《大明重生景帝,我把景泰搞没了!》 第1章 朱祁钰 正统十四年。 北京城依旧弥漫着肃杀的气氛。 往日的喧闹消失无踪,北方蒙古瓦剌入侵,皇帝御驾亲征。 让原本属于节庆的日子,变得有些不一样。 朱祁钰看着王府里来来往往的人,微微叹了口气。 表面上他是明帝国的亲王,只不过是杂牌郕王。 但是内里,他身体里却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还有这身体原本的灵魂。 叹气是因为别人穿越都是鸠占鹊巢,可是朱祁钰却发现,原主的意识还保留着,然后鸠和鹊就对喷了起来。 不仅如此,这保留的意识似乎也是来自未来,来自那当了八年皇帝之后的朱祁钰。 “走了?” 朱祁钰喃喃自语着。 来到这个时代一年多了,和原主已经吵了一年多。 空荡荡的脑海中没有那熟悉的回应。 “你很弱耶。” 朱祁钰挖苦着自己,却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这不是史书上那黑白相间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悲剧展现在自己面前。 他消失了,似乎不想再去面对他所面对过的一切。 八月十五日,朱祁钰的哥哥,朱祁镇,将会败于土木堡,然后被俘。 虽然是不受待见的亲王,但是那位皇兄还是让朱祁钰留镇京师。 今年,他才不过二十二岁。 但是在今天,他知道,一切都将开始。 一个不受待见的亲王将被推上历史舞台。 妻子不配合他,臣子不屑于他,亲生母亲无法帮助他。 朱祁钰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亲王,没有势力,没有俸禄,没有气势,自幼便被圈养在京师。 所以那朱祁镇才能放心让其“留镇”京师。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朱祁钰嘟囔着:“爷可不伺候你们!” 一年了,没人知道这一年朱祁钰是怎么过的。 王妃?什么王妃?夫前目犯吗? 反正禁欲后的朱祁钰,身体倍儿棒。 在朱祁钰身边,站着一个孔武有力的小伙子。 张三,今年十三岁,身高一米八,满脸横肉,不喜欢暴力。 “去,将成敬唤过来。” 下达指令之后,张三就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没多久,一个面容白净的中年人就出现在朱祁钰的眼前。 看着年近五十的成敬,可以算是老年人了,好像是因为受了腐刑,所以显得年轻一些。 “参见殿下。” 躬身垂首的成敬,朱祁钰看不出对方的表情。 别看现在成敬是太监,以前可是晋王朱济熺的属官,永乐二十二年的进士。 “成先生不必多礼。” 成敬皱眉,对于朱祁钰的称呼有些疑惑,开口道“殿下,老奴当不得先生之称。 “没什么当不得的,不过,孤想问成先生,心中可有怨恨?” 闻言,成敬猛然抬头看向朱祁钰,这一刻,他眼中的郕王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随后他就立马低下头,“不敢。” 朱祁钰点了点头,背起双手说道:“嗯,孤懂。” 不,你不懂。 成敬原本想要出口的话在看到朱祁钰那十分理解的表情之后咽了回去。 些许乌云遮住了太阳,朱祁钰抬头,回想着之后八年的光景,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如果只是单纯的未来人的眼光,朱祁钰一定会很害怕,但是继承了原主未来记忆的他,明显知道,那些人,谁赢,他们帮谁。 明天,土木堡之变就会传到京城,后天,他就会从工具人进化成高级工具人。 没办法,谁让他那好兄长会做出皇帝叫门这种事情。 虽然心态上有些愠怒,但是更多的是不在意。 大明朝终究要走向衰亡,叫门皇帝只不过是在下坡路上猛踩了一脚油门。 身为工具人,他只不过是个盖章机器,很多时候,连皇宫都不需要去。 和成敬再聊了几句,朱祁钰就挥挥手让成敬退下。 一旁的张三就看向了大明郕王朱祁钰,因为明天,就是验证这位义父预言的时候了。 双眼中带着崇拜,甚至有着几分的狂热。 “看什么看,今天作业做完了吗?” 朱祁钰笑骂说着。 “回义父,做完了。”张三昂头挺胸回答。 皱起眉头,这张三平时可没有这么积极性,今天怎么就改变风格了? 只见张三搓着手,一脸期待的问道:“义父,我们大明精锐真的会败吗?” “会。” 朱祁钰嫌弃说道:“但是和我们没关系。” 苍蝇搓手的张三降低了搓手的速度,同时音量也降低了几分,“义父,既然您提前知道,为何之前不上奏提醒?” 那你得问原主了,天天在脑里碎碎念,而且,以叫门皇帝的尿性,又不是没有人劝过。 有用吗?没用! “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 看着身边比自己高差不多一个头的十三岁小伙子,朱祁钰就来气。 一米七多,在现在已经算很高了,但是奈何人家营养赶上去就长得飞快。 朱祁钰伸手戳了戳张三的脑门,继续说道:“不要多想,不要多嘴,好好练武,不然以后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这是在提醒张三,也是在提醒自己,毕竟身处漩涡中心,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话不多说,脑中那烦人的怨夫消失是今天最开心的事情。 转头准备出去转悠一番,好好独自体验一下这大明京城的风土人情。 刚走两步,迎面就看到两位美妇带着几个婢女走到月亮门下。 当即,朱祁钰想都没想,直接回身走了回去。 没办法,这两位是原主的老婆,汪氏和杭氏。 按照原本的历史走向,郕王朱祁钰的正妻,汪氏,汪招娣,现在应该早就诞下嫡长女。 可是因为朱祁钰这一年多的禁欲,原本应该出生的女儿没有了,只有那杭氏,杭惠茹生下男孩,朱见济。 见到朱祁钰转身的背影,汪招娣行礼喊道:“殿下万安。” 走出的步伐停顿了下,朱祁钰回头,看到被杭惠茹牵着的小朋友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 挠了挠脸颊,朱祁钰组织了一下言语,“有事?” 不得不说,眼前的两人容貌皆是女子中的佼佼者,那汪招娣黛眉杏目,眉宇间还带着些许妩媚,气质却比杭惠茹要强上很多。 至于侧室杭惠茹,长相甜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给人感觉十分温婉。 这两人,一人被朱祁钰自己废了,另一个被那叫门皇帝从陵寝中挖出来,尸骨不知所踪。 第2章 败了 郕王妃被朱祁钰这么一问,突然就不想多说什么了。 自己的丈夫从一年前就变得越来越奇怪,特别是冷落了妻妾。 听到这简短的问话,汪招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就算朱祁钰自己有建安风骨,但是现在他这方面的心态还没调整过来。 目光看向两位美妇,朱祁钰只能在心中默念:“汝妻女吾养之。” 迈着小步伐,郕王妃走到朱祁钰面前再行一礼,抬头看向自己的夫君,“臣妾来唤夫君用膳。” 不知为何,四目相对之下,郕王妃感到些许的陌生。 也对,就算是同一个屋檐下,郕王府还是挺大的。 看着两人欲言又止的神态,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走吧。” 汪招娣和杭惠茹闻言,愣了一下,原以为夫君会拒绝,没想到一下子就答应了下来。 侧妃杭惠茹瞬间笑靥如花,十分期待得望着朱祁钰。 三人以朱祁钰为首就到了厢房。 大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很大的实木圆桌,上面已经摆满了丰富的菜肴。 在朱祁钰入座之后,两位妃子才依次坐了下来,最后是张三。 “你坐那么快干嘛?”朱祁钰指着张三,说道:“快去给我弄些吃的。” 张三瞪大了眼睛,原以为今天不用做饭,没想到最终义父还是吃定自己。 “夫君,这是何必呢?” 郕王妃汪招娣皱眉,明显对于朱祁钰这番作态不满意。 “王妃有意见?” 转头,朱祁钰就盯着自己的正妻。 结合记忆中的汪招娣,她可以说是活最久的人了。 “不敢,只不过夫君,如此多菜肴,为何还要让三儿下厨?” 汪招娣低着头,双手放在大腿处,开口回答。 “王妃一直这么有主见。” 朱祁钰笑着说道,抬眉看了张三一眼。 见状,张三立马起身告退。 一家之主是朱祁钰,这一年多来,他可不是什么都没做。 对于自身安全,他可是看的比谁都重。 听到朱祁钰的话,再看到张三出去,郕王妃抿了抿嘴,不再多说什么。 她家族世代为金吾左卫指挥使,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喜,这桩婚姻也是陛下所赐,两人根本没什么感情基础。 但朱祁钰终究还是亲王,就算是杂字亲王,那也不是她所能逾越的。 次日,黄昏之下,一匹骏马疾驰冲进京城,无视过往行人,直径奔向宫城。 残阳如血,张三兴奋地跑到书房,看向朱祁钰,胸膛不断起伏。 “败了。” 简单的一句话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朱祁钰将手中的书放下,起身走向门口,双手交于背后。 夕阳洒落在朱祁钰的华服上面,拉长了他的影子,但在张三眼里,那如同一道金色的光辉包裹住了义父。 当夜,朝野震惊,大明的精锐败了。 一时间,富户开始准备离开京城,不少大臣已经安排家眷南下。 坐在院子里,朱祁钰的身后站着张三和成敬,还有一些几个奴仆。 手指敲打着石桌,耳朵能听到外面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除了成敬,其他人低头隐藏自己兴奋的心情,特别是张三,已经快要将义父当神供起来了。 今晚,不知道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这时代的天空,群星璀璨,甚至能看到汇聚起来的星河。 “你们该干嘛干嘛,别老跟在我后面。” 朱祁钰没好气说着,同时看向成敬,问道:“成先生有何看法?” 已经没有世俗欲望的成敬,实在搞不懂最近郕王为什么老是抓着他问问题。 “老奴不知。” 躬身垂首,成敬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罢了。” 朱祁钰摇着头,看来成敬已经是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了。 对于这样的咸鱼,朱祁钰很羡慕。 和成敬相对的,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于谦。 原身可以说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了这位备受信任的大臣,但是换来的却是冷眼旁观。 从原主的个人情感而言,朱祁钰对于谦有恨,但是身为未来的灵魂,他又对于谦有着几分好感。 不多时,郕王妃汪招娣就找了过来,担忧的问朱祁钰:“夫君,这是怎的?街上乱糟糟的。” “没啥大事,陛下亲征败了而已,赶紧去睡吧。” 朱祁钰浑不在意地摆手。 闻言,郕王妃脸色刷一下白了,颤颤巍巍道:“夫君,这还不是大事?” 大不了就往南跑。 没等朱祁钰开口,成敬小跑着回来,道:“殿下,宫里人求见。” “不见。” 朱祁钰顺口而出,随后又想到不怎么好,揉着额头道:“啧,头疾复发,怎就这么痛呢。” 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卧室走去。 呆立的成敬无奈看向郕王妃,只见郕王妃皱着眉头,看向那背影。 “按殿下说的做。” 留下一句话后,汪招娣也走回自己厢房。 叹了口气,自从郕王改性子之后,成敬觉得越来越难做事了。 回到王府门口,成敬向对方转述了朱祁钰的话。 这位可以说是成敬的同僚,毕竟都是太监,不过对方是大太监。 一个在皇宫内受宠,一个是杂字王侍从,孰高孰低一眼就能看出来。 弯着要的成敬很是恭敬,站着笔直的兴安皱眉说道:“好告知郕王殿下,明日早朝可莫要缺席。” 就算朱祁钰再怎么不受待见,那也是亲王,大太监也只是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得到成敬的禀报,朱祁钰也没多在意,不得不说,这大明朝的话本是真的太好看了,习惯之后,不知不觉就看入迷了。 晨曦破开了稀薄的雾气,大半的天空依旧笼罩在黑暗之中。 “殿下安好。” 狭长的声线穿透了木门,直达朱祁钰的耳中。 朦胧中,朱祁钰看到了一个美少女,刚要看到其转身的时候,那诡异的声音就充斥脑海。 “殿下,该上早朝了。” 从睡梦中惊醒的朱祁钰,带着起床气,直接推开房门。 入眼就是成敬那略显老态的脸庞。 不断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态,咬牙说道:“更衣!” 第3章 监国 王府门前,兴安太监已经等候多时,看到气呼呼的郕王,躬身道:“郕王殿下安好。” “好,好,孤很好。” 朱祁钰不耐烦地挥手,随后就坐上轿辇。 说到早朝,除了明初那几个工作狂,早中晚都有朝会,到现在,那位战神皇兄,早朝那是什么时候想,就什么时候上。 不过现在遇到这等大事,聚齐开开会是必要的。 也是因为如今皇帝不在家,以往在奉天殿的早朝换成了文华殿。 朱祁钰算是来得比较晚,此时朝堂上已经站满了人。 因为有御史的存在,没什么人交头接耳。 当看到郕王朱祁钰出现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最上首被一道珠帘所遮挡,隐隐约约能看到一道妇人的身影。 朱祁钰走到上首的侧方,与珠帘隔了几个台阶站定。 “上朝!” 珠帘前,一个太监扯着嗓子高呼。 “上朝,上朝!” 随后一传二,二传四,小黄门高声呼喊着。 堂中大臣闻声朝着珠帘垂首立定。 朱祁钰站在最前方,百无聊赖。 前线战败,天子被俘,恐慌的情绪似乎凝聚成肉眼可见的薄雾。 毕竟那些以前站在朝堂上的大臣,有挺多都死在了土木堡,也让大殿显得有些空旷。 寂静的朝堂上,站在朱祁钰身边不远处的兴安高呼:“有事启禀~” 拖着长长的尾音,减弱之后停顿。 “臣翰林院侍讲徐珵,观天象有变,应南迁避刀兵之祸。” 徐珵第一个站出来,就抛出南迁的议题。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不少大臣支持徐珵的提议。 朱祁钰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似乎在打瞌睡。 突然一声怒喝把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刚才那大太监兴安大喝道:“妄敢言迁者,斩。” 至于兴安为何突然大喝,是因为朝臣之中,一人出列,驳斥道:“京师乃天下之根本,若效仿南宋,大明将亡。”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那珠帘之后的人,而大太监兴安也因此驳斥了徐珵。 按理说,这里应该由朱祁钰发声,但是奈何此时的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定调之后,朝议就转变了方向。 被那一声惊醒的朱祁钰,也打起精神听了起来。 “臣以为,当速召天下兵马勤王,取两京、河南备操军,山东及南京沿海备倭军,江北及北京诸府运粮军,亟赴京师,方可安天下人心。” 开口的还是那浑身正气的男子,声音铿锵有力,也体现了他的决心。 “臣吏部尚书王直附议,奏请殿下勤王令。” “臣学士陈循附议,奏请殿下勤王令。” 随着一个个大臣出班,开口的对象正是朱祁钰。 此时朱祁钰虽然还未监国,但是整个朝堂似乎已经有了共识。 转身朝向那位正气男子,朱祁钰开口道:“你是于谦?” “回殿下,臣正是兵部侍郎,于谦。” 于谦朝朱祁钰再次行礼。 砸了咂嘴,朱祁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于谦的身上,许久之后,转身看向珠帘,又看向一旁的太监。 环首看了看满朝文武,朱祁钰开口道:“孤不通军事,如今兵部尚书一职空缺,便由于侍郎担任,总领京师防务。” “臣领旨。” 于谦叩首,身为兵部左侍郎,没有意外的话,升迁尚书是迟早的事情。 “于尚书请起,对于京师防务,可有计策?”朱祁钰问道。 闻言,于谦一丝不苟道:“军机大事,还需庙算廷议。” 所谓庙算,就类似后世的推演,召集懂军事的人,商量着办,之后得出结果,再廷议上奏皇帝裁决。 朱祁钰有些恍然,这些事情,他都经历过,随后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大基调有了,朝堂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由于皇帝不在,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到处都是议论声。 站在最前的朱祁钰知道,文官们甚至那珠帘后的人,要在自己监国前定下大部分的事宜,之后再将自己推上去。 轻咳了一声,瞬间朝堂就安静了下来。 虽然是在议论,但是不少人的注意力依旧在朱祁钰身上。 “臣禀太后,臣近日头疾反复,奏请太后,乞一休养之地,最好是冬暖夏凉。” 现在说出来显得很无耻,很懦弱,但是相比往后的遭遇,那些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呢? 朝堂中似乎回荡着朱祁钰的声音,安静的让他有些脸红。 珠帘之后的老妇一脸吃惊,没想到这郕王这么不要脸。 顿了一会儿,这位孙太后才开口道:“郕王要以国事为重,如今特殊,正是需要郕王的时候,岂能如此?” “臣请太后,召襄王入京主持国事。” 朱祁钰再请,反正自己就是不蹚这浑水了。 闻言,孙太后皱眉,她昨晚就已经书信襄王,让他来京城了,但是书信也是要时间的。 襄王朱瞻墡在诸藩王中年龄较长,又是宣宗胞弟,还富有贤名,是最好的人选。 当朱祁钰提议之后,不少朝臣也心动了起来。 “殿下,襄王殿下距京城千里,如今战事吃紧,还请殿下以国事为重。” 不合时宜的声音,不用多想,朱祁钰就知道是于谦这货,难怪没有朋友,难怪当御史当了二十年。 朱祁钰挑眉,回头看了一眼于谦,就不再多说什么。 “郕王头疾,哀家会让御医上府医治,此事莫要再提。” 孙太后见机,一锤定音。 直到早朝散会,朱祁钰没再多言,就充当一个木头人。 当孙太后离开之后,朝臣也依次退离文华殿。 “于尚书,可有空?孤王府有瓶好酒,想与于尚书共享。” 抓住于谦的袖子,朱祁钰笑盈盈说着。 当初你也是这样抓着我的袖子的。 在朱祁钰的记忆中,自己刚监国,那群大臣就在午门活生生打死人,自己想走,而于谦就这样拉着他的衣袖,跟他说那罪人该死。 看着郕王直接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抬头就看到一张笑脸,于谦无奈点头道:“那便依殿下所言。” 说实在,现在一个兵部尚书,和一个即将监国的亲王接触,并不是什么好看的事,但是于谦就这么答应了。 第4章 摊牌 郕王府。 难得有朝廷大臣光临。 朱祁钰特意为于谦准备了腌咸菜,还配了几壶兑水的酒。 对,就是故意不小心的。 看着于谦那惊异的神色,朱祁钰还主动为他夹了几筷子。 “于尚书,请。” 拿起酒杯,对着于谦示意。 于谦举杯回敬,抿了一口后,眉头深皱,抬眉看了看朱祁钰,又看了看杯中的酒水。 倒是朱祁钰,直接一饮而尽,还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里也没有外人,仅你我两人。” 朱祁钰开口道:“有些事,不说不痛快。” 见状,于谦放下酒杯,目光看向朱祁钰,道:“郕王殿下,有话便直说。” 夹了口咸菜,放在口中咀嚼,朱祁钰摇头笑道:“不瞒于尚书,我做了一个梦,一个长达八年的梦。” 于谦也坐直了身体,摆出倾听者的架势。 当听到郕王说自己梦到了监国,还梦到了午门大臣当着他的面,打死人的时候,于谦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朱祁钰似乎陷入了自言自语的状态,一直不停的说着,最后,那夺门之变,他看向于谦,说道:“我知道,没有子嗣,于尚书坐上观也无可厚非,就是心中烦闷。” 回应朱祁钰的是沉默,因为在于谦听来,有些荒谬。 “所以,于尚书,这监国,还另请他人。” 朱祁钰开口后,直勾勾盯着于谦。 他只不过是一个杂号亲王,连封地都没有,付出的真心,最后换来的都是背叛。 “郕王殿下,那只是梦。” 许久之后,于谦才开口。 “梦吗?” 朱祁钰轻声笑道:“或许罢。” 和于谦摊牌,对于朱祁钰来说,是他对于这位名臣,这位英雄仅存的好感。 次日,早朝。 接连两天的朝会,比他那皇兄还要勤奋。 孙太后已经得到了襄王的建议,立皇长子朱见深为太子,由郕王朱祁钰监国,并招智勇之士,营救皇帝。 这不只是私信,襄王还直接上书请奏。 将事情放到明面上,立太子在前,朱祁钰监国在后,就直接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而当天,大臣们也纷纷奏请朱祁钰监国,对此,于谦并没有觉得异常,这是大臣们早决定好的事情。 孙太后透过珠帘,看向朝中大臣,直接命由郕王监国,暂总百官商讨对策。 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朱祁钰耷拉着肩膀,又耸了耸肩,回身看向满朝文武,做到了目光接触每一个大臣。 对于朱祁钰的举动,大臣们不明所以,只有于谦,此时感觉到郕王殿下的异常。 “孤监国,可有好处?” 沉默片刻后,朱祁钰才开口问道。 一语满堂惊诧。 监国竟然还要好处?监国不是最大的好处吗? 权力,是诱人的美酒,但是喝多了,伤身。 如果不登峰造极,那么监国对于朱祁钰来说,没有丝毫的好处。 而这些,恰恰是现在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众朝臣看向朱祁钰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傻子。 也难怪,郕王自幼封王,却无封地就藩,一直被圈养在京城之中。 如今天子北狩,生死未知,而皇长子年幼,那个位置,最合适的,无非就是襄王和郕王。 襄王上书推辞,不仅是推掉了监国的位置,更是推掉了以后登峰造极的可能。 这些,难道眼前的郕王没有想到吗? “郕王要何赏赐?” 珠帘后的孙太后黑着脸说道。 在她眼里,朱祁钰不学无术,贪得无厌,都让他监国了,还想着要好处。 现在亲儿子正在敌营受苦,这也让她看朱祁钰更加不爽。 可奈何祖宗之法,后宫干政,那是死路一条,现在的她,也是在丝线上小心翼翼地行走。 人群中的于谦,突然想到了什么,侧头看向了殿大门。 还没等朱祁钰回答,一个小黄门急冲冲跑进文华殿,还被门墩绊了一脚,连滚带爬,口中还不断喊着:“报!军情急报!” 见状,于谦脸色一沉,怒斥道:“镇静!” 珠帘后的孙太后也站起身,说道:“成何体统,快说!” “皇,皇上陛下他……” 小黄门被呵斥之后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孙太后这时也认出了小黄门,乃是王振门下太监,曹吉祥。 “陛下他怎么了?快说!” 听到过于儿子的消息,孙太后心急道。 此时,和其他人的神色不同,于谦脸色沉如水,而朱祁钰一脸不在乎。 “回太后,也先贼子裹挟陛下,至宣府索取金银财宝……” 闻言,于谦的后背生出一股凉气。 就听到那曹吉祥面容痛苦,继续道:“陛下于城下,宣见杨洪等宣府守将,令诸将打开城门。” 无声的巨响在朝堂中响起。 孙太后后退一步,腿磕在椅沿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堂堂天子,就算被挟持,也不能亲自敲响九镇之地的大门,这是在给敌寇开路,毁皇朝之根基。 朝堂上那学富五车的大臣,搜刮了肚中的墨水,也没找到历史上任何一个皇帝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就算是同北狩的宋徽宗和宋钦宗,屡受羞辱酷刑之下,也没让宗泽和岳飞放弃抵抗。 天子朱祁镇犹如皇帝中那最娇嫩的鲜花,此时分外别树一帜。 震惊过后,更严重的事情摆在朝廷的面前,今日叩宣府,明日会不会叩大同,后天呢? 若守将抗旨,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若守将遵旨,那大明就…… 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那最前方的背影上。 于谦想起朱祁钰和自己说的那个梦,口中渐渐泛出苦味。 孙太后头晕目眩,自己儿子做出这等荒唐事,严重动摇了统治根基,再说多少都没有用了。 臣不言君过,能制止这种事的,只有另一个皇帝。 朱祁钰在前面等待于谦的发言,可是许久,也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回头偷偷看一眼,四目相对。 你为什么不说话! 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沉默不说! 对于两人来说,现在面对的已经不只是眼前的情况了。 连天子叩门这种事情都能说中,那郕王殿下所说的,极有可能会发生。 这也是于谦保持沉默的原因。 第5章 我真的会信 于谦会后退吗? 答案是不会。 “郕王殿下,皇子年幼,国中不可无君,还请殿下监国。” 当于谦踏步出班,朱祁钰的目光紧紧跟着他的步伐。 在一片沉默中,于谦的声音犹如天雷般炸响。 诸臣纷纷反应过来,齐齐下跪,求请郕王监国。 现在也先手里的皇帝可是奇货,新君才是破局的关键。 内阁不是蠢人,蠢人也不会站在朝堂之上。 可是,面对成片跪倒在自己脚下的人,朱祁钰有点想笑。 他又何曾不明白,当初朱祁镇能那么快被放回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于他登基上位。 优势在我! 更何况,以他亲王的身份,自己就可以活得很滋润了,不需要去争什么帝位。 一个叫门天子,已经让帝王的威严碎了一地了。 可就算是碎了,在满朝文武的心中,皇威犹存,也多亏了洪武太祖。 朱祁钰缓缓抬头,看向珠帘后的孙太后。 “太后之命,不敢不为。” 淡然的声音从朱祁钰口中传出,却犹如一把尖刀,刺向孙太后。 朝中于谦猛然抬头,看向珠帘,大声道:“皇明祖训,后宫不得干政。” 这句话一出,那珠帘后的孙太后已然面色煞白。 如果没人说的话,蒙混一下还好,现在摆上了台面,这里又本是君王理政之所。 身为太后,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垂帘听政的。 孙太后看向十分陌生的朱祁钰,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自责道:“哀家心忧皇上,一时失了分寸,不知皇上北狩,可安好。” 用天家的亲情来转移视野,朝中大臣也不好置喙。 “太后说的是,这皇上北狩,安危最为关键,”朱祁钰转身,看向跪伏的太监问道:“敢问,陛下可好?” 曹吉祥此时瑟瑟发抖,他也没想到,一个被圈养的亲王,是哪来的勇气当殿冲撞太后的。 要知道,现在大明的实际掌舵人就是孙太后。 可当前,虽然郕王没有表示要监国,但已然开始聚势了。 “回,回殿下,那帖木儿对圣上礼遇有加,一切安好。” 这话一说出来,满堂不知是要笑,还是要怒。 朱祁钰倒不奇怪,这叫门天子的社交能力杠杠的,在瓦剌里混的开也是自然。 点了点头,朱祁钰不由得佩服道:“不愧是…” 话还没说完,就直接收嘴,看向孙太后,说道:“太后,还有何问询?” 双手在袖中握紧了拳头,孙太后看向朱祁钰,道:“国朝危在旦夕,还请郕王监国。” 朱祁钰几次三番问她意见,已经把她高高架起,再伸手,那就是坐实了干政,幸亏皇太子已经立下,不然她真的看不清朱祁钰了。 “今日廷议到此为止,还望诸公尽心尽力,护我大明,有诸公在,这监国不监国的,都一样。” 话一说完,朱祁钰就带头先跑。 六神无主的大臣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能看到郕王潇洒的背影了。 不过,见过世面的大臣可不会放弃,所谓三辞三让,三劝进,这才刚刚开始。 没等朱祁钰跑出宫门,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住。 回头一看,那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于谦两眼瞪得老圆看着自己。 “于尚书真是老当益壮啊!” 朱祁钰不由得感慨道。 气喘吁吁的于谦好不容易缓过来气,行礼说道:“郕王殿下夸赞,下官想问,殿下真要坐视不管吗?” 朱祁钰扶起于谦,再怎么说,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这一折腾,别坏了。 拍着于谦的背,朱祁钰说道:“于尚书,我要怎么管?监国?然后登基?将梦境中的一切再走一遍?” “殿下,有此梦境,不正说明上天警示,”于谦一手抓住朱祁钰的手,目光灼灼道:“下官以为,上承天意,梦境皆虚,臣等诚忧国家,绝非一己私计,殿下之梦境,绝不会再现。” 闻言,朱祁钰笑了笑,拍了拍于谦有些枯瘦的手,说道:“我信,别人这么说我可能不信,但是于尚书这么说,我真的会信,但是依照梦境,圣上明年就可归来,若我坐上了那个位置,我儿照样会死,到时候,您还是会不计私计。” 于谦喃喃说不出话来,往前看,似乎对于郕王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抓着于谦的手,用力一掰,朱祁钰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明立国不足百年,太祖余威尚在,亲王的身份,天然的高人一等。 简单的语言否定和现实的精神打击,于谦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他只不过想做一个臣子所该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郕王需要依靠,需要给郕王足够的信心,而这些信心,貌似在于他于谦能否完全站在郕王的身边。 另一边,回到郕王府的朱祁钰,立马喊来了张三。 要想成为一条咸鱼,并不是躺平就行的,特别是他这种被圈养起来的咸鱼。 “义父。” 张三一见到朱祁钰,就小跑着到其跟前见礼。 “将你那些伙伴都叫至王府,该打扫屋子了。” 朱祁钰看了看周遭说着。 “义父真的有人要害你?” 张三觉得朱祁钰总是神经兮兮的,但是连大明精锐大败这种事都说中了,想必义父不是无的放矢。 “以前可能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朱祁钰十分自信,所以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不断收集孤儿,时不时去施粥,主要就是找一些小孩子。 人不需要很多,主要能保护住自己就行。 至于妻儿,朱祁钰到现在都还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妻儿。 人总是自私的,朱祁钰也一样。 张三挠着头,回答道:“那义父怎么安排?” “什么怎么安排?”朱祁钰看向愣头愣脑的张三,伸手戳着张三的额头,道:“就由你带队,做饭会吗?烧水会吗?主要是这些。” “原来如此,”张三右手为拳,左手为掌,右手捶在左手掌心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还不快去。” 看张三这傻样,朱祁钰抬脚就踢向其屁股。 次日,郕王府开始了一场大清洗。 第6章 她是太后的人 遣散王府侍卫,乃至厨丁。 这样的大事自然惊动了身为郕王妃的汪招娣。 “夫君,为何遣散府中老人?” 刚进入书房,郕王妃就质问了起来。 朱祁钰抬眉看了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话本上面。 “孤喜欢。” 在没有确定这枕边人是哪边人的情况下,朱祁钰也不想说太多。 至少,他能肯定,侧妃杭惠茹肯定不是叫门天子那边的人。 不然也不会死后被掘墓挖坟,抛尸荒野。 汪招娣看到朱祁钰这番作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苏厨娘做食,我吃得习惯” 话刚说出来,就看到朱祁钰突然抬头直勾勾盯着她,又喃喃道:“难道我连个厨娘都不能留?” “王妃,这是汪王府,还是郕王府?” 合上话本,朱祁钰起身,慢步走到汪招娣面前,居高临下问道。 原主生性仁慈,对于发妻的偏执,也是能让则让,身为金吾卫指挥使之女的汪招娣,自然变得越来越有主见。 面对朱祁钰的质问,郕王妃抬头,杏目看着这陌生的夫君,黛眉微蹙。 “妾身需要一个理由。” 嬗口微张,郕王妃可没有被朱祁钰的气势吓到。 朱祁钰嘴角微扬,笑道:“天子北狩,葬送大明数十万精锐,如今,朝堂要孤监国,这算得上是理由吗?” 莲步后退半步,郕王妃瞪大了眼睛看着朱祁钰。 聪慧的她,结合现状,就能联想到很多事了。 “夫君是觉得,有人要害夫君?” 见王妃如此吃惊,朱祁钰双手交于背后,说道:“以前,王妃爱怎样就怎样,现在,如果王妃还固执己见,那偏院可为王妃保留,咱们呀,一切吃穿用度都分开,如何?” 汪招娣再退半步,一旦这样做,那么整个王府会怎么看她? “夫君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这意思是什么意思?” “那就没什么意思!” 感情没有经历过恋爱,就迈入了柴米油盐。 双方进行了友好交流之后,汪招娣上前猛然抓住朱祁钰的手,张嘴咬下。 朱祁钰也是不慌,区区女流之辈。 不多时,一阵杀猪的叫声从书房中传出。 张三双手交于身前,眼神淡然的看着过往的奴仆。 义父义母的情趣,岂是他人所能懂的,就算是他,张三也不懂。 “你真咬啊!” 朱祁钰搓着手上的牙印,吃惊的看着郕王妃。 “夫君当我什么人!” 眉眸带着愤恨,这愤恨是来自汪招娣内心知道,朱祁钰对自己不信任。 嫁与朱祁钰四年来,同床共枕,却夫妻异梦,就算她有些偏执,但也是因为她长了朱祁钰一岁,再加上如今未诞子嗣,压力自然巨大。 朱祁钰则是反省自身还不够强健,区区女流就咬的自己肉疼,听到郕王妃的话,他装作不在意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闻言,汪招娣终于忍不住,眼泪从眼眶中漫出,贝齿紧紧咬着朱唇。 这把朱祁钰搞的有点不自信了。 空有这幅身体,和发妻的感情确实没有多少。 抬起的手默默收了回来,朱祁钰叹了口气。 书房中,只有汪招娣的抽泣声。 太阳也要下班,张三蹲在门口,百无聊赖的在地上画圈圈。 “喝点水吧。” 朱祁钰捧着茶送到了汪招娣的面前。 抽了抽鼻子,汪招娣将头转向另一边。 见状,朱祁钰蹲下身子,双手揣在袖子里,喃喃道:“你还不知道吧,咱们那位陛下,竟然帮着瓦剌在大同城下叫守门将领开门,并奉上金银瓜果给也先大军享用,这可怕吗?” 听到朱祁钰的声音,汪招娣缓缓转过头来。 “这很可怕的,你要知道,天子守国门,而不是叫开门,懂吗?” 朱祁钰说着,对向郕王妃的目光。 “说实在的,我连监国都不想,更何况登基称帝,以前他们不会在意我这么一个王,但之后呢?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些本来不该跟汪招娣说的,但是朱祁钰还是说了出口。 “可,可你我本就是夫妻。” 汪招娣见朱祁钰沉默,才开口说道。 “正统十年,你受朝廷册封为王妃。” 调整了下蹲姿,朱祁钰才开口。 之所以怀疑,并不止因为这个,还有那还未发生的事情,但也仅仅是怀疑而已。 种子在心里总会膈应,总会生根发芽。 汪招娣瘫坐在地上,双腿蜷曲,双手抱着膝盖。 朱祁钰说的是事实,而这个时代,男婚女嫁哪个不是家族强加的。 “和离吧,”汪招娣抬头,眼角还带着泪花。 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汪招娣对着朱祁钰行礼,拜道:“妾请夫君放妻书。” “结缘不合,二心不同,妾与夫君难归一意,愿夫君相离后,再遇今生良缘,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朱祁钰也起身,眯着眼睛,看向汪招娣。 随后,他回身走向书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当真要和离?” 手指敲击着桌面,朱祁钰在细细思量。 而郕王妃心意已决,自然是点头应道:“既夫妻无法同心,而殿下又疑妾身,还不如放妾身,各自安好。” 随着敲击声的停止,朱祁钰刚要开口,门外的张三就敲门传声:“义父,有个叫于谦的说要见您。” “额~” 准备好的气势顿时泄了下去,朱祁钰挥了挥手,说道:“真是阴魂不散,让他进来。” 站在一旁的郕王妃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开口道:“妾身先退下了。” “别,你就在这站好咯。” 朱祁钰开口,反正破罐子破摔了。 当于谦来到书房,看到郕王妃,马上行礼道:“下官兵部尚书于谦,见过郕王妃。” 微微弯腰,等待郕王妃回应。 许久,也没有听到声音,就听到朱祁钰开口道:“正闹和离,也不知道还是不是王妃了。” 闻言,于谦猛然抬头,吃惊看向郕王朱祁钰。 “这,郕王殿下,虽为王府私事,臣斗胆,这是为何?” 大致了解了朱祁钰的性格,于谦说话也大胆了许多。 “孤怀疑她是太后的人。” 第7章 大明,只能有一个皇帝 于谦猛然抬头看向郕王妃,随后又低头道:“失礼了。” 郕王妃汪招娣直接将头别向一边。 “敢问殿下,为何如此怀疑?” 眼看着郕王朱祁钰家庭不和,原本不愿管这种事的于谦,碍于现在郕王可是朝廷的关键人物,只能开口纾解。 “就因为妾身是朝廷册封,所以殿下就怀疑。” 没等朱祁钰开口,汪招娣就气不过说道。 于谦看向朱祁钰,他知道,这位郕王可不会单纯因为这一点而怀疑。 四目相对,是不好明说的事情。 “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于谦强势上前,拉着朱祁钰走到一边,低语道:“殿下,是不是那梦境?” 看着十分主动的于谦,这老家伙,太主动了。 点了点头,又摇头,朱祁钰说道:“只是怀疑。” 看着于谦还是不明白,朱祁钰只能将死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自己被赐了恶谥“戾”,而妻子中,只有郕王妃下场最好,仅是被抄家而已。 当听到郕王死后,不仅名声被污,而妻妾有的被逼殉葬,有的被掘墓抛尸,于谦顿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一想到叫门天子的作为,又觉得有那么几分可能。 “对了,于尚书最后被处以斩决。” 末尾,朱祁钰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但是于谦却置若罔闻道:“臣虽死,却保大明无恙。” 闻言,朱祁钰拍了拍于谦的肩膀,道:“啊对对对,无恙。” “殿下这是何意。” 听到朱祁钰有些阴阳怪气,于谦皱着眉问道。 “于尚书算学如何?”朱祁钰问道。 一下子,于谦就很自信挺胸道:“尚可。” “如今一名士兵,一年军饷几何?” 朱祁钰反手拉着于谦走向书桌,自己坐到椅子上。 当被问及正经事,早已担任过兵部侍郎的于谦了然于胸,道:“月粮一石,盐一斤,有家室者,多余一斤,折成白银,便是十二两。” “这么多?到士兵手中是几何?” 朱祁钰也感到吃惊,一石粮食大概是一百斤,一个人一天吃一斤半,也能吃两个多月。 而据他所知,募兵取代了卫所,而官员侵占了军屯,在募兵制下,军费年年攀高,但是税收却年年降低,最后变成了全年的税收竟然不够支付军费的情况。 于谦也不是那种腐儒,他也知道这其中吃喝拿卡的猫腻。 两人一问一答间,无形中就开启了庙算。 随着太阳落下,夜幕笼罩了整片天空。 郕王妃在一旁端茶倒水,一边听着十分可怕的事情。 许久后,朱祁钰面对着沉默且面沉如水的于谦,开口笑道:“大明无恙。” 这话就像一把匕首,十分扎心。 前期是朱祁钰问,后面便是朱祁钰架设背景,由于谦推算。 附加着各种条件以及人口,最终在土地大兼并中,流民增多,财政入不敷出,朝廷最终无法存续为结局。 “殿下是否早就想到了,只是在考校老夫。” 于谦已经不称臣了,因为压力犹如泰山,让人望而生畏。 “哪有,于尚书可别乱说,孤只不过觉得你死的不值。” 朱祁钰可没有那么礼貌,于谦保下了京城,但那又怎样?大明岂会无恙? 一旁的郕王妃听得云里雾里,明明于谦就在眼前,为什么夫君会说于谦死的不值。 而于谦抬头看向朱祁钰,眼神突然就明亮了起来。 一眼看到对的人,于谦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别来沾边。” 机智的朱祁钰一下子就看懂了于谦的眼神,连忙开口。 轻咳了一声,于谦老神在在道:“殿下莫要太看重自己。” ??? 朱祁钰直接黑脸问号。 “老夫是说,在此之前,并无人在意殿下。” 说话的同时,于谦眼神瞥了郕王妃一眼。 闻言,朱祁钰皱眉,摸下巴,盯王妃,一气呵成。 郕王妃被盯的不自在,咬牙跺脚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妾身?” “没错。” 朱祁钰的直白让汪招娣一时愣住,反应过来后,随着朱祁钰手指的方向,坐到他旁边。 坦白来得总是这么突然。 刚一坐下,朱祁钰就看向她,道:“其实,这一切都要从一个梦开始…” 对于自己夫君那神奇的梦境,从登基称帝开始,汪招娣的双手就紧紧抓住衣角,这梦太过大胆了。 渐渐的,气氛开始凝重,最后听到杭氏被掘墓抛尸时,汪招娣的心颤了一下。 “现在,就和梦境一样,大明败了。” 朱祁钰说完,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水。 不知不觉,天都已经暗了下来,也没有人叫自己吃饭,真没眼力见。 “张三!!” 平地一声吼,吓了身边的两人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咋啦!咋啦!出啥事啦!义父!您可别出事呀!” 很快,张三就屁颠屁颠撞开房门乱叫。 “有没有眼力见,来客人都不会叫吃饭的?” 朱祁钰很生气,但是张三很无辜。 毕竟今天人员调整,难免出现空缺,而身为一家之主的朱祁钰,竟然将火发在他身上。 “义父,您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赶紧将饭菜端上来。” 不得不说,郕王妃还没看过夫君这么无理取闹,但联想到刚才的话,她感觉胸口沉甸甸的。 将张三轰出去后,朱祁钰才回身道:“夜已深,于尚书就留下来吃饭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待于谦答应下来,再看向郕王妃,朱祁钰叹了口气道:“其实,和离是好的,不管是否我所愿,接下来郕王府必然备受瞩目。” 朱祁钰说话的同时,于谦也不断点头认可。 而这时的汪招娣,一改其御姐体态,瘪着嘴,愤恨的看着朱祁钰。 “夫君不因承担如此之多。” 看着眼眸坚定的汪招娣,朱祁钰伸手戳了下她脑门,摇头笑道:“你在胡乱想什么?” “殿下,该不会?”于谦皱眉问道。 “大明,只能有一个皇帝,那就是除了我的任何人。” 看着一脸自信的朱祁钰,于谦重重叹息。 朱祁钰的办法很简单,也很直白,就是想弄死朱祁镇或者看朱祁镇和别人斗。 第8章 军权 殿下心黑,谦不敢苟同。 于谦默默斥责了一下朱祁钰,然后沉着脸说道:“那,要不,先监国?” “监国?监啥国?有你于尚书在,京师无恙!” 朱祁钰拍了拍于谦的肩膀,一副很相信他的样子。 但是于谦并不这么认为,那大逆不道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和朱祁钰大眼瞪小眼。 郕王妃看着眼前两个男人眉目传情,黛眉微蹙,不对劲,有点不对劲。 很快,张三带人送来餐食打破了沉默。 大明的物产已经很丰富了,当然,这是相对于像朱祁钰这样的有钱人。 双眼有点干,朱祁钰不知道于谦是如何做到不眨眼的。 败下阵的他只能干咳说道:“开饭,开饭了。” 最先坐到位置上,拿起筷子,手抓大饼,裹着新鲜的肉菜,沾上风味的料汁,塞进嘴里。 这可不是上次那样的稀粥咸菜。 郕王妃自然而然坐到了朱祁钰的旁边,而于谦则坐到了对面。 “食之无味啊~” 吃着吃着,于谦突然开口道。 “于尚书,你知道我生平最讨厌哪种人吗?” 朱祁钰嚼着大饼,含糊说着。 “什么人?” 于谦放下筷子,看向朱祁钰。 “神神叨叨,说话只说一半的人。” 带着鄙夷的眼神,朱祁钰不屑的看着于谦。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家不可一日无主,殿下。” 于谦喃喃说道,还是希望朱祁钰能改变想法。 “孤可曾逼迫过你?孤也是为了你好,你可曾想过,若我坐上了那个位置,历史重演,于尚书的下场如何?” 闻言,于谦沉默了下来,他没想到,郕王殿下竟然这么为自己着想。 “为了大明,老臣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看着于谦坚定的目光,朱祁钰咂吧了下嘴,心想到:咋就不管用了呢? 想了想,朱祁钰也放下筷子,抬头四十五度。 “孤不曾怀疑过于尚书,只不过…哎~” 朱祁钰叹了口气,眯着眼,眼角偷偷瞟向于谦。 一番信任让于谦十分感动,但是在大明社稷之前,他只能将这份感动藏在心中。 “殿下,大明等不起,万千百姓耗不起,”于谦痛心疾首,恨不得捶胸顿足:“若是国破,便是家亡啊!” 正在于谦慷慨激昂的时候,朱祁钰一脸平淡。 以他记忆中的历史,只要不当皇帝,水太凉,头皮痒,依旧是大富大贵。 所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于谦也确实做到了。 西湖三子的结果都不好,而也就是这些壮烈的魂,才引导着让人前仆后继。 所以,朱祁钰或多或少也会受到于谦的影响。 不对!不对!说好的cpu于谦,怎么能反过来被于谦这老小子给影响了呢。 朱祁钰自我反思,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 但这在于谦眼里,就好像朱祁钰已经在考虑中了。 “殿下,朝中群龙无首,而朝臣皆认为,殿下最为合适,不管是监国,还是其他,为今之计,还望殿下尽快决定,若等那瓦剌兵临城下,就来不及了。” “夫君!” 一旁的汪招娣已经被于谦所感染,转头看向朱祁钰,伸出柔荑,握住了许久不曾接触的手。 感受到手背的一丝冰凉,朱祁钰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那覆盖在自己手背上那白皙且指节分明的手。 似乎出于习惯,他用自己的手掌拍了拍汪招娣的手,露出了习惯性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郕王妃在这一刻好像看到了过去的朱祁钰,温柔,体贴,带着一丝懦弱。 “我这个人很怕死,更怕身边人死。” 轻轻拍打着汪招娣的手背,朱祁钰不再自称孤。 “不管是监国还是什么,我需要自保的能力。” 身旁的郕王妃已经眸中带泪,抿着嘴唇轻轻颤抖。 但是于谦则是皱眉,他明显发现,这郕王殿下,有点不对劲。 没多理会,毕竟他听到了郕王的真正要求。 所谓自保能力,无非就是要权,要兵权。 “殿下要多少。” “三千亲卫,身家清白,统领,由张三执掌。” 朱祁钰很快就提出自己的条件。 至于让张三执掌,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在于谦看来,只是摆在台前的傀儡。 思量片刻,于谦咬牙道:“此时还需与内阁同僚商议,老臣定会为殿下争取。” 如今城中人心涣散,富户乡绅都已经南逃,留下来的无非是那些跑不了的百姓。 这时候要兵权,内阁之中,能反对的并不多。 在朝臣们看来,如果朱祁钰不上位,那么等待他们这些留下来的大臣就是城破待戮。 所谓的权力,那也只有活着才能享受得到。 朱祁钰闻言,没有再强求下去,只是说道:“夜已深,于尚书就到偏房歇息吧。” 收拾完桌上的饭菜,朱祁钰揉着额头坐到一旁,闭眼沉思。 感觉到自己脑袋的两边被轻微按动,然后顺时针按揉。 “夫君,妾身错了。” 郕王妃汪招娣的声音从朱祁钰身后传来。 “嗯~” 鼻子里发出舒服的声音,成为亲王一年多了,朱祁钰还没有如此享受过。 晃动的脑袋时不时枕在一处柔软,思维一下子顺畅了许多。 “苏厨娘不留了?” 朱祁钰翁里翁气道。 “不留了。” 汪招娣也没有生气,毕竟这已经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了。 “其实我的手艺还可以,往后就先将就一段时间吧。” 一听到朱祁钰要自己下厨,郕王妃瞪大了美眸,开口道:“岂能劳烦夫君贵体,妾身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之人。” “不和离了?” “不和离了!” 说着,朱祁钰握住了汪招娣的手,说道:“夜深了,去睡吧。” 汪招娣看着朱祁钰的后脑勺,嘴唇略微蠕动,最后只是说道:“妾身这就去睡。” 莲步走到门口,汪招娣回头再看一眼那闭眼沉思的夫君,转头就向着自己的厢房走去。 经过朝堂上透露的消息,京城的人基本上都已经知道了明军大败的事。 往南的官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还有那些拖家带口的人。 第9章 于谦献策 兵部尚书在亲王府留宿,隔天一早,联袂而至宫门下,引得他人注目。 越过人群,两人站到了最前方,于谦这时才和朱祁钰分开,走到了尚书群中。 吏部尚书王直看到于谦过来,便拱手打招呼道:“于尚书。” “王尚书。” 于谦也是拱手。 尚书之中,有一个老人闭目养息,却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他便是仅剩的托孤大臣,胡濙。 没办法,唯二的托孤大臣张辅也被带去了土木堡,身死。 简单的打招呼过后,王直拉着于谦的衣角,低声道:“郕王殿下是否监国?” 于谦摇了摇头,回答:“殿下也需自保。” 闻言,王直的脸色一沉,细语道:“天子北狩,亲叩国门,而王嗣如此推却,这是为何?” 有那么一瞬间,于谦想跟王直解释朱祁钰为何如此,但还是忍住了。 王直出身寒门,在于谦看来,也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但是没经过朱祁钰同意,于谦也不敢乱说。 毕竟朱祁钰一直被忽略,就算是现在,于谦也看不清这位郕王,总觉得他还有后手。 “殿下要三千亲卫。” 于谦毫不犹豫开口说出了朱祁钰的条件。 “锦衣卫还不够吗?” 皱了皱眉,王直思虑后问道。 “那是天子亲卫,并非殿下所有。” 老神在在的于谦摸了下胡须。 听到回答,王直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在他思维之中,这两者区别不大。 毕竟天子都叩自家重镇的门关了,朱祁钰是最好的替补人选。 想到这,王直的思维闪过一丝灵光,稍纵即逝。 “于尚书是说,郕王殿下还是郕王殿下?” 于谦叹气,点了点头。 “岂可如此!” 王直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拳,沉重的鼻息吹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太子年幼,主少国疑,而天子还…” 说着,王直很快止住了话头,千错万错,都不能是皇帝的错,如果是皇帝的错,那么朝堂上的大臣就没有尽到辅政之职。 于谦斜看了王直一眼,“那位还尚在。” 说实在,能干出那种事的皇帝,于谦真的有点难以启齿。 “如今兵凶在即,殿下怎能如此不顾大局。” 听明白于谦的话,王直对朱祁钰有了些反感。 “殿下谋虑深远,王尚书不必如此。”于谦道。 王直微微一愣,随后沉默了下来。 当小黄门那声嘶力竭的喊声传来后,文华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因为朱祁钰没有同意监国,大权自然先落在了孙太后手里。 不过这权力来得烫手。 毕竟昨日于谦已经提过了,明皇祖训,后宫不得干政。 朱祁钰走在最前面,入殿之后,因为没有皇帝,兴安就夹着嗓子汇报今日出席的官员数量与告缺的人数。 很明显,相比昨天,今天又少了许多。 等到兴安宣告有事起奏后,于谦第一个站出来。 “臣请郕王殿下监国。” 话一说完,他就直接跪了下来。 王直看了眼于谦,随后也出班道:“臣请郕王殿下监国。” 随着王直出班,其他大臣也纷纷出列。 偏殿的孙太后枯坐着,她没有丝毫的办法。 就连之前立皇太子的诏书,到现在都还没发出去。 只要没有人监国,或者说,朱祁钰不站出来,那么整个皇室,就只是一个空架子。 司礼监太监金英看着满朝文武,微微皱眉,再看那珠帘后的孙太后,他知道,那郕王朱祁钰的拒绝,已经开始聚势了。 “太后恳请,郕王监国,护大明江山。” 孙太后通过金英的嘴,向朝臣们开口。 朱祁钰没有说话,而是转身,看向于谦,随后咧嘴笑道:“长者赐,不可辞,满朝诸公再三所望,本王自是不能再推脱。” 原本以为朱祁钰还会推辞的百官和孙太后都愣了一下。 在大明王朝,监国这个位置,一般是由储君或者宗室,为的就是防止后宫干政。 总百官,理政务,率中外。 在此之前,朱祁钰还只是居守京师的吉祥物,但是在百官和太后的请求下监国,那意义便不再一样。 看着发愣的满朝文武,朱祁钰轻咳一声说道:“诸位还不快请起,当务之急,是商讨军国事宜。” “臣请廷议。” 于谦起身后,又躬身说道。 闻言,朱祁钰看了上首太监兴安一眼,然后点头道:“若无其他启奏,除六部尚书与侍郎外,退朝吧。” 皇帝叩门的事情正在发酵,不断有消息传到京城。 有了监国的人,朝廷这台机器才开始有序运转起来。 文华殿中,只留下了六部和朱祁钰,就连孙太后也不能干涉廷议。 小黄门搬来了一道屏风,上面是大明的舆图。 “于尚书,如今情况如何?” 朱祁钰站在舆图前,看着一道道线条和标注的城池。 闻言,于谦躬身,从袖中掏出了一沓厚厚的奏折,呈递到朱祁钰面前。 这些过程,朱祁钰无比熟悉,毕竟他经历过。 “殿下,如今贼酋领三万精骑,裹挟十万余民夫,带皮甲士两万,此为西路军在顺天府横行,中路脱脱不花,东路孛罗,届时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一边听着于谦讲解局势,朱祁钰翻开了手中的奏折。 上面记载着大明的武库留存。 京城的武备已经被朱祁镇掏空,所留盔甲仅能武装十分之一的将士。 于谦提议,从南京武库中调取三分之二,共一百二十六万件补充京城守军,并且派人收集土木堡丢弃的头盔、甲、神枪、神铳、神箭、火炮等。 那可是二十万明军的军备,就算是溃败,所遗留的也是一笔巨大的资产。 然后就是改革军制,将京营三营改为十营,使其更加适应防御作战的需要。 至于人力,在改革京营后,填充入两京、河南的备操军,沿海的备倭军,江北及北京诸府运粮的官军等,并不是问题。 最后就是粮食,如此多人,所需粮食巨大。 一旁的王直半阖着双眼,没有多说一句话。 于谦当不了文官之首,现在文官,以王直为首。 第10章 母慈子笑 等于谦说完,朱祁钰也合上奏折。 “命于谦,提督各营军马,凡在京各营将领皆接受其节制。” 没等于谦自请,朱祁钰就开口给于谦权力。 原本沉默的王直突然睁眼,这可是文臣第一次指挥军队,以往就算是兵部尚书,也不可能染指。 王直不敢相信朱祁钰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军权送到了文臣的手中。 按王直的惯性思维,这其中还需要操作一番,给这位监国亲王一些压力才行。 “对了,我要的三千亲卫,要尽快。” 末了,朱祁钰开口提醒于谦。 这下子,文臣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 原来如此,这两人私下就达成默契,难怪。 于谦苦笑,没想到朱祁钰如此光明正大。 在于谦的奏疏上,用朱笔画了个圆圈,便表示通过。 朱祁钰的目光看向尚书中站在人群后的一人,开口道:“工部左侍郎,周忱。” 闻声,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瘦老头站了出来:“臣工左侍郎,周忱,见过殿下。” “听闻周侍郎对财税极为了解,便协助于尚书处理运粮一事,你应该呆在户部。” 朱祁钰顿了一下,随后开口道:“工部下辖军器局,调几个能工巧匠至王府听任。” “殿下,这…不合规矩吧?” 有些为难的周忱开口说道。 军器局专造各种火器与冷兵器,其内能工巧匠就是大明武力之所在。 “要不,周侍郎来监国?” 朱祁钰歪着脑袋问道。 一句话,就让工部左侍郎为郕王准备了各种能工巧匠。 以前看史书的时候,朱祁钰会认为这景泰帝只是木偶傀儡,但是结合了景泰帝称帝后的记忆,他才发现,这皇帝的权力非常大,若非当时自己孩子夭折,其他人也不敢乱来。 “于尚书应对之策,孤十分认同,调遣民夫之事,也劳烦于尚书处理了。” 极大程度的放权,一下子让其他尚书有些发懵,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好事。 只要文臣握住兵权这一先例打开,以后何愁? “如今兵危在即,天子北狩,望诸位摒弃杂念,共同御敌,风雨飘摇之际,护我大明江山。” 郕王朱祁钰勉励一番后,结束了今天的廷议。 大臣们有序退出文华殿,走到门口,心思各异。 如今已是文官之首的王直,抬头望着宫城的天空,幽幽叹道:“看不透郕王殿下啊。” 几位尚书闻言,驻足了片刻,纷纷看向王直。 另一边,刚准备要离开的朱祁钰被曹吉祥太监拦住,“太后有请。” 看着曹吉祥,朱祁钰皱眉不喜,这厮当初夺门很积极呀。 按理说,朝臣面见太后有违祖制,但就目前的情况,孙太后见的人可不要太多。 朱祁钰记得,石亨谋夺门,密白于太后,许之。 就在这宫城之中,孙太后的权力更大,所以他必不可能住到宫里。 从文华殿辗转来到慈宁宫。 放眼望去,孙太后端坐在上首,明显可见双眼微红,好似刚刚哭过一般。 “拜见太后。” 朱祁钰微微躬身,目光看向脚尖位置。 “郕王免礼,如今朝廷还要仰仗郕王。” 些许沙哑的声音传来,朱祁钰才起身道:“这是臣分内之事。” 孙太后突然觉得,这郕王的气质越发不一样了,只能无奈道:“本宫希望,郕王监国至于,也多多考虑下我儿的处境,毕竟那也是郕王的兄长。” 闻言,朱祁钰挑眉,这里并没有称呼他那兄长为陛下或圣上,只是单纯的表达了一个母亲担忧自己亲生儿子的心情。 而天子叩门的事情,也让这位太后意识到,这儿子的皇位,想必是做不下去了。 皇帝当带路党,也没谁了。 “回太后,臣以为,以史为鉴,宋徽宗因有岳飞、吴阶等名臣良将反击,而从牢狱转向五国城,只要京师无恙,那瓦剌贼酋自然不会亏待圣驾。” 朱祁钰看向那些许沧桑的孙太后。 气氛有些压抑,原本想让郕王同意自己出一些金银财物,将皇帝赎回来的太后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郕王一言,实为正理,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身处敌营,安危不知,只望其平安无事,若郕王要遣使,我想给我儿送些日用之物,不知可否?” 想通之后,孙太后开口,其言真切,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宠爱自己孩子的母亲罢了。 “臣领旨。” 朱祁钰俯身拜道。 “郕王这是为何,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见朱祁钰满是恭敬,孙太后才欣慰说道。 摇了摇头,朱祁钰一本正经道:“太后母子情深,臣定当处理妥当。” 再一番寒暄后,朱祁钰才退出慈宁宫。 走出慈宁宫的那一刻,朱祁钰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原路返回文华殿,走到殿外,朱祁钰没有进去,因为文华殿南,便是文渊阁,大明的中枢,俗称内阁。 除了是尚书们上班的地方,这里还是大明官方图书馆。 永乐十九年,明成祖将南京文渊阁藏书每种取一部共百柜运到北京,就放在这文渊阁中。 而就在今年,南京文渊阁大火,将里面的珍贵藏书付之一炬。 按照朱祁钰结合那叩门天子想要再次下西洋、收复交趾等行为来看,未必不是人为的。 往后,宫城也几次失火,因此在后面的皇帝中,才下令建造皇史宬,这座防火的档案馆。 文渊阁是一座二层建筑的小阁楼,朱祁钰的目的地不是这里,经过文渊阁,再走十几步,左右两边便是联排的房屋,这里便是銮仪卫内銮驾库。 这其中一排仓库前圆顶石碑上刻有有“古今通集库” 五字。 放眼望去,左右各一排,而左前方还间隔着一排。 所有这些,就是存放书本典籍档案的库房。 一旁办事房的小太监看到朱祁钰,立马跑出来拦住去路。 “贵人,库房重地,没有许可,不得入。” 朱祁钰盯着小太监,看来并不是宫里面的人都认识他,而且他今天刚监国,通行令牌也仅仅只能到文华殿,去慈宁宫还要曹吉祥引路才行。 第11章 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 朱祁钰也没有多为难,视线越过小太监,看着成排的库房。 “罢了,改天再来吧,不急。” 点了点头,朱祁钰就要往回走。 这时,内阁中走出一个人,看到徘徊的朱祁钰,就上前道:“见过郕王殿下。” 看到来者,不就是那王直嘛。 见到王直,那小太监就垂首行礼,想必对于内阁的大人,小太监是很熟悉的。 “哟,王尚书,忙呐?” “忙点,累点,皆为大明。” 闻言,朱祁钰摆了摆手:“都是我大明的肱股之臣,大明有你们,幸甚。” “臣听于尚书所言,殿下深谋远虑,大明能有殿下扶大厦之将倾,乃是大明的福分。” 王直丝毫不脸红的奉承。 两人插科打诨了一会儿,王直才问道:“殿下是来找书的?” “曾听闻,文渊阁藏书万千,就想来看看。” 朱祁钰随口一说,王直倒是眼前一亮:“不曾想,殿下求知若渴,老臣敬佩。” “只不过,那这库房,可不仅藏书,连同赐封档案,乃至皇家玉碟,皆在其内。” 王直这么说也很清楚,这库房没有天家许可,不可入。 同时,对方的目光让朱祁钰感觉有些奇怪,难不成王直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那王尚书可曾进入?” 朱祁钰也只是好奇,并非一定要进去康康。 闻言,王直微微一笑,说道:“有幸得圣上准许,窥其冰山一角。” “哦?那库房里可有《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关出水直抵外国诸番图》?” 沉吟片刻,朱祁钰开口问道。 “郕王殿下,这图有何用?” 王直收敛的笑容,皱着眉,神情严肃。 有什么用?一个吏部尚书会不知道,朱祁钰自然不会这么想。 “好奇,好奇那外国诸番是何等模样。” 郑和下西洋,不管是小学还是初中,都能学到。 朱祁钰也想看看宝船,看看那遮天蔽日的舰队摆在海面上是什么场景。 当然,朱祁钰也明白,此事牵扯巨大,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衣不遮体的蛮夷,还能有何种模样。” 王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大明之外的人的鄙夷。 自汉唐以来,汉字文化圈便以天朝称呼着古老的中原王朝。 在他眼里,那些都是蛮荒的猴子。 猴子怎么能和人相提并论呢? 朱祁钰讪笑了一声,摸了摸鼻子,自嘲道:“孤自幼便在这京城,幼时在宫中,封王之后,便在十王府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着实见识短了。” 看着郕王朱祁钰的样子,王直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严格了。 但这和于谦口中的郕王并不像呀。 这下子,他就警惕了起来,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听闻郕王殿下与于尚书颇为亲近?”王直沉声道。 朱祁钰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道:“于尚书为人刚正不阿,孤见贤思齐,有何不妥?” 这话说得让王直眼皮直跳,好像满朝百官,就他于谦一个贤臣而已。 “家国危难,满朝坚守,殿下还需要多看多听呀。” 听着王直给自己打预防针,朱祁钰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君不外如是。” 朱祁钰摇了摇头,准备离去。 满朝文武皆可降,唯独君王不可降。 和那叫门天子相比,眼前郕王的觉悟不可谓不高。 恍惚间,他看见朱祁钰的背影,越发觉得这位郕王殿下高深莫测。 或许,于谦是对的? 而此时的于谦,正在兵部开始安排事宜。 他拿着手中的名册,看着上面仅存武将的名字。 郕王殿下给了他很大的权力,一个兵部尚书,有提督京中各营。 可以说,现在的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压力也随之而来。 郕王殿下说过,京师能保下来,那自己就一定不能辜负殿下的信任。 当务之急,是先为殿下挑选亲卫。 看着名册,于谦知道郕王怕的是什么,毕竟连王妃都在他怀疑之中,可见郕王此时内心的焦虑。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名字。 范广,辽东人,承袭世袭职,为宁远卫指挥佥事,积功升至辽东都指挥佥事。 精于骑射,骁勇绝伦,是个将才。 世袭之后就一直在戍守边关,在朝中并没有根基,这样的人,不错。 拟定之后,他便开始发布命令,必须先把一些将领召回京城,这样才能守住京师。 这时候,只要是他推荐的人,就一定能在内阁通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在为郕王考虑。 或许是久旱逢甘霖,枯木又逢春吧。 于谦反思着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随后又抛之脑后。 一道道命令被下达,京师周围必须坚壁清野,收拢的百姓也需要组织起来。 现在正值秋收,时间紧迫,相关的方案还需要同其他大臣商议之后再作决定。 “多事之秋,诸君同心戮力,共护大明。” 嘴上虽然勉励着同僚,但是于谦的内心却有几分难受。 君虽不君,臣不可不臣。 天子叩国门,臣子守社稷。 郕王朱祁钰已经向他表明了没有当皇帝的心思,但是在于谦的心里,大明不可以没有皇帝。 大明需要再立一面旗帜。 而之前因为朱祁钰不愿监国,一些事情也耽搁了下来。 像是孙太后心心念念的派使臣去瓦剌探望儿子,但是没有监国,光凭她一个太后的身份,在【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俾预政事】的铁律下,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可也不能因此小觑的一个身为太后的女人。 朱祁钰穿过厚重的宫墙,他对于宫城总是带着异样的情绪。 宫城外,马车早已经等候多时。 车夫张三从车厢中拿出一个小凳子,嘴里鼓鼓的也不知道是在吃什么。 回想自己这么辛苦,但是张三身为义子,竟然自己享受。 朱祁钰站在马车前,沉吟片刻后问道:“最近作业是不是太少了?” 闻言,张三猛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义父。 回去的路上,他终究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作业会变多? 第12章 一家之主 郕王府。 原本冷清的郕王府现在更加冷清了。 当一家之主和一家之母达成共同的目标,那么一切事情都会变得无比顺利。 有了郕王妃汪招娣的帮助,遣散变得异常顺利。 当看到朱祁钰回来之后,汪招娣就带着孩子和杭惠茹前来。 这时候的汪招娣,看向侧妃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些许的怜悯。 虽然杭惠茹一头雾水,但是正妃变得温柔体贴,这也是件极好的事儿。 朱祁钰狐疑的看着汪招娣,觉得这女人有些不一样了。 “王妃大驾,实属罕见啊。” 没理会朱祁钰的阴阳怪气,汪招娣微微一福身,开口:“夫君万安,该用晚膳了。” “你亲自下厨?” 朱祁钰挑了下眉毛,疑惑道。 “这不少了伙夫,妾身自当展示一番。” 白了朱祁钰一眼,对于自己丈夫的改变,汪招娣想了一晚,也想通了。 在她看来,郕王朱祁钰一直在隐藏自己,而如今,在风口浪尖的丈夫,需要扛起责任,所以不装了。 每每想到这里,汪招娣总有点心酸,反思自己没有尽到妻子的本分。 “下毒了?” 闻言,杭惠茹吃惊的看着朱祁钰,简直惊为天人。 “妾身先吃,要死一起死。” 汪招娣再刮了朱祁钰一眼后笑道。 不得不说,这成熟的女人一眼就让朱祁钰有了触电般的感觉。 “义父,没事,有我,我先吃!” 张三不合时宜的站了出来,胸脯拍得哐哐响。 “有道理,毕竟吃多点才有力气写作业。” 朱祁钰自然是并无不可,旋即对汪招娣说道:“有劳王妃,给三儿多安排些课业,当然,习武锻炼不能落下。” 越过石化的张三,在郕王妃的浅笑倩兮中走入王府。 一旁的杭惠茹歪着头,皱眉想着,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牵在手里的小朋友一个疏忽,摔了一跤。 朱祁钰也因为这动静看了过来。 粉粉嫩嫩的人类幼崽,瞪着大大的眼睛,小嘴一瘪,正要哭出来,但是看到朱祁钰的脸,顿时就收了回去。 杭惠茹看到朱祁钰的目光,怀念起了孩子刚出生时,朱祁钰那开心的样子。 “见…见济。” 回头看向朱见济,朱祁钰还是有些不习惯。 相比爱意,恨意更加容易感染人。 所谓无情最是帝王家,原主也是如此。 “爹爹。” 糯糯的叫声传入朱祁钰耳中,如同一道电流穿过他的身体,一种原始的保护欲随之而来。 “诶~爹爹在,刚才摔到了吗?疼不疼?” 朱祁钰一个闪身就到了朱见济身前,蹲下身子,仔细看着这个穿越送的儿子。 摇晃着脑袋,朱见济吸着鼻涕:“不疼。” 从石化中解脱出来的张三慢悠悠走过来,嘴里嘟哝着:“捡的果然比不过亲生的,我知道,我都知道。” 碎碎念着,从朱祁钰身边经过,就听到朱祁钰开口道:“济儿真棒,以后要多吃一些,要和你张三哥哥一样高。” 闻言,张三眼睛一亮,果然自己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也要多学习,别和你张三哥哥一样笨。” 张三原本闪亮的光芒又熄灭了。 但是在他的内心中,还是期待着义父接下来的话语。 “知道了吗?” 摸着朱见济的头,朱祁钰满脸慈祥。 “知道了,爹爹。” 属于开蒙年龄的朱见济,已经开始识字懂道理了。 满意地点了点头,朱祁钰起身,就看到张三一脸愁容。 “咋了?没心情吃饭了是不?” 朱祁钰笑骂一句后,张三的情绪立马好转,啥都不关键,关键是吃饭。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原主那当过皇帝的朱祁钰是如此,现在的朱祁钰也是如此。 “夫君,济儿年幼,如今遣散的婢女,牙行那边也没有合适的,是否从教司坊中挑些人?” 现在的汪招娣已经知道自家夫君所面对的局面,既然不各自飞,那就相互扶持。 想了一下,朱祁钰立马摇着头说道:“最好不要和朝廷扯上关系,让张三去庄子里挑些人。” 身为亲王,虽然没有藩地,但是京城外还是有一些封王时先帝赏赐的田庄。 以前的朱祁钰没有在意,但是如今的朱祁钰,对于田庄的经营还是很上心的。 “可,那都是些乡野之人,妾身只怕…” 说话的同时,汪招娣又用眼角看了眼侧妃杭惠茹。 “乡野之人又如何,王妃是有多久不曾去田庄看过了?” 朱祁钰嘴角微微上扬,就像是准备炫耀成绩的孩子。 闻言,汪招娣也是皱眉,叹气苦笑道:“倒是不知道夫君都在做甚。” “来,张三,给咱王府主母说说。” 昂着头,用鼻孔看人的朱祁钰,刚说完,就看到张三目光定在饭桌上,嘴里呲溜呲溜的。 深呼吸,不生气,气出病来没人替。 感受到一个浓浓的威胁,张三懵圈转头,就看到朱祁钰那喷气的鼻孔。 脖子一缩,眉头一皱,“义父,刚才说啥来着?” “吃吃吃,就知道吃,都比我高了还吃!” 朱祁钰捋了捋气息,扬了扬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原来是这个呀,”张三挠了挠头,随后看向汪招娣,自豪道:“义父减了庄里的佃租,还教大家种田,现在庄子可好了。” “而且呀,义父还总是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义父现在可是庄里有名的贤王。” 听着张三的吹捧,朱祁钰的心里好受了一下,自豪看向汪招娣。 “难怪,难怪王府用度越来越少。” 汪招娣的美眸带着莫名的笑意看向朱祁钰。 但是另一侧的杭惠茹双眼中带着崇拜的光芒。 “王妃这是什么眼神,”朱祁钰看着汪招娣的眼神不对:“我感觉你在质疑我。” “不瞒夫君,妾身以为之前您养了外室,没想到是减了佃租。” “外室?什么外室?” 朱祁钰理直气壮道:“孤乃郕王,何须豢养外室,若是孤想,那便纳来又何妨。” 这个时候,特别是在侧妃和孩子们面前,得树立起一家之主的形象。 但却看到郕王妃视线下移,嘴里发出啧的一声。 第13章 蛋糕 在家和朝堂不一样。 身为一家之主,自然要体现家庭地位。 “吃菜,吃菜。” 朱祁钰拿起筷子指向饭桌。 霎时间,张三开始风卷残云,嘴里扒着饭,眼里盯着菜。 一顿饭下来,一人打了饱嗝,其他人摸了摸肚子。 “义母做饭真好吃。” 能不好吃吗?基本上都进你肚子里了。 朱祁钰放下筷子,注意到了身旁看着饭碗,似乎在思考人生的朱见济。 “济儿还饿吗?” 闻言,朱见济抬起小脑袋,看了看自己的亲娘,又看向朱祁钰,摇了摇头,“不饿。” “不饿啊,原本还想给你做小蛋糕的,不饿的话,就算了。” 朱祁钰一脸无奈,又加了些愁容。 “蛋糕好吃吗?” 朱见济眨着大眼睛,对于没听过的食物有着充足的好奇心。 “软软的,甜甜的,入口就融化,可好吃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朱见济迫不及待道:“爹爹,我突然又饿了,可不可以吃那个蛋糕呀?” 说话的同时,还歪着头,摸着自己的小肚子,装作一番非常饿的样子。 嘶~呲溜 “义父,呲溜,需要,呲溜,打下手吗?” 张三一边吸着口水,一边自我推荐。 朱祁钰环视了一圈,看了所有人一眼,道:“都帮忙吧,毕竟是体力活。”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郕王,不需要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端着架子。 很快,众人就赶到了厨舍。 王府的厨舍很大,工具一应俱全。 只不过没有了以往那样热闹的烟火气。 看着天色尚早,朱祁钰脱掉长袍,只穿着内衬,挽起袖子就行动了起来。 “张三,先去把烤炉的火烧起来,等下要用。” “领命!义父。” “张三,火先让你义母看一下,你来揉面。” “好的!义父。” “揉好了?放着,大概半个时辰,你把蛋清打发了。” “遵命!义父,”张三刚跑到碗前,突然回头问道:“义父,咋打发呀?” “我说,你打。” 朱祁钰开口,然后教导着张三的动作。 盐、醋、糖、牛奶,厨舍里都有,没有的话,就让人从地窖里拿。 在张三搅拌已经加好牛奶的蛋清时,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对,打出泡沫后,再加点盐,滴点醋,放些糖。” 朱祁钰控制着用量,然后拍了下张三的肩膀,让他继续。 “义父,这要打多久?” 为了蛋糕,张三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 “大概也是半个时辰吧。” 朱祁钰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之后说道。 “啊?这么久?” 张三的脸顿时苦了下来。 “想吃就别啰嗦,你看是不是有点稠了,抬起来看看。” 此时的蛋清,搓澡沐浴乳的泡沫一样。 “再加点糖。” 朱祁钰点了点头,对于张三的辛苦给予了肯定。 “继续打,等下我过来看。” 留下一句话后,朱祁钰就带着朱见济来到已经发好的面团前。 将面团分割好,交给两位美妇和孩子。 “济儿,想要捏成什么样就自己捏。” 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橡皮泥,朱见济能玩面团就十分开心了。 不久之后,朱祁钰看向一旁坐在地上,双眼空洞的张三。 其怀中捧着大碗里满满都是乳白色的奶油。 “哟,小伙纸,不错,让为父尝尝。” 朱祁钰伸出手指要品尝的时候,张三回过神来,笑嘻嘻道:“义父,很甜。” “臭小子!” 笑骂了一句,朱祁钰没多说什么,看向另一旁围着烤炉等待的母子。 果然这种才是他向往的生活。 “开炉咯!” 高喊一声,张三便将封炉的青砖拿开,一股面包香带着些许的炭香飘了出来。 黄灿灿的面包表皮带着些许焦黄。 “爹爹,爹爹,这是我做的小兔子。” 朱见济一蹦一跳地指着木板上他亲手做的面包。 “好,那小兔子给爹爹吃好吗?” 闻言,朱见济顿时皱眉,思量片刻后才回答:“好吧,那爹爹也要给我您做的。” 其他两位美妇看着出炉的面包,是没见过的点心,也迫不及待想要品尝一下。 朱祁钰做了很多圆形面包,用刀从中间割开之后,填充入奶油,依次交给所有人。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奶油面包,等着朱祁钰。 “要吃完,别浪费了。” 朱祁钰见状,笑了一下,开口直接将小兔子塞进嘴里咀嚼。 “夫君,这奶油面包好好吃!” 汪招娣一口咬下去,酥脆的表皮内是一片松软,而奶油融入口腔之中,甜香占满了味蕾。 这时,朱祁钰立马反应过来,还没自豪起来,就对张三道:“你只能吃三个!再敢拿,小心我抽你!” 两颊鼓鼓的张三,瞪着大眼睛,这义父不讲武德,自己就塞进去两个,就被发现了。 蠕动着腮帮子,张三把邪恶的手收了回来。 “嗲嗲,啅锅蒸耗初。” 朱见济尽量长大了嘴巴,学着张三的样子,把奶油面包塞进嘴里。 看的朱祁钰又气又笑,不过看到朱见济对自己不再那么拘谨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夜幕渐渐从远方侵蚀着整片天空。 杭惠茹带着依依不舍的朱见济回厢房。 汪招娣看着准备回书房的朱祁钰,想要开口,却脸颊泛红。 最终,她还是鼓足了勇气,高声道:“夫君,今夜…今夜不到厢房就寝吗?” 杭惠茹踏出的步伐停顿,朱祁钰差点一个踉跄。 两对目光同时集中到自己身上。 佳人有约福临门,月上柳梢共黄昏。 但是明天才是自己真正监国的日子,在记忆中,就是这一时期,大臣们露出了獠牙。 握紧的拳头,收了又放。 想清楚后,朱祁钰看向了两人,松口气笑道:“明日还有要事,为夫需要养精蓄锐,待明日之后,为夫便不让爱妃独守空房。” 轻松的话语让汪招娣和杭惠茹绯红了脸颊。 郕王妃汪招娣白了朱祁钰一眼,道:“那便待明日,等夫君归来,妾身扫榻相迎。” 另一边,杭惠茹也低头,红着脸说道:“贫妾也是如此。” 说完之后,杭惠茹连忙牵着一脸好奇的朱见济离开。 而汪招娣看着朱祁钰潇洒的背影,笑靥如花。 第14章 午门 清晨,薄薄的雾气将阳光分割成一条条光线。 兴安赶到王府的时候,就看到郕王早就整装待发。 “臣,兴安,见过郕王殿下。” 下车行礼之后,兴安继续道:“殿下是知道今日朝议,所以整装待发?” “不瞒你,我现在很兴奋,很激动,”朱祁钰摊开双手,继续道:“兴奋的双手都在抖。” 在兴安一头雾水的时候,朱祁钰已经钻进车厢里了。 车厢里,听着外面兴安诉说着朝议的注意事项,朱祁钰满脑子都在回忆午门的场景。 这次朝议并不在文华殿,毕竟文华殿没有奉天殿那么大,能够容得下那么多的文武大臣。 马车停在端门,当朱祁钰下车,在兴安的陪同下穿过禁卫,从门洞中走进去。 灰白的青砖整齐铺在地面上,每踏出一步都稳稳当当。 再往里,便是午门。 此时的午门已经聚集了不少大臣,看到朱祁钰之后,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路。 穿着红色长袍,身前身后,乃至双肩各绣着一团五爪行龙。 这是亲王礼服,腰间还围着玉带。 朱祁钰目光扫视着对着他行礼的大臣,慢步走向最前端。 当他站定之后,回身,所有文武大臣分成四列,中间隔开三四步的距离。 在朱祁钰眼前,是尚书兼大学士,也就是内阁的重臣,以王直为首。 再其后,便是普通的六部尚书,于谦便在其中。 在于谦身上停留了片刻,再看向中间的那些大臣,最终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 随着兴安高声唱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那个被朱祁钰盯着的人立马垂首出班,当他抬头准备启奏的时候,就发现朱祁钰目光灼灼。 没多想,他手持笏板,正对脸中间,躬身道:“臣,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上奏,请殿下抄灭王振全族。” 闻声,群臣静悄悄,而朱祁钰也没有开口。 见状,陈镒突然痛哭流涕,声泪俱下,跪倒在地,悲愤道:“王振倾危宗社,请灭族以安人心;若殿下不奉诏,群臣死不敢退。” 犹如往一汪平静的湖水里扔下巨石,顿时又有大臣出班,拜服在地,恳切道:“臣请抄灭王振全族!” 一个个朝臣纷纷跪地叩首,声音浩荡。 “请诛国贼!” 汇聚的声音震撼人心,就算早有预料,朱祁钰内心也不免颤上一颤。 土木堡之变,朱祁镇带着大明精锐全军覆没。 而现在,这些大臣,要将罪责全部归在一个太监的身上。 堂堂皇帝陛下,能有什么错? 当初他是赶鸭子上架,现在也差不了太多。 原主一开始根本不想当皇帝,但是身在那个位置,享受了帝王的待遇,进则生,退则死。 于谦独自站立,他只觉得浑身冰冷。 中了,又中了。 “当初他们当着我的面,打死了人,但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于谦想起了在王府时候的谈话,抬头看向另外几个站着的人,朱祁钰就在其中。 见朱祁钰没有说话,陈镒再次高呼:“王振蛊惑圣上,险圣上身处险地,罪不容恕,殿下若不正典刑,老臣便在此长跪不起。” 朱祁钰知道,太监是皇帝的家奴,皇帝杀他们就跟杀狗一样,不用经过任何程序。 这也是皇帝经常依靠太监的原因之一,朱祁钰当初也是如此。 按照剧本,自己应该不知所措,然后让众人改日再议,但是群臣以若不速断何以安慰人心为由拦住了准备离去的自己。 再然后,自己就让马顺去抄王振家。 或许是自己让马顺去处理,给了马顺一些错觉,让马顺觉得自己可以了,然后就呵斥了群臣。 想到这里,朱祁钰目光寻找着这位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文官活活打死的锦衣卫指挥使。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诡异的目光,马顺微微缩了缩头。 眼看着郕王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群臣皆跪地恸哭不起。 许久之后,有人声音都直接喊哑了。 朱祁钰让金英去给自己搬张椅子过来,他要好好看看,看看这群大明的肱骨之臣。 金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为王振这位掌印太监之下的第一人。 秉笔太监就是为皇帝批红的太监,批红只要符合皇帝的意思谁都行,但章只有一个。 而提督太监,也就是出名的东厂,一般是皇帝看哪个太监舒服,就让哪个太监兼下职。 就在金英领命的时候,原本无处发泄的众臣中,一人看到了上首的动静。 “金英乃是王振同党,作威作福,为祸百姓,其罪当诛。” 当户科给事中站起来,指着金英大喊。 原以为会群情激奋的时候,现场却奇怪的冷了下来。 “噗呲,哈哈哈!” 朱祁钰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虽然他知道现在不能笑,但是实在忍不住。 “对,金英,过来,”眼角带着泪花,朱祁钰招手让金英走到他旁边,拍了拍已经颤颤巍巍的金英的肩膀,说道:“你是王振的同党?” 噗通,金英直接跪了下来,不断对着朱祁钰磕头道:“臣断无可能为王振同党。” 朱祁钰真的好开心,原以为历史的车轮会碾过自己,但是现在发现,有一个愣头青出现了。 “金英,王振同党,哈哈哈哈。” 朱祁钰弯下了腰,没人能够体会他的感觉。 “殿下!” 这时,于谦站了出来,郕王这样子太失态了。 “咳咳,嗯,孤失态了。” 有了于谦的提醒,朱祁钰才轻咳几声,然后对兴安说道:“去搬一把椅子过来。” 兴安领命而去,留下金英跪伏在地上。 现在金英别提多恨那个愣头青了,自己是孙太后的人,怎么可能是王振的同党,只不过都是太监,一个是母亲的,一个是儿子的。 王竑愣在当场,立马产生了危机感。 等到兴安搬来椅子,朱祁钰直接坐在上面,靠着椅背扫视着众人。 “继续,还有谁是王振同党,如此大奸大恶之徒,必须连根拔起,”朱祁钰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随后看向于谦,道:“于尚书,你说是与不是?” 第15章 雷霆雨露 王振是阉党魁首,这皇宫里,不知道有多少干儿子干孙子。 一旦王振倒了,这些徒子徒孙不会靠向毫无根基的朱祁钰,只会偏向那后宫之中的孙太后。 于谦并不傻,看了眼此时的情景,就能作出判断。 但是群臣激愤,而外敌当前,如果不泄愤,那么之后的事情就难免有人阳奉阴违。 “臣以为,王振祸乱朝纲,其罪当诛,如今外敌当前,请殿下诛贼子,以安群臣之心。” 朱祁钰当然懂于谦的言外之意,就是此时不要扩大化,要顾大局。 “你是懂顾大局的。” 看了眼于谦,朱祁钰暗叹,于谦还是那个于谦。 “王振罪无可赦,自当抄没其家产。” 话音落下,朱祁钰扫视着每个大臣的神态。 王振擅权,常年收受贿赂,并且与瓦剌走私交易,其家产之丰厚,那必然是要落入一些人的口袋里。 没错,这个人就是我,朱祁钰。 “念,郕王临危受命,有功于江山社稷,王振其家产,自然赏于郕王。” “兴安,着令东厂行事,你亲自带队。” 转头,朱祁钰就看了一眼兴安。 而兴安呢,看着跪在地上的金英,虽然他也是受宠的太监,但是和王振金英相比,他就是局外人。 众所周知,宫中最近传言郕王会是新主,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模样。 “臣,领旨。” 兴安躬身行礼。 统御东厂的是提督太监,原本是王振兼职,现在看朱祁钰的意思,自己似乎离权力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时,户部右侍郎陈循起身道:“殿下,王振家产理应充入国库,由刑部审罚。” 原本要出发的兴安,也停下脚步,看向朱祁钰。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跪在地上的金英所代表的是后宫孙太后,而王振则代表着皇帝朱祁镇,另一方本是文臣,可是朱祁钰又属于哪一边呢? “你是陈循,户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 朱祁钰看向陈循问道。 “回殿下,臣是。” 陈循躬身道。 “你在质疑孤?觉得孤这监国并非有功于朝?” 手肘支在扶手上,手掌撑住脸颊,朱祁钰淡然道。 翰林院学士本就是皇帝的秘书,如今户部尚书王佐战死,位置空悬,陈循想让眼前这位大概率是新皇帝认识自己。 可是当听到自己的谏言被郕王如此解读,陈循也是一惊,道:“臣非如此,只是赏罚功过应由内阁商议。” “那我这监国,当如何赏?陈大学士,你先说说,说不出个所以然,孤便认为你在位渎职,陛下北狩,并未尽劝谏之责。” 王振的家产,朱祁钰无论如何都要拿到,不然拿什么养三千亲卫? 要知道,王爵的俸禄可是被一削再削,单凭那些许田庄,根本支撑不起朱祁钰想做的事情。 可是,监国要怎么赏?能赏什么?宗藩监国自不必说,襄王根本不要赏赐,至于大臣,宣宗夏原吉,受尽奖赏,但那是皇帝赏的! 现在呢?皇帝在叩大明的门,大家都知道要换皇帝了,你搞这出是没有自知之明吗? 陈循拿不讲武德的朱祁钰没有丝毫办法,你总不能奢求一个已经不要脸的人讲素质吧? “殿下,功罚奖赏,自待圣驾回归定夺。” 礼部尚书胡濙此时站出来为陈循解围。 朱祁钰怡然不惧,托孤大臣又怎样?四朝重臣又如何?那么厉害,怎么不在这时承担起责任? 为什么把自己推出来?无非是觉得国朝将倾,到时候投降顺畅一些。 “胡尚书老成持国,看来孤这监国确实不适,胡尚书乃是三朝元老,算上本朝,也是四朝重臣了,不如,您来?” 一个烫屁股的座位,谁坐谁糟心。 当听到朱祁钰的提议之后,胡濙退了,他只是老,又不是痴呆。 “老臣年迈,连字都看不清,又何德何能担监国之重任,殿下年少有为,思谋后动,乃是为大明之福。” 躬身一拜,胡濙退回人群中。 随后,朱祁钰的目光又定在陈循的身上,好像今天一定要讨个说法的样子。 “微臣皆为国言,斗胆劝谏殿下。” 他实在说不出普天之下,哪有人自己赏自己这句话。 没看那些重臣,一个个佁然不动,就算是那于谦也没有阻止。 陈循想不明白,按理说,于谦此时应该站出来,毕竟这位郕王非常倚重于谦。 “哎,孤心里苦,说不出,身上的担子太重,诸位,孤这就下令,请襄王入京主持国事。” 叹了口气,朱祁钰的眼角似乎带着泪花,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笑得太过分留下来的。 “不可!” 闻言,于谦立马站了出来,道:“长沙距京城三千里,往返也需数月,国事不可推,军危不可挡。” 襄王可受不了八百里加急这样的速度,不然到了京城,也是个死人了。 朱祁钰双手一摊,道:“明说了吧,孤缺钱,想要王振那些不义之财,可或不可?” “可!” 于谦掷地有声道,再让朱祁钰这么下去,私德都败光了,以后怎么当皇帝。 是的,于谦是认可朱祁钰的。 就拿朱祁钰那被验证的梦境,难道不是上天的警示吗? 所有大臣吃惊的看着于谦,这并不像于谦所能做出来的事情。 朱祁钰扬起嘴角,道:“诸君,可有异议?” 群臣静悄悄的。 世上没有一定的对错,历史上,朱祁镇复辟,朱祁钰所提携的六部尚书集体请辞,其中,于谦和王文被处死,陈循被削为平民,至于王直,安享晚年,毕竟当时有两个吏部尚书。 可见,朱祁钰在位并非无人支持。 陈循看到朱祁钰并没有迁怒自己,反而光明正大说自己缺钱,一时间竟然有了些许愧疚。 “既然无异议,”朱祁钰转头对兴安说道:“看住王振家财,那都是我的。” 兴安领命,理解了郕王的画外音。 在诸臣以为这件事就要结束的时候,朱祁钰开口说道:“革去马顺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入诏狱候审。” 什么叫做雷霆雨露,陈循的眼光微亮。 第16章 给孤一个面子 还在懵圈中的马顺听到自己的名字,然后恍惚间就被人按住。 大汉将军,锦衣卫总千户,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制服马顺。 “殿下,末将何罪!末将何罪!” 马顺被扣住双手,跪地伏首,嘴里不断大喊着。 “尔等奸党,罪当杀头,王振已伏诛,尔等岂能免罪。” 一文臣看到朱祁钰开口抓拿马顺,立马指着马顺的鼻子大骂。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察言观色之后,也纷纷响应。 于谦没有理会那些,只是看向朱祁钰。 懂分寸,抄了王振的家,也不忘让其他人喝口汤,毕竟王振的党羽何其多,朱祁钰不会让其他人喝不上汤。 就在场面开始热烈了起来,一些人也蠢蠢欲动。 毕竟王振擅权已久,牵扯巨大。 群情激愤的朝臣对着马顺怒骂有些人甚至开始向马顺那边移动。 二愣子王竑刚才的一腔热血被朱祁钰给搞凉了,现在他看着热血沸腾的群臣,却不忘看向朱祁钰。 四眼在这时碰撞,王竑发现,朱祁钰在看着自己,似乎等着自己下一步的动作。 瞬间,他感觉浑身发凉,大脑异常冷静。 重臣们都很冷静,因为他们知道,眼前的郕王,不是那被圈养且无所作为的藩宗。 “金英,你说,这朝堂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朱祁钰看着一直跪地不起的金英,轻声说道。 闻言,金英面露大喜,立马起身对着朝臣大喝道:“还不快退下,朝议之上,不成体统。” 谁知道,这一声大喝,却引来的群臣的不满。 好家伙,走了一个王振,又出了一个金英? 现在可没有皇帝,你一个家奴都敢蹬鼻子上脸了不是? 热血上头的大臣们,开始转向金英怒骂,并且逐渐靠近金英。 这可把金英吓坏了,他想往左掖门跑,但是看到朱祁钰不动如山,就只能稍微靠后,站在朱祁钰的侧后方,还不忘叫来毛贵和王长随两位太监过来。 朱祁钰装作没看到,只是换了一个姿势,双手手肘支在扶手上,手指交错于鼻下。 “大汉将军何在!” 声音不大,但是那些本已经警惕的锦衣卫瞬间就能听到郕王的声音。 如今指挥使正被两个总千户制服,其他锦衣卫可以说是群龙无首。 现在,一道呼唤他们的声音传来,立刻让锦衣卫们有了主心骨。 大汉将军,隶属锦衣卫,乃殿廷卫士,凡朝会及皇帝出巡,侍从扈行,当值。 只是朱祁钰的一句话,这些原本的皇帝亲卫,瞬间站了出来,身为带刀官,一身戎装,腰佩绣春刀,仅仅握刀的动作,就让那些热血上头的人冷静了下来。 于谦不得不佩服,仅仅不到一个时辰,东厂和锦衣卫就开始偏向朱祁钰了。 “冷静了?” 从椅子上起身,朱祁钰毕竟见过景泰帝,一些小手段自然会用,更不用谈那是经历过生死的景泰帝了,反思可是一种美德。 “孤知晓诸君嫉恶如仇的心情,但是,凡事要讲道理,马顺既然已下诏狱,自然会有人定夺,如今大敌当前,还望诸君大局为重。” 朱祁钰走了几步,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金尚书,你为刑部尚书,觉得是否如此?” 这一次,朱祁钰没有再点于谦,而是点了金濂。 “殿下为国之言,臣觉得,理当如此。” 金濂浑身一阵,反应过来之后,才开口说道。 锦衣卫有自己的刑狱,为镇抚司,分南北两司。 将马顺交给刑部,算是朱祁钰给的一个枣,也是抽了锦衣卫一个鞭子。 但是,这够吗?不够! 朱祁钰只是让了一步,文官就会上前一步。 陈镒突然开口喊道:“毛贵还有王长随二人皆为王振同党,请殿下处置。” 那两人闻言,浑身发抖,看向金英的眼神满是怨恨。 自己本来是在门后的,但是金英却让人将他们喊过来,这下好了,大难临头了。 “哪两人?” 朱祁钰回头,满脸疑惑,看到两个浑身颤抖的太监,才恍然大悟:“是你们呀。” “殿下,饶命,饶命呀!” “殿下,饶命,饶命呀!” 两人纷纷下跪,不断磕头,现在也就只有郕王能救他们了。 “你们求孤做甚,天子家奴,自然由内廷处置,不然,你们求一求金英,他司礼监的,权力大,而且还能在太后面前求情。” 金英这么一听,脸都黑了。 自己以为就算没有了皇帝,有太后撑腰也就万事无忧。 怎奈何这一场朝议,郕王殿下手掌一翻,一切都变样了。 可又能怎么办?他又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郕王殿下不喜欢他,难不成跟郕王同归于尽,然后被瓦剌破城,到时候,免不了一番杀敌发泄。 大宋的前车之鉴,自己在内书堂可是学过的。 毛贵和王长随闻言,头磕的更加猛烈了。 朱祁钰的一番话,落在文臣耳朵里,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郕王殿下和金英太监不合。 这可是加分项,大臣们苦阉党久矣。 “殿下,臣何德何能,此二人如何发落,全凭殿下做主。” 金英本来就不喜欢这两个太监,自然不会管两人死活。 “啧啧啧,天子家奴,自然由圣上定夺,”朱祁钰看向金英,嘴里发出啧声,然后回头跟陈镒说道:“陈御史,孤看你满心为国,但天子家奴,还需圣上处置,给孤一个面子,饶他们一条狗命可好?” 朱祁钰姿态一放低,就引起了陈镒的警惕。 他的目光在金英和毛贵还有王长随三人间扫了一下。 最后看了看朱祁钰,陈镒答道:“殿下所言极是,天子家奴,自当由圣上处置。” 马顺心里苦,自己也是,为什么就不放过自己? 可是他的嘴已经被塞住,身边的两位总千户可没给自己丝毫脸面。 这时,朱祁钰和陈镒达成默契之后,也注意到了这边。 “两位大汉将军可留姓名。” 闻言,两个总千户心中一喜,事情果然没办错。 “末将卢忠。” “末将刘勤。” 两人异口同声道:“见过郕王殿下。” “天子亲卫,空悬不能,任卢忠为指挥使,刘勤为指挥同知。” 锦衣卫的任命只有皇帝才行,但是现在朱祁钰这么做了,也没人多说什么。 怎么说?要不,你去监国?这可恶心人了。 第17章 真!叫门天子 卢忠和刘勤能够升官,当然喜于言表。 “谢殿下!” 因为手上还压制着马顺,两人只能躬身垂首行礼。 朱祁钰摆了摆手,说道:“尔等可得尽心尽力,为圣上分忧呀。” 为圣上分忧就是抄圣上亲信的家,抓圣上亲信的同党。 卢忠和刘勤点头表示自己悟了。 现在只有金英比较为难了,他身负孙太后看重,本以为大权在握,以后就可以呼风唤雨。 可是就在顷刻间,东厂没了,锦衣卫也没了,光凭一个秉笔太监,能写诏书,又有什么用? 他实在不敢拿出来读呀! 郕王一笑,生死难料! 小事处理差不多了,朱祁钰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随后,他回头看向金英。 这一眼,直接让金英骨头都酥了。 那躲闪的眼神,一下子就让朱祁钰想起来了,立太子诏书! 要知道明皇祖训明确记载: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 好玩的来了,朱祁钰和朱见深,一个是贤妃之子,一个是贵妃之子,都不是嫡子。 两人都是庶子,但是朱祁钰更是朱祁镇的弟弟。 在没有皇帝诏书的情况下,情况不言而喻。 见金英一直没有动作,朱祁钰叹了口气,搞的自己天天想着害人一样。 转身面向诸位大臣,朱祁钰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诸位皆为社稷之臣,如今乱臣贼子已除,朝议退敌之政,方为重中之重。” 就此,朝议开始进入主题。 先是礼部尚书胡濙出班,从袖中掏出一份极厚的奏折:“土木堡,我军遂大溃;天子北狩,官军人等死伤者数十万。太师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堤、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楚、……钦天监夏官正刘信、序班李恭、石玉等,皆死焉。” 沉重的名单,经过几日的核实,确认之后,这一个个朝中大臣的死讯才被宣告。 朱祁钰面露沉重,这对大明帝国是极其沉重的打击。 “勋戚大臣,为国家所倚重,当议北巡之初不能开陈利害以谏止之,及危急之际又不能痛折权奸、分兵拒敌,以及于败,着,工部、户部、礼部,妥善安置遗孤,不可遗漏。” 在一片沉默中开口,自然会有黄门将朱祁钰的声音传播出去。 胡濙躬身道:“臣,领命。” 而之后,便是于谦出班,同样拿着一封奏折,开口:“臣荐都督杨洪,为昌平伯,朱谦,为右都督;遣右都御史陈镒,往顺天府通州等处,抚安军民;闸官罗通,为兵部员外郎,往居庸关;遣四川按察使曹泰,往紫荆关;广东左参议杨信民,往白羊口; 会同军职守备关隘,抚恤军民……” 一大堆举荐扑面而来,毕竟死了那么多人,空缺需要人填补,军民需要人安抚。 “准。” 朱祁钰没有犹豫,直接开口。 之后就是户部右侍郎兼学士陈循出列,大致说了一下运粮如何困难,需要多给钱的事情。 朱祁钰还是没有犹豫,直接开口:“准。” 到最后,便是御史开始弹劾土木堡时侥幸活下来的大小官员。 这个朱祁钰很熟悉,他选择了和记忆中一样的做法:“尔等言皆是,但圣驾为奸臣所误,这些姑置不问,可将功赎罪,再言论罪者,斩!” 朝议很长,毕竟很多事需要商量着来。 除了一开始的闹剧,其他画风都还算正常。 其实也没有朱祁钰什么事情,很多大事,内阁乃至尚书都已经做好对策,他只需要准许就行。 日上三竿,朱祁钰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但是心里想的却是孙太后怎么这么能忍。 而这时,一个缇骑穿过端门,在经过层层验身审问下才来到朱祁钰面前。 见到朱祁钰,这缇骑立马单膝下跪道:“殿下,大同参将郭登请罪书。” 闻言,朱祁钰脸色一黑,想来事情已经发生了。 挥了挥手,朱祁钰让人将请罪书拿了上来,打开一看,虽然是第二次,但还是血气翻涌。 也先带兵至大同,裹挟大明皇帝朱祁镇开门,郭登以守城有责,拒不开门。 然后就是这叫门天子让锦衣卫校尉袁彬入大同城,取赏赉物。 给谁呢?给瓦剌! 然后袁彬就拿着武进伯朱冕、西宁侯宋瑛、内官郭敬家赀及三人蟒龙衣,并指挥千百户所共出衣服、布匹,连酒水都算上了,送给也先。 那蟒龙衣可是皇帝赐服,现在被拿回去,而且除了郭敬,另外两人可是为了朱祁镇这御驾亲征而战死的武勋! 朱祁钰捏着请罪书的指尖发白,再这之后,朱祁镇还让郭登大开城门,被郭登拒绝了。 最后朱祁镇还问大同库内钱物几何,郭登曰:“有银十四万两。” 还好,朱祁镇只要了二万二千两,以五千赐也先,以五千赐伯颜帖木儿等三人,其它的送给侵犯大明的贼虏。 郭登在外,自然知道这些事情要是被别人捅出去,那么自己难免牢狱之灾,只能先行请罪。 看到这,朱祁钰直接举起请罪书,奋力扔在地上,然后弹到了吏部尚书王直的脚边。 见朱祁钰突然发怒,王直带着疑虑,将地上的请罪书拿了起来。 “别拿回来,郭登无罪,反之该升,郭登守城有功,即日为都督同知、大同副总兵。” 朱祁钰目光直接在人群中找人,嘴里说道:“刘安!刘安呢?给孤滚出来!” 郭登之所以会上书,因为这大同的总兵官就在京城。 听到朱祁钰的怒吼,一人颤颤巍巍走了出来,立马就直接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道:“臣见圣驾才出城,而圣驾许诺进封某为侯,殿下,末将不敢不从呀!” “所以你踏马的就跑出去跪在地上哭?” 朱祁钰直接走到刘安面前,抬腿就是一脚踹在刘安的肩膀上。 一个总兵官,在敌人面前,跪在一个俘虏身前痛哭! “哭!你会哭!你踏马不出城都好!”朱祁钰嘴上骂着,脚下可没停:“刚才听到孤不追究,是不是爽了一下?” “给老子去守门,要是京师守不住,那你全家命来赔!” 第18章 太后诏 打骂声直接让群臣脸色晦暗,这简直太丢脸了。 王直颤抖着手打开手中的奏折,看了几眼之后,差点直接晕了过去。 身边的重臣看到王直的异状,立马扶住了王直,道:“王尚书,这是?” 王直没有说话,反而回头看向还在踢刘安的朱祁钰。 那天子脏了,不能要了! 朱祁钰发泄完,整理了一下衣冠,漫步走到王直身边,道:“好看吗?” “殿下神勇,腿法之精湛,老臣佩服。” “孤是说,这请罪书,好看吗?” 闻言,王直手一抖,直接将奏折合上,低声道:“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看向刘安,其他人都以为王直在骂刘安。 但是朱祁钰则是切了一声,道:“事情有点难办,还请王尚书传阅内阁重臣,拟个章程出来。” 话还没说完,就看向胡濙,继续道:“特别是胡尚书,大宗伯,可得好好看看。” 这倒是让王直有些为难,毕竟是天子丑事。 看着王直的表情,朱祁钰不屑道:“那里是大同城,军民都看到了,还有那数十万贼虏,怎么?你要屠了大同,灭了贼虏?” “老臣,老臣遵命!” 王直抬头看向朱祁钰,最后咬着牙回答。 “好了,要是没有其他事,就散朝吧!我等同心协力,上下齐心,定能击退贼人!” 进入贤者状态的朱祁钰挥了挥手,自己宣布了散朝。 那金英,双手揣在袖子里,捏着那孙太后的诏书,在心中暗自打气。 见朱祁钰要散朝,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太后有诏,群臣接旨!” 声音之洪亮,直接吓了朱祁钰一跳。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朱祁钰瞬间又生气了起来,金英闻言,浑身一颤,那最后一声长音直接卡住。 “不就是立朱见深为太子吗?立立立,都快灭国了,还想着这破事,要是京师守不住,就去南京苟着,然后重演大宋之风光。” 说的是气话,朱祁钰可没有原主那么有心里包袱,在他看来,破而后立或许更好,只是到时候必然死更多的人。 这一言语,直接让于谦乃至一些大臣的双眼更加清明。 金英抿着嘴,最后还是打开诏书,大声道:“迩因虏寇犯边毒害生灵,皇帝恐祸连宗社不得已躬率六师往正其罪,不意被留虏庭。 尚念臣民不可无主,兹于,皇庶子三人之中选其贤而长者曰见深,正位东宫。 仍命郕王为辅代总国政,抚安天下。 呜呼,国必有君而社稷为之,安君必有储而臣民有所仰。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念完之后,金英感觉身体有些脱力,待看向众人,却发现没人领旨。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臣!领旨!” 胡濙作为表率,最先大声喊道,然后躬下身子。 其他人,左看看右瞧瞧,最后将目光集中在了最前方的朱祁钰身上。 “孤觉得,不如别当太子了。” 朱祁钰摸着下巴,笑容玩味,但是话语却让其他人毛骨悚然。 “咳,孤是说,不如让皇子殿下直接登基吧!” 朱祁钰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似乎有点不妥,改口说道。 噗~胡濙闻言,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这郕王!天天拿这个来威胁人! 现在什么情况?主少国疑懂不懂! “对了,现在太子有了,那胡尚书可要担起责任,这监国…” 朱祁钰拖着长音,目光看向年迈的胡濙。 “郕王殿下,莫要胡言!” 没等朱祁钰说完,胡濙就开口,阻止朱祁钰继续说下去。 闻言,朱祁钰仰头四十五度看向天空,双手交于身后,日到三竿,阳光热烈。 光线反射出郕王殿下那眼角的一丝晶莹。 “哎,这国,不监也罢。” 说着,朱祁钰奋力甩了一下衣袖,转身就要离去。 “殿下且慢!” 于谦还没开口,王直直接出声:“殿下,这是何意!” 没走几步的朱祁钰直接停下了脚步,回头就是瘪着嘴,声音带着些许鼻音,道:“孤有何德何能,可跟四朝元老争着监国一职。” 于谦闻言,满脸黑线,今天朱祁钰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合格了,甚至监国都是小意思了。 感觉这朱祁钰就跟做过皇帝一样。 不对,他真的在梦里做过,于谦恍然大悟。 “殿下,郕王殿下,莫要自谦,这监国,非殿下不可担任。” 王直上前了几步,伸手拉住朱祁钰的袖子,言语恳切。 “那王尚书说说,太后这是什么旨?” 没等王直回答,朱祁钰继续道:“自太祖颁布明皇祖训,内廷再无旨意,然而身为四朝元老,礼部尚书,大宗伯,却连礼制都不顾了,这不是贪恋这监国之权是什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早说了不相干,但是你们总是说我可以,如今,就由胡尚书来吧!” 说完,朱祁钰转身就要走。 王直直接愣的说不出话来。 孙太后确实是干政了,而且是明目张胆干政了,而身为礼部尚书,应该是朝堂最讲礼制的人,却没有反对,郕王殿下接受不了也是理所当然。 而胡濙听到朱祁钰的话,知道大事不妙了。 如果说是口谕,那还能接受,毕竟宣宗的母亲,张皇太后也是遵遗诏行事。 可是这朱祁镇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俘虏呀? 更没有传召让孙太后主持政务,所以才临时拉朱祁钰这个留守弟弟来监国的。 这种事不说出来没事,但是说出来之后,就不一样了。 “见深这孩子,我也喜欢,罢了,不说也罢,孤累了,头疾复发,需要休养。” 没等王直反应,朱祁钰直接甩开袖子,步伐加快走了出去。 倒不是有其他事情,只是他想起了,那宫外还有很多钱等自己去拿。 要是去慢点,兴安那太监御下不利,手脚不干净,那自己不就亏大了。 和在这里同大臣扯皮,朱祁钰更关心那些能拿到手的钱,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第19章 抄家 郕王朱祁钰为什么这么缺钱? 那得问孙太后为什么要在朱祁钰小时候就夺了他的俸禄! 出了宫城,有厂卫牵马等候。 看到朱祁钰之后,立马弯腰行礼。 从小就学过骑马的朱祁钰,御驾之术自然不在话下。 上马之后,朱祁钰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让厂卫去把新上任的指挥使叫了过来。 没多久,卢忠就急冲冲跑着过来,“参见郕王殿下!” “你去告诉于尚书,锦衣卫会配合一切调令,这京城开始不安生了,你需要做的,就是保持稳定,还有那些离开京城的贵胄商户乃至官员,孤要名册。” 朱祁钰说完,就直接拉动缰绳,往皇城东赶去。 卢忠垂首,等到朱祁钰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才连忙往端门内走去。 此时午门前,大臣们都还没离开,很纠结,这旨是接,还是不接。 国难当头,立君之事也是重中之重。 僵持拉扯只会凭空消耗国力。 这时,卢忠小跑着走到于谦身边,转达了朱祁钰的话。 闻言,于谦当即直接站了出来,道:“储君之事暂且搁置,当务之急,乃是京师防务,如今瓦剌势大,盖不可乱于内部。” 此时大臣们发现,卢忠就站在于谦身后。 如此举动,可以看出郕王朱祁钰对于于谦的看重,还有这储君之事,看起来大,但是如果京城有失,那么也没有什么储君不储君的了。 王直看向于谦,刚劲有力,意气风发,旋即感叹道:“国家正当依赖如于尚书,如此情况,虽百王直何能为。” 于谦没有回应王直,只是扫视了群臣,最后心事重重的离开。 卢忠传达了朱祁钰的话,让于谦明白了,现在这些龌龊事都是小事,办正事要紧。 在于谦离开之后,其他大臣左右四顾,最终才稀稀疏疏开始行动。 金英呆立,不被人接受的旨,就是一张废纸。 另一边,朱祁钰驾马来到皇城东处。 史载:作大第皇城东,建智化寺,穷极土木。 这智化寺乃是王振家庙,在其一旁便是王振在京城的家宅。 建这些的时候有日役万人之称,可见规模之宏大,权势之滔天。 但是此时,这里被厂卫围的水泄不通。 朱祁钰骑马过来的时候,还被拦住,“东厂办事,无关者勿入!” 闻声,朱祁钰挑了下眉,你东厂办得了的,我西厂也能办! “把兴安给孤叫过来!” 下马之后,朱祁钰瞪着那小厂卫说道。 小厂卫有些迟疑,这个年代,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 就朱祁钰这一身红色行龙袍,那就得是个亲王。 再加上那自信的模样,寻常亲王可不敢这样对待东厂的人。 “殿下,稍待!” 想清楚之后,小厂卫立马让人前去通报。 没多久,兴安就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哎哟,郕王殿下,臣来迟了,请恕罪。” 看到朱祁钰正看着王振家宅的围墙,兴安人没到,声音就传了过来。 其他厂卫听到是郕王朱祁钰,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屁话那么多,赶紧让我康康!” 闻声,朱祁钰立马苍蝇搓手,满脸笑容。 兴安也有点习惯这时不时不着调的郕王殿下,满脸笑容道:“王振家眷已被控制,就等殿下检点。” “检点家眷干嘛?” 朱祁钰直接加快了步伐:“那些家眷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对了,交给刑部吧。” “殿下,东厂也有刑狱。” 以为朱祁钰不知道,兴安就提了一嘴。 谁知道,朱祁钰直接一个急停,回头面带微笑的看着兴安,直接把兴安给看麻了。 “你的意思是,交给东厂自己审?你在教我做事?” 轻飘飘的话语却让兴安背冒冷汗。 立刻躬身道:“臣不敢!” “兴安呀,小了,格局小了。” 朱祁钰没再理会兴安,越过大门,直接走到了王振宅子大堂前的小院里。 此时,小院中跪满了人。 这些人的下场都不会太好,不管有没有无辜,就因为他们住在这王振宅子里,他们就必须有罪。 看到火急火燎的朱祁钰,这些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知道此时能通过厂卫包围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顿时,哭声震天。 无论男女,无论年少,他们通通被束缚着。 朱祁钰慢慢停下了脚步,脑袋艰难的转向这群人。 其中还有襁褓中的婴儿被直接放在地上。 “殿下。” 兴安看着朱祁钰,上前喊了一声,道:“王振作恶多端,其家眷纵奴祸害乡里也是常事。” “孤知道。” 最后看了一眼,朱祁钰强按住内心的悸动,开口道:“押下去,送去刑部审问。” 走了几步,朱祁钰又说道:“婴儿就免了,找户良家收养吧。” “佛有金刚怒目,也有菩萨心肠,臣领命!” 兴安看着朱祁钰的背影,如果郕王殿下是心狠手辣之人,那他就要想想自己的后路了。 所幸,郕王殿下不是。 来到大堂,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箱子。 朱祁钰随手打开一个,脸上映出了金光。 下一个,还是,下下一个,还是。 所有的木箱子里都是融成块状的金银。 “嘶~这得有多少?”朱祁钰开口道。 兴安就跟小秘书一样跟在朱祁钰屁股后面,笑眯眯道:“单这宅子里共抄出金银六十余库、玉盘一百多、珊瑚树高六七尺者二十余株,其它珍玩则不计其数,详细数额还未清点。” “啧啧啧,孤都没啥俸禄,一个内官,家财如此丰厚,”朱祁钰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财,转头看向兴安道:“兴安啊,你有没有钱?” “回殿下,臣家些许薄财,全都捐于寺庙了。” 兴安对此倒是不怕。 “你信佛?”郕王问。 “信善之。”兴安答。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孤能理解,你们需要寄托,但是,或许有更好的方式呢?比如福利院,收容遗老孤儿,比那香火更善,更有意义。” 听着朱祁钰的话,兴安陷入了沉思。 像他们这种无根之人,自然需要从外部寻找寄托,郕王殿下所说,并不无道理。 第20章 皇帝要赏赐也先 兴安想到了外头的婴儿,难不成郕王殿下是因为看到那,才动了恻隐之心? 一下子,兴安觉得自己懂了。 郕王殿下果然是善良的人啊! 看完所有东西,朱祁钰拍了拍手,王振简直太富有了,不过现在都是自己的了。 “留两箱,一箱给你,另一箱看在厂卫机灵,手还算干净的情况,就由你去分赏吧。” 朱祁钰现在可慷慨了,就算是他人之慨,他们也得谢谢咱。 “那臣就代厂卫们,谢殿下恩赏。” 兴安没有推辞,他觉得,这是朱祁钰让自己去收买人心,毕竟自己才刚刚掌握东厂。 “将所有东西送去王府封存吧。” 朱祁钰现在心情很好,继续道:“然后让人去王振老家,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王振的老家在蔚县,离京城也就一百多公里,快马加鞭不是问题。 “臣领命!”兴安躬身垂首。 “要引以为戒,兴安啊!” 朱祁钰临走时,还不忘对兴安嘀咕着。 这话,兴安深以为然,在他看来,以朱祁钰的手段,自己还是要多注意一下。 王振的宅子很大,亭台楼阁样样不缺,还有巨大的园林可以跑马。 朱祁钰左看看右瞧瞧,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没办法,他很穷,除了皇宫,他记忆中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宅邸。 嗯,王振宅比郕王府还要大几倍。 逛了一圈出来后,见时间不早,朱祁钰就上马赶回自己王府了。 此时的郕王府可以说是车水马龙了。 一辆辆马车拖载着各式木箱还有各种珍宝,源源不断送入郕王府。 郕王妃站在王府门前,指挥着厂卫这里小心,那里注意。 因为成敬也被朱祁钰遣散回去,此时王府里能计数的人可没有多少,不过厂卫很细心的给了郕王府一本小册子,上面记载了明确数量,汪招娣只需要核对就行了。 朱祁钰驾马而来,围观的人立马让出条道来。 因为动静实在太大,兵马司的人组织起来,帮忙维护秩序。 所谓兵马司,就是分东西南北再加上一个中的衙门,俗称五城兵马司。 郕王府位于西城,毕竟以东为尊,以西为贱嘛。 在马车队伍的一旁,朱祁钰看到了一脸黑的于谦。 清廉的于谦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王振竟然富可敌国,这些金银已经抵得上国库几年的税收了。 “哟,于尚书,不在兵部,不忙吗?” 朱祁钰下马,让人将马从侧门牵进王府,自己走正门。 “殿下,老臣有一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 于谦也看到有了钱的朱祁钰,走路都是飘的,就开口道。 “那就别说。” 朱祁钰回答道,然后还和汪招娣挥了挥手打招呼。 见到朱祁钰身旁站着于谦,郕王妃才没有过来,只是瞪了朱祁钰一眼。 “但老臣还是要说,”于谦被朱祁钰堵的浑身难受,喘着气说道:“如今万事皆需要用钱粮,大战将至,还需赏赐,殿下,您看…” “老于啊!” 朱祁钰一下子搂住了于谦的肩膀。 “老…老于?”于谦哑然。 “对,老于,老于呀,你可别被眼前的钱财迷了眼咯。” 朱祁钰再强调了一遍老于,旋即说道。 “某不曾,也不会被这钱财迷了眼,只是如今这情况…” 于谦想着争辩,但被朱祁钰打断道:“拜会王振者,需一百两,美酒招待者,需一千两,老于,你看到的,可不是王振的家财。” 说着,朱祁钰还拍了拍于谦的肩膀,继续道:“到府里坐坐?” 闻言,于谦愣了一下,随后目光又看向那琳琅满目的财宝。 “殿下,等等,等等老臣。” 回过神来,他就看到朱祁钰直接往王府里走去的背影,连忙赶了上去。 朱祁钰来到了郕王妃汪招娣面前,神气道:“见过吗?这摆起来,咱王府可就不够放咯。” 看着朱祁钰神气的样子,汪招娣捂嘴轻笑道:“妾身不知夫君怎得如此之多,既然放不下,那为何送至王府?” 耸了耸肩,朱祁钰指着跑过来的于谦说道:“看,这厮就是来要钱的。” 刚靠近就听到郕王殿下消遣自己,于谦也很无奈,但是,于谦也听出来了,朱祁钰根本没把这些财宝放在眼里。 “殿下,莫要消遣老臣。” 于谦说话的同时,这些兵马司小兵的二头目便出现在朱祁钰的面前。 “末将兵马司副指挥张逊,参见郕王殿下,见过于尚书。” 一见面,来人便拱手行礼。 “嗯,让你们的人下去,换锦衣卫来。” 朱祁钰看了张逊一眼,就开口说道。 “末将领命。” 虽然没有什么其他事情,但是现在京城,谁不知道眼前的郕王殿下监国,能在他面前露露脸就已经不错了。 “那请罪折,某已经看了。” 于谦来到朱祁钰身边,开口就转移了话题。 闻言,朱祁钰看向了远方,随口发出鼻音,嗯。 于谦叹了口气,说道:“如此下去,也先所过之处,守将都将作何选择?” 照样,朱祁钰只发出了鼻音。 “殿下…” “你是来要钱的还是来干嘛的?” 朱祁钰皱眉看向于谦,“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圣上尚在,皇长子尚存,于尚书莫要胡思乱想。” 于谦沉默了下来。 “哎,这些个财物,你取一半,还有我那三千亲卫,注意甄别,孤信你,于谦,莫要让孤失望。” 转身,朱祁钰便对汪招娣说道:“刚才的话,王妃可听见?” “臣妾知晓,”郕王妃直接将小册子交给于谦道:“那于尚书便从内挑选罢。” 就在这时,卢忠带着人急忙赶了过来,对朱祁钰抱拳道:“参见殿下,殿下,锦衣卫千户梁贵带圣驾书信前来。” 说着,就直接让一旁的瘦小伙子出来。 朱祁钰看向卢忠,点了点头道:“不错。” 按照以往,这梁贵应该直接被带到宫中,面见孙太后,但是卢忠却直接带到郕王府。 接过书信,朱祁钰看了一眼后,直接拿给于谦,说道:“令内阁处理。” 说完后,头也不回直接进入王府。 于谦接过书信,瞳孔瞬间放大:【圣诏,取九龙蟒衣叚匹及珍珠六托,金二百两,银四百两,去赐也先。】 第21章 奏太后,还是奏郕王? 皇帝要赏赐也先! 而且还是九龙蟒衣乃是天子御用之物,却要赏赐给敌酋。 于谦转头看向梁贵,道:“这是圣上亲笔?” 梁贵答:“乃是圣驾令校尉袁彬代笔,书与小人。” “好,跟我进宫,马上去内阁。” 说着,于谦就带着梁贵离开,而卢忠直接守在了城王府门外。 亲身经历之后,朱祁钰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沉不住气。 他搜刮了脑子里所知的皇帝,没有一个,如那朱祁镇这般。 所作所为,正一步步掏空皇室权威,如同拿着斧头,不断敲打着大明粗壮的根基。 院子里,他看到了杭惠茹带着朱见济在观赏琳琅满目的财宝。 “济儿,过来。” 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心态,朱祁钰才对着便宜儿子招手。 “嗯?怎么没见张三?” 等杭惠茹带着朱见济过来后,朱祁钰才想起没看到张三那夯货。 “回夫君,三儿说是去庄子里叫人,给王府添些人手。” 杭惠茹站在朱祁钰面前,微微低头,轻声细语说道。 “嗯,还算那家伙知道做事,”朱祁钰调侃了一句,随后弯下腰,捏了一下朱见济的小脸蛋,惹得小屁孩咯咯笑着。 “济儿,这些东西喜欢吗?” 听到朱祁钰这么问,杭惠茹紧张了起来。 毕竟财帛动人心,但朱见济年纪还小,还是在夫君眼里留下一个贪财的印象可不好。 只听朱见济摇头说道:“爹爹,我喜欢蛋糕,今天有蛋糕吃吗?” 说着,就将食指含在嘴里吃了起来。 朱祁钰伸手,制止了朱见济的坏习惯,笑道:“天天吃会成为大胖子,等下爹爹给你做一个玩具飞机,可厉害了。” “飞鸡?飞鸡是什么?可以吃吗?”朱见济皱眉问道。 “是玩具,不能吃,但是会飞哦。” 朱祁钰再捏了一下朱见济那粉扑扑的小脸蛋。 “真的吗?爹爹,我要玩!” 朱见济抬起肥嫩嫩的双手,欢呼着让朱祁钰赶紧一些。 “惠茹,你也来帮忙。” 看到一旁一直安静站着的侧妃,朱祁钰也没想让她闲着。 听到自己的名字,杭惠茹先是呆了一下,瞬间低眉垂眼,双颊微微泛红,声若细蚊的嗯了一声,伴随着用力的点头。 飞机并不难做,但是家里的奴仆没了,朱祁钰只能自己去找能用的东西。 找到了干竹条,又找不到合适的刀子。 所幸直接找锦衣卫借了一把匕首。 一大一小两人蹲在地上,双手捧着下巴,看着一个坐在地上的大人拿着匕首不断削着竹条。 做到一半,朱祁钰发现没有橡皮筋,不对,应该叫皮筋,于是就又找了锦衣卫去要。 这个时代是不允许随便私自杀牛的,除了耕种的原因,还有就是牛角牛皮还有牛筋都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很快,一条扁状的牛皮筋就送了过来。 等朱祁钰鼓捣完之后,一架机头带着螺旋桨,机身连接着牛皮筋,机翼由竹叶组合而成的飞机就做好了。 看着手里的玩具,朱祁钰恍如隔世。 食指转动着螺旋桨,机身的牛皮筋随之纠结了起来,等到有些吃力的时候,他右手捏着机身,对着天空投掷而出。 螺旋桨飞速转动,带动轻盈的机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一遛弯又稳稳飞了回来。 “哇,真的会飞!爹爹好厉害!” 抬头看着半空的飞机,朱见济高兴地拍起手,嘴里发出称赞的声音。 “但是这不像鸡呀!” 很快,他就想到了这很关键的问题。 然后小脑袋就挨了一个脑瓜崩。 “是机关的机!” 朱祁钰没好气说道。 一旁的杭惠茹看到夫君手中简单的玩意儿顷刻间就变成如此神奇的好玩意儿,顿时心中更加钦佩。 和王府的温馨相比,文渊阁中空气都快凝固了。 千户梁贵虽然职位不小,但是和内阁里的人相比,还是有一点点差距的。 一封请罪折,一封赏赐信,此时正静静躺在桌面,一阵微风掀起了一角,随后又沉寂了下来。 “怎可如此,九龙蟒衣怎可赠与贼酋,这…这…” 一个翰林院学士颤抖着双手,气息乎急乎缓,一个踉跄,甚至要晕过去。 王直面沉如水,平生所见,阅尽古籍,不曾见如此帝王。 “郕王殿下怎么说?” 王直顺口而出,然后反觉得有点习惯。 “令内阁处理。” 于谦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原本不敢相信,但是梁贵言之凿凿,并且与他同回的,还有一个太监喜宁,目前应该是在宫里,可信度很高。 闻言,所有人都沉静了下来。 今天郕王殿下刚和孙太后闹矛盾,现在这档子事直接退给内阁。 这事如果做了,那和宋徽宗的大宋有什么区别? “胡尚书,大宗伯,您怎么看?” 王直直接将问题抛给了胡濙,毕竟今天这老家伙可是高声领了太后的旨的。 身为托孤重臣,四朝元老,胡濙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就是没见过这么一个皇帝。 你去斗蛐蛐都没事,干嘛御驾亲征呀! 御驾亲征也没事,就不能稍微硬气一点吗? 咱们首都还没被破,宗室尚在,一个瓦剌,又敢做什么? “为今之计,应当先遣使迎圣驾回朝。” 胡濙摸着发白的胡须说道。 众人闻言,皆点头,然后就听到王直问道:“那九龙蟒衣,赐与不赐?” 胡濙听了王直的话,顿了一下,道:“圣驾北狩,为圣上添置衣物,无可厚非。” 这次,却没有人回应胡濙,只有一声声轻叹。 “那便如此吧。” 王直一声长叹,仰头闭目。 “某荐一人,为岳谦,锦衣卫指挥同知,并且往年在塞外,处通事。” 于谦开口就是推荐人,这通事,其实就是翻译官。 而想岳谦这样在锦衣卫中能做到指挥同知,想必有其长处。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那当然是卢忠的配合。 “那便上奏吧。” 对于现在于谦推荐的人,王直自然不会拒绝。 “奏太后,还是奏郕王?” 一旁一直沉默的陈循突然开口问道。 第22章 此事乃天子家事 要说陈循自己而言,在此时此刻,他更偏向郕王一些。 其一为皇子年幼,其二为孙太后不得干政。 但这些都是内廷的事情,外廷的朝臣并不好干涉。 目前来看,就胡濙牵扯比较深。 陈循的问题一下子又让人为难了起来。 站队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只要一步踏错,那就满盘皆输。 现在,就是表态的时候了。 “既然喜宁已经入宫,那就奏报太后,由太后定夺。” 胡濙沉声说道,目光扫视众人。 “可郕王乃是监国,岂能不顾?” 王直应声而答,继续道:“且以祖训,后宫不得干政,” “此事乃天子家事,当不得政事。”胡濙反驳。 “一介酋首,赠天子御用之物,此时两军交战,还当不得政事?” 王直吹胡子瞪眼,就差拍桌子了。 一旁的于谦感觉心累。 大敌当前,还在为这些琐事争论,有意义吗? 如果重演靖康之变,那皇家宗室都被掳走,到时候谁当皇帝谁丢脸。 不对,现在朱祁镇已经在丢脸的路上了。 想清楚之后,于谦才开口道:“既是家事,那便奏与太后,郕王殿下那边,某前去告知。” 于谦的调和让双方的火气都小了一些,但是很明显,如今以王直为首的人和以胡濙为首的人渐渐分成了两派。 慈宁宫中。 孙太后听着下方喜宁的哭诉,面露焦急。 自己的孩子在荒郊野外,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穿得暖不暖。 这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含着金汤匙,没有人伺候也不知道习不习惯。 最后,当听到朱祁镇要九龙蟒衣送给也先的时候,孙太后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看向一旁跪到现在还没起来的金英,道:“去传大宗伯。” 在听到金英传回的朝议信息,现在孙太后对胡濙的好感可是蹭蹭的往上涨。 对于朱祁钰,她也没想到一直被圈养的亲王竟然能有这样的胆魄。 毫无根基的他,是哪来的自信敢和自己斗? 一时间,孙太后想不出来。 金英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今天跪的次数太多,太久了。 在午门是跪,在慈宁宫也是跪,太难了。 但是听到孙太后要传大宗伯,金英还是提醒了一句,道:“太后,传朝臣入内廷,不合规矩。” 要知道,乾清宫和坤宁宫中间的交泰殿上,此时还挂着太祖亲笔戒谕后妃之辞的铁牌。 郕王除了朝臣之外,还是亲王,外加上监国的关系,传唤入内廷可以,但是胡濙并不姓朱啊! 一个外臣,如果进了后宫,那传出去,要么是外臣勾结内廷,要么是内廷结交外臣,两者都是死罪。 孙太后闻言,胸膛剧烈起伏,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那你去问问大宗伯,该当如何。” 没有惩罚金英,毕竟金英是司礼监的太监,是孙太后和外面交流的重要渠道,那兴安,已经不能用了。 想到这,孙太后就生气。 不过现在,还真不好处置那个狗太监。 “臣领命。” 金英行了一礼之后,转身跑了出去,临行前,他还看了那喜宁太监一眼,总觉得有点奇怪。 当金英来到文渊阁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每个人都沉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看了几眼,金英就找到了胡濙,上前说明了来意。 其他人则是用眼角看了一眼,旋即投入自己的工作之中。 明军打败的影响正在发酵,畏战怯战的人不少,都被以奏报的形式送至内阁。 这些人的惩罚,由内阁考量之后,最后会送到监国的郕王面前确认。 可是如今的监国却一副不管事的样子,这就有点无奈了。 胡濙看到金英来找自己,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孙太后的意思,想必孙太后已经从喜宁那里知道了情况,想从这里要些对策吧。 “回太后,朝廷不日将遣使瓦剌,于尚书荐岳谦,乃是能人,望太后心安。” 胡濙沉吟着说道。 闻言,金英压低了声音,道:“那九龙蟒衣,大宗伯觉得,送也不送?” “天子私事,岂是我等外臣所能置喙。” 胡濙没好气哼道。 这么一说,金英懂了,不过最后,他还是问道:“郕王殿下那边,是何态度?” “殿下,”胡濙眼神悄悄看向其他人,随后向角落走了几步,低声道:“郕王让内阁处理,望太后心安。” 金英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郕王朱祁钰没有管这事当然是最好的,不然可不知道这位殿下要怎么闹。 身为传声筒的金英,拿到需要的消息之后就退出内阁。 毕竟在内阁里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之前看王振的眼神一样。 不,比看王振还要赤裸,王振在的时候,这些人哪个不是低眉顺目的? 阉人,自古就被这些文人所看不起,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像王振那样风光无限。 于谦回到兵部大衙,坐定之后,开始起草自己的调查报告。 大明是一个很大的帝国,臃肿且迟缓,就如同大同那边已经是几天前发生的事情,但无论是郭登的请罪折还是梁贵的赏赐信,都是今天才传来。 而这时,大明的弊端就开始被放大。 特别是三十万精锐损失殆尽,五军都督府中的那些武将也在土木堡之变中殉国。 于谦意识到,武将可不像文臣那么好替代的,更别提像张辅这样的善战之将。 早在正统四年,就有御史抨击过勋贵的后代:“逢迎赌博之相师,醉醲饱鲜之是尚,忽军旅之事而不修,玩祖父之功而不恤。 万一有警,岂能运筹策奋,威武为朝廷建功立业乎。” 再加上军风怯懦颓怠、军纪涣散,私心自用,主帅号令不一、心胸狭窄、应变无能。 这些就是大明的现状,尽管早在宣宗的时候就开始,但是却一直没能解决。 抛开这些问题,于谦需要抓紧对京营进行改革。 这时,他才想到,那王振一半的家产还放在郕王府没有拿,不由得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也没想着着急去取,而是埋头沾墨,奋笔疾书了起来。 第23章 王府日常 郕王府。 朱见济在院子里玩飞机,杭惠茹在一旁看顾。 而朱祁钰则坐在装满金银的箱子上发呆。 等到汪招娣清点完册子上的物品,已经是日落夕阳了。 “夫君,夫君?” 看着发呆的朱祁钰,汪招娣轻声喊了几句,见没反应,就直接坐到了他身旁,看着玩闹的朱见济还有那奇怪的玩具。 以前不曾发觉,只是觉得生活枯燥乏味,现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却觉得心神安宁。 再看看身旁发呆的夫君,汪招娣扬起嘴角,身体慢慢靠了过去,随后准备将头靠在那宽阔的肩膀上。 正当她红着脸行动的时候,朱祁钰突然一个起身,“该吃饭了!” “咦,王妃忙完了?” 转头就看到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王妃,朱祁钰觉得有些奇怪。 汪招娣深吸一口道:“听三儿说,夫君厨艺了得,今日不知妾身能否有幸一尝?” 说话的时候,朱祁钰总觉得汪招娣有点咬牙切齿的样子。 “问题不大,不过张三那厮,还没回来?” 对于下厨,朱祁钰倒是没有什么反感,但没有煤气炉的灶台,总要有人帮忙才方便一些。 “吃饭?开饭了?” 没等朱祁钰说完,门口就传来张三那惊喜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错过饭点。” 朱祁钰回头,指着张三的鼻子说道。 这时,朱祁钰才发现,张三的身后带着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些是?”朱祁钰问道。 “回义父,这些是庄子里听到义父缺人手,自愿报名到咱家做事的。” 张三那昂头叉腰的样子,像是一只等待夸奖且骄傲的公鸡。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名册呢?” 闻言,张三拍了拍胸脯,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自豪道:“就知道义父要看,全都记好了,在这呢。” 说着就把名册递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翻开名册,印入眼帘的是一大堆同质化严重的姓名。 什么李二狗,王十三,大丫,二妞。 不过后面倒有其在庄子里的家世。 朱祁钰试着点名,对应着名字看对应的人。 好不容易将二十几人的名字对上了,朱祁钰就回头看向汪招娣,直接将名册拿给她,道:“给他们想个好名,然后具体安排,你看着办。” 庄子里的人见郕王没有赶他们的意思,紧张的神情瞬间就化为了笑容。 要知道,他们可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谁人不知郕王人善,而且懂得又多,还让庄子里的人过上好日子。 最重要的是,听说来这里是雇佣方式,而不是那种卖身的,所以名额很紧俏。 汪招娣一脸无奈,但又拒绝不了。 让自己安排这些人,就可以看出朱祁钰说相信自己,那就真的相信自己。 不过此时主要的事情是,这些人都是新面孔,而此时王府中摆满了贵重物品,汪招娣有些担心。 现在她也像以前,也知道凡事要和自己夫君商量,于是便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闻言,朱祁钰只是大喊了一声:“卢忠!” 府门外,一道身影立刻闪到朱祁钰面前,“殿下有何吩咐!” 抱拳行礼一气呵成,看得张三一旁两眼发光。 不过吸引张三的目光的是卢忠那一身飞鱼服和绣春刀。 “去,问问咱们尊贵的于尚书,何时来取王振家财?还有,从给与兵部的部分中扣去两箱,你自己拿去打点。” 朱祁钰笑嘻嘻说着,让卢忠的双眸一亮。 和兴安差不多,卢忠作为新上任的新官,正是要提拔亲信的时候,此时郕王的赏赐不可谓不丰厚,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末将领命!” 卢忠抱拳行了一礼,立马就跑出王府。 临行前还不忘对着看护王府的千户告诫,定要打起精神,严防死守。 “怎么样?这不就解决了。” 朱祁钰神气的对汪招娣说道。 以前的郕王可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那剩下的呢?” 汪招娣莞尔,捂嘴轻笑。 “搬去库房,咱王府难不成连库房都没有吗?” 朱祁钰气道。 “妾身领命!” 汪招娣学着卢忠的样子,抱拳行礼。 “义父?说好的开饭呢?” 张三在一旁摸着肚子,砸吧着嘴问道。 闻言,朱祁钰一个回身踢,一脚直接踢在张三的屁股上。 “去帮你义母搬东西,我去做饭!” 摸着屁股,张三感觉义父应该是没吃饭,所以没力气,但是自己不说。 “你们几个,跟我来!” 脑子里想起了刚才朱祁钰的样子,张三指了几人,让他们帮忙。 没多久,兵部的人就来到郕王府,看着琳琅满目的箱子,无不赞叹王振家有钱。 而此时的朱祁钰还在灶台上忙碌,新来的女孩在旁边帮忙,很是勤快。 杭惠茹来通传道:“夫君,兵部的人来了。” “嗯,”朱祁钰锅铲翻搅着,“让他们自己搬,难不成还要我去帮忙?” 不得不说,有了王振的这些钱,可以让于谦做事更加有底气。 有着卢忠的严防死守,根本就没人敢小偷小摸。 等朱祁钰做完饭菜,院子里的箱子已经被搬完了。 喊来所有人,也包括那些新来的农户,在厨舍外直接摆上长长的木桌,一道道菜被端了上来。 “这是开席了?” 走进厨舍的张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对于义父要所有人一起吃,他并不意外,在庄子里已经习惯了。 倒是王妃和侧妃有些为难,觉得不合规矩。 不过现在朱祁钰乃是,真*一家之主,再加上听张三说自家夫君在庄子里就是这样,便也没开口反对。 “饭要一起吃才热闹,菜才更香。” 朱祁钰扒着饭,说着,还不忘给身边的朱见济夹菜。 能跟这么多人一起吃饭,朱见济明显很兴奋,又很害羞,大眼睛偷偷看着其他人,嘴里一刻不停地扒饭。 饭饱之后,洗碗的事情自然交给其他人做。 朱祁钰来到后院,坐在石椅上消食。 “夫君,是否沐浴?” 这时,郕王妃汪招娣出现在朱祁钰的身后,轻声细语道。 闻声,朱祁钰这才想起了昨天的承诺。 第24章 不检点 朱祁钰有些局促,偷偷看向汪招娣。 这种局促大概就像是提前一天约好,然后开房等人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不值一提的画面。 “这么早?” 朱祁钰镇定说道。 “香汤已备好,妾身就先来喊夫君了。” “只是沐浴?” 看着汪招娣一本正经的样子,朱祁钰有些不自信了。 闻言,郕王妃微微皱眉,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黛眉微挑,看向朱祁钰,扬起下巴道:“难不成夫君要妾身服侍沐浴更衣?” “咳,没有啊?那算了。” 朱祁钰挥挥手,顿时觉得有些失望。 “呵,也不是不行。” 汪招娣粉着脸,白了朱祁钰一眼,毕竟很久没do过了,自己也有点期待。 只不过没想到夫君现在玩得这么开,竟然要自己服侍他沐浴。 “王妃,你刚才说什么?” 没走几步的朱祁钰,回头看向郕王妃。 却没想到,郕王妃双手背后,亦步亦趋的跟在朱祁钰的后面,见他回头,就立刻别过头,道:“没什么。” “哦,”得到回应的朱祁钰,再次失望回头,反省是不是自己太急色,所以才产生了幻听。 郕王府并没有什么温泉浴池,有的只是沐浴间里的一个大木桶,靠墙,墙外有一个灶孔,可以生火加热房间里的木桶。 朱祁钰家的浴盆挺大的,毕竟是亲王,不会太寒碜。 在明朝,也是有那种集体洗澡的澡堂,但是环境并不好。 不洁者、肤垢腻者、负贩屠沽者、疡者、疕者,纳一钱于主人,皆得入澡焉。 其内的洗澡水可想而知,所以富人大多都是在自家建一个浴池,引入温泉或者烧开水,这才是享受。 进入浴室,朱祁钰也不知道外面烧水的人是谁,反正要是觉得热了,就让其加凉水,冷了就加开水,这也算是声控蓬莲头了。 当朱祁钰开始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 氲氤的雾气缭绕,佳人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轻薄内衬,与宽大的常服相比,内衬包裹着该凸的凸,该翘的翘的身材。 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之中,还是能看到红如水蜜桃的脸颊。 “王妃!你这是!” 心中既是期待,又是忐忑,声音还带着轻微的颤音。 “别看,头转过去,”汪招娣抓着自己的衣领,护住自己胸前,目光不敢看自家夫君。 那含羞带怯的模样十分可人,声若细蚊道:“夫君不是让妾身伺候沐浴吗?” 就在一瞬间,朱祁钰已经脱得只剩下内衬,目光灼灼看着王妃,有道是:心中无码,自然高清。 如此快的脱衣动作直接把王妃给看呆了。 反应过来后,汪招娣跺脚道:“夫君真是不检点!” “检点?” 朱祁钰吃惊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若为夫还检点,那同禽兽何异!” 说着,他就一个飞扑上前。 汪招娣惊叫一声,又感觉声音太大,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但是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朱祁钰给拦腰抱起,手足无措之下,只能双臂环住那脖颈,头埋在坚实的胸膛,小腿乱蹬。 不得不说,许久不曾有肌肤之亲,现在她靠在朱祁钰的胸膛都能感觉到那坚实的胸肌,听着蓬勃的心跳,自己的心也如小鹿一般乱撞。 这或许是久别胜新婚? 汪招娣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 浴室外,张三烧着柴火,竖着耳朵,就差站起来偷看了。 突然,耳尖传来一阵刺痛。 张三刚开口低骂:“是哪个…” 回头便继续开口道:“端庄得体的小义母,诶~俺错了,轻,轻点。” 杭惠茹提着张三的耳朵,在张三站起来后,便变成了下拉。 “小孩子不要偷听,这边有我,你去休息吧。” 没好气的杭惠茹眼神瞥了一眼浴室,意正言辞对张三说道。 很快,将张三赶走之后,杭惠茹便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踮起脚尖,努力抬头,奈何因为身高的原因,看不到浴室里面的情况。 但她能听到浴室里传来的声音。 “怎么这样!夫君,身子都湿了!” “湿了就湿了!” 撇了撇嘴,杭惠茹小嘴一瘪,在心里偷偷骂一句不检点之后认真偷听了起来。 木桶里水花四溅,朱祁钰抱着汪招娣就直接跨了进去。 看着内衬因为遇水而变得些微透明的身材,两人不约而同咽了口口水。 “夫君,我,我还是起来伺候你洗澡吧。” 汪招娣连忙低头说道,但是木桶里面却感受到了一股异样。 “不可以,这样不行,夫君,你忍耐一下。” 看着如狼似虎的朱祁钰,她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刺激感,但是从小的教育告诉她,这样太不检点了。 听到汪招娣的话,朱祁钰稍微忍耐了一下,一手捧起王妃的脸颊,四目相对,却沉默无声。 水滴顺着天鹅颈流过分明的锁骨,顺至高耸的山脚下,从峡谷往平原流淌。 两口相吻,一时相吮,或微咬其唇,或邀遣抱头,吻东啮西。 很快,汪招娣那吃惊的双眼逐渐迷离,最后软在了朱祁钰怀里。 她已经没功夫想自己的夫君何时变得这么熟练。 因为那水下不安分的手,自己的上衣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只能紧紧靠在夫君身上才能逃避那直勾勾的目光。 “可以吗?” 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红透的耳根轻微一晃,汪招娣微微点了下头。 大手抚摸着细腻的后背,朱祁钰在得到许可之后,却没有盲目的进攻,而是温柔地抚摸着光滑的后背。 “夫君!” 汪招娣抬头,粉嫩的双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气,如同红透的苹果一样。 可是就在她抬头的时候,双唇又再一次被封住。 许久后,分开的双唇连接着一丝晶莹,汪招娣已经不再矜持了,双手环抱上朱祁钰,低声道:“夫君,爱我~” 柔若无骨的躯体在木桶中荡起阵阵涟漪,在氲氤升腾的雾气之中,天地交泰,水若交融,就没什么好写的了。 最后只有那杭惠茹双手捧着红透的脸,暗骂自家夫君真不检点! 第25章 三千亲卫 日上三竿,朱祁钰起身穿戴整齐,看着床榻熟睡的王妃,轻叹一声:“不堪一击。” 转身走到门前,一个踉跄,差点腿软。 食髓知味,不知餍足,自己还是被世俗蒙蔽了双眼,善哉,善哉。 打开厢房的门,外面站着一个想不到的人。 “惠茹,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杭惠茹站在门前,朱祁钰有些惊讶。 “姐姐,姐姐想必累着了,贫妾就想着来伺候。” 低着头,杭惠茹娇滴滴说着,回想自己昨晚偷听,暗骂自己不检点。 “哦,哦,可以,”朱祁钰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如今府中缺下人,自然相互扶持。 谁知听到朱祁钰的话后,杭惠茹立马进屋,然后反手就把门给关了。 闺中密语,他朱祁钰才不会偷听,但还是难免想着,自己昨晚够不够努力,她们会不会在后面嫌弃自己? 不过,王妃那丢盔弃甲的样子,朱祁钰顿时豪气冲天。 “义父!” 一声大吼把朱祁钰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张三看到朱祁钰之后,就大吼道:“义父,兵部带人打上门了!” “啥玩意儿?” 朱祁钰纠结着表情,满脸问号。 没多想,他就被张三拉着往外走。 这一到王府外面,就看密密麻麻站着人。 于谦站在最前面,后方的士卒头戴范阳笠帽,身着简易的布甲,看上去十分宽松,以至于整体精气神不足。 看到这些人,朱祁钰瞪大了眼睛,面向于谦道:“于尚书,这莫不是所谓三千亲卫?” 于谦拱手行了一礼,道:“正是。” 闻言,朱祁钰的嘴都抿了起来,见状,于谦解释道:“殿下要身家清白,这三千人,老夫保证绝对清白!” 想想也是,要想要精气神上去,至少平时得吃得饱,而普通军户,没有关系,被扣响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朱祁钰越想越难受,问道:“就不能给好一点的衣服?” 看看这些人,每一个衣服都很破旧,一点都不像样。 这时,于谦给了朱祁钰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罢了,名册给我。” 朱祁钰伸手向于谦讨要名册。 “殿下也要理解老臣,如今事事都要用到钱粮,实在匀不出多余。” 于谦将名册递给朱祁钰,言语诚恳解释。 摇了摇头,朱祁钰一边翻看名册,一边说道:“仪容仪表乃是精气神,如此军纪,上了战场也是送命。” “哦?这些都是顺天府的人?” 很明显,于谦确实经过精心挑选,最大限度找到朱祁钰需要的人。 “正是。” “好吧。” 合上名册,朱祁钰也不再多要求,而是面向那三千人说道:“孤知道,当兵吃粮,孤保证,往后月例只多不少,但是,孤只有一个要求。” 朱祁钰双手背后,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双眼,沉声道:“尔等天职便是服从命令,做不到令行禁止者,淘汰,别想着在王府混吃等死,本王,不养闲人。” 骤然拔高的气势,让这些本就精气涣散的士卒陡然一震。 “都哑巴了吗?” 朱祁钰突然大吼道,连他身边的锦衣卫也吓了一条。 “遵…遵命!” 稀稀疏疏的回应声让朱祁钰再次大吼:“都哑巴了吗?” “遵命!” 整齐的声音震天,于谦也是心头一跳。 “张三,咱邻居是不是已经跑了?” 朱祁钰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就问张三。 “回义父,”别看张三平时对朱祁钰有点随便,但是只要朱祁钰生气起来,庄子里没人不怕,“前几日都跑光了,唯有留守看门的。” “好,全都买下来,去探探价,”朱祁钰沉声道:“如今兵危,折价,莫要让人唬着了。” 张三领命,立马跑了出去。 明朝的房价并不贵,主要是地价便宜,至于人工费和材料费什么的,对于现在的朱祁钰来说,只是沧海一粟。 更何况,他是亲王,更是监国,在这西城,除了朱祁钰,又没有什么王公贵族,谁敢不给如今风头正盛的他几分薄面? 张三很快回来,告诉朱祁钰,对方要价五百两。 “嘶~这么便宜?” 朱祁钰对于价格,还是吃了一惊。 要知道,他这再差也是王府,不是南边哪种贫民窟,再怎么样,周围也算是富户。 “那还不是义父您的大名鼎鼎,咱邻居一听,连问都不带问的。” 张三眉飞色舞,但是朱祁钰听着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区区五百两,现在,他,朱祁钰,大明准首富! “去,找你义母取钱去。” 挥手让张三去找王妃,朱祁钰回头就对其他人喝道:“都给孤站好了,没得命令前,禁止乱动。” 突然的大喝,不只是三千人,连同那些锦衣卫都马上立定站好。 三千人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于谦看着立定的士卒,又看了看郕王,本来想离开的他,不由自主就想要留下来多看看。 “入孤王府第一件事,你们就在这站着,”朱祁钰来回走着,然后又对身边的锦衣卫说道:“去取几根棍子,谁乱动,就罚一棍,不服者,现在就可以滚了。” 自身附带的阶层优势,让这些士卒根本不敢反抗,而锦衣卫很快就拿来了木棍。 “别说孤不讲理,孤跟你们在此站一个时辰,一时辰之后,谁倒下,谁孬种!” 朱祁钰直接脱掉外套,扔向一边,被一个锦衣卫牢牢接住。 张三出来之后,就看到朱祁钰正在练兵,路过于谦的时候还嘀咕道:“又是老办法,不过还挺管用的。” 听到张三的嘀咕,于谦才明白,这郕王已经开始在改造亲兵了。 因为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沉默盯着所有人,其他人也不敢喘粗气。 虽然大明处于小冰河,但是如今还是夏天,太阳的光线格外热烈,站在阳光底下,确实很容易中暑。 渐渐的,一些士卒开始偷懒,但是只要稍有动静,就会受到朱祁钰的注目。 对于自家亲卫,朱祁钰十分上心,所以非常严格,只要被他发现,那就必须挨一棍子。 第26章 入王府,改命运 身处于这个时代,医疗十分匮乏,小病都可能让人送命。 因此,维持高强度训练就需要做更多的准备。 身体素质就是最基础中的基础。 只要有人倒下,立马就会被送到阴凉处补充盐水,但也意味着这个人被淘汰。 朱祁钰考虑的更多,如果他此时拿出重金,想必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但这些人并不是他想要的人。 很快,看到倒下的人被拖下去休息,那些兵油子就开动了脑筋,越来越多的人被抬走。 大家当兵吃粮,现在粮都还没看到,又怎么会给你卖命呢? 一时辰很长,所留下来的人也就一千有余。 朱祁钰满头大汗,嘴唇也有点干瘪,但还是欣慰笑道:“很好,你们能坚持下来,孤自然不会亏待尔等。” 挥了挥手,早就准备好的加过些许盐的凉白开就送到剩下的士卒面前。 “今日起,尔等月俸二两,吃穿用度,皆由王府承担,当值五年,五年后,可选择退役,本王在此承诺,你们退役后,优先安排相对应工作,并且还有额外奖金。” 正统年间,因为军户大量逃亡,所以军队改为募兵制,自愿参与募兵的,发白银五两安家费,免掉其家庭五石税粮,免除家庭两人徭役。 而被抽中募兵的发给白银三两五钱,免除家庭一人徭役,但不发放月粮和行粮,只发给每人每月四斗粮食作为口粮。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祁钰所提出的待遇十分丰厚。 毕竟直辖于一位亲王,想必不会食言。 最后朱祁钰沉声道:“孤知道尔等艰辛,当兵吃粮,也为家人免徭役,在王府,吃喝尔等不用担心,但是,孤希望你们能有更高的梦想,孤会为你们聘请教书先生。” “孤会让你们明白,军户是何等荣耀,入王府,改命运。” 于谦的大脑轰然一动,钱财都是小事,他们读书人为什么看不起武人,无非就是看不起他们大字不识一斗。 军户并不低贱,甚至比农籍还要有些地位,于谦并不知道,在未来,会有一位军籍的首辅。 但是让军户识字,那就会打破文武之间的平衡,这也是文臣非常不想看到的。 朱祁钰说话的时候,那些留下来的士卒都很庆幸,不只是月例比一般士卒还要高,而且还答应只要年限足够,就能帮忙退其军户。 现在军伍中的肮脏事太多了,武将根本不在乎名声,能如何压榨就如何压榨军户,并且连他们的田地也会被拿走。 包吃包住,连衣服都包了,还有那什么退伍后的工作,虽然他们不明白,但明显能知道这对他们有极大的好处。 喝了口盐水,朱祁钰看着目光变得明亮的士卒,然后指向旁边那些被淘汰的人,开口:“这些人,兵油子嘛,很聪明,知道装病逃避,但是呢,之后呢?回到军伍接受压榨?眼睁睁看着自家田地被人侵占而走投无路?” “是啊,他们太聪明了,不过,之后和他们不再有关系。” 说着,转头看向于谦,道:“这些人,孤永不录用。” 于谦点了点头,对于这些偷奸耍滑之辈,不用奢望他们会在战场上用命。 此时,那些被淘汰的人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和即将面对他们的是什么。 这可不是什么人权社会,亲王的一句话,就足够要了他们的性命,就算不是直接杀掉,那么充当冲锋的填线兵也是足够的。 “殿下,郕王殿下,再给小的一次机会,方才是真体力不支导致,绝非偷奸耍滑。” 一个小兵直接跑了出来,跪在地上。 “与孤何干?” 朱祁钰俯身,居高临下看着小兵。 闻言,小兵也愣住了,他抬头看向朱祁钰,这时才发觉,对方是那么的年轻。 在小兵的眼里,郕王绝对是位高权重的人物。 但是冰冷的话语没有丝毫的情面。 “莫要再说什么,他们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而不像你,跪在地上浪费口水。” 朱祁钰说完,直接转身就走,毕竟还要安排剩下的人的住所。 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的小兵喊道:“某该如何证明?” 小兵一想到自家还有母亲,还有弟弟妹妹,泪水就忍不住要流出来,但是他知道,在这位大人面前哭泣,只会被看得更轻。 “上阵,杀敌!” 朱祁钰没有回头,直接开口道:“若拿了那贼酋的头颅,你想要的,孤给你,滚吧。” 等朱祁钰说完,锦衣卫就开始行动,驱赶人群。 “殿下,你记住了,我,李狗蛋,定拿那贼首!” 被锦衣卫推搡着,李狗蛋还是大喊出声。 这句话,不只是朱祁钰不在意,其他人都觉得好笑,要是贼酋那么容易杀,天子就不会北狩了。 在朱祁钰带人离开后,李狗蛋的目光愤恨看向旁边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缩了缩脑袋,毕竟是他唆使李狗蛋偷懒的。 身为过来人的他,本以为在王府里当兵和在其他地方当兵差不多,哪里吃饭不是吃饭? 谁能知道郕王会开出那么丰厚的条件? 想到这里,他也觉得有点怨气,要是郕王先把条件说出来,他肯定不会偷懒。 朱祁钰所买下的宅子就在王府周围。 让张三带路,很快就来到一处大宅院里,和郕王府相比,不遑多让。 此时这里已经人去楼空,毕竟京城可能面临战火,之前的家伙都被带走了。 “从今天起,你们就住这里!” 看着花园小院,亭台楼阁,士卒们内心无比兴奋。 “呵,别想得太美,这一切都要推倒重建,今天你们没有别的事,就先拆房子吧。” 太突然了,而且这里这么漂亮,为什么要拆掉。 心里这么想,但没人说出来,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只需要听令行事。 张三也觉得有些可惜,但是义父的话是绝对的。 “张三,从今天开始,你就和他们一起同吃同睡,就从这里开始。” 朱祁钰的话直接让张三愣住了。 “义父!那我咋吃饭?” 这才是张三最关心的事。 第27章 大明依旧蒸蒸日上 人是铁,饭是钢,张三不吃饿得慌。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这可是张三的人生信条。 人活一世,就是为了吃饱饭。 “吃大锅饭!” 朱祁钰没好气道:“孤也会留下来几天,孤吃什么,你们便吃什么。” “好耶!” 闻言,张三松了口气,又高声欢呼了起来。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这个义父虽然不挑食,但是对吃还是很讲究的。 一下子,张三就变得干劲满满,只要能吃饭,就天下无难事。 阶层这种东西,看得见却摸不着。 有着义子的身份,再加上张三亲力亲为,似乎没有端架子的模样,很快就融入了士卒之中。 这院子的房屋很多,就是大小不一样。 按照朱祁钰的要求,必须空出更多的位置,每处预留的空间必须大小相等。 但是大堂可以保留为会议厅,园林去掉换成操场。 朱祁钰边走边将规划记下来。 此时,朱祁钰才想到,兵部给的亲卫到了,但是工部的工匠竟然还没到。 身旁的于谦偷偷看着朱祁钰那涂鸦一般的小本子,一边摇头。 怎么可能容纳这么多人,就算是两层房屋,那占地也不够。 亲王终究是亲王,一点都不知道常识。 “于尚书,你说这工部是不是看不起孤?” 停下脚步,朱祁钰收起小本本对于谦说道。 “殿下为何如此觉得?” 于谦也不知道朱祁钰的脑袋瓜子在想什么,随口问道。 “日前便让工部选能工巧匠,为何今日还不见身影?” 朱祁钰笑着开口。 “殿下,如今工部还需配合兵部抓紧制造器具,并且城外坚壁清野也需要工部帮忙,因而抽不出人手也是自然。” 于谦帮着工部解释了一下原由。 “那于尚书这么闲,还能跟着孤参观院子?” 这么一说,于谦稍微沉默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封奏折,说道:“其实今日是想跟殿下探讨一些事宜。” 朱祁钰接过奏折,翻看了几眼。 抓取关键词就是武备松弛、勋贵二代无能无才、守将太监走私军火等等。 低血压看了都得高血压,朱祁钰只是觉得脑阔疼。 “如今五军都督府空悬,就烦于尚书暂代,其余怯战和阴结虏人之事,让锦衣卫该抓的抓,刑部也是如此,于尚书以为如何?” 合上奏折,递回给于谦,朱祁钰就开口说道。 “并无不可,那京营改制之事?” 这才是于谦最为难的地方。 “于尚书,都暂代五军都督府了,该如何就如何吧,孤信你。” 闻言,于谦点了点头,对于朱祁钰如此相信自己,也很是感动道:“臣于谦,定不负殿下。” 摆了摆手,朱祁钰抬头看向天空,道:“武将凋零,大明精锐尽失,你是文臣,染武将之职,必然会降低武将的地位,于尚书,不知可否听过,好战必亡,忘战必危这句话?” “此言出自司马法,原文为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于谦躬身说道。 “是啊,你们文人知道,但天下一安,便说着刀兵入库,马放南山这种话,如今这局面,尔等难辞其咎。” 朱祁钰叹谓古人之先见之明,但是今人却无不在重复历史。 听着朱祁钰的责备,于谦躬身更深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臣之罪。” “罪,罪大恶极,每个人都想着,大明如此之大,各取万一,无伤大雅,就拿那王振而言,瓦剌贡使从二十人增至两千人,礼部不知?朝中大臣没有各取所需?” “若说瓦剌夷狄,那么满朝诸公,禽兽不如。” 之所以对于谦说这些话,并不是朱祁钰如何大义凛然,只是单纯的要拉于谦上船。 “殿下此言,过激了。” 于谦看到朱祁钰这么激动,便开始劝说。 “哦,是孤过激了,”朱祁钰耸了耸肩,道:“那于尚书您徐徐图之,等守完京师,必然迎圣驾归位,大明依旧蒸蒸日上。” 挥挥衣袖,朱祁钰不再搭理于谦。 木然呆在原地的于谦,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郕王殿下说的有道理吗?有!但是动作太大,必然引起反抗。 于谦不是迂腐的人,但这种事在他看来,还是要徐徐图之。 离开时,朱祁钰用眼角偷看于谦,在看到于谦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身心回到规划院子。 “狗子,去庄子将工程队带过来,这里准备施工。” 朱祁钰对着王狗子说道,这王狗子本来就是庄里人,对于工程队自然是熟悉,自家房子就是工程队盖的。 “好的,殿下。” 说完就跑,没有什么多余的礼节。 当院子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朱祁钰开始让人搭锅做饭。 这让其他士卒很吃惊,要知道,明朝百姓一天只吃两顿,早饭和晚饭。 “看什么看,都来帮忙,还想不想吃饭了。” 朱祁钰一吆喝,士卒们立马打起精神来,干饭人就要有干饭魂。 一千多人的饭食,那肯定不能是朱祁钰一个人来做。 在士卒中挑一些做过饭的,然后自己在旁边稍微指导一下就可以了。 蒸笼里放着一盆盆大米,让那些士卒看着都要流口水。 还有那蔬菜和肉,给他们感觉要过年一样。 巨大的铁锅摆在临时堆砌的灶台上,朱祁钰一边拿着铁锹翻搅着大锅里面的蔬菜,一边高声喊着其他人放东西。 一下子,院子里变得热闹非凡。 蔬菜炒肉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还有另一个锅里熬煮的骨头汤,翻腾的汤汁浓香四溢。 军营里的糊糊和这些比起来,简直就是粑粑! 很快,朱祁钰就拿着一柄铁勺,让士卒们排队令饭。 有些习惯命令的士卒,一下子就排成一条长龙。 先是盛好米饭,然后再到朱祁钰这边盖上肉菜,最后拿一碗骨头汤,就可以蹲在地上直接开吃了。 “下一个,好了,下一个!” 朱祁钰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每个到他面前的士卒,在盖好菜肉之后,都会对朱祁钰深深鞠躬。 对此,朱祁钰也是欣然接受的。 第28章 t恤和大裤衩 朱祁钰拿着一碗满满的饭,一个亚洲蹲,直接吃了起来。 亲王这模样在其他人的眼里,却并不觉得好笑。 本就应该锦衣玉食的王爷,现在竟然和自己这样的人同吃,还做饭给咱们吃,能不感动吗? “看什么看?饭不香吗?” 朱祁钰回瞪了他们一眼,大致能猜到他们的心理。 自我pua。 因为身份上的差距,所以朱祁钰只需要付出一些简单的东西,就能收获血酬。 对于于谦也是一样。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同一起跑线,就算有,朱祁钰也是坐在火箭上。 听到朱祁钰的喊声,所有人都笑呵呵的吃起了香喷喷的米饭。 其中,就只有张三胆敢直接用盆,生怕比别人吃得少。 吃完饭后,朱祁钰让所有人都向他靠拢。 “以往,你们都是五人为伍,十人为什,百人为百夫长,现在,孤要稍微改一点点。” 朱祁钰看着众人说道:“往后,十人为一班,现在,由你们自行组队,凑出十人班,马上!” 话音一落,刚吃饱饭的众人立马窸窸窣窣抱团了起来。 算是下意识的反应,自然得找同乡和早就认识的人。 好不容易分好了班,谁知道朱祁钰几个命令又将人直接打散。 “在这里,没有什么同乡老乡,没有拉帮结派,上了战场,你们可以信任的只有同袍!” 朱祁钰来回走动,目光一直停留在士卒的脸上。 “好了,现在以班为单位行动,”朱祁钰面容严肃,转头看向张三说道:“你给他们演示一下简单的口令。” 闻言,张三立刻立定,抬头挺胸道:“是。” “现在,你们看好了,接下去是简单的口令,之后会由张三教大家,虽然张三是我义子,但是在军伍里,他也和你们一样,知道了吗?” “知道了!” 整齐划一的喊声让朱祁钰觉得倒是有几分模样。 “立正!” 朱祁钰大喊道。 张三双手垂至大腿处,双腿并拢,脚尖分开。 “向左看!” 依照口令,张三头向左转。 …… 一系列的口令喊完之后,朱祁钰对所有人开口:“记住这些口令和动作,操演一遍后按班行动,继续整理院子。” 说完他就退了一步,让张三站在前面。 “全体都有,分列排队,集合!” 张三胸中有着一股豪气,当面对这么多人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怯场。 得令,士卒们按照之前的分班,两班为一列开始靠拢。 步伐虽然有些杂乱,但是整体上还算一致。 这还只是开始,分班编号之后会标记在他们的制服上面,而每个士卒都会有自己的编号,好区分出那些同名同姓的人。 以目前一百多个班而言,班级编号就需要有三位数。 朱祁钰旁观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剩下就直接交给张三,也好让张三和他们多熟悉一下。 回到王府,就看到正妃和侧妃正指挥着佣仆做事,朱见济则在玩飞机。 看到朱祁钰,王妃汪招娣微微脸红,一旁的杭惠茹则用手肘顶了几下汪招娣的手臂。 惹得汪招娣一阵白眼。 “夫君忙完了?” 莲步走到朱祁钰面前,步伐小心翼翼的。 “嗯,”朱祁钰点了点头,开口道:“创业艰难,我要找一些绣娘定制些衣服,你们有推荐的吗?” “是何服饰?有何需求?” 汪招娣沉思了一下才开口问道。 “两套常服,两套礼服,皆为上衣下裤,不要袍子,你跟我到书房来一趟,我那边有图纸。” 感觉说不太清楚,朱祁钰就领着两人,身后屁颠屁颠跟着一个小屁孩来到书房。 翻找了一下,拿出几张图纸。 “这是夏款常服,你们觉得怎么样?” 图纸摊在桌面上,两个美妇都靠近细看,桌边两只小手抓着桌沿,小脑袋奋力昂着。 给两人展示的是t恤和大裤衩。 夏天炎热,总不能时时刻刻穿着长袖长裤。 俩美妇看了一眼,只觉得太过暴露,但一想到是士卒所穿,倒是和码头的脚夫差不多。 “夫君,这是裤?” 汪招娣指着大裤衩问道。 “嗯,”朱祁钰点了点头,道:“天气炎热,若是一直长裤捂着,容易生病。” 闻言,汪招娣想到了什么,眼神不由自主朝朱祁钰的下身瞟了一眼。 “夫君此处标注皮筋,可是用皮筋绣入裤头?” 在图纸上看到了明显的标注,汪招娣再问。 “当初是这么想的。” 朱祁钰知道汪招娣要说什么,继续道:“但若无皮筋,倒也可用布带代替。” “不知夫君要用何种布料?”汪招娣再问。 “先用细麻布,之后为夫想试试将麻与棉结合看看。” 朱祁钰若有所思道。 要提高生活品质,光靠他一个让人是没有用的,但总要慢慢来。 对于自家夫君的解释,汪招娣也是赞同,棉布为上乘绸缎,而麻布则是普通布衣,想她们身上穿的衣服,更是绫罗。 “这事妾身为夫君分忧。” 开口将事应了下来,汪招娣微微福身道。 “嗯,绣娘工钱你看着给,最好直接立个坊,毕竟需要长期供应,不知这夏常服,还有礼服也需要,”朱祁钰开口说着,又翻找了些册子,递给汪招娣道:“这事孤仿织造局改进的制衣厂规划,你们看一下。” 汪招娣睁大了美眸,没想到自家夫君想得如此全面,自己也要重视起来。 翻开册子,制衣厂期初以招收绣娘为主,外购布匹,承办军队制衣,之后再覆盖上下游,从织布到制衣全都覆盖。 册子里明确按需求布置流水线,大大提高了效率,增加了更多的就业。 “夫君,此法甚好。” 汪招娣的目光明亮,心中蠢蠢欲动。 “嗯,你多和惠茹商量,目前而言,先招写绣娘,钱粮就直接从库里取。” 朱祁钰叹了口气,现在王府没有管家,总觉得什么事都有些麻烦。 成敬这人,看不透,无欲无求,所以朱祁钰干脆连他都遣散,省得自己多疑。 不过,乱点就乱点好了,事项一步步推行也方便。 第29章 改进炒钢法 当工程队入城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朱祁钰将人引入王府招待。 来者四人,都是老人,年迈的匠户。 他们对朱祁钰都非常客气,见面都要道一声:“殿下万安。” “好了,好了,别整这些,旅途劳顿,没把你们这群老家伙给整散了吧?” 朱祁钰摆着手,调笑道。 “哪能呀,这还得帮咱庄子上多盖些房子给娃娃住呢!” 开口的是李老头,庄子里手艺最好的泥瓦匠。 “对哩,咱们庄子越来越好了,俺那孙子在王府乖不乖?不乖的话,直接打,莫要给俺面子。” 吴老头咂吧着开口,肤色比其他人都黑,在夜里有时都难以发现他。 长时间在高炉边上劳作,皮肤比其他人都要差。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这次是想让诸位老人家帮忙盖些宿舍,人手随便你们使唤。” 直接开口说明请他们来的目的,就听到一老人皱眉说道:“有殿下在,就不需要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吧?” 说完,其他人纷纷大笑。 出声的是木匠徐老头,他的双手都少了几个指节。 “您们就别看我这样,孤现在可是监国!” 朱祁钰拍了拍胸脯自豪宣布着。 “啊对对对,监国,可大着哩,使唤起老头子更加得心应手哩。” 众人闻声又是大笑。 “再笑,孤可就加你们的租金了啊。” 朱祁钰笑骂道,其他人闻言,连告不敢。 开玩笑之后,就进入了主题,朱祁钰拿出规划图,让众人参详一下,提出他们自己的建议。 “这么大规模,那不得直接烧砖?” “咱们庄子有点远,城外得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土。” “铁也得跟上呀,不然从庄子里运来,量也不够。” 老人们七嘴八舌商量着,朱祁钰则坐在一旁当一个点头机。 “对了,殿下,那些人值不值得信任?” 对于握在手中的手艺,这些老人都非常看重。 “多大点事儿,他们是我未来亲卫,而且还怕被学了去了?” 朱祁钰满不在意道:“吴老头,明天立多点炉子,咱们再试试炒钢法,我有点想法。” “哦?说出来,让小老儿听听!” 一听到朱祁钰有新想法,吴老头双眼发出夺魄的光芒。 其他人虽然不涉及自己的行业,但是也好奇得紧。 只见这些人,立马从自己的单肩包里掏出铜鱼卡尺、鲁班尺、木炭笔还有纸等一系列东西。 “好家伙,你们这是有预谋的!”朱祁钰吃惊笑骂道。 “嘿嘿,知道殿下叫我们,当然得好生准备准备,这些可都是吃饭的家伙。” 吴老头挠着他那稀疏的头发,憨笑道。 朱祁钰摇了摇头,没有多理会,开口道:“改当时的高炉为平炉,增加几组蓄热装置让空气通过一半蓄好热的蓄热装置加热,成为热空气通入炉内而炉内高温废气经由另一半凉了后的蓄热装置吹出再给蓄热装置加热,如此循环往复。” 其他人听得一知半解,只有吴老头越发兴奋,甚至鼻孔都喘出了热气。 “好,可以试试,小老头我画个图,还请殿下指点哪里不足。” 说着直接拨开其他人让出位置,自己在已经铺好纸的桌面上埋头画画。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炭笔和白纸的摩擦声传出。 没多久,吴老头就画好了,展示给朱祁钰看。 仔细观察之后,朱祁钰点了点头道:“不过,差不多就这样,一些细节就在成品中再完善。” “小老头知道,实践出真知嘛。” 吴老头异常兴奋,这可是第一炉钢水,烧出来之后,按殿下的德行,自己也算是名垂千古了。 其他人都向吴老头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要不,殿下,现在咱们就去干,只要天光刚亮,肯定能烧出第一炉。” 迫不及待的吴老头觉得现在干坐着就是在浪费时间,想要马上行动起来。 “欲速则不达,又没有人和你抢!” 朱祁钰白了吴老头一眼。 “那可别说,小老头我啊,怕这一睡,可就醒不来了咋办。” 看着吴老头捶胸顿足的样子,好像真的就一睡不起。 “好好睡一觉,明早要是起来的晚,那我可就让别人做了。” 闻言,吴老头一个激灵,立马说道:“看什么看,赶紧睡觉,可别误了咱们殿下的大事!” “好你个吴老头,吃了肉,汤都不留。” 其他人笑骂着,然后看向朱祁钰。 “没有了,剩下的,当前够用了,不过你们也不能总指望着我呀,让你们多尝试,就没有新收获吗?”朱祁钰摊了摊手,笑道。 语落,皆是叹气声,其他老头就愁眉苦脸了起来。 “我说殿下,咱们忙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您给的惊喜多,办法试了,加量减量,总没那么简单。” 朱祁钰也知道,试错的路很长,但基础的累积,光凭自己一人也很难。 很多事情,放在未来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现在,就是天大的难关。 “慢慢来吧,反正目前还够用,既然老鸟飞不了,那就教一些新鸟,天空总会有飞鸟展翅的。” 感慨了一句,朱祁钰就让人先去休息,自己则坐在书房里,看着图纸和笔墨。 定了定心,拿起笔,摆上纸,朱祁钰开始书写了起来。 要幼鸟飞翔,那老鸟必须做出贡献。 汪招娣见朱祁钰许久没入厢房,便寻了过来,看到书房中烛光晃动。 推开门,自己夫君专心致志地书写,丝毫没有注意她的到来。 烛光照映在朱祁钰的脸上,侧印出分明的喉结,眉宇之间的严肃,让其看上去自带几分威严。 王妃想了想,就没有上前打扰,轻轻带上房门,回身看向高悬的孤月。 夫君如此辛苦,现在杭惠茹还要带孩子,能为其分忧的,也只有自己,看来自己还需要多加努力了。 王府的夜,静悄悄,而邻居院子里,七横八竖,歪七扭八的躺着一地的人,张三躺在别人的肚子上,挠了挠鼻子。 辛勤劳动了一天,又吃饱了饭,没事可干的他们就随着夜色睡了过去。 第30章 郕王出城 北平京城,晨光微亮的时候。 朱祁钰在桌面上睁开眼睛。 写了一晚上的教材,眼睛还有些干涩。 伸了个懒腰,一件薄毯随之从肩上滑落,掉在地上。 弯腰捡起地上的薄毯,朱祁钰淡淡扬起嘴角。 打开书房的大门,就看到书房外的小院子坐着几个老家伙。 看到房门动静,目光便向朱祁钰集中。 “你们这几个老家伙,蹲在我书房外干甚?” 朱祁钰指着吴老头的鼻子大叫。 “害,老头子睡得着,自然起来得早,”吴老头憨笑道:“殿下,睡醒了,那走吧!” “走什么走,我都还没洗脸刷牙吃早饭呢!” 抬脚走向月亮门,嘴里还嘀咕着:“我这么年轻,还是有可能长身体的。” 一众老头也没有阻拦,跟在朱祁钰身后笑道:“是是是,殿下天赋异禀,还能长身体。” “老头这时候,都已经婆娘娃子热炕头了。” “李老头,殿下也有子嗣了,婆娘都有两个了!” “那为啥睡书房?” “会不会是不行吧?” 朱祁钰停下了脚步,恶狠狠瞪着那个说自己不行的徐老头,道:“你才不行,我超勇的好吗!” 说完又继续走,嘴里念叨着什么亲王,什么常胜将军,院子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走到大堂后,佣仆就为朱祁钰端来了脸盆和牙刷。 没错,就是牙刷,朱祁钰提早改进给弄了出来,毛刷用的是猪鬃。 一小碟细盐,用食指沾上一点,涂抹到牙齿上,然后就可以洗刷刷了。 最后含一口温水,漱口之后就可以了。 洗脸净手之后,佣仆就将器具端了下去。 “这刘幺娘在王府还真像那么回事,在庄子里可皮咯。” 李老头点了点头赞许。 确实,这些新来的佣仆上手很快,人也机灵。 再加上都是同庄的人,对朱祁钰很是尊重,毕竟郕王殿下在庄子里威信最高。 早饭是瘦肉粥,用的是羊肉,加点生姜,最后撒上葱花。 因为有外人在场,王妃不好出来见人,等朱祁钰吃完离开后,她才出来让人整理现场。 走出王府,依旧由锦衣卫看守。 行至隔壁围墙前,就能听到里面踏步的声音。 朱祁钰领人入内,便看到些微整齐的队伍正在张三的带领下摆弄着身体做早操。 “就是这些人。” 指着扭腰子的士卒,朱祁钰向身后的老头介绍。 “精气神确实不错,不愧是殿下调教出来的。” 几个老人纷纷点头。 他们活得久,见多了兵油子,也见识过朱祁钰的手法。 “全体都有,立正!” 张三停下动作,立正大喊。 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立正站好。 “向左看齐!” 有一道口令下来,士卒转头看向左边,以最左边的士卒为准,开始小步伐调整队列。 等到士卒调整好后,张三审视了一下,转身对朱祁钰道:“义父。” “叫孤殿下!” 朱祁钰严肃道。 “是,殿下。” 张三挺了挺胸膛,昂着头喊道。 “好,很好。” 朱祁钰大赞,然后转身对诸老说道:“这里的人全听诸位调遣。” 几位老头也没有含糊,木匠徐老头没多说什么,他需要看看这院子的构造,然后再做打算。 “抽调四个班,随孤出城。” 不论是烧砖还是搞高炉,基本都需要到城外解决。 在朱祁钰说完后,张三就直接点了四个班出来,随朱祁钰出城。 门外,早已准备好了马车,朱祁钰则是直接上马。 京城此时虽然还没戒严,但是明显冷清了许多。 很多屋檐下都挂上了白色的灯笼,一些留下来的大户人家牌匾上挂着白布。 朱祁钰驾马走在最前头,其后面的士卒衣服虽然宽松,但是腰间挂着大刀,也是有几分威严。 那些留下来的大户,一般都是朝臣和勋贵的家眷。 一夜之间,顶梁柱倒了,特别是勋贵,完全不像文臣那样枝繁叶茂,根基深厚。 很有可能因为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他们就随之消散为历史尘埃。 一行人来到城门下,此时官兵添了许多,朱祁钰能从他们眼中看到一些惶恐。 是啊,一个覆灭大明三代精锐的敌人将至,想想就觉得可怕。 守将看到朱祁钰,立刻上前验明身份。 无论是否监国,朱祁钰都是不能随意出城的,更何况,现在朱祁钰还带着一队人马。 此时立刻上报给守门将领。 很快,一个中年人就急慌慌跑了过来。 “哟,这不是顾总兵大人嘛~” 朱祁钰见人就笑,开口说道。 郕王府位于城西,出城最近自然是走阜成门,而现在的阜成门守将就是朝议被弹劾过的顾兴祖。 朱祁钰记得,这厮的罪状是无协济之功,难逃悖弃之罪,亦应挨究,以警其余。 也就是说,土木堡的时候,这厮自己跑的飞快,简直堪称飞将军。 这也不是顾兴祖第一次这么做了,宣德年间,交趾黎利反叛,他拥兵不援助平叛,被逮下狱,逾年释放。 要不是朱祁钰手头上实在没人,这种人,砍了都算便宜了。 “殿,殿下,末将来迟,还请告罪。” 顾兴祖可知道眼前这位郕王不简单,赦免他也可能只是暂时的。 “慌什么?守门这么好的差事,到时候杀敌夺功,岂不美哉?” 朱祁钰没有下马,居高临下看着顾兴祖。 “末将愿为大明,赴汤蹈火!” 顾兴祖抱拳垂首,就听到朱祁钰说道:“孤不听你说什么,只看你做什么,好了,现在孤要出城,可还有何不便。” 闻言,顾兴祖有些为难,朱祁钰就是亲王中的奇异,别的王爷封王后都就藩了,但这位郕王,一直被留在京师。 按理来说,不能随意出藩地,也就是不能随意出京城,但是他能拦吗?向太后告状? 那就不理智了,谁知道明天这郕王一不高兴,就将他再次下狱呢? “回殿下,此事还需通报。”顾兴祖左右为难,真的很怕。 “通报?报谁?圣驾不是被你留在土木堡吗?” 朱祁钰眯着眼笑道,但是话语让顾兴祖一惊。 是的,保他虽然有形势的成分,但做决定的就是眼前的郕王殿下。 第31章 瓮城 顾兴祖直接跪了下来。 因为躬身已经不足够弥补他的冒犯了。 “末将知罪。” 顾兴祖磕着头,嘴里道罪。 “怎么?这城,孤出不得?” 朱祁钰拉着缰绳说道。 闻言,顾兴祖爬着让开了一条道。 见主官如此,其他守兵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免礼吧,城门守将,无需行此大礼,孤既然搁置,那也要看你立功表现。” 瞧了顾兴祖一眼,朱祁钰才驾马离开。 这些人都是这么个德性,不敲打一下,总是会摇摆不定。 过了阜成门,便进入瓮城。 瓮城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建立,设有箭楼、门闸、雉堞等防御设施,是强大无比的防御建筑。 这还只是一层,在瓮城四边都开有门洞,除了身后一道城门外,其他三个门洞皆通往另外一层月城。 最后,也是最外层只留一个门洞,其上方便是闸楼。 在阜成门前后都有一块牌匾。 “有能临阵敢勇当先,生擒贼一名或斩贼首一级者,军民、职官并旗甲军校俱升一级;官下舍人就与冠带、食粮一石五斗……其擒获人口,系被贼所虏者,给发宁家;人口、头畜系贼人者,就给赏有功之人。” 这是示榜募兵,而且敌我关系分明。 不管是什么人,逃兵也好,逃犯也罢,只要杀敌,都能获得赏赐,如果抓到瓦剌贼人,除了被掳的明人放回家,其他贼人都算是抓捕人的奴隶。 所以,不要高看如今京营的战斗力,更别提勤王兵。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从来都不是夸张的语句。 此时的瓮城比城内热闹多了。 不断有驴车牛车向着城内运送刚砍好的木头。 被召集的新兵也在这瓮城中训练。 在朱祁钰头顶背后,是一栋带有很多孔洞的箭楼,十分雄伟。 每个来到京城的外国人,都会被这番雄伟宏大的建筑所震撼。 朱祁钰一行人到来,很容易引人注目,如果有人想要害他,现在就是自杀性袭击最好的时候。 毕竟现在这里,鱼龙混杂。 抬头往四处看去,城垛上架着若干火炮车弩。 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建筑足够让那些拿着刀弓的肉体凡胎望而却步了。 这还不是京城最大的瓮城,在内城南边的正阳门,那是京城正门,拥有最大的瓮城。 沿着大道走到最前方的门洞处,旁边停放着一架奇怪的推车。 车前有木架三四层,各层固定尖刀若干口,车体有长辕,车体宽三四丈之间,与门洞差不多。 如果敌人攻破城门,数十成百兵士猛推刀车塞住城门。 这便是救急兵器,塞门刀车。 穿过一道门洞,眼前就是闸楼,其下方便是最后一道城门。 朱祁钰以前一直以为,城门只不过是一道厚重的木门,但是在这里,他就知道以前错了。 所谓闸楼是因为控制着入城必经的护城壕“闸门”吊桥而得名。 不止如此,在城门关闭后,从上方可以放下铁制千斤闸,用于加固城门。 如果没有人攻上城墙,那么单凭冲车,瓮城里的人甚至可以拿东西直接堵住门洞。 那样等你好不容易撞裂了城门,然后看到里面满是砂土,就又要用手去刨。 这样的城池,除非内忧外患,否则拿十倍的命来填都没有用。 走出最后的门洞,驱离大约六丈远的距离,就能看到平铺的吊桥。 此处河宽大约四五丈,站在岸边,看不清河底,听说至少有一丈多深,朱祁钰也不清楚。 这城外并非一片萧瑟,低矮的木制房屋还是有人烟的存在,只不过少了许多。 毕竟护城河也是重要的水路通道,沿着河流很适合做一些鱼获买卖。 不过这城外的居民肯定比不上城内的居民,看上去更像贫民窟。 朱祁钰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骚乱,很多居民看到朱祁钰,都会撇开视线。 能看到有官吏在一旁雇佣民夫去砍伐周边树木,也有的是一些囚犯奴隶。 到这里,老头们就直接下车了。 烧砖要么近山,要么近水,护城河就是不错的位置。 而且这附近都有民居,遮风挡雨不是问题。 李老头左看看,右瞧瞧,最终选了一个人比较少的位置说道:“小老儿觉得这里合适。” 朱祁钰下马,牵着缰绳,对准亲卫士卒说道:“全体都有,集合。” 马上,士卒们就自觉排列整齐。 “现在,听这两位指挥,配合调度,懂吗?” “是!殿下!” 整齐的声音让附近的居民纷纷转头瞧热闹。 “孤只有一点要求,不许扰民,有何要求,皆可以向这两位反应,自作主张者,别怪本王不留情面!” 对于这个时代的兵,朱祁钰可一点都不放心,沉着脸发出命令。 “是!殿下!” 得令之后,就看到李老头和吴老头看着河岸比划了起来。 至于工具,那当然是直接买,王府又没有那么多工具。 银两已经给两个老头了,他们和居民沟通比较没有障碍。 等选址固定之后,老头就行动了起来,钻入了居民区,没多久就过来叫准亲卫去拿工具了。 朱祁钰要做的就是站在一旁等待。 少倾,这片地方就热火朝天了起来。 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木料,京师城外不会留下一棵树,所以从居民那边购买也很方便,反正被朝廷雇佣和被其他人雇佣没有什么区别。 而那些官吏,看到朱祁钰之后,也就皱了下眉而已。 不用多想,很快就有人找到了朱祁钰。 “哟,于尚书,孤发现,你真的很闲。” 看到来者,朱祁钰双手抱胸调侃。 就算于谦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又如何,怎么有事就是他过来? “殿下,这是要做甚?” 刚下马还有些气喘的于谦没有理会朱祁钰的调侃,开口问道。 “咱家缺砖,想在这里直接烧制。” 这种事情不需要藏着掖着,朱祁钰光明正大。 “青砖可以向工部要,何须自制?”于谦不理解。 闻言,朱祁钰皱眉道:“是不是孤做什么,都得向你们汇报?” “并非如此。”于谦躬身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借一步说话。” 朱祁钰拉着于谦往一旁走去。 于是准亲卫们就看到了两人友好交谈的场景,好几次看到郕王殿下要拂袖而去,但又被于尚书给拉住。 第32章 请周大人吃鱼 等两人回来之后,朱祁钰神清气爽,于谦叹气不断。 “事急从权,殿下往后不可再肆意妄为。” 于谦留下一句话就要走,但是被朱祁钰喊住道:“来都来了,孤这边还需要煤炭和铁矿,就劳烦于尚书了,孤可以买。” 说话的时候,朱祁钰拍着胸脯,好像不会让人吃亏的样子。 “殿下这是要炼铁?” 于谦看了看那些忙碌的士卒,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人群中的吴老头,心中已经确定了十之八九。 “对呀,咱的宿舍,恰好需要,顺便一起了呗。” 朱祁钰摊手说道。 自从大明觉得自己铁够用之后,就不再限制民间炼铁。 于谦眯着眼,狐疑看着郕王朱祁钰,他可不知道建什么房子需要自己炼铁,这里面有猫腻。 不过他没有多说,应了声“臣已知”,便驾马而去。 朱祁钰摸着下巴,炼铁和烧砖一起,有一个好处,就可以直接再烧水泥。 前世看过某小哥的他知道,草木灰是可以经过再煅烧再混合黏土制造简易版水泥的。 什么叫做可持续发展! 朱祁钰叉着腰,顿时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很快,砖窑就已经立了起来。 李老头对此已经驾轻就熟了,这手艺他可是很看重的。 现在的砖窑还很简陋,不过是为了更大,可持续的砖窑做准备,时间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 为此,在附近朱祁钰还直接出资,租了些民居下来。 目前而言,朱祁钰留在这里,是准备和吴老头一起搭建新型的高炉。 人手多,且只听一个声音,效率就十分快。 如果要是能得到工部那些巧匠,那么效果应该会更好。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既然工部抽不出人手,那朱祁钰就自己小打小闹试一下。 因为只是试验品,规模不需要太大,重要的是蓄热装置,保证空气能够加热后为高炉加氧。 整体装置弄好之后,并不能直接用,因为正是试验性质,所以需要更细致,等阴干。 空闲出来的时间,朱祁钰就和准亲卫一起塑泥胚。 一炉砖窑就能烧百块砖,再扩大,产能还能往上提,不过就需要用到煤饼了。 于谦带着铁矿和煤炭来时,这里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遮雨的棚子已经立了起来,其下方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泥胚,一座座砖窑整齐排列,似乎等待着检验。 最独特的就是不远处一个棚子里的高炉。 于谦视察过王恭厂,感觉和那里的高炉有几分相似,如果是同比例的话,那这高炉的规模更大。 河岸边上,朱祁钰光着膀子刚洗完澡。 一旁的士卒们正围在火堆边上,串着处理好的鱼烧烤。 看到于谦过来,朱祁钰甩了甩手上的水渍,一身肌理分明的肌肉,自己看着就喜欢,特别是八块腹肌,简直不要太好看。 “将东西放那吧。” 朱祁钰指了块空地,随意说道。 “敢问殿下,若是要炼铁烧砖,可让工部处理,何须殿下躬亲。” 于谦上前说道。 “呵,工部不是很忙吗?我要的工匠,可一个都没来呀。” 朱祁钰笑着往篝火边走,立马有准亲卫为他让出位置。 看到朱祁钰和士卒坐在一起,于谦也放下身段,坐了下来。 “实乃无奈之举,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于谦解释道。 “啊对对对,所以我自己干,不行吗?” 朱祁钰拿起一串烤鱼,扒了扒鱼皮,看有没有熟。 “这…” 于谦还想要说什么,就被朱祁钰打断道:“于尚书,做好自己的事,孤只是亲王,不是皇帝,没有那么多限制。” 准亲卫们闻言,权当没听到,目光注视着炙热的烤鱼。 “殿下,此事…” “你要的人,我给了,可我要的人,连个工匠都没见着,于尚书,您觉得,合理吗?” 朱祁钰再次打断于谦的话,声音格外平静。 “殿下,大局为重!” 为了避免再被打断,于谦的语速加快了几分。 “大局为重?” 朱祁钰转头看向于谦,解下腰间玉佩道:“来人,取孤信物,命锦衣卫将周忱给孤带过来,孤请周大人吃鱼!” 立马,身旁的准亲卫就起身,弯腰接过玉佩,立马朝外面走去。 “殿下,不可如此,若是殿下妄为,岂不是失了人心!” 于谦还是想劝一下,他相信朱祁钰有这个能力。 “国家危难存亡之际,不思团结,还想着蝇营狗苟之事。” 一个不被规则所束缚的人,自然不会被规则所保护。 所以朱祁钰才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 他能轻拿轻放,也可以试着肆意妄为。 就像是顾兴祖,朱祁钰饶过了他,但是这种人依旧摇摆不定。 “如此关头,若不能只有一个声音,那孤,便让杂音消失。” 朱祁钰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于谦。 你忠于的大明终究不是我的大明。 于谦愕然,他发现自己有些双标了,而且双标的很自然。 他的京营改制中,就有令出多门的弊端,但是放到郕王身上,他却觉得不能让殿下一意孤行。 反思,于谦开始了反思。 沉默无言的时候,一队骑兵就向着他们的方向靠近。 “参见殿下。” 卢忠下马之后,立刻抱拳行礼。 “坐吧。” 挪了挪屁股,让出位置,朱祁钰头都没抬一下。 被押解过来的周忱看到郕王之后,昂着脖子问道:“郕王殿下,这是何意?” “没,就想请周大人吃鱼,想吃不?” 朱祁钰拿着烤鱼在眼前晃悠。 这特么叫请? 当锦衣卫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别提周忱有多慌了。 不知道为什么,锦衣卫到了朱祁钰的手里,就总让人心头发慌。 “臣,臣谢殿下款待。” 周忱低头,不敢有任何抵抗。 不是他觉得水太凉,而是他真抓摸不清郕王的想法。 “那吃鱼之前,周大人,孤要的工匠在何处?” 小心翼翼撕扯着鱼刺,朱祁钰眉眼上抬,看向周忱。 “臣,臣,工部实在调不出人手。” 周忱垂着头,双腿开始打摆子。 “卢忠,周大人的家眷可有看好?” 卢忠对于朱祁钰的问话也是一惊,道:“不曾。” 闻言,朱祁钰拍了拍卢忠的肩膀,“卢忠啊,往后呢,你要想,要多想,要是别人见锦衣卫拿人,为了嫁祸,陷周大人家眷于不测,那可就有问题了。” “殿下,殿下恕罪,臣立马将工匠带来。” 越听越心惊的周忱实在是忍受不了郕王那轻描淡写的模样。 而朱祁钰没有理会,转头看向于谦道:“看,好似孤只有这样做,才能令出一门。” 第33章 他还得谢谢咱 人总是喜欢犯贱。 一定要刀架到脖子上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看着周忱跪地求饶,于谦也是于心不忍。 几个工匠而已,小肚鸡肠的恶心一个监国,也不知道那背后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看上去,郕王并不打算追究,只是安慰了一下周忱。 在周忱千感万谢之下才放其离开。 “你看,他还得谢谢咱。” 朱祁钰笑着对于谦说道。 可不是嘛,拿人全家威胁,还真是谢谢了。 “殿下,某悟了!” 卢忠恍然大悟,捶手突然开口。 “别悟了,该干啥干啥去。” 塞给卢忠一条鱼之后,朱祁钰就将卢忠遣了回去。 “殿下,不日臣便动身亲自监察运粮之事,还请殿下做事多些分寸。” 于谦自己拿了一串鱼,扒拉着鱼刺说道。 “运粮?通州?” 朱祁钰恍然大悟,连忙喊道:“卢忠,回来!” 刚要上马的卢忠就抬着一条腿,然后放了下来,屁颠屁颠跑了回来。 “卢忠啊,这兴安呢,去王振老家抄家了,你锦衣卫不能无所事事,孤看,你便跟于谦一起去通州吧。” 朱祁钰拍着卢忠的肩膀说道。 “末将领命!” 对于郕王的命令,卢忠自然不会怠慢,更何况听到兴安抄王振家的例子,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殿下是怕通州那边有异?” 于谦立马品出了郕王的意思,直接开口问道。 “瓦剌大致十月临城,京师需要防范,四周百姓需要收拢,而且还在广泛募兵,粮运,不容有失。” 朱祁钰所说的事情,于谦也都清楚,正是因此,他才决定亲自监察。 “殿下,深谋远虑,但臣有一要求,这锦衣卫无臣命令,不得自作主张。” 相互理解,沟通就很顺畅,于谦的提议,朱祁钰自然没有反对。 “工匠一事是小,但运粮一事是大,于尚书,孤知道你没有妇人之仁,但行事莫要太多顾虑,孤这监国,也有几分权力,凡阻碍者,立斩不赦。” “臣领命!” 于谦起身躬身道。 “记住,无论是谁,都不能妨碍通州之粮入京,无论是谁!” 朱祁钰眯着眼说道。 他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当过皇帝的灵魂就曾说过,身为皇帝,牵扯太多的利益,一举一动都被掣肘。 正好,他不是皇帝。 此时的皇帝应该威宁海子享受草原风光呢! 闻言,于谦更加慎重。 运粮,无论是出人还是出船,朝廷都会给银两作为交换,但这也只是政策,真正实施起来,难免有人习惯性刮上一层。 在朱祁钰的记忆中,这些事,应该是下个月才开始,那时,他已经是皇帝了,不过进程加快也不是什么坏事。 喜怒无常的朱祁钰,于谦很快就习惯了下来,吃完一条鱼之后,他就拍拍屁股走人。 将鱼吃完,又要开始塑砖胎了。 一整个白天,朱祁钰都在和准亲卫们一起劳动,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即将入夜的时候,城门也将要关闭,吊桥升起前,会有官吏敲着锣警示众人。 安排完当值的人手,朱祁钰就准备带着两老头离开了。 “做甚哩?老头子才不走。” 吴老头现在身心都在高炉上说什么也不走。 李老头见状就对朱祁钰说道:“殿下,小老儿也留下来,给这夯货作个伴。” 执拗不过老人家,朱祁钰只能说道:“那你们务必小心,这城外可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 “怕甚,老头子硬朗着,敢有贼人盯上,定让其有来无回。” 吴老头吹胡子瞪眼的,那高炉可是他的小心肝小宝贝,谁来跟谁急。 点了点头,朱祁钰对准亲卫说道:“你们务必警惕,万事以老人为重。” 得令的准亲卫们立定齐声:“是!殿下。” 依照三日一朝的惯例,明天依旧有空,朱祁钰本来也想留下来的,但是身份的敏感,那两老头死活不同意,也只能作罢。 回到王府,朱祁钰没有进去,而是拐了个弯进了邻居院子。 此时庭院已经堆积着几座小山废料。 徐老头耳边夹着炭笔,指挥着其他人做事。 在空旷的地方,已经立起了整齐联排的棚子充当临时居住点和作坊。 完整的木头在准亲卫的手中逐渐变成木板,留下的缺口可以紧密契合道另一块之中。 看到朱祁钰,士卒都会放下手中的工作,立定站好,道一声:“殿下。” 朱祁钰也会点点头回应道:“继续干活。” “徐老,如何?” 来到徐老头身边,朱祁钰笑着问道。 “老朽量过了,占地十七亩,若是平地还好一些,不过除大堂外皆拆除,也颇费人力,再者,茅厕过少…” 说着,就在朱祁钰面前摊开了一张平面图,然后在旁边又放了一张设想改造的平面图。 “这是校场,为平时操练所用,这是宿舍,若无地基,至多两层…” 林林总总的建筑设施十分齐全,考量也非常细致。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茅厕目前无法统一处理,便修几个化粪池,到时候定时清理就行了。” “殿下所言极是,”徐老头点了点头,那少了半截的食指继续在平面图划过,道:“这大门也需要更换,最好可使士卒多排并列而出…” 两人一言一语,逐渐将构想完善了起来。 敲定之后,朱祁钰发现好像少了一人,问道:“张三那小子呢?” “他呀,听闻王妃出门,他就自告奋勇,带着人当护卫去了。” 听到是正事,朱祁钰欣慰一笑,如果是偷懒,那可得狠狠打屁股才行。 “时候不早了,我让人准备饭菜,”朱祁钰想了想又说道:“徐老,有空帮忙做几个哨子,之后要用,尽量要响。” 哨子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做起来也不难,徐老头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还有,这简单的灶台也弄一个,图个方便。” 朱祁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也没有高瞻远瞩的样子。 说完之后,就喊了几个昨天教过做饭的,让他们去王府取米菜,准备做饭。 第34章 老公十分公道,老婆一片婆心 等饭做完,张三就准时出现,手里端着一个盆。 朱祁钰有时候甚至觉得张三脑袋里是不是装着探测器,只要有饭,就第一时间出现。 “你小子,踩着饭点回来,义母那边怎样了?” 给张三一大勺菜,朱祁钰顺便问了一句。 “emm,我现在是要叫义父还是殿下?” 张三挠了挠头,陷入纠结之中。 “臭小子,信不信不让你吃饭!” 朱祁钰笑骂道:“在这里,叫殿下。” “是,殿下,不怎么顺利,世道乱,别人不愿意让闺女出来冒风险。” 想了想,张三老实回答。 点了下头,朱祁钰笑呵着:“赶紧去吃吧。” “好嘞,殿下!” 张三立马抱着盆离开。 将勺子递给旁边的人,朱祁钰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王府,看着其他人静悄悄的,脸上一点都没有喜色,朱祁钰就知道,肯定是这家的女主人不高兴了。 在大堂没见到人,朱祁钰辗转就来到汪招娣的厢房。 紧闭着房门一推就开,里面也没有人。 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汪招娣此时在自己的书房。 到了书房,朱祁钰就看到汪招娣坐在石凳上,撑着下巴看夕阳。 橙黄的光辉让她的侧面的五官更加立体,犹如沐浴在阳光中的仙子。 慢步走了过去。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汪招娣回头,看到朱祁钰,抿了下嘴,微微开口道:“夫君。” “嗯。” 朱祁钰嗯了一声,走到王妃面前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清风吹拂着绿树,夕阳照映着金光。 时不时会有落叶犹如蝴蝶一般舞落。 “我是不是很没用。” 汪招娣垂首,双手在大腿上纠结。 “怎么会呢?” 闻声,汪招娣抬起头,看向逆光的夫君。 铺天盖地的金辉洒在那宽大的肩膀上,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似乎什么事情都难不倒眼前这个男人。 心中有了支柱,防线就容易崩塌。 下一刻,汪招娣就瘪起了嘴,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我跟他们说了,王府会保证小娘的安全,但是他们却都不信。” 梨花带雨的汪招娣,泪水似乎不是苦闷,而是一种宣泄。 “没事的,没事的。” 朱祁钰起身,蹲在王妃的面前,先是拍了拍肩膀,然后揉了揉她的头发。 此时女性头发很长,盘在头顶十分厚重。 怕被弄乱发型的汪招娣躲闪了几下,没躲开,所幸就受了下来。 “哼,夫君一定觉得妾身很没用对不对!” 似乎是埋怨朱祁钰弄乱她的发型,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些许的血丝。 “怎么会呢?” 朱祁钰笑道,甚至捏了下汪招娣因为哭泣而微红的脸颊,道:“其实你不知道,只是给的不够多而已。” 闻言,汪招娣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不外乎她是千金大小姐,汪氏家族世代为金吾左卫指挥使,就不是什么平头百姓。 “别哭鼻子了,人都哭丑了。” 朱祁钰捏了下王妃的小琼鼻,说道:“你是大户人家,自然不懂这种事,问一问惠茹,或许就懂呢?” 满脸问号的汪招娣觉得,如果自己算是大户人家,那夫君算什么? 不过,此时听到夫君提起侧妃,她又不高兴了起来。 “夫君果然觉得妾身没用。” 嘟着嘴,看上去有点俏皮。 “怎么了这是?” 朱祁钰有点疑惑,他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呀。 反思,咱们华夏最擅长的就是反思。 沉默了一会儿后,朱祁钰突然板着脸问道:“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什么情况,汪招娣都懵了,这是咋了这是? 看着自家夫君略显严肃的面容,汪招娣有些慌了。 话说回来,嫁与帝王家,又何曾想过情情爱爱的呢? 但是听到朱祁钰这句话,汪招娣的心颤了一下,那种滋味是不曾有过的。 “为何夫君如此说。” 心情一下子更郁闷了,汪招娣垂首,有些丧气。 “因为你怀疑我对你的看法,要知道梦里没有你,那便是个噩梦,云朵不像你,那是朵乌云,心里不想你,那颗不是我的心。” 朱祁钰微微拿起王妃的柔荑,让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前。 砰砰的心跳声,让汪招娣觉得自己脸颊越发滚烫,特别是在听到朱祁钰一本正经说着那不检点的话之后,耳边轰鸣的是自己的心跳。 稍微尝试将手收回来,却发现被那有力的手掌紧紧抓着。 这一刻,她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头顶似乎都冒出了粉红泡泡。 “夫君,你放开。” 汪招娣红着脸,低声喃呢。 “不放,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此心澎湃只为伊,卿若奈何不顾情。” 不懂,汪招娣真的不懂,但是知道,这应该是情话。 说得她心头如小鹿乱撞。 羞耻感瞬间爬上心头,但是在羞耻感之上,是无限的甜蜜。 “别说了,夫君。” 她作势再抽了下手,表示自己的矜持。 “那你还爱不爱我。” 朱祁钰意正言辞问道。 闻言,汪招娣整个人更加红润了。 微微点点头,声若细蚊道:“爱。” “听不见。” 朱祁钰做出失望的表情,似乎在极度自责之中。 眼角看到夫君的神情,汪招娣连忙反手抓住朱祁钰的手,急说道:“爱,怎能不爱呢!” “我也爱你,老婆。” 得逞的朱祁钰,装若孩童般,带着撒娇且害羞的语气。 汪招娣噗呲一笑,随后一头撞到夫君的怀里。 香软入怀,朱祁钰轻轻拍着汪招娣的背部,不需要说任何话。 汪招娣环抱着夫君的腰间,鼻尖嗅着熟悉的味道,然后翁里翁气道:“夫君,老婆是什么意思?妾身老吗?” “荷败莲残,落叶归根成老藕;禾黄稻熟,吹糠见米现新粮。” 朱祁钰抱着汪招娣说起了小故事,“所以啊,最后那丈夫就放弃了休掉原配妻子重纳年轻妻子的想法,所以妻子最后写下:‘老公十分公道’,而丈夫则回应:‘老婆一片婆心’。” 听完之后,汪招娣在夫君的怀中抬头,笑靥如花道:“老公十分公道。” “老婆一片婆心。” 朱祁钰用鼻尖亲昵的触碰汪招娣的琼鼻回应。 第35章 姐妹同心 被抱在怀中的汪招娣很享受这种感觉。 但是,她逐渐发现腹部的异状,随后俏红着脸说道:“夫,夫君,今日妾身不方便。” 朱祁钰则是一脸正经,丝毫没有因为异状是因为自己而尴尬。 只要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怎么了?”朱祁钰疑惑问道。 汪招娣回道:“妾身来了月事,今日便让惠茹妹妹陪夫君吧。” “月事?” 朱祁钰当然不是什么下半身动物,自然反应而已,但是听到月事,他就想到了月事布,想到月事布,他就想到了卫生巾。 目光无意识下移,然后被汪招娣抬手撑着下巴抬了起来。 说实在,他听说过古人的月事布都是带绣花的,款式也很多。 当然,这仅限于有钱人家的闺女。 平常百姓多的麻布加草木灰来解决,很容易出问题。 但是再怎么好奇,总不能让王妃脱了给他看吧? 如今棉花也有大规模种植,将想法化为现实似乎具有可行性。 发觉夫君又在发呆,汪招娣也没打扰,就静静躺在这温柔的怀中。 但是被顶着,自己也有点难受,就听到朱祁钰说道:“这卫生巾应该有搞头吧。” 闻言,汪招娣很自然的起身,问道:“夫君,这卫生巾是何物?” “只能用一次的月事布,大概能这么理解。” 朱祁钰想了想,解释道。 “夫君怎么会想这种东西,不要想了。” 汪招娣按住朱祁钰的脑袋说道。 “你可别小看这种东西,要知道,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于是乎,朱祁钰就给汪招娣讲解了一下生理卫生知识。 汪招娣虽然矜持,但还是很认真听着。 许久后,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不曾想,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但又想到这竟然是自己夫君想出来的,便疑惑问道:“夫君,你怎么会想着这些东西?” “还不是为了你。” 朱祁钰戳了戳王妃的脑门,继续道:“当然是为了老婆才想出来的。” 这话听着汪招娣的心里美滋滋的。 “妾身去找惠茹妹妹商量,这可是大好事,妾身不会再自以为是了。” 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一下子又变成那位端庄得体的王妃了。 “好。” 朱祁钰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在当前允许的情况下,让王妃多接触些也是好事。 起身拍了拍小祁钰,“你要淡定!” 另一边,汪招娣找到了杭惠茹,此时正在陪朱见济玩。 见到正妃来了,杭惠茹立马起身,福身行礼道一声:“姐姐万福。” 朱见济也很立马的放下手中的飞机,行礼喊道:“孩儿给娘请安。” “嗯,免礼,”汪招娣对杭惠茹点头道,有转身微微屈身,摸着朱见济的脑袋道:“济儿很乖,娘和姨娘有事商量,你先一边玩好吗?” “好的,娘。” 朱见深扑闪着大眼睛,糯糯回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朱祁钰的态度,让汪招娣少了很多偏见,看到这小娃娃也是越看越喜欢。 “姐姐找贫妾何事?” 杭惠茹面对汪招娣的时候,身子总是紧绷着。 “先坐吧。” 汪招娣指向罗汉床说道。 等王妃上榻之后,杭惠茹才坐了下来。 “就是夫君之前不是说那制衣坊的事,今儿我去打听了一番,你也知道如今世道,民家并不想将闺女送出来…” 汪招娣缓缓道来,而杭惠茹也坐直着身子仔细聆听。 王妃来找自己商量事情,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毕竟说到底,汪招娣才是妻,而侧妃属于纳,也是妾室,但也比妾高那么一些。 等王妃说完之后,侧妃杭惠茹细思片刻才说道:“或许是银两不够?” 汪招娣这么一听,目光定格在杭惠茹的身上,才苦笑道:“你说的和夫君一样。” 杭惠茹的玲珑心闻言也猜到了,王妃应该有去和夫君商量过,而夫君让她来和自己探讨。 想到这里,杭惠茹的心里也泛起一丝甜意。 “回姐姐话,这民间重男而轻女,未出阁的闺女必然不便抛头露面,而若家中有幼子,妇人也抽不出身,不若明日妹妹与姐姐一同去瞧瞧?” 杭惠茹蕙质兰心,自然不会想着去抢王妃的风头。 “如此也好,你我姐妹同心,定然能为夫君分忧。” 说着,汪招娣就靠近了些杭惠茹,招了招手,示意杭惠茹靠近一些。 轻声细语之中,杭惠茹的脸颊腾起红晕,耳根也红透了。 说完之后,汪招娣又对一旁的朱见济招手笑道:“济儿,晚上和娘一起睡好不好呀?” 朱见济闻声,看向自己亲娘,见杭惠茹点头,他才应道:“好的,娘。” 入夜,王府中的佣仆按部就班。 杭惠茹莲步走到书房,就看到朱祁钰还在书房的灯还亮着。 敲了敲门,轻声道:“夫君是否沐浴?” 嘎吱一声,书房的门就打开了。 朱祁钰看到垂着螓首的杭惠茹站在门外等候。 “是姐姐让贫妾来服侍夫君沐浴的。” 杭惠茹越说,声音就越小。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有着自己的矜持,正经人家肯定没有勾栏那些人会玩。 但是破戒的朱祁钰也体会到了那美妙的味道,一想起来,小祁钰就十分硬朗。 “那走吧。” 毫不犹豫,朱祁钰就拉着杭惠茹往浴室走去。 一路上,杭惠茹想起王妃对她说的话,从交流经验来说,有过经验的王妃自然只能传授经历过的事情,但太不检点了。 浴室朦胧,隔着屏风,杭惠茹换上了薄如蝉翼的内衬,柔荑轻柔地为夫君褪去外衣。 安静的环境中,似乎能听到彼此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朱祁钰转身,杭惠茹瞬间瞪大了双眼,感觉比以前还要雄厚了一些。 洗澡是正事吗?不是。 至少对于现在的朱祁钰来说,早先就被王妃引动了欲火,现在就不需要多忍耐了。 而杭惠茹也早有准备,闭上双眼,微微抬头。 感受着不安分的双手,杭惠茹虽然听过,但还是十分紧张。 “放轻松。”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还有温热的气息。 杭惠茹眼睛微眯成一条缝,就看到夫君带着微笑看自己,瞬间就羞涩了起来。 “都老夫老妻了。” 朱祁钰调侃了一下,然后主动抱起自己的侧妃。 “夫,夫君。” 白皙的双手环抱着夫君,杭惠茹感觉自己有些迷离。 当发现夫君的动作有些不一样时,杭惠茹发出奇怪的声音,道:“夫,夫君,姐姐不曾说过有这样的,那里…不可以。” 低声的喃呢却让杭惠茹有了前所未有的体验。 第36章 离京名册 从浴室到厢房,杭惠茹对于这中间的过程有点模糊,不足外人道。 只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疲惫,而疲惫之后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当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木制地板上,再映入那粉红的帐幕里。 因为不用上朝,朱祁钰养成的生物钟唤醒他后,就看着枕边的美娇娘。 果然是年少不知少妇好,错把少女当成宝。 就算很多知识过于青涩,但是恰到好处的感觉确实让人欲罢不能。 心有所念,体有所态,小祁钰就奋发向上了起来。 怀中的娇躯轻微蠕动,又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样,迷迷糊糊的杭惠茹,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夫君那邪魅的笑容之后,立刻把毯子给提了上来,蒙住自己的头。 果然,昨天自己太不检点了。 但蒙着头又有什么用,后脑勺还枕在人家的臂膀上。 轻轻一捞,那小脑袋就露了出来。 见状,杭惠茹只能如鸵鸟一样,将头埋到夫君的胸前。 “嘤,”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杭惠茹发出嘤咛,随后弱弱道:“夫君,要忍耐。” 这下可把朱祁钰给喜欢坏了,朝着爱妃的脸颊吧唧一口,道:“忍耐什么。” 对于毯子内的动作,杭惠茹是说不出口的,只能重复道:“就是要忍耐。” “但是这样很难受的。” 闻言,朱祁钰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 胸前的杭惠茹抬起头,扑闪着大眼睛,问道:“很难受吗?” “嗯~”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 “你看。” “可,可是贫妾还有点疼。” 杭惠茹很想帮夫君分忧,但是身体感觉承受不住。 “夫君有其他方法。”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 “什么方法?” 杭惠茹用期待得眼神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只是将目光看向某处。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不久后,朱祁钰深吸一口气。 双手轻抚着柔顺的发丝,就是给侧妃最大的鼓励。 极致的享受过后,两人又在床榻上温存了一会儿,才起床洗漱。 当汪招娣看到杭惠茹莲步走来请安的样子,会心一笑道:“妹妹辛苦了。” “不,不辛苦。” 脸颊些许泛红的杭惠茹微微摇头回答。 汪招娣向外面探了探头,然后就把杭惠茹给拉进了厢房之中。 “怎么样?” 在厢房内,一些闺房密语说得比较畅快。 “姐姐,什么怎么样?” 杭惠茹明知故问。 “就是房事,夫君是不是强健了许多。” 汪招娣投去了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闻言,杭惠茹迟疑了些许,但还是点头道:“妹妹现在还疼这呢。” “小浪蹄子,这么晚来请安,是不是白日宣淫了?” 汪招娣白了杭惠茹一眼,故作严肃说道。 说到这,杭惠茹稍退的红晕又升了起来,弱弱道:“都是夫君,一大早也不老实。” 立马,汪招娣就走到床边,拍了拍空位,神情中带着些许兴奋道:“跟姐姐细说。” 多余的闺中密语就不值一提了。 朱祁钰吃完早膳,又和朱见济玩了一会儿,刚出王府,就收到了来自锦衣卫的信件。 除了信件,还有一本小册子。 朱祁钰撕开信封,里面陈述了卢忠调查离京之人的过程,而那小册子就是离京名册。 “倒也办的利索。” 将名册收入怀中,朱祁钰自言自语道。 话当然不是说给自己听得,正经人谁会自言自语? 锦衣卫退去后,朱祁钰先视察了一下隔壁,勉励了众人几句,又带着几个人再次出了城门。 最后和徐老头交流了一下才离开。 这一次,同行十分顺利,但朱祁钰也发现,城中开始建起各种砖窑,还有空留位置保存木材,一些新丁也在军户的呵斥声中笨拙地操练。 朝议的结果开始慢慢呈现出来。 朱祁钰驾马出城,很快就来到临时厂区。 此时浓烟正不断向上飘向棚顶,然后再从棚顶渗出。 炎热的天气让砖窑干的很快,李老头吆喝着,还不断往嘴里灌水。 按照朱祁钰在庄子里定的规矩,食用的水都必须烧开。 所以有专门的人负责烧水,以免在这炎热的天气和酷热的工作环境中有人脱水。 没办法,医疗没上去的情况下,能避免的就要尽量避免。 准亲卫们半裸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只要饭菜跟上,他们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参见殿下!” 看到朱祁钰之后,每个准亲卫都会立正行礼。 “嗯,辛苦了。” 被朱祁钰回应的准亲卫也会因为朱祁钰的一句话而受宠若惊。 “殿下,这十来个砖窑一起烧,便能产出上千块砖,某觉得,就不用再立砖窑了。” 李老头看到朱祁钰过来,就大着嗓门喊道。 “老头,咱这可不是只有一个院子,到时候用到的可多了去了,再说了,实在有剩,就砌到路上,磕死那群瓦剌人。” 朱祁钰也朗声回应着。 其他人听到自己做的砖竟然可能会用在阻击瓦剌贼酋上面,顿时干劲更加充沛了。 这时,一个小老头就急冲冲跑了过来,拉着朱祁钰便走。 “殿下,咱这高炉有没有问题,您得过来看看。” 火急火燎的吴老头一刻也不想耽搁,甚至希望时间能过快一些。 经过阴干的高炉,表面变得光滑了许多,但朱祁钰也不知道有没有问题,他只是一个弱小的理论派而已。 “吴老,莫急,咱们大风箱都还没做呢,这不是早上让徐老头给安排上,至少也得过几天。” 朱祁钰安抚着吴老头,但是吴老头心心念念就是要看那第一炉钢水。 为了避免吴老头到时候太过失望,朱祁钰还说道:“终归是要经过实践才行,不然,理论永远都是理论,您可放宽点心,别到时候给自己气着咯。” “老头子知道,所以才急着看哩。” 吴老头听朱祁钰这么一说,也知道朱祁钰的关心,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 不过,只要有了开头,一切都会慢慢解决的,这也是朱祁钰自有的信心。 第37章 国之重器 论专业,当然是吴老头更专业。 朱祁钰叉着腰,围着高炉又是摸又是看。 而这时,有人赶着驴车过来,上面载着几个中年人。 这些人还没靠近朱祁钰就被人拦住。 “小的来自王恭厂,这些是工部的师傅,听郕王诏令而来。” 为首的赶驴人点头哈腰着说道。 朱祁钰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就和吴老头一同过来瞧瞧,也就听到了对话。 “王恭厂?做火药的?” 闻声,几个人抬头就看到俊朗清秀的脸孔,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凤目顾盼生威。 不用想,是郕王殿下没错了。 “见过郕王殿下。” 几个匠人躬身行礼,齐声道。 “王恭厂的那位,你是搞火药的?” 那瘦小的中年人眼窝深陷,连忙点头回到:“小的,王富贵,正是在王恭厂中调剂火药。” 火药,一种足够改变战场的东西。 朱祁钰知道,大明火器之发达,现阶段已经足够使用了。 但这就可以了吗?满足了吗? “一硝二磺三木炭?是不是这个比例?” 朱祁钰好奇问道。 “对,也不对。” 王富贵左右看了看,靠近朱祁钰低声道:“应当为十之七八的硝石配上十分之一的硫磺,最后十之一二的木炭。” 火药配比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能够产生足够威力的火药,就不是外人能随意知道的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虽然这时候的大明还是很模糊,但依稀能触摸到摩尔比。 自唐以来,火药从火攻变成烟花,再变成火箭,最后归于大炮火枪,都是经过一代代人不断探索而来的。 “很好,你等下跟我回王府,缺啥直接说,钱也不是问题,至于你要做什么,之后你会知道的。” 朱祁钰很开心,一下就抓着王富贵那瘦小的身体,还不断拍打着他的肩膀。 看到郕王殿下的喜态,王富贵知道,自己真的要富贵了。 “谢殿下!” 喜于言表,自然要表达出来。 至于其他师傅,朱祁钰问了一下领域,多是铁匠和石匠。 铁匠呢,就让其协助吴老头,石匠则归于李老头。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虽然吴老头觉得自己很牛批,但是朱祁钰不可能一直在这里,有个共同话题的人就很好了。 拉着那人,身后跟着众人,来到高炉前。 “这是殿下设计的新高炉,你觉得如何。” 吴老头指着高炉对身边的人说道。 那人围着高炉转了一圈,时不时挠挠头,又时不时摸着下巴沉思。 “若是熔炼铁水,确是绰绰有余,只不过小的不明白,这几处是何用?” 知道这高炉出自郕王殿下,再加上从吴老头身上看出对方的专业,那人自然不敢怠慢。 吴老头老神在在,吹嘘道:“这便是加热装置,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吹进去的空气在此循环,最后吹入炉中。” 拉着中年人,吴老头大致讲解了一番。 “可这不也是出白口铁吗?” 那人还是不明白。 吴老头叹了口气,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道:“若是成功,那出来的便不是什劳子铁水,而是钢水。” “什么?” 几个人异口同声道。 熔炼成铁,百炼成钢。 几个人自小就是匠人,家里就是做这种的,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老师傅,您是说,这炉子,是直接出钢?而不是铁?” 那人再次问道。 “那是,炼铁还不劳殿下亲自动手,老夫就炼了半辈子了。” 吴老头一脸神气,但是发现,其他人那崇拜的目光却是看向朱祁钰。 罢了,都一样,什么叫与有荣焉?不过如是。 朱祁钰摆了摆手,说道:“这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才需要更多人,集思广益,若成了,孤定然重重有赏。” “殿下,若是能成,也是国之重器,工部那边…” 一个人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朱祁钰头一歪,邪魅笑道:“尔等家眷具在京城,就移去庄子里住吧,庄子里有吃有喝,拎包入住,风景和环境卫生都很好。” 好嘛,图穷见匕了属于是。 其他人也意识到,从知道高炉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属于工部了。 不过这郕王殿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一个词浮现在心中,但又被每个人给按了下去。 不至于,真不至于,现在伟大的皇帝正在风吹草低见牛羊,他们或多或少都听到了风声,而眼前的殿下,那便是未来,难不成反自己吗? 朱祁钰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指甲,又看了看沉默的其他人,道:“孤也不是强人所难,但是现在实在缺人,不愿意的,孤也不勉强。” 来自高阶层的人这么说,低阶层的人哪敢不答应。 “小的愿为殿下马首是瞻!” 王富贵为人机灵,立马躬身说道。 其他人看到有人带头,自然都表了忠心。 “放心吧,你们问问吴老和李老,孤会不会亏待你们。” 朱祁钰对此十分自信,这自信来自于自己的底线和大明的底线相比,简直不要太高。 有了说话的人,吴老头就不再缠着朱祁钰了,而第一批砖烧出来之后,另一边的简易水泥也开始点火。 所炼出来的砖和泥都被用于搭建更大的砖窑,这里俨然变成了一片工地。 朱祁钰今天没有想着帮忙,毕竟抓到了一个会搞火药的,那自己总得试试不是吗? 带上王富贵,朱祁钰就往城里面赶。 其实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还想着去看看王妃她们今天收获如何。 拥有了王振的财富,摊子一旦铺开,那花钱就犹如流水一般。 直接先将王富贵扔到隔壁院子里,又让人去多买一些大院,尽量相连,而且都在王府周边。 有了名册之后,朱祁钰的动作就快了许多。 其他人并不看好京师能保下来,毕竟那号称五十万实则三十万的大明精锐都没了,拿什么保卫京师? 从锦衣卫那边打听到了王妃的所在,朱祁钰就驾马带上一些锦衣卫向南赶去。 之所以带上锦衣卫,那是因为南城乃是大明底层百姓聚集的地方。 或者可以说是平民窟,也正是如此,张三才会主动揽下护卫义母的任务,毕竟南城如今的治安并不好。 第37章 南城 南城拥有如今京城最大的瓮城。 永乐十八年,北平城兴建完成,永乐十九年,也就是1421年正式迁都。 到如今也不过二十八年有余而已。 南城的空间不大,正阳门的瓮城是内瓮城和外瓮城相结合,占据了很大的面积。 此时的南城十分热闹,三教九流,群英汇聚。 知道了郕王殿下到南城,南城兵马司的人立刻组织起人手。 道路两旁都是持刀的护卫,而中间,朱祁钰驾马,身后带着锦衣卫。 看着两旁木屋,越靠近城墙,木屋越是简陋,但是街道两旁的木屋还是能入眼的。 一些好奇的人走出家门,目光越过维护秩序的小吏,想看看是哪位大人物会到这里来。 这番动静自然会引起王妃的注意,在一个木棚内,汪招娣和杭惠茹起身准备迎接。 很快,一匹高头大马就出现在视野之中,而那驾马人,目光端正,面容上看不出喜悲,可当对方的目光看到自己之后,就露出了和煦暖阳般的微笑。 “吁~” 拉住缰绳,骏马微微昂了下脑袋,停下了马蹄。 “在忙吗?” 朱祁钰下马后就加快了步伐。 “现在不忙了。” 汪招娣看了看左右,郕王的排场确实是大。 要知道,兵马司知道王妃到南城,也不过是派了些护卫,加上张三带领的人,已经很多了。 但是郕王出行,排场更大。 “嗯?”朱祁钰发出鼻音,然后对左右兵马司小吏说道:“带人回去罢,替孤跟都指挥道声好。” 小吏有些迟疑,毕竟长官要求护卫郕王周全。 “莫要担心,”朱祁钰看出了小吏的担忧,指着张三他们道:“有他们在,还有锦衣卫,孤自然安全。” 闻言,张三领着护卫出列,齐声道:“参见殿下!” 整齐且气势如虹的声音,就能看出这是经过专业训练的队伍。 三天的时间,准亲卫已经逐渐进入的状态,他们目光如炬,神态饱满,就是还没换衣服。 见状,小吏也不再犹豫,就领着人离开。 “情况如何。” 没看退去的兵马司,朱祁钰转身就问王妃。 “今日有惠茹妹妹相助,倒是有人前来问询,只是妾身觉得,人数不够。” 汪招娣说着,让出了半个身位,将身后的杭惠茹给露了出来。 对两人点了点头,朱祁钰侧头看向张三,问道:“情况如何?” 张三领命出列,道:“回殿下,情况有好转,只是传播范围不大,若是能贴告示,效果应该更好。” 闻言,朱祁钰很是赞赏道:“好小子,广而告之,都想到打招聘广告了,不错。” 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直接抛给张三,继续道:“去买点米或面,咱们先在这施粥。” 张三接过锦囊,但脸色苦了下来,回道:“殿下,这京中米价可贵了,一石就要五两银,而且还在涨。” 要知道,洪武年间,一两银可以买两石米。 战争将近,总会有人乘机火中取栗。 也难怪于谦那么火急火燎的要去通州运粮了。 朱祁钰毕竟是上流社会的人,对于民间的情况想百分百了解是不可能的。 而且小农经济就会伴随着封闭,庄子里也多是自给自足,不能把其当成样本。 想到这里,朱祁钰就捏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这种事情,应该是朝廷出面比较合理,但是朝议上,他并没有听到相关的信息和预防措施。 现在卢忠和于谦去了通州,而兴安去蔚县抄王振老家,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摇了摇头,朱祁钰觉得自己不应该被局限住,从旁观者的角度,自己似乎没有必要去做什么,反正他是王爷,又不会被饿死。 但是一想到如今有人囤积居奇,他的胸口就发堵,所受过的教育在谴责自己。 突然,朱祁钰想到了什么,就对身旁的千户说道:“去,把周忱给孤请过来。” 得令的千户立马离去。 周忱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他所推行的平米法,客观增加了朝廷百分之五十的税收。 虽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是土地乃国之根本,朱祁钰现在也不敢乱来,他找周忱,是想问一下这囤积居奇该怎么解决。 一开始,周忱非常慌,被锦衣卫架着的感觉非常不好。 战战兢兢听完朱祁钰所说之后,周忱才长舒一口气,道:“回殿下,如今秋收将近,这情况很快便会得到抑制。” “再者,于尚书已去通州,若看那一车车粮食如今,粮价便也不攻自破了。”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不过他就怕通州那些人拖延时间,毕竟商贾能在京中做买卖的,多多少少都得有人护着。 “也就是说,要么等粮食收获,要么等京师之外的粮草入京,就别无他法?” 朱祁钰缓缓开口问道。 “这…” 对于像周忱这样的官员来说,些许时间,等一下又会怎样? “如今京师危如累卵,但是有些人却坐地起价,而朝廷,却做不得什么?这样好吗?” 士气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朱家有着推翻暴元的正统优势,而偌大的帝国,每个人都觉得一些小问题都是能够承受的。 更何况,儒家牧民,本就是觉得吊着百姓一口气最合适。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句很出名的话到后世都还有很大的争论。 提倡仁者爱人的孔子,又怎能觉得百姓是一群乌合之众呢? 当然,解释权都在那些大儒的手里,毕竟他们垄断了教育。 就朱祁钰个人而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如果百姓如果有能力,便由之,反之则需要引导和教育,属知之。 但这也只是朱祁钰个人的想法,他所经历过的时代,对于将这句话曲解运用最深的,便是乃头乐。 周忱当然不知道眼前的郕王殿下在想什么,但是他还是提出了建议道:“不如提倡让富户施粥布善,也能解如今之局。” 不知为何,朱祁钰只能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是孤想太多了。” “非也,殿下仁爱之心,臣见之认之,赤子之心,乃国之幸事。” 周忱看朱祁钰皱着的眉头并没有解开,也就说了句好话。 如果真的世道乱了,那么就奢求那些富户发善心? 不可能,一鲸落而万物生,到时候不从帝国身上攫取利益,那就枉费他们是富户了。 第38章 广而告之 抛开不切实际的想法,朱祁钰看向一旁的张三。 顿时就摇了摇头,这夯货的体型跟小孩子没有丝毫关系。 想了想,朱祁钰还是决定亲自出手。 看了一下自身这华丽的龙蟒外袍,默默点头,这样显得更加亲民。 “老婆们,为夫想去挨家挨户拜访,可愿同去?” 朱祁钰看向身边的两位妃子,便询问道。 听到郕王的称呼,其他人不明所以,只有汪招娣俏脸一下腾红,马上点头道:“去,夫君莫要多说,妾身要去。” 杭惠茹歪着头,对于“老婆”这个称呼,她并没有了解。 不过看到姐姐这番模样,不会是什么爱称吧? 只见王妃拉着郕王就往外走,但是这番掩耳盗铃的举止,倒是让旁人会心一笑。 从大道转入巷子,已经有点像后世的胡同,只不过这里多是用夯土或者篱笆。 这些都算是比较好的房屋了,再走一段距离,就是联排的小木屋,拥挤的房间大概就比后世的租房大一些。 因为看到官兵,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朱祁钰没有办法,只能上前敲门。 随着砰砰砰的敲门声,从内传出声音道:“家里没人。” 说这话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家里没有男人,那就是没有人。 “郕王殿下亲至,还不快快开门。” 身边的锦衣卫千户挺身而出,为了避免郕王殿下尴尬,大声说道。 “嘿!你吼辣么大声干嘛?” 朱祁钰反手就拍在千户的后脑勺上,骂道:“客气点。” 话音刚落,房门就打开了,一个头发绑着头巾,身穿襦裙的妇人出现在门后,面容满是惊慌。 “大娘,吃了没?” 见有人,朱祁钰就不再欺负千户了,转头就是满脸笑容。 “大…大人找民女何事。” 妇人没把房门全打开,而是半开着,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是这样的,大娘,我家王妃想办制衣厂,现在正在招绣娘。” 没等朱祁钰说完,妇人就开口说道:“民女不愿去。” 说着就要关门,但是房门却被大手撑着,朱祁钰尽量保持和善的笑容道:“大娘,这王府绣娘待遇极好,你也不想让孩子饿肚子吧?” 身后的汪招娣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朱祁钰说话的时候,总有股想揍人的冲动。 见房门关不了,妇人也没有说话,朱祁钰就继续道:“月例一两,包吃包住,连生病都包,做十休一,特别是王府还帮忙照看孩子,让孩子读书识字。” 说了一大堆,只有最后让孩子读书识字让妇人眼睛一亮。 “当真。” 妇人还是有些狐疑。 朱祁钰这才把手拿开,说道:“我可是郕王,大明亲王,大娘都不赏一口水喝?” 这么一说,妇人也觉得失礼,不过这位王爷,倒是挺好说话的。 “大人稍待。” 并没有将朱祁钰请进去,而是转身一会儿后拿来一碗清水。 朱祁钰想都没想,直接灌入肚子里,然后用那昂贵的龙蟒袍袖子擦了擦嘴。 “这天气,还是热得慌,大娘,咱这家中男人怎么不在?” 当这话一出口,朱祁钰就后悔了。 之间妇人神情瞬间垮了下来。 “郎君,郎君回不来了。” 一滴滴豆大的泪珠掉落了下来。 “大娘节哀,这朝中还有抚恤银发放。” 朱祁钰安慰道,谁知那妇人哭的更凶了,大声道:“半石粮食三两银,就值郎君的命?” 这一下子把朱祁钰喊沉默了。 抬头看向左右,邻居们逐渐走出房门,大多都是老弱妇孺。 京营三十万精锐,那可不是一个人,而是几十万家庭。 锦衣卫和准亲卫都警戒了起来。 家中男丁阵亡,尸骨都没能送回来,恨吗? “大娘,我,”朱祁钰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后退一步,然后将腰弯了下来,大声道:“对不起!我只是一个王,能做的不多,但是,对不起!” 朱祁钰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根本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而且,给朱祁镇擦屁股? 狗看了都摇头。 看到当朝王爷直接给自己道歉,妇人和其他所有人都愣住了。 作秀也好,真心实意也罢,亲王向百姓弯腰,前所未有。 “大人,民女当不起呀。” 当即,妇人房门大开,想扶起朱祁钰,又因为朱祁钰身上的袍子太过昂贵,怕弄脏,只能不断言语劝说。 劝说无果,只能干看着郕王,其他人根本不敢喘大气。 许久后,朱祁钰才起身,说道:“我做不了太多,但是,大娘,咱这王府的绣娘,待遇好,有保障,我以郕王的信誉担保!” 起身就开始推销自己,突出一个不要脸。 妇人也被朱祁钰给逗笑了,问道:“但是民女家还有一闺女。” “没事,那都不是事儿,男娃女娃咱都教,绣娘做工的时候,如果家中有幼子者,皆可以上学堂,不用愁。” 转移话题后,朱祁钰声音就大了起来。 “对了,王府还招厨娘、卫生员,就是扫地洗碗的,大家都有机会。” 随着朱祁钰的喊声,不得不说,有不少人心动了。 家中的顶梁柱倒下了,总要有人撑起来不是吗? “大娘,也不用着急回复,明早在那边道上,王妃还会来招工,到时候都可以来报名!” 朱祁钰让出身位,将自己家的仙子给介绍了出来。 原本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妇人,看到堂堂王妃也随郕王来她们这种地方,似乎也给了她很大的勇气。 “那先这样,我还要去找下一家,记得明早可得早些,我能力有限,所以报名也是有名额的,先到先得哈。” 听到郕王这么说了,妇人也就不再犹豫,道:“那民女现在能报名吗?家中尚有一个幼子和闺女。” 朱祁钰扬起嘴角,侧身看向汪招娣和杭惠茹,并偷偷神气地扬了下眉。 见状,两人也是莞尔,汪招娣往前几步,道:“大娘,可带孩子到那路口,咱们可以马上登记。” 指着巷子的尽头,汪招娣声音温柔而文雅。 “你们先去吧,我再转悠一下。” 朱祁钰自然不会跟着,等到护卫随着王妃离去了些许,他转身看向还在犹豫的众人,就直接上前开始挨个询问了起来。 这一天,朱祁钰走过每一个胡同,不断敲着房门,一对一介绍着那制衣坊的好处。 渐渐的,坊间便有了他的传闻,仁王?贤王? 在朝廷之中,还有这么一个亲自上门招人的亲王,在这个娱乐不发达的时代,这种神奇的八卦传播非常迅速,并广而告之。 第39章 左拥右抱达成! 汪招娣的棚子前排起了长队。 除了大娘,一些小娘子也鼓起勇气走出了房门。 因为有锦衣卫的存在,宵小们还是有些眼力见儿的。 排队的妇人可曾被锦衣卫保护过? 没有,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就算是兵马司,也没有给她们这种安全感。 张三维持着秩序,高大的身躯也让异性纷纷侧目。 因为男女有别,张三目光随意扫过,不会在任何人脸上停留一秒,更多的是看向那些聚集而来看热闹的人。 所有护卫手握着刀把,因为聚集的人太多,一旦引起骚动,他们需要做出最快的反应。 汪招娣和杭惠茹身前摆着桌子,提着毛笔不断记下每个人的姓名和籍贯还有家庭状况,甚至连样貌特征都要加上去。 没办法,现在就是这么麻烦。 等朱祁钰出现之后,队伍有了些许骚乱。 有些人见过,有些人只是听过。 哪个小娘子不怀春?哪个小娘子不喜欢年少多金的少年郎? 看到王妃们忙不开,而且队伍还有些长,朱祁钰就上前直接挤在两人中间道:“取笔墨,让为夫来帮你们。” 惹来白眼之后,两条队伍变成了三条。 只不过,这朱祁钰前面的队伍,小娘子居多。 “小娘子,是何芳名?芳龄几何?家住何处?” 朱祁钰对每个异性都这么问,而且还会细致观察样貌特征。 一些小娘子被问得小心脏乱跳,而那些大娘则是被问得心花怒放。 “民女可当不得小娘子。” 妇人鼓起勇气多说了一句。 “哪有,心态最重要,可别觉得岁月沧桑,女大三,抱金砖不是?” 风趣的话语并没有让女子觉得冒犯,反而因为当今郕王这句话,给了她很大的信心。 明朝崇尚贞洁,但并没有禁止寡妇改嫁。 有了朱祁钰的帮助,进程提高了许多。 但是源源不断的人加入,让队伍好似不曾减少。 身为郕王和王妃,总不可能在这里过夜吧? 夕阳西下,火烧云就像排列整齐的烤虾。 朱祁钰伸了个懒腰,大声道:“今日便到这吧,尔等待明日早些再来,我肚子也饿了,得吃饭。” 闻言,众人纷纷一笑而过。 那些没有登记的人,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总不能让郕王殿下饿肚子吧? 随着人潮散去,朱祁钰发现,如今这情况,京城中闲人还是很多,就有人一直在旁边看到散场。 将纸张叠放整齐,然后一股脑放到汪招娣手中。 “害,写字可真累。” 朱祁钰抹了一下汗水,并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热。 “两位辛苦了。” 扶住两位妃子的左右手,朱祁钰笑眯眯调侃着。 “妾身知道。” 汪招娣怀中捧着纸,虽然是在夫君的帮助下才有目前的成绩,但是夫君越厉害,自己也与有荣焉。 “贫妾会努力的。” 倒是一旁杭惠茹,她举着着小秀拳,对自己鼓劲。 “夫君不和我等一起乘车回去吗?” 看到朱祁钰转身走向马匹,准备上车的汪招娣侧头问了一句。 朱祁钰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自己的骏马,最终决定还是和王妃们一起乘车。 “老婆有心了。” 听着朱祁钰老婆老婆的叫着,汪招娣再次瞪了自家夫君一眼。 马车的车厢并不算宽敞,坐着三个人就显得些微拥挤了,不过这就是朱祁钰所希望的。 毕竟能够有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上车没多久,他的腰间软肉就遭受了王妃的进攻。 “夫君就不能老实点?” 看向一旁的杭惠茹,汪招娣出手了。 “这不是太急了嘛,而且马车摇晃,不能怪为夫,都是马车的错。” 朱祁钰一本正经解释,毕竟晃动的马车,是不是让自己趴向某人是正常事,别说马车了,电视剧里,汽车也一样。 看着那伸进自己衣服里的手,杭惠茹脸色微红,但是又不想斥责夫君。 “你这是白日宣淫。” 汪招娣咬着贝齿说道。 谁知马车一个颠簸,朱祁钰就一声哎哟之后靠在她身上。 汪招娣被朱祁钰压着,并没有感到吃痛,只是那鼻息呼在脖子上,感觉有些痒。 “夫,夫君,赶紧起来。” 抱着汪招娣,朱祁钰置若罔闻道:“这样就很好,很软。” 低头看到一抹雪白,朱祁钰咽了咽口水,加了句:“很白。” 原本想再掐夫君的软肉,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双手已经被控制住了。 “夫君,很快就回府了。”汪招娣强忍着说道。 “不可以吗?” 朱祁钰在王妃的耳边轻声问道。 一下子,汪招娣胸前起伏,美眸看向满是期待的夫君,说道:“只能这样,不能再乱来了。” 说话的同时,她看了一眼,发现这个侧妃的脸上挂着酡红,双手捂着眼睛,留出两条间隙看着他们。 “你也过来。” 朱祁钰听到汪招娣的妥协,立刻起身,在汪招娣有点怅然若失的时候,朱祁钰直接将两人拉近怀中,名副其实的左拥右抱。 王妃都看了对方一眼,随后将头看向了别处。 汪招娣还报复似的咬了朱祁钰一口。 “桀桀桀,好呀,王妃你咬我!” 朱祁钰发出奇怪的笑声,然后搂着王妃的手就往浑圆上掐了一下。 很润! “呀!” 王妃吃痛,叫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埋怨的看着自家夫君。 “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朱祁钰嘴里说着,就吧唧了王妃一口,然后又啄了一下杭惠茹。 车厢中的温度在身高,朱祁钰不断逗弄着自己的爱妃,这才是享受帝王的待遇。 虽然但是朱祁钰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并没有为所欲为。 不过看着那两位,朱祁钰的虚荣心就被填的满满的。 等到马车停到王府前,朱祁钰躬着身子在车夫张三奇怪的目光中下车,就像一个得胜的将军一样,只是这个将军一直半弯着腰。 车厢内各自整理了一下,彼此对视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当下车看到朱祁钰强撑的模样,两人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第40章 白莲花朱祁镇 狗叫声伴随着月亮高挂在天空。 日光换成了月华,外面已经是一片银光。 的的确确,朱祁钰很想享受了大被同眠之乐,很不快哉。 审视着自己的体力,有着极大的长进,随后思虑想到了别处。 核对了一下自己做出来的教材! 死读书肯定不如实践,朱祁钰现在并不需要做题家。 全册的教材被堆放在书桌上! 家里静悄悄的,除了府外的狗叫声,基本就是虫鸣声。 晚饭后,杭惠茹去和儿子玩,现在是亲子时间。 汪招娣也回厢房准备做名册。 看样子,今晚就没有什么攒劲的节目了。 朱祁钰突然有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感觉。 回到书房,想起隔壁王富贵。 算了,等明天下朝再找他。 只是朱祁钰不知道,厢房之中,汪招娣正在和杭惠茹讨论着。 “这不好吧?姐姐。” 杭惠茹对于汪招娣大胆的想法感到吃惊,毕竟她也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怕什么,没看夫君马车里多神气,咱们得让他知道知道斤两。” 汪招娣戳了戳杭惠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说道。 没办法,杭惠茹一介平民之女,脑子想的是相夫教子,自然不会像汪招娣这么大胆。 “可是,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了,等下按计划行事。” 汪招娣打断了杭惠茹的话,直接下了决断。 在月光下,郕王府的书房周围没有半点人影。 不多时,王妃和侧妃出现在月亮门,此时的她们。 一身薄如蝉翼的丝袍,举止端庄典雅,但是内里能透视到模糊的粉红。 梳洗打扮了一番,全身都有着淡淡的香味。 一想到等下要做的事情,杭惠茹就觉得双颊犹如火在烧。 来到书房外,窗户映照着烛光,透过缝隙,能看到郕王殿下正在看着一张张纸,神情严肃。 汪招娣看了一眼杭惠茹,然后鼓起勇气推开大门。 “谁!” 朱祁钰一惊,还以为皇宫的人已经坐不住了,开始搞暗杀了。 但是定睛一看,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没等他反应,汪招娣很强势的将郕王殿下壁咚在椅子上。 “夫君~今日不是很神气嘛?” 王妃昂首垂眸俯视郕王殿下。 “老,老婆,这是要干嘛?” 朱祁钰抬头看着王妃,咽了咽口水,但是手已经开始不老实了。 这时,门口再次出现一道靓影。 看着强势的王妃和已经鼓足勇气的侧妃,朱祁钰倔强道:“二位既然如此强势!那为夫定当竭力反抗!不过还是先得把门关上!” 原本以为今晚无望的他,此刻十分激动。 他可不是以前那些熬夜加班的单身狗,只能看着手机或者电脑硬邦邦。 汪招娣伸出青葱玉手直接挑起朱祁钰的下巴,此时犹如御姐附体一般,道:“想什么呢?”。 “想我是不是该誓死不从!” 随后,朱祁钰一声冷哼,整个人直接站了起来。 伴随着郕王的动作,王妃因此向后仰去,原本即将摔倒的她,腰间被一只大手揽了起来。 两人成功完成一套定格式探戈动作。 一旁已经无捂住眼睛,留出缝隙吃惊的侧妃都在心里赞叹王妃柔韧的腰。 随后,书房的门被从内缓缓关上。 汪招娣面红似火,想直起腰推开朱祁钰,但是却被牢牢抱住。 瞪大的双眼逐渐闭合。 这和汪招娣计划中的不一样!但那又怎么样呢? 终究是自己的夫君。 …… 次日一早,朱祁钰扶着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脚步有些虚浮,但是这都不是事儿。 吃完早膳,朱祁钰就挺着腰走出王府。 这次不是午门那种大朝会,而是在文华殿的小朝会。 堂堂监国,上朝竟然迟到? 等朱祁钰踏入文华殿时,大臣们和太后早已等候多时。 看了眼珠帘,想必之前金英办事不力,现在太后也坐不住了,估摸着这次是来为皇太子正名来的。 等郕王走到最前,金英才开口宣布启奏。 尾音落下,刑部立马站了出来,道:“太监郭敬、内官陈玙、内使唐童、钦天监正彭德清等家,以皆王振党也,请殿下惩办。” 说完,就有太监接过刑部的折子,拿给朱祁钰。 稍微翻看一下,一大堆内官太监,都被写了上去,看来文官苦阉党久矣。 “籍没其家产,充入国库,须严加办理。” 朱祁钰顺势而为,后宫的内官处理处理,就能空出一大堆职位出来。 然后就是官员举荐填补空缺。 兵部那边,因为于谦不在,就由左侍郎出班道:“征南总兵官都督宫聚言:苗贼滋蔓,西至贵州龙里卫,东至湖广沅州卫,北至湖广武岗州,南至四川播州地界;夷众不下二十余万,请调京兵五千、达军一千并南京、云南原征麓川官军十万,征剿。” “这事你们兵部看着办,京兵不可动,兵部有了章程再上书。” 朱祁钰沉声说道,这京城的危机还没解决,南边就起火,还不下二十余万的叛逆,真当他朱祁钰是傻子? 兵部左侍郎领命回到队伍之中,礼部尚书胡濙就站出来说道:“圣驾迤北,塞外苦寒,今遣使入京添置衣物,使者转达圣谕:奏报皇太后,虽在虏中,身体无恙;若再遣使臣,多赍表里物货前来给赏,可得早回;如来迟,恐深入虏地。” 闻言,朱祁钰眉头一挑,瞬间自己穿的龙蟒袍都不香了。 不愧是社交达人,送人东西都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朱祁钰回头看向珠帘,道:“既然圣上奏与太后,那便由太后定夺。” 本来他就不在乎这点事情,朱祁镇脸都不要了,自己又能怎么办? 珠帘之后,太后原以为朱祁钰会小题大做一下,没想到就一句轻飘飘的让太后定夺。 “皇帝迤北,皆为奸臣所误,将骄卒惰,不意被留贼庭,非皇帝之错,本宫准奏。” 朱祁钰听了都想鼓掌,那么多勋贵,那么多大臣,变成了将骄卒惰,白莲花朱祁镇一点都不沾锅。 而后,太后没有停下继续道:“大宗伯,立皇太子事宜还需尽快操办。” 话音一落,满堂皆静。 第41章 八嘎呀路 皇太子的问题确实敏感。 孙太后考虑的是他子嗣的正统性,而文官们还需要考虑那个有点不着调的郕王。 而朱祁钰呢,其实考虑的没有那么多,一个两岁多的娃娃,当太子? 如今的朱祁钰可不是那高级工具人,如果情况合适,他不介意让亲爱的皇兄去见佛祖。 “确实,胡尚书,你怎能如此懈怠呢?” 看着朱祁钰埋怨的模样,胡濙也是有苦说不出。 文官又不是铁板一块,不知什么时候,朱祁钰也拥有了自己的拥趸。 “是老臣懈怠,此番回去,祷告山川诸神,便出告示,告知天下。” 胡濙借坡下驴,直接应承了下来。 原本等待着朱祁钰为难,却发现其根本不在乎。 “若无其他事,便就此退朝。” 朱祁钰自己宣布道。 这时,珠帘后的孙太后出声道:“吴贤妃整天念叨着郕王,若有空,便去看看吧!” 准备离开的朱祁钰猛然回头,直视着珠帘后的女人。 虽然和原主的母亲没有什么感情,但是被孙太后这么一说,朱祁钰总觉得自己是被威胁了。 “回太后,臣不敢有私,母妃舐犊之情,臣感慨万千,不若让母妃至王府小住时日,以解母妃思子之苦。” 朱祁钰换上一副笑脸,娓娓道来。 妃嫔出宫大多只有两种可能,一为随皇帝出宫,二为省亲。 如今皇帝不在,后宫由孙太后把持,换而言之,吴贤妃的生死就掌握在孙太后的手中。 朱祁钰反手就架住了孙太后。 你要立孙子,那么已经立了,干嘛还拿人老娘来警告。 有时候,你自己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如何觉得。 孙太后沉默了下来,看向满朝文武,没人出声。 图一时嘴快,却忘了今天之后,内官将会去一大半,到时候,后宫的权力估计就要重组了。 既然郕王没有拒绝立太子,那么自己顺便卖他一个好又何妨?难不成他还敢让他娘不回宫? “郕王所言正是,那本宫便许吴贤妃出宫小住几日,受天伦之乐。” 孙太后的准许,让朱祁钰不禁挑眉。 什么情况?大家都这么好说话的? 人心隔肚皮,朱祁钰也不想在这其中耗费过多的时间,便躬身道:“谢太后成全。” 孙太后看着郕王,心思百态。 按胡濙的说法,现在大明需要一个成年的皇帝,而不是一个年幼的太子。 最好是郕王,若京师失守,太后和太子立马南渡,让郕王当替死鬼。 大明败了,总要有人背负。 在场除了朱祁钰,对于守住京师,信心都不会很大。 “臣谢太后。” 朱祁钰再次躬身。 下朝不代表朱祁钰就能回去,他还需要处理内阁筛选之后的折子。 一大堆空缺到今天都还没补上,看着王直那厚重的黑眼圈,朱祁钰也是感慨。 “如今户部、工部尚书一职尚缺,王尚书可有推荐?” 朱祁钰看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官职之后,就问王直道。 “臣以为,翰林学士陈循,可为户部尚书。” 王直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人选。 陈循?户部右侍郎,当户部尚书确实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朱祁钰记得,应该是周忱先上,然后陈循再替。 点了点头,朱祁钰决定不搞什么弯弯绕绕,道:“升,周忱、陈循,俱为本部尚书。” 王直闻言,愣了一下,自己只举荐了陈循,和周忱有啥关系? 但是郕王没有拒绝自己举荐,他也不再多说,直接领命。 陈循喜出望外,立刻拜道:“臣谢殿下,定当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而周忱就有点抑郁了,周所周知,他已经被这个郕王架过去两次了,实在是怕。 “臣,领命。” 但是如今空缺,确实应该由他顶上去。 “嗯?周尚书不开心?” 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比如朱祁钰看到周忱不开心,不知为什么,他就有点开心。 “臣,臣,没有!” 看到朱祁钰跃跃欲试的神情,周忱连忙解释道:“只是天降大任,臣惶恐。” “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孤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感觉你很怕孤的样子,这样传出去,孤还如何做人。” 朱祁钰嫌弃的看着周忱,言语却让周忱直冒冷汗。 年轻时满腔热血,现在终于位极人臣了,但是总是开心不起来。 “对了,胡尚书,”朱祁钰看着脸色胀红的周忱,觉得不能再刺激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头了,转头看向胡濙道:“怎么还在这里?这册立太子不是需要祭祀、仪仗、诏书什么的吗?” 被点名的胡濙心想,就知道郕王不会放过他,于是站了出来道:“册立太子事大,还需同礼部同僚商讨。” “啧,现在就守礼制了,真是灵活。” 朱祁钰嘀咕了一声,听到的人,都为胡濙感到脸红。 “殿下岂能如此污蔑老臣。” 吹胡子瞪眼的胡濙,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郕王。 “红豆泥斯密马赛。” 朱祁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微微屈身道。 虽然不知道郕王说什么,但是胡濙反应极快,侧身避过了郕王的行礼。 如果不是办公,他倒是可以仗着年纪大受礼,但是现在郕王是监国,而他是臣子,自然受不起。 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朱祁钰还有很多需要和朱叫门学习的地方。 礼部侍郎倒是经常接触外宾,吃惊说道:“不曾想到,殿下还会倭言。” 在明朝,日本称古倭奴国,书面是有日本这个称呼,但是口语上,皆是倭国。 “方才殿下所言何意?” 胡濙皱眉,大明帝国,对于蛮夷甚是鄙夷,从一个亲王嘴里吐出荒蛮之言,已是失礼。 “回大宗伯,殿下方才跟您道歉呢。” 那侍郎连忙解释道。 胡濙也是吃惊,看向朱祁钰,但是对于用蛮夷之语道歉,胡濙嗤之以鼻。 “殿下,切莫再胡言乱语。” 身为礼部尚书,规范君王礼仪也是职责所在。 谁知道,朱祁钰一屁股坐了下来,说道:“八嘎呀路。” 胡濙目光再次投向回外语的侍郎,只见那侍郎瞪大着双眼,感受到胡濙的目光后,立马低头不敢说话。 第42章 郕王倭言骂尚书 “方才殿下所言何意?”胡濙问道。 侍郎支支吾吾着,抬眉为难的看向郕王殿下。 “笨蛋,傻货,大概是缺乏教养的混蛋的意思。” 朱祁钰坐在椅子上,玩弄着手指说道。 “殿,殿下为何口出粗鄙之语。” 胡濙听到本人解释,双手都在颤抖,骂人是一回事,用蛮语骂人更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好玩。” 朱祁钰很无所谓道:“你可以去跟太后告状啊~” 胡濙气短,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 “殿下不怕如此失了民心吗?” 强忍着吐血的冲动,胡濙咬着牙说道。 “孤要民心何用?” 朱祁钰好奇问道:“孤只是监国,如今圣驾在欣赏塞北风光,内宫尚有太子,嘶~胡尚书,你莫要蛊惑本王。” 直吸一口凉气,朱祁钰瞪大眼睛,装作不可思议,指着胡濙说道。 噗~ 忍受不住如此羞辱,胡濙口吐一丝鲜血。 左右的人立马上前搀扶,惊慌失措喊着“大宗伯”“胡尚书”。 “怎么了这是!” 朱祁钰猛然站起身,走到胡濙身边,但却没伸手搀扶,嘴里说道:“这可咋整,快喊太医,可别死在这里了。” 随着朱祁钰大喊,小太监立马退出殿外。 胡濙一手捂着胸口,双眼圆瞪看着朱祁钰。 “啧,不会是死不瞑目吧?” 朱祁钰歪着头看着被人搀扶着的胡濙,手还在他眼前摆了摆。 “殿下,莫要再逼了。” 看不下去的王直走到朱祁钰身边,低声道。 “孤逼谁?逼他?” 朱祁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向胡濙,道:“王尚书,你可别毁谤孤,孤与胡尚书无冤无仇,干嘛要逼他?” “懂了,官官相护,欺负我一个小小的亲王。” “殿下!” 闻言,王直也是急了。 “唯有册立太子,殿下方可有机会!” 再次压低了声音,王直觉得朱祁钰可能是不懂这其中的门道,但这事情不好明说。 朱祁钰突然神情严肃,面沉如水,道:“孤要什么机会?”。 见状,王直也知道朱祁钰懂了,或许,他一直都懂,只是根本不在乎而已。 “大明需要长君!” 王直选择明说,要是再这么闹下去,京师危矣。 “殿下难道就丝毫不为大明天下着想吗?” 朱祁钰真的让王直有些害怕了,感觉对方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管,最重要的是没有丝毫的权欲。 这才是其他人所看不懂的原因。 “孤问尚书,京城可否守住?” 朱祁钰冷冷看了王直一眼,问道。 “难不成殿下觉得,京城守不住?” 王直没想到朱祁钰这么没有信心,但是就算没有信心,难道就没想过南渡吗? 随后他沉思了下来,逐渐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 “但若无此权宜之计,太后那边也…” 对的,郕王殿下不是没信心,而是太有信心了,所以才看不惯这种权宜之计。 大臣们不知道一个太子,还不是未来皇帝的亲子,这会产生多大的矛盾吗? 当然知道,只不过这是文臣和太后之间的默契,当前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稍微委屈一下郕王。 “对,但那是你们的事。” 被朱祁钰这么看一眼,王直浑身一震。 这还是他第二次和郕王交流,感觉郕王身上的气势更加浑厚了。 “臣,知罪。” 王直垂首,犹如面对帝王的臣子,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以定大计。 不久后,太医就过来给胡濙把门,说是气急攻心,需要调养。 “老,老夫无碍。” 胡濙强撑着说道,他还要主持册立太子的大事,现在还不能倒下。 “你们都听到了,胡尚书无碍,散了吧。” 听到朱祁钰的声音,胡濙吐血的冲动再次升起。 “殿下,可是…” 太医不知道事情经过,吃惊看着郕王殿下。 “真麻烦,那便让胡尚书休沐几日吧。” 朱祁钰摊了摊手实属无奈。 当胡尚书气急攻心的消息传到慈宁宫,孙太后大惊。 “什么?情况如何?” 胡濙现在可以说是和孙太后一条船上,可不能出事了。 “回禀太后,太医说大宗伯气急攻心,仅需调养时日便可。”金英低着头回道。 “气急攻心?” 孙太后皱眉,问道:“所为何事?” 闻言,金英就将收集来的信息报与太后,特别是郕王倭言骂尚书,更是说的十分详细。 “岂有此理!荒唐!太荒唐了!” 孙太后不敢相信,区区一个朱祁钰,竟然敢当着一个托孤元老的面骂人,而且还是用蛮夷的语言。 金英倒是不敢附和,不过孙太后的贴身侍女倒是机灵,上前轻轻拍打着孙太后的后背,细声道:“太后尊体为重,何必跟粗鄙之人置气。” 这贴身侍女花容月貌,机智聪明,一双丹凤眼如同会说话一样,惹人喜爱。 “贞儿说得对,一个被圈养的杂字王,就是不成体统。” 孙太后看向贴身侍女万贞儿,眼里说不出的慈祥喜爱。 “看你机灵,不如去照料皇太子吧。” 说来也好笑,朱祁镇出征前,除了皇后,并没有给他的后宫册封,所以妃位一直空悬。 闻言,万贞儿立刻拜下,道:“奴婢只想服侍太后。” “照料皇太子可是好事,你就不必推辞,如今这宫内,本宫信得过你。” 孙太后脸上带着落不下的笑颜,故作严肃对万贞儿说道。 万贞儿再拜,道:“奴婢定然好生照顾皇太子,就算要了奴婢的命,也护皇太子周全。” “呸呸呸,说什么话呢?” 孙太后埋怨道:“这后宫之中,还没有人能害我皇孙。” 说话的同时,她面露阴冷,要说能害太子的人,那就不得不说是那个粗鄙的郕王了。 一想到郕王,孙太后就生气,要不是皇帝不在,不然早就削了他的王爵,将他贬到不毛之地了。 另一边,郕王殿下在让人带走胡濙之后,继续处理正事。 不多时,一封奏报送到了他的桌前,看落款,是于谦上奏的。 翻看之后,朱祁钰扬起嘴角冷笑,都把卢忠派过去了,竟然还有人胆敢坏事! 第43章 代我跟也先还有圣上问声好 王振的起势,削减了一些锦衣卫的威势。 但是,如今马顺并没有被当众打死,锦衣卫的颜面并没有掉。 但是要说士气没有被打击,那是不可能的。 如同卢忠紧紧抱住朱祁钰的大腿,那就有点问题。 而那些人搞事的方法,在朱祁钰看来也很普通,就是挑动佃户或者运夫,然后集合闹事。 卢忠有朱祁钰的命令,自然是不怕那些权贵,但是对于百姓,他需要掂量一下了。 凡事总归要有个度,对方在坐地起价,那么自己就该就地还钱? 不用,狠心一点,等备操军和备倭军顺路去抢一下就行。 再或者,让瓦剌绕道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些都是自残的办法。 想了想,朱祁钰提笔开始书写。 大清洗是要有的,但动作太大,也会有人浑水摸鱼,拉一打一是最好的办法,还能让其内斗。 屠龙术总不能留着屠自己吧? 这里面的细节堪比微操,朱祁钰觉得有必要说清楚点。 不过这毛笔字确实麻烦,写了好几页才写完。 摊在桌面上吹干,随后跟人要了张信封,就直接装进里面。 刘勤是不能使唤了,毕竟锦衣卫还是得留一些自己人,不然全派出去了,那可不好。 就在朱祁钰犹豫着要不要让张三送信的时候,殿外疾步走进一个人。 “哟,这不是兴安吗?” 朱祁钰喜出望外,嘿,工具人这不就来了。 “臣禀殿下,以收监王振家属,二百六十余口人,交至刑部候审。” 兴安入殿后,立马向朱祁钰报告。 当他要说出所抄出来的巨款时,就被朱祁钰打断道:“孤这有一封信,你遣一个信得过的人,送至通州,送到于尚书手里,要信得过的。” 卡壳了一下,兴安立马垂首领命。 “对了,如今内官空缺颇多,你找点能干事的人,列个名单给我。” 朱祁钰顺口又说了一句:“那东厂提督,你就先担着,至于其他事,等下再说。” 闻言,兴安的小心脏砰砰直跳,这是多么大的殊荣,虽然他还不清楚到底是哪些内官被免职,但是郕王殿下给他这差事,不就是让他安排亲信吗? “臣领命,必不负殿下。” 兴安躬身说完,随后莲步走到朱祁钰前,双手接过信封,小心翼翼收进自己怀里。 这也算是郕王殿下对自己更加信任了。 出去的时候,兴安心里想着。 朝臣看着朱祁钰这样子,不免想到兴安会不会是下一个王振。 “殿下…” 没等王直说完,朱祁钰挥了挥手,道:“孤知道,孤也不需要。” 太监好用,因为身为帝王家奴,说杀就可以杀,而且大多数文人并不待见太监,所以两派天生对立。 如果不是被文臣逼的没办法,没有哪个皇帝会想靠太监来巩固自己的权力。 王直和兴安一样,话到嘴边,就被朱祁钰弄卡壳了。 这番做派确实很像准昏君,不过换个角度看,也是唯我独尊的行为。 兴安走后,朱祁钰继续处理奏折。 大臣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朱祁钰有啥不懂,就问,谁的奏折谁来回答,解决不了就延后。 像是什么雇佣义勇搭救皇帝,悬赏贼酋,这些都是都是小事。 当看到遣使瓦剌的折子时,朱祁钰神气有些玩味。 “告诉岳谦,代我跟也先还有圣上问声好,就说郕王对圣上的思念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还有,让也先照顾好圣上,要是回来不胖个几斤,就治其招待不周之罪。” 朱祁钰对着礼部侍郎说道,随后又向其他大臣道:“颁布王诏,言,瓦剌贼子,假借圣驾之名,诸将须知居中国者,不可从夷狄;行王道者,不可尚异端;圣驾必不从夷狄,严禁守将为其开门,若有失职,立斩不赦。” 和前面的问好,相比,后面所说的才是重点。 不可能让叫门天子一次次试探着自己臣子的忠诚。 其他人做不了主的事情,现在朱祁钰完全能够做主。 虽然给朱叫门留了些脸面,但是诏命一出,其他人怎么想,那就不是朱祁钰所在意的事情了。 此举也正和大臣们所意,原本应该劝进朱祁钰登基之后再办的事情,现在提前也不是不可以。 “臣领命!” 礼部侍郎立刻躬身道。 其他大臣也纷纷行礼,称赞其了郕王。 不得不说,这些文人拍马屁还真的很好听。 如果长期在这样的环境里,朱祁钰也会害怕迷失自我,觉得自己就是个靓仔。 “免了,莫要再多言,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朱祁钰笑呵呵的拒绝了吹捧。 等处理完政务,朱祁钰最后一个走出殿门,立马就让人将兴安叫了过来。 屁颠屁颠的兴安来的很快,见面参见后就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太后让孤母妃到王府小住几日,你立马安排,直接送去王府。” 朱祁钰可没有忘记这事,得尽快,免得那孙太后反悔。 “臣领旨。” 兴安想着,吴贤妃或许是郕王殿下的软肋,只要不留在宫中,那么郕王就可以放开手脚了。 现在的大明可没有外戚掌兵权,那得是朱叫门复辟之后干的事情。 像是孙太后的良家,也多是带俸不管事的职位。 兴安刚要离开,就被朱祁钰拉住,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殿下,还有何事?”兴安皱眉不知。 朱祁钰嘿嘿一笑道:“那王振老家,收获如何?” 闻言,兴安也捂嘴笑道:“比之京城宅院,不遑多让,已送入王府。” 随后两人就一起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办的不错,等接完母妃,你还缺啥,直接跟孤说。” 朱祁钰抛去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兴安意会,不知道为什么,和朱祁钰相处就很舒服,不用弯弯绕绕,就像是。 想着,兴安回头看着朱祁钰的背影,心道:“就像是将自己当成一个完整的人。” 朱祁钰出宫之后,立马就去找自己的王妃了,毕竟母妃回府,老婆总不能不在家吧。 当骑马赶到南城时,朱祁钰被眼前的盛况给惊呆了。 第44章 丑媳妇见婆婆 那是一片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南城兵马司调集了大量人手维持秩序。 当看到朱祁钰过来时,人群出现了些许骚动。 “看,是郕王殿下。” “郕王殿下来啦!” “大善人郕王殿下万安!” 准亲卫反应极快,立马出列将朱祁钰给围了起来,避免激动的人群伤到郕王殿下。 善人?仁慈?甚至还有贤王? 什么鬼? 朱祁钰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模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听完文官夸靓仔,再闻百姓称帅哥。 感觉自己都快被一声声的赞美迷失了人生的方向。 对了,是来找老婆的。 丑媳妇没见过公公,但也见过婆婆。 朱祁钰在一堆人的簇拥下,好不容易才见到了王妃。 看到自家夫君如此受人爱戴,王妃们当然欣喜,脸上止不住的笑容。 “母妃要来王府暂住,赶紧收拾收拾,回家了。” 刚一见面,朱祁钰就说明了来意。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的汪招娣立马就宕机了。 反应过来后,连忙问道:“可是这里…” “去,找几个主簿,”朱祁钰对着身边的锦衣卫吩咐道,然后转身对张三道:“你也准备一下,留些表现好的人维持秩序。” 如果只留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在这,朱祁钰怕会出乱子。 但是准亲卫不同,他们已经在接受改造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为了避免百姓发现异常后的惊慌,朱祁钰在安排完后,直接站到桌子上,喊道:“诸位,静静。” 随之,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 “嗯,我母妃出宫,要到王府居住,这得叫上媳妇去见婆婆了,所以,先让他人暂替,请诸位见谅。” 随着朱祁钰的喊叫声,所有人都为之一静,随后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殿下,您去吧,带王妃见婆婆要紧。” “是呀,咱们王妃也是顶好的,可别让婆婆生了间隙。” “咱们都要遵守点规矩,别让殿下担心。” 各种各样的话语,比吹捧更加让朱祁钰开心。 百姓都是很可爱的人,谁对他们好,他们都知道,也很珍惜。 朱祁钰不断拱手向众人道谢。 许久之后,张三还有王妃们各自交代好任务,上了马车就往王府赶。 马车里,汪招娣和杭惠茹都表现的有点紧张。 王府不是百姓家,媳妇要和婆婆一起生活,可以说,她见过婆婆也就是在大婚那几日。 这也仅限汪招娣这个正妃,侧妃杭惠茹根本没见过几面。 “别紧张,平常心。” 朱祁钰安慰着两人,他自己也有点紧张,毕竟是自己的亲娘,但紧张感来自于自己对其并没有什么情感。 来自于后世的灵魂,面对原主亲属,总会有那么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汪招娣摸着自己的脸庞,不知道连日的劳累,对皮肤有没有什么影响。 而杭惠茹的双手在大腿上不断纠结,咬着下嘴唇,眼角偷偷看着正妃,想跟正妻学着点。 “夫君,妾身好看吗?” 汪招娣突然捧住朱祁钰的脸颊,将他的头掰到正视自己。 “好看,老婆什么时候都好看。” 朱祁钰被捧着双颊,嘟着嘴唇说道。 “真别紧张,看你们这样,为夫的小心脏都砰砰乱跳了。” 装模作样揉着自己的胸口,让两位美妇会心一笑。 “对了,家里佣人也不够呀,怎么办呢。” 对于体态面容的焦虑没了,汪招娣又生出了其他焦虑。 身为正妻,要是被婆婆看到没有打理好王府,一定会留下坏印象的。 都怪夫君,为什么要一下子遣散所有奴仆。 忧虑的目光再次射向朱祁钰。 叹了口气,朱祁钰也没办法道:“慢慢来,欲速则不达,我先说好,这次母妃出来,我可不打算让她再入宫了。” 人呢,一旦陷入焦虑,那就给她来个大的。 听到朱祁钰平淡的说出惊天动地的话,两位王妃瞬间瞪大了双眼,小嘴巴张的老大了。 看到两人被震慑住了,就不会再想其他的了,朱祁钰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简直不要太机智了。 到了王府之后,朱祁钰下车就叫张三让准亲卫准备一下,充入锦衣卫开始适应王府护卫。 锦衣卫原本是皇帝的护卫,但是现在被调了些人护卫王府,有区别吗?没区别! 等到王妃进府,整个王府都动了起来。 扫地洗地,擦桌子,摆椅子。 只有朱祁钰抱着朱见济在一旁看着。 “爹爹,奶奶要来和济儿一起住吗?” 杭惠茹已经跟朱见济说了,还嘱咐他要乖,要听话,更要好好表现。 “看你娘和姨娘都这么上心,那肯定是呀,济儿想不想跟奶奶一起住呀?” 这里的娘指的是正妃,而侧妃称为姨娘。 朱祁钰抱着朱见济四处溜达,刚好给朱见济做一些心理建设。 毕竟朱见济也只见过奶奶一面,记忆很模糊。 嘟着小嘴,朱见济很纠结,他对奶奶这个词汇也很陌生。 “我想跟娘和姨娘还有爹爹一起住。” 朱见济小心翼翼说着,生怕朱祁钰生气。 “你这小机灵鬼,就是不想和奶奶一起住呗。” 朱祁钰说着,就挠了朱见济几下痒痒,让他咯咯发笑。 “爹爹,爹爹,孩儿不敢了,鹅鹅鹅~” 被戳咯吱窝的朱见济一下子就认错了,等笑完之后,才老是道:“爹爹,我害怕。” 吴贤妃对于朱见济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小孩子害怕是正常的事情。 “奶奶是爹爹的娘,济儿不用害怕,大家都很爱济儿的。” 对于小孩,朱祁钰没有立刻给他将什么大道理,只是解释了一下人际关系。 朱见济嘴巴圈成o状,可能是吃惊于奶奶是爹爹的娘这件事。 太阳在天空中向西漂移。 王府的不远处,一架华丽的马车正缓缓而来,其身后跟着不少男女,皆手持仪仗,最前头,兴安开路,西城兵马司守住道路左右。 当马车缓缓停在王府门前,早就收到消息的王府男女主人就到门口等候。 汪招娣柔荑悄悄握住了自己夫君的手,指节发白,但是面容挂着端庄的笑容。 第45章 那宫中,不回也罢 一个侍女拉开车帘,从内走出一个妇人。 绿色的服饰十分有质感,上衣下裙,外披一件奢华外袍,头戴凤冠,金钗步摇随着妇人的一举一动摇晃着。 当抬头看到朱祁钰之后,妇人的双眼中充满了思恋的喜悦。 下车后,在侍女的搀扶下,加快了步伐。 同时,朱祁钰也连忙走过去,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接过了侍女的位置。 “儿啊!” 饱含雾气的双眼,眼角带着岁月的痕迹,年过半百,也比普通百姓保养的更好,可称徐娘半老。 一声轻呼,道不尽的思念。 朱祁钰似乎受到了感染,原以为会很尴尬的他,此时脑海中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低声道了一句:“娘。” “诶~” 吴贤妃听到儿子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但是目光一直不能在朱祁钰脸上移开。 扶着吴贤妃,走到汪招娣的面前,朱祁钰转头对其他人说道:“还不过来见礼。” 汪招娣一马当先,莲步走至吴贤妃面前,屈膝行了个万福,道:“儿媳招娣,见过母妃,母妃万福金安。” 这时,吴贤妃才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汪招娣,还不断点头道:“好,好,招娣可是越来越水灵了。” 说完,微微侧身,那侍女立马捧上一个盒子,递到汪招娣面前。 “这是为娘一片心意,亲手扎的簪子。” 吴贤妃本身就是宫女,宣宗还是太子时宠幸于青宫,此后就一直待在后宫之中,平时也只能做做女工。 “谢母妃。” 汪招娣再次万福才接过盒子。 “这位是侧妃惠茹。” 随后,朱祁钰主动介绍起了侧妃。 “为娘知道。” 似乎对于朱祁钰这样的举动有些埋怨,吴贤妃就像教训小孩子的样子埋怨道。 “是怕为娘怠慢她?” 吴贤妃挑了下眉,然后侍女又捧上一个木盒。 “这是御赐之物,为娘也准备了。” 闻言,杭惠茹也行了个万福才接过盒子道:“贫妾谢母妃赏赐。” 要说还是母凭子贵,吴贤妃并没有多在意杭惠茹,她在意的是一直抱着杭慧茹大腿,躲在侧妃身后偷看的小孩子。 “呀,这是小济儿,快让奶奶看看。” 吴贤妃半蹲着身子,对着朱见济说道,眉眼中充满了喜爱。 小朋友朱见济紧紧抱着自己亲娘的大腿,然后向自己亲爹投去求救的目光。 “这孩子有点认生,”朱祁钰开口笑道:“叫声奶奶。” 回想到刚才爹爹答应只要自己叫奶奶,就给自己做好吃的,朱见济就鼓起勇气,糯糯叫道:“奶奶。” “诶!” 一声奶奶就让吴贤妃笑开了花,立马让侍女们取来一个比前两个还要大的盒子,送到朱见济面前,道:“这是奶奶送你的礼物,开心吗?” 开心!开心的快哭了! 朱见济看着吴贤妃,一脸不知所措,他只知道玩具和好吃的,而且都是爹爹做的。 “好了,娘,济儿还不习惯,而且这箱子是什么,不会是什么金银物件吧?” 见儿子有难,当爹的,自然站出来解围。 “哪有,这是娘缝制的一些玩偶,给济儿玩的。” 吴贤妃没有责怪朱见济,亲手打开盒子解释道。 嘶~ 朱祁钰看到里面的布老虎、布兔子、布狮子,还有其他若干玩偶,顿时吸了一股凉气。 他儿子整天玩飞机,玩手枪的,拿着木刀霍霍砍的,这是要改画风了吗? “济儿,你喜欢这些吗?” 朱祁钰亲手将木盒拿到朱见济面前。 看了看木盒子里面的玩偶,朱见济先是眼睛一亮,伸手拿了一个仔细观察。 “爹爹,这老虎没有机关,不会动。” 朱见济的语气中满是失望。 “臭小子,问你喜不喜欢,关会不会动什么事?” 朱祁钰笑骂道。 “你干嘛骂济儿?” 朱见济还没说话,吴贤妃就先声夺人了,要不是人多,她都打算出手提儿子的耳朵了。 第一次看到自己爹爹被教训,朱见济吃惊看着吴贤妃,觉得这人好厉害。 深吸一口气,朱祁钰知道,这是教育方法出了分歧。 “娘,济儿喜欢,咱们先进去坐,别老在这站着。” 使出转移话题之术,朱祁钰立马将盒子拿给侧妃道:“帮济儿保管。” 随后带着众人入府,留下了扎着总角,就是头顶各扎成一个团的张三在原地。 张三很想问他义父一声:“我呢?” 这番孩子装扮,并不奇怪,毕竟张三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但是在那些准亲卫眼里,简直惊为天人,简直了是! 府中,大堂。 首位上,朱祁钰坐在左边,而他的右边就是吴贤妃了。 其他人皆坐在下首。 吴贤妃看着被擦拭的十分干净的大厅,忍不住点了点头,看上汪招娣的目光满是赞许。 这媳妇儿啥都好,就是没有孩子,也不知道他们夫妻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吴贤妃决定好好视察一遍。 朱见济坐在椅子上,无聊的晃着小腿。 “你们先退下吧。” 朱祁钰看向吴贤妃带来的侍女,下令道。 “遵命。” 那些侍女福身后,退出了大堂。 吴贤妃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随后舒展道:“钰儿想说什么?” 朱祁钰倚着扶手,身体向吴贤妃倾斜,低声道:“我想让娘在王府住下。” “为娘不就是…” 吴贤妃话说一半就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朱祁钰严肃的脸上,迟疑道:“钰儿的意思是?为娘不回宫了?” 点了点头,自己这个娘也不是什么蠢人,毕竟那后宫水深,平常人把握不住。 “正是,那宫中,不回也罢。” 朱祁钰坐正了身子,目光看向门口。 此时那些跟随吴贤妃而来的人,皆有人监视。 这时,张三苦着脸走了进来,吴贤妃看到这么高大的人还着童装,一时也被吓了一条。 “钰儿!这人?” “莫慌,这时孩儿的义子,张三,今年十三岁,亲卫统领。” 在吴贤妃那万分震惊的表情中,朱祁钰介绍了一下,随后对张三道:“还不过来见礼。” “干孙见过干奶奶。” 随着张三弯腰,吴贤妃很不想受这个礼,但是看在儿子的份上,咬着牙就点头道:“免礼了,不用见外。” 脑子里充满了张三的形象,挥之不去。 朱祁钰也是,笑道:“去换套衣服。” 随着张三离开,吴贤妃回到了正题,“钰儿,宫中传言,你有可能坐那个位置?” 第46章 家不安,何以安天下 那个位置自然是皇位。 经过时间的发酵,知道的自然是越多,流言蜚语是堵不住的。 “孩儿是无心皇位的。” 朱祁钰直接说道,也是避免吴贤妃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当谜语人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这是朱祁钰所不希望的。 吴贤妃看了朱祁钰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也是,为娘信我儿,但是就算不回宫中,这毕竟还是京城。” 说话的时候,吴贤妃目光巡视了一下两位王妃,发现她们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如今外敌将近,诸人皆有小心思,便不足挂齿,若败,就往南京,若胜,那孩儿也无忧。” 说到底,就是军权问题,自己毫无根基,而顶级勋贵基本上都殉国于土木堡,在瓦剌兵临城下之前,这空档期就是朱祁钰的机会。 之所以没有去接触那些勋贵,那是因为朱祁钰不想重蹈原主的覆辙。 空档期是他们的机会,是他们有求于朱祁钰,而不应该是朱祁钰去拉拢他们。 吴贤妃还是有疑虑,毕竟她一介女流,在后宫安身立命已经用了全力,像儿子这等事情,她帮不上忙,毕竟,她没有一个强大的娘家。 “是为娘误了钰儿。” 想着,她就不由得觉得自己是朱祁钰的拖累。 闻言,朱祁钰一声笑道:“娘,可别这么说,生于帝王家,乃是孩儿最大的幸运,不然今儿不知会不会被拉去当壮丁了呢。” 凡事都有多面性,如果朱祁钰出生在普通人家,他能做的事情就很局限,但现在,他是郕王,大明监国。 吴贤妃莞尔,知道这是孩子在安慰自己。 不知不觉,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而且还这么懂事,这让她很欣慰。 “对了,为娘怎么见王府佣仆如此之少?” 吴贤妃也是疑惑,她能接触到宫外的信息很少。 “我遣散了,如今娘见到的,都是刚招过来不久的。” 听了朱祁钰的回答,吴贤妃也想到了自己孩子的顾虑。 她不知道,偌大的王府,在以前,佣仆也不会很多,因为朱祁钰封王不久,就直接被孙太后夺俸了,只能靠着自己庄子的产出过日子。 这也是原主对于孙太后总会有股畏惧的情感。 一个从小就被欺负,然后习惯被欺负的孩子,长大又能有什么威胁呢? 王府侧院,兴安将吴贤妃的人都集中了起来,在王府的佣仆配合下,好吃好喝招待着。 对于被带到这里,吴贤妃的贴身侍女秦氏有些不服,她可是郕王之母,吴贤妃最信任的人,竟然和其他宫人一起被看管。 “兴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氏看向兴安,眉宇间些许凝重。 “并非咱的意思,是殿下的意思。” 兴安笑盈盈的说着,朱祁钰给他膨胀权力的机会,他自然珍惜,当然,他必不可能步王振的后尘。 和王振不一样,他来自安南,无儿无女,唯一寄托就是那佛缘,但是郕王殿下的提议更合他的心意,佛是虚无的,但是救助孤儿,却是现实的。 秦氏听到兴安直接搬出郕王殿下,一下子就止住了话头,因为这意思很明显了,就是怕他们之中有不干净的人。 现在整个后宫,谁都知道朱祁钰极有可能登峰造极,但是孙太后立皇太子,这明显就存在很大的矛盾。 她是吴贤妃的贴身侍女又能如何? 王振一案到现在都没有结束,马顺如何?郭敬如何?孙太后一个都没保下来。 倒是和金英有矛盾的毛贵和王长随,在郕王殿下几句言语之后,到现在都还活着好好的。 午门之事对于后宫的改变是润物细无声的,只要王振一党的人不断被牵连,那么后宫内官越是胆战心惊。 文臣对于阉党的愤怒是毋庸置疑的。 而朱祁钰只不过是推波助澜,将这些送给刑部,就是给文官一个面子。 秦氏身为吴贤妃的贴身侍女,自然要把自己的位置放正,一旦被怀疑,那后果,她用膝盖想就知道。 “奴婢明白了,还请中贵莫要在意奴婢冒犯。” 秦氏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兴安也没有在意道:“就在这好好等着吧。” 没有了秦氏当出头鸟,其他人也不敢放肆。 兴安见这里没有他什么事情,就移步到大堂向朱祁钰汇报。 从门外通报后,得到朱祁钰的准许才入内,这流程,他都习惯了。 “有可疑之人吗?”朱祁钰直接问道。 吴贤妃一头雾水,但听到兴安逐个说出她带来的宫人时,她才知道,原来儿子在查验她的人。 心里不舒服,吴贤妃看向朱祁钰问道:“需要如此吗?” “需要,不止内宫,太医院我也不相信,孩儿不怕其他,就怕下毒。” 当朱祁钰说出疑虑,所有人也是一惊。 只有汪招娣表现得比较平静。 兴安也觉得郕王殿下是否太过谨慎了。 “趁现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直接乱刀斩肉麻,所以,孩儿建议娘,将侍从都还了。” 朱祁钰如此说道:“孩儿那庄子的人也是机灵,能雇佣些婢女让娘使唤。” 听儿子的建议,吴贤妃有些迟疑,毕竟人老就念旧,那些跟随自己那么久的人,她还是放不下。 “那秦氏服侍为娘多年,为娘,有些不舍。” 吴贤妃有些左右为难,她不想否定儿子,但是也放不下那些人。 摸了摸下巴,朱祁钰右手手指敲击着扶手,其他人纷纷噤声。 许久后,朱祁钰才开口道:“可以,看娘要留几个,但不能太多,其余皆用王府之人,可好?” 对于吴贤妃,朱祁钰没有强求,退一步海阔天空,只是要加强一下王府佣仆的教育,将王府的人都拧成一股绳,那么应该就不会出现奇奇怪怪的事吧? 闻言,吴贤妃会心一笑,说道:“钰儿,为娘不会让你为难的,往后若你觉得谁有异心,为娘也支持你。” 如果真能如此就好了,朱祁钰也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家不安,何以安天下。 随后,朱祁钰就对兴安说道:“按母妃说的做,所留之人,孤要详细身家名册。” “臣,领命。” 兴安垂首躬身,随后退出大堂。 第47章 殿下和谁次数多? “时候不早了,孩儿这去张罗一下,晚上开席,让娘尝尝孩儿的手艺。” 朱祁钰打算把空间留给媳妇和婆婆,反正人多菜多,做饭时间也要很长,就开头提了一句。 张罗?开席?尝尝手艺? 几个词汇聚在一起,吴贤妃准确抓住了重点。 自己的孩子竟然要下厨? 荒唐!这天底下,有哪个皇子亲王需要自己下厨的? 眉头一竖,立刻把目光射向汪招娣。 汪招娣被盯着浑身紧绷。 可能,这就是来自婆婆的威压。 “娘,别那样看招娣,您就不想尝尝孩儿的手艺吗?” 朱祁钰起身,直接挡住吴贤妃的视线,半蹲下来说道。 家庭和谐是需要靠沟通的,如果身为一家之主的朱祁钰什么都不做,那么未来婆媳关系可能就紧张了。 视线被朱祁钰挡住,吴贤妃白了他一眼,知道孩子是护着媳妇,也是觉得好笑。 “普天之下,可有入厨舍之亲王?” 话不重,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的孩子气。 “娘嗯~,我也答应济儿,给他弄好吃的,”朱祁钰学着撒娇道,转头就一本正经问朱祁钰:“济儿,想不想吃爹爹做的好吃的?” “想!想!想!” 朱见济高举双手,跳下椅子就是手舞足蹈道:“济儿想吃蛋糕!” “娘,您瞧,当爹为儿子做饭,当儿子为娘做饭,当丈夫为妻子做饭,又有何不可?” 朱祁钰搬出朱见济,就是因为隔代亲,如果单纯说为娘和媳妇做饭,那估计要被教训,但是加上孩子,那可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之间吴贤妃也为难了起来,问道:“是否是府里缺厨丁?为娘也会些手艺,不然让为娘帮你?” “得了,娘,您就好好坐着,等尝孩儿的手艺吧!” 朱祁钰笑着说道,随后起身就对朱见济喊了一声:“济儿,走,咱们弄好吃的去。” 闻声,朱见济就一个飞扑,然后朱祁钰一个转身,就直接将朱见济背了起来。 动作一气呵成,明显就是经常玩。 吴贤妃看着儿子和孙子开心的背影,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直到两人消失在视野之中,吴贤妃就恢复起了嫔妃的端庄,看向两个王妃,道:“招娣,你来说说殿下这些天的事儿吧。” 说到底还是阶级森严的社会,有正妃在,侧妃的存在感就很稀薄。 “回母妃,夫君近几日东奔西走,多是日落才回府,我和惠茹妹妹也在帮夫君操办制衣坊…” 汪招娣将最近自己所知的事情娓娓道来,倒是没说出她和朱祁钰闹矛盾的事,也没有说自家夫君那奇怪的梦。 许久之后,吴贤妃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小时候挺懂事的,现在却有些不着调了。 不过,她也知道,儿子做这些是应该是有他的道理。 她的目光透过房门,看向了天空。 张三换上了束冠长袍,还没到大堂,就被朱祁钰抓去厨舍当苦力了。 “义父,你觉得,爱会消失吗?” 苦着脸的张三,微微弯腰问自己亲爱尊敬的义父。 “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朱祁钰看着张三,微微笑道:“爱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原本还有点喜出望外的张三,听到后半句之后,万念俱灰,整个人就像被烈火焚烧的灰烬,随着微风飞向天际。 “想什么?” 朱祁钰抬手戳了戳张三的脑袋,笑骂道:“你这夯货,你义弟还小,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可得好好保护他们。” “呸呸呸,”张三一下子重塑金身,呸了几下,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义父通天之能,怎么会不在呢?” 张三的体格总会迷惑人,但他确实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在孩子的心里,父亲是能撑起一片天的人,他们就没有想过哪天父亲不在了要怎么办。 朱见济就没想过这些,看到义兄这么激动,就趴在爹爹的肩膀上,伸出小手,拍了拍张三的胸膛,道:“义兄,别急。” 一下子,张三就被义弟给安慰了。 “你看,济儿都这么懂事,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承担起责任,就说是不是。” 朱祁钰颠了巅背上的小屁股问道。 “爹爹说得对!” 朱见济可不管什么,反正爹爹说的都对。 “再说了,我说的不在不是我死了,是以后我要是出远门,你得好好照顾家里!” 朱祁钰再次戳了戳张三的脑袋,然后对朱见济说道:“济儿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会保护家人对不对!” “对,爹爹说得对!” 朱见济后仰起身体,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济儿是男子汉大丈夫!” 张三被这父子俩一唱一和给说绕了,只能捂着头说道:“知道了,义父,俺也是男子汉大丈夫!” 回到大堂这边,由吴贤妃把握节奏,汪招娣对答如流,很快两人就热络了起来。 “不过啊,招娣你这肚子怎么一直没动静,这大婚有三年了吧?” 吴贤妃开始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了。 侧妃所生庶子和正妃所生嫡子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闻言,汪招娣无奈垂首,道:“今年已是第四年了。” 她没有说朱祁钰禁欲了一年多,毕竟这事说出来,肯定给夫君带来麻烦。 “可有看过太医?”吴贤妃问道。 汪招娣红着脸,点了点头,说道:“看过女郎中,儿媳的身子没有问题。” “那是不够努力?” 反正这里都是女子,吴贤妃就追问着。 “最,最近有在努力。” 在婆婆面前,汪招娣还是有点拘谨,一想到近几日的疯狂,她就浑身燥热。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杭惠茹也一样,她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女子,在旁边听正妻和婆婆聊天就满足了。 谁知道,吴贤妃听了汪招娣的话,转头就看向杭惠茹,问道:“如今殿下和谁次数多?” 在后宫,房事都是有记录的,吴贤妃就好奇问了出来。 两人都直接愣住了,回想了一下,次数好像都差不多,夫君似是有意雨露均沾。 看到杭惠茹火红的脸,汪招娣强忍着羞意说道:“是儿媳贪婪了一些。” 吴贤妃还想着探听情报,就有人前来通报,可以用膳了。 第48章 结邻邦之欢心 朱见济拍了拍小肚子,他实在是太饱了。 果然还是爹爹做的东西好吃,真想每天都吃爹爹做的饭。 家宴比不上御宴,但是色香味俱全的菜色,确实让吴贤妃大开眼界。 特别是那饭后甜点,更是让她欲罢不能。 嗝~ 打了个饱嗝,她连忙捂住嘴,脸上报以羞愧之色。 偷偷看了看左右,发现没人注意到,才恢复原本的神色。 融入了王府的氛围之后,吴贤妃发现,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每个人都非常放松。 而且看到儿子和妻子们的相处,也非常融洽,这也让她十分满意。 其实,朱祁钰也在暗中观察,所幸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殿下,刘安求见。” 王府没有管家,兴安来了之后,自然是暂时代替了一下。 饭桌都还没撤掉,朱祁钰抬起头,挑眉道:“不好好守门,来王府做甚?” 兴安摇了摇头,道:“刘安只道,求见殿下,有要事。” “娘,您先去看看住房满不满意。” 朱祁钰转头看向吴贤妃说道。 心领神会的吴贤妃,立马叫上儿媳们还有那一直拍着小肚皮的朱见济离开。 当兴安将刘安领进王府,来到朱祁钰的面前,就听到朱祁钰问道:“吃了吗?” 刘安看着满桌的残羹剩饭,躬身道:“末将未吃。” “那坐下来说话吧。” 朱祁钰指了指他旁边的位置,而兴安已经移步到朱祁钰身后了。 下人给刘安添上了碗筷,朱祁钰又上了壶米酒,让兴安为他们两人斟酒。 想都没想,刘安就先扒了几口饭,然后夹起菜就往嘴里塞。 他已经不是什么总兵官了,而是东直门守将,还是戴罪之身。 能吃到王府的美食,竟然觉得异常美味。 朱祁钰自然是已经吃不下了,拿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口。 明朝米酒甜糯,但后劲也不小。 刘安很快就消灭了饭桌上的剩菜,朱祁钰不得不佩服武将的饭量,看来王府养的猪今晚吃不到美味了。 擦了擦嘴,刘安也是玲珑之人,猜测郕王殿下是想让自己放松一些。 “殿下,末将此处,有圣驾奏疏。” 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捧着递给朱祁钰,刘安似乎鼓足了勇气。 朱祁钰叹了口气,他很不想看朱祁镇的信,毕竟没什么好事,只会破坏自己美好的心情。 “这信,你看过了吗?”朱祁钰问道。 刘安抬头,然后起身就跪在地上,道:“是圣驾让末将代笔转达。” 他在赌,赌朱祁钰看了之后能留自己的狗命。 兴安在朱祁钰身后皱眉,看来此事非同小可,不然刘安不会私自将信送到王府。 朱祁钰拿起信封,撕开封口,将信件展开,扫了几眼,说道:“割让大同、宣镇,啧啧啧,尽忠孝之全功,赏赐金银财宝,结邻邦之欢心。” 声音犹如喃呢,但是却让兴安头皮发麻。 “刘安呀,你广宁伯一门忠武,是在怕吗?” 朱祁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刘安知道,这样的君王才是最让人敬畏的。 “末将若死,也想死在战场之上。” 刘安的头紧紧磕在地面上。 朝议之时,他的名声已经毁了,被朱祁钰连踢带打,他并无怨言,谁让圣驾是那种人呢? 不过也正是午门朝议,让他知道了,这郕王朱祁钰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无能。 所以,他决定赌一把。 “兴安,这光线有点暗了。” 朱祁钰突然对兴安说道。 闻言,兴安立马取来火折子,将蜡烛点上。 只见朱祁钰将信封至于烛台顶端,随着跳动的火苗,信封燃起黄蓝相间的火焰,随后变成一堆黑灰。 “这种信,断不可能是大明皇帝所求,天子守国门,大明不是大宋,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 朱祁钰目光看着那一堆黑灰,嘴里喃喃自语着。 无论是跪在地上的刘安,还是站在身后的兴安,听到郕王殿下的话语,胸中有股热血在奔腾。 刘安知道,他赌对了,如今的郕王。 他抬头看向了朱祁钰,自己犹如王座下的走狗般卑微。 但那又如何? 大明的江山,就应该由雄主来坐! 这一刻,兴安也明白了,郕王殿下早就知道了圣驾的秉性,所以才未雨绸缪。 那么多年,郕王殿下不争不抢,被夺俸也毫无怨言,但是国难当至,他却站了出来。 回望后宫的那些人,还在为一个皇位蝇营狗苟。 似乎是回过神来,朱祁钰扬起嘴角,重新露出笑容道:“刘将军,好好守门,别老是一惊一乍的,圣驾绝对不可能做出此等之事,回去吧。” “谢殿下,末将此后,愿为殿下马首是瞻,若有辜负,子孙后代皆不得好死!” 刘安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又再次对朱祁钰躬身抱拳,最后才倒退着走出大门。 等刘安走后,朱祁钰才叹道:“这都是什么事呀这是,真特娘的荒唐,前所未见,所谓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兴安,让人来收拾收拾,就不该让那刘安进来,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真特娘的晦气。” 朱祁钰唠唠叨叨的起身拂袖而去。 兴安也只能苦笑,这郕王殿下都气的骂娘了,可见那信件里,绝对比殿下念出来的还要过分。 身为管家,自然不用自己亲自动手。 唤来几个佣仆,兴安就跟上了朱祁钰的步伐。 朱祁钰是往王府外走的,几个溜达就到了隔壁大院。 那王富贵已经在这里等待许久了,当然,不是白等,还得帮忙着干活。 在准亲卫的引导下,朱祁钰很快就找到了正在锯木板的王富贵。 如今的大院,已经开始铲地基了,木制框架正在搭建,随后就能水泥灰送过来搅拌灌入。 “参见殿下。” 王富贵看到朱祁钰,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 “别多说废话,咱们是搞艺术的,跟我来。” 艺术是什么? 艺术就是爆炸! 朱祁钰将王富贵领导一间小房间,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火药所需的配料,并且还有朱祁钰自己弄的小天平。 “来,展现你艺术的时候到了。” 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朱祁钰说道。 王富贵虽然对艺术这东西没有概念,但也知道,殿下这是让他调剂火药。 第49章 黑火药 朱祁镇不是想要讨邻邦之欢心吗? 那么朱祁钰就准备给也先一个热情的艺术品。 专业的事情,当然是找专业的人,比如王富贵。 现在大明的火药走在世界前列,但应该还有提升的空间。 王富贵走到桌子前问道:“不知殿下要配何种火药?” 这就把朱祁钰给问到了,难不成大明火药还有区分? 看出郕王殿下的疑惑,王富贵解释道:“纸炮火药便是常见鞭炮,火炮火药是铜炮所用,铳药便是火铳所用。” “你先配制铳药。” 朱祁钰想到了火枪,就让王富贵调制。 铳药的配比大概是一斤硝石,一两硫磺再加四两炭。 朱祁钰大致算了一下比例,是76:5:19。 “兴安,火铳可有?” 听到朱祁钰索要手铳,兴安也是一惊,那可是大家伙! 长一尺三寸,口径约一寸宽,重四斤,通常为两人一组使用,一人负责支架和瞄准,一人负责点火射击,射程五十余丈。 摇了摇头,兴安回道:“火器皆由兵仗局掌管。” 兵仗局,乃宦官官署八局之一。 “你没掌握兵仗局?”朱祁钰疑惑问道。 “回殿下,兵仗局除张印太监外,只有兵仗局掌印太监才能使唤。” 朱祁钰点了点头,掌印太监王振已经嘎了,那么如今兵仗局的掌印太监是谁呢? 兴安再答:“金英。” 没有什么意外,朱祁钰默然。 “那去取些瓦罐。” 既然拿不到火铳,那就改用别的试验威力。 闻言,王富贵主动开口道:“若是用瓦罐,那威力或许不足。” “这个你不用担心,孤自有主意,你现在按孤所说,再调制一次。” 朱祁钰能猜到,王富贵这样配比的火药,是为了贴合此时的炼铁技术。 如果想达到后世的黑火药效果,那么当前的火铳必然承受不住。 在朱祁钰的要求下,王富贵再次配置黑火药。 等兴安找到瓦罐,送过来之后,立刻装药试验。 场地就在被推平的废墟里。 让准亲卫圈出一个禁区,随后所有人都远离。 在瓦罐的周围,树立着远近不同的木板,用于观测杀伤性。 此时,夜幕也刚刚降临。 朱祁钰站在隔着墙站着,毕竟他可不想用自己的名字设立什么奖项。 不过仔细想想,貌似也不是不可以! 王富贵将沾着火油的绳子点燃,随后立马跑到朱祁钰身边。 隔着墙,就很有安全感。 漆黑的夜幕下,地面的火蛇蜿蜒着身躯飞速向前射去,越来越长。 最后火蛇抬起身子,钻入陶罐之中。 一阵沉闷的响声,然后是砰砰的破碎声。 以陶罐为中心,方圆三米内的木板在冲击波中倒下,无一幸免。 掀起的浓烟飘散在空气中,音波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朱祁钰提起灯笼就向爆炸中心跑去。 准亲卫们为以防不测,刚想要上前,就被朱祁钰喝住:“无关人等,不得进入现场!” 闻声,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朱祁钰打着灯笼,仔细观看了一下现场,那些倒下的木板,第一层被直接击穿,而第三层,也就是三米之外的距离,木板就只有些许凹陷。 摇了摇头,判定为弱鸡。 随后他又让王富贵开始布置起了他所提供配比的黑火药。 这一次,他跑的更远,因为在心里,这是根据后世最佳的配比,明朝的话,得等到戚继光才有这种比例。 “所有人,各自在掩体待命!” 朱祁钰和刚才一样,命令所有人找掩体。 当火蛇再次一跃而起,惊天的响声从大院中响起,朱祁钰甚至能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等硝烟散去,朱祁钰看到了七横八倒的木板,有一些还被拦腰撞断了。 这次的范围足足是之前的两倍。 王富贵瞪大了双眼,吃惊看着在爆炸中心观察效果的朱祁钰。 简直了简直!这郕王殿下,难不成比自己还专业。 一下子就把王富贵给搞不自信了。 其他人呆若木鸡,场景太过震撼了!威力实在是大的离谱! 朱祁钰捡起最外层的木板,呵呵傻笑着。 这下子,就可以让友邦惊喜了。 至于这番动静,反正他下了封口令,就由外人随便去猜测罢。 “臣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天雷之声滚滚滔天,犹如天威降世。” 兴安最早站出来,对郕王殿下道贺。 只见,朱祁钰摇了摇头,说道:“贺的不是孤,是大明!” 语落,全场皆静,随后齐口同声道:“为大明贺!为大明贺!” 可是没喊几声,就被朱祁钰训斥:“安静,别打扰到邻居了。” 众人憋着一口气,差点没被憋死。 刚才那动静,邻居谁能被吵着? 但谁叫他是郕王殿下呢? “将此处打扫干净,嘴巴都严一点,知道了吗?” 朱祁钰下令道,看到那些人又要大喊,随即就等了几人一眼,声音就被压低了下去:“知道了!殿下!” 随后,朱祁钰就直接将王富贵给带走。 真正的黑火药必须握在手中,至少目前是这样。 单纯有了这个,还不够,要想搞出火枪,就需要钢,不然只能冒着炸膛的风险使用。 朱祁钰知道,自己只握住了碎片之一,剩下的,就需要看吴老头那边的结果。 第二天,街头巷尾很快就流传着夜里的天雷炸响。 但是敏锐的人知道,那声音应该是某种爆炸物所产生,探听之后,就是在郕王府发出。 再让人观察了下郕王府,发现郕王府上下并无异常。 回想到昨日刘安刚入郕王府,当晚郕王府就有爆炸声,所以那刘安就很可以。 作为东直门守将,刘安敏锐的感觉到,今天来跟他聊闲话的人也忒多了些。 “这些个酒囊饭袋,可能还不知道殿下的威武,真想看看往后殿下要怎么治你们。” 刘安不是庸人,如果是庸人,就不会把朱祁镇让他送的信交给朱祁钰。 原本应该送给孙太后的。 刘安明白,那在大同叫门的天子大概率回不来了,就算回来,估计等待他的是痛苦的折磨。 “威威大明,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啧啧啧。” 摆正自己态度的刘安,坐在箭楼上,目光看向了郕王府的方向。 第50章 朱祁镇的塞北生活。 大青山下,也先驻军大营。 此处距离大同已经有百多公里远。 舟途劳顿让大明皇帝感到疲惫。 这可不是他御驾亲征时坐在步辇上悠哉快活。 现在朱祁镇住在一个大帐篷里,每天都能吃烧烤。 一路上,这位年轻的皇帝苦思不得其解,大明怎么会败了? 将骄兵惰,是他给大同守将的理由,但也不过是一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 北伐、再下西洋、再征交趾,这并没有哪里不对呀。 难不成是天命? 思绪万千,帐篷的垂帘被掀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我的皇帝陛下,臣看您来了。” 青年正是朱祁镇的看护人,伯颜帖木儿。 虽然是也先的弟弟,但是他对大明很是向往,所以就算朱祁镇被俘虏了,他对这位大明皇帝还是很尊重。 这也是朱祁镇洋洋得意的地方,在朱祁镇看来,地方太师之弟对自己恭敬,不就是他的个人魅力吗? 不像那也先,整天对自己冷嘲热讽的。 “可有京师消息?” 朱祁钰心里这么想,但是行为上却显得唯唯诺诺。 说来,帖木儿对朱祁镇还是有些失望的,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大明皇帝陛下。 “还未有消息,我的皇帝陛下,或许是那使臣还在路上。” 帖木儿微微躬身,随后让出位置,从垂帘后走出一个个草原美女,手里还捧着各种肉食。 “我的皇帝陛下,这是嫩羊的肩颈肉,臣听说您胃口不好,特意让大厨烤炙。” 但是朱祁镇没有听帖木儿的话,双眼盯着那一个个草原美女,毕竟,他禁欲太久了。 身为皇帝,他每晚都能临幸后妃,有意的话,宫女也不在话下。 这些草原女虽然皮肤是差了一些,但是五官立体,在千挑万选之下,身材也还算匀称。 帖木儿皱了下眉,随后就让美女将盘食放在矮桌上出去。 见状,朱祁镇只能暗自叹息。 烤炙的羊肉再美味,又怎能比得上宫中的御膳呢? 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帖木儿也入座。 “臣问过太师,待到十月,便送皇帝陛下回京,只是在此之前,就只能让皇帝陛下受累了。” 帖木儿开口说出了他问到的情报,只见朱祁镇还是意兴阑珊。 “朕尚不知京中是何情况,心忧甚之。” 朱祁镇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当俘虏,也无法想象,朝廷没有了他这个皇帝之后会怎么办? 所以他才让刘安替自己送信,这大明,少了他这个皇帝可不行! 帖木儿不知道怎么回朱祁镇的话,至少,他不可能私自做决定将朱祁镇给送回去。 “我的皇帝陛下,使者如今应已入京,迟了些或是准备财物给耽搁了,”帖木儿安慰着朱祁镇,伸手拿起酒壶就说道:“臣得些许美酒,与我的皇帝陛下共饮。” 瓦剌可不会酿酒,而这些酒是从哪里来的,想想都知道。 看到酒壶,朱祁镇想起了史书上那些落魄的诗人。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朕便与你一醉方休,已解千愁。” 说着,就拿起酒杯,豪迈地仰头,一饮而尽。 “好,好,我的皇帝陛下海量,豪迈之情让臣佩服万分,臣共饮。” 帖木儿举着酒杯,跟朱祁镇一样,一饮而尽,随后杯口向下,示意自己没有保留。 大帐外,一个留着络腮胡子,面容粗狂,体态魁梧的男人驻足在外,眼角看了大帐垂帘一眼。 “哼!” 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声音。 大帐外的守卫见人,便下跪,喊道:“太…” 下一个字没出口,就被那人制止,随后那人转身离去。 此人便是绰罗斯·也先,淮王大头目,瓦剌太师。 他也算看出来了,这大明的皇帝,就是一个草包,要不是那喜宁说还有利用价值,他早就把朱祁镇给嘎了。 不过,他还是有点疑虑,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想嘎了这庸人,只不过当时正好有大雷劈死了自己的马,所以他才觉得时机不对。 经过一路的观察,他也知道这朱祁镇传回去的书信,看得他自己都想笑。 也正是朱祁镇能让也先源源不断从大明那边讨要财物,也先才让帖木儿去照顾朱祁镇,不然早就不断羞辱这位尊贵的大明皇帝了。 听闻宋朝时有牵羊礼,他早就想试试了。 回到自己的大帐,也先的面前,正是方才刚送吃食入朱祁镇行帐的女人。 “如何?那大明皇帝?” 也先坐下来,用到割下烤的六七分熟的羊腿问道。 “回太师,那人看奴的眼光,犹如那草原上的饿狼。” 为首的女人跪下,头贴在地面上回答。 “我大元也曾入主中原,末代帝王皆贪图享乐,我看,那大明皇帝也不过如此,下去吧。” 也先虽然只是太师,但是他有着更大的抱负,不会被眼前的美色所迷惑。 自己一个人切着羊腿,自己倒酒独饮,许久之后,也先微醺,躺在靠背的枕头上微眯了起来。 说回京城,郕王府。 朱祁钰没有在王府里陪吴贤妃。 天一大早,他就往城外赶。 火药的威力有了,那么配套的钢管总要赶上吧。 今天也是那高炉开炉的日子。 到了城外工地,大早上的,就能看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靠近一些,朱祁钰就能感受到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吴老头早就等候多时了,这开炉,还是要朱祁钰在场,毕竟高炉是朱祁钰改进设计的。 走到高炉前,其他人围成了一个半圆,一个准亲卫拿着火把,逐渐靠近炉底。 “点火!” 在朱祁钰下令之后,火把被扔进了灶口之内。 添过火油的煤炭瞬间被点燃,火舌直接窜出了灶口。 等待了一会儿,煤炭开始燃烧。 在另一边,年轻有力的准亲卫们开始转动巨大的转盘,简单的机械结构开始将风箱把手往里推。 霎时间,灶口犹如喷吐着烈火的巨龙。 在吴老头和其他工匠的配合下,铁料、木炭、石英石等物质被不断投喂入高炉之中。 大风吹动着煤炭,发出呼呼声。 在朱祁钰看来,吴老头这些工匠就像厨子,通过气味和颜色,就能判断需要下什么料。 正所谓,专业的人做专业的是,朱祁钰对此,信心满满。 第51章 基石 吴老头亲自站上台阶,手里拿着柳木棍准备搅拌。 当炉中的铁料开始发红,热气吹散了吴老头的发丝,但是他依旧将目光死死盯着炉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没多久,固块开始瘫软,最后变成了明黄色的铁水。 “改风道!” 吴老头大喊一声,另一个工匠就推动着阀门。 一瞬间,巨大的热气冲入炉内,吹动着里面的铁水。 奋力举起木棍,吴老头开始不断搅拌起来。 很快,铁水就开始起泡,其上方漂浮起了黑色的杂物。 吴老头见状,眼睛一亮,这黑色杂物和以往的并不一样。 身为老工匠的他知道,以前这种杂物就像麦芽糖似的,很难处理。 但是现在,它们正漂浮在铁水之上,任由自己拿捏。 兴奋的心情无法言表。 不断有人向吴老头递上湿布和水,但是此时的吴老头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了。 用郕王殿下的说法,他会被铭记在史书里,会被写进教科书内。 他只是一个工匠,虽然郕王殿下有画大饼的嫌疑,但是现在呢?成功近在眼前。 “所有人都散开,出水啦~!” 许久之后,吴老头兴奋的大喊。 其他人随声而动,工匠们拿着如长矛般的铁棒开始敲击高炉底部的孔洞。 每个人的心脏似乎都随着那一次击打而跳动一次。 嘭,糊住孔洞的封泥碎裂出蛛网裂纹,随后一道铁水喷射而出。 那趋近白色的铁水犹如高挂在天空的太阳,散发着耀人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这…这是!” 一个工匠看着流入模具中的铁水,几步向前,颤颤巍巍的手似乎想伸进铁水里面抚摸。 “老天,这是什么?” 另一个工匠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前一个工匠旁,丝毫没有在意铁水那炽热的温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时的吴老头犹如堕入疯魔,四步并成两步跑,直接跳下台阶,欣赏着这美妙的一刻。 “如果有相机,那一定是很有历史意义的一张照片。” 朱祁钰调侃的声音传来。 从开炉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多过去了,朱祁钰准亲卫上去,扶住吴老头。 他知道,在高温之下,吴老头不可能撑这么久,只是内心憋着一口气撑着而已。 当听到郕王殿下的声音,工匠和吴老头才回过神来。 这时,吴老头顿时感觉有些脱力,整个人向模具倾倒,所幸被准亲卫扶住,不然估计就要给铁水增加含碳量了。 晕眩的吴老头很快就被带到了阴凉处,又是掐人中,又是擦脸喂水,终于缓过来了一口气。 李老头在他身边念念叨叨:“真有你的,吴老头,你算是功成名就了。”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这才刚刚开始哩。” 缓过劲来的吴老头,语气还是有些虚弱,惹的李老头白眼。 “埋砂降温。” 朱祁钰可没忘记正事,直接对工匠说道。 “哦,对,对,埋砂降温。” 铁水已经喷吐殆尽,在模具中逐渐凝固,工匠闻声也反应了过来。 因为实验场地非常简陋,并没有专业的砂房,只能就地掩埋。 所幸模具也不是非常巨大,几刻的时辰,就能降温完成。 “你不好好休息,可别炼了一炉就把自己炼没咯。” 看着强撑着爬起来的吴老头,朱祁钰上前扶住他,但是嘴里还是不饶人。 “殿下,谢谢。” 知道郕王殿下在关心自己,吴老头轻声说道,如果可以,他更想给郕王殿下磕个头,可是殿下不喜欢自己人这么做。 “谢啥?以后教科书里,我的名字必须在最前面!”朱祁钰笑道。 闻言,吴老头也露出了难看却灿烂的微笑。 “是哩,是哩,肯定殿下排在老头子前头。” 吴老头也是笑呵呵的附和着。 等工匠们从砂土中翻出铁锭,用手掌试了一下温度,感觉合适之后,想直接上手掂量看看。 谁知一道残影闪过,吴老头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是额滴!” 说着,就双手抬起地上的铁锭,如同安抚自己孩子一样触摸着。 “是钢吗?” 朱祁钰走了过来,刚才吴老头跑得太快了。 “殿下,是钢,绝对是钢,白口铁不可能这种成色。” 吴老头刚想说话,就被身旁的工匠抢了先。 皱眉,生气!越想越气! 抬腿对着那工匠的屁股就是一脚。 “殿下是在问老头子,你答什么答!” 吴老头转头,换上一副笑脸,将铁锭递给朱祁钰,说道:“殿下,是钢,绝对是钢,白口铁不可能这种成色。” 只见,朱祁钰没有什么其他反应,只是长长舒了一口气,道:“万幸。” “岂止是万幸,这乃是…” 吴老头本想说是大明之幸,但是他感觉朱祁钰可能要造反,说是大明之幸会不会不好。 双眼看向吴老头,朱祁钰扬着嘴角,故意不说话,就是等着吴老头的下一句。 “嘿嘿嘿,此乃万世之福。” 吴老头嘿嘿一笑,挠着他稀疏的白发,也想不到其他好的词汇。 “你啊你,”朱祁钰摇着头,指了指吴老头,随后转身看向那些站得笔直的准亲卫,道:“这是大明之幸,有了这个,往后你们身上的铁甲将更加坚固;有了这个,你们手中的大刀将更加锋利;有了这个,四海八荒,我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准亲卫们拔出自己腰间的大刀,高举,齐声大喊。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高炉的意义,现在,他们明白了。 整齐的呐喊声让周围的居民忍不住侧目。 这几天,他们知道,这工地的士卒和其他士卒不一样,他们买东西会给钱,遇见有困难的人会上前帮助。 相处之后,周围的居民就不在意身边多了这么些士卒了。 “大明!万胜!” 看着士卒气势磅礴的喊声,一些小朋友瞬间就被感染,跟着喊了起来。 随后就被身边的妇人给拉住了。 “好了,都安静点,”朱祁钰虚空压手,直接将声音压了下来,说道:“现在,做你们该做的。” 这些成功只是一个个基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52章 诡雷 钢铁是工业的粮食,是高楼大厦的地基,更是保护自己的护盾。 “李老,这边您看着点,我带吴老头回去商量点事情。” 朱祁钰对李老头喊道,转头就对其他工匠说道:“把铁锭带上。” 时间上或许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是八月底,距离十月十一日也就一个月余十几天而已。 如果没有工部和兵仗局的协助,单凭朱祁钰自己,绝对不可能完成批量生产。 “要是有机床就好了。” 朱祁钰骑着马,后面跟着吴老头他们坐的驴车。 “殿下,这机床是何物?” 吴老头的敏感点总是奇奇怪怪的。 “就是用于加工钢铁这类金属物品的专用设备,主要是标准化,有了机床,不同的人也可以制造出规格相近的东西,比如火铳这类的。” 朱祁钰的话,让吴老头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大致明白,这就跟木匠用的桌子差不多。 “那殿下想让小老儿弄那玩意儿?” 吴老头搓着手,心想着又有好事落到自己头上了。 摇了摇头,朱祁钰明说道:“并不是很难的东西,一个台子,一根钻棍,用不着您老,您老只需要往钢水里加点炭,弄几个钻头出来就行,对了,那个弹簧,您知道吧?” “弹簧?是殿下所说韧性十足的钢铁?” 吴老头回想着说道。 “是的,先把弹簧弄出来,不用太大,等下给你看草图。” 朱祁钰甩动缰绳,让马匹加快脚步。 经过郕王府,朱祁钰直接将人带入邻居大院。 徐老头看到郕王殿下将吴老头领了回来,就知道事情大概率成了,随后便看到了工匠拉着驴车载着铁锭。 好奇的他连忙靠了过去。 “嘿,这玩意儿造锯子,肯定好使。” 摸着铁锭,徐老头不由得赞叹道。 “去去去,你那破锯子,也需要用钢来造?这是钢!懂不懂?” 吴老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显摆的机会。 “好了,别吹牛了,都过来一下。” 朱祁钰回了一趟王府,再出来就拿着一卷纸。 在徐老头的木工台上直接摊开。 那是一个神奇的小玩意儿。 一个小圆筒插在大圆球上面。 “徐老,之前让您做的模型拿出来看看。” 朱祁钰对徐老头说道,在成品还没出来之前,先弄出概念型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嘞,殿下。” 徐老头立马回头在一堆杂物中找了起来,这些杂物多是朱祁钰要求的,有些还是给朱见济的小玩具。 很快,模型就被摆在工作台上。 其实原理很简单,按照草图,小圆筒里会放一个弹簧,而弹簧下端会固定一个铁制小圆柱,并且还有一个插销,只需要一根铁丝穿过,就能将挤压后的弹簧卡在圆筒顶端。 最后在圆筒的下方开口处,堆积着一些燧石。 这样,只需要拉动铁丝,弹簧蓄势带着小圆柱直接撞击在燧石上,产生的火星必然点燃圆球里的火药。 很明显,这是一个没有延时系统的土制手榴弹。 王富贵看到简易而又有效的机关,简直想把郕王殿下给供起来。 这并不能怪他,毕竟他一生都没见过弹簧,也不知道弹簧是啥玩意儿,自然不会有任何想法。 眼界这东西,就是这样。 “圆球里面可以放小石子、铁钉、铁片,这个铁丝可以绕成圆环,用细绳拉动,就形成了诡雷。” 朱祁钰说完之后,笑盈盈的看着吃惊的众人。 见没有反应,他手指屈出关节,敲击在桌面上,这才让众人回过神。 “这,殿下,那需要小老儿干嘛?” 吴老头挠了挠头问道。 “王富贵负责调剂合理的火药,昨晚已经试验过了,我要威力最大化,李老你负责让人造出这个小圆筒,而吴老,在这再立一座更大的炼炉,先把弹簧弄出来。” 朱祁钰顿了一下,道:“还有,我需要能将铁棒钻通的机床,大概和这工作台差不多,不管是长度还是高度,都要统一,除了钻孔,还要打磨其内部。” 说话还不够,朱祁钰拿起炭笔,直接在草图背面再画一张草图,道:“大概是这样子,这是固定钳,这是这钻头的铁棍要有螺旋纹,只要转动这里,就能带动钻头,看得懂吗?” “殿下,这东西不难,不过是要做什么?” 吴老头最先开口,其他人的目光随之看向郕王殿下。 按他们的眼界,铁棍钻小孔,肯定做不成炮,也比火铳要细非常多。 “当然是将火铳缩小化,弄成可以一人操作的样子,反正等做出来了,你们不就能看到了。” 现在的火枪,就是一个木棍前端固定一个圆柱铁筒,还不是后世所熟知的样子。 等到鲁密铳传至大明,人们才知道原来还能这么搞。 当然了,朱祁钰可不想用火绳枪,他要直接往前跳,那就要看吴老头这些能不能锻造出可用的铁片了。 听了朱祁钰的描述,在场的人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了。 “当务之急,是将弹簧搞出来,不需要太好,只要韧性和弹性足够就行。” 朱祁钰再次开口说道。 赶制火枪可能时间不够,但是多做这种诡雷,无论是拉线拦截,还是再改成地雷,对于冲锋中的瓦剌,那场景,朱祁钰想想都头皮发麻。 “对了,无论你们有什么知识,什么技能,往后都要拿出来,教给年轻人。” 准备离开的朱祁钰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道:“之后我会开办学堂,而亲卫也需要学习,你们将会是第一批技术教师,也就是先生,要做好准备。” 随着制衣坊的工人陆续招募,朱祁钰答应过他们,看顾他们的孩子,这是不能食言的,再加上,如今亲卫也给上上夜课了,不然精力太过旺盛,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要将自己的手艺给贡献出来,每个人的神态都不一样,但共同点就是为难。 这可是吃饭的手艺,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们并不是很情愿。 “哼!不愿意的话,孤不强求。” 朱祁钰的目光扫视了所有人。 “嘿,殿下说啥话,小老儿这身本领也多亏了殿下,自当是愿意了。” 吴老头看到朱祁钰面色严峻,知道这是动真格的了。 别看郕王殿下每天笑呵呵的,当初整治庄子时,他的手段可谈不上仁慈。 第53章 王府的规矩 古老的传统总会让一些技术不断消失。 朱祁钰可不管其他方面,唯有工业,就应该是一个帝国的核心。 这可不是什么高人权社会,说到底,不管是吴老头,还是徐老头,都可以算是郕王府的佃户。 升米恩斗米仇,这种事不会出现在朱祁钰的身上。 有付出才能有回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而朱祁钰也不会平白无故提供技术思路。 徐老头在吴老头之后发言赞同。 而王富贵,因为自身涉及火药的敏感性,也点头赞同。 人往往有从众心理,在看到多数人赞同之后,另外几个工匠也只能点头。 如果朱祁钰只是普通人,或许就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了。 见状,展露笑颜的朱祁钰说道:“你们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的。” 朱祁钰摆了摆手,给众人留下帅气的背影。 出门再次回到王府,就看到吴贤妃的贴身侍女在训斥婢女。 只见那小婢女抿着嘴,泪汪汪的眼角都不敢眨一下。 “怎么了?这是?” 朱祁钰快步走了过去,这些婢女来王府,朱祁钰就没怎么管,全都交给王妃教育了。 听到声音,那秦氏慌忙回头,看到朱祁钰过来后,福身道:“殿下万安,回殿下,这婢子偷吃东西,奴婢正训斥着。” “偷吃东西?” 朱祁钰疑惑,开口问道:“幺娘,你说说。” 陈幺娘看到郕王殿下,心里更加慌乱,张着小嘴,却没说出声来。 “哭什么哭,不许哭。” 朱祁钰叉着腰,佯装生气说道。 秦氏见状,更加有底气了,指着幺娘骂道:“小小贱婢,现在就会偷东西吃,往后还了得!” 说着,就抬起手要打。 那手掌还没落下,就被一只大手抓着。 朱祁钰皱眉说道:“王府可没有随意打人的规矩。” 秦氏吃惊看着郕王,在宫中,那些个太监宫女,哪个做错不是打就是骂?这都算是轻的了,毕竟命还在。 缩着脖子的陈幺娘,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哭声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了。 “闭嘴,先说清楚!” 朱祁钰呵斥道,他最烦这种光哭不说话的人了,明明一件事,讲清楚就好了,哭哭啼啼或者含糊其辞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遭受了郕王的呵斥,陈幺娘止住了哭声,抽泣道:“是,是少爷给奴婢的。” “还敢诬陷少爷!殿下,您看,这婢子还有何体统。” 秦氏闻言大喜,那可是郕王的独子,发生这种事情,哪个奴婢不是往自己身上揽,这贱婢一看就没接受过调教。 “哦。” 只听朱祁钰哦了一声,他想也是,这陈幺娘一开始是跟在王妃身边,后面因为王妃要忙,就让她照顾朱见济。 以朱祁钰对于自己孩子的了解,那个小吃货确实做得出这种事情。 朱见济的蒙学,自从朱祁钰遣散王府之后就被打断,后来就一直空置着。 总不能让一个五岁的孩童天天摇着头之乎者也,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作揖躬身吧? “秦氏,你是母妃的贴身侍女,现在去把济儿带过来,孤要当面对质。” 手刚被朱祁钰放开,秦氏听到了十分不可思议的话。 哪有让主子来跟贱婢对质的道理? 不过她不敢反驳朱祁钰,只能瞪了陈幺娘一眼,对朱祁钰行礼后才离开。 “就知道哭,被打了也只知道哭,先起来吧。” 朱祁钰嫌弃着陈幺娘,这让陈幺娘感觉更委屈了,明明之前少爷给她零嘴都没事,今天才被秦氏发现的。 不断吸着鼻涕,陈幺娘抹着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低着头,只能手指纠结着不敢反驳。 没多久,秦氏就带来了朱见济,而且吴贤妃也跟了过来。 “钰儿,这是怎么回事?我乖孙为何要跟一个婢女对质?” 吴贤妃看到朱祁钰,和站在朱祁钰面前的陈幺娘,目光流转,随后皱眉问道。 “娘,这事你先别管,”朱祁钰回了吴贤妃一句,转头就对着以为是自己做错什么,躲在吴贤妃身后的朱见济说道:“别躲着,男子汉大丈夫得站出来。” 闻言,朱见济握了握小拳头,然后抬头看了眼自己的爹爹,鼓起勇气道:“孩儿在,孩儿是男子汉大丈夫。” “你干嘛凶我乖孙!” 吴贤妃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责怪起了朱祁钰,顺手拉住朱见济。 朱祁钰没说话,只是挑眉看着朱见济。 见状,朱见济回头,看向吴贤妃道:“奶奶,我是男子汉大丈夫。” 说完还十分自信的仰头看爹爹。 拿这父子没有办法,吴贤妃只能静观其变。 “很好,现在,爹爹问你,有没有给幺娘东西吃?” 朱祁钰弯下要,指着陈幺娘问朱见济。 “是呀,爹爹没说不可以呀,今天奶奶给了孩儿好吃的糕点,爹爹说好吃的要分享,我就给幺娘姐姐啦。” 朱见济歪着头,不明所以,小脑袋都是问号:“不可以吗?” 听完朱见济的话,秦氏直接犹如雷击,难不成少爷看上了那婢女? 叹了口气,朱祁钰说道:“以后做这种事,要和你奶奶说,毕竟糕点是奶奶给你的,知道了吗?” “孩儿知道了,”朱见济重重点头说道,然后偷偷看了陈幺娘一眼,吃惊道:“咦~幺娘姐姐哭鼻子了?” “还不是怪你这个小少爷!” 朱祁钰戳了戳朱见济的额头。 如今的王府和宫廷可不一样,有阶级,但是等级没有那么森严。 朱见济缩了缩脑袋,低声道:“对不起。” 而朱祁钰则将目光看向吴贤妃和秦氏,无奈笑道:“往后这等事,还是先问清楚,莫要不分青红皂白就打骂,这就是王府的规矩。” 没办法,秦氏是吴贤妃的人,而吴贤妃,又是原主的娘,再加上,这才刚出宫,不习惯很正常,朱祁钰不会强求她们习惯,但是若长此以往,那只能让吴贤妃作出选择了。 “奴婢知错。” 秦氏反应很快,在吴贤妃没帮自己出声的情况下,就只能认错。 “钰儿,娘想跟你谈谈。” 吴贤妃也意识到了自己带来了异样,就如同朱见济还是有些疏远自己一样,她需要对王府更多的了解。 第54章 母子交心 将朱见济交给陈幺娘,又捏了捏朱见济的鼻子,朱祁钰说道:“要乖乖听话,幺娘姐姐哭鼻子,你是男孩,可不能再惹人家生气了。” “孩儿知道,爹爹。” 朱见济拍着胸脯保证。 随后,朱祁钰就和吴贤妃走向后院。 “钰儿,你这王府,好似十分松懈。” 当走入后院花园,穿过月亮门,吴贤妃就开口了。 朱祁钰看了眼身后跟随着的秦氏,摇头笑道:“谈不上松懈,规矩是有的,比如饭前饭后洗手,必须喝开水,上茅房之后要洗手,待人要有礼貌…” 絮絮叨叨,朱祁钰说了一大堆,事无巨细,深入到每个人的生活细节之中。 吴贤妃嘴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这样膝下儿孙笑语喧的生活,她很满意,但是观念不同的碰撞,终将产生分歧。 比如堂堂王妃,竟然去南城招工,这在她看来就很不好。 但是,这事关亲卫的事情,吴贤妃也只能按捺住内心的难忍。 听到儿子不断说出的规矩,她很耐心倾听,等朱祁钰说完之后,她回头对秦氏问道:“听到了?” “回娘娘,奴婢听到了。”秦氏态度十分端正回道。 这也算是给朱祁钰一个态度,吴贤妃常年在后宫,靠的就是不断忍让,没有理由对于自己的孩子就开始提要求了。 更何况,朱祁钰刚才没有直接给秦氏摆脸色,而是选择提醒,这也是态度。 “方才听钰儿说那么多规矩,但就是不曾听惩处之法?那家法是何?” 吴贤妃回头,停下了脚步,开口。 而朱祁钰也顺势停了下来,漫不在乎道:“杀人者诛,窃者剁手,偷奸者逐,勾结外人者株连…” 和刚才的规矩比起来,王府的惩罚可谓是血淋淋的。 “这些都是签了契书,府中下人皆有,”朱祁钰说着,就看向了秦氏,笑道:“当然,娘的人除外。” “为娘若是想在王府长住,这便是不能免之事,钰儿,你取契书来,让他们都签了吧。” 相对于宫中的森严,王府这样直接跟人明说,然后签契书,已经是很讲情面了。 为了避免往后出现什么麻烦,吴贤妃觉得,自己不能是例外。 “谢谢娘理解孩儿。” 朱祁钰退了一步,朝吴贤妃鞠躬行礼。 “这都是娘应该做的,你这孩子,还干嘛行礼!” 吴贤妃笑着埋怨了朱祁钰一句,随后转口问道:“娘知道问这个不好,不过钰儿,这宫中你有多大把握?” 朱祁钰也很意外,吴贤妃竟然问自己这件事。 “若说皇位,孩儿并不在意,但这事,孩儿说的不算,兵部有预判,瓦剌定不可能安分,不出两月,将会挟圣驾兵临城下,按夷酋的秉性,应当是十月,毕竟那时秋收已经完成,就算破不了城,也能抢得不少物资。” 朱祁钰简单的说了下目前的形势,吴贤妃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在宫中也或多或少打听过,大致也是如此。 “要说孩儿守城有几分把握,七八分吧,但是若是那宫中蝇营狗苟之事,孩儿这亲卫,便是防止意外。” 闻言,吴贤妃也有些吃惊,问道:“难不成会闹到那种程度?” 朱祁钰耸了耸肩,说道:“这谁知道呢,如今京师危如累卵,各方才相互迁就,一旦京师解围,我也不是什么魔鬼,能讲道理,当然是讲道理。” 在朱祁钰看来,所谓的讲道理,那拳头就要大,不然谁听你讲道理? 而且,朱祁钰还有很多没有说,比如于谦,比如那些本该死的人。 到时候,希望他们看在大炮的面子上,能站在自己一边,不然,朱祁钰并不在意大清洗。 一想到要做的事情,朱祁钰就觉得头疼,满朝文武和后宫,可不是家奴和乡绅那样容易对付的。 吴贤妃继续点头,宽慰道:“娘会支持你,如今形式不明,钰儿可要万分小心。” “孩儿知道,就有劳娘劳心了。” 朱祁钰再次躬身一礼,却被吴贤妃给扶了起来,道:“腰背要挺直了,这王府上上下下,皆指望我钰儿呢。” 之后,朱祁钰就陪着吴贤妃在花园里逛了逛,当听到下人来报,王妃回府,才和吴贤妃一起回到大堂。 只见汪招娣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走路都感觉带着微风。 看到吴贤妃后,又立马收敛,行了个万福,道:“拜见母妃,母妃万安。”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吴贤妃看着汪招娣,眼里充满了喜爱,除了没儿子,其他都挺好的。 “回母妃,夫君让儿媳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所以儿媳才喜不自胜,失了分寸。” 汪招娣美眸忍不住看向朱祁钰,状如炫耀一般。 啪啪啪,朱祁钰忍不住鼓掌,王妃刚才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不愧是你,来,名册让我看看。” 朱祁钰走到汪招娣面前,刚想抬手来个摸头杀,但是在半空中停住,随后捏了一下王妃的脸蛋。 这里还有吴贤妃在,弄乱王妃的发型就不礼貌了。 “惠茹也很厉害,辛苦了。” 朱祁钰当然没忘了侧妃,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从袖中拿出名册,汪招娣被朱祁钰捏了一下脸蛋,因为吴贤妃在场,感觉有点刺激。 “此次招女工一千一百四十五人。” 像献礼一样递给朱祁钰,黛眉还不忘偷偷挑了两下。 朱祁钰也扬起眉毛,吃惊于人数,也吃惊于汪招娣变得不一样了。 翻看名册,大多都是姓某名x娘,或者有点文化的就是招娣、盼娣。 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不能奢求他们对女子有多重视。 家里有了男丁,才代表着有了一份力量。 “今日我进城时,就物色好了位置,等下让人去谈谈价格,王妃可有与女工确认日子?” 朱祁钰粗略的看完之后,拉着汪招娣到座位坐下问道。 “妾身知道夫君匆忙,所以让女工等几天。” 既然为夫君办事,自然要想得周到一些。 朱祁钰不由比起大拇指,用嘴型做出“不愧是我老婆”,旋即就被汪招娣白了一眼。 第55章 毁谤!他毁谤我呀! 人数自然是比朱祁钰想象的还要多。 不过对于朱祁钰来说,都不是事。 抄家,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就是不知道通州的收获如何。 现在治不了大臣,难不成还治不了那些商户了? “对了,王妃算术如何?” 这马上要办厂了,财务可不能空缺,一开始,最好是自己人。 被朱祁钰这么突然一问,汪招娣不好意思的将头撇过一边。 懂了,这是不会。 朱祁钰想了想,还是没有揭穿王妃。 毕竟一个女子会读书识字已经非常优秀了,就不要强求人家数学也顶呱呱了。 不过,最好的人选还是在朝廷之中,像是工部和户部,就有不少人。 只是那些人,多多少少都和内阁六部有关系,朱祁钰的手都还没伸进去。 啧,这种无人可用的场景,真让人感到不舒服。 “周忱这老头,收税这么厉害,小小制衣坊,应该难不倒他吧?” 摇了摇头,这周忱别看现在老实巴交的,他可是夏原吉举荐,杨士奇和杨荣赏拔的大臣。 单单这几层关系,就足够朱祁钰头大。 杨氏二人以“汉弃珠厓,前史以为美谈,不为示弱,许之便;”劝说皇帝放弃交趾,继承了腐儒那种刀兵入库,马放南山的正规操作。 这种战略收缩,不只是交趾,还有辽东,最后在一系列反应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并不是说不能收缩,但是收缩是为了挥出更大的拳头,可大明这一缩,沙包大的拳头变成了小笼包。 思虑再三,朱祁钰暂时放弃了动用朝廷之人的打算。 另起炉灶就是了,万事不止开头难,中间难,后面更难。 “娘,可有可用之人?” 朱祁钰转身看向吴贤妃,只不过吴贤妃也爱莫能助,道:“没有。” 没办法,数学不是女德必修课。 目光再次投向正妃和侧妃,不断在两人之间徘徊。 只能苦一苦妻子们了。 “你们俩,从今日起,每晚都必须随为夫至书房,一起学算术。” 朱祁钰叹了口气,一副非常无奈的样子。 不疑有他,自己确实对于算术十分欠缺,补课是在所难免的。 汪招娣起身道:“那就有劳夫君了。” 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吴贤妃只能妥协,儿子看重的事情,既然选择了王妃,那便由他们去吧。 朱祁钰突然觉得,现在他们就像是小夫妻各有工作,然后让妈来照看孩子,这得是多么先进的家庭啊! 至于布匹什么的,只要通州顺利,那都不是事儿。 通州乃是京城外的漕运重地兼粮仓,从那里来的物资,只需要解决完宵小,必然源源不断送往京城。 等卢忠回来,想必希望跟尊敬的郕王殿下赚银子的人不会少。 与此同时,通州。 因为不断涌入了离京之人,大明战败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了,而锦衣卫这时候出现在通州,更是让人提心吊胆。 于谦在收到郕王殿下的信之后,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虽然有点不人道,但是当务之急,就是确保水运和陆运通畅,并且保证民众纳粮。 河岸边竖起一根根粗壮的木杆,再过不久,通州的人就知道,这些木杆是做什么用的了。 砰砰砰的敲门声,一句句“锦衣卫”,在众多小地主家门前响起,而乡绅和官员,则是被于谦聚集起来,由头便是同心抗敌。 于谦和卢忠可不是空手而来,都是带着兵来的。 并且在出行前,都通过朱祁钰给的财物给予了赏赐。 看着县府外的刀兵,再看看和蔼可亲的于谦,乡绅和官员根本不敢猜这些人会干出什么事情。 再加上锦衣卫的亲切且友好的问候,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头上悬着一柄锋利的大刀。 “诸位都是我大明的基石,而如今,贼酋当前,你我应当齐心协力。”于谦老开场白了。 “于尚书说的事,只不过刁民闹事,我等也无办法。” 一个大腹便便的乡绅,看了看左右,见没人开口,只能硬着头皮当出头鸟了。 于谦目光看向这个乡绅,但是乡绅总觉得于谦在看他的脖子。 想什么?他这么胖!肯定没有脖子! 挥掉可怕的想法,这胖子继续道:“若于尚书能摆平那些个刁民,我等定当竭尽全力!” “好!” 等胖子说完,于谦拍桌而起,道:“昨日锦衣卫抓拿了些许刁民,想必今日也审出结果了,卢指挥!” 那一拍桌子,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旋即就看到卢忠阴沉吓人的脸出现在门口,手上和脸上还带着不太明显的血渍。 “于尚书,确实审出来了,只不过,没想到这小小通州也有阴结虏人之人。” 卢忠的双眼扫过每一个赴宴的人,那眼神犹如要吃人一般。 当听到阴结虏人这词,所有人都感觉头皮发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胖子失声叫道,后退不小心踢倒了椅子。 “吴旺财,正统十年十一月,与瓦剌贡使私自交易,并勾结罪人王振…” 卢忠掏出一本册子,眼睛时不时看向吴旺财,也就是那个胖乡绅。 “冤枉!你这是毁谤!毁谤!诸位!他毁谤我呀!” 每一条都是抄家灭族的罪状,从瓦剌那边换取香料马匹等东西,转手一卖就能收获大量钱财,其中的利润确实让人趋之若鹜。 吴旺财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叫着,想让其他人帮忙。 但是现在,里里外外都是于谦和卢忠的人,把自己性命看得极重的人,肯定不会为其他人冒险。 于谦吃惊的指着吴旺财,骂道:“方才还同心协力,没想到尔是主谋之一,卢将军,将此人拖下去,吊至河岸,罪状宣告通州!” 吴旺财还想说什么,下巴就直接被一只大手掐住,随后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咔擦声,他只能不断阿巴阿巴了。 见这活胖子还要挣扎,卢忠对着其肚子又是一脚,直接让吴旺财呼吸困难。 在将其拖下去的时候,嘴里还不忘念叨着:“这么肥,也不知道木杆能不能撑得住。” 闻言,在座的众人皆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只听到于谦坐了下来,叹气道:“锦衣卫抓了那些刁民,没想到顺藤摸出了大瓜,某实在是想不到!” 当生死真正摆在面前时,这些人的软弱性才会体现了出来。 第56章 木杆的用途 当粗壮的麻绳套在脖子上,大多数人都会感到后悔。 目测体重两百斤以上,双手被绑在身后,双脚拷着铁链,勒出了肥肉。 为了保证进展顺利,卢忠忍痛加固了木杆。 宽大的衣袍因为满地打滚而沾满了灰尘,下胯能闻到些许的骚臭味。 这些,卢忠都很习惯了。 将吴旺财拖到岸边,足足需要六个人配合,果然胖子的战斗力十足。 不过,现在那泪流满面的脸,嘴里不断阿巴阿巴着,看着就恶心。 “都扶好了,殿下说了,让他们体面点!” 卢忠吩咐着手下,这第一人,吴旺财就当仁不让了。 “指挥,这会不会有碍观瞻?” 身边的千户看着聚集而来的百姓,单手握着刀柄,有些紧张。 “如果哪一天…殿下说了,我等本就是暴力,若哪天,他们不怕我们了,那么,我们就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卢忠挥了挥手,他只是一个粗人,但是,他觉得郕王殿下说的有道理。 他只是投机者,因为王振做大,东厂早已压过锦衣卫,所幸在午门表现自己,或许还能求得权力。 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安心的去吧,你一家老少,都会为奴为婢,小的到或许能活命,但记事的就不行了,殿下也是心善。” 卢忠走到吴旺财面前,十分感慨的说着:“你虽然像猪,但是,你现在是只鸡。” “用刑!” 随着卢忠下令,粗壮的麻绳在几个人的拉扯下,一瞬间就往上提。 一声轻微的咔擦声,那是脊椎分离的声音。 在被提到最高处时,吴旺财已经没了丝毫声息。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木杆的用途了。 “吴旺财,阴结虏人,通敌叛国,为国家之安危,处以吊刑,以做警示,大明立国八十余一,便有人忘了暴元治下的民不聊生,现在,贼虏余孽卷土重来,我大明,必将同仇敌忾!” 话是于谦写的,在朱祁钰的要求下,变得更加通俗易懂。 一下子,围观的民众对于锦衣卫的害怕就变成了敬畏。 “同仇敌忾!诛余孽!” 人群中,一个穿着麻布的人转了下眼珠子,左右四顾后,高举右手大喊。 “同仇敌忾!诛余孽!” 一声变两声,两声变四声,河岸边,鼎沸的人声响彻。 安静的只有那高耸的木杆上,一具肥胖的躯体。 反观于谦这边,美味佳肴在眼前,但是每个人都没有丝毫的食欲。 因为那于谦从卢忠走后,就没有停下骂声。 什么里通外国,什么阴谋叛国,还有抄家灭族什么的,实在太可怕了。 谁愿意平白无故的九族消消乐。 大明这么大,我就贪这么一点,绝对影响不了大明帝国的。 可是,当这么想的人多了,那国家就灭亡了。 “某坚信,在座诸位绝对不会和那吴旺财同流合污。” 说着,于谦突然变脸,目光犹如鹰隼一般,扫视左右人,开口道:“对不对。” “对对对!” “于尚书说的是,那吴旺财,我看就不像是好人。” “欺男霸女,为祸乡里,早就看其不顺眼了。” 赴宴的乡绅富贵,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也在忐忑,那种捉摸不定的感觉让人十分难受。 谁能知道,一开始还和他们好好说话的于谦会变成这个样子。 “打扰一下。” 卢忠搓着手走了进来,那挂在脸上的笑容,是因为他得到了百姓的认可。 似乎殿下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现在,这些人见到卢忠,就跟见到索命鬼一样。 “杨轩楷,辽东私贩铁器,危害国家,请跟某走一趟吧!” 所谓贩卖铁器,并不是说兵器,而是将铁锅这一类的贩卖到塞北。 自从暴元灭亡之后,他们连一个铁锅都造不出来。 而大明又很注重炼铁锻铁技术,所以就禁止了任何铁制品出现在互市之中。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就比如王振,在他的保护下,大量的铁制品流入瓦剌,其中不乏已经做好的箭簇,而这些箭簇,最终射向了三十万大明精锐。 当然,王振只是众多人中的一员。 就这样,朱叫门复辟后,还因为思念王振而为其立像,甚至建了旌忠祠。 如今朝廷并不适合大清洗,于谦也是如此认为,但是京城周边的这些乡绅,就另当别论了。 脑袋都自顾不暇了,谁还会在意尾巴? 杨轩楷立马起身道:“臭丘八,你可知我是杨氏族人!” 闻言,卢忠点了点头,敢说出这句话的,不就是内阁三杨嘛。 无论是哪个杨,对于卢忠来说,都一样,如果是嫡系,卢忠或许还会掂量一下,但一个支脉,装什么大尾巴狼? “某家知道,可还有问题?” 在太祖手里,锦衣卫连丞相都敢搞,跟别说什么内阁首辅了。 杨轩楷闻言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什么是什么时候忘记。 这锦衣卫可是在成祖手才变成无孔不入的特务机构,也就是宣宗向着文官,而当朝圣上向着太监,所以他才忘了锦衣卫的可怕了? 原因不得而知,但是锦衣卫巡察缉捕百官之权,还未被废除。 今天,他们终于些微体会到了成祖时期人的感受,这也不过只是过了二十五年而已。 于谦目光看向杨轩楷,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 这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三杨在于谦还是兵部右侍郎的时候,就很重视于谦,可以说有提携之恩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于谦绝不容许大明有失。 和吴旺财一样,卢忠并没有给杨轩楷更多说话的机会,卸了下巴之后,就跟拖死狗一样将人拖走。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蛀虫,某是看错尔等了。” 于谦气呼呼的坐下,没人敢回答于谦的话,全场只有于谦气呼呼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于谦才叹口气,说道:“也是郕王殿下心善,早知如此,才特意让某前来,不然,来的就是备操军了。” 一言出,全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备操军勤王抢劫沿途可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如果不抢,那可真就稀罕了。 “就这样吧,老夫累了,尔等先回去吧。” 于谦见气氛到了,就下逐客令了,剩下的,他只需要待在府中等待。 第57章 祁钰数字 果然,不久之后,下人就前来通报,侧门有人求见。 于谦摇了摇头,总有一种被人掌握的感觉。 而那个人,甚至还在京城。 让人将来者引进来,于谦就换上了笑脸。 高悬于天际的金乌向着西方飞去,入夜。 郕王府的书房烛光明亮。 朱祁钰双手交织至于鼻下,在他面前,端正坐着两位美妇,时不时皱眉,时不时噘嘴。 纸张上,或是笔直,或是歪歪扭扭的画着符文,这是她们今天学习的数学。 这奇怪的数字,朱祁钰很不要脸的称之为“祁钰数字”。 他见过这个时代的阿拉伯数字,和后世并不一样,比如4是横躺着的,7是开口向下。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窃,这叫改进! 而现在,摆在王妃们面前的是极为复杂的算法,比如6+9\\u003d? 算法并不难,难是在于数字平替之后,她们总是搞混。 “这书房里,三个人中有两个是笨蛋,我不是,你们是吗?” 朱祁钰一本正经说着。 回应他的是来自妻子的白眼。 很识相的闭嘴,朱祁钰的目光看向纸张,想看看她们是哪里被难住了。 但是,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深渊正凝视着他。 朱祁钰强忍着收回目光,但是眼球总是不受控制的瞥了过去。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呸!】 在心中默念着,朱祁钰再次开口:“娘子~” 闻声,汪招娣和杭惠茹同时抬起头,看向夫君。 “咳咳,是哪里不清楚,不懂就问,不然会钻牛角尖的。” 朱祁钰轻咳了一声说道。 “夫君,贫,我这边老是搞混了。” 杭惠茹想到朱祁钰说私底下不用自贱,就改口指着纸向夫君求问。 “让我康康。” 朱祁钰一喜,立马起身站到侧妃身边,俯身看向纸张,鼻尖嗅到了一丝芳香。 “6是勾在上,9是勾在下,然后用算筹摆一下,你看,这样就得出来了。” 算筹是长短粗细一样的小棍子,遵循十进位制,只要理解就能很容易掌握基础。 杭惠茹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看着杭惠茹可爱的模样,朱祁钰忍不住mua了一口,道:“这是你不懂就问的奖励。” 侧妃含羞,偷偷看了下身边的正妻,见其没有反应,就小手从桌子下伸向夫君,想掐一下,小小的报复一下。 但是或许是位置不对。 飞快将手收了回来,水润的大眼睛带着羞怒,瞪了朱祁钰一眼。 朱祁钰也很无辜,佳人在旁,也得先做正事。 于是,朱祁钰就伸出小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戳在侧妃的痒痒肉上。 噗呲~ 侧妃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汪招娣发现动静,将头转了过来,皱眉看向两人,道:“有什么好笑的。” 只见,朱祁钰和杭惠茹不约而同地摇头,异口同声说道:“没有。” 狐疑的汪招娣没有多想,好强的她,还是想自己写出答案。 回头便专心致志了起来,但是却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按住,然后开始揉捏了起来。 不得不说,手法很舒服,让人感觉很放松。 “夫君~” 她用膝盖猜都知道是自家不老实的夫君。 “不要太急,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为夫吗?” 耳边传来朱祁钰温柔的声音,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得到了满足。 仿佛是一天的疲惫都消散无踪了。 一旁的杭惠茹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她也忙了一天了。 “先服侍完老大,再服侍老二。” 朱祁钰看向侧妃说道。 杭惠茹的心中一下子期待了起来。 “放松点了吗?” 朱祁钰问着已经靠在椅背上闭眼的汪招娣。 “嗯~” 女人从鼻子发出来的声音,通常都比从嘴里说出来要更加迷人得多。 特别是带着一丝慵懒的感觉。 “好了,今天不把题目做完,就不能睡觉!” 朱祁钰觉得适合的时候,就捏了一下汪招娣的脸颊,边说边笑着去给侧妃捏肩膀。 失去招待的汪招娣,很快就调整好心情,进入学习的状态之中。 而侧妃杭惠茹则发出了舒服的嗯哼声。 银白的月光散在灰褐的瓦片上,清风吹动着树枝摇摆不定。 杭惠茹因为多问,所以做的比汪招娣还快,举起双手,高兴道:“夫君,我做完啦!” 等待朱祁钰检查的时候,她又有点紧张,生怕自己做错题目了。 “很棒,没有错误。” 朱祁钰拍了拍杭惠茹的脑袋,而杭惠茹仰着头,眯眼享受来自夫君的夸奖。 “我也做好了!嗯~” 这时,汪招娣伸起懒腰,轻纱包裹着有致的身材,发出了松懈的鼻音。 “让为夫看看有没有错。” 看着那惹人注目的身材,朱祁钰喉结上下跳动了一下。 “肯定没错。” 汪招娣骄傲地仰着头,整个身体和椅子搭成一个三角形,抬眉看向夫君。 “要是错了,为夫可是要惩罚你的。” 朱祁钰拿起纸张端详了起来。 见状,汪招娣也突然有了些许的紧张,毕竟今天还是她第一次接触这神奇的祁钰数字。 “很遗憾,没有错误。” 朱祁钰一副很遗憾的表情,苦着脸说道。 “哼。” 闻言,汪招娣发出胜利的鼻音。 “但是,为夫依旧要惩罚你,毕竟为夫不想有遗憾。” 朱祁钰挑起汪招娣的下巴,说道。 “那夫君想要怎么惩罚妾身呢?” 汪招娣脸上飘起红晕,她就知道,自己这位不正经的夫君怎么可能忍得住。 “你不是还没试过吗?” 朱祁钰指了下自己的嘴唇,邪魅一笑。 抿着嘴,汪招娣想了下,算是报答夫君教自己算术和给自己按摩的报答吧。 对,就是这样的。 翻过身子,与朱祁钰正面相对,汪招娣没多说什么,微微躬身。 房间霎时间暗了下来。 主动熄灭烛火的侧妃,眼睛还未适应漆黑,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拉住,旋转间就落入了怀抱之中。 金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 不碍两身肌骨阻,更祛—卷去云桥。 菜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隐蜜窠。 第58章 卢忠回京 数学不止费脑,还费腰。 起身离开温柔乡,朱祁钰洗漱之后就来到了隔壁。 大明的城门是破晓就开启,所以在路上,朱祁钰已经能看到不断有红砖被运送了过来。 这里距离阜成门不是很远,动用的劳力也多是一些老幼妇孺。 毕竟如今京城招募义勇,年轻力壮的多被兵部给盯上了,就是抓壮丁。 结算工钱是算次数的,运送一趟就三文钱,就这,都有络绎不绝的老翁争着要干。 而在大院中,那光着膀子,炫耀着紧实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着汗水,这是郕王的准亲卫。 有了一日三餐,和不间断的训练劳作,每个人的体态都开始产生变化。 坐在实木长桌后的是徐老头,在劳力到货之后,他就会给对方一个特制小木牌,之后再凭木牌领取工钱。 每人运送的砖块都是固定的数量,经过检查之后才能领取木牌。 “这么做就不怕咱们赖账?” 朱祁钰拿起一块木牌查看,上面带着各种笔直的条纹。 闻言,徐老头笑道:“瞧殿下您说的,如今谁人不知殿下心善,给了南城那些孤寡一口饭吃。” “这是谣言,我可没给谁一口饭吃,想要收获,就要付出,这种话可不要再说了。” 朱祁钰摇了摇头说着,将木牌放了回去,这些工钱,他王府仓库里那五六尺高珊瑚树上的一根枝条就足以抵扣所有。 每个到木桌前的人,在看到朱祁钰之后,都会拱手道一声金安或者万安。 这些人之中,有人失去了儿子,需要自己努力养活孙子,也有人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能下田干活,想赚些棺材钱。 爷爷带着小娃娃,用扁担挑起沉重的砖头,从阜成门走到这里,然后小心翼翼放下,生怕砖头坏了就领不到工钱了。 朱祁钰可没有这么严厉,这都是他们自己发散的思维。 “准备些盐水和开水,让工人好解渴。” 对着身边的人吩咐了下去,朱祁钰就看到陆续有驴车载着堆砌的麻袋入内。 这是被搭配好的简易水泥熟料。 朱祁钰走过去,打开一袋,用手捏出些许,拇指和食指搓了搓,能感觉的水泥的那种细腻感。 这里就不需要他多操心了,辗转来到后院,此时已经连夜立起了更大的高炉,吴老头正用手抚摸着炉壁,配合着眼力,看有没有什么隐患。 “吴老,这么快就弄好了?” 朱祁钰也有些震惊这建造速度。 “都是娃子勤奋,一听殿下您需要,就连夜给搞出来了。” 吴老头笑呵呵着说道,他监工了一晚上,没睡多久就爬起来检查。 “不错,有点基建狂魔的样子。”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咱这二层建筑可等您老的铁呢!啥时候能出货?” “咱们这得看天,若是下雨,就慢,若是不下雨,两天后吧。” 吴老头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笑眯眯说道。 “嗯,那您也别闲着,这铁棍铁丝模具可都弄好咯?” 看着吴老头信心满满的样子,朱祁钰就发挥资本家精神,催促吴老头。 “去去去,用不着殿下您操心,老头子都知道,肯定给您办的妥妥当当的。” 吴老头笑着打诨。 “怎么不见其他几位师傅?” 这时,朱祁钰才发现,其他几个工匠没看到。 “殿下您不是急嘛,老头子让他们到城外,先烧着,反正像铁丝这种小物件,那炉子就够用了。” 什么叫做主观能动性,这就是。 朱祁钰比起大拇指说道:“吴老想得周到。” “殿下教得好。” 两人相互抬举了一下,朱祁钰看到锦衣卫匆匆来报。 “嗯?卢忠回来了?这么快?” 听到卢忠正在王府等候,朱祁钰告辞了吴老头,加快了些步伐回府。 刚到府门口,就看到数辆载物马车停在王府外,其拖车上还被麻布包裹着。 看到朱祁钰,卢忠连忙行礼道:“末将参见殿下。” “免礼。”朱祁钰挥手道。 “谢殿下。” 卢忠起身,等待着郕王殿下先开口。 “怎么就这些?”朱祁钰皱眉问道。 数了数,也就才五辆,和他预计的差距实在太大。 卢忠刚要回答,就听到朱祁钰继续道:“算了,进府说吧。” “末将领命!” 闻言,卢忠挥手让马车从王府后门进入,而自己跟着朱祁钰从侧门进王府。 到了大堂,朱祁钰入主位,让卢忠坐在他左手边下位。 这下子,卢忠激动的感觉双手都在发抖。 “说吧,怎么回事?” 朱祁钰让人上了茶,但还没喝就开问。 拿起茶碗刚要放到嘴边,卢忠闻言就将茶碗放了回去,说道:“回殿下,这只是一部分,皆是金银坚固之物,其余财物,除于尚书扣留些许外,会随粮草走水路运至京城。” 闻言,朱祁钰才说道:“辛苦了,喝茶。” “末将不辛苦,殿下身居京城,却运筹帷幄,末将佩服。” 卢忠没有急着喝茶,小拍了郕王殿下一顿马屁,就听到朱祁钰笑骂道:“别拍了,先喝茶。” 这也是卢忠有作用才让喝,要是没办好,那朱祁钰绝对叫人将茶给撤掉。 等卢忠呷了一口茶,朱祁钰才继续问道:“通州那边怎样了?” “回殿下,吊死十三人,其家眷皆由锦衣卫看管,等候殿下指示。” 说着,卢忠从怀中掏出小册子,起身递给朱祁钰。 只见,朱祁钰直接将名册放到一边,皱眉说道:“就十三个?” “还请殿下恕罪,末将觉得,是有人提前得到消息,所以才有所防备。” 卢忠抱拳躬身垂首,说完后都不敢抬起头。 他的耳边能听到敲击木头的声音,那是朱祁钰正用手指不断敲着扶手。 消息走漏?谁? 摇了摇头,散去多疑的想法,朱祁钰问道:“你无罪,去坐着吧。” 这样卢忠才敢起身回到座位上,挺直了身子,只坐半边屁股。 “锦衣卫掌握了几成?” 果然,卢忠就知道,消息走漏,他锦衣卫难辞其咎,郕王殿下没有处罚他,或许是看在他初掌锦衣卫,根基还不稳,才网开一面。 第59章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这也是卢忠着急回来的原因之一。 通州那边,现在有于谦在就行了,但是消息走漏这种事情,就足以说明他对锦衣卫的掌握不足。 “末将无能!” 刚坐下的屁股,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卢忠啊,”朱祁钰说着,端起茶碗,打开茶盖吹了吹,继续道:“你这样是坐不稳指挥使这个位置的。” 说完呷了一口茶,慢慢将茶碗放到桌面,朱祁钰双眼看着卢忠。 “末将愚笨!” 卢忠闻言,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把头磕了下去。 “是孤给的钱不够,还是人不够,总要有个说法,别跪了,起来说话。” 朱祁钰慢慢悠悠的声音,在卢忠耳边回荡。 “末将不敢!” 没办法,朱祁钰越是这样,卢忠就越是害怕。 “怎么?孤的话都不听了?” 朱祁钰手肘支在扶手上手掌成拳,撑住脸颊。 “末将有负殿下重望,实在该死。” 卢忠双眼瞪着地板,大声喊道。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起来说话!” 朱祁钰吼的比他更大声,让门外的下人都抖了一抖。 跪在地上的卢忠一下子被吼得脑子空白,似乎已经在回想自己的前半生了。 “再不起来,你就去和马顺搭伙过日子吧。” 看着瑟瑟发抖的卢忠,朱祁钰淡然道。 “末,末将,遵命。” 卢忠这才起身,但是双腿有些发软。 这郕王殿下的吼声太吓人了,卢忠感觉那就是浩荡的皇威。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再犯,孤就留不得你了。” 朱祁钰看着卢忠,有些恨铁不成钢。 “末将定当重整锦衣卫…” 朱祁钰话音刚落,卢忠就开始立军令状。 可是他鼓起勇气的话又被郕王殿下打断道:“孤说的是,往后若是孤让你起来,你敢不起来这事儿,就你这夯货,还重整锦衣卫?” 刚才在隔壁的好心情都被这卢忠给搞掉了。 朱祁钰说完后,指了指椅子说道:“坐。” 这次,卢忠很快就将半边屁股粘在椅子上。 “你以为那马顺为何还留在诏狱?” 朱祁钰见卢忠这反应,顿了一下才开口。 “殿下的意思是?” 卢忠一点就通,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 “他们要杀,但孤偏不让他们杀。” 说完,朱祁钰再次拿起茶碗,打开碗盖吹气。 卢忠懂了,当日午门,郕王殿下刻意不杀马顺,而且还十分强势。 那是这位郕王殿下就想到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就这么杀了,在圣驾北狩的时候,那谁当这指挥使就只是个空壳子。 成祖时期,锦衣卫才完全变成特务机关,遍布各地的暗间死间,如果指挥使一死,这些人听谁的? 越想卢忠越心惊,这郕王殿下心思竟然如此缜密,不禁让他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末将请殿下王令,提审罪将马顺。” 卢忠这次起身,信心大增,所谓将熊熊一窝,有这样的郕王殿下,他可以放开了手脚干。 “那然后呢?” 谁知道,郕王殿下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继续问道。 “然,然后让其将锦衣卫所有秘密交出,在酷刑之下,末将不信那马顺不说。” 卢忠刚来的信心,一下子去了一半,小心翼翼问着。 朱祁钰摇了摇头,说道:“孤让其下刑部诏狱,那刑部的人不会问?” “那,那就以其全家老小为质,末将觉得可行。” 卢忠继续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看到朱祁钰满意的点了点头,卢忠心里一喜,这种美妙的感觉,让他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还不够。” 可是听到朱祁钰的话,卢忠又坐了一次过山车。 “忠孝难两全,孤猜想,马顺已有死志,其罪本就要株连,你不能已死相逼,得让他有生的希望。” 所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朱祁钰算不上什么小白,毕竟他确实经过景泰帝的指导,再加上自身的眼界,就足够弥补不足之处了。 轻飘飘的话,却让卢忠心神震荡,他疑问道:“殿下要许马顺家眷活路?” “什么才算活?为奴为婢算活吗?一辈子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算活吗?再者,孤不会作出任何承诺,毕竟孤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这是什么魔鬼,卢忠懂了,也悟了,更加明白了他存在的意义。 撒谎、欺骗、虐待等等,这才是锦衣卫能为大明不断探索进取的荣耀。 “末将谨遵殿下教诲。” 卢忠起身,先是站直了身体,然后九十度弯腰躬身行礼。 “既然知晓,那便去办吧。” 朱祁钰说完之后,就让下人取来纸笔,写完之后盖上自己的王印,将纸递给卢忠。 双手捧着轻飘飘的白纸,卢忠却觉得无比沉重。 “末将定不负殿下重望。” 再一拜,卢忠才倒退着走出大堂,直到过了门槛,他才转身。 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这天地竟然如此宽阔。 朱祁钰看着卢忠的背影,无奈摇头叹息,要是不教教这夯货,到时候自己想保他都难。 “真不想搞这些阴谋诡计,要是手里有把无限子弹的自动步枪就好了,还要枪管不会发热,不会炸膛…” 坐在座位上,朱祁钰越想越歪。 直到张三走到大堂,看到发呆的义父,然后走到义父面前,挥了挥右手,发现义父没反应后,就鼓起勇气摆出一副鬼脸。 “义父觉得,你现在不止作业少,操练也少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张三吓得连连后退,然后就看到朱祁钰跟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自己。 “诶嘿~” 张三挠了挠头,说道:“义父,俺可是办了事的,现在您又是让写作业,又是操练,又是带队伍,有空还兼职义母护卫,孩儿心里苦,孩儿不说。” “好,那义父勉为其难就当做没听到,不知三儿心里苦,所以作业和操练加倍。” 朱祁钰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可张三的说法。 瞬间,张三的双眼空洞,失去了神采,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 “好了,臭小子,说吧,找义父什么事情。” 见状,朱祁钰才笑骂道。 张三一下子就恢复了颜色,笑嘻嘻道:“义父,俺听说您炼出钢了,想要一把绝世好刀。” “就这?”朱祁钰不屑道:“你以后是火枪手,好好火器不用,没见识。” 说着,朱祁钰也想到了,应该让他们开始练习火器了。 第60章 神机队 明朝火器花样众多,单火铳就有就分单眼、三眼、四五七眼等等。 皆是用火绳触发火药,然后射击。 准度很差,极限距离就是单眼一百八十米。 更别提那神奇的神火飞鸦,简直就是当代火箭,无人小摩托。 因为火器的发展,明朝已经有了规范的阵法。 每战,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强弩,跪膝以俟;次神臂弓。 约贼相搏至百步内,则神臂先发;七十步,强弓并发;次阵如之。 凡阵,以拒马为限,铁钩相连,俟其伤则更代之。 遇更代则以鼓为节。 骑兵,两翼以蔽于前,阵成而骑退,谓之“叠阵”。 根据实战需要,神机营改为数层排列,前层即发,退居次层之后。 神机队每队五十七人,队长、副各一人,旗军五十五人,内旗枪三人,牌五人,长刀十人,药桶四人,神机枪三十三人。 遇敌,牌居前,五刀居左,五刀居右,神机枪前十一人放枪,中十一人转枪,后十一人装药。 隔一人放一枪,先放六枪,余五枪备敌进退。 前放者即转空枪于中,中转饱枪于前,转空枪于后,装药更迭而放,次第而转,擅动乱放者队长诛之,装药转枪怠慢不如法者,队副诛之,如此,则枪不绝声,对无坚阵。 这就是基础线列步兵战术,不止如此,为了配合射击队所搭配的弓箭队和骑兵队都能有效保护队伍射击安稳。 而火绳枪三段击,还要近五十年才会出现。 可以说,大明现在无论是火器还是战术,都是站在世界前列。 之后,在缴获的2艘葡萄牙舰船中得到西洋火绳枪,明帝国可以以最快的速度仿制,然后投入部队使用。 其中,命中率最高的,便是戚家军。 但是,神机营精锐已经被那败家子给霍霍了,重新组织战力需要时间。 朱祁钰想想都心疼,神枪手可不是那么好练出来的。 “你随我来。” 朱祁钰对张三说完,就起身向自己书房走去。 从书柜中找出当初准亲卫的名册,朱祁钰翻看之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果然没有神机营的老兵,这老于不厚道啊。” 不过朱祁钰能理解,现在剩余的神机营,各个都是宝贝。 “算了,咱自力更生,给敬爱的皇兄一个大大的surprise。” 朱祁钰打定主意说道。 “义父,蛇派爱死是啥?” 张三看着义父,挠着头问道。 “蛮夷之语,你不用学。” 朱祁钰重重拍了拍张三的肩膀,继续道:“最近对于亲卫都熟悉了吧?” “那是,”张三昂首挺胸,神气道:“俺现在可是说一不二,大家伙都听俺的…” “别扯这些,说重点。” 朱祁钰沉声道。 “熟悉。” 张三一下子就老实了起来,在义父面前,他可没有神气的资本。 “挑选三十个人出来,组建火枪队,战法我亲自教,你也一样。” 闻言,张三眉头一皱,问道:“为啥还要练那个?咱之前不是输了吗?” 啪,一个巴掌直接拍在张三的头上,朱祁钰生气道:“输赢看的是人,输了不代表火器不行,更何况,你还不信义父了?” “信信信,俺肯定信义父。” 张三摸了摸不痛不痒的脑袋,笑着说道:“那俺这就去准备。” 说完就跑,虽然义父打人不疼,但是总归是生气才会如此,张三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对于张三的想法,朱祁钰并不意外,输了就会被质疑。 握紧了拳头,重重捶在桌面。 另一边,卢忠前往刑部提审马顺。 屋檐下高挂着写着刑部两字的匾额,前方竖立着四根檐柱。 卢忠面朝刑部,中间两根檐柱分别树挂着两块牌匾一边写着【汉制隋法一律治天下】,另一块则是【皇亲臣戚一概不容情】。 门前小吏制杖而立,腰间挂着长刀。 看到卢忠上前,小吏右手伸直,斜杖拦住卢忠,道:“刑部大衙,将军请留步。” 从服侍上,小吏就能看出卢忠是锦衣卫头子,所以态度也放低了许多。 “郕王有令,命某提审罪将马顺。” 卢忠直接从怀中掏出纸张,摊开摆在小吏的眼前。 看到郕王印,若是往日,这种王印自然是没什么作用,但是郕王可不一样。 仔细瞧了瞧那落款,小吏微微躬身道:“劳烦将军稍待,小的前去通报。” 坐衙的金濂在收到通报后,皱着眉从内院走自大堂,再让小吏将卢忠请进来。 身为刑部尚书的金濂,还参赞福建军务,他本来在福建,因为土木堡之变,他被加急召还。 好巧不巧,就赶上了午门那摊子事儿。 领略过了郕王的风采,金濂在接手马顺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而现在,卢忠果然找上门了。 有这么一个亲王,要是马顺死在自己手里,那估计也得被扒一层皮。 见到卢忠走入大堂,金濂就拱手说道:“卢指挥,日久不见,是越发英气逼人了呀。” “哪里哪里,金尚书此番平福建贼邓茂七之乱,擒邓伯孙,朝中皆知,金尚书可是大功。” 虽然邓茂七的死和金濂没有关系,而擒邓伯孙的时候,金濂已经被召回,但是拍马屁谁不会? 言官弹劾金濂无功的事,朝尽皆知,只是朱祁钰没有表态罢了。 “过誉了,过誉了,某可不敢贪功,一切全凭殿下做主。” 金濂被卢忠给恶心了一下,直接拱手说道:“此番卢指挥是来提审罪将马顺,老夫已复核无误,卢指挥可凭此令提人。” 说着,金濂就出去一块牌子,前面写着令字,后面是刑部尚书的名字和职位。 “某家谢过金尚书通融,这马顺,某可就提往镇抚司了,郕王殿下让某问您一声好。” 卢忠上前单手拿过令牌,嘴里还是客气了一下,顺便转告了朱祁钰的话。 “应当的,应当的。” 闻言,金濂抚须微笑道。 古代,能被帝王夺情的人,多是得力干将,而金濂便是其中之一。 在这个极为重视孝道的年代,夺情就是一种帝王的认可,代表着某件事这个人极为重要。 所以朱祁钰并不介意拉拢一下金濂。 第61章 郕王府来亲戚了 朱祁钰打算去看看张三是怎么选人的,出了王府就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刚好停下。 看车驾,里面的人定是国公府的人,而车顶边缘挂着灯笼上,写着一个【徐】字。 挑了挑眉,朱祁钰就站在王府门前。 姓徐,又是国公车驾,在京城,只有中山王徐达的后代了。 定国公徐氏,记得去年刚嘎了。 车夫先下车,然后取出一个小凳子放在地上,整个人垂首而立。 掀开的车帘露出盘的极好的松山特髻,花钗随着主人的动作摇晃,然后是那薄纱遮住的脸庞,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袍,绣着云霞鸳鸯纹。 见状,朱祁钰就能知道,来者便是定国夫人,耿氏。 “孤说这么心神喜悦,原来是有亲戚来串门了。” 朱祁钰这么说并没有错,算起来,应该是曾祖母,太宗仁孝文皇后就是出自徐家,算是表亲。 闻声,耿氏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笑道:“妾身见过郕王殿下,殿下金安,妙算妾身冒失拜访,还望见谅。” 说完之后,她又微微侧身,道:“永宁,还不快出来见表兄。” 朱祁钰抬眉看向车帘,没想到里面还有人,不过耿氏承认了这层关系,也说明了徐家的态度。 但是,徐家尚有徐显忠的弟弟,徐显义,他也是定国公爵位的继承人之一。 原因很简单,那徐永宁不是耿氏所出嫡子,而是庶长子。 年仅九岁的徐永宁从马车上下来,头上还绑着总角。 来到朱祁钰面前,徐永宁立马弯腰作揖,道:“表弟永宁,见过表兄。” 挑了下眉,朱祁钰目光看了一眼耿氏,称呼亲戚关系,而不是尊称,应该是这耿氏教的。 这也让他记起来,这耿氏貌似去年就向皇帝为这孩子求得每月十石优给。 比起徐显义,耿氏更希望这孩子袭爵。 在心里,朱祁钰不由得为耿氏点了一个赞,不愧是大户人家,目光就是深远。 “别在这站着,来,进府说话。” 朱祁钰侧过身子,将人请进王府。 这次,耿氏也不是空手而来,还有一些奴仆抬着一个大箱子,光明正大从侧门入内。 谁叫最近都听说那郕王爱财,私吞王振家产呢! “来,上茶,上好茶。” 朱祁钰让下人备茶,自己依旧坐在主位,“别站着,快坐,快坐。” 等看到郕王指向左下方,耿氏才松了口气,让徐永宁坐在自己前面。 见状,朱祁钰原本要问耿氏的话,转向了徐永宁,道:“表弟,来就来,干嘛还带礼物。” 徐永宁闻言,回头看了一下耿氏,见其点头,就转头开口:“我是来看望表兄的,这是一点点心意。” 不得不说,这小子比起自家那小吃货成熟多了。 “那为兄便收下了。”朱祁钰笑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朱祁钰说完之后,只觉得那耿氏松了一口气。 “对了,姑母,你还没见过见济吧?” 朱祁钰问着,就开口对婢女道:“请王妃带济儿过来。” 徐永宁再怎么装成熟,终究还是小孩子,大多事情都需要耿氏出头。 “妾身也是许久没见侄儿了,心里盼的紧。” 耿氏说话时一点都没有脸红。 以前他们可看不上郕王朱祁钰,但是现在,朱祁钰初露锋芒,着实是让人大开眼界。 再加上朱祁钰批准了让于谦暂代五军都督府,总督军务、掌握兵戎、总兵之权,可以说,目前的兵部已经是真正掌管全国军队的管理权和指挥权。 武勋满不满意?朱祁钰不知道,反正这定国公府是第一个来找自己的。 如今京城武勋之中,以英国公府张氏、成国公府朱氏、定国公府徐氏为首。 前两个的国公都死在土木堡之变中,唯有徐氏没有那么多顾虑。 毕竟土木堡错的不能是皇帝陛下,那么参与的臣子皆错,如孙太后所言之将骄兵惰。 朱祁钰已经很给面子的搁置了对于那些所谓罪臣罪将的处罚,可是人家似乎并没有念自己的好,到现在都还没表态。 少倾,王妃汪招娣带着朱见济出现在大堂门前。 “爹爹。” 朱见济看到朱祁钰,离开放开了汪招娣的手,跑着要朱祁钰抱抱。 耿氏在一旁看向汪招娣,两人目前的状态都差不多,膝下无男丁,只有那庶长子。 不过还有点不一样的是,徐永宁的亲身父母俱亡,耿氏能真正将徐永宁视如己出。 “妾身见过郕王妃。” 耿氏刚起身要行礼,就被一双柔荑给扶住,只听汪招娣道:“姑母无需多礼,招娣可承担不起呀。” 闻言,耿氏不得不再高看汪招娣一眼。 似乎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随后目光看向和郕王撒娇的朱见济,称赞道:“小少爷聪明机警,实在惹人喜爱。” 说完,便回头观察起了郕王妃。 “确实,不过济儿有点不知礼,还望姑母见谅。” 汪招娣莞尔一笑,目光中闪烁着母爱。 咯咯咯~ 就听到耿氏捂嘴轻笑,随后摘掉面纱,露出了那保养极好的面容,说道:“甥媳妇可真是妙人,姑母这边有些许首饰,希望你能喜欢。” 说着就牵起汪招娣的手,走到木箱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汪招娣。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世故,打打杀杀才是小孩子的选择。 汪招娣的表现让耿氏知道了这郕王府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如果汪招娣一再强势,那她倒是会看轻郕王几分。 这看的可不是现在,更是眺望着未来。 没过多关注两个女人的谈话,朱祁钰看着一下子就跳起来,坐在自己大腿的朱见济,指着徐永宁道:“要懂礼貌,这是表叔。” 闻言,朱见济就转身歪着头看向徐永宁,糯糯喊道:“见济见过表叔。” 徐永宁被朱见济这么一喊,有点不知所措,但是耿氏和汪招娣在看饰品,想了想,他挠头憨笑道:“表叔见过表侄。” 噗呲~朱祁钰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在两个孩子疑惑的目光中,他摸着朱见济的头,说道:“你有没有玩具和表叔分享呀?” “有的。” 朱见济立马从朱祁钰身上离开,屁颠屁颠跑到徐永宁面前,说道:“表叔,我带你去玩好玩的。” 这时,耿氏恰巧回头,对徐永宁说道:“去吧。” 第62章 定国公府的情谊 等到两小孩手拉手离开,朱祁钰对一旁的陈幺娘吩咐道:“去看着点。” 之后,耿氏就牵着汪招娣的手回到自己座位,依旧将左边首位让给汪招娣。 “夫君,姑母送的首饰,妾身很喜欢。” 刚坐下,汪招娣就开口。 “喜欢就好,之后可得准备回礼。”朱祁钰笑道。 “不用,不用,这都是姑母一番心意。” 耿氏闻言,连忙摆手说道。 “礼来我往,这是越送越亲,姑母莫要推辞。” 朱祁钰故作严肃说道,耿氏也就不再推辞了。 “那等来日,姑母定将门前相迎。” 笑着答应了下来,两府算是结了情谊。 “好了,姑母,咱们言归正传吧。” 朱祁钰身体靠向椅背,一手玩弄着茶碗盖说道。 闻言,耿氏愣了一下,随后看了郕王妃一眼,再将目光投向郕王殿下,见两人没有什么表态,不由得有些羡慕起了郕王妃。 “徐家的情谊,是否足够?” 耿氏的神情放松了下来,但是神态正经了几分。 “咱们就直话直说吧,我怕有人听不懂,”朱祁钰调节了一下气氛,当汪招娣看过来时,又说道:“不是说王妃。” 被王妃白了一眼,朱祁钰继续道:“一个爵位,用不着徐家的情谊,再者,徐家一门双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南京,可谓荣耀至极。” “那姑母卖个老,到时候殿下可别怪罪。” 耿氏面容不改,带着淡淡微笑道。 等朱祁钰点头之后,她继续道:“若是南北徐家联名废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摇了摇头,朱祁钰说道:“孤说实在的,那位置,还不如一个王爷。” “襄王也是如此想的。” 耿氏笑着回应,继续道:“所以,目前来看,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只是时间长短问题罢了。” 这就说中了朱祁钰的命门了。 扬起嘴角,朱祁钰笑道:“姑母说的是,但孤不会坐以待毙。” “这姑母不就来了嘛!” 耿氏的笑容更甚了,她知道,郕王现在就是被夹在中间,如果他顺水推舟而上,那么毫无根基的他,就算当了皇帝也没有用。 皇权,需要别人心服口服才行,没有根基的郕王,连杀人的刀都没有,坐上去之后,也就只能寻找一方依靠,而不能凭借皇权被拥戴。 大家都是成年人,自然看得清楚。 当知道朱祁钰拒绝皇位并不奇怪,但是拒绝之后,什么都不做,那么这个皇帝就只能任人拿捏了,定国公府也不会上门。 一个没有价值的废物,求之何用? 所幸,朱祁钰动静确实有点大,收了一个太监和一个武夫,还连带贪了王振的家产。 在一些蠢人看来,这就跟不懂事过家家一样,但是像定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眼里,那就不一样了。 郕王在聚势。 最后,刘安上门成了某种信号,郕王府中传来天雷声,又加剧了一种情绪。 聪明且消息灵通的人,都能从郕王向也先的传话中猜到一丝可能性。 若是京师保住,天子北狩可能就一直北狩了。 这下子,情况就不一样了。 保住京师,是目前朝廷上下的共识,可以说,当前各方都在为此努力,那么天子无限期北狩的可能性就会被无限放大。 一个词就会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诞生:【从龙之功】。 朱祁钰呷了一口茶,说实在,他不知道耿氏脑补了多少,但是他说的也是真心话。 原主这个身份实在是太尴尬了,不像那嘉靖,上位的时候,没有皇太子这种障碍,而且还是唯一人选。 只能说,耿氏这种原住民,思维更加符合这个时代。 “那行,我在这谢过姑母,徐家的情谊我记下了,时候不早了,不如在王府用膳?” 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朱祁钰就客气了一下。 “这就不打扰了,府中或许备好了晚膳。” 耿氏开口推了一下,就听到朱祁钰回答道:“表弟这不是和济儿玩着好好的吗?你去问一下,是否留下用膳。” 闻言,耿氏也沉思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对朱祁钰说道:“那好,姑母这就去问问。” “姑母,我陪你去吧。” 汪招娣也起身,走至耿氏身边说道。 在两人离开之后,朱祁钰坐在椅子上思考了起来。 若徐家能站在自己一边,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耿氏能代表徐家吗? 南京的魏国公府没有意见吗? 想了想,朱祁钰还是摇了摇头,靠山山会倒,靠树树会摇,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好。 耿氏能上门,至少说明了武勋那边开始坐不住了。 起身让人去叫厨丁安排晚饭,这都是前几次朱祁钰做饭时教学过的厨子,再加上吴贤妃带出来的人,相辅相成,郕王府的饭,自然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后院,徐永宁看着他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的玩具,那会变形的四个轮子的东西,还有能射出湿泥的长筒等等,琳琅满目。 这一刻,他羡慕起了朱见济。 双手捧着弹力飞机,这是多么神奇的玩具,能在天上长时间飞行,而且听朱见济说,郕王竟然说这东西做大之后,还能带人在天上飞。 学着朱见济的样子,他转动着飞机头的螺旋桨。 经过徐老头改进,这飞机更加坚固好看了。 特别是那流线型的机身,处处都透着一股完美的感觉。 朱见济期待地看着徐永宁,以前都是陈幺娘和他玩,现在有了玩伴,朱见济很开心。 当飞机从徐永宁的手中抛出,随后朝着天空飞去,拐出一条弧线,盘旋在后院之中,徐永宁感觉人生都升华了。 双腿情不自禁追着飞机跑了起来,生怕这飞机等下摔在地上,摔坏了。 朱见济也跟着徐永宁的屁股后面跑,但是小短腿跟不上,只能在后面鹅鹅鹅的笑着。 盘旋在半空中的飞机飞了两圈半,然后开始斜向下降落。 月亮门,汪招娣领着耿氏刚踏出左脚,然后额头就被一块坚硬固体击中。 朱见济停下了脚步,止住了笑声,他的身体在颤抖,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随后,汪招娣看着朱见济,露出了慈母的笑容。 第63章 雪糕,小孩,大人 朱见济捂着小脸蛋,亦步亦趋跟在汪招娣身后。 而那徐永宁,捂着后脑勺,用眼角偷偷看着朱见济。 得亏朱见济没有出卖自己,独自承受着来自慈母的慈爱。 好兄弟! “永宁,你表兄问你,可留下用膳?” 耿氏看向徐永宁问道。 “啊?”徐永宁回过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 “好吃哒!”朱见济眼睛亮了起来,立马回头跟徐永宁说道:“表叔,我家饭可好吃了,还有刨冰,我让爹爹做,吧唧吧唧。” 说着,口水就流了下来。 听了朱见济的话,徐永宁想到了玩具,然后就对此深信不疑。 “娘,我们可以留下来吗?” 耿氏看了看朱见济,没想到这才一会儿功夫,永宁就这么相信这小孩了。 “既然如此,甥媳妇就有劳了。” 转向汪招娣,耿氏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说道。 “夫君都准备好了,姑母就莫要见外了。” 汪招娣笑着说道,随后伸出食指,朱见济就老老实实握住。 不过小孩子的喜怒总是来得快,去得快。 回到大堂,看到朱祁钰,朱见济就抬着小腿跑到朱祁钰跟前,拉着朱祁钰的衣摆,道:“爹爹,今天可不可以吃刨冰。” “前天不就吃了?” 朱祁钰看着不断甩动自己衣摆的朱见济,好奇问道。 “可是我跟表叔说了呀,今天吃刨冰。” 朱见济一脸惊讶,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一切都是为了徐永宁。 另一边,徐永宁也一脸期待。 刨冰在明朝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以硝石制冰,从唐朝发展到明朝,已经很常见了。 “好,不过要是你表叔要吃,我去弄个雪糕。” “雪糕?耶?耶!” 瞬间,朱见济的小脑袋飞快转动了起来。 依照他对自家老爹的了解,那肯定是好吃的东西,提前庆祝是可以的。 然后朱见济就跑到徐永宁面前,炫耀道:“今天爹爹要弄好吃的,不过要好好吃饭,不然就吃不到了。” “嗯,我会好好吃饭。” 徐永宁重重点了下头,对于那叫雪糕的东西,十分期待。 让他们在大堂等候,留给汪招娣和耿氏相处的机会,再叫上吴贤妃,三个女人就可以凑一台戏了。 当朱祁钰出现在厨舍,厨丁们都肃然起敬,没办法,家主在某些方面的造诣,确实比他们还要高。 雪糕并不难,蛋黄、奶油、砂糖还有牛奶,在朱祁钰的指挥下,打发好的蛋黄被慢慢倒入加好砂糖正用小火加热的牛奶之中,过程需要一直搅拌,然后拿入地窖冷藏。 地窖之中,有一樽冰鉴,外方内圆,雕刻着镂孔花纹。 其内是一个可以转动的圆锅,和外壁隔着一片空隙,空隙之中,就放着硝石,需要用到的时候,只需加水,外部的水遇到硝石会吸收大量热量,使水温降低,甚至结冰。 当然了,能食用的,只有中间圆锅的冰。 这样,整个地窖就变成了一个大冰箱。 等奶蛋液稍微冷却之后,再加入奶油搅拌,就能进行冷藏等候享用了。 几个小碗整齐放在圆锅冰面上,这里是最凉的地方。 之后的事,朱祁钰就不用管了。 偏厅已经整理好了,当朱祁钰回到大堂,就能听到那莺莺燕燕的笑声。 进去一看,才发现,几个女人也不知道聊着什么,都笑得很开心。 就连杭惠茹也被叫了过来。 “可以开饭了。” 站在门前朱祁钰刚说话,身后就传来张三的声音,“什么?开饭?” 每一次都能准时踩着饭点,朱祁钰按了按眉间,回头就看到张三双手背在身后,侧头斜望向天空,嘟着嘴,呼呼呼的吹不出哨声。 “你不去和队员一起吃吗?”朱祁钰问道。 闻言,张三回头,看向自己的义父,叹道:“抢不过。” “抢不过你就来抢义父的?” 朱祁钰差点被气笑了。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义父,俺还是不是义子了!” 张三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拍着大腿,痛侧心扉。 “啧,今天来客人,你稍微正经一点。” 无奈,朱祁钰就说了张三一句,而屋内,因为听到朱祁钰的开饭,两个小身影已经跑了过来。 “爹爹!开饭!” 朱见济一个猛猪冲撞,直接撞到朱祁钰的大腿上,然后紧紧抱住。 徐永宁跟在朱见济身后,但刚出来,抬头就看到高大的张三,小嘴巴一下子长的老大。 而屋内几个女人也起身,看向门外。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义子,张三,今年十三,张三,叫姑姥姥。” 闻言,张三很腼腆的躬身叫了一句:“姑姥姥好。” 朱祁钰跟耿氏介绍之后,肉眼可见,耿氏那眸子逐渐变大,最后差点失声。 所幸,大户人家还是见过世面,瞬间变脸,换上了慈祥的面容,笑道:“还真是骨骼惊奇,不寻常之人啊。” 熟络了一下,朱祁钰就领着众人进入偏厅。 大圆桌上只有摆放整齐的碗筷,其中间有块凸起的部分,是专门放菜肴的。 朱见济等着朱祁钰和其他大人入座后,他才坐到椅子上,拍着身边的位置示意徐永宁。 王府的菜都是一次性上全的,所以朱见济小腿前后摇摆,目光看向门口,那里就是上菜的地方。 不久后,婢女就端着托盘,莲步踏入了厅门,一盘盘美味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不得不说,有了吴贤妃调教,这些婢女也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耿氏惊奇的发现,这圆桌中间竟然可以转动,之前在后院见识过朱见济的玩具,耿氏就觉得这郕王府有点不简单了。 现在连饭桌也动用了机关,看来郕王很喜欢机关术。 “这个是公筷,夹菜的时候用的,”朱祁钰拿起一双相比其它还要长的筷子,介绍着,然后演示夹菜到一个瓷碗之中。 饭桌上的规矩颇多,耿氏知道,但是郕王府的规矩和其他的好像不太一样。 就好比直接让小孩上桌,侧妃与正妻同桌,一大家子都围在同一张圆桌,这对规矩森严的王府来说,很不正常。 不过耿氏也没多说什么,很快就成为了美食的俘虏。 饭后甜点就是一小碗雪糕,直接用小勺子挖。 “嗯~真好吃!” 徐永宁挖出一勺,放入嘴里后,嘴角忍不住上扬。 “我爹爹做的,那肯定好吃。” 一旁的朱见济,开心地摇晃起了身体。 只要小孩相处和谐,那么大人的关系就不会坏到哪里去,耿氏虽然眯着眼享受,但是却十分留意朱见济和侧妃。 第64章 神武卫 郕王府的和谐,耿氏看在眼里。 这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和谐。 日渐西斜,耿氏也不好在郕王府留宿,就准备告辞回去。 徐永宁和朱见济依依惜别,都能感觉到彼此眼中那一丝的不舍 一个是想着好吃和玩具,一个是想着好玩伴。 等人走后,朱祁钰叫上了张三,和妻子还有母妃打了声招呼,就往隔壁走去。 此时,准亲卫们正在大棚下休息。 当看到郕王殿下过来后,所有人立马起身,站得笔直。 随着朱祁钰的到来,所有的声音都逐渐停止。 点点头,朱祁钰看着精壮的小伙,很满意。 “今天你选的三十人,让他们出列。” 闻言,张三立马往前踏出一步,大声道:“一班刘铁牛,张天养,二班吴狗子,杨郎…” 随着喊声,每个班被点到的人皆出列。 “你们,到一旁列队。” 张三下完命令,就转身面向朱祁钰,道:“殿下,已点阅三十人,请下令。” 看到朱祁钰点头之后,张三再次转身,面向准亲卫,喊道:“全体都有,立正!” 整齐的跺地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向朱祁钰。 “这几天,你们应该都彼此熟悉了,现在,孤要你们,在班中,选出一位班长,给你们三刻钟时间,以班为单位,分开讨论。” 朱祁钰朗声说道,然后目光看向那被选出来的三十人,道:“你们也一样,之所以把你们选出来,因为日后,你们的任务会比他们还要重,有意见吗?” “没意见!” 三十人,整齐划一,齐声道。 “你们呢?” 转头看向其他人,朱祁钰目光扫视。 “没意见!” 依旧是异口同声。 现在令行禁止他们已经能做到了。 “好,那孤便在此等候,你们就地解散,三刻钟后,集合。” 随着朱祁钰说完,张三取出挂在脖子上的哨子,放在口中,喊了一声:“解散。” 一声哨响,所有准亲卫就开始自由活动。 他们以班为集体,开始围成一个个圈,有人自荐,有人被推举,当然,也有一些竞争。 但是经过这段时间一起吃饭,一起训练劳作,还一起睡觉,彼此之间就诞生了兄弟情谊。 朱祁钰没有去干涉,来到这里,就必须要勇于表现,没有人会去刻意了解你的内在。 能被众人推举出来的,那必定深受他人认可。 这十分重要,只有威望,班长才能教会了其他人做人与做事,塑造身体素质,让整个队伍都产生蜕变。 三刻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很快,随着张三的集合哨声响起,所有人都列队,按班次集合。 在张三一连贯的口令,调整队列之后,朱祁钰才开口:“都选好了?” “选好了!” 准亲卫们齐声回答。 “好,那么诸位班长,出列。” 朱祁钰令下,每个班都站出一个人,他们抬头挺胸,夕阳洒落在身上,拉出极长的影子。 “从今天起,你们负责本班训练和战斗任务,班组有事向上汇报,皆会通过你们,再上报至张三,最后到孤这里,可明白?” 朱祁钰左右走动,背着手目光却在这些班长的脸上扫视。 “明白!殿下!” 班长们齐声大喊,气势磅礴。 “好,现在再由你们,挑选出一个副班长,负责班组生活起居,协助班长处理班组事物,生活上的事情,归他们管,注意,这个位置很重要。”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这是凝聚整个集体的开始。 闻言,班长们没有太多犹豫,他们能被选出来,就代表着他们足够去做一些决断。 纷纷转身,各自喊出一人,随后立正。 “军虽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卒有疾,则亲为调药;诸将远戍,则遣妻问劳其家;死事者,哭之而育其孤,或以子婚其女;凡有颁赏,分给军吏,秋毫不私;每有功,必归之将士。 这些你们可能听不明白,说简单点,就是视百姓为亲人,视同袍为兄弟,军功共享,荣辱与共,你们知道这是哪个军队吗?” 朱祁钰对着正副班长们训话,也是对所有准亲卫训话。 这些人打字都不识一斗,又怎么能知道呢? 看着每张懵懂的脸,朱祁钰笑着继续道:“岳家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勇猛善战的岳家军,孤希望,你们将会成为我大明的岳家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张三一听到岳家军,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高举右手大吼了一声。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岳家军的故事,听到张三吼叫之后,也跟着大声喊了出来。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朱祁钰给了他们发泄的时间,一会儿之后才抬手将声音压了下去。 “你们会不会抢你们的亲人?”朱祁钰问。 “不会!”亲卫们答。 “你们会不会帮助你们的兄弟?”朱祁钰再问。 “会!”亲卫们答。 “好!”朱祁钰大喝一声,吼道:“今日起,尔等皆为孤之亲卫,号神武!” “望诸君,不堕先人之威名,逢战必胜!” 朱祁钰双手在身前握拳,目光坚毅。 “逢战必胜!逢战必胜!” “逢战必胜!逢战必胜!” 伴随着血色的残阳,橘黄撒遍大地,为整个队伍都镀上了一层金黄。 纵有狂风拔地起,我亦乘风破万里。 掀起了些微沙尘,迷住了朱祁钰的双眼,苍穹之上,雄鹰展翅翱翔,发出悠扬的鹰啼。 其他班组在班长的带领下解散,剩下的那三十个被挑选出来,分成三班的亲卫被朱祁钰带至后院的空地。 现在热血尚未褪去,三个班的脸色都泛着红光,随着夜幕逐渐降临,朱祁钰让人燃起了篝火,在火光的映照下,朱祁钰像这三班精锐说明了选他们出来的事宜。 “你们将成为神武卫的标兵,一切都由你们先做,识字也好,火器也罢,往后都会由你们先行学习,然后再分散教于各班…” 黑暗就像漆黑的布匹,飘舞却整齐的盖住了整片天空。 星空之下,斑点篝火边,一群人听着一个人讲话。 第65章 再劝进。 是日,朱祁钰从书房的罗汉床苏醒。 昨晚熬夜,感觉浑身疲惫,但是今天又是朝例。 虽然三天一次,但是人啊,每年都有那么三百六十五天不想上班。 和那群老家伙一起,哪有待在王府里和娇妻美妾一起快活。 等朱祁钰洗漱并用完早膳,兴安已经很准时在王府门口等待。 “殿下安好。” 兴安看到朱祁钰之后,立刻躬身请安。 “嗯~哈~~” 朱祁钰嗯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欠。 兴安无奈摇头,回想不久前,他也是这样等候郕王殿下上朝,但是现在,自己已经身兼东厂督主了。 而且今日之后,整个皇宫,都会遍布他的亲信。 “早安,兴安。” 朱祁钰踏上马车,随口问了一句:“那内官空缺,可准备好了?” “自是准备妥当。” 兴安微微一笑,随后站到马车旁边。 点了点头,朱祁钰才放下车帘,整个人随着马车摇晃,眯了起来。 “殿下,殿下。” 声音似乎由远至近,越发清晰,等朱祁钰睁开眼睛,眨巴了几下,才发现,马车外的兴安正在呼唤自己。 “嗯,到了?” 朱祁钰打了个哈欠,含糊问道。 “到了,殿下。”兴安轻声提醒。 从马车上下来,午门旁的小门洞进入宫城,右拐就走向文华殿。 而午门外,早有朝臣等候,在朱祁钰进入之后,他们才被准许依次入内。 踏入文华殿,朱祁钰没有看到珠帘,偏殿也没有人影,只有金英垂首立在龙椅侧下方。 “今天太后不垂帘听政了?”朱祁钰笑着问兴安。 兴安苦笑,轻声道:“殿下,如今圣驾不在,神器空悬,太后也就前几次关心一下,现在,监国有主,自然再若如此,恐引起百官反感。” 点了点头,朱祁钰转身面向百官,然后金英开始核对上朝人数。 一套固定流程之后,就开始商讨并处理事务。 有着内阁这样的机构,很多事情,如果及时禀报,就能得到处理,前提是,内阁没有瞒着或是拖延。 这时,都察院左都御史俞士悦出列,道:“臣都察院左都御史,俞士悦,劾,紫荆关都指挥佥事左能,弃关逃归,致达贼开关脱去,请治其罪。” 能到朝会上,也是几天前的事情了,朱祁钰闻言,道:“卢忠,命人速速抓拿审问。” “末将遵命。” 卢忠出列,抱了一拳,然后再归位。 而俞士悦的弹劾,也拉开了御史们干事的帷幕。 突然一人出班,道:“臣右佥都御史,蒋成,弹劾兵部尚书于谦,于通州残害良家子弟。” 朱祁钰露出玩味的笑容,这是故意在恶心自己吗? “通州距京城最近四十余里地。” 朱祁钰开口自顾自说着,“于尚书这一去,已经五天了吧?这四十余里地,五天,散步都能到了,蒋御史可知为何?” 下方的蒋成沉默了下来,他能不知道吗? 他可太知道了,但是,亲爱的郕王殿下,那又怎样呢? “臣不知。”蒋成躬身回答。 好,朱祁钰不禁要佩服这御史那脸不红心不跳的神色,要他真是一直待在皇宫里的金丝雀,他还就真信了。 “卢忠,人是你吊的,来,跟我们蒋御史说说。” 朱祁钰又把卢忠给叫了出来。 “禀殿下,通州所吊之人,死有余辜,其罪证人证俱在,主因阴结虏人,挑唆百姓,可请蒋御史至镇抚司诏狱查探。” 卢忠躬身,随后侧头看向蒋成,咧嘴一笑,自我感觉十分友善。 但是,蒋成整个人都僵住了,那阴狠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现在殿下敢拿大臣开刀吗? 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说,朱祁钰确实不能拿大臣们开刀。 但咱可以记在小本本上面呀。 “怎样,蒋御史,阴结虏人该当何罪?” 朱祁钰笑眯眯看着蒋御史,一旁的陈镒却浑身抖了一下。 午门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在眼前。 笏板遮住脸部,头微微一侧,眼角瞥向蒋成,瞬间四目相对。 身为朝臣,这点小动作是驾轻就熟了。 “臣请罪,其人该死,臣有不查之罪。” 蒋成立马跪伏,额头贴在地面上。 “御史风闻奏事,那是你们的权力,孤又岂能怪罪,”朱祁钰依旧笑盈盈着:“但是,若是以此为武器,构陷朝臣,久而久之便党同伐异,希望尔不忘初心。” “臣,谨遵殿下教诲。” 蒋成感受到了压力,这明里暗里的都在表达着,如今不是搞这种事的时候。 “好了,可还有事启奏?” 朱祁钰扬了扬眉,神态自若问道。 定了定神,王直出班道:“禀殿下,岷王有奏,曰:‘兹者大兄皇帝亲征虏寇,命侄孙居守京师,不幸大驾为奸臣所误,留陷虏庭。 圣母皇太后欲慰安人心,已立皇庶子见深为皇太子,命侄孙代总国政。 皇亲、公、侯、驸马、伯及在廷文武群臣复以天位久虚、神器无主、人心遑遑、莫之底定,合辞上请皇太后,以太子幼冲,未遽能理万机,移命侄孙君临天下’。” 岷王,明太子朱元璋第十八子,是太祖仅存的儿子,也是朱祁钰的叔祖,所代表的就是皇室宗亲。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这来的有点快! 等到王直念完,群臣随之起身大喊,“请殿下,君临…” “天下”两字还没喊出来,朱祁钰高举右手,大喊道:“且慢!” 尼玛,不讲武德,欺负年轻人,拿老年人来威压,趁咱没有准备,来偷袭。 朱祁钰的脑子快速转动,皇宫都没打扫干净,就算打扫干净了,自己也不敢住啊。 朝臣被朱祁钰的吼声给镇住,半屈着膝盖,跪也不是,站也不是,目光全都看向最前方的郕王殿下。 “嗯,咳,如今已有太子,尔等安能如此,本欲遣使,换回圣驾,等使臣回来再谈也不迟。” 朱祁钰看向还在发愣的众臣,连忙道:“若无其他事,便就此散朝。” “金英!” 大喊一声,一旁神游外物的金英也被吓了一跳,随即大喊道:“退朝!” 第66章 监国外衣的摄政王 听到金英宣布退朝,其他大臣就跟下班了一样,三五成队的离开。 尼玛,搁着是在做任务呢? 原本如临大敌的朱祁钰,现在满脸黑线。 就好像女神对你说,今晚家里没人,然后你在门口敲了半天的门,结果是真的没人。 不过这也正常,我知道你劝进我会拒绝,而你也知道你劝进我会拒绝,所以咱们就按部就班的来。 生活需要仪式感,在朱祁钰第一次拒绝的时候,朝臣们就意识到了。 这时,一个小黄门逆流而上,兴安就上前,随着小黄门低语,兴安就到朱祁钰身边传话。 “禀殿下,于尚书回京了,还带着一大批粮草,如今车队都排在城门口,百姓无不欢呼雀跃。” 兴安喜不自胜,这粮草有了,再加上南京过来的武备,京师就能守住了。 “诸君,如今于尚书已将粮道打通,络绎不绝的粮草入京,你我都知道,大战将至,粮草先行,四门官仓,以及各处旧仓,都需核验入存,此事事关重大,孤不希望京城如通州一样,米虫遍地。” 朱祁钰对着六部和各大学士说道。 听到于谦运粮入京,周忱松了一口气,原本他是建议在京城的所有官员、军将,都到通州去预支一年的粮食,条件是自己运回家,但是却没被郕王采纳。 所以才有了于谦亲自到通州运粮这档子事儿。 “臣等,领命!” 王直领衔其他大臣,躬身。 “还有,如今内侍省太监空缺,就先由兴安暂代,毕竟太后和一众内廷都需要人服侍,如今圣驾北狩,孤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考虑周到,诸位可有异议?” 从粮草一下子转到内廷,主打就是措手不及。 内侍省主要是考核选拔内官,而下辖内书堂,更是教育内官的地方,虽然太祖有令,不许内侍识字,但是太宗为了遏制大臣,主动打破了祖训,成立了内书堂。 寻常选内使十岁上下者二三百人学习,选翰林官四员为教习。 “兴安内奉已兼东缉事厂,殿下还请思量。” 王直左右看了一下,走出来劝了一句。 “非常之人处非常之事,如今非常之时,自然立非常之功,孤见兴安,就可。” 朱祁钰反驳了一下王直,就看到王直眉头紧皱,这话出自讨贼檄文,讨伐的对象是曹操。 那是极致的权臣,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怎么感觉和如今的郕王有点像呢? 而权臣自有拥趸,那兴安就是。 “内奉金英也尚可。” 王直看向朱祁钰,然后再瞄了一下金英。 以中庸之道而言,自然是平衡下孙太后和朱祁钰的实力才是最好的选择。 “金英需服侍太后,又掌兵仗局,再掌司礼监,孤觉得,金英累了,你是说是不是?” 一开始,朱祁钰还是面向王直,到后来,面对的就是金英了。 这一刻,金英感受到了三股目光,一个是郕王朱祁钰,一个是兴安,另一个,就是还没离开的卢忠。 对于这三人的目光,金英头皮发麻。 “臣以为,让兴安内奉兼职也是极好的。” 最近不知道是谁,总在宫内谣传他金英和王振一丘之貉,勾结瓦剌,陷圣上于虏庭,而且内廷之中,对于他的意见也越来越多了。 金英有理由怀疑,这都是兴安和郕王干的。 如果兴安知道了金英的想法,一定会大喊冤枉,明明是毛贵、王长随干的,自己只不过是知道没有阻拦罢了。 当初午门,朱祁钰保下了两人,而那两人,自然看到了金英和郕王之间的关系,小人物其他做不了,暗地里传一些闲言碎语还是可以的。 更何况,如今兴安势头大,内廷之中趋炎附势的人多了去了,这是小虾米的生存之道。 最后给到内廷压力的是那郭敬太监还有一堆内官的下狱,不断牵连,让内廷如今人心惶惶。 如此情况之下,金英也只想保住小命,毕竟郕王在京城可是有大善人的名声了。 “殿下…” 王直还想说话,但是朱祁钰很熟练的打断了:“内廷之事,原本就是皇家私事,孤见内廷空虚,身为弟弟,一片好心,王尚书为何还不断阻拦?” “嘶~难不成王尚书和胡尚书一样,想要染指内廷!” 朱祁钰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陷入了吃惊的状态。 下方的礼部左侍郎无奈摇头,这郕王殿下泼脏水都不忘胡尚书,这得感情有多好。 染指内廷,王直想要骂娘了,明明就是你问的,你问不就是想要建议吗?不然你问干嘛?你倒是直接做呀! 朱祁钰可不傻,现在只是监国,说实在的,染指内廷也有点那啥,毕竟后宫都在,往后要是传出个淫乱后宫什么来,总得拉些垫背的。 特别是素有文官之首称号的王直,这个垫背,自己摔着了,也枕的舒服。 “殿下,臣绝无此意,既然都无异议,就全凭殿下做主。” 王直微微叹了一口气,郕王还是那个味道。 闻言,朱祁钰向侧方看去,有一个人,拿着一本册子,小毛笔正在不断抖动,从上至下,从右至左。 没错,这应该就是翰林小同志了。 起居郎记录的是皇帝的生活起居,而翰林则是会记录一些朝会事宜。 “那个谁,记好了,王与内阁商讨,经吏部尚书王直同意,其余诸臣认可,兴安兼为内侍省太监,掌内侍。” 突然就被点名了,这位小翰林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看向朱祁钰,然后在朱祁钰那鼓励的目光之中,重重点头,然后下笔如有神。 累了,王直感觉跟郕王说不到一个频道去,叹了口气,问道:“于尚书既已回京,便请殿下召见,共商国事。” 王直有点明白朱祁钰的意思了,朝臣说好听点,是辅佐皇帝,但是也限制了皇帝,但是监国就不一样了,硬要说的话,朱祁钰现在就跟曹操一样,披着监国外衣的摄政王! 一边想将孙太后限制起来,一边又不受朝臣限制。 可是,谁让朱祁钰是顺位下的第二人呢? 第67章 仗佛威力 “兴安,带些厂卫,严加看管粮草,然后请于尚书过来。” 朱祁钰听到王直转移话题,借坡下驴,对兴安吩咐道。 “臣领命。” 兴安领命出殿,而朱祁钰则坐下来开始翻看奏折。 随后,他突然噗呲笑出声,问道:“这姚显倒是个妙人,当监生有些屈才了。” 奏折里,是由祭酒代呈,里面写着【国子监生姚显言:“臣思佛本夷狄之人,不知居臣之义、父子之亲。 三代未有佛法,皆享国长久;三代而下始有佛法,事佛愈至,得祸尤惨,若梁之武帝、唐之宪宗是也。 朝廷修大隆兴寺,侈极壮丽,京师谣曰:‘竭民之膏,劳民之髓,不得遮风,不得避雨。’ 又将崇国寺杨禅师尊为上师,仪从同于王者,坐食膏梁之美,身披锦绣之华,视君上如弟子,轻公侯如行童。 自此之后,天灾屡见。】 “孤觉得其说的很有道理,你们再听听。” 朱祁钰不信佛,但是寺庙的问题可不止如此,最让朱祁钰喜欢的是,这姚显给出的建议。 【胡虏犯边,皇帝被留贼庭,国师、僧众谈笑自若。 臣愿殿下令上师同僧人仗佛威力,前往贼庭,化谕也先,送驾还京,庶可见佛护国之力,以彰尊崇之效。 不然则佛不足敬信明矣,今后再不许崇尚佛教,实万代之法也。 臣每思圣驾在沙漠,不胜哀痛,故敢效一言,不知万死。”】 得亏是信佛的兴安不在,不然估计得被气上一气。 “孤觉得,这监生所言,极有道理。” 朱祁钰的目光看向陈循,道:“陈尚书,你觉得如何?” 闻言,陈循立刻站了出来,心中一下子知道了郕王的意思,开口道:“殿下,臣以为,此法甚好,各寺各庙皆有田,不用纳赋,诸多缙绅乡豪,将名下田地归至寺庙,以躲税赋,长此以往,于国不利。” 监生的建议有很多,但是郕王单挑这个出来,就足以说明郕王殿下的用意了。 太祖朱元璋尚佛,定都南京时,就曾大量兴建佛寺,一时间,有一百多座寺庙拔地而起,其中有三大寺,所占田地五万六千余亩。 后来,老朱也觉得不合适,就规定钦赐田地税粮全免,常住田地,虽有税粮,仍免杂派僧人差役。 也就是除了赏赐田外,其他田都需要纳税。 当然,这仅仅只是表象,因为老朱尚佛,所以他那些王子也都喜欢建造佛寺,然后再以各种方法为寺庙求得田地赏赐。 以至于如今,各地大寺油光满面,还豢养着不少僧兵,一时间,地方便有了朝廷、豪绅、寺庙还有王府这几大势力。 历代朝廷,对于寺庙的掌握还是有的,只要朝廷足够强大,各个政令明面上寺庙还是遵守。 而现在,一个监生,要让高僧去度化蛮夷,朱祁钰就很认同,毕竟这些高僧平日里都没少被百姓供奉,现在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 “孤与陈尚书,所见略同,就让礼部,咦~”朱祁钰说着,然后感叹道:“胡尚书没来呀?难怪孤觉得怪舒服的。” 礼部左侍郎心里苦,只能站出来说道:“大宗伯病未痊愈,还在休养。” “也对,都这么大岁数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老而不死…嗯~椿龄无尽,”朱祁钰故意止住话头,换了个词语说道。 “臣代大宗伯谢过殿下。” 礼部左侍郎刚要退下去,就听到朱祁钰喊道:“这让高僧化谕也先之事,你们礼部安排一下,就和使者一起出发吧。” 说着,朱祁钰再问道:“那使者是何时出发?” 闻言,礼部左侍郎回声道:“太后与皇后皆在筹集礼品,不日便可出发。” 朱祁钰点了点头,钱皇后对朱祁镇感情至深,愿用所有私财,求丈夫平安归来。 但是啊,面对劫匪,给钱只会让劫匪的胃口变大,更何况,手里捏着皇帝,一旦财物到了也先手里,那就证明了朱祁镇的价值。 朱祁钰想了下,道:“钱皇后对圣上之心,孤实属羡慕,还望这番使者能使圣驾还朝。” 怎么可能呢?那喜宁太监早就叛变了,这次带回去的财物,都会成为喜宁的功劳,然后他就会去折辱朱叫门了。 看完有意思的奏折之后,又是那些老家伙的陈词滥调。 朱祁钰不断画着红圈,然后打着哈欠。 这时,他又看到了有意思的内容了。 宣府总兵官,昌平伯,杨洪奏:“于土木拾所遗军器,得盔三千八百余顶、甲一百二十余领、圆牌二百九十余面、神铳二万二千余把、神箭四十四万枝、炮八百个,量给宣府、万全、怀安、蔚州等卫马步官军领用外,余下神铳一万六千、神箭十八万二千、大炮二百六十发,万全都司官库收贮。” 看到这里,朱祁钰又往前找了已经批示的奏折。 提督居庸关巡守都指挥同知,杨俊奏:“近奉诏于土木拾所遗军器,得盔六千余顶、甲五千八十余领、神枪一万一千余把、神铳六百余个、火药一十八桶。” 看了下日期杨俊在前,杨洪在后,而杨俊便是杨洪的儿子。 而杨洪从一个小百户到总兵官,每战必捷,未有小挫,长期和他交战的蒙古诸部对他颇为畏服,尊他为“杨王”。 这样的一个将才,之前还敢不给叫门的皇帝开门,现在回收土木堡遗物的时候,擅自将武器兵甲分发给各卫所。 朱祁钰觉得这是在自污,看菜下碟。 没多久,于谦就被兴安领着走进文华殿,刚要和朱祁钰打招呼,就看到朱祁钰扔出了两封奏折。 “这杨洪,杨总兵之前便是你荐其升爵,如今回收军器都不上奏就直接分派给各卫,这是想干嘛?” 于谦看了看朱祁钰,捡起地上的奏折,翻看了起来,眉头深皱。 “对了,这杨洪跟于尚书是姻亲吧?” 战时,什么事情都很敏感,但是于谦想不明白,朱祁钰难不成连这点手段都看不出来? “如今防边为急,其罪虽难容,还请殿下待战后功过并论。” 想了想,于谦还是开口说道。 “准。” 谁知道,朱祁钰一下子就答应了下来,但还没等于谦反应,就问道:“于尚书,听说你有个女儿?” 闻声,于谦瞬间提高了警惕。 第68章 石亨 眼前这位殿下,可不是什么善茬。 于谦可是听说了,胡濙都被气吐血三升,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臣确有一女,名璚英,殿下何故问臣女?” 看着朱祁钰的脸,于谦总有不好的预感。 “不知芳龄几何?” 朱祁钰摸着下巴,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闻言,于谦脑中警铃大作,整个身体都戒备了起来,咬牙道:“今年二十,殿下究竟有何事?” “emm,王妃不是办了个制衣坊吗?” 朱祁钰起身,慢慢走向于谦,一边说道:“咱就觉得,王妃缺些人手,而且自幼待在王府,没啥朋友,就想到了于尚书啦。” 不知道为什么,于谦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虽然郕王殿下能想到自己,让他很感动,但是于谦还是拒绝道:“臣女不懂制衣,平时刁蛮,就不烦殿下了。” “刁蛮?” 朱祁钰不相信,于谦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女儿刁蛮? “于尚书,你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孤?” 一把揽住于谦的肩膀,朱祁钰阴恻恻说道。 其他办公的大臣,连忙低头,装作在想事情的模样。 甚至,旁边的王直都有点幸灾乐祸了。 “臣不敢!” 于谦连忙躬身说道。 “原来是不敢,而不是没有。” 朱祁钰无奈低头,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头疼,于谦觉得十分头疼,郕王说是讲道理的人吧,也挺讲道理的,但是不讲道理的时候,就很让人头疼。 “哎,孤都懂,孤只是弱小可怜的郕王,比不上你们又是内阁,又是尚书的,哎~” 再叹一口气,朱祁钰放开了于谦的肩膀,转身走向台阶,那身影,无比的落寞。 “殿下若是不嫌弃,那臣便带臣女去王府,让王妃看看。” 感受到身边传来刺人的目光,于谦无奈,只能松口说道。 “哦?好,等下你可别跑。” 谁知道,朱祁钰转身就是一个大笑脸,急步走到于谦面前,边拍着于谦的肩膀边说道。 其他大臣觉得好笑,但还是捂住嘴忍了下来。 “但是只有一个,好像不太够。” 朱祁钰皱眉,摸着下巴,目光从于谦身上移开,开始看向其他大臣。 那目光所过之处,都没人敢和郕王殿下对视,或许这就是王霸之气吧? 所幸,郕王殿下只是说说而已,没有真的跟其他人索要女儿。 “殿下,臣有一女。” 陈循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站了出来。 朱祁钰更是惊讶,没想到朝中竟然有人自愿献出女儿。 不过,他还是搓了搓手,问道:“年芳几何?” “臣女凝香,今年刚满十六。” 陈循抬头挺胸收腹,眼前的郕王可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下本,就得下重本! “十六?” 想了想,朱祁钰点头道:“算术如何?” 陈循没想到郕王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自豪说道:“九章算术不在话下。” 毕竟以前是户部侍郎,陈循自然对算学一道颇为精通,有其父,必有其子女。 “行吧,也带到王府瞧瞧。” 朱祁钰闻言,眼睛一亮,但言语中却带着敷衍。 对于于谦,是想让其女为质,也没想过其他人,不过既然拐了个户部尚书的女儿,也不是坏事。 反正朱祁钰必不可能和她们发生什么,绝对不可能。 有了陈循这样的例子,朱祁钰还想着会不会有其他人,就四顾等了一会儿,全场安静如鸡。 果然只有陈循这老小子不一样,挠了挠头,朱祁钰就走了回去,继续批起奏折。 “殿下,臣欲举一人,请殿下过目。” 于谦等了一会儿,就开口说道。 “谁?” 朱祁钰抬头,看向于谦。 自从暂代了五军都督府,于谦就开始举荐将军。 帮着朱祁钰调和文武关系,这也是王直需要于谦来和郕王商议国事的原因。 “臣举都督同知,石亨,为五军营右都督。” 于谦高声答道,随后走到朱祁钰面前,低声道:“此人可用不可信。” 看着于谦,朱祁钰笑道:“便宣进来,让孤看看。” 石亨是什么人? 一个恶人,一个见风使舵的人,更是一个聪明人。 但是,目前大明的将才,也多剩下这种人。 在朱祁钰眼里,石亨是个妙人,一个需要思想改造的妙人。 正统十年,石亨上奏过瓦剌贡使太多,丑虏络绎请求无厌,朝廷虽优礼远人不此之计。 正统十二年,又奏达贼也先并吞诸部,其势日盛,必来犯边。 同年,石亨开始加固大同城防,以备不时之需。 从石亨镇守大同开始,他就拼命种田,不仅如此,他还招安马匪流寇,不断充实大同防御。 不合他理念的匪徒都被从物理层面上消灭。 扩大队伍之后,屯田交税,因为行脚商和商队只需要缴纳三十税一,所以石亨就想了一个办法,就是让马匪去抢,然后他再从里面抽税。 换而言之,在大同抢劫,只要交税就没事了。 一个有能力的人,自然知道蛋糕要分着吃,随着他的队伍扩大,按军屯十抽五交给知府,保证了知府的政绩,还让知府被百姓爱戴。 这么一个人,朱祁钰怎么能不喜欢呢? 但是喜欢的前提是,必须改造,这种人不改造,那朱祁钰就对不起自己了。 没多久,一个虎背熊腰的糙汉子就出现在文华殿外。 刚跨过门槛,石亨就半屈着膝盖,一步步走到朱祁钰面前,下跪道:“罪将,参见郕王殿下,郕王殿下万安。” 称罪是因为他一人单骑跑回,但是自己募兵,期望将功赎罪。 虽然朱祁钰已经在午门赦免了他们死罪,但这些武将心里还是有些抓摸不定。 “起来说话。” 在石亨入殿之后,朱祁钰就板着个脸,十分严肃。 石亨和其他人都一样,谁赢,他们帮谁。 起身看到朱祁钰那一脸严肃的样子,石亨又立马将头耷拉了下去。 “于尚书举荐你,现在,你给孤一个理由,对了,郭敬已经被抄家了。” 闻朱祁钰突然提起郭敬,石亨闻言,就咬牙切齿道:“若不是这阉人从中作梗,某定不会输!” 第69章 固守是不可能固守的 大同和宣府都是大明的边防重镇。 正统十四年,秋七月,也先召集诸部,兵分四路进攻明朝边境。 脱脱不花以兀良哈攻辽东,阿剌知院攻宣府,围赤城,又遣别骑攻甘州。 七月十一日,也先攻大同,明朝大同右参将吴浩于猫儿庄迎战瓦剌,迅即兵败战死。 七月十五日,大同总督宋瑛、驸马都尉井源、总兵官朱冕、左参将都督石亨四员将领各率兵一万赴阳和防御。 紧接着,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左参将石亨等率明军与瓦剌战于阳和。 而郭敬因为和瓦剌做生意,走漏了风声,泄露了明军的情报,致使明军大败,全军覆灭。 石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单骑逃了回来,随后就被降职,自己去招募义勇。 战场的信息至关重要,朱祁镇在没有明白他所宠爱的太监就是那百出的漏洞的情况下,御驾亲征,结果可想而知。 朱祁钰默然,开口道:“说正事。” “罪将愿再请先锋!” 石亨抱拳,单膝跪地,双手置于头顶。 “先锋?现在哪还有先锋?”朱祁钰气笑道:“于尚书,你说说,这厮当五军营右都督有什么好的?” 闻言,石亨眼角看向于谦,心想着这郕王对于谦如此信任,不会是个草包吧?不对劲呀! 等等,自己是不是要升官了? 石亨心里一喜,但是还没听到于谦的声音,心中又有几分忐忑。 毕竟于谦曾多次弹劾石亨,言石亨将边军当成私兵,私役军士,而石亨也曾放言,于谦再至大同,必杀之。 只不过,现在不是在大同,而是在文华殿。 “石亨善战知兵,如今正是国朝用人之际,当摒弃前嫌。” 于谦的理由很简单,找不到合适的人了,就将就用着吧。 朱祁钰摸着下巴,像是在考虑,但是目光一直盯着石亨看。 见状,于谦再道:“辽东都指挥佥事范广也已入京,其人精于骑射,骁勇绝伦,可当石亨副手。” 这算是于谦准备的一道保险。 朱祁钰抬头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其他大臣纷纷探讨了起来,一会儿之后,王直出列道:“臣以为,于尚书知人善用,石亨虽戴罪之身,但骁勇善战,可。” “好,”朱祁钰起身道:“站起来,直视孤!石亨!” 闻言,石亨起身,疑惑看向朱祁钰,只发现,朱祁钰双眼似乎穿透了他的衣服,将他看得赤裸。 “你为戴罪之身,不但要做好,还要做的更好,孤许你为五军营右都督,望尔能再立奇功。” “罪将定当粉身碎骨,铭记五内,保大明永辉,为殿下马前卒。” 得到朱祁钰的许可,那心中的忐忑放了下来,石亨朗声说道。 声音之洪亮,让朱祁钰都感觉有些耳鸣。 但是这话里话外,将朱祁钰放在最后,也算是一种马屁型的表态了。 朱祁钰可不会被表象所迷惑,心里打定主意,得为这石亨开堂思想品德的课程。 掏了下耳朵,朱祁钰不耐烦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说说,若是也先来犯,该如何防御?” 起身的石亨感觉浑身舒爽,当听到朱祁钰发问,立马回答:“末将请舆图。” 舆图是地图,不过军用地图和民用路线图的区别还是挺大的,通常来说,被视为朝廷机密,不得传抄。 “准。” 朱祁钰点头道后,看向一旁的金英。 金英也瞬间作出反应,躬身褪去,刷脸和令牌取舆图。 没多久,两个小太监就抬着一副屏风走了过来。 屏风是由兽皮制成,四边都被拉得笔直,其上刻画着简易的山川河流,还有用圆圈标注着大明所有重镇和关隘。 等到屏风放下,石亨走到屏风前,抬手就指向大同和宣府,道:“大同和宣府本就互为犄角,若守将坚守,贼虏缺乏攻城器具,便永不陷落。” 朱祁钰点了点头,问道:“那你为什么出城接战?” 石亨气息一滞,朱祁钰问的便是阳和之战。 “回殿下,末将之前收到情报,贼虏分三路进攻,而也先仅万余,我等四万,优势在我,但奈何奇袭被反包,末将有罪。” 石亨说着,又要跪下来,就被朱祁钰拦住道:“你继续分析。” 这不是石亨一人的问题,仁宗不勤远略,宣宗罢边主和,朝廷就已经失去了异域情报,叫门天子也算是被三杨所粉饰的现实所蒙蔽。 当然,这是眼界的问题,大同新败,叫门天子就御驾亲征,这就是智商的问题了。 “如今贼虏所掠百姓和财物,退去塞北,但天子北狩,必然再次南下,末将觉得,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此内三关,无需驻守。” 闻言,其他大臣开始议论纷纷。 “石亨,你是说放弃三关不成?” “岂有未战先怯之理!” “石亨你罪大恶极!” 没有理会那些文臣,朱祁钰笑道:“你与于尚书见解不同,说说理由。” 听到和于谦建议相左,石亨为难看向于谦。 “你说便是,战阵之道,你比我强。” 于谦也很认真听石亨讲解。 对着于谦抱了抱拳,石亨才继续说道:“末将久在大同,知贼虏窥伺我大明多年,而山外九州早已糜烂,私贩禁物者,可不止郭敬那老贼。” “哦?那你有没有?” 闻言,朱祁钰再打击了石亨一下。 “什么话?殿下,末将虽然品行不端,但断不可资敌!” 石亨听了朱祁钰的话,又想下跪,然后后脑勺就被朱祁钰拍了一下,道:“别整这有的没的,继续。” “谢殿下,”石亨笑了一下,继续道:“末将以为,让大同与宣府坚守,在贼虏入关之后,形成威慑,使其有后顾之忧,便不敢久战,再者肃整大同和宣府内部,抓拿胡商…” 一个个建议被提了出来,朱祁钰和于谦听了都不断点头。 “到时,只要我等固守京城,坚壁清野,只要闭城固守,那也先也毫无办法。” 闻言,于谦和朱祁钰对视,然后就听到朱祁钰说道:“固守是不可能固守的,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此战即决战!” 京师关隘 第70章 罪将没有招 “贼虏气盛,若示弱,恐更加猖狂,反之,我军必然束手束脚。” 于谦在一旁解释了一下郕王的意思。 这样的解释,倒是让石亨眼神一亮,随后看向于谦,不断点头道:“于尚书运筹帷幄,在京师便决胜千里之外,某真是佩服。” “你要是在拍马屁,孤便割了你的舌头,反正你有手拿刀就行。” 朱祁钰冷不丁说出很可怕的话,石亨立马闭上嘴巴,用手势表示不会再乱说了。 沉默了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剩下的,只需要于谦和石亨商量,然后奏与郕王就行。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战争可不是儿戏。 目前不少大臣将家室送走,自己留下来,或许是忠肝义胆,也或许是为了探查信息呢? 所以,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恰好说明几人的担忧。 连郭敬这样的老宦官都跟瓦剌勾连,其他的呢? 午后的阳光很热烈,空气中能嗅到秋天的气息。 出宫前,朱祁钰勉励了兴安一番,让他可要好好保护内廷,特别是孙太后的安全。 刚出宫门,卢忠就先一步拦在朱祁钰面前,贼头贼脑地将郕王殿下请到一旁。 “殿下,那马顺松口了,只求留他马家一根独苗。” 脸上带着喜色,卢忠探头探脑说道。 “嗯,你答应了?” 朱祁钰拿起腰间的玉佩看了看,若有所思道。 “某便说,答不答应全凭他表现,具体如何,某没说,还需要请示殿下。” 闻言,朱祁钰捏了捏眉间,又看了眼卢忠,无奈道:“随孤去趟诏狱吧,孤去见见这马顺。” “殿下,那诏狱这种地方,又何劳您尊体屈尊呢?” 卢忠立马劝了一句。 摇了摇头,朱祁钰说道:“去就去,等下你学着点。” 见郕王殿下去意已决,卢忠就没再阻拦。 上马车,到了北镇抚司,朱祁钰下了马车之后,卢忠就带人将朱祁钰给护住。 这些人都是卢忠的亲信。 而镇抚司衙门前,就是当初和卢忠一起制住马顺的刘勤,此时持刀而立,看到朱祁钰瞬间换上了一副笑脸。 “末将刘勤,参见郕王殿下。” “免礼,走吧,孤等会儿还有事,不想耽搁太久。” 朱祁钰看了刘勤一眼,开口说道。 然后自己就在锦衣卫的护送中来到诏狱。 诏狱被一道高大的城墙包围,狮面獠牙张开大嘴,含着刻有诏狱两字的牌匾。 守狱人详细看了卢忠出示的虎头牌才放人入内。 穿过门洞,内门和大门之间留着空间,就跟瓮城差不多。 入了内门才算真正的诏狱。 前排是整齐的联排小间,犯人还能在牢门前晒晒太阳。 但是过道里,时常能看到老鼠四处飞窜。 空气中的味道并不好闻。 诏狱之中,大多都是带有“官身”的罪犯,待遇也不错,米日一升。 明朝一斗米约18斤,而一斗十升,也就是说,这些犯人,每天有1.8斤的口粮。 但这也只不过是明面上的规定,一般饿不死就行。 在外面,每间牢房的空间很小,但里面塞着可不只是一个人。 再往里面走,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墙体,坚固而厚重。 铁制牢门打开之后,扑鼻而来的是一阵阵恶心的味道。 这内部空间似乎没有考虑到空气的流通。 刚一进门,就看到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一般是给值勤的狱卒使用。 拐角就是向下的阶梯,沿着泥土砌成的阶梯往下,就是一些重刑犯所在的地方。 当朱祁钰捂着鼻子走下去,映入眼帘的是陈旧且肮脏的刑具和各种挂在墙上的镣铐。 一些刑具上还带着黑色的固体,朱祁钰不敢细看。 凭借着火把带来的亮光,看到朱祁钰出现在这里,那过道两旁的囚犯纷纷靠向牢门。 当双眼适应了火光的亮度,看清楚了来者一身亲王服,就有人开口喊道:“冤枉!臣,冤枉啊!” 此起彼伏的声音,但是有气无力,就好像阿飘搭在肩膀上细语。 朱祁钰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锦衣卫用刀鞘直接拍打牢门,怒吼道:“肃静。” 一下子,那些人很识相的闭上了嘴。 可见这些人对于锦衣卫的畏惧已经深入骨髓之中了。 “殿下,不然末将把马顺提出来,这种地方,要是您贵体沾染了邪祟,那末将可要万死呀。” 卢忠诚恳的劝朱祁钰,但是朱祁钰不听。 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郕王,带有现代灵魂的他,对于这一切都不适应。 所以,他想要看看,去了解,去接受这一切,说不定哪天,自己还要亲手杀人,到时候要是下不了刀,岂不是闹笑话了。 心里虽然紧张,袖子里紧握着拳头,朱祁钰依旧笑道:“孤自光芒万丈,邪祟自然退避,继续走。” 看到郕王如此有勇气,卢忠心中也敬佩了几分,成大事者,该狠的时候就要狠。 在一处牢门前停下,卢忠拍了拍木门,铁链随之锵锵响起。 朱祁钰看向内里,一个人影犹如软泥般瘫在地上,灰白的狱服上满是暗红色污秽。 “你们用刑了?” 朱祁钰皱了下眉,问道。 只见卢忠摇头,低声回答:“殿下说要给其生的希望,末将自然不会用刑,从刑部提人的时候,这马顺已不成人样了。” 朱祁钰默然,看着里面那滩人形,便开口道:“马顺,死了没?死了孤就回去了啊。” 似乎听到了什么天籁,那人形开始蠕动,然后头对着牢门的方向匍匐前进。 乱糟糟的头发遮掩了其面容,就好像一只贞子。 玛德,好吓人! 朱祁钰忍住要后退的步伐,耐心蹲了下来。 嘶哑的声音从牢内传来:“殿下,郕王殿下,是您吗?” 靠,朱祁钰都想上去给一脚,太特么吓人了。 “是孤,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朱祁钰语气中带着怜悯。 “殿下,罪将该死,罪将该死啊。” 用着身体仅存的力气,马顺跪在牢门前,不断磕头。 “抬起头,直视孤!” 朱祁钰沉声说道。 直到那马顺抬头,撩开了长发,朱祁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空洞的眼眶对着自己,而另一个完整的眼球布满了血丝,再仔细看那双手,十指的指甲并不全。 “殿下,罪将自知身负诸多机密,罪将没有招,一个字也没招。” 张口说话,仅剩的牙齿残缺不全,就算如此,马顺也体现出了自己的价值。 朱祁钰心脏砰砰狂跳,微微闭眼,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诏狱 第71章 为尊者讳 “还能写字吗?” 朱祁钰平复了情绪后才平淡开口。 马顺点了点头。 “孤许你留不知事之子,但恐其受人蛊惑,你书信一封,莫让你那独苗恨了不该恨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么凄惨的一个人,朱祁钰突然生出了一点点负罪感。 闻言,马顺再次磕头,一只眼睛疯狂涌出泪水,口中不断重复着:“谢殿下,谢殿下,罪将定当知无不言。” 许久之后,马顺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朱祁钰说道:“殿下,那成敬乃是锦衣卫之人,因为晋庶人之属官,受腐刑之后便充入王府,为圣上监视王府动向。” 只见朱祁钰十分淡定,身边有二五仔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孤知道,有心了,”朱祁钰保持着平淡的语气,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 卢忠和马顺,还有身后的刘勤皆是一愣。 您都已经知道了? 很想问,但不敢问。 看着呆然的马顺,朱祁钰再开口道:“好好交接职务,孤既然来了,你就放心吧。” 说完就走,留下帅气的背影,让马顺好好瞻仰。 走出诏狱之后,朱祁钰立马大口呼吸,直言道:“你就不能养些猫?老鼠那么多,要是有了鼠疫,那可就不好了。” 没等卢忠回话,朱祁钰再道:“叫马车来,孤要回府。” 这诏狱确实不是人待的地方,一进一出,估计都一身病菌了,回去得好好洗洗,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算不算是拿命在装逼? 朱祁钰坐上马车,直接将外袍脱掉扔在一边。 回王府后,他就捏着外袍,对下人说道:“拿去,用高温洗洗,水一定要热,要沸腾,不行就直接烧了。” 亲王礼服又不是只有一件,朱祁钰现在也算财大气粗了。 看着穿着内衬乱跑的郕王殿下,那些女婢都忙着捂住自己的眼睛。 “钰儿,这是做甚?” 吴贤妃看着急冲冲的朱祁钰,上前问道。 “刚才去了趟诏狱,这便去焚香沐浴,娘,您先离我远一点。” 朱祁钰抬手止住了吴贤妃靠近的步伐,解释道。 “你怎么去那种地方,快快,赶紧去烧水,钰儿,你可得等等,为娘去准备火盆。” 吴贤妃没有追问,而是开始帮着儿子使唤下人,这诏狱可不是好地方,得去去晦气。 “对了,钰儿,那户部陈循和兵部于谦都投来拜帖,说是带女前来,是你的意思?” 想起了方才收到的帖子,吴贤妃随口问了一下。 “对,这事等下跟您说,我先去洗澡了。” 已经走远的朱祁钰,挥手高声说道。 看着儿子毛毛躁躁的背影,吴贤妃好气又好笑的白了一眼。 “这孩子,莫不是要纳妾?” 回想了一下,这孩子的妾室确实少了一些,除了杭氏因为有子而成次妃,就没有其他妾室了。 要知道,这大明王爷可是能纳媵妾十人,这都还没影呢。 心思百转,朱祁钰已经泡在木盆里,仔细清洗身体了。 当洗香香后的朱祁钰回到大堂,就看到了于谦和陈循在左,右边则是王妃侧妃还有两个蒙面女子。 上首是吴贤妃,端坐审视右边的两个子女。 “来了?” 朱祁钰刚踏入就对于谦和陈循说道。 “臣,见过郕王殿下。” 两人同时起身,对朱祁钰行礼。 而另一边,两女也起身,屈膝万福,道:“民女见过郕王殿下。” “嗯,你们等等。” 朱祁钰受了礼,然后就跑了出去,得回书房拿东西。 “这孩子,毛毛躁躁的。” 吴贤妃开口说了朱祁钰几句,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场面陷入了尴尬之中。 这尴尬也没有多久,朱祁钰就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几本书。 “谁是陈凝香?” 刚一进门,朱祁钰就开口问道。 只见一个娇小的女子起身,一头及腰的秀发,双眸明媚,声音轻灵,道:“回殿下,我便是。” 朱祁钰也没多细看,毕竟那汪招娣的目光一直集中在自己身上。 “来,瞧瞧这些看得懂不?” 说着,就将书放在了椅子旁的小桌上面,转身走向上首。 陈循和于谦对于朱祁钰奇怪的举动也很好奇,于是,陈循就问道:“殿下,这是何书?” “孤写的教材。” 朱祁钰入座后,下人就上了杯茶。 “教材?” 陈循和于谦对视,两人对于朱祁钰能写出教材是不信的。 “咦,殿下,这莫不是异族数字,但又不像。” 陈凝香翻了几页,吃惊着问道。 “对,此中数字起源天竺,孤稍加改进了一番,便为祁钰数字。” 朱祁钰满心自豪说道。 “不可。” 于谦立马起身,朱祁钰未来可能是当皇帝的人,用其名字命名数字,那往后别人不都直称帝王名讳了? 太祖也曾改过数字,那就是大写的数字,以防别人加上几笔之后易数,是为了防止贪污受贿。 可也没见朱元璋用他的名字去命名啊。 一听到自己冠名的数字被拒绝,朱祁钰拍桌而起,质问道:“有何不可?” “郕王殿下名讳尊贵,且不可直呼名讳。” 于谦抬头挺胸看向朱祁钰。 咦~自己倒是没想过这一点,只是觉得用自己的名字冠名,那就泰裤辣。 “那好,于尚书,你给孤想一个,必须让人一听,就知道是本王!” 反正朱祁钰不管,这数字必须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于谦迟疑了片刻就说道:“不如叫郕王数字?” “那历史上可有别的郕王?”朱祁钰问道。 于谦感觉自己跟傻子交流,郕王出自周文王第五子郕叔武,是一座被齐国打下来的小城。 和那些其他以州为名的王号,就是杂号中的杂号。 “独一无二。” 于谦十分自信说道。 “啧,也就是说,孤这王号很渣?” 朱祁钰的反问,让于谦差点闪了老腰,而下方一女子,捂住嘴轻笑了一声。 她可从没看过自己爹爹这样,感觉很好玩。 “笑什么?王号渣很好笑?别人都是凭王号为荣,待明日,此王号必定以孤为荣。” 朱祁钰牛逼轰轰说着,倒是让那女子开了眼,美眸看向朱祁钰,起身道:“民女知罪。” 原本还以为郕王会雷霆大怒,但没想到郕王殿下会说出这番话,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第72章 数学教材 王爵的封号基本都来源于春秋时期的分封国名称,如:“齐、楚、燕、韩、赵、魏、秦、晋、吴、越”等。 其中如宁王、燕王、晋王、代王、秦王受命执掌边防军队,享有一定程度的军权。 封号大多反映了他们的封地和地位,一定程度上象征着权力。 虽然太宗限制了藩王,但是王爵依旧有着特殊的含义。 在朱祁钰说出口之前,众人也没有想过,以人的能力去给予王爵的意义。 这是何等的胸怀。 陈循都快看痴了。 自己果然没看错,午门的时候,朱祁钰就已经展露了雄主之姿。 现在,陈循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那叫门的是什么臭鱼烂虾,怎能和咱优秀的郕王殿下相提并论! 于谦倒是有些恍惚,郕王看似开玩笑的话,却说明了一些道理,王爵的荣耀并非来自于封号,而是前人的风光。 “殿下有此之志,实乃大明之福。” 于谦肃然起敬道。 身旁的陈循也附和道:“国家危难之际,能有殿下这般,国之幸事。” 突如其来的马屁,让朱祁钰腰挺直了一些,身体舒畅了一些。 抬手虚空压下,说道:“低调,低调。” 噗呲,那于璚英又笑了出来,这郕王也太不着调了。 “你就是于璚英吧?” 朱祁钰皱眉看向这没大没小的女人。 哼,女人,你成功引起了孤的注意。 “王妃,可考核过算学了?” 没等璚英回答,朱祁钰转眼就对王妃汪招娣说道。 闻言,汪招娣微微一笑,摇头道:“还未曾。” “那就现在考,可别考什么鸡兔同笼的,得加难度,毕竟是于尚书之女。” 嘶~ 于璚英倒吸一口凉气,那鸡兔同笼是什么鬼? 只见朱祁钰说完之后,直接坐了下来,而王妃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看向自己。 “璚英妹妹,可准备好了?” 汪招娣保持着端庄的微笑,但是一旁的于谦却莫名有些紧张。 “郕王妃,我不会。” 于璚英缩了缩头,虽然戴着面纱,但是双眸表现出拒绝。 “好,那我便出题了,”汪招娣置若罔闻,继续道:“今有鸡翁一,值钱伍;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闻言,于璚英脑子一片空白,就算是朱祁钰,也不仅觉得王妃有点狠,这题,王妃自己都不会。 于谦皱眉,自己的孩子被别人考校,当爹的自然希望孩子能表现一下。 而陈循则不一样,他看向自己女儿,发现陈凝香已经进入思考状态,不像那于璚英,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于璚英嘴里不断念叨着:“鸡…鸡,鸡。” 一会儿,陈凝香就开口道:“是否答案为:鸡翁每增四,鸡母每减七,鸡雏每益三。” 卧槽,朱祁钰都想忍不住卧槽一下。 这么快解开不定方程,也是厉害。 “陈凝香是吧?你,不错。” 脸色十分淡然,朱祁钰勉励了陈凝香一句,随后看向于璚英,道:“鸡鸡鸡,鸡你太美?” 虽然不知道郕王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于璚英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大。 “哈哈哈,王妃此题极好,为南北朝张丘建所创,小女当是有幸习过,侥幸,侥幸啊。” 陈循开怀大笑,还不忘为自己女儿谦虚一番。 但是笑声在于谦耳中,却是有几分刺耳。 看着不争气的女儿,于谦也没有丝毫办法,谁让于璚英尚武不爱文呢? “殿下,殿下怎能…” 支支吾吾着,面对身份上的差异,于璚英没有丝毫的办法。 朱祁钰可没有再理会,看向陈凝香,问道:“孤那教材,可看得懂?” 闻言,陈凝香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很懂,其内数字与我学过不同,还请指教。” “王妃,教她!” 朱祁钰语气十分自豪,似乎王妃教了,就等于他教了。 “是,夫君。” 汪招娣很给面子,起身对朱祁钰屈身道。 莲步走向陈凝香,现在她汪招娣不是什么王妃,而是一个老师。 要是有黑丝包臀裙小衬衫加上黑框眼镜,那就更像了。 也只能说,不愧是从小接触算学的人,陈凝香很快就掌握了郕王数字的运用,看着教材越来越痴迷。 其他人见状,也没有打扰,而是自顾自喝茶。 大概一盏茶之后,陈凝香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说道:“郕王殿下这教材由浅至深,通俗易懂,小女…实在佩服。” 本来想当场拜个师,但是一想到对方是郕王,陈凝香就换了话语。 面对女儿如此夸赞的教材,陈循也好奇的紧,连忙对朱祁钰拱手道:“郕王殿下,不知能否借老夫一阅。” 朱祁钰思索了片刻,说道:“准。” 于是乎,就看到陈循三步并作两步走,一下子就到了陈凝香面前,然后翻看起了教材,而不懂的地方,则询问自己女儿。 随着左手的掐算,一道道简单的数学题被他解开,而面对整洁明了的公式,他视若珍宝。 【殿下之算学造诣竟然到了如此的地步。】 要说算学并不难,但是将算学转换成这么简洁明了的方式,那就不一样了。 在陈循心里,郕王殿下的身高又长高了几分。 “殿下,此书可否印至国子监、翰林院,若得此书,那我大明算术一道,将更上一步。” 陈循捧着教材,心情澎湃,对朱祁钰深深鞠躬道。 看到陈循的模样,于谦也急步走了过去,从陈循那边拿过教材,翻看了起来。 “凭什么?” 朱祁钰撑着脸颊,说出了让众人大吃一惊的话。 “凭什么?什么凭什么?” 陈循脑子嗡嗡的,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一旁的于谦的眉头又是皱,又是舒展,频率还在增加,然后啪一下合上书,和陈循一样,躬身道:“殿下此书,当推广大明各处。” 然后于谦就发现,其他人面容古怪的看着他。 “凭什么?”朱祁钰再重复了一遍。 一下子,两位大臣都愣住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似乎在交流着什么。 旋即,两人不顾礼仪,急步靠近朱祁钰。 只见那平平无奇的男仆不知何时,已经将朱祁钰围住,双手握拳,目光中满是警告。 第73章 皇位,是你们求着孤坐 “干啥?这都是干啥?” 面对围过来的男仆,朱祁钰开口问道。 而陈循和于谦也停下了脚步,看向那些男仆。 很明显,对方是练家子,而且举止神态,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奴仆。 郕王府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 于谦记得,之前来的时候,可没有这样。 似乎自己只要再靠近一步,那些人就能手撕了自己。 目光微眯,于谦突然意识到,这些人,应该就是郕王亲卫了。 这才过了几天,那些慵懒的士卒,已经成了这样的虎贲,实在是让于谦眼馋。 大明现在最缺什么?不就是缺精兵悍卒吗? 但是于谦知道,既然对方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份,准备对自己出手,那么对于郕王府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殿下,老夫恳请,殿下献出此书,往后朝廷便可得到更多人才,殿下往后也不愁无人可用。” 于谦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把教材拿出来,以后那些人不还是给殿下用的。 “殿下,老夫也恳请,这乃是为国为民的好事,若天下学子,算学皆用殿下的教材,那殿下就为天下师了呀!” 陈循更加急切,因为看到朱祁钰好像不为所动。 “就这?” 朱祁钰拨开前面的人,不屑笑道。 “孤答应过南城百姓,为其子女开办学堂,这有何不一样?” 相比国子监和翰林,自己办的学堂更加纯粹,至少不会有那些蝇营狗苟的关系。 郕王的不屑,对于陈循和于谦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想一下,如果是郕王自己办的学堂,那还真是国子监和翰林比不过的。 文臣之间根枝纵横交错,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关系。 一直站在一旁的于璚英看到朱祁钰那训练有素的奴仆,十分吃惊。 虽然听父亲说,这郕王王气内敛,行事不拘小节,但绝对是一个雄主般的人物,自己还不信。 但是现在,又是教材,又是亲兵,而且那户部尚书明显也靠向了郕王这一边。 要知道,这皇帝被俘才多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亲王就能有这样的班子了,而且,于璚英看得出来,朱祁钰是一个求人不如求己的人,所以才会不屑于什么翰林,什么国子监。 在于璚英眼里,朱祁钰似乎有着和帝王一样的孤高。 王座之下,皆是走狗。 正所谓,少年慕艾,少女怀春,对于男女,都一样,知好色则慕少艾。 陈循发现,自己的本,估计还不够,也或者说,郕王并没有看上他下的本钱。 而于谦也发现,自己劳心劳力的大明,在郕王眼里,似乎什么都不是。 为了大明,必须让郕王上位! 两人的心思,似乎在这一刻连到了一起。 但是,太子已立,事情就变得有点难受了呀。 谁让之前大臣们都忽略了这位郕王,光和太后做阴暗的交易呢? “殿下,老臣愿意支持殿下易储!” 于谦咬着牙说道。 一些人瞬间骇然,这种事情,直接说出来了? 陈循都有点敬佩于谦的勇气了。 可是当看到除了自己的女儿和于谦的女儿,还有那郕王的侧妃,其他人面色如常。 尼玛,难不成这里是忠义堂?那可是梁山好汉造反的地方! “孤还不至于和小孩子置气,只不过,孤问你们,待后世,你们觉得会有如何评价?” 朱祁钰一下问起了身后名,陈循有些不知所措。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于谦和陈循不一样,他行的端,坐的直,一切都是为了大明。 啪啪啪,朱祁钰忍不住拍手道:“不愧是你,于尚书。” “世传三杨入阁,极一时勋名之盛,不知三杨坏我太祖之法已多矣。 上下要安,苟且度日,卒始正统之乱。 于尚书,你觉得如何?” 朱祁钰郎朗说道,但却像一把刀,扎进了两人的心里。 这便是文臣们最害怕的事情,身后清名。 三杨,在这是,还被人所推崇,为其名曰【仁宣之治】。 但是,现在,朱祁钰扒开了遮羞布,很现实的是,文人不会骂皇帝,而会骂当时的大臣。 “殿下,大明地大物博,放弃交趾也是去掉了沉重的包袱。” 于谦耷拉着肩膀无力的解释。 “武将用兵前,会沙盘推演,那么,孤也为你推演一番。” 朱祁钰起身,越过人墙,走到于谦面前,冷眼看着他,说道:“放弃交趾,可不止是一个小国,那是大明的底气,若小国稍微反抗,我大明就缩手,其他附属国如何看待?示敌以弱?那如今的瓦剌又如何?” 拔高的声音让于谦浑身一阵。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交趾乃是丰饶之地,大明地大物博,但百姓靠天吃饭,若是哪日,天灾至,百姓无粮可收,该当如何?” 陈循脑海中闪过一个词,和如今南方那边一样,就是举兵造反。 “还地大吗?还物博吗?若是地大物博,现在,于尚书,马上运粮平定南方!否则别说什么狗屁地大物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于尚书不明白?” 朱祁钰双手向背,越过陈循和于谦,继续道:“其三,放弃交趾,就放弃了南洋,你们并不知道,你们到底放弃了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能听出来,郕王殿下那语气中浓重的遗憾和惋惜。 于谦整个人都没有了那种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气势了,因为,现在的一切就是前任所造成的。 那句【上下要安,苟且度日,卒始正统之乱】,可以说是正中了靶心,将仁宣之治的外衣给扒开,露出里面的恶臭浓瘤。 “所以,孤问你们,凭什么?” 朱祁钰看向门外的天空,继续道:“凭着你们败坏先帝的家产?凭着你们马放南山,刀兵入库的理念?凭着你们霸占儒家道义,凌驾天下百姓之上的心思?” “孤告诉你,于谦,皇位,是你们求着孤坐,而不是你们推孤上去坐,想想你那无谓的高尚,待来日,孤也会在你墓前鞠上一躬,称赞你为大明的‘贡献’!” 回头,朱祁钰凝视着于谦,贡献两字咬的极重。 于谦的心神震荡,他对自己所做所为产生了质疑,看向郕王那陌生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眼神。 一个踉跄,于谦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喉咙上下滑动,将欲出的甜味咽了回去。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爹爹!” 于璚英看到父亲的异状,连忙跑了过来,怒斥朱祁钰。 第74章 再让你们开开眼 面对于璚英的责难,朱祁钰耸了耸肩,说道:“你爹理想太宽泛,孤只不过是纠正了一下而已。” “殿下,臣若有所悟,是否,臣心中所念之大明,并非殿下之大明?” 于谦开口,牙龈还带着些许红渍。 这就是废话,朱祁钰所见过的世界比于谦还要大的多。 虽然智慧或许比不过于谦,但是眼界,于谦定然比不过朱祁钰。 社会基本矛盾是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进而决定整个社会关系的基本面貌,决定历史发展的进程。 朱祁钰并不会盲目追求所谓的进步,他又不是路易十六,怎么可能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但是,向前迈出一小步,也是朱祁钰所想的。 而光凭朱祁钰一人,肯定是不够的。 于谦能在大明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不就说明了他自身带有的家国情怀吗? “何为国?国字本就是围起来的疆域,我等同文、同种、同语,汇聚而成,是为国。” 朱祁钰直视着于谦那有神的眼睛,淡然道:“即,土地、百姓、朝廷,若无土地,那便是野人,若无百姓,那便是荒原,若无朝廷,那便是蛮夷。” 陈循和于谦随着朱祁钰的声音在思考,国家的概念,在他们脑中十分模糊。 国,自古以来便是疆域的意思,所以,于谦怀抱着社稷为重,君为轻的理念,因为眼界的原因,只能短期护住大明。 其实,就算没有于谦,也有可能出现何谦、张谦什么的。 “孤的想法很简单,为百姓提供富足的生活,为大明开创坚实的基业,马饮多瑙河,孤要南洋的橡胶,倭国的铁矿和煤炭,西域的香料,而不是一个‘地大物博’的大明!” 这都是机会!大明此刻所具备的机会! 于谦和陈循,两人吃惊看着似乎带有一丝疯狂的朱祁钰。 这其中透露了几个讯息。 郕王会开海,而且郕王要打通西域。 长期以来,西域一直被北方蛮夷所垄断,但是仗着所谓地大物博,中原的权贵根本看不上那些蛮荒之地,南方交趾也是一样。 两人或多或少也明白了,为什么郕王对于皇位有些抗拒。 这里面牵扯的利益太多了,而且有不少朝中大臣也参与着。 就说那重下西洋,那么辽东必定要收回,那里有官办西洋贸易的旧港。 再者,如今卫所已有糜烂之态,军制改革势在必行。 所以,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这位郕王如果要实现他心中的大明,那么可以说是举世皆敌。 陈循突然想到,那兴安把持内侍省,而卢忠坐镇锦衣卫,看来郕王殿下并不是为了仅仅限制内廷而已。 想着想着,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那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场景,而黄金浇筑的尸体王座上,便是君临天下的郕王。 另一边,于谦显得有些出神,之前郕王殿下根本没有跟自己说过。 他也仅仅以为,郕王殿下是不想重蹈梦境的覆辙,现在看来,自己还是看轻了郕王。 “殿下可知,前途危机四伏,若一个不好,便国破家亡?” 于谦说话的时候,用手仅仅抓住于璚英的手作为支撑。 深吸一口气,于璚英忍住了手臂上的疼痛。 “就说你没文化,你俩随孤来,再让你们开开眼。” 朱祁钰指了下陈循和于谦,然后自己走出大堂。 没有犹豫,于谦推开了女儿的手,强撑着跟上了郕王的步伐,而陈循也紧随其后。 大堂,仅留下女眷,男仆也退了下去。 “郕王殿下,一直是这样子?” 于璚英揉着自己还有些疼的手,喃喃自问。 “若有更好的选择,夫君也想当一个闲散的王爷。” 汪招娣看向门口,回了于璚英一句。 “郕王殿下已经没有退路了,听我父亲说,朝臣已经第二次劝进了。” 沉默的陈凝香随之解释了一下。 “天家无情,兄弟阋墙已生,难不成让我儿坐以待毙?” 吴贤妃高坐着,目光十分坚定。 她们没说的,那是摸不准郕王殿下如果一直拒绝,那么天子回京还会放过他吗? …… 朱祁钰从王府出来,就直接来到了隔壁大院。 一些没有任务的亲卫,前排正举着一根木棍,左手在前握住中段,右手在后架住末端,整个人一动不动。 旁边的班长口中含着哨子,吹响一声后,前排立马放下木棍,后排飞快顶替了前排的位置。 看到朱祁钰,在旁边背着手,左右走动的张三立定,喊道:“全体注意,立正!” 随后,所有亲王立定,目光随着张三看向朱祁钰。 刚进来就被一声大吼,陈循被吓了一跳。 然后他就看到了整齐的士卒,每个人光着膀子,展示着见状的肌肉。 “去,把王富贵叫过来,其他人原地待命,等下试验新武器,你们也要旁观。” 身为新式武器的操作人,亲卫们有必要熟悉一下。 “是!殿下!” 齐声的应答犹如一股巨浪,扑向了于谦和陈循。 于谦看到郕王的亲王,虽然已经有心里准备,但还是不得不再次佩服。 令行禁止,行为有致,只不过衣装有些不整,这也是小事。 这样的军队,放在哪里都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而郕王殿下仅凭一己之力就创造了出来。 于谦很想问问方法,但是似乎受到了令行禁止的感染,没有郕王殿下开口,他也不敢问。 没一会儿,张三就带着王富贵,身后跟着其他老人走了过来。 “参加殿下,殿下是要试验天雷吗?” 王富贵手里捧着一个木盒,跟朱祁钰行礼之后急切问道。 见朱祁钰点了点头,王富贵又看向朱祁钰侧身后的两人,看服装,应该是朝中六部大臣,王富贵有些迟疑。 “没关系,就是来给这两个没文化的开开眼。” 朱祁钰看出了王富贵的迟疑,很欣慰,有这种警惕心是好事。 “所有人,按班制解散,今天看完之后,每人交流心得,由班长总结。” 一转身,朱祁钰就对亲卫下令。 很快,空出的场地再次摆上了木板,而王富贵也打开了手中的木盒。 木盒里塞满了稻草,静静躺着四瓶陶罐,只不过,这些陶罐都被封了口,留下一个突起的小木柱。 “殿下,这四个分别是不同填充物。” 王富贵也开始讲解了这陶罐的用途。 第75章 新型引爆装置 在大明,弓箭发射前,通常会加点东西。 这就是和大元学的,毕竟大元的射手,在拉弓之前,都会将箭头插入马粪之中。 因为这样对敌军的伤害,就不仅仅是箭伤那么简单。 医学不发达的今天,没有抗生素,很多士兵都会因为伤口感染而死于疾病。 现在,王富贵也一样,陶罐里加了一些碎屑,有铁,也有破碎的陶瓷,但是共同点就是,都浸泡过污秽之物。 俗称,毒雷。 朱祁钰头顶着三根黑线,看着眉飞色舞的王富贵,都想给他来个大逼豆子。 阴是真的阴,连砒霜都加了进去。 “加这些不会影响到爆炸威力?” 等王富贵说完,朱祁钰才开口问道。 “回殿下,不会,此法古早便有,名粪炮磪法。” 听了王富贵信誓旦旦的保证,朱祁钰挥了挥手,让王富贵开始准备。 和之前一样,分别用木板在不同的距离包围陶罐,然后延伸出一条线攥在王富贵手里。 不过,这次的陶罐被固定在远处更加结实。 原因就在于里面的弹簧。 那是经过熔炼出来的铁丝直接缠绕,再经过油淬之后回火,这样的弹簧富有弹力,但是需要一些力气。 毕竟这只是试验品,真正的成品还需要验证之后改进。 王富贵神情凝重,就好像是看数据的教授,要是有白大褂的话,朱祁钰肯定给他披上,再来一副眼镜。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王富贵知道,他手中的这条线,将会是远程无明火遥控爆炸第一次。 只要顺利爆炸,那么,大明的火器将会得到飞跃的发展。 想着想着,他的捏着线绳的手指发白,手心开始冒汗。 “准备好了吗?” 朱祁钰拍了拍王富贵的肩膀。 “深呼吸,准备好就说一声。” 王富贵感激的看了郕王殿下一眼,重重点头道:“准备好了,殿下。” “让所有人注意隐蔽!” 朱祁钰告诫了一下张三,张三便大喊道:“隐蔽!” 一言出令,令出必行。 所有人都开始进入掩体。 “引爆倒计时!” 王富贵的手都在颤抖,但是声音非常洪亮。 “三!二!一!” 单手用力一拉扯,带动着线绳紧绷,随后一声轻微的咔擦声,只是一瞬间,场中掀起了巨大的烟尘。 巨大的冲击波触动了狂风,在这之前,似乎能看到透明的屏障被撑开。 轰隆! 声音紧随而至,震得人耳鸣。 嘀咦~ 于谦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本来不太好的身体再次有些站不稳。 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于谦的手臂,转头,于谦就看到了朱祁钰脸上的笑容。 摇晃了下脑袋,于谦就看待有人冲进了爆炸中心。 “这是要做甚?” 于谦对着朱祁钰大吼,大概是因为耳鸣还没恢复过来。 之间朱祁钰一下子捏住了于谦的鼻子,没来得及反应的于谦,鼓着一口气,然后发现耳鸣好了很多。 “好点了?” 朱祁钰用捏过鼻子的手在于谦的华服上擦拭着,一脸嫌弃。 “臣,臣谢殿下。” 于谦老脸一红,躬身惭愧。 “不用谢,他们去记录爆炸效果,人会说谎,但数据不会。” 听着朱祁钰口中说出让人不明不白的话,于谦看向空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王富贵的引爆方式,没有用明火。 “殿下此乃大杀器,比臣见过任何诡雷都要威力强大。” 陈循好不容易调整好姿态,恭敬地站在朱祁钰身旁。 眼前这位王爷,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别人王爷,就算尚武,那也是学孙子兵法,排兵布阵,但是这位爷,直接搞火药,而且火药威力还非常大。 切身体会到那冲击波吹动胡须的感觉,陈循觉得整个人都得到的升华。 “还不行,和想象中还有些差距。” 朱祁钰皱着眉说道,这不是谦虚,在没有搞定延迟引爆之前,这东西就是不完整的。 “殿下,殿下,这次威力比之前还要大,您看。” 王富贵手舞足蹈着,手里挥动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面是千疮百孔。 朱祁钰走近观察,有些地方的坑洞十分完整,说明瞬间的冲击力十分巨大。 “这是第几层?” “第二层。” 王富贵高兴的回答。 之前碎片对第二层的破坏并不完整,有些甚至是拦腰撞断。 第一层为半丈,而第二层就是一丈了。 三米多的穿透伤害已经达到如此强度,这里面当然有填充物变换的原因,毕竟第一次的爆炸碎片只是陶罐的残片。 “那第三层呢?” 朱祁钰仔细看了木板缺口的切面,开口问道。 闻言,王富贵招了招手,后面的人递上了一块木板,上面不止有缺口,还有铁片扎入其中,卡在木板之内。 两丈是六米六六的距离,以半径穿透木板,那么对马匹的杀伤就有了。 而瓦剌的骑兵,大多腿部都不会有太多的防护。 突然,朱祁钰想到了什么,抬起手,就直接在于谦的衣服上蹭了起来。 “差点忘了,这里面可能泡过屎!” 一边擦,一边嘀咕着,于谦听的脸都黑了。 泡过屎你就可以擦在我衣服上?有这个道理? “不错,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吗?” 朱祁钰看向王富贵问道,毕竟现在王富贵可是艺术家。 稍加思考,王富贵道:“其一,是引爆装置的弹簧还不够轻巧,拉动线绳需要不少的力气,也因此需要固定天雷,若是能更加轻巧,那只需要稍微固定就可以了。” “其二,是殿下所说的密闭性还不足,我已经封闭了大部分缝隙,方才看了碎片,顶部碎裂最为严重,而底部碎裂并不均匀。” “其三,就是瓦罐的威力比不上铁,殿下也看到了,爆炸之后,铁片的穿透力比瓦片强多了。” 点了点头,朱祁钰看着王富贵,心中暗叹,这差不多已经开始向着碎片手雷看齐了。 果然只要打开了眼界,聪明人到处都有。 “弹簧方面,吴老他们跟进,密闭性目前可用材料你自己想,至于用铁做主体,稍微往后,现在,你主要的方向,是想办法能够延时引爆。” 朱祁钰的手放在王富贵的肩膀上,继续道:“是需要四瞬,你就能改变战争,和吴老头一样,往后史书中,你的名字,必然传千古。” “遵命!殿下!” 王富贵学着亲卫的样子,立定站直了身体,脸上飘起了微红。 第76章 武力不能解决麻烦 能在历史留名,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 更何况,他们可以要进教科书里的人,子孙后代,都会在书本上学习他们留下的经验。 “吴老,钢管呢?” 说着,朱祁钰转身向旁边默默无闻的吴老头问道。 说来奇怪,平时很积极的吴老头,今天有些过分沉默了。 闻言,吴老头来到朱祁钰面前,默默从袖中掏出两根用布包裹住的钢条。 “这是小老儿弄出来的,用殿下的话说,就是试验材料,左边为失蜡法浇筑,可以更长,右边为实钢钻孔磨制。” 钢条放在粗糙的大手里,却温柔的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吴老头继续道:“两者皆长四寸,请殿下过目。” 朱祁钰拿起两条钢管,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随后单眼看向管道,里面打磨的十分光滑,至少从肉眼上看是这样的。 钻孔是朱祁钰提出来的,而吴老头在基础上尝试用失蜡法,发挥了主观能动性,这也是朱祁钰赏识吴老头的地方。 要知道,这燧发枪的枪管,最开始是用铁片砸出来的,完整一把燧发枪,需要两个熟练工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做出一把。 当然,那是线膛枪。 而且是在有机床的辅助,每天工作十一到十二小时。 吴老头和其他人一起,没日没夜的干,不知换了多少钻头,才钻通了堪堪四寸的长度。 如果不行,那只能改用锻造,那样的工作量就变得更大。 滑膛钻孔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用郕王殿下设计的木制立式车床就可以。 朱祁钰取来木板,将钢管固定在上面,然后在钢管里塞入火药和麻布,然后填入弹丸。 最后在钢管旁的小孔周围也撒满火药用于引燃内部。 和陶罐试验差不多,只不过这次的方向是固定的,前方分别放着木板作为数据标测。 测试方向的五十米处,放着大约两毫米的钢板,往后便是木板这一类。 这也是朱祁钰并不太自信,毕竟这严格来说,还是滑膛枪管。 火绳很长,朱祁钰不可能让人近距离点火,要是炸膛了,那么损失的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升起的烟雾吱吱的向着枪管冲去,随后亮出橘黄色的火光和浓浓的白烟。 biu~砰。 一声悦耳的枪响,然后又传来砰砰声。 这次的动静没有陶罐那么大,枪响后,吴老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用手扇去了烟尘,就看到木板上破裂的枪管。 其上还带着灰白色的结晶体。 吴老头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然后再握紧。 “失败了,应该是浇筑时候内里产生肉眼看不到的气泡,影响了整个枪体。” 朱祁钰走到枪管前,下蹲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之后,跟吴老头说道。 这也是为什么就算有钢铁车床,工人还是要用锻造的方式打造枪管。 吴老头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随后叹了一口气,才将地上的枪管隔着布拿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包裹好。 看完枪管,朱祁钰再走到钢板前,看着上面穿透的弹孔,还有其后面的木板里开出的一个大洞。 “王富贵,你要调整一下弹药的用量再试一次。” 朱祁钰可以说是将整个体系都搬了出来,当然也考虑到弹药量的方便。 塞入枪管内部的,就是用纸包裹着的黑火药,就叫做发射药。 每一个都被朱祁钰要求定量,在撕开纸包倒入发射药后,残余的纸就会被通条捅入枪管,增加发射药的密闭性,然后再捅入弹丸。 闻言,王富贵点了点头,默默回去调整发射药。 于谦和陈循则是围绕着钢板观察。 这样距离的穿透能力,竟然出自于一条四寸的铁管,这也让两人大开了眼界。 朱祁钰和王富贵说的话,他们只是一知半解,但是如果这能成功的话,再配合上之前的发射装置,那么雨天是不是也能够使用火铳了? 这郕王殿下,到底是从哪里知道了这种神奇的技术? 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 “殿下是想制造新型火铳?” 于谦再怎么说也是兵部的人,对于火铳并不陌生。 点了点头,朱祁钰笑道:“一种单人单发,晴雨天皆能使用,并且射程超过六十丈的火铳。” 闻言,于谦就想到了刚来时候,那些亲卫正端着木棍的样子。 什么叫周全?这就叫周全!东西都还没搞出来,就已经让亲卫练起来了。 “不过道阻且长,吴老心急,孤也能理解,如果这次不成功,那就先按部就班打造吧。” 朱祁钰回头安慰了一下吴老头。 “是小老儿心急了些。” 吴老头闻言,潸然笑了一声。 但是于谦的心理却是大惊,郕王已经偷偷摸摸在搞了,而且看样子,其实是有切实可行的方法,只不过是老匠标新立异,急于求成才导致的。 于谦能够想象,当郕王的亲卫都配备了这种武器,那么北方那一览无余的平原,骑兵将成为活靶子。 这一刻,他真的心动了。 马饮多瑙河,那是暴元的成就,如果在郕王身上实现,那功绩…… “殿下,此乃神物,若是能交由兵仗局和王恭厂,为大明士卒配置,那我大明…” “停!” 朱祁钰抬手熟练打断了于谦的话,随后冷眼问道:“然后再出一个王振?再出一个郭敬?如今勋贵大将又有多少是孤的人?” 王振郭敬代表着军火走私,而让朱祁钰担忧的是,那些心向朱祁镇的老牌大将,就比如南方的二十万明军。 谁不知道交给大明的兵工厂能让生产力大涨? 但是切实控制要害才是重中之重,不然朱祁钰搞出来的东西,最后都会射向他自己。 于谦默然,他习惯性的将自己置于大明帝国,而忽略了朱祁钰自身的感受。 “殿下,若唯武力依仗,还远远不够。” 另一边的陈循,转动起了眼珠子,思考片刻才对朱祁钰说道。 “孤知道,武力不能解决麻烦。” 朱祁钰叹了口气,就在陈循心中一喜的时候,朱祁钰再开口道:“但是能解决提出麻烦的人。” 闻言,陈循立马闭嘴,虽然知道郕王殿下不是指他,但他还是很识相的从心了。 立式车床 第77章 等风来,借风势,乘风起 第二根没有什么意外,枪管外壁开裂。 浇筑说到底还是比不上锻造的精细。 “吴老,不要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之前孤便说过,将你的手艺传下去,难不成你瞧不起孤的亲卫?” 看着愁容满面的吴老头,朱祁钰调侃了一句。 “哪成啊,只不过小老儿想得太过简单了,若是铸造能成,那殿下的亲卫就能早日适应新火器了。” 大家都是郕王的人,自然会想着郕王的好。 这就是亲信,一群心甘情愿跟在自己身边吃肉的人。 吴老头便是其中之一。 “庄子有云:等风来,借风势,乘风起;吴老,有些事情,急不得。” “害~小老儿没学过什么庄子狗子的,但是,殿下,小老头听这街头巷尾都有流言,”吴老头本要夺口而出,下一刻警惕的盯着于谦和陈循,道:“风紧扯呼?” “扯呼个头?别瞎看话本,大字不识一斗,真不知道你怎么看话本的。” 原来吴老头心急是因为流言蜚语,朱祁钰也没什么好说的,再勉励了一下各位工匠,才准备将两个进大观园的老头带离。 不得不说,这院子里到处都是新意。 陈循和于谦放慢了脚步,在一片连排的双层房屋前停下。 此时,这些房屋外面被竹子搭成的架子包围,内里和房檐下可见一根根木棍顶着一层的天花板。 这是他们不曾见过的建筑风格,不是木制,也不是夯土结构。 脚步不由自主向宿舍的方向靠近,但没走几步,就被亲卫拦了下来。 “几位大人,殿下在那边。” 很明显,没有朱祁钰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随意靠近,更何况是于谦和陈循这两位不眼熟的人呢。 “老夫兵部尚书于谦,你不认识老夫了?” 这些亲卫都是于谦带来的,按理说,不应该不认识。 “大人,殿下在那边,还请不要随意走动。” 亲卫脸上不苟言笑,却给人一种十分威武的感觉。 于谦也想明白了,现在这些亲卫,都只认一个王,甚至可能连皇帝都不认。 这时,于谦想到了石亨,这一位也是重量级,私役军士,也聚集了不少亲卫,但有一点不同,眼前的亲王,于谦觉得,他们能为郕王殿下去死,这是石亨的亲卫做不到的。 想了一下,于谦又说道:“老夫如今暂代五军都督,总理天下兵马,换句话说,你也在老夫管辖之内。” “大人,殿下在那边,请不要随意走动。” 对方依旧一个表情,语言平淡无喜悲。 啪啪啪,于谦的身后传来鼓掌声,随后他就听到,“没想到,堂堂于谦,也会以官压人,有趣。” 于谦老脸一红,转身看向郕王朱祁钰,问道:“臣想去那里看看,还望殿下准许。” 一旁的陈循自然都没什么好说的,于谦这位代理大都督说话都没用,自己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又能说什么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七日之后,这宿舍才是完整的。” 朱祁钰看向已经灌上水泥的宿舍,确切来说,一层已经差不多干了,主要还是二层才刚铺好底和顶,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炎热的天气,一楼每天都要泼洒些水养护,因为是自己住的地方,所以亲卫们都很上心。 “七日之后?” 于谦皱眉狐疑,但郕王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问了一句:“殿下,那能跟臣说说,那是何物?” “何物?不就是联排宿舍嘛,emm,就是一群人住的地方。” 朱祁钰怕于谦听不懂,还解释了一下。 闻言,于谦真正意识到,郕王殿下真的是认为自己的眼界有限,但他却反驳不了。 拿什么反驳?自己只是一个兵部尚书,也不会调配火药,更不会炼钢,难不成就能知道建筑工程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郕王殿下懂得东西也太多了一些。 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 “等风来,借风势,乘风起;殿下是一直在蛰伏,之前也是在消遣老夫?” 于谦感觉胸口有口气,却撒不出来。 什么狗屁的做梦,假的,都是假的! “消遣?不不不,于尚书,孤看重你,而且认可你,才让你看这些,毕竟一切都要向前看,再者,孤也不是当初被夺俸的少年了。” 朱祁钰脸上带着笑意,随着时间的推移,别人越来越紧迫,但是他却越来越放松。 没有人比他更懂京城保卫战了。 虽然自己只改变了一小部分,但是大多数,他都顺着潮流而动,不就为了京城保卫战顺利开始吗? 于谦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价值,但是听到郕王很认真的说看重和认可自己,那股气也消散了许多,然后他就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愧对于郕王殿下了。 通过贬低对方来体现自身价值的情感操纵手段,那只是低级的手段,贬低的时候,还要表现出自己对于对方的重视,那才叫高级。 蛛网已经布下,剩下的,朱祁钰只需要拿着直钩等鱼。 陈循旁听,皱眉,舒展,又皱眉,心里甚至有些羡慕于谦。 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认可朱祁钰,对于于谦的羡慕之中,又带着一丝埋怨。 所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陈循觉得自己有必要成为明主朱祁钰的一道保险。 人心隔肚皮,朱祁钰也不知道陈循在想什么,不想让于谦再啰嗦下去,朱祁钰就开口道:“回去吧,你们女儿可都在王府呢。” 这么一说,陈循和于谦也就跟上了朱祁钰的步伐。 不过,于谦有点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陈循和自己拉开了半步的距离,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回去只有短短的路程,于谦都在反思,都在思考郕王殿下话语的意思。 大明需要雄主吗? 若是之前,于谦觉得不需要,但是看到了这么多,于谦又觉得,有雄主的话,可以更好。 朱祁钰提供了一个选项,一个为大明更好的选项。 当三人回到郕王府大堂,就能听到里面女子的轻笑声。 朱祁钰刚进去,咳嗽提醒,那个未出阁的姑娘,你的笑声就跟鹅叫一样。 没错,说的就是于璚英。 第78章 大琉球贡使 听到咳嗽声,鹅鹅鹅的于璚英只鹅了一半,然后就卡住了。 跟在朱祁钰身后的于谦,突然有一种身败名裂的感觉。 特别是面对郕王那奇怪的目光,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稍微相比较一下,陈凝香温婉大方,而于璚英,啧,陈循都不屑将自己女儿和于璚英比较。 什么叫大家闺秀? “于尚书,你女儿,嗯,很活泼嘛。” 朱祁钰轻声对于谦说道。 “臣女一直放任自流,管教有失,还请殿下海涵。” 找不到地缝的于谦,也只能直面眼前的尴尬。 上首的吴贤妃,对于于璚英的感观也不好,这女娃,太过跳脱了,吴贤妃在心中就淘汰了这位人选。 拍了拍手,朱祁钰一边走到上首,一边开口道:“陈凝香,任制衣坊主簿,帮王妃助理财务,于璚英,你就跟在侧妃身旁,管理员工生活,助侧妃执掌人事。” 陈凝香的能力,朱祁钰自然是相信,只要稍加培养,上任是分分钟的事情。 正想向她们宣布上下班时间和休息时间时,下人来报。 “殿下,府外有自称琉球国使臣马权度,求见殿下。” 闻言,朱祁钰也有些意外,就对着王妃她们说道:“带诸女去花园逛逛,跟她们说一下上下班时间。” 众女也知道,这是郕王殿下要见客了。 因为礼部尚书胡濙抱病,所以马权度一时间找不到管事的人。 大明上上下下对于周边诸国都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 就算是现在瓦剌兵危,但也不妨碍大明瞧不起蛮夷。 想着碰碰运气的马权度,就鬼使神差的来到了郕王府,然后就被几声巨响吓的躲到了一边。 再出来,就看到了三个人走入王府。 这三人,有两人他稍微知晓,一个是户部尚书陈循,另一个自然是兵部尚书于谦。 一个掌财,一个掌兵,两位大佬跟在那年轻人的身后,稍加思考,马权度就猜到是最近风头极盛的郕王殿下了。 下人将马权度从侧门引入王府,带到大堂的时候,马权度看到了上首的朱祁钰,再看看左边的两位大佬,心里十分紧张。 琉球国只是一个小岛国,国主总是死的早,所以每几年中山王就要换一个人,这么说,马权度也算是三朝元老了。 “卑臣参见郕王殿下,郕王殿下金安。” 九十度弯腰行礼,然后等朱祁钰一句免礼后,马权度微微起身,依旧半弯着腰,面向陈循和于谦道:“卑臣见过陈尚书和于尚书。” 贡使来朝,多是求财,所以陈循被放在前面。 “嗯。” 陈循和于谦发出鼻音,轻轻点了下头。 “你来郕王府做甚?” 朱祁钰毕竟只是监国,没有接见贡使的权力。 “卑臣见长虹贯日,西处霞光万丈,似有祥瑞,迷了心窍,反应过来,便到尊府门前了。” 马权度双手捧在怀中,就好像回忆起了什么美好往事一样。 “有事说事,孤不是那种喜欢弯弯绕绕,阿谀奉承的人。” 只是被朱祁钰瞪了一眼,马权度立马跪地,以额抢地道:“卑臣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那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见马权度这幅模样,朱祁钰有些无聊。 闻言,马权度将头抬起来,露出憨厚的笑容,说道:“殿下,卑臣有一物赠与殿下。” 跪伏在地上,马权度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高举至头顶道:“此方物乃中山王意外所得,特献天朝。” 朱祁钰抬了下眉,微微扬头,下人就从马权度手中接过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颗用丝绢垫着的圆球。 下人拿着盒子观察了一下,觉得没有异常之后,才交到朱祁钰手中。 朱祁钰隔着丝绢拿起这五颜六色的圆球,里面没有丝毫的裂痕和气泡,一个普通的水晶球,有手掌那么大。 “陈尚书,于尚书,你们见多识广,这水晶球比之东海水晶如何?” 把水晶球放回盒子,让下人送到陈循和于谦面前。 陈循看了一眼,随后上手摸了一下,有用食指弹了几下,侧耳倾听。 “殿下,这不似水晶,倒是像玻璃。” 一旁的于谦闻言,将水晶球拿起来端详,弹了几下,随后皱眉沉思。 玻璃在大明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像元初的时候,山东就设有玻璃坊,只不过技术没有眼前这玻璃球精良罢了。 这些贡使,除了上贡马匹,就是这类方物了。 听到是玻璃,朱祁钰倒是眼前一亮,随后问马权度道:“是制造的,还是捡的,你得说清楚,琉球虽然是不征之国,但孤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马权度从陈循淡然开口后,就已经在发抖了,以前他们上贡的方物,基本都没有什么人过眼,不过这玻璃球,确实是量全国之物力制造的。 听到朱祁钰的话,马权度不禁骇然,大明在他们眼中就是天朝,去他们国家的大明使者都会被称为“天使”或者“神使”,大明怒,则神怒。 不征之国是明太祖给的附属国保障。 交趾不算,那里原本就是汉唐的故土,严格意义上,并不算征伐不征之国。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此乃我琉球,量全国之物力打造,从中选取最佳一物,卑臣一时心乱,说了胡话,请殿下恕罪。” 看着把头磕的哐哐响的马权度,朱祁钰一时间感叹着小国的悲哀,弱国无外交,更谈不上什么小民尊严。 “下次老老实实说,别搞的神神叨叨的,孤不喜欢,这玻璃球孤收下了,你还有何话说?” 朱祁钰盯着马权度,这琉球属于大琉球,是一片群岛,很适合做海军基地。 “卑臣此番,是为我王请赐彩叚、衣服、冠带等物,无其他非分之想。” 马权度一脸老实的模样,语气十分诚恳。 “嗯,你们是想拿点货物到苏州贸易对吧?” 朱祁钰一言就戳破了马权度的小心思。 贡使说简单点就是商队,使臣隐藏货物不报以便私下交易的行为,永乐年间就已经很常见了。 大明作为商业中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明说出来就不一样了,要么得到皇帝的恩准,要么被礼部回收赠品。 朱祁钰很能理解太祖和太宗的心思,想要控制,但是有心无力,而且他们也没有真正意识到这其中的关键。 第79章 孤的无敌舰队 大明的军队现在处于卫所制向募兵制的转变。 毕竟武勋剥削的太狠,卫所的军屯常常被视为私产。 可预见的将来,大明会非常缺钱,因为军费将占据着一大笔的开支。 朱祁钰觉得,朝贡就是非常好的政策。 万国来朝,就是很好的贸易机会,这不弄几个自贸港就说不过去了。 恰好大琉球就是十分忠心的附庸,可以当作试点。 马权度听到郕王殿下的话,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道:“卑臣确实如此想的。” 面对朱祁钰,马权度没有选择隐瞒。 朱祁钰的目光转向陈循,问道:“若设互市,合法交易可使百姓自肥,再者,从中收取税收,陈尚书以为如何?” 闻言,陈循很痛快的摇了摇头,回答道:“太宗遣使四出,招谕海番,贡献毕至,奇货重宝前代所稀,充溢库市,贫民承令博买,或多致富,但太宗以商税者,国家抑逐末之民,岂以为利;今夷人慕义远来,乃侵其利,所得几何,而亏辱大体多矣,而不收其税。” 换而言之,就是永乐帝看不上这些商税。 朱祁钰想了想,皱眉说道:“互市归互市,朝贡归朝贡,两者不相关,不可?” “但来使鱼龙混杂,不少商贩掺杂其中,难以辨认。” 陈循很快回答道,古人又不是傻子,能想到的自然会去思考,但是技术的原因,比如铁制品,就需要严格管控,但也只管控了寂寞。 思维的惯性十分强大,陈循很难从中跳开。 说到底,就是技术壁垒不够强大,如果强大到别人无法仿制,那么这些就不是问题。 朱祁钰捏了捏眉间,问马权度道:“你来找孤,是想从孤身上得到准许,但是,如陈尚书所说,你们太不老实了。” “这…”马权度有些犹豫,但看了看郕王殿下,还是咬牙道:“琉球商贩绝不可违贩禁物,这些商贩都是经过我王细选而出。” “嗯?” 朱祁钰有些惊讶,然后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抢生意! 太祖曾下诏:“今两广、浙江、福建愚民无知,往往交通外番,私易货物,严禁绝之。” 这被下面的人搞成了禁海,而太宗也曾下令:“缘海军民人等,近年以来,往往私自下番,交通外国,今后不许。” 想着,朱祁钰回忆起了那景泰帝曾对他说过:“福建沿海居民收贩中国货物,置造军器,驾海船交接琉球国,招引为寇。” 这里的琉球国不是大琉球,而是小琉球。 “你们通常是贩卖什么货物?” 朱祁钰发现,就算和景泰帝见过面,他所了解的大明还是少之又少。 “多以海螺壳、海巴(宝贝科)换取胡椒、乳香,而天朝所赠之物,也能换取锅碗。” 马权度可怜兮兮的说着。 朱祁钰闻言,突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贝壳就能换胡椒、乳香和锅碗瓢盆,这些附属国格局也太小了。 “多是在哪交易?老实说,孤不会拿你怎么样。” 放轻了语气,朱祁钰也怕马权度被吓坏了。 “福建泉、漳两州。” 马权度也老实交代,想给郕王殿下一个好印象。 “如何?” 却见朱祁钰转头问陈循。 “刺桐港与月港?确实有市舶司,贡使来往交易,也是正常。” 陈循稍微回忆了一下,敏锐的抓住了细节,福建内乱! “殿下是说,与邓茂七有关?” 朱祁钰闭上了双眼,南方叛乱不断,但是海上贸易也不断,不能排除有人在养小寇寇。 “不好说,于尚书,”朱祁钰目光看向于谦,问道:“若是有人蓄意为之,那该当如何?” 于谦皱眉深思,他之前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能做到这样的,也只有朝堂诸公,就算不是他们,也和他们有关系。 见于谦没有再说话,朱祁钰再问道:“若海路无商船,那海盗劫什么?难不成沿海那么多海盗,都是抢鱼获?” 一语惊醒梦中人,于谦意识到,大明的海上贸易没有因为皇帝的禁令而萎缩,相反,正在日益繁荣。 “我大明水师,未尝一败。” 双眼燃起熊熊烈火,于谦咬着牙说道:“三保太监曾言: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 财富取之海,危险亦来自海上。 一旦他国之君夺得南洋,华夏危矣。 我国船队战无不胜,可用之扩大经商,制服异域,使其不敢觊觎南洋也。 臣原本不以为意,如今,若沿海不定,大明,永无宁日!” 只能说,不愧是于谦,一点就通。 “那孤的无敌舰队,如今在何处?” 朱祁钰都忍不住苍蝇搓手了。 郑和还在的时候,倭寇作乱,郑和从宁波出海,跑到倭国,斥责倭王,倭王唯唯诺诺,连声称是,最后还自动自发地抓了一大群倭寇献来。 不管这些倭寇是不是真的,但是当时大明海外的威严,是不容置疑的。 但是,两百多艘不同船型组成的舰队,光宝船就有六十三艘,那可是当下的航母。 而且出行人数两万七千余人,配备着大明最先进的火器,到哪里,哪里不得和颜悦色的。 不服?则耀武以慑之。 这就是被称之为天朝上国的大明。 “长乐太平港。” 于谦沉声说道,特别是看到朱祁钰双眼中似乎冒着火光。 正统十三年,太监洪保再入西洋,可是导航错误,船队迷失了方向,损失惨重,死人数以万计。 “殿下,去岁宝船回港,十不存一。” 于谦说话的时候,还看了马权度一眼。 “孤的无敌舰队!没了?” 朱祁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可没听过这个消息! 那么大的无敌舰队,十不存一? 背靠着椅背,朱祁钰就像失去了色彩的咸鱼。 看着朱祁钰这样子,于谦甚至有些心疼,他也知道,郕王殿下很看重那舰队。 “殿下,此事急不得,需徐徐图之。” 闻声,朱祁钰突然坐直,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样子,咧嘴问道:“宝船一艘要耗费多少钱?” 陈循连忙回答道:“据臣所知,四千至六千两纹银。” “就这?就陪王振喝四次或六次美酒的价格?” 朱祁钰不敢相信,那陪王振喝酒,就要送上一千两,四次就是一艘宝船了。 “殿下,还有养护费用!” 陈循觉得郕王的价值观已经有些扭曲了,想把他掰正。 “那,陈尚书,这国库…嗯,”朱祁钰说着,就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随后立马把嘴给闭上。 第80章 有钱人原来是我自己 朱祁钰闭嘴的原因很简单,国库虽然没钱,但是内帑非常有钱。 自永乐以来,皇帝的小金库就不断飙涨,这其中有多少是从海贸里赚来的,朱祁钰并不了解。 而老朱家有两个败家子,一个是朱祁镇,败了大明精锐,但另一方面,凭借周忱的改革,让内帑的金花银大涨。 另一个则是他儿子。 将金七十二万七千四百余两,银二千七十六万四百余两挥霍一空,然后成化帝让底下的人去淘金。 如果万历帝知道了,肯定心在痛。 这事不好跟大臣们说,毕竟那是皇帝的小金库,身为郕王,是不知道的。 朱祁镇的就是朱祁钰的,大家都是兄弟,没必要分那么清。 至于国库的钱粮,没看到于谦都亲自去通州了,可想而知现在钱粮紧缺。 啧,有钱人原来是我自己。 想定之后,朱祁钰咂吧着嘴,问道:“那建造宝船的工匠可还有留底?” 两位尚书一下子就知道,郕王开始打工匠的主意了。 “回殿下,匠户籍皆有存。” 陈循淡然道。 “好,这位亲爱的琉球贡使,你想要啥,跟孤说,和那些商户做买卖,还不如跟本王做,你说是不是?” 朱祁钰大手一拍,就对马权度说道。 一直跪在地上的马权度,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如果郕王殿下只是单纯的亲王,他不会那么幸福,但是,现在谁不知道,眼前这位,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大明皇帝陛下。 跟皇帝陛下做买卖,寒碜吗?那特么是祖坟冒青烟了。 “殿,殿下,真的吗?” 马权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犹如神游外物喃喃道。 上首的朱祁钰起身,走到马权度面前,抬起手掌,轻轻拍打了下马权度的脸颊:“你难道以为是煮的?” “殿下,卑臣觉得在做梦,您打重一点。” 懵逼的马权度叹然道。 随后一声清脆的啪声,马权度整个人在原地转了七百二十度之后,稳稳跪在地上。 “卑臣谢殿下赏赐!” 回过神的马权度,立马大声拜道。 朱祁钰甩了甩手,道:“就没听过这种要求,你先回去,下次朝贡带点好东西,玻璃的话,透明的最好,其他的,孤和陈尚书商讨一下。” “谢殿下,谢殿下!” 马权度一边躬身,一边后退,直到退到门外,才悠悠然转身回去,摸着自己的脸颊,这一巴掌,实在舒服。 等马权度走后,朱祁钰就直接走到陈循的身边,一把揽住陈循的肩膀,道:“老陈,你说人活着,为什么要钱?你喜欢钱吗?” “殿下,臣对钱不感兴趣。” 见到朱祁钰突然怎么亲近,陈循有些不习惯。 只有于谦知道,这郕王殿下估计是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也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陈,孤记得,你有两子,对吧?” 朱祁钰循循说道。 “回殿下,确实。”陈循点点头回答。 “回去好好教育一下,咱们活着,不就为了下一代,下一代败家,你得到多少权和钱都没用,记得做好家教。” 陈循的大儿子陈英就是个坑货,毕竟是自己人,只要陈循管住了,以后被弹劾,朱祁钰也能保保。 “臣谨遵殿下教诲。” 虽然不明白郕王为什么突然提自己的儿子,但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陈循觉得,回去就要好好管教一下。 “好了,陈尚书,咱也不聊家常,这泉、漳两地,你觉得设互市如何?” 这才是朱祁钰的重点。 赚钱嘛,不寒碜,反正他又不是皇帝,难不成有人会说他与民争利? “殿下,两地离京城极远,恐不成控。” 陈循皱眉说道。 “收益五成入国库。” 冷不丁,朱祁钰就开口。 “殿下,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陈循感觉有心无力。 “六成!不能再多了,你们中定然有蛀虫,到时候中饱私囊也够头疼了。” 至于剩下的四成,当然是他郕王的了。 “殿下,臣能理解殿下为国之心,但您也知道,福建动乱刚平,民心不稳。” 陈循泰然自若,突然觉得人生有了点价值。 “七成,你在不要,孤自己做,到时候,你们求着,孤可都不答应。” 朱祁钰的脸冷了下来,国库空虚,外贸确实是好办法,光凭他一人很难,如果户部能参与,当然是极好,不能的话,大不了等平了辽东,让海贸集中到旧港。 “臣愿为大明,粉身碎骨!” 陈循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带着揽着他的朱祁钰也一起。 “殿下,当务之急是瓦剌!” 于谦看着两人奸笑,有些看不下去了,就开口打断了两人的美梦。 “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孤负责战略,而于尚书,你负责战术。” 朱祁钰并没有因为于谦的打断而生气。 闻言,于谦细细琢磨起了郕王殿下的话,不知道是不是随口而言,但是其内涵却异常深远,细细琢磨,能品出不同的含义。 “还请殿下释义。” 这种学术上的问题,解释权当然归本人所有。 “嗯,孤长话短说,大明是农耕文明,瓦剌是游牧文明,时间终究在我们这边,对游牧文明的失败,便是政治上的失败,也是朝廷的失败,敌人不在外,而是在内,古往今来只如此,说到底,相对而言,瓦剌更是一盘散沙。” 这不是战术上的对比,而是从整个宏观上的态势去看待。 土木堡之所以战败,无非就是朱祁镇战而不战,从准备阶段就不足,再到之后改弦更张,扭捏作态,军士没有统一的思想,数十万大军解衣待死,自然成不了气候。 说到底,就是指挥者不合格。 决定战斗力的关键因素,还是在人身上。 “具体点。” 于谦连连点头,继续探询。 “发动百姓,设置悬赏,此外令军卒严守军纪,告知他们,为何而战,为谁而战,统一作战思想,明确作战目的。” 不就是纸上谈兵,朱祁钰可是信手拈来。 “善,殿下此法,臣亦如是,此言让臣豁然开朗,” 于谦起身,躬身拜下。 见状,朱祁钰笑而不语,他的安排和于谦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现在就不用跟于谦多说什么了。 “那殿下,臣斗胆一问,圣驾该当如何?” 定了定心,于谦也不再含糊,直接问朱祁钰这个之前开不了口的问题。 第81章 不至于,真不至于 朱祁钰有些恍惚,他问于谦如何处置朱祁镇和于谦问他如何处置,那是意义可大有不同。 选择权作为一个主体,预示着别人更加尊重你的意见。 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这是于谦本来的想法,但是现在已经要行立废之事了,顾虑就没有那么多了。 大明只需要一个皇帝,朱祁钰已经清晰表达了他的想法。 太上皇要么死,要么一直在塞北,然后等死。 和西方某些想法一样,东方的皇帝是要完美的,弑兄毒母这种事是不能留下来的。 理想国的哲人王,也是殊途同归。 那么怎么将朱祁钰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帝王呢? 于谦想到了唐太宗李世民,他也是弑兄上位,但是,郕王殿下如今的处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难不成就靠那些亲卫还有自己和陈循两人? “失国得罪祖宗,恐不足以示天下后世。” 朱祁钰头抬四十五度,看着十分悲凉,要不是他嘴角抽搐的话。 于谦皱眉,总感觉这话有点像自己的风格,不过细节就不用在乎了,郕王心意已决,那么就要开动脑筋了。 “获事明主,扫除寇乱,垂名竹帛,是所愿耳。” 和陈循对视一眼,于谦叹然拜下。 朱祁钰愣住了,这是太祖问廖永忠“汝亦欲富贵乎”时廖永忠的回答。 最后,廖永忠迎回小明王失职,使小明王翻船而死。 没想到,于谦竟然还有这番觉悟,要知道,廖永忠最后还是因逾越而被赐死。 陈循也不得不佩服于谦的决心,换作是他的话,他可能还要深思熟虑,徐徐图之一下。 “于尚书,你,”朱祁钰看着垂首的于谦,轻笑道:“不至于,真不至于。” 叫门天子会自己搞臭自己,没必要用暗杀这种下作的手段。 虽然这是最快捷方便的手段,就好比运输大队长身边满是间谍,但也没人会想去暗杀他。 【除清除叛徒外,不许搞暗杀。】 这是一个优秀领导人的品质,这是民心所向,是王道。 就好像朱祁钰现在握着锦衣卫和东厂,也没有让两者彼此制衡,因为那样会产生派系,引起不良倾向。 陈循闻言,心里高举的石头也放下了,要是朱祁钰真的认可了于谦,那换作谁都会惶惶不可终日。 “天位神器之主,必不可沾染是非。” 于谦没有起身,而是强调了一下作为帝王,有些事还是做不得的。 “别婆婆妈妈的,孤说不至于,就不至于。” 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 嘴里时常挂着什么得民心者的天下,但是手里却干着下三滥的手段,这种是无法长久的。 朱祁钰或许比于谦更加知道百姓所拥有的力量。 那二十万明军,还有三十万民夫,黄河以北的地区,几乎家家户户都受到波及。 土木堡的亡魂在京城的上方凝视着,百姓并非沉默,而是在等待,等待着那么一个人,带领他们发出那惊天的怒吼。 民心既然可用,那为何还要让于谦去做那种事情? 当然,屠龙术在手,朱祁钰也要掂量着点,毕竟他也不想上断头台不是? “比起瓦剌的那位,你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搞定胡尚书。” 朱祁钰所说的胡濙,其实就是孙太后那一系。 亲族宗室总高举着宗族礼法的大旗,这对朱祁钰来说,才是最头疼的一件事。 藩王不可乱,宗亲不可疏远。 于谦闻言,起身道:“大宗伯确实老了。” 胡濙今年七十多了,人生七十古来稀,确实该退下去享享清福了。 “嗯,怎么做,你们看着办。” 这种事情,身为朝臣的于谦和陈循比朱祁钰擅长多了。 “臣,领命。” 两人再拜首,短短时间内就结成了攻守同盟。 同时,后院之中,吴贤妃带着几个女子赏花,汪招娣跟于璚英和陈凝香简单说了一下上下班时间。 “早至辰时点卯,晚至酉时下钟,中间歇息半个时辰,为午饭午休…” 顺着朱祁钰定下的作息时间,汪招娣侃侃而谈。 “往后你们住处会由王府安排,做十休一,逢年过节可连休,可还有何不懂?” 汪招娣声音虽然轻柔,但是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那工钱如何算?” 于璚英想了想,就开口问道。 闻言,汪招娣微微一笑,道:“月例一两,包吃包住。” “这么多?” 于璚英惊讶道,这已经是达到未入流小官的月俸了。 “这还只是开始,夫君说了,这是试用期,如果做得好,月例还会涨,如今制衣坊新起,发展空间大,背靠王府,也有不错的前景,往后在大明疆域之内,各处分坊设立,自然还需要外派领导,到时候月例自然水涨船高。” 汪招娣一套又一套的话术,将于璚英唬的一愣一愣的。 “敢问王妃,这制衣坊,可是全由女子当班?” 陈凝香思量之后,才开口发问。 “按夫君的想法,是极,当然,警卫警戒还是由男子担任,但是设立警卫处除白日当值外,就是夜巡,不会和女子有过多交集。” 男女身体强度的差异还是需要考虑在内的,朱祁钰要禁止办公室恋情,毕竟现在不合适,上级无论男女,都可能对下级异性进行性剥削,这是要避免的。 闻言,陈凝香点了点头,这样的举措还是挺合理的。 不多时,婢女找到了她们,说道:“禀贤妃,尚书大人欲离,请诸位小姐回府。” “嗯,知道了。” 吴贤妃点了点头,然后对陈凝香和于璚英说道:“尔等先且回去,过两日,我让王妃带你们去坊里熟悉一下。” 如今王府的人手也在日渐增多,和以前不一样的就是还没有填充阉人或者自净奴。 制衣坊的形式也比较简单,采买成品布料之后,交由女工裁剪缝制,目前是纯手工制作。 “那民女先行告退。” 陈凝香对着吴贤妃和汪王妃福身行礼。 一旁的于璚英也和陈凝香一样屈身行礼后道别。 第82章 服装厂 两日后,城西某巷坊外聚集了一大批人。 她们身着襦裙,有的头戴着简单的布巾,有的则是放任长发及腰。 很容易分辨出谁已经嫁人,谁还是未出阁的女子。 锦衣卫和兵马司形成一道人墙,将那些看热闹的男人都隔绝在外头。 “郕王有令,越线闹事者,拘留役刑。” 百姓哪有懂法的,听到锦衣卫发话,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过他们知道,这些女子是来这里工作的,不是勾栏那种工作,是正经的。 而且,他们还听说,郕王府给出的待遇极好,包吃包住,还包带小孩,最重要的是开办学堂让小孩识字。 要不是郕王府不对外招佣仆,不然他们早就冲了。 大家都是有同理心的,女子抛头露面虽然不好,但是家里顶梁柱都没了,难不成还要在家等着饿死? 巷坊前,郕王妃拿着名单核对应到的名册,每个进入巷坊的人都要记录在案。 一个牌子高高挂在坊门口,曰【4146服装厂】。 这是郕王数字第一次面向大众公开,也是郕王朱祁钰的亲笔题字,上面还有郕王印信。 身为一座为亲卫提供衣服的厂坊,朱祁钰觉得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名字,以年为名,就很好。 不过,朱祁钰没有现身,倒是耿氏前来祝贺,还带着一些其他的命妇。 这可不得多见,命妇们一般只会出现在野外和寺庙,踏青和拜佛的时候,她们也都会带着一群护卫。 “今日也算是王府之喜,我前来道贺,王妃可别见外。” 耿氏看到汪招娣,就上前拉住了汪招娣的手,表现的非常亲昵。 其他命妇看在眼里,也围了上去。 “姑母的心意,招娣收到了,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济儿也很想表叔呢。” 汪招娣很自然的和耿氏攀谈了起来,随后引命妇入内。 巷坊里,是一通片的区域,连排的木制房屋被打通,形成了一大片开阔室内,然后由一根根粗壮的顶梁柱顶着。 里面依次摆放着桌椅,看着就像是学生教室。 在最上首,一幅巨大的黑板,上面已经画好了定制的衣物简图,桌子上摆放着已经做好的样品。 女工们依次入座,而其他命妇则站到一旁。 汪招娣走上讲台,环视了一下所有人,名册一千一百四十五人,实到九百八十七人,一些人因为琐事耽搁,已经遣人去问询。 “诸位姐妹来我服装厂,自然要凭着手艺赚钱,这便是你们需要缝制的衣服。” 手里拿起一件t恤,直接套在一旁的半身无头无首的人体模型上。 “今天,每人需要缝制一件,然后评选出最优,其女工为之后领班,负责质量把控与教习其他女工,往后,咱们服装厂将设立初级女工、中级女工和高级女工,再往上,就是领班和厂长,每个层级对应不同月例…” 汪招娣简单介绍了一下晋升规则,然后开始讲起了服装厂的规矩,“第一,服装厂一针一线都不得外流,你们生活上有困难,可以找领班,她会和相关人员沟通。 第二,凡我服装厂之人,不得技术外流,不得私制成衣贩卖,若发现,便以服装厂损失成倍赔偿,解释权归服装厂所有。 第三,服装厂严禁男女之情,一旦发现,辞退处置。 这三条是比较重要的,其他的厂规都会挂在厂房外,诸位可还有疑问?” 全场静悄悄的,汪招娣见没有人发问,就打算宣布开始缝制衣服。 这时,一个妇人问道:“殿下许下让我儿上书院一事,可真?” “那是当然,我夫君一言九鼎,这隔壁巷坊也是郕王府的产业,将会分为男女学院,教学时间与上工时间同步,期初不分年岁,往后变会划分年纪,到时候细则会逐步完善。” “只不过,如今教学楼还未完善,稍晚一些,我可以带你们去参观一下。” 充满仔细的汪招娣在讲台上意气风发,让其他命妇看得心里有些羡慕。 “现在,没有问题的话,就开始动手,展现出你们最好的技艺,不要藏私,机会就摆在眼前,若不奋力一搏,那么就算是金子,也会埋在沙里。” 汪招娣宣布完之后,所有女工瞬间打起了精神,裁剪着统一的布匹,然后用各自不同的线路按着黑板上的简图开始缝制。 而这时,汪招娣就回到命妇群里。 “王妃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面对如此多人,若是我,恐会胆怯。” 耿氏为首,站出来表明了态度,其他命妇相互间看了一下,随后七嘴八舌开夸。 既然是命妇,那就都不是普通妇人,她们有的是主管家中后院,有的也会帮夫君守财,当然,也有的只是相夫教子。 武勋之中,一些人不方便直接做买卖,也会让命妇的娘家作为明面上的人,然后通过命妇为纽带,连接自家生意。 所以在她们看来,抛头露面什么的,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像郕王这样直接让王妃主掌一座巷坊,这是多么大的信任。 “对了,这两位小娘子是?” 耿氏很早就注意到了蒙面的于璚英和陈凝香,于是趁着汪招娣有空,就主动问了出来。 “这位是于璚英,兵部尚书,暂代五军都督,于谦,于尚书之女。” 汪招娣带着笑容,将于璚英拉了出来,面对这么多命妇,大大咧咧的于璚英也有点紧张。 “还有这位,户部尚书,大学士,陈循,陈尚书之女,陈凝香。” 随着汪招娣的介绍,众命妇不由感觉呼吸一滞。 这两位的来头可不小,而且头发面巾,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就这么被郕王殿下给拉了出来。 往深处想,那就是郕王身边站着两位内阁大臣了。 耿氏不由轻叹,难怪当初说定国公府的情谊不应该用在易储,相比武勋,文臣对这方面的力度更大。 其他命妇也意识到了这点,有的庆幸今天跟定国夫人过来,有的有点惋惜为何自己夫家不早登郕王府门,也有的只是稍微感叹一下郕王殿下的手腕。 但是,统一的是,她们都想着回去应该跟夫家汇报一下,这晚了,可能连汤都喝不上了。 第83章 学校 武勋之间的关系也有些复杂。 来参加服装厂开工的,多是定国公府这边的人。 耿氏展现了自己的能力,也是向郕王表达只要有她在,定国公庶长子袭爵不会有什么问题。 “民女陈凝香见过各位夫人。” 陈凝香在汪招娣介绍之后,向着众命妇行礼。 突出一个知礼懂事,就是一旁的于璚英,见状才有样学样。 “两位小姐也是来恭贺王妃的?” 耿氏眉眼带笑,让人感觉有几分亲近。 “姑母,这两位是来帮我的,凝香主财,算学一道颇有天赋,而璚英主人事,帮惠茹管理女工。” 汪招娣这一解释,又让命妇们面面相觑。 这郕王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雇佣内阁大臣之女做事,这给她们的冲击太大了。 你要说是纳妃纳妾什么的,还在她们的思维惯性里面。 命妇们都是有政治身份的女性,这个特殊女性阶层与其他阶层妇女的生活既有共性,更有不同。 身为特权阶级,她们和普通妇女极为不同,这也是为啥女权往往会从她们这个阶层开始觉醒。 但是她们最多是在家里做做女工,大多数也是和其他命妇相约踏青赏月什么的,从来没想过出门工作。 毕竟她们不需要上班。 更不用说,一个尚书,竟然会同意让自己未出阁的女儿出门工作。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命妇之间泛滥。 “两位小姐得王妃看重,可要好好办事。” 耿氏勉励了一句,自然不能说什么风凉话,那是蠢人才会做的事情。 郕王现在非常重要,而郕王殿下所做的决定,就算是私底下,她们也会管好自己的嘴。 “是极是极,两位小姐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也不知道王妃还缺不缺人,我家中也有闺女,识字知礼。” “是呀,王妃您还缺人吗?” 其他命妇随声附和。 历史总是这样不断重复,此时命妇所做的事情,和最初帝制的内廷相同,都是将自己的子女送入帝居内廷做事。 “此事还需问过夫君才行,两位小姐也是经过夫君考核方才来这服装厂的。” 面对吹捧和试探,汪招娣一直都是带着微笑应付。 这些命妇心里在想什么,汪招娣或多或少也猜得到,这些都是人情世故。 “对了,各位等下可得帮我好好把关,就当一番评委。” 恰好命妇们所接触的东西都是高档之物,眼力自然比寻常百姓还要好,物尽其用,人也一样,让她们当评委,最合适了。 “评委是何物?” 耿氏身边的一个命妇疑惑问道。 地位的差距就体现了出来,只要汪招娣转移话题,那么她们就会顺着话题继续下去。 “等会儿女工做出成品,就请各位点评,从内选出最佳,便是评委。” 稍微解释之后,汪招娣就引导着众命妇在女工之间巡视了起来。 命妇们就算是女红不是很行,但是常年累积的经验,所造就的眼力十分毒辣。 从走线到下针,她们都能说得有模有样。 不久之后,女工们将缝制好的t恤放在桌面上,而她们所要面对的,就是那些特权阶层的妇女的选择。 “这件不行,走线杂乱,缝隙不均。” “开缝如此不规整,裁剪时也不够细心。” “针脚排列不齐,这件也不行。” 一群人从一桌走向下一桌,几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汪招娣和耿氏走在最后,王妃轻声道:“姑母可是帮了大忙,不然我一人看这么多,估计眼都要花了。” 闻言,耿氏捂嘴,没有笑出声来,回道:“殿下将如此重任交予王妃,我可是羡慕的紧,如此魄力,自古罕之。” 最后,众命妇身前放着四件衣服,这些是选出来最好的,不管是缝纫的手法,还是剪裁,都算得上是上上品。 这时候,就需要可以一言堂的人站出来了。 耿氏没有出声,而是看向汪招娣。 汪招娣也没有犹豫,走近之后,仔细翻看之后,就决定了最佳。 “就这件吧,不紧不松,恰到好处。” 拿出一件,在手中稍微扯动,这是朱祁钰的要求,行军的衣物最主要的就是结实和透气。 “王妃慧眼如炬,这件一看就是最好的,方才都没能发现。” “还是王妃眼里好,我等自愧不如。” 没有什么质疑之声,汪招娣就宣布了领班的人选,然后将其他t恤都收集起来。 命妇们的眼光虽然毒辣,但是往往会忽略实用性和耐受度。 其实这些女工所缝制的衣服都很符合要求,毕竟百姓多要劳作,对于美感的要求没那么高。 应女工的要求,汪招娣还要带她们去看孩子学习的地方。 那里和服装厂就隔了一条大陆,因为知道王妃要来,帮工的亲卫都暂时撤离,守在围墙之外。 围墙的缺口被设计成一个带有四根圆柱顶着翘梁的大门。 入内便是一片空旷之地,眼前的建筑呈现凹字型,将空地给半包了起来。 “这里便是教学之所,不过夫君言之学校。”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 众所周知,学堂是清朝才出现的,普遍带有技术性质。 见人以外交强,故设同文馆;见人以海军强,故设水师船政学堂;见人以制造强,故设机器学堂;见人以陆军强,故设武备学堂;见人以科学强,故设实学馆。 和学堂相比,学校更加符合这座建筑的用途。 书院是教授少数人,学堂是教育特定的人,而学校,则是教育大部分人。 汪招娣当然不知道简单的两字所包涵的意义。 “学校?” 耿氏喃喃自语道:“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 “殿下心胸之宽阔,广纳天下贤才之心,只能说,不愧是殿下。” 身为定国夫人,耿氏自然是知书达理,只有傻子才会觉得古代女性都是无才。 闻言,汪招娣愣了一下,经过耿氏的提醒,她才晓得学校两字,看似简单,却意义非凡。 “王妃可说说这阁楼。” 耿氏也只是感叹了一下,但面对这偌大的双层建筑,她也是极为好奇。 第84章 锦衣卫对外,东厂对内 站在被半包着的操场,简单的建筑却能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此为育才楼,之后夫君会题字,并且出任校长,也就是祭酒之位。” 汪招娣对着所有人介绍着各处的设施。 有操场,有食堂,还有一间不大的图书馆。 不过此时,所有都是空荡荡的,从外面朝里看,能看到里面有点湿漉漉的。 这是在养护,最后地面还会铺上红砖,而墙面则会刷上白灰。 当听到郕王殿下要出任此学院的祭酒之位,耿氏微微皱眉,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在她心里,郕王不会平白无故去做一些无用功之事。 一个词在她心中孕育而生:“天子门生。” 所谓天子门生,并不是国子监里的监生,而是通过科举之后,到了殿试才能算是天子门生。 可是现在,一旦郕王成为皇帝,那么身为天子的他,所担任祭酒的学院里的学生,哪个不是天子门生? 在尊师重道的影响下,这些学子只会紧紧守护在天子的周围,因为到时候,天子不只是天子,还是老师。 “此学校为初学开蒙之所,之后殿下会将学院分离,如今我只知有工学、武备学,好似还有医学。” 毕竟自家孩子学习是为了成才,汪招娣可不仅仅是在向命妇们介绍,更是对女工们表示,孩子只要进了学校,必然有其用武之地,而且勿论男女。 命妇们已经看不过来了,巨量的信息在她们大脑中交汇。 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在京城扎根,然后不断延伸。 局限性让一些人只注意到了武备学,那可是和自身利益相关的东西。 武学在大明一路坎坷。 太祖虽不赞成建武学,但亦关心武臣子弟疏于武事,所以反复告诫武职官员应认真教儿弓马,且禁制极严。 建文元年,始置京卫武学,而永乐元年又罢京卫武学,其后武学逐渐废弛。 正统六年,朱勇荐监察御史朱鉴呈【请设京卫武学疏】,提出“开武学、立学规之典,兴武举之科”。 而朱勇便是成国公,其子朱仪是胡濙的女婿。 正统七年,设南京京卫武学。 但是效果并不好,就如御史上奏所言,逢迎赌博之相师,醉醲饱鲜之是尚,忽军旅之事而不修,玩祖父之功而不恤。 就是那些武勋后代。 现在,郕王殿下弄出这个武备学,明显就是对应着武学,具体情况,命妇们旁敲侧击,也没从王妃嘴里打听到什么。 毕竟,王妃自己也不知道。 倒是陈凝香的一句话引起了命妇们的注意,陈凝香问:“殿下所出之教材,可会在此学校教习?” 汪招娣答:“正是,不止那算学,还有史学、语文和什么思想品德,其他我便不了解了。” 虽然没有听到关于武学的消息,但是郕王殿下亲自出教材这种事情,就足够引起重视了。 “陈小姐,那殿下所出教材,如何?” 耿氏含笑问道。 陈凝香答:“我爹爹见后也极为推崇,但我也只见算学,未见其他,如今心里也是好奇的紧。” 一旁格格不入的于璚英则好奇问道:“那武备学是教武术的吗?” 话音刚落,命妇们都竖起耳朵,目光看向汪招娣。 “应当不止,夫君总说,武术仅是修身锻体,所谓武备学,是教战争之学,我也只知大概尔。” 有了汪招娣的解释,于璚英双眸一亮,这不就是她喜欢的吗? 古有花木兰,今有她于璚英! “招女子吗?” 于璚英开心追问道。 “期初应当不招,毕竟军旅非女子所能及,于小姐可莫要多想了。” 对于于璚英,汪招娣就跟对孩子一样慈祥。 接受到了有用的信息,命妇们也不多问了,现在她们只想赶紧回去,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郕王殿下所做的事情太多了。 其他女工只是有些懵懂,但是也知道了,只要入了这所谓的学校,那孩子就能学到很多东西,前途就有了保障,这就够了。 逛完学校,命妇们也依次和汪招娣道别,婉拒了王妃设宴的邀请。 最后离开的耿氏对汪招娣说道:“都是心急之人,王妃可别放在心上。” “多谢姑母提点,甥媳妇知晓。” 汪招娣淡然一笑,她知道,往后她要面对很多这样的人,彼此之间多是利益,能谈上情分的,只会越来越少。 命妇离开之后,汪招娣让女工们正是开始工作。 而杭惠茹也招呼这厨娘开工。 此时的天,黑的很慢,酉时,天上的太阳还没落山。 郕王府。 朱祁钰身旁放着一叠纸,其下首左边依次坐着卢忠和兴安。 “不是,你们两个,就给孤看这个?” 朱祁钰捏着眉间,这锦衣卫里有东厂的人,而东厂之中也有锦衣卫的人。 那还不如直接合并算了,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 卢忠通过马顺,已经理顺了锦衣卫,通过上下线的结合,完整的名单已经掌握。 而兴安,把持内侍省之后,也得到了内廷内官的所有资料,再和东厂的内部资料相比对,到郕王这边汇报。 “将人都抽离,从今往后,锦衣卫是锦衣卫,东厂是东厂,孤还有其他事让你们做。” 朱祁钰觉得,不只是石亨需要改造,这锦衣卫和东厂也需要改造,有必要给他们赋予崇高了理想。 “末将领命。” “臣领命。” 卢忠和兴安,两人对此也颇为无奈。 他们接手的是前任的遗留,就算是东缉事厂,如今也建立将近三十年了。 历经太宗、仁宗、宣宗,再到如今的朱叫门,四个皇帝,每个对东厂的用法都不一样。 更不用提太祖所建立的锦衣卫了,树大根深,不然后面的皇帝就不会想再弄一个东厂来制衡了。 “好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往后锦衣卫对外,东厂对内。” 朱祁钰看向卢忠,说道:“大明的安全不止在内,也在外,往后锦衣卫主要对外收集情报,比如,那个岳谦,这种通事要多培养,假扮商队也好,打入内部也罢,孤需要你们学会分析情报。” 目前不用说的太详细,朱祁钰只是简单描述了一些,卢忠自然是领命。 “然后是东厂,兴安,你也锦衣卫差不多,不过是对内,凡叛乱之所,孤也要能得到第一手情报。” 朱祁钰想了想,继续道:“你们对于情报侦查一事,如何看待?” 第85章 凭本王印信,够不够? 情报的重要性自是不用多说。 瓦剌入侵,其实很早就有线索了,只不过因为战略收缩被搁置了而已。 观敌之意,以为间谍。 卢忠和兴安对此知之不深,甚至比不上那些边将。 无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之前多是对内,对外多是边镇特定士卒,有一个特别的称呼【夜不收】。 因为其时常在彻夜在外面活动,而自古百姓迷信,恐惧黑暗,认为夜不收的人命都很硬。 但事实并不是,做哨探这种事情,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跑都跑不了。 见两人有些难以言语,朱祁钰就摆了摆手,道:“算了,慢慢来,不急,既然你们对内内行,那就先打扫干净队伍,特别是兴安。” 被朱祁钰点名,兴安起身道:“殿下,臣有一事,需请卢将军配合。” “说。” 难得兴安提要求,朱祁钰也有些好奇。 “臣请卢将军腰牌一用。” 闻言,卢忠下意识摸向自身那象牙腰牌。 “可。” 朱祁钰没有犹豫,继续道:“你们两人都在,孤这就手书一封。” “殿下,不用了。” 兴安抬头,看向朱祁钰,眼中带着笑意,说道:“殿下,不用了。” 怎么了这事? 朱祁钰皱眉,然后细想一下,又叹了口气,道:“是不是无敕喻,你便不得做主?” 敕谕就是皇帝的诏令,朱祁钰现在还不是皇帝,所以需要文书凭证,但这样子,就会留下痕迹。 兴安和于谦一样,想把事情揽过去,反正他是一个孤儿,自幼从安南被送到皇宫,无牵无挂。 卢忠闻言,也反应了过来,值守宫门是大汉将军的职责,而大汉将军,隶属于锦衣卫,所以兴安需要卢忠的腰牌,不然就算是兴安,也不得在内廷随意走动。 但是一个太监,染指到宫禁之事,那么下场自然可想而知。 老朱以史为鉴,为了避免重演唐朝的悲剧,才将职责划分的非常清楚,内官就是内官,天子亲军只能由天子掌握,染指者死。 见兴安没有回答,朱祁钰笑道:“来人,取纸笔。” 佣仆很快就将纸笔送了上来,朱祁钰提笔书写,说道:“只有一天的时间,过时不候,该怎么死,就怎么死。” 说着,就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命令,再添上月日和时辰,最后盖上自己的王印。 “卢忠,凭本王印信,够不够?” 朱祁钰吹了吹信纸,目光根本不看卢忠。 够吗?肯定不够的,如果那么简单,那么锦衣卫还怎么算得上是天子亲军? “够!” 卢忠咬着牙说道,解下自己的腰牌,扔给兴安道:“你这太监,可得将内廷打扫干净,不然咱这可就亏了。” 兴安用双手接住卢忠的腰牌,然后在郕王殿下的示意下,上前接领信纸。 “臣领命!” 重重行了一礼,兴安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抬头挺胸向外走去。 卢忠知道,今晚这内廷,可能不能平静了。 “卢忠,回去坐镇锦衣卫,孤不想看到有人做事,而有人在坏事。” 朱祁钰看着兴安那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不由感叹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 “末将领命!” 卢忠躬身抱拳,然后也急步走了出去。 这大明的天,终于要变了。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湛蓝湛蓝的天空,云朵漂浮,它们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血红。 宫门前,一身红色圆领袍,下身马面裙在大跨步下也没有什么不和谐。 兴安凭自己令牌入宫,然后再拿出卢忠的腰牌,找到带刀官,那是身披明黄锁甲,内衬红衫,腹部一个狰狞的兽首口衔腰带,很是威武。 大明的殿廷卫士,皆选身材魁梧者充任,从体型上就可以给兴安足够的压迫感。 “锦衣卫提审,抓拿王振郭敬同党,郕王信令,刑部已籍没郭敬全家,命尔等现在将宫宦全都带至此处。” 这里是午门之后,奉天殿之前,形如卧弓的内金水河的“弓背”向南拱出,两端对称的“弓弭”相对较窄,弓背处横跨的五座金水桥,宽达整个广场的三分之一。 而兴安,就在站桥前,越过金水河,便是奉天殿广场了,那里可是大朝会之所。 大汉将军看了郕王的印信,有详细看了看卢忠的腰牌,后退一步,拱手道了一声,“末将领命。” 随后,整个皇宫,除了值守宫门的侍卫,其他人都被调动了起来。 都用不了多久,一个个宫人被带到金水桥前,胆颤心惊地站在兴安的前面。 兴安没有被眼前的场景所迷惑,这权欲感不过是郕王殿下带给他的。 最后,兴安看到金英也被大汉将军压制着送到眼前。 当看到兴安之后,金英就大喊道:“兴安,你可不能公报私仇,你我之间无仇无怨啊!” “闭嘴!” 兴安瞪了金英一眼,就把金英给瞪闭嘴了。 倒不是怕兴安,只是身边的大汉将军实在太魁梧了。 兴安扫了几眼,然后点出了几个小太监,说道:“你们回去镇抚司复命,往后不再需要你们了。” 被点出来的内官,看向兴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当看到兴安手中的腰牌之后,他们才从人群中走出。 最后看了金英一眼,才离开。 见状,金英瞪大了眼睛,回镇抚司复命,那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自己竟然都不知道! 可想而知这些人藏得多深。 但更加可怕的是,兴安竟然直接将他们点了出来,那就意味着,锦衣卫的一切已经被那郕王掌握了。 “终于露出獠牙了吗?” 金英一个腿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锦衣卫代表着天子亲军,里面更有公、侯、伯、都督、指挥之嫡次子。 现在,大汉将军已经无形的表态,那代表着这宫城之外,有武勋已经作出了选择。 没有理会金英,兴安看向其他人,开口道:“郕王殿下有令,凡指认王振郭敬同党者,算戴罪立功,自认者,可留一命,莫要心存侥幸,镇抚司诏狱不相信眼泪。” 兴安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晰。 一时间,广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一人冲出直接扑向了兴安。 第86章 这是郕王的意思? 当生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时候,那种不确定性总会让一些人直接发狂。 微风掀起了金水河的涟漪,波浪层叠着冲向了河堤,随后被坚固的砖石抵挡,节节后退。 第一个人冲出去时,宫宦有的扑通下跪,有的嚎啕大哭,告饶声和哭声,还有谩骂声组成出一曲断人肠的合奏。 是的,第一个冲出去的人,其腹部被大汉将军持刀破开,些许血渍沾染到那面不改色的面容上,显得格外狰狞。 鲜血从人体中流淌而出,在汉白玉砌成的砖石上勾勒出一朵妖艳的往生花。 兴安站在大汉将军身后,手上捏着郕王的印信,脸上泛起了酡红。 他也不曾想到,竟然有人视死如归。 但是,这也让兴安的神情阴冷了下来,宫中有死士,这种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凡抗命者,斩!” “凡知情不报者,斩!” “凡心怀异心者,斩!” 接连三个斩字,破碎了金英的心防,回过神来,他看向倒在地上的几个内官,抬手微颤指向兴安,大吼道:“兴安,你敢在内廷行凶,圣上不会放过你,圣母太后不会放过你,必定夷九族,你不得好死!” 闻言,兴安咧出一道小丑般的微笑,道:“咱自幼是孤儿,大珰是要帮咱寻亲吗?” 金英一个怒火攻心,嘴里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咱兴安,就站在这里,谁敢来杀!” 语调从低向高,兴安双眼泛起了血丝。 难怪,郕王殿下让自己清理内廷,这样的内廷,怎么可能让殿下安心。 血色的残阳将兴安的影子拉长,形成与午门城墙平行的黑线。 “金英目无王法,带去镇抚司候审。” 兴安冷眼盯着金英,犹如毒蛇的竖瞳,在金英眼中,兴安甚至吐出了蛇信子。 “你以为你做这些事,郕王会放过你?那朱祁钰会留着你?今日吾,明日尔!” 金英被大汉将军钳制住双手,见其还在乱叫,那大汉将军只是单手一捏,就卸掉了金英的下巴,使其只能不断阿巴阿巴。 就算是下巴被卸,金英的眼睛死死瞪着兴安,四肢还在不断挣扎。 然后又是几声咔嚓声,一道发自内心的吼声响彻整个广场。 那些哀嚎哭泣的宫宦都被盖了过去,每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被折断四肢,跟死狗一样被拖走的金英。 这可是宫里唯二的大太监,这一去,整个内廷,就唯有兴安了。 “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 面对换了称呼的宫宦,兴安冷眼扫视,并没有因为被称呼老祖宗而喜悦。 相反,越是这样子,兴安越是慎重。 “你们的命,咱说的不算!搜身!” 随着兴安下令,大汉将军犹如饿狼,一些人持刀立于左右,一些人开始对宫宦进行搜身。 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很多宫人身上携带的私人物品并没有处置。 见宫宦止不住声音,兴安感觉有点烦躁,尖声:“闭嘴!” 一时间,竟然镇住了所有宫宦,可谓是小儿止啼了。 大汉将军将搜到的东西放在每个宫宦的身前,宫宦也不敢轻举妄动。 除了一些香包荷包,还有铜钱碎银,兴安还看到了被纸包裹着的药石和不知名粉末。 瞬间,兴安就头皮发麻。 内官什么时候能带这种东西了? 身为内廷的老人,兴安知晓后宫一些嫔妃喜欢用些能抚慰寂寞的药物,可是在宫宦身上就不一样了,这些要是毒药,那岂不是能偷偷下毒? “身带违禁之物者,送往镇抚司。” 兴安咬着牙说道,这内廷,已经没有规矩了。 “去直房里搜,景山那边也要搜。” 直房是太监宫女值班的地方,而景山北边,才是宫宦的住所。 普通太监宫女,都住在皇城的景山北边,太监早上进宫,除了值班太监,晚上宫门落锁之前都要出宫。 而兴安的这番举动,自然引起了慈宁宫的注意。 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孙太后出现在广场一侧。 “兴安!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官威!谁准许你大索宫廷的?” 孙太后厉声斥责,她也收到消息,金英已经被打断四肢,送去镇抚司了。 “臣参见圣母太后,太后贵安。” 脸上浮现出职业的笑容,兴安对孙太后行礼道。 “回本宫的话!” 孙太后指着兴安,大汉将军也让开了道路。 “回太后,王振郭敬等内臣阴结虏人,臣奉命彻查内廷,以防内廷有失。” 直起腰,兴安直面孙太后,虽然脸上带着微笑,但气氛并没有缓和。 “谁给你的胆子!这里是内廷,天子住所,你一介家奴还彻查内廷?你这是要反了不成?” 孙太后见兴安的态度,被气得脸色胀红,天子家奴,不过是一条狗,现在竟然面对自己不垂首。 “臣奉监国王令,肃清内廷,还请太后莫要阻拦,这也是为了太后和皇后,以及各位夫人好。” 兴安依旧面不改色,没有丝毫服软的意思。 “该死!来人,将…” 孙太后话还没说完,抬着的手便被一只柔荑拦了下来。 一个宫装贵妇出现在孙太后身侧,冷眼看向兴安,问道:“这是郕王的意思?” “臣参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金安。” 面对宫装贵妇,兴安行礼道。 眼前这美妇,自然是当今皇后,钱氏。 虽然身穿华服,但是却没有戴上凤冠摇步等贵重的首饰,这些东西,都被钱氏打包拿给使臣,期望使臣能用这些东西换回她的夫君。 “这是郕王的意思吗?” 钱氏再次重复道。 兄弟阋墙,她原本以为郕王懦弱,必然不会如此,如今看来,简直胆大妄为。 “回皇后殿下,正是,”兴安起身,看向有些憔悴的钱皇后,继续道:“也亏郕王殿下思虑深远,臣从宫宦身上,搜出不少违禁之物。” 说着,兴安指了指地上那一包包药石和粉末,说道:“内廷如此糜烂,不得不防。” 一句话有两个意思。 其一,这些东西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宫宦身上,毕竟若是毒药,那么送膳的时候只要加一些,如果不是烈性药,那么长此以往,终究是害人。 其二,如今大臣劝进,你孙太后也同意,让宫宦带这些东西,莫不是想谋害新君? 看着地上的罪证,孙太后胸部剧烈起伏。 “郕王可是圣上的亲弟弟,何至于如此!本宫要见郕王!” 钱皇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第87章 皇后殿下,你也不想国破家亡吧? 皇后要见郕王? 怎么见? 去王府还是来皇宫? 出现在广场,皇后就已经违制了。 一个孙太后已经在边缘试探了,现在再来一个皇后,这是组队干政吗? “皇后殿下,这不合规矩。” 兴安直接回了一句,郕王见太后还说得过去,毕竟年纪摆在那边,但是见皇后,要是传出闲话,那么郕王殿下就难办了。 “那本宫召见郕王妃!” 钱皇后见兴安不撒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见不了大臣,见一个外命妇就合情合理了。 同时,兴安脸色也凝固了起来,郕王殿下对于王妃,那可是已经路人皆知的好,怎么可能让王妃只身进内廷。 “怎么?嫂嫂要见弟媳也不成?兴安,你莫不是要造反!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狗奴才!” 皇后的呵斥确实镇住了兴安,说到底,兴安还是天子家奴。 “臣,恕难从命。” 兴安躬身说道。 他不允许,也绝对不会背叛郕王殿下,这大明,需要殿下,而不是殿下需要大明。 “你!” 钱皇后指着兴安,对身边的女官说道:“柳尚宫,去传郕王妃,就说本宫想念济儿,要接济儿来宫中增进情谊。” “宫中即将下匙,当值无皇令,当值者不得外出。” 兴安一动不动,站着犹如雕像,沉声说道。 这是基于规则基础下的对决,彼此之间还算是讲道理。 不然,兴安也不会掐着点进行,只要过了今夜,一切都会成为定局。 这皇后,他兴安挡定了! 孙太后冷声道:“狗奴才,当真你能翻天了,本宫倒要看看,谁敢拦!” 权力是人与人之间的命令与服从关系。 孙太后知道,她不能退让,一旦退让了,那么太后这一层身份就也只是身份而已了。 一旁的柳尚宫有些犹豫,毕竟面对的是魁梧的大汉将军。 但是,她主子是钱皇后,而孙太后带来的压力让她不得不向前。 广场中,气氛似乎凝固了起来。 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柳尚宫的身上。 下着白色裙,裙形制正中为马面裙,两边打褶,裙摆宽大,领部有白色护领,女官衣着端庄大气。 当腿部抬起,带动着马面裙隆起,柳尚宫还是选择听自己主子的话。 意外的是,大汉将军并没有拦下她,而挡在她面前的是兴安。 这位老太监,目光直勾勾看着自己。 兴安也知道,他能驱使锦衣卫,但是并不代表能命令这些大汉将军做任何事。 说到底,不管是孙太后和郕王殿下,两边的背后,都是至高皇权。 柳尚宫往左,兴安就往左,一旦她往右,兴安也就立马挡在她前面。 见大汉将军没有阻拦,孙太后不屑一笑,果然优势还是在她们这一方,毕竟如今天子,还是他儿子。 “还不快速速将这狗奴才给本宫拿下!” 看出优势,孙太后自然是想进一步扩大。 但是圣母皇太后下令之后,大汉将军也没有丝毫动作。 兴安根本没有看孙太后,他知道,大汉将军不可能对他怎么样。 你一个孙太后,连马顺都保不住,还想让锦衣卫帮你卖命? 原本就是隶属于锦衣卫的宫廷侍卫,又何曾不知道,郕王殿下见过马顺之后,留其一子。 这所代表的便是仁慈,便是能力。 就算他们以往为朱祁镇办事,那又如何? 赶尽杀绝,只会让自己的敌人不断变多,朱祁钰所实行的,无非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发现大汉将军依旧没有举动,孙太后脸色一变再变。 就因为她的一个命令,暴露出来的东西被宫宦和柳尚宫看在眼里。 孙太后暗恨,她错了,错在太急了。 见状,柳尚宫停下脚步,看向兴安道:“大珰,就让奴婢去吧。” 兴安摇头,沉声道:“咱让你去了,除非从咱的尸体上踏过去。” 太阳躲到山后头,露出一抹最后的光亮,就好似镶在山腰上的宝石,光彩夺目。 城墙的阴影盖过了广场上的人。 这时,午门的左侧门缓缓打开,一位俊逸男子,竖着发冠,一身红色常服上,胸口和双肩各秀一头盘踞的五爪龙图。 “听闻,皇后殿下要见孤?” 从阴影中走来,朱祁钰接到锦衣卫的消息,便赶了过来。 他的脸上似乎永远带着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参见郕王殿下!” “奴婢参见郕王殿下,郕王殿下金安。” “臣参见郕王殿下!” 随着朱祁钰的出现,不管是大汉将军,还是那些宫宦,皆面朝郕王殿下行礼。 一时间,弯腰的弯腰,跪地的跪地,福身的福身。 就好似这座巍峨的皇宫,迎来了她的主人。 “免礼了。” 朱祁钰微微摆了摆手,随后看向孙太后和钱皇后,行礼道:“臣,见过太后,见过皇后殿下。” 走到两人面前,朱祁钰微微躬身,起身后,转身看向兴安,兴安低头,却没等到郕王殿下的斥责,而是听到,“孤坦坦荡荡,没有见不得人的,皇后要见孤,说一声便是。” 闻言,兴安垂首道:“臣知罪。” “无罪。” 朱祁钰笑了一声,再回身,看向钱皇后,问道:“不知皇后殿下要见臣,所为何事?” 原本想要斥责的钱皇后,被众人的一番举动给弄清醒了。 如今天子不在,太子年幼,郕王为第二顺位继承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如此能量了。 要朱祁钰来说,那还得是同行衬托的好。 眼前的郕王,虽然还不是皇帝,但是也差不多了。 没看仅仅一墙之隔的文渊阁,到现在都没有一个阁老出现在广场,而郕王却已经来了。 “郕王,本宫想问,为何让兴安大索宫廷!” 面对钱皇后的指责,朱祁钰微微皱眉,转头问兴安道:“你没跟皇后殿下解释王振郭敬通敌卖国之事?” 兴安依旧垂首,道:“臣已告知皇后殿下和圣母皇太后。” “皇后殿下,太后,内臣勾结外敌,而且还是堂堂掌印太监,如今家国危难之时,你们也不想国破家亡吧?” 回头,朱祁钰便对钱皇后和孙太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第88章 御下不严,自取其辱 唯有站在道德制高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也仅仅是不败而已,具体还需要看做什么。 在现有规则的框架下,郕王在违制和守法中间左右横跳。 要说他没有权力,但他是监国。 要说他有权力,但他也只是一个监国。 钱皇后和孙太后都知道,这话没办法回,要是传出去,那就是内廷通敌卖国都是她们在包庇,祸水很可能直接引向如今北狩的天子。 那么,再加上之前天子叩门一事,天下人都会觉得如今的天子昏庸无道,自食其果。 就算之后南渡,那么身为太子的朱见深也不会得到人心。 人只要一冷静下来,很多事都能想得明白。 钱皇后知道,从孙太后出现在广场时,她们就已经输了,但是不出现,任由郕王蚕食又无能为力。 说到底,她们还没被逼到绝路,没有玉石俱焚的决心。 “那也得由圣上定夺!” 钱皇后无力说道。 “臣也想由圣上定夺,但,圣驾北狩,内臣阴结虏人,而兵危将至,臣为监国,自然以国事优先,若内不安,京师必危,到时候,失国得罪祖宗之事,臣可承担不起。” 朱祁钰对于钱皇后其实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前方的阻碍必须扫清,但你总不能对她说,放心,我不会杀你。 那样的话,谁信谁是傻子。 亡国之君是每个帝王最忌讳的事情,但是他们行事的时候,往往没有那么多的考虑。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看那叫门天子,就算被俘,怪也是怪那些战死的将士,不会怪自己,更不会反思。 为什么当初朝会,那么多人反对南渡,无非就是他们知道,一旦南渡,那么大明就名存实亡了,后面就是苟延残喘了。 钱皇后和孙太后当然也知道,所以才拿如今的朱祁钰没有丝毫办法。 原本是背锅继承人,现在要掌握主动权,于理于法,都名正言顺。 也正因如此,内阁才没有人过来,难不成新君打扫屋子,他们还能阻拦不成? 更何况,如今的内阁,一个是天天被问候家人的周忱,一个是文官中立的王直,还有两个去过郕王府的于谦和陈循。 而金濂让出了马顺,也不愿与郕王不和,就一个胡濙,还在家里躺着呢。 这些都是有实权的阁老,剩下的大学士,也多是看他们眼色行事。 至于武勋,孙太后和钱皇后觉得,那些人还在观望。 孙太后看着朱祁钰,恨不得当初就应该弄死他,以为将这个贱种圈养在京城就没事了,谁知道如今贱种竟然要噬主了。 见两人无法回答,朱祁钰就对兴安说道:“继续做你该做的。” 随后再看向那些宫宦,安慰道:“你们也不用太紧张,遵纪守法,自然没人会对你们如何,但是包庇,那便是从犯,也只能从重处罚。”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郕王殿下的话,一些宫宦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些许。 “太后,皇后殿下,原本慈宁宫和坤宁宫也要彻查,但孤也不相信,那里会有和王振一样之人,就免了,当然,往后内廷,若有何吩咐就交由兴安处理,孤定不会再出第二个王振。” 理是那么个理,但是孙太后的面色铁青,这话里话外,说的是王振? 还不是在说那个叫门天子御下不严,自取其辱,顺带还有当妈的不会教,当妻子的不会劝。 “这位是尚宫吧?” 朱祁钰再侧身,看向一旁的柳尚宫问道。 “回殿下,臣是。” 柳尚宫紧绷着身体,声音有点虚浮。 “还不快送太后和皇后殿下回宫,身为贴身近臣,你可得看好坤宁宫,若皇后殿下出了差池,唯你九族是问。” 被朱祁钰吓的一激灵,柳尚宫立马下跪拜道:“臣定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谁知道呢? 一个人,能哭瞎眼睛就算了,还能哭断了腿? 这样的内廷,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孙太后和钱皇后没有再说什么。 只见孙太后冷哼了一声,猛的一甩袖子,转身在钱皇后的搀扶下离开。 待人走后,那山腰上的宝石仅剩下微弱的光芒,照映在深蓝的苍穹上,划出一道道射线。 “内廷,就交给你了。” 朱祁钰看向兴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臣,领命!” 兴安准备拜下,因为他今天的处理确实谈不上好,也显得太过急切。 但是他的身体被一双大手扶住,说道:“孤不看你说什么,只看你做什么,若是跪下就能表明心意,那还要人干嘛?” 闻言,兴安紧紧抿着嘴,只能再躬身道:“若负殿下,臣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朱祁钰又摆了摆手,他是不信这些,但是对于真信的人,这样的承诺很有分量。 “还有你们,可要好好尽忠职守。” 看了诸位大汉将军,朱祁钰勉励了一下。 “谨遵王令!” 大汉将军们对郕王殿下抱了一拳。 等朱祁钰走了之后,他们才抬起头。 兴安吸了吸鼻子,对着官宦说道:“尔等也听到了,现在还有何话说?” 闻声,宫宦们依旧跪在地上。 不多时,一个黄门爬了出来,道:“奴婢有事要报。” “毛贵?你去内侍省,将所报之事记录在案。” 见到这人,兴安记得,随后便让人将其带到内侍省。 而那些身藏禁物之人,自然是被大汉将军直接带走,由镇抚司审问。 之后,兴安又带人连夜搜查了直房,连带宫外景山,也让东厂进入搜查。 整个皇宫的夜晚,灯火通明。 一大堆证物被源源不断送往镇抚司,由卢忠亲自过目,带队审问。 镇抚司诏狱之中,火把摇曳着火光,映照在人脸上,光影交替,看不清面容。 呵斥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没有经过清洗的刑具,终究是有人可以品尝一下它的味道。 相比于皇宫和镇抚司的骚动,整个京城更像是一只安静蛰伏的野兽。 而郕王府,一片寂静,路边能时不时传来更夫打更敲打竹梆子的声音。 第89章 大明之强,可有外敌乎? 清晨的京城一如往常。 朱祁钰从温柔乡中苏醒,打了下哈欠,伸了个懒腰。 动静惊醒了身边的美娇娘。 毯子遮掩着胴体,却露出雪白的大长腿。 见夫君起床了,汪招娣打着哈欠,从一旁捞来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后,就打算起床了。 “不再睡一会儿?” 朱祁钰关心问道。 “不用了,妾身服侍夫君更衣。” 汪招娣笑了一笑,起身拉着朱祁钰走到梳妆台前,开始为夫君整理打扮了起来。 走出卧房,朱祁钰已经是容光焕发。 可刚出郕王府,就看到两双眼睛皆泛着血丝的目光看向自己。 “卧槽!” 朱祁钰看着卢忠和兴安,两人的脸色充满了疲惫,肩膀都有些挺不直了。 被郕王殿下的声音吓了一跳,卢忠和兴安都清醒了几分。 “大清早的,孤还以为有人吊死在王府门前,为了报复孤呢!” 想来也是昨晚彻夜未眠,朱祁钰也就调侃了一句。 卢忠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大叠纸,用双手递给郕王殿下,道:“禀殿下,这是昨夜审讯结果。” 说完,卢忠还偷偷看了兴安一眼。 没办法,这些东西,换哪个人看了,都会对内廷宫宦产生怀疑。 朱祁钰挑了下眉,接过之后,翻看了起来。 大明从什么时候太监开始接触外廷权力的?答案是宣宗时期。 也就是朱祁钰那蛐蛐老爹。 司礼监是明初就有的,但其职权一直被牢牢限制在内廷。 就算永乐帝完善了内阁制度,就算是建立东缉事厂,权力也还没有外溢。 内阁负责协助皇帝处理国家事务,但当时的奏章仍然主要由皇帝一人批阅。 到了明宣宗开始令内阁杨士奇等人参与批阅,并将批阅建议写在纸上,与奏章一起呈送皇帝,最后由皇帝御批。 票拟制度的出现,无疑极大降低了皇帝的工作量,虽然使得内阁有了更重的议政权,但这时的决策权仍然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 但是到了正统,也就是咱们伟大的朱祁镇开始,由于其当时年幼太皇太后张氏又不能直接与内阁面议。 张氏可不像孙太后,这位太皇太后可是很尊祖宗之法的。 就只能令内阁负责票拟,再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根据旨意进行批红,也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司礼监太监开始为皇帝处理政务了。 掌印和秉笔其实已经有了内相的雏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外部便更加重视起了这些内臣。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更多的契机,其实是在外戚的身上。 皇宫里,除了皇帝,最有权势的,莫过于那群女人。 而外戚在大明除了俸禄,是不曾有过实权的职位的,想要攫取更大更多的利益,那么就需要和宫里面那自己的亲戚沟通交流。 怎么做呢? 那当然是腐化宫宦。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大明的宫廷,就像打水用竹篮,特么的四处漏水! 外戚所用的方法,成效之后,一些文臣自然是有样学样,所以王振的地位才水涨船高。 朱祁钰捏着厚厚的纸叠,若是窥宫者髌,那么京师不用保了,大家一起挖膝盖吧。 从其中抽出几张,朱祁钰拿给兴安,道:“将这些呈与太后,毕竟是她们的外戚,窥宫勾结内臣,让她们自己看着办。” 随后,朱祁钰就转头看向卢忠,说道:“放出消息,朝中有人勾结内臣,里通外国,置大明于水火之中,锦衣卫正在探查,还有,这些东西可有备份?” 闻言,卢忠摇了摇头,这种东西,他哪里敢备份。 “愚蠢!” 朱祁钰骂了一句,随后再对兴安说道:“给你的那些,交给太后之前,记得备份,还有,马上让人抄录,找几个信得过的人,马上!” 得令,两人立刻让身边人去将昨晚加班的记录员给找了过来。 而朱祁钰直接带人回王府,屏退了其他人,在书房中开始奋笔直书了起来。 宫城,午门内的汉白玉已经清洗干净,丝毫都看不出这里昨日有人断过肠。 众文官站在午门外,等候着郕王殿下。 “殿下这就开始犯懒了?” 王直对着身旁的于谦轻声问道。 “殿下不是那种人,或许是有事情耽搁了。” 于谦皱眉,思虑之后回道。 其他人也是如此想的,毕竟昨天发生的事情,民间没有动静,但是他们都知道。 许久之后,郕王才出现在屋门前。 众人只看到这位郕王殿下阴沉着脸,快步踏入午门,然后转身拐入文华殿。 明眼人都能看出,郕王殿下今天心情十分不好,或许是因为昨日的事情并不顺利? 这位郕王殿下还是年轻,又怎能斗得过孙太后呢。 文官武将在朱祁钰之后鱼贯而入。 文华殿中,少了些熟悉的身影,比如金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的太监,当他要扯着嗓子喊:“上!…” 后面朝字还没拉出来,上首的郕王殿下就起身道:“免了!” 扯着嗓子,伸长脖子的太监差点被一口气憋着,但极大的毅力忍住了咳嗽声。 啪! 朱祁钰从怀中掏出一叠纸,直接拍在桌上。 “金濂!” “臣在!” “私窥宫门,勾结内臣,该当何罪?” 金濂被朱祁钰的言语吓了一跳,连忙下跪道:“臣冤枉!” “什么冤枉不冤枉的,孤问你,私窥宫门,勾结内臣,该当何罪?” 朱祁钰看着金濂想笑,但他有偷偷练习,可以忍得住。 闻言,金濂才反应了过来,起身有些尴尬道:“窥宫者髌,奸党、交结近侍官员者,斩;其大臣小官巧言减免,暗邀人心者,亦斩;交结朋党紊乱朝政者,皆斩,其妻、子为奴,财产入官…” 金濂说出了一大堆刑法,这都是太祖留下来,防止官员结党营私用的。 法就在那里,就看你用与不用。 但是很多时候,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朱祁钰也杀不得这么多人。 “好!好!好!” 朱祁钰一连说出了三个好字,然后拍手说道:“现在,这里有诸君勾结内臣的罪证,各位真是好样的!” 说完,朱祁钰一拳重重捶在桌面上,道:“大明之强,可有外敌乎?蝇营狗苟,下作!” 叱骂声让众多大臣心惊胆战。 “取铜盆来。” 谁知道,郕王马上一个变脸,让内侍取来铜盆,道:“收起你们那些下作的想法,孤当初饶过武将,自然不会偏颇,但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 说着,朱祁钰将纸点燃,扔进铜盆之中。 伴随着铜盆里燃烧的火焰,同时燃烧起来的是大臣心中对于明主的圣火。 第90章 哀之而不鉴 一叠纸,就足以说明如今的东厂和锦衣卫的威慑力名存实亡。 朱祁钰看着燃起的火焰,整个大殿都寂静无声。 直到铜盆中仅剩下一堆灰烬,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大明的南方、北方、东方乃至西方,都有蛮夷蠢蠢欲动,如今才立国多少年,就准备步前人后尘了。” 朱祁钰叹了口气,继续道:“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剩下的事,你们议吧,孤累了。” 缓缓走下台阶,也没有人宣布退朝。 众人就看着郕王殿下走出大殿。 等到郕王的身影消失,大臣们眼神开始看向自己的周围。 勾结内侍,没想到有人搞这么大! 不过大臣们知道吗? 当然知道,之前状告王振的时候,就打算牵连一批,但是也被郕王殿下放过了。 那么,郕王殿下可欺吗? 没有人会这么想,都拿出罪证了,证明昨日内廷已经肃清,一些人的爪子都被砍断了。 于谦看着铜盆,随后目光看向王直,道:“先议事,再总结交予殿下吧。” 平时搞这些,现在战时,也只能稍微后悔一下。 王直也是淡然,他的想法是,郕王殿下越来越有王者风范了,不过为什么行为总是往曹阿瞒身上靠。 官渡之战,曹操下令当众烧毁手下写给袁绍的求饶信,此后军心大涨,大败袁军。 典故谁都知道,但能真正这么干的,却没有几个。 “也只能如此了。” 内阁的意义现在就体现了出来,议政权能让他们解决很多小事。 走出大殿的朱祁钰,转身时,眼角偷偷看了一下殿内。 这是一场大型的pua,表明是朝臣们对不起郕王,心里必定产生内疚。 毕竟,如今留下来的大臣,很多都是有心抗敌的人。 大明很大,书信很慢,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而朝会,则是归集信息,处理事情的地方。 但是总是这样的朝会,也限制了官员办公的时间,大大拉长的工作进度。 朱祁钰想把工作带到郕王府,让主要负责人跟自己汇报主要情况,明确大臣责任,这样办事也方便得多。 大明需要提高效率,更需要一支只忠于大明的军队。 行至午门,卢忠和兴安正在此等候。 “太后怎么说?” 等卢忠和兴安行礼后,朱祁钰问兴安道。 “太后没说什么。” 兴安低头回道。 “嗯,那就行了,孤知道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宫斗内行,可不代表政治内行。 太皇太后能管理好后宫,这位孙太后比起来,就差得远了。 面对如此糜烂的内廷,没说什么,就等于都说了。 “你们回去休息吧。” 朱祁钰对两人说道,随后补充了一句:“兴安,内廷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孤可不想再看到如此情况。” 闻言,兴安知道,这说的是以后的事情,也是在告诫自己。 “臣领命,不忘初心!” 面对兴安发自内心的回答,朱祁钰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阻且长,谁让人误入宫门。 出了午门,带着一种早上原本要上班,但是临时放假的感觉,朱祁钰来到了王府隔壁大院。 经过几日哐哐敲打,锻造出来的钢管已经有了基本雏形。 火红的煤炉不断喷吐的热气,吴老头拿着火钳不断将钢管进行加热处理。 大院该拆的已经都拆了,现在还设置了一间锻造间,主要是给吴老头打铁用的。 亲卫们也会分批过来实习,用郕王殿下的话,就是技多不压身,不可能所有人都当一辈子的兵。 朱祁钰进来之后,就拿起一旁已经搞好的钢管,举起来,单眼看向管道内,另一端对着光亮的地方。 通过管道,能看到小圆心,这就代表着钢管内足够笔直。 之后,这些钢管就会被送到王富贵那边,在白天进行爆炸试验。 “殿下,此处燥热,您快去外面凉快。” 吴老头拿着小锤,而一个亲卫拿着大锤,小锤定位,大锤使劲,哐哐几下后,吴老头就发现了朱祁钰,笑着说道。 “好哇,吴老头,现在敢让孤一边凉快去了。” 朱祁钰放下钢管,笑着对吴老头说道。 “殿下明知道小老儿不是这意思,害~” 吴老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渍,示意亲卫停下来。 “殿下,这钢管用锻造,确实比铸造成品率要高,但是咱们人手还是不够,没有足够技艺的工匠,咱们就不能够大批量生产。” 快速武装郕王亲卫,是几个老人共同的想法。 “先不需要很多,有十几二十把就够了,车床弄好了是不是?” 大明本身就有非常多的火器,用于防御战也是足够了。 “是的,殿下随小老儿来。” 吴老头领着朱祁钰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面积不大,与锻造间相隔一道墙,大部分地方都被一张长方形的钢铁桌子所占据。 桌子上的一端固定着一个架子,后面有一个方向盘装的转轮,中间有一根笔直的钢条,只要转动转轮,钢条就会按着转轮的螺纹旋转前进。 而桌子的另一端这是一个固定架,中间也有一个支架,用于固定钢管的。 到时候,只要人工转动转轮,钢条就会带着末端的钢刀在钢管中刻下膛线。 不仅如此,钢条还能取下钢刀,换上磨砂石,用于打磨钢管内部。 只能说,不愧是老工匠,只要能理解,他们什么都能手搓出来。 朱祁钰摸着这富有工业气息的车床,她所代表着,可不仅仅是枪支制造而已,她可是工业之母,这是大明的一小步,也是人类的一大步。 “经过检验的钢管会在这里完善成枪管,钢化铁片和燧石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可以开始打磨第一根枪管。” 吴老头和朱祁钰一样,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抚摸着车床。 这郕王殿下的脑子就是好,搞出来的东西也好用。 “那就开始吧,孤来打下手,这第一把手铳,就要在我们手中诞生了。” 朱祁钰一边说,一边脱下外袍,挽起袖子之后,苍蝇搓手。 “好!” 吴老头重重地点了下头,马上取来钢管。 操作方法,朱祁钰都知道,毕竟他就是设计者之一。 随着钢管固定,转头在吴老头的转动下,缓缓钻入钢管内部,而朱祁钰则负责处理另一端的碎屑,并为钻头添加麻油。 第91章 你领的军奋勇,还是孤的亲卫威武 经过特殊处理的三角形拉刀在管壁中吃线很浅,熟练的车工可以光凭眼力,车出一丝的误差。 当然,目前朱祁钰没有这么高的要求。 钢刀旋转着,在管壁中留下痕迹,随后碎屑被推到朱祁钰这一边。 小心翼翼擦拭后,再加点麻油,眼神示意一下,吴老头便逆时针旋转把手。 膛线就是在这种反反复复中逐渐清晰了起来。 可以说,这项工作,就如滴水穿石一般。 朱祁钰还需要不断的调节拉刀量,主要是将脑海中的画面给复现出来。 所幸现在拉的是手铳,要是步枪的话,那拉长管膛线的难度更高。 随着推管不断来来回回进出枪管之中。 一条阴膛线,需要拉刀二十到三十次,如果精益求精的话,要上百次。 这样花费大量的时间,朱祁钰就连吃饭也在车床旁。 当午后于谦和陈循身为大臣代表来到郕王府,被房门告知,郕王殿下没有回来。 两人心里一慌,难不成郕王殿下受刺激了? 想想也是,那内廷如此糜烂,看到那千疮百孔的样子,任谁心情都会很糟,压力都会很大! “殿下不会放弃了吧?” 陈循低头,悄声对于谦说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于谦大手一挥,他知道,郕王殿下不是那种人。 “去隔壁看看。” 想着郕王殿下的性格,于谦说了一句。 郕王殿下对于亲卫和工匠,可不是一般的上心,说不定就在里头呢? 来到隔壁,很平常的被守门亲卫给拦住。 “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于谦和陈循刷脸没有成功,只能由于谦开口问道:“不知殿下是否在里面,可否通报一声?” 亲卫目光上下扫视于谦和陈循,随后对身边同袍说道:“你看着点,我去通报。” 闻言,同袍点了点头,目光盯住了两人。 这大院,可比皇宫还要森严多了。 不多时,亲卫跑了回来,对两人说道:“进去吧。” 当于谦和陈循见到朱祁钰时,那浑身的油污,还有油黑的双手,这哪是郕王殿下,分明就是一个工匠。 “有事?” 朱祁钰目光都没有看向两人一眼,而是紧紧盯着推出来的碎屑。 工作没有因为有人来而停止,于谦甚至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郕王殿下,随即说道:“临清四闸为黄河水决堤,上下船皆失利;其南旧有撞圈湾河,可浚之,令船自此达卫河为便。” “直隶、定边等卫北通边境,今蒙调其军余及运粮官军赴京操备,诚恐缺人守备,乞存留为便。” “臣请预支半年禄饷,以稳军心。” …… 于谦也不是含糊之人,一下子就掏出奏折,然后在朱祁钰面前读了起来。 “黄河决堤,让那徐珵过去,他不是擅水利吗?治不好黄河就别回来了,御史不缺他一个,若是治理好黄河,孤可不虑其家眷南渡,还重重有赏。” “预支禄饷之事,陈尚书,若国库充盈,便准了,但钱粮必须落到实处,以孤的名义,若有拿卡,军法处置。” “边军不动,但要提高警惕,莫让外敌钻了空子,由五军都督府回信。” 朱祁钰头都没抬,就不断回复起了于谦。 “浙江、福建、湖广、广东等处,贼徒生发,斥责一下守备,还有告诉俞士悦,孤知道他妻儿也南逃,就亲自以御史身份,巡按调度,若安抚不好军民,就让其妻儿回京城吧。” “于尚书,你说着御史弹劾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现在国家有难,倒是一个个先将妻儿送走。” 朱祁钰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问于谦道。 于谦还很吃惊于朱祁钰一心二用,就能把事情安排妥当,闻言就说道:“皆源于信心不足,精锐方败,也是人之常情。” 点了点头,朱祁钰说道:“所以孤才没有处理他们,但是他们能逃,那京城的军民,心就不会稳,这不是办法,孤这里有个册子,你按册子上的人安排,让其走上街头,召募士卒、抚安军民,再者,过几日孤便去京营看看。” 于谦看着朱祁钰充满油渍的手往怀里一掏,便掏出一本小册子扔了过来。 翻开之后,正是让家眷逃难的大臣名单。 这早上刚烧了一份勾结内侍的,下午就给出家眷逃难的,于谦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郕王殿下了。 虽然朝中早就有风声,说郕王殿下在查家眷离京之人,现在证据就摆在于谦面前。 “殿下所言极是,臣领命。” 大战将至,官员家眷跑路对于军心确实动摇很大,郕王殿下的办法可以有。 “那,殿下可是去京营视察?” 于谦好奇问道。 “怎么?你在京营搞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怕孤看到了?” 朱祁钰弯下腰,笑着问于谦。 “绝无可能,但是京营整顿尚未结束,臣怕冲撞了殿下。” 于谦立马躬身说道。 “冲撞?” 朱祁钰抬眉看了于谦一眼,然后高喊道:“儿郎们,于尚书说你们不如他京营士卒!” ??? 于谦满脸问号,然后就看到张三从门外气呼呼走了进来。 “老家伙,你再说一遍!” 刚进门,就一下子抓住于谦的衣领,稍微一抬,于谦就只能踮起脚尖了。 “殿下,臣可没说。” 于谦看着张三那气呼呼的样子,转头无奈对郕王殿下说道。 “就明日,孤便带亲卫去请教京营诸位,于尚书,让孤看看,是你领的军奋勇,还是孤的亲卫威武。” 朱祁钰挺腰,摊开双手,虽然一身油污,但是那举止神情,就如同一个插满旗子的常胜将军一样。 “殿下,可否让张三先放臣下来。” 于谦虽然还能保持镇定,但这样说话确实困难。 “张三,放手。” “义父!” 张三看向朱祁钰,随后悻悻将于谦放下。 “咱们怎么说的?能动手绝不哔哔,明天可是见真章的时候,丢了脸,你带队绕京城跑十圈。” 朱祁钰看向张三,挑了下眉说道。 “十圈?那必不可能。” 张三大手一挥,十分自信道:“你们说,是不是!”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屋外在张三发问后,爆发出惊天的吼声。 第92章 神武游街 郕王殿下巡视京营可是大事。 于谦领命之后就立马回兵部和诸位都督商量。 当晚,朱祁钰就开始分发新的作训服,并且做好了明日规划。 次日一早,整个大院挤满了人。 朱祁钰和众多亲卫一样,穿着墨绿的短袖和长裤,还有崭新的布鞋。 “诸位,可准备好了?” 朱祁钰站在最前头,回身看向精神抖擞的亲卫。 这是神武卫第一次亮相,那自然得让人眼前一亮。 “时刻准备!” “时刻准备!” 大院齐声的回答,声音都传到了王府之内。 清晨的京城,因为戒严,所以道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但是,当一阵整齐的踏步声从街道传来,总会有人掀开窗户探望。 入眼的,是浑身肌肉紧实,面色红润,却满是威严的一群人。 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神色坚定,动作整齐划一。 很快,京城内道路的两旁就挤满了人,兵马司也随之出动,前来维护秩序。 虽然这些人没有身披盔甲,但是和兵马司的小吏比起来,那就是猛虎遇见了小羔羊。 光凭气势,就足以震慑宵小。 在队伍的最前方,有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 郕王朱祁钰,和队伍里的其他人一样穿着墨绿的作训服,因为是t恤,所以浑身的腱子肉也就暴露了出来。 “那是郕王殿下?” “郕王殿下竟有如此体魄。” “你看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壮,大明何时有如此精锐?” “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很快,跟在队伍身后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沿着大道,踏步至正阳门,朱祁钰抬手,所有亲卫两踏步之后立定。 守门的将士看到这支队伍,立刻就提高了警惕。 而此时,正阳门外,于谦驾着白马,身后皆是都督。 石亨、卫颖、张輗、孙镗等等,皆在正阳门外等候。 当正阳门缓缓打开之时,就看到一抹墨绿映入眼帘之中。 当看到为首的朱祁钰,所有都督皆下马,躬身抱拳道:“参见殿下。” 城外的百姓比内城还要多,毕竟京城还未扩建,容纳不了那么多的百姓,所以更多的百姓居住在城门之外。 “免礼。” 朱祁钰昂了一下头,说道:“正好,晨跑多是一件美事,你们跟上吧。” 京营目前驻扎在城外,毕竟如今大多都是备操军和备倭军,其中很多都是新兵,需要经过训练才能入城内。 “殿下,您还是骑马吧?” 石亨抢先开口,牵着自己的马来到朱祁钰面前。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 朱祁钰还没说话,身边的张三不屑的啧了一声,然后嫌弃地看向石亨。 石亨顿时瞪大双眼,被于谦瞧不起就算了,竟然还有人瞧不起自己! 不过看到声音的主人,张三那魁梧的身材,又是站在郕王殿下的身侧,石亨决定不和对方一般见识了。 “不了,京营也不远,你们身为武将,必然不会体虚吧?” 朱祁钰含笑问道。 其他都督立刻挺起胸膛,回道:“谨遵王令。” 没办法,郕王殿下要他们跑,他们就得跑。 就连于谦也没有多说什么,其一身劲装也是有备而来,他可太懂郕王殿下了。 “全体都有,跑步前进。” 突然,朱祁钰目视前方高喊了一声。 随后其身后的踏步声节奏开始加快。 这时,都督们都注意到了朱祁钰身后的队伍。 光凭一个命令,整个队伍的气势就发生了改变。 这已经不是令行禁止这么简单了。 没有口号,没有哨声,队伍除了踏步的声音外,就没有其他声响了。 就像是一群沉默的狼,咬人前跟本不会发出杂音。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队伍已经越过了他们的前方。 “于尚书,这是?” 石亨看着这些亲卫,竟然也产生了几分敬意。 “郕王亲卫,神武卫。” 于谦发自内心的感慨,随后说道:“跑吧,再不跟上,某可不知郕王殿下会怎么罚你们。” “罚我等?不可能吧?兵前罚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石亨嘴里这么说,但是腿上可不含糊,抬腿就跑了起来。 其他都督见状,心中已经确定,郕王殿下真的会罚,所以也都行动了起来。 但是跟在队伍边,压力很大,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份在这队伍里没有丝毫用处。 别人不会给他们让位置,甚至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京营外,一大片空地被修缮的十分平整,这里是京营军卒训练的地方,往后便是一个个布帐篷。 此时,操场上集结了大批军卒,由各自百户千户领队,列队等候着什么。 没多久,这些士卒就看到远方一条长队正在向他们靠近。 先行的小旗官驾马而至,大声道:“郕王殿下驾到!” 一下子,所有的士卒好奇心就被提了起来,纷纷探头,百户们开始开口呵斥,场面有些杂乱。 等到队伍跑到他们前方,士卒霎时安静了下来。 这是来自正规军的压迫感。 那整齐的步伐就在他们面前原地高抬腿踏步,然后等着其中一人走向高台。 其领队才开口道:“立!定!” 砰砰两声,这只队伍同时踏步停止。 “向左转!” 张三高声喊道。 队伍同时转身,每个人的动作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向左看齐!” 再一道命令,队伍向左看的时候,开始小步伐对齐,整个队列瞬间就变得笔直,并且之间间隔十分工整。 朱祁钰踏上高台后,张三下令:“向前看齐,立定!” 士卒们似乎能感受到来自郕王亲卫所带起的微风。 在郕王殿下身后的,是各个都督都笔直而立,而朱祁钰,则站在最前方。 “行礼!” 张三挺起胸膛,高呼之后,连带着其身后的亲卫同声:“参见殿下!” 被其所震慑的京营士兵也不由自主行礼。 然后整个京营就发出整齐而震耳欲聋的声音,“参见殿下!” 随后,朱祁钰双手在半空虚压,等声音停止了才说道:“孤来京营,只做三件事,公平!公平!还特么是公平!” 这台词,朱祁钰老早就想说了。 第93章 画饼,画大饼! 在高台周围,会有力士将郕王的话放大,广传四方。 所以底下的人都能知道朱祁钰在说什么。 在底下还有身后都还在懵圈的时候,朱祁钰继续道:“你们肯定听过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句话。”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当兵的,无组织,无记录,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到哪里都只知道抢!” “现在,孤给你们预支了半年了禄饷,半年,谁没有拿到,可以去城内敲登闻鼓!孤为你们做主!” 说完,朱祁钰停下来,看向所有的士卒。 稍微反应过来后,下面发出了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京营是什么? 是皇权,是皇帝手中的刀! 京营若是向着皇帝,那么在京城,皇帝就能稳如泰山,反之则跟景泰帝一样。 很多时候,朝廷下放的优待政策,都会被一些高层截胡,拿来当做自己给底层的福利,以收获人心。 朱祁钰知道,街头政治就是将自己画的饼告诉大家,这饼!我画的,这政策,往后都与我挂钩! 不可能什么好处和风头都让给于谦,而自己默默无闻吧? 抬手将呼声按了下来,朱祁钰继续说道:“孤知道,你们有人被欺负过,这里,孤点名批评石亨,石都督,他私役军士,侵占军屯,所以,这次若石亨守不好京师,孤就要了他脑袋。” 闻言,石亨一愣,自己为什么莫名中枪。 但是此时此刻,他也不敢反驳朱祁钰,因为台下的郕王亲卫不约而同将目光盯向他。 那目光,让石亨胆寒。 “以往,军户就是这样被瞧不起,但是往后,孤为你们作主,你们的田地,由孤来保护,谁敢动你们的耕地,孤就砍谁!” “诸位!如今贼夷虎视眈眈,大明精锐败了,但是,这也是你们的机会,大明承平不过几年,武备就如此松弛,当兵就被人瞧不起,这不对,这大明,是我汉家儿郎的天下!” “而你们的先辈,为我汉家天下抛头颅洒热血,却换来如此待遇,这对吗?” 朱祁钰举起双拳紧握,他要玩大清不敢玩的东西,那就是民族。 虽然是双刃剑,但是,却很有效。 “不对!” 张三双眼发光的看着自己的义父,这才是义父原来的样子,意气风发,如他剑所指,兵锋所向披靡! 只要张三开口,那些亲卫也随之附和。 千人齐声,气势却超过万人。 怒吼着: “不对!” “不对!” 带动着其身后的京营。 朱祁钰的勇气来自于亲卫,而亲卫的依靠是朱祁钰,现在,京营也开始被感染。 于谦放眼看到群情激奋的京营,一时间自愧不如了起来。 仿佛朱祁钰就是天生的领导者,从禄饷到土地,再到尊严,他不知道,京营里面的士卒是否能意识到这些。 等到声音盖过云霄,朱祁钰再抬手压制,这次声音很快就停了下来。 石亨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一个人,站在台上,就已经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了。 为什么开国皇帝大多数都拥有巨大的声望,因为,那是打出来的! “孤不会将汉家天下让出去,不会让我汉人再沦为四等人,我大明,没有欠夷狄什么,反而包容并接纳他们,但是!尊重不是赏出来的,也不是跪出来的!”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孤要让那夷狄,进来是意气风发,回去时夹着尾巴!” “孤要让那北方的草原,成为我大明的牧场!” “孤要让那南方的水稻,成为我大明的粮仓!” “孤要让这天下,在大明之下匍匐!” “封狼居胥,马饮多瑙河,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一席话,于谦竟然被调动了热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身为文官的他如此,更不要提那些武将了。 这些话,是郕王殿下说的,待来日,那就是大明的至高无上的皇帝所说。 战功!不管是石亨还是其他都督,眼里都看到了无限堆积的战功! 而汉家儿郎所包含的,就是其下方所有人。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张三举起右手,向天打了一拳,声音拉高到破音!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一波又一波的声浪传来。 朱祁钰张开双臂,享受着这一切。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朱祁钰一皱眉,回头就看到石亨和张三一样,不断向半空挥右拳。 “日月所照,江河……” 看到朱祁钰的目光,石亨的声音瞬间小了起来,随后放下手,垂首不敢看朱祁钰。 于谦将京营改为团营制,改变了卫所军的强弱混杂,破除了练兵之官和领兵之将的分离。 这也很契合朱祁钰的想法,不过,为了方便他以后做事,再次压下众人的声音后,朱祁钰说道:“现在,你们对于改制的措施还不熟悉,不过,孤往后不会在京营留什么监军,但是,会有人来负责指导你们,管理你们的生活,有问题你们可以找他。” 当前所说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毕竟现在亲卫的班长和副班长都还没有教育成型,还需要时间。 不过画饼这种事情,又不嫌多,先把京营里这些小萌新给拉上车,到时候,桀桀桀! “对了,最后,于尚书说想让孤的亲卫和你们比试比试,孤想了想,先算了,待驱逐鞑虏后,孤与你们同乐!” 身后的于谦,老脸一黑,感觉这就是在讽刺他。 不过,他也没想到朱祁钰几番话,就能拉拢京营的这些士卒。 看看那嗷嗷待哺的眼神,感觉都想把郕王殿下给供起来了。 如果不是知道郕王殿下那奇怪的梦,于谦会觉得这个郕王越界了,但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更多的理解朱祁钰。 在今日之后,京营的士卒都会记住这位郕王,而且会记在心里。 若是京城保卫战真的顺利,那么,郕王殿下或许就… 想着,于谦瞬间茅塞顿开! 不管是士卒还是身边的都督,都会聚集道殿下的身边。 这是在养望,就准备着那最后的时刻。 第94章 范广领亲卫 既然郕王殿下要养望,于谦也是乐意看到了。 朱祁钰的到来,无疑也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明要打仗了,天子真的北狩了。 给士卒们灌完鸡汤,朱祁钰就领着都督们前往军营大帐。 至于张三,只留下一部分亲卫,带着其他人在京营中传播义父的思想。 大帐内,有着京城的布防图。 朱祁钰在于谦的讲解下不断点头,如今的大明,确实什么都不缺。 辽东在手,源源不断的马匹能被送过来。 而南京那边都可以临时抽调武器装备,大将也是如此。 防守对于大明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列阵九门之外,以防贼夷乱窜。” 这是于谦的思路,朱祁钰不是朱祁镇,他不会胡乱干涉将领的决策。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若贼夷挟持圣驾,很可能沿途都不会遭到什么袭扰。” 石亨指着边防关隘,大同和宣府定不会主动出击,而关隘也极有可能被朱祁镇叩开。 “孤不是下令了吗?” 朱祁钰明知故问道。 诸位都督也都看过了详细的战报,闻言也都神色有些黯淡。 您再怎么说也还没登基,王令和圣令,还是有区别的。 要是到时候,圣驾走到城下,那关隘的大门,开还是不开? “大同与宣府,必然会坚守,但是若圣驾过道回京,关隘岂能不阻拦。” 于谦见都督们不说,自己就开口说道。 说完,于谦就看向朱祁钰,语重心长道:“若殿下登基,那便不同了。” 闻言,朱祁钰摆了摆手,说道:“若孤登基,那位也是太上皇,孤就明说了吧,关隘还是会开。” 很简单,没人想要弑君,能弑君的,只有另一个君王。 也就是说,整个大明,能光明正大杀死朱祁镇的,就只能是朱祁钰。 但是,朱祁钰现在不能离开京城,也不能去镇守边镇,朝廷也怕,像宋朝一样,一下子被掳去两个君王,那就尴尬了。 “关外就先暂且搁置,殿下,末将觉得,若贼夷入内关,就多方袭扰,定不能让贼夷入关后还轻轻松松。” 孙镗是被召回来的将领,这就足够说明其人的能力。 “于尚书,让孤的亲卫出击,如何?” 朱祁钰摸着下巴,看着布防图问道。 郕王亲卫只忠于郕王,做起事来不会束手束脚,倒是一个好方法。 但,这支亲卫的统帅是张三,这厮于谦知道,就一个孩子,太冒险了。 “范将军,你觉得殿下的亲卫如何?” 于谦看向一旁沉默的范广,开口问道。 这范广是所有都督里最年轻的,因而站的比较靠后。 “末将以为,殿下之亲卫气势磅礴,乃精锐中的精锐,不宜承担袭扰之事。” 一想到郕王的亲卫,范广也是极为羡慕,他都不知道这样的兵要怎么训出来。 “没有舔过血的刀,永远锋利不了,此战孤的亲卫要参与,孤不会干涉诸位将军的决定,但是精锐就应该用在刀刃上。” 朱祁钰敲了敲桌子,继续道:“当兵不能只想着升官发财,孤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地,所以,孤的亲卫,自然要在战场上用命,若是不袭扰,那就用于先锋。” 和很多人理解中的不一样,在军阵之中,前排部队往往是精锐中的精锐,因为死亡率高,所以基本都是由百户站在最前头,也因此是整个军阵中装备最为精良的。 前锋不乱,整个军阵就不会乱,前锋一乱,那么士气就会崩溃。 在场的都是极有能力的将领,自然知道郕王殿下的意思。 “末将愿领亲卫,必然重创贼夷。” 孙镗立刻抱拳请命。 “孙将军,你不行,你长期在南,让某来,某和贼夷打了好几年的交道了。” 石亨闻言,也抱拳请领亲卫。 这样的一支虎贲,是每个将军梦寐以求的军队。 如臂使指,就算刀山火海,他们都敢闯一闯。 “臣觉得,还是让范将军好些。” 于谦相比石亨,还是更看好范广一些。 “去把张三叫过来。” 朱祁钰闻言,便下令道。 战争不是儿戏,如今战争的形式还是这些将领内行一些。 等张三掀开帐帘,入内对朱祁钰行礼后,发现一群将军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变态,就皱眉道:“俺不喜男色,这样看俺,俺也不会喜欢你们!” 闻言,所有将军都哈哈哈大笑。 “说什么胡话,这位是范广,范将军,如今为都督佥事,充任左副总兵,乃是石将军之副将,见礼。” 朱祁钰敲了两下桌子,让张三严肃一些。 “张三见过范都督。” 对着范广行礼,张三躬身。 见状,范广急步走了过去,扶起张三,说道:“张兄弟不用多礼,你我同袍,往后要相互扶持。” “范将军,张三今年十三,就是个孩子,大事还需要听你的,若是他以孤的义子名义坏事,直接军法处置。” 朱祁钰摸着下巴,看着差不多高的两人,感觉挺像兄弟的。 那范广扶着张三的手停在半空,其他都督也都愣住。 这十三岁? 你家孩子十三岁长这样? “还有,神武卫还未正式编制,尔等军阶都比其高,不要坏了军中的规矩。” 在朱祁钰的告诫下,范广收回了手,军队原本就很讲究军阶,就算是礼贤下士,将军也不会弯腰。 张三就瘪了瘪嘴,感觉自己在义父嘴里,什么都不是。 “殿下,那张三是给何职位?” 于谦看了看张三,又看了看范广,随后问郕王殿下。 “孤亲卫千余人,留一千在营,百人镇守王府,千人便是千户,就让张三做千户吧,但是,作战听范将军的,生活上得听张三的。” 朱祁钰解释了一下。 “还有,范将军,这亲卫就独立为别动队,全称特别行动队伍,其战功奖罚,与京营分隔。” “这是为何?” 这么做,明显不符合京营为一个整体的原则,范广和其他人都有点好奇。 闻言,朱祁钰也只是笑了一下说道:“张三,去喊各班班长进来。” 张三一下就恢复了神采,高兴说道:“得令!” 很显然,义父这是要让这些个将军见识一下神武卫的真正本领。 第95章 我瓦剌与明廷如今更是亲上加亲了 神武卫的职能,本身就带有特种部队的色彩。 朱祁钰对于他们的要求极为严格。 当班长们进来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怯场,毕竟平时夜间,他们也经常交流。 “参见殿下!” 十几个班长整齐列队,同时躬身行礼。 “嗯,起来,”朱祁钰点了点头,继续道:“你们是孤的亲卫,孤说过,你们不只是亲卫,现在,由各位将军考校你们,尽情发挥,不足之处,再行讨论。” 于谦知道,这些班长都是亲卫之中的领队,不能说是亲卫中最出众的,但却是最能服众的。 其他都督则是不知道,但是也能理解班长应该就是伍长什长这一类的。 “是,殿下。” 众班长再应,随后起身直视诸位都督。 在朱祁钰看来,这不过是一场学习之后的小测验,并没有对班长们抱太大的期望。 大青山。 也先驻地发出高昂的呼喊声。 一架架马车拉着金银财宝,锦绣丝绸经过守卫的检查而入内。 也先在前,朱祁镇在后,两人都乐得合不拢嘴。 一个是高兴于身边这人能给自己带来巨量的财富,而另一个人,则是看到了京城而来的使者。 太监喜宁喜不自胜,屁颠屁颠跑到也先面前,看都不看朱祁镇一眼,奉承道:“太师,这是朝廷孝敬您的。” 身后的岳谦闻言,微微皱眉。 然后他就看向了站在也先侧身后的朱祁镇。 这位大明的皇帝,现在就跟一个仆从一样。 “末将岳谦,拜见皇帝陛下。” 他几步走出,不看也先,而是拜在朱祁镇面前。 这时,朱祁镇久违的体会到了当皇帝的感觉。 “起来吧。” 昂起头,朱祁镇状若随意的摆了摆手。 噗呲,谁知道一旁的喜宁却斜着眼看向这边,然后噗呲一笑。 “大胆!” 岳谦刚起来,就转身呵斥。 谁知道朱祁镇立马拦住,说道:“朕不怪,快跟朕说说京城如今如何了?” 闻言,岳谦不敢相信的回头,这还是大明的皇帝吗? 让一个家奴耻笑,还不在意? 但是皇帝都这么说了,岳谦能怎么办? “回陛下,朝中知道陛下迤北,满朝文武乃至天下万民都为陛下心忧,盼望陛下早日回朝。” 岳谦恭敬的说道。 “就这?那刘安?他没有向太后禀报什么吗?不可能就这样!” 朱祁镇不敢相信,满朝文武竟然没有表示。 他明明让人带信回去了! “末将不知。” 岳谦也不知情,但是大明皇帝如此失态,根本不是他脑海中的皇帝陛下。 “呵,你们明廷就拿这些歪瓜裂枣的?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你们伟大的皇帝陛下了?” 也先走过来,手里拿着些许金饰,神情满是不屑。 他不是要金银,他要的是版图,要的是取代黄金家族! “放肆,区区夷酋,怎敢在圣驾面前吠吠妄言!” 岳谦是真的忍不了了,这里的气氛根本就没有把大明放在眼里。 然后他瞬间想到了郕王殿下让他给也先带话。 “也先,监国郕王让某告诉你,若是没照顾好圣上,不胖个几斤回朝,便治你招待不周之罪。” 岳谦怒视着也先说道,随后转头对朱祁镇再道:“郕王殿下让末将代为问好,言殿下对圣上的思念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当岳谦说完,现场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原本乐呵呵的两人,先后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郕王?郕王算哪根葱? 朱祁镇看到那也先手中的首饰,就是皇后钱氏的。 这也不难想到,朝中对于迎他回去的声音估计不高,不然不会让一个皇后把自己的首饰都贡献出来。 内帑又不是没金银珠宝,有,而且有很多。 再听到郕王朱祁钰的问好,那言语却在他耳中十分刺耳。 特别是先跟也先说,再跟他说。 而也先感受也差不多,他掳的可是大明的皇帝陛下,至高无上的天子,怎么听着跟掳了一头猪一样,还回去得胖几斤,不然就治罪? “朕深陷迤北,郕王就让你带一句话?” 朱祁镇的胸膛剧烈起伏,情绪都快压制不住了。 “回陛下,确实,郕王殿下婉拒了好几次百官劝进,都在苦等陛下您回朝。” 岳谦如实说道,还不忘称赞了一下郕王殿下。 “你说什么!一个庶孽也敢僭越皇位,朕可还没死!” 一根最后的稻草压垮了朱祁镇,他不敢相信,百官哪里来的勇气,胆敢另立新君! 今天,瓦剌人也是第一次看到朱祁镇生气的样子,面目狰狞,倒是有几分可怕。 但是他们真的怕吗? 不怕,大明八十年的胜利神话,已经在土木堡破碎了。 所以,他们和岳谦不一样,感受不到皇威。 岳谦见朱祁镇发怒,连忙跪下,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一旁的也先眯起眼睛,看向朱祁镇,随后眼神示意喜宁。 两人就悄然走向一旁。 也先问道:“明廷要另立新君?” “回太师话,确实,不过那郕王只是一介庶子,自幼被圈养在京城,目前还不敢染指神器。” 喜宁笑眯眯说着:“明廷妄想用财宝换圣驾回朝,太师可把握时机,挟天子南下,边镇关隘定不敢拦。” 原本被朱祁钰的带话气了一下,不过听到喜宁这么说,也先又轻视了几分。 眼珠子一转,也先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他决定在这火堆上再添一把火。 他叫来了偏将,低耳了几句,喜宁听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走到朱祁镇身边,一把挽住了朱祁镇的手臂。 正在被训斥的岳谦,发现头顶多了一双脚,忍不住抬头。 岳谦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一个女人,正搂着大明的皇帝,而大明的皇帝,竟然一声不吭。 “这是吾妹摩罗,如今是你们圣驾的妃子。” 也先摸着络腮胡,哈哈大笑道:“我瓦剌与明廷如今更是亲上加亲了。” 岳谦一时间似乎失去了言语机能,没有任何声音能表达出他此时的内心。 双眼之中,那一男一女倒映在瞳孔之中,许久许久,岳谦的额头重重撞到地上。 第96章 演习 大明的皇帝,在塞外,和蛮夷女人结合。 就好像一个人,去和一只猴子doi! 不只是如此,在塞外,并不能保证血统的纯粹。 谁知道这女人有没有被其他人睡过?生下的孩子是不是皇帝的亲子? 这时候可没有什么亲子鉴定。 古人就没多少相信滴血认亲的,所以皇宫的内廷规矩极为严格,就是为了避免这类情况。 岳谦的心在滴血,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竟然深陷迤北的时候,都没忘记传宗接代! 这次没有等待朱祁镇发话,他自己就重新站了起来。 从额头上流下的鲜血,顺着鼻根往下,犹如流出血泪一般。 “末将已将财宝带到,这就回朝复命。” 整儿犹如被抽了魂一样,岳谦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神采。 “等等,传朕口谕,命文武百官,勿论方法,迎朕回朝。” 朱祁镇皱眉看着岳谦,觉得这人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将心中腹稿说了出来。 “末将领命。” 岳谦回身,无力的朝朱祁镇拱手行礼。 在他心里,大明已经完了,大明没有希望了。 这些,也先都看在眼里,这大明的皇帝竟然没有看出他的臣子已经失去希望了,就这?大明的皇帝就这? 但,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让明廷失去战斗力,就和他在土木堡做的时候一样。 也先的双眼之中燃起了熊熊烈火,现在,只要拿下京城,那么什么狗屁的黄金家族,彼可取而代之! “纳哈出。” 看着岳谦的背影,也先咧嘴笑着喊了一声。 “太师。” 一个身披皮甲的将士单手捶向字的胸口。 “你跟着明使回去,就说,还不够!” 也先已经等不及要看看明廷知道圣驾在塞北临幸自己妹妹的消息之后的样子了。 所谓上兵伐谋,乃是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乱吧,明廷越乱,那自然是越好。 “遵太师令。” 纳哈出垂首,随后转身跟上了岳谦的步伐。 …… 另一边,京城外京营之中,一群都督已经哑口无言了。 问:若夜袭敌营,应当如何? 答:见月色,月朗星稀,便不宜夜袭,若无明月,提前查探暗哨,乔装打扮,投入爆炸物,引发营啸,而后浑水摸鱼,烧粮仓,杀指挥,再安置延时爆炸物,撤离。 都督:??? 答:夜袭需要足够的信息,否则只是送死,若无足够情报,只是匹夫之勇。 都督:??? 问:若敌训练有素,从鸣鼓大叫,以击贼后,该当如何? 答:一击即退,待敌鸣鼓,已不见我等踪迹。 诸位都督按压着额头,这和他们想的有些不一样。 夜袭十分考验军卒的能力。 至于为什么会考校亲卫夜袭,那还不是他们展现出来的组织纪律让都督们觉得他们就是可以。 但是,纸上谈兵,终究很多因素限制。 “不如我们现在就演练一场?” 朱祁钰对于语言上的交锋很缺乏想象力,不如就直接来一场军事演习。 不管对亲卫,还是对京营,都有极大的好处。 “不可,京营如今多是新丁,夜晚袭营恐生营啸,难以控制。” 石亨当即就反对了。 京营不像郕王亲卫,组织强度根本达不到。 “谁说要夜晚的?白天,就现在,由孤设置条件,尔等若能按部就班,那便是抵御成功,若是孤的亲卫完成任务,那便是营啸,抵御失败。” 朱祁钰理所当然的解释,这是后世常用的演习方法,可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断让军卒操练那么简单。 于谦还有众都督对于郕王殿下极大的脑洞表现出了极强的兴趣。 当场决定之后,朱祁钰便让人回去拿装备,而各位都督也回军团发布演习指令。 白天的话,更好节制,至少还有督战队的存在。 演习科目第一就是解决营哨,并不是那种了望塔的哨兵,而是守夜人各领五骑,于营四面,去营十里外游弈,以备非常。 这是夜间防夜袭的常用方法。 游骑兵不会管身边人的死活,一旦有情况,就会立马回营,奔驰报情。 而夜袭方,郕王亲卫出动的自然是精锐,他们不是第一次演练这种项目了。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为了散发其旺盛的精力,郕王殿下每晚都会折腾他们,除了学习,就是夜战了。 当亲卫中的神射手掏出手搓式复合弩的时候,就已经都督们就已经大致猜想到了结局。 复合弩是弹簧的次生品,在原有的弓弩上,增添了铁片和小齿轮。 这还不是它的完全体,但是比起如今的弓弩来说,进步已经很大了。 考核主要是亲卫,出十人,能同时命中三十丈外五个的移动目标为成功。 都督们看到,那些班长根本没有干涉士卒,而十个士卒短暂商量后,决定好各自的目标。 拖绳带动着箭靶飞快移动,就算是夜间的游骑兵,一般也有停下来的时候,但是为了提高难度,朱祁钰要求标靶必须在移动中被击中。 而且对于射手的姿势也有要求,必须是趴在地上的。 在沉默中上弦,十人分布在不同的地方,避免因为聚集而太明显。 一阵微风轻轻的拂过射手的面容,之后,都督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如何沟通的,竟然在几乎同一时间内射出弩箭。 移动的标靶随着弩箭的冲击力而倒下。 “如何!” 于谦叫来观察员,连忙问道。 “回尚书,五个标靶,全中,每靶身中两箭。” 闻声,众都督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意味着,这一方的探哨,在一刹那间成了瞎子。 范广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能带领这样的军卒,他都感受到了压力。 他也是精骑擅射,但是那也仅仅是他自己,而郕王亲卫,一下子就能挑出十人。 之后便是抓暗哨,就有点像躲猫猫了。 当亲卫顺利靠近了大营,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布带,解开之后,是一个个带着小尾巴的铁球。 按照王富贵的想法,燧发延时解决不了,那就用火绳延时。 毕竟火绳的运用上来说,大明还是很有经验的。 当亲卫们在距离十丈远的地方,就用火折子点燃火绳,然后各自朝着空置的军营内投掷而出。 下一刻,都督们和那些前来学习的千百户们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第97章 上升高度容易让人反思 郕王府的天雷在今天揭开了其神秘的面纱。 这是一种用手投掷的爆炸物,其威力已经堪比大炮了。 被撕裂的营帐,撞断的木桩,整个空营极少有完好的。 “这,这是什么东西!” 石亨失言大喊。 其他都督全都起立,看向满目疮痍的空营。 难怪那些班长笃信经过爆炸物之后,一定会发生营啸。 光是见到眼前的场景,都督们就已经遍体生寒了。 “你们真笨!哨塔呢?怎么没人往哨塔扔?俺懂了!扔不准是不是,啧啧啧,弱鸡!” 人和人的情感并不相通,张三只觉得这些同志疏忽了。 朱祁钰也一样,投掷兵没有安排好对应的对象,忽略了哨塔,这在实战中很危险。 “你们,全员检讨,夜袭是一项很考验组织的行动,哨塔都没解决,你们怎么混进去?” 那些投掷兵本来意气风发,但是被郕王殿下批评之后,立刻耷拉了下来。 “是,殿下。” 班长们自然要以身作则,罚,是罚全体,并不会只罚投掷兵。 “殿下,不用如此,有这效果,那哨塔之人,也一定被吓破胆了。” 范广觉得郕王殿下有些严格的过分,已经把自己放在和亲卫同一角度上说话了。 “孤是让他们夜袭,不是让他们去送死,现在不严格,难不成孤能对着他们的墓碑严格吗?” 朱祁钰冷眼划向范广,一时间,范广感受到一股澎湃的底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若是他能遇到这样的将帅,那么他也会誓死相随! “平时不流汗,战时要流血,京营的,孤管不了,但是神武卫乃孤之亲卫,每一个都十分珍贵,孤要对他们负责,更要对在家等候他们的家眷负责。” “孤不想看到那些遗孀的泪水,孤不想看到回来的只是带有你们名字的军牌!知道了吗!” 朱祁钰对着亲卫怒吼道,随后起身回帐。 “是!殿下!” 亲卫们原地立定,对着郕王殿下的背影高声回应。 那些千户百户看在眼里,他们中,当然有土木堡遇难者的家属,毕竟长子死了,次子顶上,兄死,弟袭。 见状,只能握紧拳头,咬紧牙根,虽然背对着郕王殿下,但是总是觉得鼻子发酸。 如果,只是如果,当今圣上能和郕王殿下一般,那么自己的家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演习的结果是夜袭失败,仅仅因为一个哨塔。 但是,在都督们眼里,这明显是成功的。 “殿下,那天雷是何物?为何有如此威力?” 石亨屁颠屁颠赶上郕王殿下,连忙问道。 “你想要?” 朱祁钰含笑问道。 “末将,末将不敢,只是此物若为大军所用,就算组织死勇,那瓦剌骑兵也只是土鸡瓦狗。” 石亨搓着手说道。 “啧,石亨啊,孤刚才的话,你是没听到吗?” 石亨是旧时代的将领,剥削欺负军卒,在他眼里,军卒只是能用的工具而已。 面对脸色冷若冰霜的郕王,石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末将错了,末将口不择言。” 一边说着,石亨还一般抽自己的脸。 “呵,要抽就用力的,最后扇出碎牙,难不成,你觉得孤很昏庸,很好打发?” 朱祁钰停下脚步,双手抱胸,就这么笑着看石亨打他自己的脸。 场面顿时十分尴尬。 石亨那抬起来的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殿下,您说,我这该打,还是不该打?” 见没人为他说话,石亨只能憨笑着问郕王殿下。 “石亨啊,你想升爵是不是?” 朱祁钰依旧是一副笑脸的样子,但是石亨却被盯得发毛。 “末将戴罪之身,岂敢贪得无厌。” 石亨举着手,为难回答。 “那算了,本来还想封你个武清伯,既然你石亨不求爵位,孤也不是那么不讲情理之人。” 收敛了笑意,朱祁钰摇摇头,叹了口气。 啪! 只见石亨重重的一巴掌直接甩在自己脸上。 “怎么了这是?” 这一巴掌,石亨都把自己的嘴角给打破皮了,朱祁钰很是关心问道。 “殿下,末将嘴笨,能不能别刺激卑职了。” 石亨想哭,他就没想过,因为自己一句话,丢了升爵的机会。 而且,这也是眼前这位郕王殿下所能干出来的。 “石亨啊,你有理想吗?” 朱祁钰可没管石亨如何,转身继续往前走。 理想? 石亨停住了脚步。 理想是什么? 他从束发之后,就继承了父亲的职务任宽河卫指挥佥事。 和大明许多人一样,子承父业,谈什么理想? 若说理想的话,那当大将军?现在就是了! 那?升爵?荣华富贵?封妻荫子? 说实在,石亨并没有想那么久远的事情。 卫兵为郕王殿下拉起了帐帘,其他都督也尾随而入。 朱祁钰直接坐到最上首,目光看向了十分犹豫的石亨。 “殿下,臣没有理想。” 石亨无奈叹了口气,除了加官进爵,他好像真的没想过其他的了。 “看来,你是理解孤的话了,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才是理想,文人着书立作,不就求个名芳千古,而武将呢?霍去病、李靖、岳飞,谁不是在历史留下厚重的笔墨。” 朱祁钰说话的时候,也看向其他都督,继续道:“往后大明,有无数的战功等着你们,但是,若只是想加官进爵,那必定成为历史的过客。” “某某年,某人封某国公,那又如何,人死名消,最后什么都留不下,更别提子孙后代了。” 闻言,武将们瞬间坐得挺直。 这可是来自未来皇帝的训话,而且还和封妻荫子息息相关。 顿了一下,朱祁钰继续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人总要有理想,才能支撑自己前进的道路,不要过多在意那些功名利禄,尘与土罢了。” 于谦在座位上一愣一愣的,他所追求的文天祥就是一个以身殉志,有理想的人。 但是什么时候,郕王殿下有如此的抱负? 虽然总觉得怪怪的,但这些都是正确的话,于谦也乐于郕王殿下是个有抱负,有理想的人。 上首的朱祁钰,看着满座的人那凝重的面容,果然上升高度容易让人反思。 第98章 受打击的范广 鸡血的热辣,和上升高度的醇厚,足够让食客回味无穷了。 光从表情细节,朱祁钰就能看出年轻的都督更加兴奋,而像石亨这样的人,显得更加犹豫。 当然,一套组合拳不行,朱祁钰还给石亨准备了一整套的思想改造课程。 “好了,多余的话,孤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路在前方,就看尔等怎么走了。” 朱祁钰刚起身,就想到了什么,进而对范广说道:“亲卫会留在京营,暂且置于你麾下,但是张三夜晚可能会有些不寻常的举动,你不要在意,这都是孤要求的。” 军营不是大院,一个搞不好,极有可能炸营,所以先和领导人说一声,让他们早做准备。 范广眉头皱了起来,掌管亲卫,他很荣幸,特别是听到郕王殿下的一席话之后,他更加认为,这是他的机会。 但是,这么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卒,如果他不能建立起威信,那么自然不好掌握,太难了! “末将定会注意,可否请教殿下,夜里,亲卫是如何活动?” 关于亲卫的东西,其他都督也很好奇,纷纷竖起耳朵来。 “没什么,就是夜间集合和遭遇夜袭的演练,大致会发出极大的声响,还会有集合口号声,而且下半夜为人最困倦的时候,一般也是在这时候进行。” 朱祁钰想了想,就对范广解释道。 之后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他待在京营太久,对于这些将领来说,压力还是有的,所以朱祁钰也准备打道回府了。 等朱祁钰走后,范广就为张三他们安排营帐。 原以为破落的营帐会让亲卫们反感,但是范广却看到,他划定营帐之后,亲卫们就开始以班制为团体活动,而副班长详细核验了每个帐篷里面的情况,并汇报到张三这边。 张三统一记录之后,就跑到范广这边,立正道:“都督,之后有何安排?” 范广摇了摇头,说道:“各部皆有职责,你们当前还未安排。” “明白,都督,那俺回去办学习会了。” 张三回答之后,跟范广说了一下亲卫的安排。 “学习会?什么学习会?” 范广也很好奇,追问道。 “亲卫需要读书识字,这也是义,嗯,殿下安排的。” 挠了挠头,张三回复道。 “带某去看看。” 范广还是第一次这么对士卒上心。 在张三的带领下,只听一声哨响,帐篷中鱼贯走出士兵,整装待发。 范广还看到在士兵出来之后,副班长还会进入帐篷里,检查里面是否整洁。 “这是检查军容军纪,毕竟用殿下的说法,俺们是纪律部队,要从生活的方方面面开始抓起。” 张三在一旁自豪的解释之后,转脸就拉了下来,一脸严肃对亲卫说道:“就算在军营,学习也不能落下,咱以后是要当李靖岳飞这样的人,不是兵匪,知道了吗!” “知道!” 亲卫们齐声回答。 一旁的范广都忍不住点头,不过这样严格要求士兵,很容易造成士兵的抵抗,他也不知道郕王殿下具体是用了什么方法,只能继续看下去。 “现在,各班班长组织学习会,先巩固一下,随后再讨论今天的检讨。” 随着张三下令,各班开始整齐列队,随后直接坐到了地上。 然后,范广就看到张三不知从哪里拿到了一块木板,手里拿着随处可见的木炭,开始在木板上画符。 在张三的介绍下,范广知道了这是拼音。 “始皇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所以,殿下要求俺们必须语同音,官话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说,就弄了这个习音。” 闻言,范广不得不佩服郕王殿下思谋远虑,京营之中,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卒,每个都操着不同的语言,很容易凭借乡音而抱团。 只要统一了语言,那么不止更加拉近士卒之间的关系,也能大量避免抱团的现象。 难怪亲卫之间并没有那种寻常士卒的疏远感。 范广走入了亲卫之中,和他们一样,坐到地上,笑着说道:“某也学习学习,不然真跟不上殿下的步伐了。” 其他人闻言,也就潸然一笑,对于这个都督,增添了些许好感。 范广摆正了自己的位置,随后在学习会上,也勇于提问。 不得不说,有拼音的加持,学语言更快了,而且还顺带掌握了不少字,这对于一个都督来说,是极有好处的。 有时候范广还会想,这些亲卫已经超越了大多数千户指挥,光凭这千人,要是分出去,那就是一个军团了。 不由得,心里诞生出了紧迫感。 之后,亲卫们开始检讨今天演习的错漏。 由那几个掷弹兵起立开头。 范广情不自禁的陷了进去,这里的人不会隐藏自己的错误,而是直接把自己的错误给摊开来讲,而其他人不会嘲讽蔑视,反而很重视的分析如何避免。 整体的氛围十分融洽。 这就是郕王殿下的兵吗? 在不断感慨之中,检讨会也进入了尾声。 夕阳很准时的染黄了天空,军营里开始搭锅锅造饭。 原本,范广在这时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毕竟他是将领,有专门的厨丁给自己做饭。 但是随着这群亲卫,排在队伍之中,亲卫们也给予了范广足够的尊重。 一个大木碗,走到铁锅前,锅里是乱炖的糊状物,分不清里面什么是什么。 以往,身为将领的范广觉得这样十分正常,但是当亲卫们就在身后,他竟然觉得几分羞愧。 “你们日常也是吃这些吗?” 范广问身后的张三。 摇了摇头,张三老实说道:“殿下说了,肉蛋奶是必须的,要想打胜仗,就要有强壮的身体,这不止是在体力上,更是为了避免少生病。” 嘶~ 感觉一整天,不是被打击,就是在被打击的路上。 不过,范广也意识到了,这样的一群亲卫,所耗费的钱粮一定十分巨大。 郕王殿下是真的有钱啊! 分饭的士卒看到范广,双手都抖了一下,不敢相信堂堂都督,竟然和士卒一起用餐。 “没事,你们吃得了,某也吃得了。” 和亲卫们相处,范广相信,亲卫们不是那种娇兵,那么自己自然不能示弱。 第100章 夜间集合训练 军营的伙食好吃吗? 不好吃。 用张三的标准,那就是猪都不吃。 淡的让人没有胃口。 亲卫们的脸色并不好,但这就是当兵的口粮,他们不能埋怨。 “都督,这军营里很缺盐吗?” 张三磨蹭着蹲到范广身边,强忍着咽下一口糊糊之后问道。 “缺,很缺。” 范广诧异的看向张三,反问道:“千户为何如此问?” “俺还以为,只是民间缺,不曾想,当兵也缺,不过这不吃盐,哪有力气训练呀!” 张三昂着头想着,继续道:“殿下说了,汗水含盐分,排汗多,体内流失的盐分就多,所以要补充盐分,就是吃盐,以往在大院,俺们都是重油重盐的,这样才有力气训练。” 闻言,范广不自觉看向亲卫。 确实,亲卫一个个身强体壮的,没想到殿下将养生也带入军伍之中。 “这里可比不上王府。” 范广似乎在嘲讽,但也道出了一个事实。 盐在大明就是钱,所谓的盐引就是商人帮大明运送粮食到边镇,然后换来食盐运销许可凭证。 当然有时也可用布绢、银钱、马匹等换取。 “都督,你这是在揶揄俺郕王府?” 张三眯着眼睛,随着他话说完,其他亲卫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汤匙,看向范广。 一时间,范广的头顶就好像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某不是,某没有,只是这盐乃稀缺之物,并不是那么好获得,寻常百姓家也不常有。” 范广连忙解释。 “殿下早想到了,只不过目前还不是时候,等时候到了,俺就亲手拿下西北盐湖,到时候,桀桀桀,怎么也得给俺一个都督当当。” 张三一下子就进入了幻想时间。 “盐湖?” 范广皱眉,随后眼睛睁大,结合郕王殿下要开征伐之势,很容易想到一处地方。 那里自古有仙海、盐池之称,但是因为边患,一直没有能有效被中原王朝控制,那便是罕东卫的青海湖。 传言那里周围有二百数十里,盐系天成,取之无尽。 而在中原,自然以青盐为尊。 一些胆大的商户,能够从番人那边换取青盐,到中原就能卖给富贵人家。 “你说的是青海?” 范广狐疑,压低了声音问道。 桀桀笑的张三一下子就扯住了嗓子,眯眼看向范广,觉得是不是要灭口。 感受到杀意,范广连忙说道:“某也想参与,不知张千户到时候能否带某一起。” 这可是立大功的机会。 一旦盐湖拿下,那么盐就不再受南方的控制,可以说,到时候,南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啧,你可莫要说出去,不然到时候,殿下也会将你给殉了。” 张三砸吧了一下嘴,见范广疑惑,就继续道:“若京城没有守住,殿下一定不走,殿下不走,俺也不会走,这就叫殉情,知道吗?” 一副有文化人歧视没文化人的样子,让范广听着满脸黑线。 事情肯定没有张三说得那么简单,范广散发思维,想到了很多,从瓦剌到当今圣上,他觉得,就郕王殿下最合适,但若是上了郕王殿下的船,那意味的生死与共,这才应该是郕王殿下跟张三说的。 只是,眼前这张三还小,理解错了。 不过一想到郕王殿下对张三说要死守京城,范广内心的热血也瞬间沸腾了起来。 拍了拍张三的肩膀,范广语重心长道:“若某活着,殿下定不会有事,某愿成为殿下的一道墙,挡住所有来犯之敌!” “嘁,”张三一脸不屑,随后自豪回头,对众亲卫问道:“兄弟们,可愿为殿下以身做盾,舍身无我!” 闻言,所有亲卫皆起身,右手握拳,捶在心口处。 “义不容辞!” 张三非常自豪的举起大拇指,指尖指向亲卫,昂着头,看向范广,道:“都督,得排队!” 入夜,范广让各百户加强巡视军营,避免引发骚乱。 亲卫营地里静悄悄的,但是范广还是时不时跑过来偷看。 郕王殿下的练兵方式和传统有着极大的不同,范广心里已经将郕王殿下列为自己的老师了。 学生的事,那就不算窃了,最多是学生太爱学习了。 在他看来,亲卫的训练强度很大,就算是饭后,休息一段时间之后,也要继续消耗体能。 最后回到帐篷里,会有一个副班长组织本班拉家常,记录下士兵给家里写信的需求,再交予张三,由王府统一处理。 夜深总会让人困倦。 范广在自己营帐里不断磕着头,微弱的烛火是不是晃动几下。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帐外传来一阵敲击声,听声音应该是铁盆一类的。 紧随其后,是鞭炮炸响的噼里啪啦声。 一瞬间,范广从困倦转到清醒,双眼从半阖到明亮。 起身拿起挂在板上的佩剑,掀开帐帘,想都没有多想,他就直接往郕王亲卫所在的营地走去。 跟随在他身后的是各个千户,以及早有预备,前来通报的若干百户。 没多久,他又听到了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哨响,但是除了这些声音,并没有听到人声。 当众人来到营地外,才听到张三的吼声:“集合列队!各班长!检查衣装!” 营地之中,被引燃的篝火照亮了空地,整齐列装的士兵抬头挺胸,而班长们正在检查士兵的装容。 等各班长报告之后,张三背着手,皱眉看向亲卫们,寒声道:“太慢了,这里不是大院,是军营,这种集合速度,敌人的骑兵都冲进来了!” 亲卫们沉默听着张三的训斥,一旁围观的千户和范广都不曾想到亲卫竟然如此严格。 在他们看来,这些亲卫的集合速度已经是神速了,要是军营里面对夜袭也能这么从容不迫,那么来犯之敌必定被反包围了。 抬腿踏入营地,范广来到张三身边。 “都督!” 张三转身,垂首喊道。 “免礼,这不是很好吗?为何还要训斥?”范广问道。 摇了摇头,张三解释道:“以异响和哨声为令,夜间集合要在三分之一刻,慢了就受罚。” “还请都督担待。” 说着,张三转身对亲卫们下令:“各班长带队,绕营十圈,马上!” 范广自然不会多干预,而是摸着下巴,目光看着那些亲卫,再回头,觉得自己的千户和百户太弱了。 第101章 李狗蛋 如果用郕王府的标准,那么京营就是一个松散的组织。 但是范广也很迟疑,若是对于士兵太过严格,很容易造成兵变。 大家伙都是来当兵吃粮的,手里都带着家伙事,不就为了钱粮女人,火气一上来,说干就干,更何况是京营里大部分的新丁。 等到亲卫们跑步离开,范广才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如此严苛,殿下不怕兵变吗?” 闻言,张三十分自豪,笑了一声回道:“回都督,那是旧时代的兵,在新时代,殿下有工厂,有学堂,当了王府的兵,后顾无忧,保护殿下,就是在保护他们的家眷、田地,保护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为何要兵变?” “细说俺也不懂,都督可以直接问殿下,反正殿下说了,强军强的不只是身,更重要的是心。” 张三说着,挠了挠头,他才十三岁,请不要对一个孩子要求那么多。 闻言,范广点了点头,已经打定主意,带上束修去拜师了。 没办法,亲卫展现出来的东西对一个将军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亲卫留在军营,影响的当然不只是将领,那些士卒从睡梦中惊醒,走出帐外,看到绕着营地跑步的士兵,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 其中一个士卒,愣愣的看着那些跑步的人。 “还看什么看,回去睡觉吧,一个月才多少粮,这么拼命干什么?” 一个老卒看了眼亲卫,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痰,对着身边的年轻人说道。 而年轻人闻言,不屑的看了老卒一眼,说道:“他们是郕王亲卫,每个月几两银,包吃包住,顿顿有肉,而且家眷皆在王府庇护之下,不用害怕被上头抢了地,被财主欺负!” 刚要回帐的老卒停下了脚步,不敢置信的看向年轻人,问道:“此话当真?” “曾经,俺也可以是其中之一,但是就是因为你这种人,俺被淘汰了。” 年轻人十分感慨,回想当初的机会,现在看到老卒,这种感慨更深了,他们并不知道会失去什么,只是用老旧的目光去看待一切事情。 “嘿,俺倒是不信,这郕王,难不成要造反当皇帝?” 老卒没有轻信年轻人的话。 而这时,一个百户听到了他们的交流,走了过来,对年轻人道:“你说你之前有机会当郕王亲卫,快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老卒见到百户,挺直的腰一下子就弯了下来,态度十分谄媚,道:“百户,可别听这小子胡说,这哪成啊!” “闭嘴,没问你话,找抽是不是?” 百户斜了老卒一眼,闻言,老卒很识相的闭嘴。 年轻人好奇看向百户,回答道:“当初郕王殿下向于尚书要亲兵,但是朝廷新败,于尚书只能从各营挑选少壮,俺李狗蛋,便是其中之一。” 百户闻言,点了点头,他对此也有所耳闻,问:“然后呢?郕王殿下怎么挑选的?” 现在这些亲卫,一个个精气神十足,一看就知道不简单。 “郕王殿下让俺们在太阳底下站一个时辰。” 李狗蛋的神色有些黯然。 “这么简单?” 百户不敢相信,郕王亲卫的选拔就这么简单? 闻言,李狗蛋鼻子都觉得有点发酸了,确实,十分简单。 “回百户话,看似简单,但若是像老郭这样的老油子,必然会偷奸耍滑,当然,俺也一样。” 李狗蛋的回答让百户恍然大悟,身为百户,自然是知道这些老油子的德性。 “你当初就听这些老油子的话?所以才没被选中?” 百户的神情也有些嘲弄。 但是面对如此,李狗蛋很诚实的点头,说道:“那之后俺就知道了,俺也后悔了,但是殿下说了,不会录用俺们这种偷奸耍滑的。” 这是很有用的消息,百户也听得很仔细,回头要向都督汇报。 一直被嫌弃的老卒听着有点刺耳,不服气问道:“那郕王,难不成还比皇帝厉害?” 百户自然知道的比这个老卒还多,闻言之后,便轻笑道:“郕王殿下如今监国,于尚书和各位都督都听他的,你这老丘八以为呢?” “害~跟你这丘八说这些你也不懂,不过,”百户转身对李狗蛋说道:“郕王殿下将亲卫交给都督,你或许还有机会。” 李狗蛋听了直接摇头,说道:“除非俺能斩下贼首,不然像俺们这种被记录在册的,是不会有机会了。” 顿时,百户也对李狗蛋产生了几分惋惜,那可是郕王亲卫啊! 今天听一个高个子说了,当亲卫福利非常好,以后还不愁找工作,不过就是训练苦了一些,不过亲卫不止是教人,而且还育人,现在军营里私底下都在讨论。 “这就是命,赶紧回去休息吧。” 百户也没有嘲笑李狗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深呼吸,李狗蛋最终还是将气叹了出来,耷拉着头走回了营帐之中。 就躺在杂草堆积,铺着毯布的床上,李狗蛋还是愣愣地看着帐顶,无心睡眠。 清晨,新的一天代表着新的训练。 一大早,军营的士卒就能看到排着整齐队伍的神武卫在绕着营地慢跑。 没有了土木劳作,张三就按原计划,安排了晨跑,之后吃完饭,还要列队、障碍跑、负重训练等等。 反正一定要把旺盛的精力给消耗掉。 而范广,则是骑着马,带上弓,猎了一头鹿,放在马背上准备去面见郕王殿下。 郕王府中,徐永宁和朱见济看着郕王朱祁钰手中的东西两眼放光。 这是刚刚试验完成,组装之后的手铳样品。 朱祁钰拿在手里,但是那两个孩子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极为炫酷的玩具。 “爹爹,这个我能玩吗?” 朱见济眼巴巴着说道。 “现在还不行,等你长大一点,大概和你张三哥哥一样高再玩。” 朱祁钰摸着枪管,左看看,右瞧瞧,这还是他第一次摸真枪。 听到自己的爹这样说,朱见济的小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咔嚓。 朱祁钰扣动扳机,击锤上的碎石直接撞到铁片上,摩擦出肉眼可见的火星。 之后大拇指再将击锤掰回来,然后再扣动扳机。 “吴老,这样的成品产量预计如何?” 闻言,坐在座位上喝茶的吴老头咧嘴笑道:“若是车床不停打磨阴膛线要两个昼夜,若是考虑到休息时间,若是要组装完毕,大致需要七天。” 换而言之,就是车床限制了产量。 这还是因为造的是短铳,长铳的话,时间更长。 第102章 手铳火枪 “京师即将戒严,你去将庄里的人接进城里,主要先把车床做好,” 朱祁钰对吴老头说完之后,看向了徐永宁。 这小子,天天馋自家儿子的玩具,耿氏没办法,只能带他来王府玩。 “表弟,你过来。” 招了招手,徐永宁就屁颠屁颠跑到朱祁钰面前。 “表兄。” “最近有没有习武?先生都教你什么?” 一听到朱祁钰的话,徐永宁就浑身难受,觉得表兄怎么变成他和他娘一样,关心自己学习了。 “回表兄,有在习书经、六韬、三略,武为大刀,棍棒…” 掰着自己的小指头,徐永宁思考着回答。 朱祁钰也不得不佩服耿氏的用心。 精英的教育从来就不是什么快乐教育,掌握着最好的资源,自然要运用起来。 自从见过朱祁钰之后,耿氏就给徐永宁安排了许多课程,真正开始将徐永宁以国公继承人的模式进行教育。 一旁的朱见济摸着脑袋,他听不懂徐永宁在说什么,他都没学过那些。 “济儿,你看看人家。” 朱祁钰看向有点懵的朱见济,调侃着。 第一次成为别人家的孩子,徐永宁有些害羞,眼神带着些许歉意看向朱见济。 “爹爹,刀厉害还是火枪厉害?” 嘶~这小子! “看情况。” 朱祁钰撇过目光,不敢看儿子那纯真的眼神。 闻言,朱见济点了点头,转头就自豪对徐永宁说道:“表叔,我爹说了,七步之外火枪快,七步之内火枪又准又快,所以我不用学那什么刀枪棍棒,我跑得快就行了。” 一边说着,一边朱见济都叉上了小腰,可给他牛批坏了。 “火枪是何物?” 徐永宁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有这种东西。 “表叔刚才见过了,就是那盒子里的东西。” 朱见济指着盒子,随后大眼睛汪汪看向朱祁钰,糯糯道:“爹爹,能让孩儿看看火枪的威力吗?” 同时面对两个小孩求知若渴的眼神,朱祁钰有些招架不住。 他倒不是害怕炸膛,只是自己从来没打过枪,怕丢脸。 “爹爹~” “表兄~” 嘶~两道撒娇的声音,让朱祁钰的骨头都快舒了。 “啧,既然你们想看,那孤,就勉为其难,给你们展示一下。” 抱起盒子,朱祁钰就往外面走去,身后跟着两根小尾巴。 前院,朱祁钰让人立了一块木头,上面放着一颗鸡蛋。 原本站在十米之外,朱祁钰拿出手铳,将发射药塞进去,取出通条,往枪管里面捅结实了,之后取来包着肠衣的圆珠,一样捅进枪管里,最后才是在撞击铁片那里撒上火药。 用眼睛瞄了瞄,朱祁钰觉得还是有些远,又走了几步。 “爹爹,再走就七步之内了。” 蹲在一旁,捧着脸颊的朱见济皱眉提醒了一下自己的亲爹。 “不愧是我儿子,真是细心。” 朱祁钰咬着牙停下了脚步,然后依照着想象中的姿势,双腿微微分开,与地面形成一个三角,这样更加稳定。 持枪的手笔直,目光看向枪身的标尺和末端的准心。 两点一线!两点一线! 朱祁钰心中不断默念着。 身为嘴强王者,他理论自然是一套一套的,但是实际操作就不一样了。 他能感受到身边那两双炽热的目光。 深呼吸让持枪的手再晃动,屏住呼吸,下定决心! “殿下!” “诶?” 砰! 转头的朱祁钰脖子有点卡涩,回头愣愣看向那破碎的鸡蛋。 “爹爹好厉害!” 朱见济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哇!” 徐永宁也瞪大了双眼。 朱祁钰马上就镇定了下来,抬起枪,置于唇前,轻飘飘地吹了一下枪口的青烟。 “小意思,低调!低调!” 微微颤抖的手将手铳放回盒子里,朱祁钰看向报信的人,问道:“大呼小叫的,要不是孤技艺超凡,今天就丢脸了!” 下人被训了一下,一下子就低头道:“府外范广,范都督求见。” “带进来。” 朱祁钰自然不会随便发火,不然威严就太廉价了。 石桌旁,朱见济和徐永宁围着手铳,但是没有朱祁钰的许可,他们都不敢伸手。 朱祁钰拍了拍袖子,说道:“怎样,为父是不是很厉害。” 闻言,朱见济疯狂点头,问道:“爹爹,孩儿什么时候能跟爹爹一样厉害!” 享受着孩子崇拜的目光,朱祁钰想了想,说道:“那你要多锻炼,多学习,看看爹爹的体魄,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枪都拿不稳。” 原来如此! 朱见济双眼闪着光芒,果然爹爹说话都是这么有道理的。 “表兄,这就是火枪吗?” 徐永宁坐到了朱见济的身边,目光就没有从手铳上面离开过。 “永宁喜欢吗?表兄过段时间送你一把。” 朱祁钰看着徐永宁,笑着询问其意向。 “可以吗?真的吗?我可以要吗?” 徐永宁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爹爹,那我也要!” 一旁的朱见济一下子就不答应了,觉得爹爹偏心。 “哦,那拿你所有的玩具来换。” 朱祁钰只有一句话,就让五岁的朱见济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之中。 火枪虽好,但是他的玩具更多呀! 在朱见济纠结的时候,范广直接扛着一头鹿在下人的引导下走近了前院。 “末将范广,参见郕王殿下。” 刚看到朱祁钰,范广就小跑着上前行礼。 “你,东西放下,”朱祁钰起身,一瞬间就变了脸,严肃说道:“看到那木头了吗?” 范广被郕王殿下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郕王殿下生气了。 “末将看到了。” 范广转头看了几眼那木桩,回答道。 “来,这是手铳,三丈开外,你若打不中,今天就不用回营了。” 将手铳递给范广,而范广双手接过,看着形制奇怪的手铳,和神机营里的手铳十分不一样。 难不成是郕王殿下的新火器,而自己又十分荣幸的被郕王殿下赏识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范广肃然起敬道:“遵命,殿下。” 然后朱祁钰就教了一下使用方法,然后拉着朱见济和徐永宁走向一边,双手抱胸。 要怎么显示自己的厉害,那自然是找一个萌新小菜鸡了! 第103章 范广拜师 线膛枪准吗? 那肯定比滑膛枪准。 朱祁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命中的。 三人看向范广,见其已经装填完成,正尝试调整着身体瞄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你们只知道孤是神枪手,这不行,其实这手铳,还是很难的。” 朱祁钰话音刚落,就听到砰的一声,随后范广面前升起浓烟。 细看了一下,朱祁钰耸了耸双肩,继续道:“看,这位范都督就没有命中,要知道,这里面的技术含量很高的,还要有天赋,天赋知道吗?” 两小孩被朱祁钰唬的一愣一愣的,都在不断点头。 范广开枪之后,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的火铳,这可比神机营里面的火器强多了。 他能感受到,身后有三道鼓励的目光,这也大大提升了他的信心。 他,范广,绝不辜负郕王殿下的期待。 而身后,郕王殿下正对两个小孩说道:“看,孤也是第一次,但是一击必中,这就是天赋,哎,万中无一的天赋。” “爹爹是最厉害的。” “表兄所言极是,天赋很重要。” 两小孩不断点头。 朱祁钰继续道:“天才就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但是,这百分之一的灵感远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重要,我啊…” 还没等朱祁钰继续说,又听见砰的一声,随后他发现两小孩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范广。 “殿下,末将中了!” 耳边传来范广的声音,朱祁钰猛然抬头,看向那倒下的木桩。 你小子难不成是个射击天才? 心里这么想,但是朱祁钰只是皱眉点了点头,说道:“还行吧,你再试试,能不能中。” 闻言,范广一个猛冲就跑到了木桩前,将木桩立好之后,又一个猛冲跑回原位。 填药,捅实,装弹,捅实,拉击锤,撒上火药。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 砰~ 在三个人的注视下,范广再次激发,木桩应声而倒。 卧!槽!! 朱祁钰很想问范广,但得等下偷偷问,不能破坏了自己在孩子心目中伟岸的形象。 可是,当他看到范广那孩子般的笑容和目光,他知道,他问不出口了。 “不错,没想到范将军如此天赋异禀。” 朱祁钰拍着手,带着孩子走到范广的面前。 “范将军好厉害,刚才爹爹说了,天赋很重要,所以范将军很有天赋!” 朱见济自然不会吝啬赞美,直接化身夸夸小屁孩。 “少爷多誉了,都是殿下的鼓励,末将才能有信心。” ??? 朱祁钰觉得范广在讽刺自己,但是他没有证据。 “范将军,方才表兄说了,这天赋很重要,范将军不必自谦。” 相比朱见济,徐永宁在外面人前,依旧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这位是?” 范广知道,郕王殿下有一幼子,但是却不认识徐永宁。 “这是定国公世子,徐永宁。” 在朱祁钰的介绍下,范广恍然大悟,他就听说过,定国公府和郕王府走得近,现在亲眼见到了。 不过这定国公府的世子不是还没被册封吗? 要知道,只有被册封,才能被称为世子。 看向郕王殿下,范广瞬间懂了。 “末将见过世子。” 随之,范广便向徐永宁行礼。 “范将军不必多礼。” 徐永宁也是十分得体的回应。 现在,范广的心思也不在什么定国公府身上,手中的利器才是他目前最在意的。 “殿下,这是新式火器吗?” 拿着手铳,范广实在是爱不释手。 “一个样品,还未成型。” 朱祁钰瞬间就觉得索然无味了,淡淡说道。 嘶~虽然不知道样品是什么,但是后面的还未成型就说明了一切。 范广看向郕王殿下的目光,已经闪耀着小星星了。 “末将为殿下贺,为大明贺,若由此火器,何愁不能饮马多瑙河。” 果然,殿下当日所说,都是有所准备的,殿下的心思,不是他所能参透的。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朱祁钰伸手拿回了手铳,淡然说道:“说吧,来王府有何事?” 被夺走了手铳,范广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但是很快就重整旗鼓,对着郕王殿下双膝下跪道:“末将想请殿下教我练兵之术。” 说着,头就直接磕在了地上。 闻言,朱祁钰也是楞了一下,说道:“那你来错地方了,出门左拐,再右拐,往前走,那里有学校,专门招收军卒子女,当然将领子女也会收,其校长便是孤。” “咦~!” 范广起身,他一时间接受不了练兵之术竟然还能在学堂之中教授的。 “咦什么咦?” 朱祁钰面露不喜,问道:“你反对?” “不,末将没有,只是,殿下,末将也能去吗?” 范广身为都督,已经算得上大将了,难不成还要和一群娃娃一起学习? “爱去不去,往后将领都要进修,若是不去,孤也不拦着。” 学习是一种态度,目前的大明,朱祁钰还不需要按着别人的头学习,不进则退,这是自然。 “还有别的事吗?” 朱祁钰见范广沉默,沉声问道。 “这个,末将带了束修,还请殿下收下。” 挠了挠头,范广觉得自己应该多问问张三再行动。 “收了,是不是就是你先生了?”朱祁钰笑着问道。 见郕王殿下笑了,范广才放下心,回答:“若是殿下不嫌弃的话。” “都一样,孤收下了。” 这时代的老师可不是后世的那种老师。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尊师也算在孝道之中,而不孝,则不为人。 见郕王殿下要收下束修,范广大喜,再磕头道:“学生,见过先生。” 他是一个武将,但也知道儒生的规矩。 “殿下,这里有茶吗?学生给您奉茶。” “虚头巴脑的,还奉茶,去大堂吧。” 朱祁钰也没有拒绝,仪式感是规矩建立的基础,若是没有了仪式感,那么规矩也就淡了。 “谢殿下。” 范广再叩首,然后起身跟在朱祁钰身后。 而一直旁观的两小孩,相互对视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第104章 起风了 文拜孔子,武拜关公。 但是这两样,郕王府都没有。 要拜,只能拜一个人,那就是郕王殿下。 当朱祁钰走入大堂之后,便直接走向最上首的椅子上坐下。 而范广留在门外,等朱祁钰坐好之后,范广进门一跪,为一至而终,代表认门。 三跪,为三请,代表恳请师父教诲。 三拜,为三才,指天地人。 九叩,为九点,代表三要、三亲、三规。 最后,因为没有拜师帖,就以敬茶代替,高举至头顶,为敬师如天。 这样一套流程下来,从门口到朱祁钰面前,范广就没有站直过。 朱祁钰喝过茶后,拜师礼就成了。 虽然不知道那些门门道道的,但是朱祁钰知道,范广往后就和自己绑定在一起了。 “师父,那往后我是一直叫您师父吗?” 范广起身,半躬身站到朱祁钰侧后,问道。 “不,你可以叫我校长,叫我老师,在朝堂,依旧称我为殿下。” 不同场合自然有不同的称呼,对于身居高位者而言,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是,老师。” 范广很快进入了状态。 “既然你第一个入门,那我便回答你的问题,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先把你的兵当作人。” 朱祁钰没有夸张,不要对这个时代的将领带着什么美好的幻想。 他们身上的一切,很多都是从底下的士卒身上剥削来的。 范广迟疑,但是面对如今的师父,他也不敢隐瞒,说道:“师父,在军中,就是大鱼吃小鱼,若是待兵过好,那还不反了?” 这是很简单的逻辑,人心不足蛇吞象,在不是剥削就是被剥削的大环境下,就算是范广,也觉得若是不去剥削底层,那么他的位置就不稳固。 “反?反谁?反你?还是反大明?” 朱祁钰抬眉问道。 这可把范广给问不会了。 “再者,你欺压他们,不就是为了田地,为了钱,为了权,但是,你为什么会觉得,只有欺压他们,才能获得这些?” 一连串的问题,有点把范广给问懵了。 “识字吗?” 朱祁钰突然问道。 闻言,范广点了点头,嗣世职宁远卫指挥佥事,家境还算不错,自然有读过书。 “好,你现在回去,好好想想之间的利益关系,怎么写检讨,去问张三,他很擅长。” 这种事情,大多数是说不明白的,得让他去自己思考。 与此同时,正阳门外,大明的使者回来了。 不过,当守兵看到了那人群中带着几骑夷人,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瓦剌人的发型很容易分辨,他们大多数是头两侧编者辫子,头顶剃光,只留下前额部分一团头发。 就算不从发型,单从体型和面容,守兵也能认出来。 都指挥李端立马走了出来,拦住了使者的去路。 岳谦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直到被李端怒喝,他才回神道:“卑职出使瓦剌,回京复命。” 说着,从怀中掏出令牌和信函,交予李端。 审查之后,李端看向瓦剌人,皱眉问道:“这些是何人?” “瓦剌使臣,纳哈出,前来拜见监国郕王殿下。” 这个时间点,瓦剌遣使来京,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先在这里等一等。” 李端打算先通报一下,毕竟大明和瓦剌的关系可不好。 而当他打算亲自去禀报的时候,却看到一人驾马而来。 范广身为边将,对夷人无比敏感,大老远就能闻到那股令人厌恶的味道。 “怎么回事?” 见李端迎面而来,范广问道。 “卑职见过范都督。” 李端刚上马,就从马上下来,想范广行礼道。 等范广回应之后,李端才继续:“指挥同知岳谦出使瓦剌归来,还带了几个瓦剌人,说要面见郕王殿下。” 闻言,范广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去兵部禀报,我去禀报殿下。” 拉起缰绳,驾马回头,范广就往郕王府赶去。 军中无小事,瓦剌遣使,而且还是瓦剌人,那就不简单了。 很快,消息便传到兵部,再由兵部传向礼部,最后再传入内廷。 朱祁钰看到去而复返的范广,听到瓦剌遣使来京,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老师,那瓦剌要见您,学生感觉事情不简单,总有不好的预感。” 范广有些着急,但是见到老师那么淡定,心思也稳了一些。 很快,兴安也来到了王府,恰巧看到卢忠也急冲冲的赶了过来。 两人一对眼,就一起在王府外等通报。 随后在房门的引领下来到大堂。 进来的是三人,兴安、卢忠还有岳谦。 “今儿可真热闹啊,说吧。” 闻言,没等兴安开口,卢忠就上前道:“让岳谦说吧,这事,真不好说。” 朱祁钰点了点头,就看到卢忠侧身后的岳谦走了出来,一下子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道:“末将无能,没有带回圣驾。” “再废话就掌嘴,说重点。” 朱祁钰皱眉,将茶碗放回桌上。 “殿下,圣上在塞北,纳了也先之妹,也先遣使,说要与我大明修好。” 瞬间,岳谦就感受到气氛冷了下来。 砰的一声,范广一拳头砸在桌子上,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朱祁钰顿了一下,将桌上的茶碗拿回手上,打开碗盖,吹了吹。 这事情发生的比记忆中的还要快了不少。 “还有吗?” 朱祁钰呷了一口茶,淡淡问道。 大堂之中,只有他的声音。 “还,还有,也先说既然成了圣上的妹夫,自然要些聘礼。” 岳谦颤颤巍巍回答。 “岂有此理!” 闻言,范广咬着牙,崩出了这么几字。 这已经是踩在大明的脸上,还碾了几下,随便吐了口痰。 “还有吗?”朱祁钰再问。 岳谦答:“没,没有了,是末将无能。” “兴安,你来何事?” 朱祁钰看向兴安,问道。 “太后请您入朝议事,阁老也皆在等候。” 兴安垂首说道。 “回去告诉他们,孤不去。” 朱祁钰淡漠说道,而兴安再躬身,回道:“臣,遵命。” “来人,上茶。” 等兴安退下之后,朱祁钰就让人给卢忠和岳谦上茶。 “去隔壁,让亲卫着戎装,围住王府,没孤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王府半步,违令者,斩!” 众人都感受到郕王殿下眼中的寒光。 大明,起风了。 第105章 臣请殿下,入主神器,执掌大明! 经过修剪的戎装,贴身而带有朝气。 胸前的护心镜也被擦的铮亮。 接到命令之后,亲卫们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别上长刀,手握红缨长枪,列队踏步至王府之外。 随后各班长分发任务,把守王府各个大门,三步一人值守。 文渊阁。 大学士和尚书令在此等候。 当接到兴安回报,称,郕王不来。 所有人的脸都沉了下来。 身为文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注重血统。 圣人和蛮夷混血,那是杂种,是对血脉的玷污。 “岳谦呢?” 胡濙沉声问道。 “回大宗伯,岳谦在郕王府汇报。” 兴安回答道。 闻言,胡濙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是站在朱祁镇一边的,但是现在,他能感受到,浑身犹如被针刺一般。 “太后如何说?” 王直来到兴安面前,问道。 “全凭郕王殿下作主。” 兴安微微低头道。 没办法,出现这种事,已经击穿了保守势力的底线。 “于尚书,你怎么看?” 王直回头问向于谦。 从兵部到内阁,这位兵部尚书,暂令五军都督的文臣都没有说话。 “全凭殿下作主。” 面对王直的问询,于谦冷然道。 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而王直会问于谦,也表明了态度。 “那,胡尚书以为如何。” 王直再转身,面向胡濙。 “老朽老了,是该告老还乡了。” 胡濙仰天长叹,大势已去,这事情,包不住了。 “去王府?” 这次,王直犹如对着空气发问。 “同去!” 周忱回应了他。 然后是各部侍郎。 这已经事关大明生死存亡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而就在这时,于谦冷着脸,直接扔出了一张白纸,说道:“联名吧。” 于谦不会让一些偷奸耍滑之人钻漏洞,该有的,必须有,要死的话,那就一起死。 郕王殿下不裹挟群臣,那就让他这个权臣来做! 白纸从半空飘落在地上,文渊阁中静得只有呼吸声。 从来就没人想过联名劝进,毕竟那就证据确凿,到时候翻供都不好翻供。 陈循上前,将纸捡了起来,说道:“纸张估计不够,取绢布吧,不容易坏。” 于谦都开始了,陈循自然没有落后。 随后,他的目光扫视众人,都别想骑墙! 六部之中,有两部坚决表了态,而六部之外,那些大学士就阁臣就没那么重要了。 刑部尚书金濂走出来,问道:“我等前去,还不够?” 于谦抬眉看向金濂,问道:“够吗?” 多威风,觉得自己的身份已经足够请郕王殿下了,若此以往,那内阁难不成要凌驾于皇帝之上了? 金濂被于谦这么一看,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说道:“某非逾越之意,但是如今这番情况,还需郕王殿下主持大局。” “所以,我们去就够了?” 于谦不屑反问,金濂就直接弱了下去。 “还是先禀报太后,再做定夺。” 胡濙见局面僵持,感觉似乎还有些机会。 “大明何时让后宫干政了?” 于谦一句话就把胡濙堵了回去。 要知道,当初汉王叛乱,这于谦可是将汉王骂得抬不起头来。 跟于谦相比,内阁其他人就太弱了。 “来人,取笔。” 王直观望之后,也下定了决心。 而陈循却抢先一步,说道:“某便当仁不让,为第一了。” 说着,就从黄门那边拿过绢布,摊在桌面上提笔便签下自己的名字。 郕王殿下志向高远,陈循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为人豪爽的他,自然不会落于人后。 随后,绢布传给了王直,再从王直传到周忱。 这个时候,胡濙不签也不行了。 直到轮到于谦,他看着绢布,用手郑重抹平,然后再提笔,一笔一划在上面描绘自己的名字。 六部之后,就是大学士,然后是各部左侍郎,依次顺延下去。 很快,整个内阁,乃至六部的大臣占满了整块绢布。 于谦摊开绢布,上面还有些许的墨渍,但也正在干涸。 “走,上郕王府。” 将绢布小心翼翼收好,捧在手上,于谦长呼一口气后说道。 众大臣于午门外集合,红的,紫的,蓝的,各种长袍从四面汇聚而来。 而五军都督府那边,石亨召集在京的各大都督,举目四望,问道:“范广呢?” “回右都督,范都督在郕王府。” 一人躬身回复道。 “好家伙,动作倒是利落,你们也都知道了,如今那群文臣,要劝进了,咱们也不能落下,殿下上位,天命所归,谁赞成,谁反对。” 石亨冷视着所有人,郕王殿下上位,符合他们这群武将的利益,到时候,不仅仅是强边,还有数不尽的战功。 更何况,如今京营之中,郕王殿下的声望也在攀升,那张三逢人就吹牛皮,京营里的士卒,都快把当郕王亲卫视作命中最高的理想了。 “既然无人反对,那就画押。” 说着,石亨直接抛出一块准备好的绢帛,将自己的手掌蘸到砚台之中,再印到绢帛之上。 “某打听了,文臣们是签名,那咱们,就签名加画押,军中无戏言,谁不想印,某不强求,之后到郕王殿下面前自己说去。” 说完,石亨擦了擦手,双手抱胸看向诸位都督。 军中和内阁不一样,更加没有道理。 大明只需要一个声音,而军中,也只需要一个声音。 石亨看似在商量,但更多的是命令。 诸位都督并没有选择,那叫门天子不得人心,那也怪不得他们。 一个个黑手印被按在绢帛之上,每个手印的下面,还签上了诸位都督的名字。 与此同时,鸿胪寺中,纳哈出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笑意。 乱吧,乱起来吧,到时候兄弟阋墙,我们瓦剌乘虚而入,入主中原! 另一边,郕王府外,于谦被郕王亲卫持枪拦住。 站在交叉的红缨枪前,于谦高声道:“臣,于谦,求见郕王殿下。” “不行,郕王殿下说了,无命令,踏半步者,斩!” 亲卫寒声说道,目光冷视着诸位大臣。 闻言,于谦退半步,双膝跪地,叩首高呼:“臣请殿下,入主神器,执掌大明!” “臣请殿下,入主神器,执掌大明!” “臣请殿下,入主神器,执掌大明!” 其身后的大臣,一排排跪在王府大门外,占满了整条道路,口中高呼。 他们不知道的是,更多的人,正在从四面八方赶来。 第106章 以鲜血浇筑,联万民之信仰 势,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甚至无法知道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但是于谦看到石亨领着众都督的出现,却觉得理所应当。 疑惑的只是其他那些大臣。 “末将石亨,恳请殿下荣登大宝,领我大明天下无敌” “末将,恳请殿下,荣登大宝,领我大明,天下无敌!” 众将领身披光明铠,下跪的时候,铁片之间摩擦出锵锵声响。 把守的亲卫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怎么跪是他们的事,若无王令,踏半步者,立斩不赦! 亲卫可不管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的眼中乃至心中,只有一个郕王。 王直等人看到石亨他们,心中一惊,再抬眉看向于谦。 在他们看来,只有于谦这位暂代都督府的人才有可能让诸都督如此行事。 回想于谦那句:“我们就够了?” 现在,若是无联名,那肯定不够了。 文臣武将汇聚郕王府,请郕王登基! 这种惊天的消息,一下子席卷整个京城。 源源不断的百姓在向这里靠拢。 东南西北中的五城兵马司也闻风而动,他们的一把手们也跪在人群之中。 人潮犹如水流一般,沿着房屋之间的道路,在郕王府门前融合。 相比郕王府,远处的皇宫却显得有些冷清。 南城的百姓们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在有心人的操作下,一张巨大的白布展现在他们面前。 “只有郕王殿下才能救大明!” 一声高呼,就把什么话都说了。 这些底层的百姓恨吗? 恨! 若不是那位,他们的亲人怎么会死? 他们平时不敢说,但是,现在有一个选择摆在他们面前,就晨曦戳破了黑暗,万丈的光芒洒向了他们。 南城的老妇拄着拐杖走了出来,颤颤巍巍挪到白布之前。 问:“若以老身手印,殿下能登基吗?” 但是没有人回答她,也不敢有人回答她。 言:“那又如何,殿下让我媳妇有了一口饭吃,若老身不助殿下一臂之力,那便枉为人!” 说着,老妇用她那仅剩的牙齿咬破了拇指上没有被厚茧覆盖的地方。 “老身,请殿下登基!” 随着拇指印在白布上,洁白的区域出现了一圈鲜艳的血红。 那犹如在春季旷野上盛开的鲜花,在此刻绽放。 越来越多的鲜花随着阳光的播撒而盛开。 她们之中,多是老弱妇孺,所寄托的,是恨,是情,也是希望。 纯洁的白布在鲜红的衬托下,更加洁白。 那鲜红的血印,是一个个沉默的灵魂。 “民女,斗胆,请殿下登基!” 妇人高声呐喊着,拉着自己孩子的手,摸向孩子的脸颊,微笑道:“孩子,会有点疼,但是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孩子懵懂地点头,娘亲不会骗他的。 随后,白布上就增添了一个小小的红印,小孩看着那被大红印所包围的小红印,发现手指没有那么疼,娘亲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南城的百姓所带来的,是在其他百姓眼里,那郕王殿下虚无的形象在凝实。 白布逐渐被红色所侵蚀,最终空余的区域已经很少很少了。 急迫的人只能将指印盖在重叠的地方。 以鲜血浇筑,联万民之信仰。 “请,殿下!登基!” 天空中震荡的音波让胡濙感到胆寒。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些被他们所牧之民,竟然,竟然背弃了他们的天子! 不过,他阴沉着脸,偷偷看向郕王府那高悬的牌匾。 若此风见长,那么往后,就算你朱祁钰登基又能如何,今日那些愚民能抬你上去,明日,他们也会将你拉下来。 一个老翁拖着一条腿,走到亲卫面前,双手捧着鲜红的布,举至头顶。 亲卫见老翁,没有呵斥,和那些文臣武将不一样,现在在他眼前的,是百姓。 当看到老翁摆弄着残腿要下跪,亲卫中的班长直接站了出来,扶住老翁,说道:“老人家,够了。” 老翁摇了摇头,看向身后的文武,说道:“军爷,不够。” 说完之后,老翁忍着疼痛,直接将膝盖掰曲折,下跪喊道:“草民代以万民,呈万民书,请殿下,登基!” 随着老翁下跪,班长已经按捺不住了。 殿下为何,还不出来! 往远处望去,王府之外的街道,一望无际皆跪满了臣民。 还不够吗? 班长沉思,目光定格在那红布之上,那是如此刺眼的颜色。 “我去禀报,你们守着。” 班长直接对左右说道,转身就屈身对老翁说道:“我将这万民书,呈予殿下。” 双手郑重从老翁手里接过红布,手掌能感受到红布的沉重于湿润。 “等等。” 跪在地上的于谦开口道:“还请将这联名书,也一起呈上。” “还有某家的。” 石亨也高举着白布。 但是,这些白布和那沉甸甸的红布相比,太轻了。 轻的于谦都忍不住想要马上提刀上马,杀向瓦剌,随便问问那叫门天子,如此的百姓,如此的大明,可曾亏欠于他? 以往说着社稷之重,但是现在的文武百官,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在亲卫手中的,就是沉甸甸的事迹。 跪在百官之后的学子,目光明亮,却叹息着,自己没有在那红布上盖上自己的血印。 “你,把那两匹联名书也带上。” 手上拿着红布,亲卫不想让其它东西垫在它下面或者盖在它上面。 郕王府大堂之中,朱祁钰听着府外那一波又一波的声音,脸上没有笑容。 而卢忠和范广,手里捧着茶,已经忘了喝了。 “殿下。” 卢忠反应过来,猛然回头看向郕王殿下,问道:“殿下,出去吗?” “闭嘴!” 朱祁钰轻声道,然后仰头靠着椅背。 他没想过,百姓会来,他以为他准备好了,但是耳边传来的一阵阵音波,却让他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辜负了那些人。 他崇敬伟人,所以知道,有那么一条路,但是不适合现在的大明,而这样的思绪,会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叛徒。 双眼缓缓睁开,朱祁钰看到了一个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像是景帝。 “没有什么事情,是简单的。” 耳边似乎是幻听,回神之后,朱祁钰看到了亲卫手中那夺目鲜红的布。 “殿下,这是万民书,请殿下,登基!” 亲卫郑重单膝跪地,将万民书高高举至头顶。 第107章 请殿下,登基 朱祁钰起身走向亲卫,看着那没有名字的万民书。 这是万民书吗? 这是百姓的心血。 这是天底下最沉重的东西。 朱祁钰抬手,手指触碰在红布之上,收手,食指和拇指摩擦。 “走吧!” 郕王殿下轻叹一声,范广和卢忠立马追随左右。 而亲卫们,捧着手上的绢帛跟在后面。 从大堂到王府门口,路途不长。 徐永宁也从后院走了出来,跑到朱祁钰身侧,问道:“殿下,我能一起吗?” 身为定国公继承人,耿氏必然不会让徐永宁缺席。 “跟着,要记在心里。” 朱祁钰不清楚徐永宁能不能懂,但是,要跟着,那就跟着吧。 “钰儿。” 闻声,朱祁钰回头,看到了吴贤妃带着王妃们,牵着朱见济看着自己。 话不在多,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点头。 朱祁钰对着朱见济招了招手,身为自己的子嗣,就算还小,那也要见见世面。 见状,杭惠茹看向汪招娣,而汪招娣也顺势对杭惠茹莞尔一笑。 汪招娣知道,一旦夫君走出了王府大门,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但那又如何,甜蜜的相处,让她明白了,夫君对她的爱不会有什么改变。 吴贤妃松开了朱见济,而朱见济瞬间就朝着朱祁钰跑去。 一个飞扑,朱见济就爬到朱祁钰身上,问道:“爹爹,这是要干嘛呀?” “爹爹要当皇帝了。” 朱祁钰抱起朱见济,一手托着朱见济的小屁股晃了晃说道。 “皇帝是什么东西?” 朱见济歪着头问道。 “皇帝不是东西。”朱祁钰答。 闻言,范广等人直接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咦,那爹爹为什么要当皇帝呀?” 朱见济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要当不是东西的东西。 “就你话多,是不是作业太少了?” 朱祁钰捏了一下朱见济的小鼻子,抬腿就往前走。 王府的正大门一般是不会打开,除非有尊贵的客人或者足够大的事情才会打开。 现在,朱红色厚重的大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光线在门缝之中展开,在大门敞开之后,朱祁钰才迈过门槛,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殿下!” “是郕王殿下!” “郕王殿下出来了!” 百姓传声,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变成了一句:“参见殿下。” 而于谦抬头之后,再拜道:“臣,参见殿下。” “臣,参见殿下!” “末将,参见殿下!” 紧随其后的是文武百官的礼拜。 亲卫们收起拦路的长枪,抬头挺胸,看向郕王殿下,目光追随着郕王殿下移动。 朱祁钰慢慢将朱见济放下,牵着他的小手,走到老翁的面前。 微微弯腰道:“老翁,孤惶恐。” 说着,他伸手抓住老翁的双臂,要将老翁从地上扶了起来。 “殿下,请登基。” 老翁没有起身,而是将头重重磕在王府外的石砖上。 “殿下,请登基。” 万千百姓随着老翁叩首,口中喊着同一句话。 一波又一波的声浪,直面千万人的朱见济很紧张,他的小手紧紧抓着爹爹的手,然后发现爹爹的手也紧紧握住他的小手。 朱祁钰紧张吗? 还行吧~ “孤,受不起,”朱祁钰开口,声浪就逐层减少,每个人都想听到郕王殿下的声音。 “孤,受不起你们这一拜呀,”朱祁钰看着成片的百姓,继续道:“大明有你们,乃是大明之幸,有你们,我大明何忧?有你们,我大明何愁?” “殿下众望所归,神器无主,恐祸连宗社,至尊之位,不可久悬,请殿下,登基!” 于谦高声唱领唱,身处于潮流之中,汇怒海狂涛之势,殿下,您莫要负天下人啊! “请殿下,登基!” 文臣武将们同声而就,再拜。 武为军,民为社,文为政,似乎整个京城都在推着朱祁钰登上那闪着金光的皇位。 “请殿下,登基!” 身后的范广和卢忠也随之跪了下来。 “请殿下,登基!” 所有亲卫,持着长枪,单膝跪地,垂首喊道。 就连朱见济都觉得,自己现在站着,是不是有点不好。 不过,他的小手被朱祁钰拉着,他只能眨巴着眼睛,愣愣看着自己的爹爹。 “哎~付托之至重,敢以凉薄而固辞?” 朱祁钰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目视前方,高声道:“孤奉天命,便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即皇帝位”这句话从郕王殿下口中说出,无论是百官文武,还是黎民百姓,皆叩首高呼。 全程,没有人提朱祁镇,就好像一种不用说出口的默契。 朱祁钰抬手道:“诸位起身吧。” 闻言,所有人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跪久了,膝盖有些发麻。 即皇帝位只是开始,后面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堆问题。 皇帝有了,那在塞北的朱叫门要怎么办?钱皇后要怎么办?孙太后要给什么身份。 这些都是问题,至于年号那些,自然会有大学士和礼部来处理。 “兴安。” 朱祁钰开口。 “臣在!” 兴安立马走了出来,垂首而立。 “把鸿胪寺给孤围起来,无孤亲令,任何人不许私自进出。” 现在的朱祁钰,才算是真正口含天宪。 他得位正吗? 恐怕没有人敢说他得位不正。 百姓所选,朝臣所请,普天之下,还有比这样更加正当的吗? “臣,遵旨。” 兴安领命而去。 “卢忠,天位已定,传令九边百姓、皇亲、公、侯、驸马、伯及外朝文武群臣。” 喊出卢忠,朱祁钰再下令。 “末将遵旨!” 卢忠拱手而立,随后退去。 “乡亲们,”等卢忠走后,朱祁钰面对着京城百姓,高声道:“贼虏掠我边民,杀我汉家儿郎,孤在此向诸位保证,凡犯我大明者,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义愤填膺的百姓高举着拳头,声音刺破苍穹,震响整座京城。 自大明立国,对北元就不曾有过土木堡之耻辱。 而这份耻辱代价,是一条条人命,而那鲜血浇筑的红布,就是天下人心。 至于那个叫门天子,现在仅仅只剩叫门而已了。 第108章 大明不送礼 一群人的狂欢是一个人的孤单。 人潮散去后,便是索然无味。 大明九月,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微凉。 朱祁钰走回王府,身后跟着一众大臣和将领。 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郕王府的。 比如那些大学士,虽然是阁臣,但是进王府,他们还没有那个资格。 大堂内,朱祁钰坐上首,下面全是大明里实权的人物。 “有些事,在外面不能说,那么,就在里面说吧。” 刚落座,朱祁钰让人上茶之后就开口道。 除了那朱祁镇,还能有什么事? 臣不言君过,现在朱祁镇不是君了。 但终究是为尊者讳,除了下人上茶的声音,文武皆一言不发。 “好,那就没事了,除了户部、兵部和吏部、其余人,都退下吧。” 既然他们不想说,朱祁钰也没有强逼,当皇帝,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做。 闻言,众人沉默了一下,随后无关人连茶都没喝上,就直接退出了大堂,离开王府。 在场的,仅留下户部尚书陈循、兵部尚书兼代五军都督于谦、吏部尚书王直,还有就是石亨等武将。 一进一出,事情便不一样了。 “大兄迤北娶亲,成了也先妹夫这事,你们说说这聘礼,给还是不给?” 没等其他人拿起茶碗,朱祁钰就再次开口。 闻言,于谦皱眉道:“一介婢夷,臣以为,不用。” “臣以为,这事也先离间之计,妄使我朝臣不合,还请殿下三思。” 王直出声说道。 他压力很大,这里里外外,看上去,都是殿下的人。 “那王尚书认为,这礼,孤得送?” 虽然朱祁钰只是口说即位,但其实和太子灵前即位差不多,一边守孝,一边开始行使皇帝的权力。 而自称,还需要等上了宗庙,昭告天地之后才能改。 “些许财物,若能延缓征伐,并无不可,”为了避免歧义,王直继续解释道:“京营如今改制方行,如今还需时间成战力。” 闻言,朱祁钰的目光看向于谦。 “此法不可长,大宋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我大明,不曾有过纳贡蛮夷之事。” 于谦的态度十分强硬,虽然王直的话听上去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是退一步,那就可能退第二步,有些事情,谈都不需要谈。 “陈尚书,户部筹措粮草如何?” 朱祁钰再问陈循。 陈循开口道:“自各地粮草自通州源源不断送往京城,此战,若以此推算,围城一年也无忧。” 通州被吊起来的人已经都快成了干尸,水路过往的行船都能看到。 也恰恰是这样,只要粮草到了通州,那么就必定能送至京城。 “你们呢?” 再将目光看向石亨这些将领。 他们已经摩拳擦掌了。 从南京调过来的军备已经足够武装京营,再加上源源不断的粮草,他们已经很久没打这么富裕的仗了。 “回殿下,京营战意昂扬,预支禄饷已经发下,众将士皆渴望战功,定叫那贼虏有来无回!” 石亨拍着胸脯说着。 “如何?王尚书?” 朱祁钰面色没有什么表情,看向王直。 王直不怎么通军事,但是听陈循和石亨的话,有些迷惑,什么时候,大明备战如此积极了? 当然,这也和于谦日以继夜的工作有关系。 “若是如此,不送也罢。” 王直握拳沉声。 “送,得送,给也先送两副棺材吧。” 朱祁钰拿起茶碗,端在手里继续道:“来,喝茶,别凉了。” “这,殿下,我华夏以礼仪之邦着称,会不会不太好?” 这次,没等朱祁钰喝茶,王直就皱眉问道。 “你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有人打你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是不是很有礼貌?” 闻言,王直沉默没有说话。 “然后呢,信奉这些话的人,可是杀人无算啊。” 朱祁钰光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而这句话之前,其实带有一句话,那便是不要与恶人作对。 可是,偏偏用这句话的,全员恶人。 “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备长刀,我三十万大军尸骨未寒,军民男妇数十万被杀被掳,现在,王尚书,你要像那高僧,去塞北和他们念经吗?” 一想到那被锦衣卫押送去塞北的所谓高僧,王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但是,王直总觉得这么做,过激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大明击败暴元,大臣在暴元所享受的待遇一落千丈。 当中要属刘基为首的北元遗儒,他们可是对于北元怀有不一样的感情,而这些感情,自然而然会影响到那些同门师兄弟。 “臣,能力浅薄,岂敢跟高僧相比。” 王直起身拜下。 “殿下,臣以为,这棺材不能送。” 于谦取而代之起身说道。 朱祁钰抬眉,问道:“为何?” “如今瓦剌气盛,以为我大明是强弩之末,必然轻视,若是让其知道我等抵抗之决心,徐徐图之必成大祸。” 于谦一言倒是提醒了朱祁钰。 京城保卫战能胜,一方面是准备充分,另一方面,则是瓦剌太过骄傲。 “那送礼不是更好,示敌以弱,于尚书为何反对?”朱祁钰问道。 于谦摇了摇头,回答:“回殿下,这不一样,我大明可赏赐贡使,但绝不能因压迫而破财。” “臣请殿下,修书一封,斥责也先。” 一个做事的人,不止会提出问题,也会解决问题。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罢了,那棺材就不送了,于尚书听闻你骂人很厉害,就由你代笔。” 自己什么水准? 那肯定比不上于谦这个喷子! “臣领命!” 于谦躬身一礼,随后坐了回去。 没等王直屁股坐热,朱祁钰又发话道:“王尚书,孤要京城大小官员名册,你准备一份,交给兴安。” 朱祁钰的要求并不过分,身为准皇帝,他要了解一下官员信息,怎么了? “臣,领命。” 没有好的拒绝理由,王直只能开口遵命。 至于准皇帝要做什么,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喝完这杯茶,今天就这样吧。” 朱祁钰再次端起茶碗,饮了一口。 虽然王府重归了平静,但是在坊间,新帝即位那可是不可多得的谈资。 第109章 不足为虑 新帝是什么样的人? 从城南那边的人口中传出的,是新帝会亲自慰问遗孤,并且给遗孤一份工作。 不仅如此,遗孤的孩子还能在学堂上课。 听说那学堂,建的无比好看,就在城西。 在百姓的口中,新帝的人物形象在逐渐完善。 更有传言,那通州的富商不配合运粮,被直接吊在河岸边,也是新帝监国时所为。 这么一个站在百姓身边的新帝,实属难能可贵。 也是因为这样的情况,制衣坊和学校外,不断有好奇的百姓在外围观。 而京营之中,亲卫们知道新帝即位,士气大涨,所以张三就让他们多跑了十圈,以示奖励。 鸿胪寺接待外宾的院子,纳哈出看到厂卫包围了整个鸿胪寺,就知道,新帝已定,那郕王朱祁钰即位了。 他走出院子,对着看守的厂卫说道:“我何时能见监国,哦,不,现在是否该称陛下了?” 厂卫没有回答,只是目视前方。 纳哈出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新帝即位,按理说,对于京城的把控不会很深,这种事情,很多就体现在小细节上。 比如小吏会不会多嘴。 现在,眼前的厂卫眼中全然没有自己,严格执行上方下达的命令。 “我说,新帝即位,不是普天同庆吗?” 纳哈出继续笑呵呵问道。 可厂卫还是没有反应,在纳哈出眼里,这就是最大的反应了。 再看左右,以往鸿胪寺和礼部的那些官吏都被换成了厂卫,隔壁琉球贡使也被禁止出入,问不出答案,只能摇了摇头回去。 没过多久,兴安便出现在院子之外,让厂卫将纳哈出叫出来之后,说道:“殿下要见你。” 兴安,纳哈出自然认识,见其如今权势,应该称为大珰了。 “好请大珰带路。” 纳哈出抱了下拳,态度恭敬了些许。 这番出使,不只是让大明乱,更要羞辱大明,这是他们引以为豪的做法。 “走吧。” 兴安没多看纳哈出一眼,就在前领路。 原以为要进皇宫,但是辗转却来到了郕王府。 得到准许后,兴安才将纳哈出领了进去。 府中大堂,朱祁钰手里摆弄着已经装填完毕的手铳。 看到瓦剌使者之后,也没有停下。 “臣,纳哈出,参见陛下。” 纳哈出一反常态,对于朱祁钰十分尊敬,甚至口称陛下。 “不用搞这套,听说,你这番出使是为我大兄取聘礼来的?” 朱祁钰将手铳枪口对着纳哈出,眼睛一睁一闭,模拟瞄准的状态。 没见过如此手铳的纳哈出,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威胁,躬身回答道:“太上皇在塞北,纳我公主为妃,太师表示与天朝同修共好,特命我前来领赏。” “可是孤没钱啊。” 朱祁钰歪着头,将手铳放在大腿上,回答道。 “而且,太上皇?什么太上皇?父皇龙驭上宾已久,何曾有太上皇?” 先是被朱祁钰没钱弄得一脸黑,又被无太上皇搞得心里一喜,但是纳哈出面色依旧冷静。 “陛下说笑了,天朝地大物博,些许财物,不会没有吧?” “这真没,上次那喜宁太监送去的,就拿一部分当聘礼吧,那里面可是连孤皇嫂的首饰都送出去了。” 朱祁钰还是继续表示自己很穷。 “陛下如今登极,难不成就弃太上皇帝于不顾?” 纳哈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但是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再说一遍,大明,没有太上皇,而且,不用奉承,孤仅是即位而已。” 朱祁钰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看向纳哈出,继续道:“滚吧,要钱没有。” 闻言,纳哈出大鼻孔出气,站了一小会儿,就哼了一声,抬腿走了出去。 等到被人送回院子,纳哈出顿时觉得浑身轻松。 这位新帝,不足为虑,再者,若是其言论传到那朱祁镇耳中,想必那朱祁镇定然大怒。 果然兄弟都差不多,一个德行,非成大事者,远远不如太师。 想着,纳哈出就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连忙用手捂住,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 郕王府。 朱祁钰在纳哈出走后,将手铳放回盒子里。 “看来新火器的消息没有泄露,注意保密,还有,去打扫干净兵仗局和王恭厂,孤要干干净净的,若是漏了风声,你知道结果。” 朱祁钰说完,兴安立刻躬身道:“臣定不负重任。” “对了,孤让吏部整理官员名册,你收到后,将厂卫散出去,调查各个官员底细,这不用保密,随手而为。” 没等兴安起身,朱祁钰继续给其安排任务。 当然,这些事,也不全是由兴安亲自操办,比如兵仗局和王恭厂,他要亲自盯着,但是后面调查官员底细的,就不用了。 事分轻重缓急,如果朱祁钰说得这么明白,兴安还听不懂,那他多年的太监生涯,算是白当了。 “臣领命。”兴安再答。 “好了,这段时间,你多看着,辛苦点,对于下面的人,不要吝啬赏赐。” 对于朱祁钰的体谅,兴安也是感动拜道:“臣应该做的。” “退下吧。”朱祁钰挥了挥手说道。 今天的事情很多,占满了他一天的时间。 等兴安走后,朱祁钰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身体都松弛了下来。 闭上眼睛,给自己的脑子休息片刻。 然后他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脑袋两侧的太阳穴被一双柔嫩的手按住。 这时,朱祁钰控制不住扬起嘴角。 “夫君很累吧?” 汪招娣站在椅子背后,顺时针揉着夫君的脑袋,柔声开口。 “有点,”朱祁钰抬手抓住那柔荑,直接将汪招娣拉到面前,一把将其抱起,坐在自己大腿上,整个头都埋在妻子的怀中,说道:“那老婆要怎么奖励老公呢?” 汪招娣象征着反抗了一下,就反手抱着夫君的头,朱唇凑道其耳边,柔声道:“老公想要什么奖励?” 想到夫君那千奇百怪的想法和姿势,汪招娣觉得脸颊有点燥热。 朱祁钰的头埋在柔软上,不断深呼吸,随后贱兮兮笑道:“晚上老公想要老婆和小老婆帮我搓背。” 闻言,汪招娣轻轻掐了朱祁钰的肩膀一下,轻声道:“真不检点。” 第110章 没有人会记得你 郕王府的诸人,皆怀着忐忑的心情。 可当看到郕王殿下若无其事,出现在厨舍的时候,众人都偷偷松了一口气。 “今儿孤即位,得搞顿好的,你们都来这么久了,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可别让孤失望。” 殿下还是那位殿下,并没有因为当了皇帝而改变什么。 “是!殿下!” 厨丁兴奋回应着。 “你们也一样,今儿,咱们王府都得吃好的,不过不许喝酒。” 朱祁钰告诫了一句,才转身离开。 笼罩在王府那凝重的气氛薄膜,裂开了一道蛛网般的裂痕,随后在秋风的吹拂下消散。 朱祁钰独自一人走到后院小池塘边,找来四块石头,垒成一座金字塔形状。 随后在地上用树枝在石碓前写下【景】【泰】字。 景本义为亮光或日光,而泰为极、美好、安宁之意。 “当初定年号为景泰,想必你也觉得,要予天下太平,可是却不曾想,会那样吧?” “是啊,没有事情是简单的,我和你不一样,天下或许会太平,但一定不会安宁,因为,这天下很大,真的很大。” “你说我傻,我嫌你懦弱,你走了,让我一个人面对,但是,还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这个不像皇帝的皇帝,那我或许也会被权欲迷了眼。” “毕竟和你相比,我只是一介普通人,走了好呀,走了心安,我会踏出不同的路。” “这景泰,只留在心中。” “没有人会记得你,这世界,只有我,知道你。” 秋风吹动了池塘边的树,飒飒落下的树叶如蝴蝶飞舞般点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的涟漪惊动了池底的小鱼,它们围向落叶轻啄。 “爹爹!爹爹!” 朱见济在陈幺娘的陪同下,很快就找了过来。 看到自己爹爹蹲在池塘边,就一边喊着,一边屁颠屁颠跑着。 随后一个飞扑,就挂在朱祁钰的背上。 “咦~爹爹,这是什么呀?” 朱见济敏锐的发现自己爹爹身前的石头堆,小手指着问爹爹。 “这个呀,一座小坟头,这两个字念‘景泰’,代表着对天底下最为美好的光明的向往。” 朱祁钰用手细心托着朱见济的屁股,以免这调皮鬼摔着了。 “那不是给死掉的人住的房子吗?怎么这么小?那人叫景泰吗?” 朱见济歪着头,不断掏出问题。 “嗯,那人是个胆小鬼,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他呀,啧啧,不行。” 朱祁钰的目光停留在景泰两字上面,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孩儿懂了,他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朱见济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闻言,朱祁钰把朱见济给抓到自己前面,双手掐住那粉嫩的脸颊,说道:“爹爹可以说,但你不行。” “闻,申,莫?” 朱见济被拉开的嘴,好奇问道。 “因为我是你爹!” 朱祁钰轻轻摇晃着朱见济的脑袋,随后转移话题道:“来找爹爹什么事?” “辣,嗲,嗲,熏,晃,守。” 听到儿子含糊的请求,朱祁钰才放开掐着脸颊的手。 朱见济双手捂着脸颊揉了起来说道:“娘让我来喊爹爹去吃饭。” 看了眼天色,确实比以前还要早黑那么一点点。 起身,朱祁钰走了几步,侧身伸出手,然后朱见济就小跑着跟了上来,紧紧抓住朱祁钰的食指。 残阳拉长了三人的影子,最后被影子遮盖住的小石碓逐渐沐浴在黄昏之中。 侧房,饭桌上摆放着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直到朱祁钰入内,坐到主位,其他人才依次入座。 秦氏手里拿着一个酒壶,站在吴贤妃身后伺候。 “娘,不是说了不喝酒吗?” 朱祁钰笑着看向身边的吴贤妃。 而吴贤妃也是带着满脸笑容,乐呵呵道:“今儿开心,为娘想小酌几杯,可否?” “那娘可独饮,切不可醉啊!” 朱祁钰没有阻拦,吴贤妃自从入了王府,就没有出过门,一直教导着王府的大小奴仆,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自己儿子成了皇帝,那她也自然而然高兴。 当然了,朱祁钰也不喜欢别人劝酒,所幸他的地位,也不会有人敢劝酒。 小酌怡情,切莫贪杯。 听到儿子的关心,吴贤妃的脸蛋笑得绯红,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想到自己从一介宫女,被宠幸后冷落,独自一人拉扯儿子八年,这其中的心酸,或许只有儿子和自己知道。 就算自己丈夫病危才承认自己,但是入了宫,依旧是胆颤心惊,处处小心翼翼。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虽然封王,却被夺俸,更没有封地,当娘的,什么都做不了。 这些,吴贤妃每每想起,都无比的自责。 可是现在,儿子成为了帝国至尊,她能不高兴吗? “娘自然是听你的,放心。” 吴贤妃伸手握住了朱祁钰的手,眼眸微微弯了起来,水雾被眼睑所阻隔。 “奶奶哭鼻子咯。” 朱见济两只手的食指分竖在鼻子两旁,就像小老鼠一样说道。 惹得吴贤妃忍不住破口而笑,责怪道:“济儿,晚上奶奶陪你写作业!” 闻言,朱见济一下子抱住了杭惠茹的柳腰,说道:“姨娘,今晚我要陪姨娘睡。”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的亲娘抬眼悄悄看了朱祁钰一眼后说道:“济儿乖,今晚陪奶奶睡。” 感受到了来自亲娘的背叛,朱见济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感觉饭菜都不香了。 吃了几口菜之后,朱见济就将不开心抛到脑后了,那是真的香。 饭后,吴贤妃脸上带着些许酡红,饶有深意地看了眼汪招娣和杭惠茹。 “两位爱妃,为何支支吾吾,一言不发。” 朱祁钰故作深沉,皱眉捏着下巴审视两人,问道。 “夫君~嗯!” 汪招娣直接伸手掐住朱祁钰的软肉,然后顺时针一转。 嘶~ 朱祁钰倒吸一口凉气,随后揽住了那盈盈一握的柳腰,说道:“这是谋杀亲夫吗?” “夫君还要不要沐浴更衣!” 汪招娣的手抵住朱祁钰结实的胸膛,贝齿轻启问道。 “马上!” 朱祁钰想都没想,直接拉着两人钻入了浴房。 白皙的藕臂在身上游曳,身后感受着葡萄的骚动,皂角涂抹在身上带着滑腻腻的感觉。 媚眼如丝,唇齿相依间,浴盆的水不断晃荡着。 有道是~ 仙子娇娆骨肉均,芳心共醉碧罗茵。 情真既肇桃源会,妙促西施柳叶颦。 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 分明汝我难分辨,天赐人间吻合人。 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111章 领导突击视察 新皇即位不早朝,正常吗? 正常! 朱祁钰总觉得自己可以,但是发颤的双腿告诉他,弱鸡! 特别是早晨的贪恋,让他又失了精气。 不过妻子们的技术,当真是进步斐然,放开了之后,简直就是吸人的小妖精。 当他看到早晨是枸杞羊肉粥,里面还加了羊肾,一吃就知道,这粥滋肾阴,补肾气。 “这是谁做的,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吃完之后,精气得到了补充,朱祁钰又觉得自己可以了,拿着碗到厨舍责问。 “回殿下,这是主母安排的。” 煮粥的厨丁目光不敢和朱祁钰对视,怕被打。 “哼,下次多加点盐,淡了。” 闻言,朱祁钰留下一句话,将碗放入木盆之中离开。 “我就说殿下龙精虎猛,必不需要滋补。” “那你跟主母说去。” 厨丁们的话,朱祁钰没有听到,他直接来到隔壁大院。 此时各项设施已经趋于完善。 只是那大铁门还没装上,大门处空荡荡的,只有一些亲卫把守。 绕过水泥和砖板铺制的道路,毕竟现在水泥还没凝固。 往里走一些,是联排的宿舍,已经去掉了那些支撑木架,整体非常简约整洁。 在前院的正中心,是一栋和宿舍差不多的建筑,但是宿舍在两旁,而她则是矗立在中间。 这便是以后亲卫学习开会的地方。 此时里面密密麻麻的支撑木架,和当初的宿舍差不多。 因为这里距离城中河流较近,新挖的水渠还未通水,但是各层的过滤闸门已经安排好了。 这些水会汇聚到蓄水池,最后通过水车送入浴室、食堂和公共厕所屋顶的蓄水池中。 蓄水池算是这些建筑中最麻烦的工程了,毕竟要用到白胶泥和瓷砖。 再往后,便是亲卫们操练的场地了。 单杠、双杠、沙地,除了是砂土地,其他的都和朱祁钰记忆中的学校差不多。 穿过操场,便来到了工作场地。 就算有了王恭厂,朱祁钰还是没打算将这里推平。 这些技能对于亲卫来说,可是未来的一门手艺,毕竟朱祁钰答应过五年后除去他们的军籍。 “老吴,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 朱祁钰刚来,就看到吴老头正指导着人摆弄型砂。 “殿下有何吩咐?” 吴老头立马上前问道。 “孤想让你入王恭厂,主持火枪制造,会有兴安配合你工作,这边的事情,你有空再来,你觉得如何?” 闻言,吴老头皱眉,问道:“王恭厂人多事杂,是否可信?” “你不用管可不可信,你主持工作,若有疑点,告诉兴安,其他的他会处理。” 朱祁钰笑着让吴老头放宽心。 “好,那老小儿什么时候去?现在吗?我准备准备!” “不用急,等过几天,今日孤已经让兴安先去处理了,孤只是让你有点准备,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朱祁钰拉住吴老头的手。 这些老头就是急急国王,对于朱祁钰的事情都很上心。 见状,吴老头拍了拍额头, “是小老儿心急了。” “嗯,孤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朱祁钰瞪吴老头静心,才开口说道。 “殿下直说。” 对于朱祁钰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吴老头已经见怪不怪了。 “孤想将工匠分为学徒工、初级工、中级工、高级工、技师、高级技师、特级技师、首席技师,这八级,分别对应不同月例待遇,当然,到技师这一层面,必须识字,这样也能确保技术传承。” 但问题就是,朱祁钰对此并不在行,所以来问吴老头的建议。 “确实不错,自古入师为徒,出师为工,技满为师,只不过殿下要如何区分?” 吴老头摸着胡子,想了想,抬头问朱祁钰。 四目相对,吴老头就看出了朱祁钰的意思,好家伙,咱这是要自问自答啊! “让小老儿想想,这一时半会儿,估计想不出来。” 从摸胡子到挠头,吴老头也想不出个流程来。 “嗯,想好后,就直接在王恭厂小范围试行,若效果好,孤打算大规模推广,最好能广纳天下工匠,这些也将是大明的基石。” 听朱祁钰这么一说,吴老头也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双手直接背在身后,不断来回走动了起来。 “你也不用自己一个人想,李老头、徐老头他们也都叫过来,王富贵也可以,大家一起,集思广益,总会想出个章程。” 朱祁钰扬着嘴角笑着提醒了一下吴老头。 “是极,是极,小老儿这就去喊他们。” 说着,吴老头就急冲冲地离开了。 而朱祁钰又在大院转了几圈,才带了几个亲卫,坐上马车离开。 辗转来到制衣坊。 这还是制衣坊第一次迎来真正的领导突击视察。 朱祁钰进入厂房,虽然空间很大,但是人数一多,每个人身体散发的热量汇集起来,都能让厂房里比外头热上几度。 工作环境虽然艰苦了一些,但是这些绣娘并没有埋怨,每个人都仔细地裁剪、秀制亲卫所用的衣物。 朱祁钰的到来,自然惊动了制衣坊的小领导。 陈凝香带着于璚英从办公室中走了出来,见到朱祁钰后,感觉有些惶恐。 毕竟如今的朱祁钰,不是一介亲王,而是当之无愧的至尊。 昨天她们也都听说了,那郕王府外,人山人海,跪求郕王殿下登基。 这是大明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民女陈凝香。” “民女于璚英。” “参见殿下,殿下金安。” 两女屈膝万福,目光看着脚尖。 “怎么?怕了?” 朱祁钰抬眉笑道:“起来吧。” 闻言,躲在陈凝香侧身后的于璚英悄悄松了一口气,果然郕王还是那副德性,还以为当了皇帝,就有什么天威了呢。 “跟孤说说这几日制衣厂进展吧。” 朱祁钰背着手,站在厂房门口问道。 随后,由陈凝香开口口述制衣厂每日的出货量。 如今朱祁钰的产业,一个个都是要花钱的,得亏是王振的金库够厚,不然他都想直接动用内帑了。 不断点着头,朱祁钰终究没有踏入厂房,而是带着陈凝香她们,来到了一旁的学校。 第112章 彼时彼刻 初具规模的小学校不需要有大院那样的规模。 多层建筑的空间利用率更高,这里,远不是国子监可以比拟的。 支撑架还没有撤去,水泥还需要洒水养护,但是整体的空间已然成型。 “现在,我们需要先生,一些不一样的先生,统计的孩子有多少?” 朱祁钰看着教室,没有回头的问陈凝香。 “登记在册一千五百四十八人,男一千两百二十三人,女三百二十五人。” 陈凝香不假思索回答,这本来就是她的工作。 “有认识的女先生吗?” 相比于男老师,女老师似乎更容易找。 在大明,官员和富商的家庭,其女儿或小妾,通常都会有女家庭教师。 问陈凝香,也算是问对人了。 “民女倒是认识一个,只不过其身份有些特殊。” 陈凝香抿了抿嘴说道。 “多特殊?” 朱祁钰抬眉转身看向陈凝香,直接无视于璚英问道。 “其为艺伎,本是扬州瘦马,琴棋书画皆通。” 抬头直视郕王殿下,陈凝香发现,殿下的目光清明,没有丝毫的亵渎。 “你爹玩得够花呀!” 可是下一刻,朱祁钰就摸着下巴,似乎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 陈凝香身后的于璚英偷偷啐了一嘴。 “殿下莫要误会,如今其还是清倌人。” 所谓清倌,便是尚未接客的妓女,美其名曰卖艺不卖身,但也不过是想卖个好价钱。 朱祁钰沉默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他怕工人接受不了自己的孩子被一个妓女教导。 “男女学校本就是分开的,其是否擅长算学?” 按照原本想法,一开始学校所教授的只有语文、数学和历史,之后再慢慢增加。 语文的话,朱祁钰觉得对方应该不在话下,但是数学和历史,就不一定了,钱要花得有价值。 更何况,花钱买来的,那就是卖身契,工资什么的,就先不用说了。 闻言,陈凝香点了点头,说道:“民女算学,便是其所教。” “买了,你去问问,多少钱。” 随后,朱祁钰顿了一下,继续问道:“女生三百多人,每班六十四人,可以分五班,你那边还有没有,最好有那种通晓历史的,至于识字,孤这边也有教材。” 朱祁钰的果断,让陈凝香美眸闪闪发光,问道:“殿下不怕流言蜚语吗?” “流言蜚语?孤为什么要怕?” 翘起嘴角,朱祁钰邪魅狂狷一笑,活像个龙王。 “工人那边,孤自会去解释,闲言碎语,孤理之何用!” 于璚英看着那不成比例歪斜的嘴,不禁吸了一口凉气,人竟然还能这么笑的? 不过郕王殿下这种上天下地,唯我独尊的气概,确实像一个帝王。 “民女知道了,这事,民女会去办,不过女工那边,还是民女去说吧。” 陈凝香低头,不想看到那奇怪的笑容。 “你确定?” 朱祁钰好奇问道,他可以,是因为身份上带来的阶级有天生的压迫属性,陈凝香虽然也有,但远远比不上朱祁钰。 “回殿下,民女确定。” 陈凝香重重点头说道。 都这样了,朱祁钰也不好再拒绝,反正有他兜底,不会出什么大事。 “那好,”点了点头,这时,朱祁钰看将目光看向于璚英,笑道:“想不想当体育老师?” “咦?体育老师?” 于璚英歪着头,不知道体育老师是什么。 “嗯,就是带学生跑步锻炼身体,练武也不是不行。” 朱祁钰说完转身,张开双臂,说道:“少年强则华夏强,身体便是本钱,孤想要的,可不是一介文弱,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 闻言,两女精神晃荡,震撼于郕王殿下所说的话。 “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 于璚英咀嚼着这句话,越品越有滋味,随后挥舞着拳头说道:“这体育老师,我当定了!” 啪啪啪! 朱祁钰都忍不住为于璚英鼓掌。 见状,于璚英却害羞地挠了挠头,垂首不敢直视。 不知道为什么,和郕王殿下相处总是那么轻松,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束缚。 这也是陈凝香的感觉。 “好了,既然如此,孤也不多呆了,若是之后开校,孤有时间的话,便过来一趟。” 不管是这里,还是武备学校,朱祁钰都很重视, 但是这也不是当务之急,教育这种事情,也急不得。 之后,朱祁钰又巡视了几个校区,这些都是在城西,也庆幸如今人力廉价,不然朱祁钰也承担不起。 往后这些都要花钱,但是朱祁钰所收获的,可不仅仅是金钱那么简单。 郕王的车驾在京城里转悠,从西直门再到正阳门,最后到城北的德胜门和安定门。 每到一处,自会有守将出列迎接。 而最后的德胜门,其实可以说是大明防御力量较为薄弱的地方。 在德胜门的旁边,流着一条通往城内的河道。 这条河道从护城河经过德胜门,最后流入宫城之中,所以这里也是于谦特别重视的地方。 所以,郕王很恰巧的看到于谦站在德胜门的城墙上,双手背在身后,目视远方。 “于尚书,这是在看什么?” 登上城墙的朱祁钰站在于谦的身旁,开口问道。 “臣,参见殿下!” 于谦转身,对朱祁钰躬身拜下,随后起身面北远望,说道:“看那贼虏,兵临城下。” “那里会竖着一根龙纛,乃是我大兄的旗帜,可是在龙纛身边,围绕着的却不是我大明的士卒。” 朱祁钰指向一个方向,口中描绘出景象。 闻言,于谦神色带着几分沉重,这是不可避免的,瓦剌一定会好好利用朱祁镇。 “但是,这里,会竖起一根皇帝旗,其上通体赤红,并绣有一个【明】字。” 于谦顺着朱祁钰手指的方向,就在箭楼的旁边。 “孤也想上阵,但是孤不会,这只是添麻烦,孤会站在这里,为将士助威。” 朱祁钰的话让于谦闭眼就能想到那时候的场景,孤高的帝王面对已然成为俘虏的帝王,两者终究只能活一个。 “臣定当护殿下周全。” 于谦叹然拜道。 第113章 夷王朱祁镇 “孤不需要你护周全,对了,那斥责也先的书信,可拟好?” 闻言,于谦叹然道:“殿下,那汉王可不是因为臣的言语而抬不起头。” “孤知道,终究还是败军之将,口舌之快伤不了人。” 朱祁钰双手撑在墙垛上,看着外面光秃秃的平地,京城四周的树木已经被砍伐殆尽。 就算是赢了瓦剌,光凭这四周的生态,没有个几十年,很难恢复过来。 “殿下看得通透。” 于谦微微弯腰说道。 “罢了,你就随便写写,骂狠一点,什么狼子野心、淫乱塞北什么的,到时候让虏使送回去。” 朱祁钰拍了拍手上沾到的城墙灰尘,继续道:“时间也不早了,孤先回去了。” “臣,恭送殿下。” 于谦转向朱祁钰,躬身再拜。 而朱祁钰只是抬手挥了挥,头也不回的离开。 当于谦再将目光看向城外,那西边通红的落日,看上去却如朝阳一般。 次日,兴安一大早就来到了郕王府,这朝,还是得上的。 “兴安啊,你有没有觉得睡眠不足,犯困,然后腰酸背痛的?” 看着郕王殿下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兴安已经习惯了朱祁钰的起床气了。 “回殿下,百官正等您商讨要事呢。” 兴安低着头回道。 “什么要事,一定要入宫,那文华殿有什么好的,啧。” 朱祁钰走上马车,打着哈欠问道。 “回殿下,不是文华殿,是奉天殿。” 永乐有三大殿,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 其中,奉天殿是皇帝朝会面见群臣之所,华盖殿而是皇帝读书学习,和大学士探讨的地方,所以华盖大学士,一般也是内阁大学士,最后,谨身殿则是更换朝服以及册立皇后、皇太子之处。 三大殿中,奉天殿规模最为宏伟。 朱祁钰没多理会,降下车帘后说道:“走。” 马车里,有些摇晃,但是朱祁钰已经没有多少睡意了。 午门上有5个门洞,等级最高的自然就是中门,此时中门打开。 宫城正在迎接她的新主人。 马车在午门前放慢了脚步,随后内官宫女拿着华盖、罗伞和香炉从侧门走出。 兴安站在马车侧方,躬身道:“恭请殿下。” 这时,宫女上前掀开车帘,朱祁钰从内走出,左右两侧便是京中文武百官,五颜六色的。 虽然身着亲王红色朝服,但和皇帝的衮服也就差了下摆前后四个龙团。 当然,还有帝冠。 朱祁钰踏在汉白玉石砖上,头顶飘来了阴影,是华盖为其遮阳。 几个提着香炉的宫女在前方引路。 由中门而入,入眼便是弓型人工河道,金水河。 金水河上五座桥,中间的金水桥笔直通向奉天门。 说是门,其实更像是一座大殿。 此时,奉天门那朱红色的大门也敞开着,门前粗壮的赤红圆柱顶着飞翘的屋顶。 朱祁钰的路线非常的笔直,从中间的石阶走上去,穿过奉天门,就看到不远处三层台上的奉天殿了。 到了这里,朱祁钰还看到跪伏在地上的宫女,她们的身前是一台轿子,叫銮驾。 因为奉天殿的正中间石阶上是一整块雕刻着龙形的石板,叫螭陛、丹陛,并不能走人。 所谓的陛下,便是大臣不能直呼皇帝,只能由陛下之人传达,才口称陛下。 直接坐上銮驾,由宫女分列在两旁石阶上,将皇帝给抬上去。 熟称:走御路。 这也不是皇帝一人可以走,在此之外,还有几种人在一生中能走一次,那就是皇后大婚和科举状元、榜眼还有探花。 坐着轿子上三台,最后登上那一小段台阶,才会稳稳放下。 到了这里,便是奉天殿了。 皇帝朝会之所在,赤红的圆柱粗壮而整洁,踏入大门内,内柱上,皆盘着金龙,垂首面对着最上方那金色的案榻。 高高的案榻就是所谓的龙椅,它被堆叠起来的台阶举的老高。 朱祁钰拾阶而上,而兴安,则会留在第二层,抬头面向大门。 兴安是臣,他有这个资格。 “宣,百官觐见~” 等朱祁钰坐稳之后,兴安便扯着嗓子喊道。 以兴安为开始,一个个内侍在相等的距离传声,声音在宫城之中环绕。 不得不说,朱祁钰摸着龙头把手,感觉还有点意思。 这时,午门外的百官才从小门开始徒步入内。 中间那条路,把守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你敢走,他们就敢砍。 不止如此,如果你走路不端正,还有御史虎视眈眈。 百官在沉默中进入奉天殿,而上面,却坐着一个身着亲王服的人。 “禀殿下,今日应到…” 都御史在点齐人数后,出列陈述,随后兴安再高声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和午门大朝会相比,今天到的人数多了,毕竟空缺被填补了。 “臣请殿下,早登极位,告太庙宗室。” 于谦立刻出班道。 即位是一回事,登基,是另一回事,不过,正确来说,应该是登极,毕竟皇位乃登峰造极,天下至尊。 朱祁钰已经拖了一天了。 “大兄任奸臣紊政,辱国丧师,祸及生灵,孤深可痛恨,即日,孤奉天承运,为天下人所重任,即皇帝之位,罢黜大兄为夷王,册立孤侄朱见深,为德王,视其引以为戒。” 朱祁钰说完之后,目光冷冽看向满朝文武。 犹如一发深水炸弹,轰然在朝臣之间炸开。 朱祁钰无所谓,朱祁镇做得了十五,他便做得了初一。 很明显,朝臣隐隐之间分成了三派,以于谦陈循为首的新皇派,以周忱王直和金濂为首的中立派,再者,就是稍显寒酸,以胡濙为首的旧皇派。 “臣,尊陛下旨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谦没多说什么,一门双王,郕王已经仁至义尽了,至少没去牵连人家妻儿。 随着于谦下跪,石亨也紧随其后,声音争作最大声:“末将谨遵陛下旨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文臣见那些都督一个比一个跪的快,也开始纷纷下跪。 很快,场中唯有胡濙一人独立,他没有退路。 “臣乞骸骨!” 随后,胡濙无力跪在地上,泣声道。 “准。” 朱祁钰一手撑住脸颊,淡然允许了胡濙的辞官。 随后,朱祁钰再道:“夷王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愤,命礼部修文祭告太庙祖宗,今日起,传令边镇守军,私见夷王者,以私结藩王论处,并,如今家国危难之际,加罪通敌叛国!” 第114章 此心澎湃只为伊 朱祁钰一席话,展开的任务,原本应该交给礼部的。 “命,章文,理本部事宜。” 章文便是礼部左侍郎,胡濙退了,按理就要他接任。 但是,现在这礼部可是烫手的山芋,因为朱祁钰的一番话,那不孝、不悌、不仁、不义,要是展开,就是对于朱祁镇开炮。 那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臣章文,叩谢殿下隆恩,万死不辞。” 面对朱祁钰,章文也没有退路了,那联名书,也有他的名字,何况,他和胡濙不一样,他不是什么元老,现在,只有朱祁钰坐得稳,他才能没事。 左侍郎的叩拜,预示的旧皇的势弱,若朱叫门能再争气一些,或许他们还敢以礼力争。 可是,为一个叩自家边镇的皇帝力争? 谁知道这位皇帝还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明日开太庙,祭告祖宗天地,如今危难之际,登基仪式化简,年号暂议,民间一应军需、造作及交纳钱粮、布帛、纸札、药材,解送军伍,尔等务宜洗心涤虑,洁己奉公,以古之贤辅良弼自期,毋徒碌碌苟具文书而已,如此庶不负朝廷之所委任、军民之所仰望。” “再者,命,有司备祭物,翰林院撰祭文,遣人往宣府、居庸关、土木等处谕祭阵亡官军,并量起军夫埋瘗尸骸。” 朱祁钰将流程化简,开太庙之后,自己便证了帝位,没有什么万国来朝,没有什么百官进贺。 毕竟,此时还要防范蒙古瓦剌的突袭。 临危受命,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成为一个小污点。 朝会便以朱祁钰为主导,推动太庙事宜,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新皇祭告祖宗天地,本就是国祭。 还有殿下的衮服、礼服、常服等等帝皇用具,都需要准备,而且要在一天之内准备好。 不过朱祁钰已经为兴安留有时间了。 替代品改一改也成。 散朝,消息传出,京城周围的县镇议官都要参加。 朱祁钰这次回府,身后跟着兴安还有一众内臣,对于朱祁钰不住皇宫,没人敢说什么。 毕竟内廷之中,孙太后和钱皇后还在,新皇得打理完之后,再作打算。 内臣带着一个个大箱子进入王府,放下之后,只留几人,其余人等,皆被兴安退了回去。 那些箱子里,其实都是备用品,经过修剪之后,才被送过来。 郕王府的人自然也收到消息,所幸吴贤妃在,知道宫中礼仪繁杂,有她坐镇,倒也是不怕明天汪招娣她们失礼。 太庙其实就是夫家宗祠,只不过这个夫家是皇家,只有皇帝才有开太庙的权柄。 到了这一步之后,朱祁钰的自称才会从孤转变为朕。 有了之前朱祁钰的态度,郕王府的人,情绪都十分稳定。 兴安也会注意王府的那些下人,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些人之中,总会有人在宫中当值。 护卫自不必说,光是御厨,就会由王府的厨丁顶上去。 要知道,王府的饭还是挺好吃的。 依照朱祁钰的性子,王府并没有张灯结彩,一切都是平平淡淡,按部就班。 吴贤妃走到朱祁钰身边,伸手抓住朱祁钰的手,许久后才说道:“家里的事不用担心,为娘会处理妥当,但是往后,你要注意安全,入了宫,便是万人之上,要处处小心。” 闻言,朱祁钰抬眉笑道:“娘,谁说我要入宫的?宫里哪有王府住的舒服。” “咦?” 原本带着情绪的吴贤妃,一下子破了防,好奇道:“岂有皇帝不入主宫廷之理?” “您这不就看到了?” 朱祁钰两手一摊,让身后的兴安也有些无奈。 没办法,宫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几十年的沉淀,关系千丝万缕,再加上东厂不是锦衣卫,施展起来,确实有点难。 不过,重点的地方已经换了人,内廷,徐徐图之就行了。 闻言,吴贤妃白了朱祁钰一眼,然后一想到现在自己儿子已经可以算是皇帝了,连忙说道:“方才为娘失礼了。” “多大点事儿,娘,您这样,倒是会让王府上下的人心思异变,反而不好。” 朱祁钰反握住吴贤妃的手说道。 “为娘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看着自己亲娘满脸愁容,朱祁钰安慰笑道:“平常心,平常心,不久之后,您可是皇太后了,要稳重。” 听到皇太后,吴贤妃就想到了孙太后,不过自己儿子比自己有能力,就是不知道他要怎么处理。 毕竟孙太后怎么说也是朱祁钰的娘,皇家主母。 也怪自己,没有一个好娘家。 “再皱眉可就老咯,开心点。” 朱祁钰不希望这些事情太过影响家庭,他实在不想重蹈覆辙。 然后朱祁钰就看向了汪招娣。 虽然还是赶鸭子上架,但是这次不一样了,朱祁钰给了所有人很长的反应时间。 身份上的落差,没有多少影响到汪招娣这位王妃,她牵着朱见济的手,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朱祁钰缓缓走向汪招娣,这位好强的王妃,此时却带着温婉的笑容。 夫妻间的坦诚,才能减少猜疑,越发了解朱祁钰,汪招娣才发现,自己只需要朱祁钰在身边就够了,那些权势,权位,和夫君比起来,不值一提。 若是夫君不曾对她坦白,或许她现在已经在为自己没有子嗣而发愁,转而对朱见济产生别样的情绪。 “夫君。” 见朱祁钰走来,汪招娣的笑容越发忍不住。 “老婆,晚点帮你试衣服。” 朱祁钰指向木箱,挑动着眉毛说道。 “夫君成至尊了,还如此不检点。” 汪招娣媚眼如丝,却没有拒绝。 这样不检点的夫君让她放心。 “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此心澎湃只为伊,卿若奈何不顾情。” 汪招娣淡淡念出了石凳上朱祁钰所说的话。 “老婆一片婆心~” 朱祁钰缓缓抱住汪招娣,身侧的朱见济立马捂住了双眼,留一条缝看着自己的父母羞羞脸。 家定则天下定,院不安则社稷不宁。 “我的皇后。” “我的陛下。” 第115章 入太庙 “不是,这皇后礼服怎么这么多层,不热吗?” “夫君,您慢点!” “啧,得改,得大改,这不是误事吗!” 对于夫君所谓金蝉脱壳之术,汪招娣已经习惯了。 但是到了自己身上,夫君就显得急不可耐了。 不过夫君着急的样子,确实可爱,极大满足了汪招娣的虚荣心。 “不然,咱穿着?让人多拿些冰块来,也还凉爽。” “胡闹,明日还要穿呢,弄乱了可不行。” “放心,为夫自有妙计?” “计将安出?” “区区礼服尔,看本王探囊取物!” “呀,夫君,等等~” 靡靡之音从厢房中传出,很快就有人丢盔弃甲了,就不说是谁了。 …… 次日,全城戒严,天微微亮,城门便不断涌入从四周县镇而来的官员。 郕王府中,吴贤妃头戴凤冠,身着繁重的礼服,从内院走出。 跟在她后面的,身着深青翟衣,服饰上绣着一对对红腹锦鸡,皆面朝中上,衣领和袖口皆为赤红,绣着腾云的金游龙。 头戴九龙九凤冠,最顶有九条金龙,龙头朝下,口衔串着珍珠宝石的吊坠。 在九龙下方,还有九只蓝色的凤凰同样衔坠飞舞。 其余皆镶嵌各种珍珠宝石,数量之多,光看着就觉得沉重。 皇后礼冠 但是汪招娣正首挺胸,可谓是举重若轻。 礼冠后的翘角博鬓,随着她走动而轻微晃动着。 在前院,是朱祁钰身穿黑色为主调的冕服,其上绣着不止龙纹,还有日月星辰等十二章纹。 其日月在肩膀处,取其照临之意。 头戴冕冠,前后沿垂着五彩的十二旒。 冕服 五彩珠随着朱祁钰转头而摇曳了起来。 王府之外,早已等候着上百宫宦。 数千锦衣卫列成队列,最前方还有四只猛兽,二虎二豹,而托载皇帝马车的,不是马,而是大象。 皇帝乘坐的玉辂,由两头大象拉着,而其余四象分列左右。 国祭之重,并不亚于大朝会。 更何况,这还是大明帝国将要迎来新皇的祭礼。 光这排场,让那些贡使看了,谁不称一声天朝。 说实在,这和朱祁钰想象的不一样! 特么的天子六驾,驾的竟然是象! 而且那锦衣卫牵着的虎豹,当真不会发狂? 朱祁钰远远看去,这些虎豹就和小猫咪一样乖巧,此时正趴在地上微眯。 当朱祁钰走出来之后,乐师就鼓起腮帮子,吹动号角,随后击鼓鸣锣,将趴伏休憩的京城给惊醒。 飞鱼服的锦衣卫持刀而立,大汉将军斜立起长戟整装待发。 兴安躬身取来梯子,朱祁钰这才一步一步踏上銮驾。 銮驾并不是封闭的马车,而是豪华的敞篷车,只有顶部华盖遮阳,四周是薄纱金黄的垂帘。 围观的百姓可以透过垂帘看到朱祁钰模糊的形象。 就跟凡人看不清神明的面容一样。 从王府至南绕一个弯,再踏入大道,朝北转向丽正门。 “吾皇万岁!” “陛下!恭安!” “大明永固!” 百姓们在旁边欢呼着,有的直接跪伏在地。 皇帝的銮驾后面,跟着是吴贤妃的车驾和汪招娣的车驾。 再往后,是跟随而来的朝臣,他们不断从四面八方,追随而来,跟在銮驾之后。 礼乐奏响在大道之上。 过了丽正门,百姓便看不到銮驾,只能看到长长的队伍不断走入宫城之中。 再往前,便是承天门,也是后世的天安门。 有此入,便是午门。 过了承天门,銮驾便拐入内御路东侧,称太庙街门,皇帝便是有此入太庙。 此时的太庙还未完全并入宫城内部,毕竟也刚建成没几年。 入了街门,其实还未入太庙,入内便是和宫城主殿的形式差不多,不过这里的玉带河及金水桥更窄,且只有三座桥。 过了桥,便是大戟门,门内外曾陈列有八个戟架,每个戟架上陈戟十五枝,共一百二十枝戟闪烁着寒光。 穿过戟门,往前便就是太庙了。 其布局和主殿一样,分为三殿。 三重台基用汉白玉石栏环绕,月台御道正面依次刻有龙文石、狮纹石和海兽石;殿内的大梁为沉香木,其余用金丝榆木;地铺“金砖”;天花板及四柱,均贴有赤金叶。 前殿之内,供奉木制金漆的神座,帝座雕龙,后座雕凤。 大殿两侧各有配殿十五间,东配殿供奉着历代的有功皇族神位,西配殿供奉异姓功臣神位,也就是享太庙了。 朱祁钰不是来见他们的,他要见的排位在大殿之后,也就是中殿。 那里算是寝殿,殿内正中室供太祖,其余各祖分供于各夹室。 仪仗队以及诸位大臣,王公贵族皆分列在广场两侧,而广场右侧东南处,有一鼎香炉,其上并没有任何香火。 等朱祁钰踏入太庙内部,只身一人走入前殿,大门便缓缓关闭。 殿内灯火通明,阳光透过琉璃瓦,照射在神座上闪闪发光。 左边排位是皇族,右边则是徐达、常遇春、汤和等历代大明忠臣和开国将领,他们有这个资格。 就算是刘基,目前还没有这个资格,而享太庙的第一位文臣,就是那姚广孝。 朱祁钰昂首挺胸,目光扫视了一遍殿中的环境,随后颠了巅袖子,踏步向内走去。 经过连接前殿的石露台,便走入中殿。 入门便能看见,殿中正位,是一副伟岸的画像,其下的牌匾,就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牌位。 到了这里,朱祁钰长长呼出一口气,随后双手握着玉镇圭,朝着画像微微屈身。 差不多是点头即可。 在太祖左右,是太宗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也就是朱祁钰的老爹。 起身之后,朱祁钰便看向太宗朱棣,再行一礼,至于仁宣两人,朱祁钰直接无视。 从一旁取来香烛,点燃之后,插入牌位前的铜鼎之中。 “我,朱祁钰,告知列祖列宗,大兄朱祁镇,误国丧师,至大明于水火之中,我若不证帝,大明早亡,我若证帝位,你们在天之灵,就不能直接劈死他吗?” 这里的话不会被记录,毕竟整个殿中,只有朱祁钰一人。 说完之后,朱祁钰再看了朱元璋的画像一眼,走出中殿想着,长得挺帅的呀! 而当他走出太庙,才是正式只告祖宗天地的流程。 第116章 不孝、不悌、不仁、不义 太庙的大门缓缓打开,朱祁钰从里面走了出来。 广场上,整齐的仪仗队,从太庙基台下排列至太庙之外。 而仪仗队的后方前排站着的是孙太后和钱皇后,还有吴贤妃和汪王妃。 从礼服制式上,四人基本没有差别。 肃穆的礼乐响起,朱祁钰在万众瞩目中走下台阶,他需要从这里,走到东南处的香炉前。 帝皇的冕服有些沉重,裙摆随着踏步不断起伏。 前方的视野中,总是带着珠帘摇晃着。 站到焚香炉前,内侍便弯着腰,递上了点燃后的线香。 整个过程,朱祁钰必须目视前方,不得和左右打招呼,更不得低头注意脚下的裙摆。 当朱祁钰接过线香,各类贡品便被抬了上来。 随后在礼乐最后的号角声停止,朱祁钰举起线香,微微鞠躬之后,将线香插入平整的香炉之中。 这时,礼部尚书出列,呈上祭文。 朱祁钰拿着祭文,身前便是祭祀贡品。 “袛告天地!宗庙!社稷!” “大兄不孝,致国辱丧师,毁祖宗之基业,挟虏叩祖宗之江山,陷虏庭而不修德,荒淫无度,坏我皇家之血脉。” 为什么要在焚香炉这边祭告? 因为这里的设计十分独特,当人站在特定位置,其声音传达至远处的墙面,随后再反射向其他方向。 所以,只要站在这里,祭文便能被其他人清晰听见。 当礼部尚书章文听到祭文的内容,身体晃动了几下,这不是他写的。 他吃惊地看着那威严的皇帝,没想到能做出这种事情! 正如记忆中于谦所说:“失国得罪祖宗,恐不足以示天下后世。” 对于皇家而言,最大的不孝,就是失国。 当然,众人不知道,朱祁镇的底线还不止这样。 但是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孙太后袖中的拳头紧紧握起,然后松开。 没办法,这是事实,众人皆知而不敢宣告天下的事实。 祭告一出,便对朱祁镇定性,这可是对祖宗天地社稷的告文,必将传达天下。 “大兄不悌,作谋恶事,宠幸馋臣,枉顾诸贤臣老劝谏,致使重臣饮恨土木堡,祖宗精锐皆失,国朝陷于危难之中。” 不悌,原意就是不敬重长辈,而朱祁镇对自己的定性,就是不敬重兄长,该还的,朱祁钰都会还给他。 人群中的将领,目光黯淡,张辅是何等德高望重,最后死难土木堡。 在朱祁镇决定御驾亲征,有多少王公大臣不断劝谏,但他就是不听,最后那些人死了,他倒好,没死! “大兄不仁,承先祖之基业,得位一十四年,致闽浙满目疮痍,黔粤民愤四起,麓川动荡不安。” 当然,这不是一个人的锅,但是也得扣在朱祁镇头上。 “大兄不义,任用奸宦,邪异盈朝,滥加封赏,横征暴敛,视朝纲于无物,致使四海穷苦,其却骄奢淫逸,挥霍无度,天怒人怨,四海沸腾。” “今日,朕拨乱反正,临危受命,奉命居摄,旋王大位以系人心,事之权而得其正者也,朕敦念亲亲,可仍亲王之号。” “天位久虚、神器无主、人心遑遑,天地社稷人民付于朕,朕自受天命,奉天承运,保我宗庙江山永固。” “是以,大兄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人神共愤,罢黜大兄为夷王,以正天下!” 念完之后,朱祁钰直接将手中的祭文放置火烛上点燃,随后抛向天空。 火焰蚕食着白纸,在半空中摇摆着,落地后已经是一抹灰尘。 朱祁钰当然写不出这些,但他能请教别人,比如于谦。 广场上静悄悄的,这祭文一出,任何事情都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孙太后和钱皇后看着朱祁钰,眼神黯淡。 大明此时对国戚的限制很大,多是一些领俸无实权的位置。 更何况,不知不觉之中,攻守易形,朱祁钰没有靠什么伪造的诏书,什么太后的懿旨,而是靠着文武百官,乃至京中百姓的拥戴,坐上了那个位置。 这也说明了,朱祁钰不再受她们压制。 于谦神情庄重,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于谦知道,这是在诛心。 堂堂正正的诛心,而且,这位皇帝心善,只是祸害一下礼部,更多的,是保住了在场的文臣武将。 相信这些,很多人都能看出来。 随后,于谦又有些无奈叹息,和这些相比,联名书更像是锦上添花。 总的来说,于谦觉得,这位陛下,是个好人。 可是,好人不长命,有些事情,还需要人帮陛下做。 吴贤妃看着自己的儿子缓缓走上銮驾,她眉眼看向孙太后,然后收回了目光。 散场后,汪招娣走到钱氏面前,两人穿着打扮都一样,但是,以后就不一样了。 “你是来落井下石的吗?” 钱氏昂着头,并没有气弱。 汪招娣摇了摇头,说道:“大局已定,夫君让我来问你,是出宫住,还是给你安排在西宫。” 西宫,对于朱祁钰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毕竟景泰帝死在那里。 见汪招娣如此温婉,钱氏皱眉,道:“他日你为皇后,而我,只是废后,再者,日后,还不是要陪同我夫君。” 说着,钱氏转身准备离去。 “你别小看了我夫君,夫君不是那夷王,也不可能是夷王。” 汪招娣美眸依旧带笑,她了解她的夫君,区区一个夷王,不至于会迁怒到子嗣家眷。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凡事都要考虑后果。 闻言,钱氏停住了脚步,蓦然回首,却看到汪招娣已经上了车驾。 原本看到郕王证位,钱氏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毕竟只要朱祁镇一死,她注定被殉葬。 但是听到汪招娣的话,让她有些意外。 不过,什么叫不是夷王,也不可能是夷王? 她夫君难道有那么差劲吗? 一想到自己夫君就算当了俘虏,也耐不住寂寞,钱氏甚至觉得汪招娣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太庙祭祀之后,朱祁钰还不能回府,入主奉天殿,他还需要大赦天下。 权力的核心必须统一,该走的流程就不能落下。 第117章 朱见深 朱祁钰被引到后殿,等候文武百官走到奉天殿外的广场,他才会出现在殿中。 兴安站在朱祁钰身侧,给朱祁钰端茶倒水。 “这礼服,有点不透气。” 朱祁钰扯了扯领口,埋怨了一句。 “陛下,等会儿还要上朝呢。” 兴安垂首劝了一句。 “嗯。” 朱祁钰发出鼻音,就闭起眼睛休息。 等到文武皆至,兴安收到消息,喊了一声:“陛下。” “走吧。” 朱祁钰睁开眼睛,离开榻上。 “宣,百官,觐见耶~!” 兴安扯开嗓门高喊,而奉天殿的大门,这时才缓缓打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整齐且无声。 等文武站定,朱祁钰才从后殿走出,缓缓坐在龙椅之上。 这时,兴安展开了祥云纹底的绢帛,拉至全开,高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政之道,必先正始;今,大赦天下,咸与维新,一切合行事宜条示于后。’” “自正统十四年九月昧爽,以前官吏、军民人等有犯除谋反大逆首恶、子孙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主、谋故杀人、强盗、奸臣党类不赦外,其余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罪无大小,咸赦除之;敢有以赦前事相告者,以其罪罪之。” 兴安声音嘹亮,在殿中环绕。 “惟敬、仁、诚可以安宗社,惟恭、俭、勤可以惠万民;尚赖宗室、叔祖、叔父协心藩屏,爰暨中外文武贤臣同德匡辅,弘济重大之艰,永隆雍熙之治;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念完之后,兴安高举圣旨,百官跪谢天恩。 而这还只是开始,身为皇帝,当然要训诫文武百官,大赦天下是枣,训诫是鞭子。 “朕惟君国子民之道,以抚恤安餋为先。 然必资大小群臣共理其事,然后政务举而众情悦,治效着而风俗美,太平之治,实由于此。 迩者奸臣紊政,辱国丧师,祸及生灵,深可痛恨!……贪黩无厌、以肥身家?若此不律,奚容枚举,是以驭戎无法,抚民乖方,众心含愤,有伤和气。朕今嗣位之初,姑释不究,咸与自新” 拿起的鞭子轻轻放下,以示警戒。 跪地的百官再拜,再谢天恩。 到了这一步,朱祁钰才算是真正的成为皇帝。 “宣,朱见深,觐见!” 兴安开口唱道。 满朝文武心中一颤。 没多久,一个小娃娃就被带了上来。 朱见深,正统十二年,十二月九日,生于京城。 此时,他还是只个咿呀学语的宝宝。 “传上来。” 朱祁钰看着那牵着朱见深的宫女,淡然说道。 万贞儿第一次面对朱祁钰,对方已然成为了皇帝。 她也不想来,但是周氏来不了,朱祁镇可没有册封周氏,也就是说,周氏没有名分。 更何况,那些大汉将军根本不讲理,而且内宦说了,今日不去,德王可就真的没了。 所以,周氏只能让万贞儿带着朱见深觐见。 当万贞儿缓慢走到丹陛下,放开了手,兴安就上前接过了朱见深。 此时,年幼的朱见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兴安要带自己走,小眉头就皱了起来。 “听话,到叔叔这里来。” 这时,上首的朱祁钰发话了。 声音轻柔,就是大人哄宝宝的声线,这也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闻言,朱见深就乖乖被兴安牵着,领到了朱祁钰面前。 看着那五彩珠帘,朱见深好奇地伸手想要摸一摸。 “喜欢吗?” “喜欢。” 朱见深现在已经会说简短的词语了。 但一句短短的对话,却让下面的人寒毛直立。 “等下去你堂兄那里玩好不好?有很多好玩的玩具。” 朱祁钰捏了捏朱见深的脸蛋,几分宠溺问道。 闻言,朱见深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万贞儿。 但还没看到,一双大手就把他的脑袋给掰直了,随后朱祁钰说道:“你不用询问他人,若你想去,叔叔带你去。” 随后朱祁钰抬眼看向万贞儿。 只是一眼,那万贞儿已经腿软站不稳了。 “我要去。” 朱见深脸颊被朱祁钰的双掌夹着,嘴巴嘟嘟回答。 “好。” 朱祁钰牵着朱见深的手,起身说道:“册封朱见深为德王,岁禄亲王礼,念其年幼,便养于宫中。” “见深,要跪下谢恩了。” 看着依旧有些呆头呆脑的朱见深,朱祁钰笑着说道。 朱见深眨巴了大眼睛,跪礼他学过,听叔叔的话,他就弯曲着小短腿,然后看向朱祁钰说道:“谢谢叔叔。” 点了点头,朱祁钰大手揉着朱见深的脑袋,说道:“起身。” 随后,转头面向百官说道:“着六部,议功、议赏,休朝五日,若有要事,于王府禀报,退朝。” 休朝不代表休沐,只是不办朝会而已。 毕竟之后的事情很多,各种论功行赏,册封太后皇后和废皇后的事情都要忙,要是再加上朝会,只会拖延事情的进度。 宣布之后,朱祁钰就带着朱见深走向后殿。 茫然无措的万贞儿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朱见深,就这么被抢走了! 想到那无可奈何的周氏,万贞儿觉得,此事禀报孙太后比较好。 当然,这事情,无力回天。 后殿之中,朱祁钰抱着朱见深,手指不断戳着朱见深那肥嘟嘟的脸颊,说道:“你堂兄可有好多玩具,你要有礼貌,不能抢,知道吗?” 朱见深听着叔叔的话,眼睛瞪着老大,问道:“我不抢。” “乖!” 朱祁钰摸着朱见深的头,满脸笑意。 笑搓成化帝的狗头。 朱见深捂着头,不过这种被抚摸的感觉,真好。 当朱祁钰出宫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小屁孩,大眼睛不断朝着车窗外看去。 这还是朱见深第一次看到宫外的景色。 等到了郕王府,两个小屁孩面对面站着,相互审视着对方。 不过朱见深的气势比朱见济稍微弱一些。 “堂,堂兄好。” 朱见深有些手足无措,但是那些大人都只是光看着。 “堂弟好,你要玩我的玩具吗?” 朱见济双手叉腰,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炫耀自己的玩具了。 第118章 堂堂正正 朱见深只是一个小屁孩,个子只到朱见济的胸口。 陌生的环境,他眼巴巴看着陌生的堂兄。 朱见济觉得这位堂弟就像呆头鹅,就上前拉住堂弟的手,蹦蹦跳跳往内院走去。 文渊阁。 阁臣们聚集在一起,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新上任的礼部尚书,章文,坐在位置上发呆。 他能说那祭文不是他写的吗? 说了也没人信呀! 而王直于谦他们则是在讨论议功议赏的事情。 “某以为武职都督以上、文职四品以上赏赐皆免,以其银添赏操备官军。” 于谦知道,打仗最重要的还是人,赏赐将领文臣,不如赏赐给那些底层官军。 “你代领五军都督,自然以你为主,文臣这边,某也是如此想法。” 王直摸着胡须,思考之后说道。 “章尚书以为如何?” 说完,头就转向章文,问道。 而章文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这议功议赏,还是需要礼部作裁定。 以前也多是章文这个左侍郎处理,所以接手并不是什么难事。 “武职都督以上,出军临阵,置备衣装,难准辞免,不过文职大小官员倒是可以免赏。” 毕竟祭文都那么说了,四海穷苦,文职大小官员怎么好意思拿钱。 “不可,章尚书,如今危机时刻,若是如此,挑起文武之争,你至圣人何处?” 于谦双眼微眯,看向章文。 他的意思是领导不给赏,把赏钱给下面的人,刺激下面的人积极性。 但是章文的做法,武职领导和官军都有钱,但是文职却没有,可别高看了文人的肚量,他们可是很小肚鸡肠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他章文不明白? 圣人登极,这人就要搞事情? “于尚书,某也是看军士艰苦,想着赏赐提振军心,别无他意。” 反应过来的章文连忙解释。 “此事拟两份章程,由圣上定夺。” 王直沉声说道。 而于谦闻言,也看向王直,随后点头道:“便如此。” 处理政务,也是对于皇帝的考验,于谦相信新皇不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相比于文渊阁热闹的气氛,慈宁宫就显得有些冷清。 金英的下狱,牵扯出的是孙太后一系的大小内宦宫女。 兴安照规矩办事,接到举报后,立刻保存证据,没有证据的,也得先审一下再说。 所以慈宁宫的宫人,此时有点不够用了。 万贞儿跪在孙太后面前,声泪俱下。 “太后,那位将太子带走了。” “什么太子,是德王。” 孙太后怒视了万贞儿一眼,这丫头,平时挺机灵的,怎么现在就糊涂了。 那朱祁钰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深儿,自然不会对深儿做什么,相反,这人还会好好对待深儿,加深叔侄情谊。 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敦亲睦族可不只是在祭文中说说那么简单。 害人性命,永远都是最下作,最没有脑子的做法。 万贞儿被孙太后这么一斥责,抬头慌乱看向左右,什么时候,在慈宁宫说话也要小心翼翼了? “太后恕罪,是奴婢胡言。” 磕着头,这种犹如站在蛛网上的感觉非常让人不舒服。 “赦你无罪,深儿不会有事。” 孙太后揉着额头说道。 和张太后比起来,她完全丧失了大义。 之前就不该给襄王写信,要是直接让朱祁钰监国,或许她还能保有大义。 当初群臣可是请着张太后垂帘听政,就那样,张太后还是拒绝了。 跳过第二继承人,直接跟一个藩王接触,这就是当初孙太后不成熟的做法,以至于让朱祁钰能在朝堂耍无赖。 想在想起了,自己当时还是太急了。 孙太后叹了口气,说道:“你去找那个曹吉祥,让他出宫,就算是替本宫慰问英国公的灵柩。” 国戚没有实权,就是任人拿捏的角色,欺负欺负市井还行,到了这一层级,就没几个靠的上的。 “奴婢领命。” 有了命令,万贞儿就有了主心骨,立刻拜下退去。 另一边,坤宁宫,钱氏换上了常服,站在门口,看着那随风而落的树叶发呆。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他们带走了深儿,他们带走了深儿啊!” 周氏从一旁走廊急步走过来。 从刚开始自己儿子听说被立为太子之后,她就对钱皇后起了心思。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内廷的守卫换了又换,可用之人都被带走了,让她很不好下手。 现在,连她自己的儿子也被带走,没有办法,她只能来求目前还是皇后的钱氏。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钱氏的眼眸看向周氏,这也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但是,深儿他可是,可是夫君的儿子啊!” 周氏跑着,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他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放心吧。” 不再看周氏,钱氏的目光依旧落在那飞舞的落叶上。 见钱氏无动于衷,周氏沉下了目光,孩子被带走,夫君被罢黜了皇位,一系列的落差让她难以冷静。 让她最害怕的是殉葬,她还年轻,不想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和那位有苟且,不然那位也不会如此护着你!” 周氏有些歇斯底里,坐在地上,发饰因为摔倒而显得有些凌乱。 “你在胡说什么?” 闻言,钱氏冷眼看向周氏。 “我都知道,难怪,难怪那位会换掉坤宁宫的看守,连膳食都换人盯着,那位是喜欢你吧?呵呵,呵呵呵!” 周氏如今看上去有些痴傻,不过钱氏也听出来了,结合之前的事,想必就是这周氏起了坏心思,但是却无处下手。 “失了心智,胡言乱语,”钱氏移步走到周氏面前,居高临下道:“用你的脑子想一想,现在加害深儿,又有什么好处?” 闻言,周氏双眼恢复了些许清明,然后惶恐看向钱氏,毕竟她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再者,夫君不在,你若加害于我,那世人会如何认为?那位登极,世人如何看待?” 对于目光短浅的周氏,钱氏也不想再多费口舌,自己现在也没有处置她的权力。 不过,朱祁钰会护她,倒是让钱氏有些刮目相看,毕竟能护她,就能害她,可朱祁钰却选择了堂堂正正。 一想到这,钱氏就想到了汪招娣那句话,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第119章 堂兄与堂弟 如果认为朱祁钰是个好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诏狱的金英最有发言权。 毕竟他被关在和马顺一间之隔的牢房里,天天听那已经有些疯癫的马顺胡言乱语。 什么殿下天命所归,什么大明万幸,他都快听烦了。 而今天,卢忠还特意亲自前来,跟两人说了如今的殿下已经是圣人的消息。 不用多想,那马顺就朝着东方顶礼膜拜,嘴里还念叨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是当今圣上乃雄主,自己不能侍奉明主,就是自己的命,如此种种。 “一介庶孽,得了皇位又如何,待上皇归来,鹿死谁手未可知。” 金英咬着牙说道,他对于朱祁钰已经是恨之入骨,更何况,自己也活不到那个时候。 闻言,卢忠咧起了一个很慈祥的笑容,道:“上皇?没有,大明倒是有一位夷王,夷王你知道吗?现在京城都在谈论,那可是夷王,蛮夷之王呀!” “哈哈,哈哈哈,夷王,夷王好呀,前有周夷王离心离德,今我大明,出了个夷王,哈哈哈!咳咳!” 马顺差点笑岔气了,没曾想,那郕王殿下如此魄力,他也更加坚信圣上的承诺。 而金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罢黜一个皇帝,太后不拦着?礼部的人不拦着?怎么可能任由那朱祁钰如此胡闹! 但是卢忠只是将好消息告诉两人,大赦可没有这两人的事,说完就走,就是好玩。 “无耻!无耻啊!” 卢忠听到身后金英的无能狂怒,十分庆幸自己当机立断,不然或许自己就要待在里面了。 另一边,兴安收到了曹吉祥接触英国公府的消息,转头就向朱祁钰禀报。 “这么说,英国公府闭门不见了?” 朱祁钰看着眼前两个小屁孩乱跑,院子里充满了童趣的笑声。 “回陛下,正是,那曹吉祥,要不要?” 兴安回应,随后缓缓问道。 “留着,还有,过两日撤掉鸿胪寺的厂卫,别惊了诸位贡使。” 朱祁钰摆了摆手,示意兴安闭嘴。 毕竟看着两个小娃娃玩耍,他能看一天。 “叔叔,叔叔,给你!” 朱见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双手还挥舞着小拳头。 而朱见济则跟在后面贱兮兮笑着。 “什么东西,让叔叔看看。” 朱祁钰开口问道。 “叔叔把手伸出来。” 朱见深一下子就把手藏在后面,不让朱祁钰偷看到。 闻言,朱祁钰很配合的伸出手掌,随后一个小拳头就悬在朱祁钰手掌上方。 摊开之后,一个个小圆球落在了朱祁钰掌心,随后好似觉得安全,小圆圈展开,开始在朱祁钰的手掌乱爬。 “见深真厉害!” 朱祁钰深呼吸,鼠妇这种小甲虫确实可爱,可是密密麻麻的,就有点不讨喜了。 看着朱见深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等着夸奖,然而他身后的朱见济,一脸期待,等着朱见深被教训。 “济儿啊,最近作业难吗?” 朱祁钰握拳,将鼠妇收在掌心之后,一脸笑意看向朱见济。 这种小孩子手段,他又怎么看不出来。 闻声,朱见济一下子撇开视线,他感受到了如山的父爱。 “见深,你先转头,看那棵树。” 朱见深很听话转身抬头,歪着脑袋看叔叔说的树。 只是,在他身后,朱见济被掐着脸颊,父子四目相对。 “爹爹,我说不是我教的,您信吗?” 朱见济弱弱说道。 “信,爹爹可太信了,第一天就欺负弟弟是不是,我看你是皮痒了。” 朱祁钰微微提手,朱见济的一边脸颊就被扯了出来。 “堂弟说那小虫好有趣,所以想和爹爹分享的。” 朱见济连忙在疼痛降临之前解释,不然疼痛是小事,作业是大事! “那你怎么不教他,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虫子?” “因为我也觉得很有趣呀!” 朱见济感受脸颊下降的趋势,说道。 “手伸出来。” 朱祁钰放开自己儿子,说道。 “爹爹,不可以打手心,因为这不是我做的。”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是朱见济还是将手伸了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爹爹将那一堆小虫子放在他手心,轻声道:“你堂弟还小,什么都不懂,你要教他,把虫子放回去,不能因为有趣,喜欢,就剥夺了虫子生存的权利。” 朱见济听得似懂非懂。 见状,朱祁钰拍了拍朱见济的脑袋,对着呆呆的朱见深说道:“见深,和你堂哥一起,把虫子送回去,叔叔很喜欢,不过这么有趣的虫子,你也不忍心看它们死掉吧?” 朱见深挠了挠头,然后发现虫子已经在朱见济的手里,就看向了这位堂哥。 “是的,爹爹说得对,不能因为有趣,喜欢,就剥夺了虫子生存的权利。” 朱见济重重点头,大义凛然地重复了爹爹刚才的话。 “见深知道了。” 小屁孩抿起嘴,像是做了错事一样。 “好了,再玩一会儿就要吃饭了,见深想不想吃好吃的?” 朱祁钰戳了戳朱见深肥嘟嘟的脸颊问道。 “想!” 一下子,朱见深就打起了精神,随后对朱见济说道:“堂兄,我们将虫子送回去吧。” “包在为兄身上。” 其实,朱见济也很喜欢这个弟弟,毕竟王府就他一个小孩,好不容易体会了一把当哥哥的感觉,他自然想让朱见深玩得开心。 “陛下仁厚,德王殿下,其实也挺可怜的。” 兴安的目光也追随两个小孩,情不自禁说道。 毕竟那朱祁镇没有册封周氏,没有名分,在宫里自然处处受限。 “少拍马屁。” 朱祁钰没有看兴安,他仁不仁厚,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被发好人卡,总归不是件快乐的事情。 “让人去告诉周氏,好好待德王,朕可不想看德王步夷王后尘。” 朱祁钰看着两个正在配合着翻石头的小屁孩,叹了口气。 “对了,王恭厂如何?” 挥散多余的想法,朱祁钰问道。 “尊陛下令,已经更换了守卫,不过工匠便不好处理。” 兴安躬身说道。 “画一块区域,朕只需要严守一个月,若有消息泄露,你自己来领罚吧。” 闻言,兴安再躬身:“臣领旨!” 第120章 君臣奏对 朱见深从来没有过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 坐在堂兄身边,紧张的眼珠子不知道看向哪里。 不过,这种紧张是出于太过舒适的感觉,特别是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 然后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朱见深从来没有过这样子的感觉。 “来,吃这个大鸡腿。” 堂兄朱见济忍痛割爱,将自己的大鸡腿分给了堂弟。 还有婶婶,也会给自己夹菜,这可真是太幸福了。 朱见深忍不住摇晃起了小短腿。 “谢谢堂兄,谢谢婶婶。” “诶~深儿真知礼。” 汪招娣会心一笑,夫君能容得下朱见深,她自然也可以。 朱见深的小脸颊泛起了红晕,被人夸奖可真是不好意思。 “喜欢的话,可以经常过来玩,晚上你和你堂兄一起睡,明天再回宫。” 朱祁钰见缝插针说道。 闻言,朱见深垂下了小脑袋,他有点不想回去了,不过宫里还是有他在意的人的。 “好的,叔叔。” 饭饱之后,朱见济就拉着朱见深,在陈幺娘的陪同下去洗澡。 次日,内阁大臣送来了需要皇帝批阅的奏折。 没办法,王振已死,金英入狱,司礼监只有一个兴安,所以现在都要由朱祁钰亲自审阅批红了。 送件人自然是于谦,毕竟还有军机要事需要当面禀报。 被人引至王府书房前,于谦就看到正在揉腰的朱祁钰。 “臣,于谦,恭请圣安。” 站在门外,于谦就弯腰恭敬行礼。 “朕安。” 朱祁钰一下子就坐直了,翻看起了桌上的书本,淡然说道。 闻声,于谦才进门,一大包袱就直接放在书桌上,再躬身:“请圣阅。” “这么多?” 朱祁钰看着一大包裹,掀开后,满满都是奏折。 “回陛下,大部分是周边县镇贺我大明。” 于谦解释了一下,才让朱祁钰稍微松了一口气,要是他刚登极就一下子来这么多奏折,那么就意味着大明出大事了。 翻开了几本,确认了,是来拍马屁和露头的。 毕竟大明疆域很大,如何让皇帝记得你,那就是上奏折,内容不是关键,关键是让皇帝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于谦躬身在一旁,随时等候皇帝陛下的发问。 这工作,一般就是大学士的工作,但是于谦代劳了。 无他,怕这位新皇帝被人坑了。 “这议功议赏,怎有两份?” 朱祁钰嘴里说着,对比了一下,又扬眉道:“有意思。” 摸着下巴,想了一想,朱祁钰再开口:“仍旧给赏,其在京操备旗军,加赏银一两。” 赏是不能乱赏的,不然国库容易亏空,士卒已经预领了半年禄饷,之后等仗打完了,再赏比较合适。 “臣,遵旨。” 于谦扬起嘴角,躬身拜道。 然后朱祁钰又看了起来,拿起一本奏折,道:“将京卫优给优养、官舍,愿回南京及原者,领俸送回,国子监生,但系正统十三年、十四年送监者,宜放回原籍,依亲读书,听候取用,于卿跟朕说说,为何?” “回陛下,养兵之要,必先足食,这些人说难听点,无用,徒耗粮草,更者,臣怕这些人坏了军心。” 面对朱祁钰,于谦没有隐瞒。 这些优待的人,往往脑子一根筋,而且惧怕打仗,比如国子监生,天天高谈阔论,连放弃大同和宣镇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大明不会因言获罪,但是也不能放任不管。 “那幼军、力士并各卫旗军老疾者,宜听轻省差用,俱各减支月粮,以省浮费,就不凉了军心?” 朱祁钰继续问道,这就是当兵不好的地方了,文臣想省钱,多是从军费里扣。 那幼军,指年轻的军卒,因为他们资历尚浅,还未经历过战斗的淬炼,但却是太子的侍从军队。 但是到了今年,这些军卒大多六十了,而且没经历什么战阵,根本是空耗军饷。 于谦耐心解释了一下,朱祁钰这也才明白,于谦这是要逐步去除冗余。 难怪奏折里还出现了医士、厨役等等这些人。 “花甲之年,确实不适行伍,那为何不将其直接遣回,换幼子填补?” 低头的于谦听出了圣人的笑意,无奈道:“尾大不掉,为稳军心,还需徐徐图之。” “罢了,朕准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军队的养老确实是大问题,不过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 之后就是什么亲王的老婆死了,那个亲王薨了,如此总总。 “嗯?你想要诡雷?” 朱祁钰再拿出一本奏折,这次直接走到于谦面前,看着于谦的脑袋。 “于卿,将头抬起来。” 淡然的声音传入于谦的耳中,他知道,当今圣人很看重的火器,自己要,那肯定得问清楚。 抬头,起腰,挺身,于谦开口:“陛下,既然已决定于城外据守,若有诡雷,便是如虎添翼,恳请陛下恩准。” “京营如此之众,你要多少?” “愈多愈好。” 于谦直言不讳,武器若不用在战场上,那就是明珠蒙尘。 “于卿,若是诡雷外流,要如何?” 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盯着于谦。 要知道,那王振等一众内宦官员为何能走私箭矢,还不是因为兵仗局已经烂了。 不然朱祁钰早就开工上马,大量生产了。 “臣愿立下军令状,若有外流,陛下就要了臣的脑袋。” “区区一个脑袋,够吗?” 于谦话刚说完,朱祁钰就冰冷说道。 军火走私,在大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如今的火器,并不适合在马上使用而已。 谁不知道走私兵器要掉脑袋,但那又如何? “臣愿配合大珰,洗清兵仗局。” 虽然这样,会被看作是皇帝的鹰犬,但和抵御瓦剌相比,鹰犬就鹰犬了吧。 “好,你全力配合兴安,朕准了。” 终于抓到个能办事的,朱祁钰自然不会放过。 于谦做了,就是他做了,都是机会!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该说不该说。” 于谦也知道朱祁钰早有预谋,无奈说道。 “那还是别说了。” 朱祁钰撇了撇嘴,说道。 “陛下,应该多信任朝臣一些,不可万事亲力亲为。” 闻言,朱祁钰也不想年纪轻轻就秃头,但又能怎样呢? 叹了口气,朱祁钰回到座位。 第121章 一鲸落而万物生 皇帝虽然有生杀大权。 但是历经千年沉淀,也是有限制的。 看不清,他真的看不清啊。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那些朝臣在想什么。 一个不经意的政策,都可能变成尾大不掉的隐患,朱祁钰能怎么办? “朕,知道了。” 圣人有圣人的顾虑,于谦是知道的。 “陛下,论迹不论心。”于谦再道。 “朕,知道。”朱祁钰再答。 随后于谦就闭嘴了。 书房中只剩下奏折翻动的声音。 许久之后,朱祁钰合上了奏折,说道:“陪朕出去走走吧。” 让人牵来马匹,朱祁钰在前,于谦落后一个马头。 锦衣卫陈列立在左右,拱卫着朱祁钰。 两匹高头大马在京城走动,所过之处,民众会让开,驴车、马车都会停下。 因为他们知道,皇帝巡街了。 没有了以往的繁华,京城到处都在忙碌。 几番辗转,勒住缰绳停在了一道大门前,而大门上方高挂着【张府】的牌匾,上面顶着白布,两边挂着【奠】字白灯笼。 没等朱祁钰下马,府门便大开。 于谦看着白灯笼,轻轻叹了口气。 英国公府,张辅,死于兵乱中。 时至今日,土木堡的事情脉络已经很清晰了,身处兵部,通过残兵的口述,于谦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四朝元老,提刀上马,最后护主而力竭,最终被扒了衣甲,抛尸荒野。 张府里面的灵柩,也不过是一副衣冠。 出现在张府大门内的是一个青年,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而青年手里,牵着一个九岁的孩童,在他们身侧,是两个妇人。 “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朱祁钰下马,张府一应人等,皆下跪叩拜。 “免礼。” 朱祁钰挥了挥手说道:“朕来上柱香,吊唁英国公。” 英国夫人李氏起身,看向身旁的张忠,就是那走路姿势奇怪的青年,微微叹了口气,随后道:“恭请陛下。” 闻声,张府的人让开了一条道,将朱祁钰迎了进去。 国公府内,到处都挂着白幡和白布,没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个白灯笼。 所有的下人都身穿素服,腰间和额头都绑着白布。 秋风吹起了地上的落叶,白幡随之摇摇晃晃。 走过前庭,经回廊便来到大堂前。 内里摆放着一座棺椁,漆黑而厚重。 灵堂前还摆放着一些香火蜡烛和贡品。 有道士和尚在一旁念经。 朱祁钰踏入之后,慢步走到棺椁前,由英国夫人亲自递上线香,当然,于谦也有份。 线香举在身前,双手轻微摇晃三次,而于谦则是三鞠躬。 之后,朱祁钰将线香递回给英国夫人,由她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而其他张府的人,则跪坐在两旁。 “节哀。” 朱祁钰走到张忠面前,低声说道。 而张忠则回了一句:“谢陛下。” 英国公的爵位悬而未决,就是因为张忠残疾不能打仗,而且他还不顾家人反对,娶了个艺伎,生子张杰。 光凭这个,就已经断送了他袭爵的资格了。 可以纳,但不能娶。 朱祁钰再走几步,看向庶长子张懋,轻声道:“节哀。” 张懋如其长兄,拜道:“谢陛下。” 然后,朱祁钰又慰问了一下英国夫人李氏和妾室吴氏。 两位夫人皆是素颜,眼睛红肿,对于朱祁钰的慰问,都是千感万谢。 朱祁钰也没有久留,最后看了一眼那灵堂,就转身离开。 张府的大门在朱祁钰离开之后才缓缓关上。 萧瑟的风掀起地上的灰尘,让于谦眯上了眼睛。 “英国公四朝重臣,能得陛下吊唁,幸甚。” 跟在朱祁钰身侧,于谦感慨道。 “幸甚?但朕却看到了败落,一鲸落而万物生。” 朱祁钰不带感情说道。 随后驾马前行,辗转来到了定国公府。 和英国公府一样,当朱祁钰勒住缰绳之后,府正门便缓缓打开。 不一样的是,徐永宁飞快跑出来,却被锦衣卫拦住。 “无妨。” 朱祁钰下马开口,锦衣卫才放开了徐永宁。 “表,陛下,您来啦?” 徐永宁很开心,毕竟之前请这位表兄,一直请不来。 不过称呼上的改口,让这小子有些不适应。 “永宁,不得胡闹。” 耿氏紧随其后,随后拉着徐永宁下跪道:“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定国夫人下跪,徐府众人也下跪叩首。 “免礼。” 一切的礼仪差不多,只不过这徐府并没有什么白幡。 就算是秋天,定国公府里依旧有着绿意。 朱祁钰被迎到了大堂之内,直接坐在了最上首。 “永宁,你再不找见济玩,他估计就赖上见深了。” 下人上茶,朱祁钰掀开茶碗,吹了吹,呷了一口才说道。 “见深?” 徐永宁挠了挠头,对这个名字不熟悉。 “如今的德王,也是你表侄。” 耿氏立马含笑对徐永宁说道。 闻言,徐永宁瞪大了眼睛:“那不就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耿氏的眼神威胁。 “没错,夷王之子,但是见深忠厚老实,昨日和见济玩得很开心,离开时还哭鼻子呢!” 朱祁钰的话,让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 “回陛下,近日永宁学业落下了,还需要进修,可不能玩物丧志了。” 耿氏用手帕捂着嘴笑道。 闻言,永宁再次不好意思挠头。 “哦?进修什么?” 朱祁钰好奇问道。 “算学。” 耿氏无奈,徐永宁的算学已经被朱见济超过了,小孩子一起玩,攀比的不就是玩具和谁懂得多。 “四时之终始,万物之祖宗,算学确实很重要,朕这边有些习题,倒是能让永宁试试。” 朱祁钰点了点头,小孩子就要多学习,特别是家大业大的,更要努力学习。 早就听见济说他爹是魔鬼,没想到已经魔鬼到自己身上了。 但是,皇恩浩荡,徐永宁只能躬身:“谢,吾皇恩典。” 他真的会谢。 “你可别小看了算学,带兵打仗中,无论是粮草供应,还是武器备用,都在里面,不信你问于卿。” 朱祁钰将话题抛给了于谦,而于谦也接了下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人一日食粮几何,马食草几何,往返又几何,所配备粮草…” 于谦絮絮叨叨,让徐永宁听着头疼。 不过耿氏倒是笑得开心,毕竟这是在培养徐永宁。 第122章 天命 从定国公府出来,于谦也明白了何为鲸落。 张辅的位置,总是要有人填补,而定国公府,是圣人所看好的勋贵。 一个是落日,而一个是朝阳。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旧人总是要换上新人。 圣人需要时间,需要新人的成长。 三日后。 大学士呈上了选取出来的年号。 【景泰】赫然在第一列。 朱祁钰自然不会考虑,不过什么天顺、天赐、天安等等。 这些富有内涵的年号在朱祁钰眼里,也算不上什么。 最后,朱祁钰在白纸上写下【天命】。 上承帝国之正朔,下接华夏之信仰,受命于天,故谓之天命。 如野猪一样勇猛的人不是说自己是天命吗? 那么,就拿来吧你! 当礼部的章文收到文书,不得不感慨当今圣上的气魄。 天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也不是什么人敢用的。 “皇上嗣位改元,当请令天下文武衙门正官俱于本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以里至京朝贺。” 既然皇帝定了年号,那么明年就是天命元年了,按照流程,自然是需要庆贺。 朱祁钰驳回,以方今天下多事为由,俱免其来。 “这章文,看来也得调教一番。” 朱祁钰拿着奏折在手里拍打。 今天拒绝了,那么国朝改元,却没有百官来贺,这得多落寞。 “兴安,命人去跟章文家人问好,上任礼部,朕还没恭喜他呢!他是扬州人吧?” 朱祁钰笑着说道,然后就交给兴安去办了。 另一边,王恭厂被厂卫围得水泄不通。 带着技师身份的吴老头和王富贵,身后跟着一众厂卫出现在王恭厂之中。 吴老头双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站到了高处,下方是聚集的匠户。 “今儿,老头子过来,是给诸位宣布一件好事。” 声音通过厂卫,确保传达清晰。 “当今圣上,要给诸位涨薪了,但是,薪不能白涨,以入工年限,过十年者,为高级工,享月银三两,不折钞。” 谁都知道宝钞不值钱,对此,朱祁钰和吴老头等人激烈探讨过,但是最后还是妥协,毕竟人的观念,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才能逐渐改变。 语落,下方的工匠们瞪大了眼睛,他们现在每天只有七分银,一个月下来也就二两多。 “并免尔等徭役,尔等也听到了,这是高级工,在此之下,依次为中级工、初级工乃至学徒。” 提到钱的事情,工匠们都竖起了耳朵。 “学徒无分银,能在此的,也不会有学徒,而初级工和中级工,便看尔等手艺,老头手中有根钢管,若能敲成如此,便是中级工,次之为初级工,初级工享月例五钱,中级工月例二两。” 闻言,工匠骚动了起来,这可是降薪。 “稍安勿躁,且听老头子说完。” 吴老头压了压手,而厂卫们冷视着这群工匠。 “工分八级,在高级工之上,便是技师、高级技师、特级技师,技师需通过识字考核,并且技术过关,技师享月例十两,并且负责教授学徒,而高级技师,再翻倍,至于特技技师,必须攻关革新,享国朝优待…” 吴老头将林林总总的条件摆在了工匠们的面前。 和以往相比,朱祁钰给了工匠们一条上升的道路,是做一辈子工匠,还是将身心投进去,发光发热,就看工匠们的选择了。 “那老匠是何职位?” 一个领头的工匠高声喊道。 “技师,老头子是来教你们的,我身旁的这位,王富贵,想必有人认识,他也是技师,在圣人的指导下,他推陈出新,造出诡雷,未来还在我之上。” 总要给人一些盼头,王富贵挠着头站了出来,高声道:“诸位,我王富贵本是和诸位一样,但是,圣人给了我等前程,将来还会为我等建造学校,就是学堂,不仅如此,圣人说了,这只是开始,若诸位努力干活,钱不是问题,养老,也不是问题。” 吴老头他们不认识,但是王富贵确确实实是从王恭厂走出去的,技师,月银十两。 这是工匠们想都不敢想的收入。 一下子点燃了工匠们内心的火热。 只要成为中级工,他们的收入就不会减多少,而且这是银子,不是那什么宝钞。 再者,圣人亲自关注这里,就足够让他们有安全感。 很快王恭厂中就响起了锵锵砸锤的声音。 除了年限,觉得自己能力可以的,当然也能自荐,然后要求吴老头审核。 当坐班匠被解开了束缚,那么就是给大明原本蓬勃的工业注入新的能源,而朱祁钰只需要等待,等待着廉价的人力所爆发出来的巨大产能。 这些工人所不知道的是,兵仗局的掌印太监和而提督军器库太监都换成了兴安的人。 但是管理,却直接交给了于谦。 至于监工则是吴老头和王富贵这些人。 从上到下,三批人入主了兵仗局,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都是朱祁钰的人。 当然,这些只是暂时的。 往后除了太监,朱祁钰打算让军人来管理兵仗局,只不过现在是过渡罢了。 大青山,又称祁连山、天山。 朱祁镇在爬山,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也先带着几十个护卫陪同。 登上了山顶,也先享受着凉风,而朱祁镇却紧了紧身上的衣物。 “这里风景不错,就在这里野炊。” 说着,护卫就抬上了一路上打的野味,并点燃了篝火,开始露天烧烤了起来。 “来,尊贵的明廷皇帝陛下,本太师敬你一杯。” 也先拿起杯子,看向朱祁镇。 闻言,朱祁镇也只能回敬,身为帝王一般都是他敬别人,别人贺他的。 野味置于篝火上,不多时就流出了黄灿灿的油脂,滴落到炭火中,升起了袅袅青烟。 “尊贵的明廷皇帝陛下,请!” 也先拿给朱祁镇一串野味,自己也拿了一串,咬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道:“你说,明廷会花多少钱让尊贵的明廷皇帝陛下回朝。” 朱祁镇看着手中的野味,不由得露出嫌弃的表情。 “那当然是倾其所有了。” 对此,朱祁镇没有怀疑。 第123章 长生天的恩赐! 一旁随侍的喜宁,说是侍奉朱祁镇,更不如说是侍奉也先。 “太师,待使者回来,便能送皇帝陛下回朝了吧。” 喜宁给也先倒酒,笑嘻嘻说道。 “是极,是极,怎么能让尊贵的明廷皇帝陛下久留塞北,当然是要送回明廷的。” 也先哈哈大笑。 闻言,朱祁镇眼睛一亮,也开心了起来,他还以为,他要一直留在塞北了呢。 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小口小口吃着难吃的野味。 不多时,从山下上来了一人,正是纳哈出。 “禀报太师,明廷已立新帝。” 一上山,纳哈出就禀报了一个大消息。 朱祁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站起来,本着皇帝的威严,指着纳哈出吼道:“你说甚!” 这一刻,颇有皇帝的威严。 只不过纳哈出略带疑惑看向朱祁镇,随后怒瞪了一眼。 见状,朱祁镇的气势一下子就泄了,弱弱问道:“敢问此话当真?” 纳哈出没有理会这窝囊的皇帝,而是继续向也先禀报:“由百官联名,加上城中百姓书,拥立那郕王朱祁钰为帝。” 也先闻言,似乎没有多在意,但是看了朱祁镇一眼,满是不屑。 果然能抓到的皇帝,就是个废物。 若不是废物,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抓住。 一听到是自己的弟弟朱祁钰,朱祁镇勃然大怒,一个庶孽,竟然真的染指神器。 胸膛剧烈的起伏,稀薄的空气让朱祁镇有些犯晕,双腿都有些站不稳。 “贼子!乱臣贼子,若不是乱臣贼子,朕岂会在此!” 双眼开始泛红,朱祁镇捂着额头,恶狠狠看向纳哈出,嘶吼道:“让朕回去,朕要杀了那庶孽!” 但是在也先等人面前,朱祁镇也只是无能狂怒,无人在意。 也先皱眉,问纳哈出:“那明廷新帝如何?” 纳哈出自信说道:“不足为虑,兄弟都差不多,非成大事者,连虚与委蛇都不懂,远不如太师您。” 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还不忘拍一下也先的马屁。 听后,也先哈哈大笑道:“长生天的恩赐!” “那这位应该就是太上皇了吧?” 也先指着朱祁镇笑道,连敬语都剩了。 朱祁镇缓了缓,也看向纳哈出,只见纳哈出摇了摇头,说道:“臣听闻,现在这位,是夷王了。” “啊!!” 朱祁镇因为缺氧而头痛,捂着脑袋,犹如受刺激而发狂的野兽,双目通红,嘴角流出口水,龇牙咧嘴,却不能说出完整的话。 “好,咱这就送夷王回朝,本太师已经等不及了,命大军拔营!” 也先也被乐到了,抓到的明廷皇帝,变成了夷王,竟然是夷王! 反正一次收获颇丰,从明廷掳来的奴隶,已经赏赐下去,现在大军都迫不及待再次南下,抢更多的奴隶和女人,当然,还有财宝。 肥美的明廷,等候着我大元的宠幸吧! 也先直接将野味扔进火中,走到朱祁镇面前,双手直接捧住朱祁镇的脑袋,轻声道:“尊贵的皇帝陛下,要不要随臣一起,班师回朝?” “庶孽,一个庶孽,朕必灭其满门。” 朱祁镇强忍着,说完之后直接晕厥了过去。 见状,也先一甩手,跟丢垃圾一样将朱祁镇扔到一边。 “废物!” 吐了口口水,也先擦拭了一下手,大手一挥,就有护卫上来,将朱祁镇跟抬猪一样抬了起来。 物尽其用,现在,他也先,可以清君侧了。 …… 因为王恭厂的启动,一座座旧高炉被改造。 改造后的高炉昼夜不停喷吐着火舌。 更加坚固的铠甲,盾牌和箭镞在浇筑下成型,随后被成堆送出精加工。 朱祁钰也抽空视察了一下兵仗局。 黄袍常服,胸前绣着腾飞的金龙,龙嘴张开,前面是燃烧的龙珠。 头上顶着黑色的乌纱翼善冠,造型很简单,颇有极简主义风格,通体黑色,没有任何装饰,这是大明以休养生息为主的基本国策相关。 一手扶着红色镶金嵌宝石的腰带,走在厂房之间感觉也有点不习惯。 朱祁钰左右不是锦衣卫,而是厂卫。 下令让工人继续干活,不用行礼,这才让那些跪在地上的工匠起来。 火炉区的温度很高,随处都能看到钢液从火炉中流出,进入模具之中。 工匠们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当今圣人搞出来的,所以做事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 这位可不是什么都不懂,而是太懂了。 而所谓的精加工,就是简单的打磨,用人手将浇筑出来的粗胚,打磨光滑。 朱祁钰所出现的地方,肉眼可见,那些工匠都十分紧张,但是表情很是愉悦。 能受到当今圣人的注视,在以往,他们想都不敢想。 要是知道圣人要来,今天就该穿好点的,而不是披着短袖旧布衫,头包着软布就上工。 朱祁钰一边走,一边点头。 兵仗局所下辖的不仅有金工,还有木工。 像箭簇要成为完整的箭,就需要用到木头,所幸这京城周围,能砍的都被砍了。 匠人运用着工具,将成块的木头劈成细条,然后削成圆棍,再打磨之后,就成为箭身了。 就算是人工,对于兵器这样的东西,都是带有统一的标准和形制,最后上面会留下编号,以便于追查其制造的工匠。 朱祁钰看着热火朝天的厂房,反观自己王府旁的大院,现在就有些萧瑟了。 亲卫们大多数入了京营,其他人平时也在王府当值,现在吴老头这些匠人入了兵仗局,大院里除了打扫卫生和看护,就没留什么人了。 辗转走到角落区域,这里的守卫明显比外面还要多得多。 刚靠近,就能听到铁锤敲击的乒哩乓啷的声音。 由兴安出示令牌,再加上兵部的令牌,这里才能入内。 刚进来,就看到铁匠赤裸着上身,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铁锤,敲击在加热铁片上,溅起的星火落在地上。 而铁片垫着u型模具,作为标准单位,可以大大加快匠人的工作流程。 再往里走,就是加工这些铁管的车间,一排排的车床旁,永远都会站着两个人,相互配合着。 过道边上,吴老头还来回走动,这瞧瞧,那看看,是不是取出一根管子,对准光亮处查看。 第124章 东厂转型 辽东总兵官奏:“宁远等卫,系冲要地方;见缺都指挥守城、出战;会众议,选得指挥使孟贵、指挥同知刘清、指挥佥事任义,俱堪委任,乞量升用。” 福建奏:“沙尤等县贼党不服招抚,仍肆杀掠。宜行总兵官宁阳侯陈懋等,留副总兵或参将一二员在彼,相机剿贼,务在尽绝。” 靖远伯王骥奏:“贵州平越卫被苗贼围困已久,乞添调四川精兵一万、南精兵二万,共辏七八万人,选委重将统领,会合东西夹攻,并力剿杀。” 广东奏:“贼首黄萧养等船三百余艘来寇广州府城,伪称顺民天王名号;本处官军调征在外,无军御敌。” “给朕看这玩意儿?” 朱祁钰将一份份奏折整齐垒在御案上。 从北至东,由东至南,哪里都有事。 监察御史李宾见状,出列拜道:“禀陛下,各边总兵等官多有肆为欺罔。 官军被贼杀虏,则称为病故;买诱番夷进贡,则称为向化;出师,则或以负为胜;败敌,则或以少为多;杀 避敌之人,则假作犯边;擒来降之众,则捏作对敌;伪作功次,希求升赏;以致赏罚不当,人心解体。 今后凡总兵等官奏 报边情重务,乞行巡按御史及按察司核实以闻,敢有仍前欺罔作毙者,治以重罪。” 朱祁钰的目光没有放在那李宾身上,而是看了眼于谦,然后再看向石亨等一众武将。 按察司掌振扬风纪,澄清吏治,审核刑狱,兼领本省驿传,与布政使同为督、抚属员,李宾讲得很有道理。 但是,那不是吏治,是总兵,是大明的军务。 各处总兵喜欢养小寇寇,朱祁钰是知道的,这种事要一步一步来。 现在,御史要伸手进军务,而且武将们竟然毫不关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明的监军,一直都是镇守太监的职责,但是由于王振的原因,那些监军已经糜烂,不过,这也不是理由。 “兴安,命东厂,巡查核实。” 朱祁钰沉声说道。 李宾愕然,道:“臣谏言,王振之鉴犹在眼前,陛下切不可重蹈覆辙。” “你在教朕?” 朱祁钰嘴角微翘,看向李宾,问道:“今早,你吃了几碗饭?” “臣不敢,回陛下,臣吃的是饼。” 李宾惶恐,不知道陛下为什么问这个。 “那是几张饼?” “两,两张。” 李宾微微说道。 “胡说,明明就是三张。” 朱祁钰大手直接拍在扶手上,怒斥李宾。 “陛下,臣确实只吃了两张饼。” 被圣人怒喝,李宾立马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般磕在地上。 “朕不信,明明吃了三张,却欺君罔上,来人,将其肚子剖开,朕倒要看看,三张饼怎么成了两张。” 话音一落,大汉将军出列,一把摁住了李宾。 “陛下,臣冤枉啊,冤枉啊。” 李宾一听到要剖自己肚子,立刻慌了,挣扎着,目光看向前方的人。 “陛下息怒,李宾失言,但罪不至死。” 于谦出列躬身劝道。 但朱祁钰没有理会,看向王直,问道:“王卿,今早吃什么?” 王直瞬间汗毛直立,出班回道:“喝粥。” “几碗?” “陛下说几碗就几碗。” 闻言,朱祁钰轻哼一声,道:“福建、浙江、广东、湖广、贵州等处贼寇,尔等心知肚明,但以此来要权,过了。” “请陛下恕罪。” 王直立刻拜下,随后众文臣拜下。 “武将养寇,朕自会处理,但文人掌军政大权,是想重演宋朝之风光吗?” 低级武官确实比不上文官,而且素质低下,带兵如当匪。 石亨老神在在,站在一旁,看着文官吃瘪。 “石亨,你给朕跪下。” 可是没想到,朱祁钰的话锋一转,就往武将这边砸了过来。 “陛下恕罪。” 一瞬间,石亨就跪了下来,然后随着朱祁钰的目光,满朝文武皆跪。 “文臣想掌兵权,可以,若能有战功,朕准了,但是,尔等皆是饱读诗书之辈,纸上谈兵可懂?” 朱祁钰在座位上训斥着:“今日掌权,明日是否要割地?是否要称臣纳贡?” 权欲迷人眼,在权力面前,什么以史为鉴都是虚的。 文臣的老毛病总是觉得自己又行了,又能上了。 特别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还敢拿着兵乱来寻求权力。 但谁让武将们给机会呢? “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蕃,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其来朝贡,则以恩礼待之,如今呢?” 朱祁钰说到激动处,直接起身,指着满朝文武骂道:“在尔等治下,夷王都娶也先妹了,瓦剌贡使超额,满朝不知劝谏,现在还有脸玩这种小手段,好玩吗?李宾!” 群臣有苦说不出,他们劝了,真的劝了,但是夷王不听,能咋办? “臣,知罪。” 李宾再怎么说也是文人,被人戳了心肺,只能羞愧低头。 当然,始作俑者不是他,也不是一个人。 李宾不过是都察院七品监察御史。 “俞士悦。” 朱祁钰开口问道:“这是你们都察院的事,该如何处置?” “李宾身为浙江道监察御史,权欲熏心,臣以为,革除职务永不录用。” 俞士悦拜道,没有保李宾。 “好,俞士悦御下不严,降为左副都御史,罚俸一年,若有下次,便脱了这身衣裳吧。” 朱祁钰拍手,直接降了俞士悦的职。 从正到副,是从正二品,到正三品。 俞士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抬头看向圣人,随后缓慢垂首:“谢,陛下隆恩。” “福建、浙江、广东、湖广、贵州等处顽民反叛,劫掠乡村为盗不已;究其所由,皆因有司不能抚治所致。” “命,都察院各御史抚慰各地军民,朕体天好生之意,榜文招抚各处州贼寇,已行听服,不服者,剿!” “再令,东厂厂卫,护御史周全。” 朱祁钰大手一挥,这些养寇的,以后再慢慢处理,反正东厂转型,刚好先跟着御史学一学。 第125章 奉驾还朝 常朝总是拉扯,朱祁钰觉得,这是太闲了。 京城外,一匹褐色骏马飞驰,其上坐着士卒,背插一旗,无人可拦,直至城门之下。 随后,守将通验,消息便由锦衣卫接手,送到了郕王府。 “也先会众议云,北京已立新帝,要领人马来交战,乃奉夷王为主,终无讲和之意。” 消息是大同总兵官都督同知郭登传来的。 “兴安,把卢忠、于谦还有石亨给朕叫过来。” 朱祁钰将信放在桌上,手指叩着桌面。 没多久,三人就出现在郕王府书房内,围着桌子上的书信。 “终究还是来了。” 于谦叹了口气,说道。 “情况属实否?” 石亨开口问道。 朱祁钰看向卢忠,只见卢忠点了点头,说道:“传令小旗某问过了,可信。” “大同既然能收到线报,说明瓦剌已经抵近了,虽早有预料,但如今不同了。” 朱祁钰坐着说道,不同在于,也先所用借口已经不是送还太上皇,而是奉夷王为主,要尊王讨奸来了。 “陛下,如今京营训整,士卒皆奋勇,只要贼虏敢来,末将愿请先锋,砍了那贼子。” 石亨现在自信心爆棚了,不愁粮草,不愁军备,京城肯定能逮住来犯之敌,就看谁运气好了。 如今的京城就像是缩起来的刺猬,防御力都要破表了。 “以内三关为线,若失守,大同和宣府便为孤城,石亨,大同若为孤城,可守多久?” 朱祁钰依照着脑海中的舆图,问石亨。 “两个月,若真成孤城,断绝京师给养,还可坚守两月。” 石亨对于大同还是有一定的了解,思虑之后,说道。 “那内三关为门,既然放狗进来,那如何关门?”朱祁钰再问。 闻言,于谦开口说道:“陛下,若贼虏北逃,而是大同与宣府,便是打狗人,内三关自然会由京营把守,网开一面,打狗应该在关外。” “那传令三关,若贼虏来犯,守不住便弃守?”朱祁钰再问。 于谦和石亨都摇了摇头。 “需要守,而且是死守。” 于谦的目光坚毅,作为上位者,必须懂得取舍。 “令,守备居庸、紫荆及沿边一带总兵等官巡视大小关隘,凡可通人马之处或塞或守,塞则广积木石,守则锋利器械,务在措置得宜,有备无患。” 朱祁钰脸上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打仗必然要死人,为了达到战略目标,牺牲是必须的。 闻言,于谦躬身领命。 “兴安,传朕旨意,大同与宣府固守城池,不可开城门,私自接战。” 再下令后,朱祁钰对石亨道:“遣小旗,传朕密旨,若京城无恙,贼虏北逃,令郭登、杨洪出城接敌,务必剿杀敌之余力。” “末将遵旨!” 石亨抱拳拱手。 “召开军前会议,传令各城门守将以及京营诸将,不得缺席。” “命兵仗局,加快制造诡雷、手铳等军械。” 一道道命令下去,京城开始全面戒严。 不断有令旗在京城四处传递着消息。 早有准备的京师,并没有显得有多慌乱。 次日,白羊口,这里依旧有着残余的瓦剌军游荡。 其内的白羊口村,是大同的堡镇,但是现在,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地上的一些尸体,活人也是那些游荡的虏人。 瓦剌南下过了一个月,这里并没有被收复。 少倾,远处就看到滚滚的黄沙,随后大地开始震动。 “太师来了!” 城头上,一个瓦剌兵高声喊道。 若是细看能看到除了太师的大旗,还有更大的旗帜竖立。 外沿是热烈的赤红,在内沿描边金黄,以紫为底,其上绣着一只回首的苍龙。 那就是明廷天子龙旗大纛。 这面旗帜终于回到了它诞生的土地,但是现在,它的敌人却是以前守护它的人。 城门缓缓打开,也先驾马在前,其身后便是由牛拖着的车驾,华盖金黄,却没有纱幔,所有人都能看到里面坐着的人。 “儿郎们,今本太师奉驾还朝,再入中原!” 也先大手一挥,众将士或是拔出腰间的刀,或是高举着长矛,不断挥舞。 “再入中原,大元万岁!” “再入中原,大元万岁!” 有着之前的胜绩,这些人不再惧怕大明,连皇帝都抓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一次,也先带来了更多的人,有着之前的收获,部族中的勇士,自然是更加勇于参与了进来。 虽然和之前差不多,但是这次,不算仆从军,光瓦剌也先部,就足足达到了十万之众。 部队越过白羊口,立刻驻扎了起来,而也先领出小股骑兵,带着朱祁镇就往大同奔驰而去。 大同,郭登站在城墙上,看着那滚滚的烟尘靠近,而烟尘之中,熟悉的龙纛迎风飘扬。 没多久,瓦剌便陈兵列阵,随后銮驾被抬了出来,喜宁驾马至大同城下。 “今送圣驾回京,仍做皇帝,若不得正位,虽五年、十年务要仇杀,诸军将官,还不出城迎驾。” 勒着缰绳,喜宁拉长了声音,吼得很大声。 郭登没有理会,只是冷冷的看着那銮驾,随后远望,与驾马的也先对视。 见郭登没有回应,喜宁再道:“大胆郭登,见圣上不出城相迎,你想被诛九族吗?” 闻言,郭登轻笑了一声,道:“某不曾见过圣驾,如今圣人稳在京中,尔再言谋乱之事,就地射杀!” 话音一落,城墙上的士卒纷纷拉开了弓箭。 但是从他们看向那龙纛,目光带着迟疑。 喜宁见状,立刻拉住马头,拐了个弯跑了回去。 这样人将士们都松了一口气。 身为大明的军卒,他们真不想将箭射向龙纛,那可是天子龙旗! “陛下有令,固守不出,其余不用理会。” 郭登吼了一声,随后再看一眼龙纛,咬着牙走下城墙。 另一边,也先看到喜宁驾马而归,问道:“如何?” “其言圣人稳在京中,再言谋乱之事,就地射杀!” 喜宁说话的时候,还十分嫌弃了那銮驾中的朱祁镇一眼,这废物真特么废。 而朱祁镇紧握双拳,咬着牙说道:“朕不信,其敢射杀朕!” “好,陛下威武,来人,给陛下一匹马,让他前去说服守将,本太师不好杀戮,若能不见血,本太师也不想。” 也先一挥手,就有人牵马到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瞪大了眼睛,他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也先还给当真了! 也先眯着眼看向大同,他必须确认这朱祁镇,到底还有没有用。 第126章 还请夷王离去 朱祁镇骑着马,来到大同城下。 刚下城墙的郭登,重新回到城头。 “六军东归,孰料至此?” 郭登高声喊道,目光却是愤怒。 一如之前,他伏哭于城头,问的乃是大明皇帝。 城下的朱祁镇仰望着那些大明的士卒,听到郭登的话,一股气瞬间堵上胸口。 “郭登,朕因奸臣所误,如今带领大军而回,乃是拨乱反正,尔莫不是要造反?” 朱祁镇勒着缰绳,怒气蹭蹭往上涨,斥责起了郭登。 “夷王,你走吧,大同不会开,也不会有人出城。” 郭登叹了口气,随后大吼道:“末将守土有责,还请夷王离去!” 吼完之后,直接从身旁的将士手中拿过弓箭,拉弓搭弦,咻的一声,箭矢笔直飞向朱祁镇,随后就插入其马前足的土里。 见郭登玩真的,朱祁镇想都没多想,屈辱地拉住缰绳就往回跑。 这一切,也先都看在眼里。 他扬起嘴角,看来这朱祁镇,还是有点用处。 “回营。” 也先大手一挥,没有等朱祁镇,瓦拉军就开始撤退。 缀在队伍后面的那匹马,就好似追随主人的小犬。 郭登直接把弓摔在地上,愤然离去。 京城。 滚滚的烟尘,不断有锦衣卫驾马跑入京营之中。 “陛下,九门外的房屋妨碍守军扎营屯驻,是否拆除。” 石亨指着行帐之外问道。 “动摇人心,不可,再者,这些房屋留着,神机营可以以此为掩体射击。” 朱祁钰直接否定了石亨的话,由阵地战转为巷战,对大明防守有利。 “陛下,提督守备紫荆关右副都御史孙祥来奏:守备本关都指挥韩青,号令不严、措置无法,即今防寇之际,恐误边计,荐彭城卫带俸都指挥佥事雷通共理边防,再言三事 一为大宁都司新添官舍军余三千人,随解随逃,不得实用,盖因饥寒迫身,请关支口粮。 二为在关守御军马,虽有粮 料,而无草,请令附近保定等府儧运赴关,仍将续添军马、粮草量数 督运前来。 三为守边关必得夜不收,使其探听风声,今于旗军内选夜不收四十名,委官管领,分为十拨,令其轮番缉探声息。 请陛下定夺。” 于谦在一旁念道。 “准了。” 朱祁钰答道。 这紫荆关,很关键。 “对了,兴安提议,造功赏牌,分奇功、头功、常功三等,以文臣主之。 凡战挺身先行突入敌阵斩将夺旗者,与奇功牌。 生擒达贼或斩首一级者,皆与头功牌。 其余虽无前功而被伤者,予常功牌。 贼平,视此论赏。 朕以为然,既然文臣想要立武功,那便上阵试试。” 随后,朱祁钰点了点沙盘,继续道:“吊桥不会升起,朕不能放弃九门外的士兵,若撤退,城头上的炮火会帮忙断后。 还有,诡雷已经分派给神武卫,由他们架设陷阱,九门士兵不得踏入雷区,切记。” 手指在沙盘上画出一条条虚线,这是雷区范围。 “掷弹兵由张三指导,神机营配合隐藏至民居,也是配合尔等接敌之用,反正,穷寇莫追。” “末将领命!” 石亨抱拳躬身,他们现在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守住京城了。 消息被封闭,内三关被舍弃,为的就是将瓦剌的有生力量尽可能歼灭。 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这时,门外守卫出声道:“陛下,锦衣卫小旗官来报。” “进来。” 朱祁钰答了一声,守卫才将小旗带了进来。 “禀报陛下,达贼已在大同周边出没,不止如此,密云方向达贼出没不绝。” 小旗官单膝跪地,抱拳禀报,并双手捧着折叠后的纸。 由卢忠传递到朱祁钰手中,看了几眼,朱祁钰将纸拍在桌面。 “此次也先部聚众可能有十万之众,东路军脱脱不花可能有二万人从古北口向密云方向,中路军阿刺知院可能有五万人,从宣府方向向居庸关挺进。” “总数近二十万,诸位,可有信心?” 石亨皱眉看着小旗,要是之前消息有如此速度,那么土木堡就不会那么惨了。 说是二十万,其实主力可能就是也先和阿剌知院,至于脱脱不花,之前也是打酱油的角色。 “末将,定当歼灭一切来犯之敌!” 石亨领头拱手说道。 “右都督石亨、左副总兵范广、右副总兵武兴听令。 达贼窥视京城,特命尔等统率大军屯于九门,或设伏,或设险,或守正用军,或出奇取胜,或护守城池以逸待劳,或攻劫营阵以计陷敌,或分兵策应,务出万全。 事定报功,升赏不吝。” 朱祁钰目光扫视三位将领,其中就属范广最为年轻。 “末将领旨!” 三人单膝而跪,垂首,双手抱拳悬至头顶。 “军情如火,朕便不拖后腿了,卢忠,锦衣卫所收情报,皆抄送予于谦和石亨。” 朱祁钰再下令后,就出了行帐。 在早有安排的情况下,京营大军开始有条不紊的行动了起来。 而京城中,各处袛告开始传达。 “圣上敕喻,有盔甲之军士,今日不出城者,斩!” 城内的大军也开始从各个城门开始向着城外走去。 总兵官石亨陈于德胜门,都督陶瑾陈于安定门,广宁伯刘安陈于东直门,武进伯子朱瑛陈于朝阳门,都督刘聚陈于西直门,副总兵顾兴祖陈于阜成门,都指挥李端陈于正阳门,都督刘得新陈于崇文门,都指挥汤节陈于宣武门。 因为在朱祁钰监国的时候,于谦便开始安排,京城的百姓没有过多的慌乱。 朱祁钰回到王府,却没看见自己的爱妃。 身后的兴安答道:“如今周边县镇均已入城,王妃正带人连同女工一起,安置老少妇孺。” 因为之前收购了大批的房产,这些人就能临时安置在里面,身为一国之母,此时不表现,那还要等什么时候? 朱祁钰点了点头,问道:“护卫可带足了?” “厂卫、锦衣卫还有王府护卫皆至。” 兴安微微垂首答道。 汪招娣的安危自然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比拟。 次日,也先领着朱祁镇来到距离大同四十公里处的阳和口。 第127章 大明!万胜! 阳和便是后世的阳高,此时,阳和卫已经不见屯兵。 也先一路畅通无阻,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瓦剌大军路过一处山下,背靠着山林,前方便是阳和口的平原,很适合骑兵冲锋。 朱祁镇很郁闷,因为又要爬山了。 只不过,这只是一座不大的山峰,和大青山没法比。 地处阳和东南,也先毫不费力就爬上山顶。 “明廷的皇帝,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也先双手叉腰,似乎在欣赏着什么美丽的风景。 而他身后,朱祁镇气喘吁吁,道:“朕不知。” “哈哈哈,此处是断头山!尔太祖兵败的地方。” 也先哈哈大笑,张开双手,闭上双眼道:“洪武五年,正月,朱元璋遣军,以徐达为大将军,与中山侯汤和、都督蓝玉等率军五万,三路征我大元。 七月上旬,汤和与处州指挥章存道等领一部精骑攻阳和。 十一日,我大元勇士据此断头山,倚险阻击。 汤和挥军力战,失利,章存道战死,我军大胜!” 也先畅怀说着,随后恶狠狠瞪向朱祁镇,这一眼,让朱祁镇感觉脊背发凉。 “自此后,我大元退回漠北,但尔明廷,依旧发兵征伐!” “时至今日,明廷的皇帝,你现在站着,是我大元当初胜利的地方,而我,绰罗斯·也先,将重振大元雄风,我,会一直赢下去。” “明廷的皇帝,你说呢?” 闻言,朱祁镇气短,弱弱道:“内三关可没有那么好拿!” “哈哈哈,三关好不好拿我不知道,但是明廷的皇帝,那喜宁可是个聪明的家伙,但也多亏了你,走吧。” 说完,也先回头开始下山。 “这是做甚?” 朱祁镇皱眉问道。 “叩关!” 也先停下了脚步,回头对着朱祁镇咧嘴一笑。 大同守将的作为,让也先看到了朱祁镇的价值,但凡事需要备用方案。 而喜宁,就是也先的备用方案。 裹挟着朱祁镇,也先的大军直接陈兵驻扎到紫荆关不远处,与紫荆关遥遥相望。 年轻的官员孙祥,看着瓦剌的大军,心中有些紧张。 被升为正三品右副都御史的他,自然是满腔热血,希望能报效朝廷。 但是,他也没想到,瓦剌来的这么快! 补给都还没赶上,紫荆关形势还是非常严峻的,各处都是缺兵少粮,士卒逃散甚多。 见两骑兵从瓦剌大营中奔出,身后还有一骑,手中高举的,赫然是天子龙旗。 孙祥此时,就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圣上有令,不得私见夷王,众关隘据守不出。 但是当看到那天子旗帜不断靠近,孙祥的心中开始打鼓。 朱祁镇,总是用他那别致的方式,考验着大明的臣子。 “今奉驾还朝,还不快开门迎驾。” 喜宁扯着嗓子喊道,知道守将不会伤朱祁镇后,他的胆子就更大了。 “赖宗庙社稷神灵,天下有君矣,夷王,请离去。” 孙祥站在城头大喊。 大明的皇帝,不是你朱祁镇,请不要再这样败坏祖宗神灵了。 闻言,朱祁镇脸色黑的能滴出水来。 “大胆,朕乃天下至尊,何时立有新君,尔等这是谋反!” 被朱祁镇这么一呵斥,孙祥的双手在发抖,他之前不过是兵科给事中,连升十级站在这里,能不慌吗? 不过他记得,兵部尚书于谦,让他死守,而且皇恩浩荡,高官俸禄都赏了,自己自然不能愧对圣人。 “夷王殿下,这是紫荆关,身后便是京城,此门一开,中原生灵涂炭,你愿看天下从归暴元之手,我汉家儿郎再次遭受欺凌!夷王殿下,走吧!” 孙祥声嘶力竭,指着朱祁镇大喊。 他不能退,背后就是圣人,京城仅存的,也是新兵残丁,紫荆关,绝不能开! 不过听说圣人很厉害,不知道自己以后有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圣颜。 之后喜宁在城下不断叫骂,但是孙祥充耳不闻,直到对方骂累了,看着其驾马回去,孙祥才松了一口气。 喜宁回去之后,就直接向也先汇报,紫荆关要破,还是需要走小路。 身为朱祁镇的太监,喜宁对于关隘边防的了解让也先也很吃惊。 点了点头,也先下令道:“许你一千勇士,三日后,本太师亲自叩关,你我夹击,破了这碍眼的大门。” 喜宁领命离去,在也先身旁,他才体会到服侍明主的快乐,而不是像那朱祁镇,就是一个蠢货。 在喜宁离开也先大营后,之后两天,也先依旧让朱祁镇去喊门。 就算不开门,但是朱祁镇的每次出现,都是对明军士气的打击。 朱祁镇很憋屈,他感觉自己堂堂皇帝,现在就像一条狗,被也先趋势着。 不过来到紫荆关的第四天,他以为也先还要让他去喊门,但是没有。 反之,他看到了令他胆寒的瓦剌士兵都在准备。 这是要攻城了。 刀牌手顶盾在前,仆从军抬着云梯,攻城之简陋,就连傻子朱祁镇都觉得荒谬。 朱祁镇被架上銮驾,天子龙旗被高高挂起,瓦剌大军倾巢而出。 站在城头的孙祥,瞪大了眼睛,立刻大喊道:“瓦剌攻城,诸君准备御敌,我等背后便是京师,尔等父老皆在,定要挡住达贼!” 话音刚落,他听到了身后沉重的震动声。 怎么可能? 瓦剌人竟然出现在紫荆关后,是其他关隘被破了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披甲的孙祥,拔起长刀,紫荆关腹背受敌,士气崩了。 仅存的士兵,面对那潮水般的仆从军,还有那迎风飘摇的天子龙旗,前后不断有贼虏爬上城头。 孙祥只考虑了正面,后面根本是千疮百孔。 爬上城门的贼虏打开了紫荆关的大门,喜宁带头冲锋,领着瓦剌人冲入紫荆关,杀向前门。 持刀的手在颤抖,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孙祥还要抵御从关内而来的敌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城头砍杀到巷子里的,但是虎口发痛,持刀的手已经脱力了。 身上很多箭矢刀刃造成的伤痕,双眼开始模糊。 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喜宁!奸宦逆贼!圣人不会饶过你的,你定死无葬身之地!” 口腔中溢出鲜红的鲜血,孙祥用着仅剩的力气,握紧长刀向喜宁挥出。 但是一根箭矢精准命中其额头。 圆瞪的双眼看着蔚蓝的天空。 “大明!万胜!” 只是那轻微的喃呢,被风吹散,无人知晓。 第128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战争的开始,代表着混沌的情报不断出现。 紫荆关破了! 奉天殿,坏消息不断被朗诵出来。 朱祁钰目光放空。 紫荆关破了,怎么破的?守军如何了?被杀或是被俘? 因为瓦剌军的存在,没办法详细核实。 大同的败兵,宣府的哀兵,固守不出,是让他们等待,等待京城的胜利。 云从龙,风从虎, 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 千里沃土皆荒芜。 回神再看座下哭哭啼啼的大臣,朱祁钰满腔的怒火熊熊燃烧。 “满朝公卿,哭哭啼啼,能哭死瓦剌人否?” 朱祁钰居高临下,昂着头冷声。 “你们是孟姜女吗?” 再出声,满朝公卿噤声。 兵部奏:瓦剌引兵十万,破紫荆关,三万骑兵攻陷白羊口,五万骑经宣府,进攻居庸关,白羊口,守将谢泽,紫荆关指挥韩青,右副都御史孙祥,皆下落不明,唯居庸关守将罗通仍在固守。 再奏:日前来报,夷王于紫荆关下,自称至尊,乃称京中无新皇。 换而言之,目前京城也是左右受敌。 除居庸关这个离京城最近的关隘还在坚守,头尾两边的古北口和紫荆关均破,情况可以说十分危急。 所以这些大臣才开始哭,要是至尊南迁,或许还会带上他们。 也先没有着急,而是等和古北口的东路军汇合。 能打的将领已经分别入驻城外大营了,瓦剌和大明都在准备着最后一战。 “城门落闸,传朕口谕,同生共死,今日,军民不曾负朕,朕定不负军民,再令于谦、石亨,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朱祁钰听完奏报,沉声说道。 陈循在下方,看着年轻的帝王传达着坚定的决心,不由得受到了感染。 而于谦,没有上朝,他需要亲临现场,稳住京营军心。 “朕造功赏牌于诸卿,不是想看尔等哭哭啼啼,若不上阵,便安抚好城中百姓,再哭闹者。” 朱祁钰环视着大臣,大声道:“大汉将军何在!” 闻声,奉天殿值守的锦衣卫纷纷出列,齐声道:“在!” “若再有哭闹乱军心者,杖责一百,拉去城头搬石头。” 闻言,陈循立刻出班道:“则身佚而国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陛下临危不惧,为人主之典范,如山岳高峻而不动,如日月贞明而普照宽,陛下若在,无论是京中百姓,也或是满朝诸公,皆不再惶恐。” 王直好奇侧头,没想到这时候了,陈循还有心情拍马屁。 “陈卿所言极是,便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朱祁钰可不管陈循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拍马屁,反正罚他就没有错了。 “臣谢隆恩。” 陈循拜到一半,然后抬头有点懵,他好像听到了罚俸而不是赏赐! 要不是看到那大号诡雷,型制已经接近了万人敌的超大型火器被送入瓮城之中,那陈循现在估计还愁着呢。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了解当今圣上对于火器的热爱,那肯定是大杀器。 谢都谢了,还能咋样,只能真谢了。 所谓西西物质解魏骏杰,别人在苦恼着城破,陈循已经在想守住京城之后的事情了。 “若无其他事,便散朝,尔等做好自己的事,别让朕听到什么寻死腻活的,到时候都不用你们自己撞柱子。” 朱祁钰起身拂袖而去。 “退朝~” 兴安开口大喊道。 从偏殿走出,卢忠便迎了上来。 “陛下,这是紫荆关与古北口密报。” 朱祁钰接过纸,甩开之后,手指关节捏的发白。 喜宁引军绕过紫荆关,前后夹击,都指挥韩青战死城头,右副都御史孙祥战死巷中,古北口守将战死。 之后是估计战亡的数字。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将信件折叠好放入怀中,道:“知道了。” 锦衣卫新的情报系统是相对独立的,一些情报并不会和将领共享。 “锦衣卫死伤多少人?” 朱祁钰知道,技术的受限,当前在阴影下活动的锦衣卫,必然要遭受损失。 “已确认伤亡三十四人,抚恤金已发下。” 卢忠垂首回答。 “嗯。” 朱祁钰发出了鼻音,随后抬步走下楼梯,坐上马车。 回到王府,朱祁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换一套衣服。 正确点来说,应该是换一套甲胄。 汪招娣亲自服侍朱祁钰更衣,毕竟这甲胄,一个人穿起来还有点难。 “陛下这莫不是要上阵?” 一边给朱祁钰系上鱼鳞甲,汪招娣一边担心问道。 “你夫君,我有那么蠢吗?我若出阵,那身边不得有多人保护,而且各将领都要分心。” 朱祁钰张开双臂,让汪招娣更方便为其披甲。 这套甲胄和大明其他将军差不多,只不过颜色更加艳丽,而双臂上,从手背到肩膀,是一体的大块鱼鳞。 通身满布鱼鳞状甲片,层叠排列,前胸左右各饰一条金色升龙。 两肩为金色兽头形肩甲,缀红色肩缨。 最后带上红缨盔。 匀称的身材,让朱祁钰看上去更加神武。 汪招娣后退几步,看着啧啧称赞道:“陛下真是英武。” “也不看看你夫君我是谁。” 朱祁钰说着,向后抬手掀起红色披风,继续道:“这几日你辛苦了,城中人多事杂,万事要小心,待战后,你可就是一国之母了。” “臣妾知道啦,祝陛下武运昌隆,祝夫君旗开得胜。” 汪招娣莞尔笑道,垂首的面容带着甜蜜。 出了王府,朱祁钰没有坐马车,而是跨上了一匹黑色戴甲骏马,他要巡视九门,总不能待在马车里。 而兴安和卢忠则领着厂卫和锦衣卫护卫在朱祁钰左右。 另一边,瓦剌也先部并不着急向京城挺进,而是慢悠悠晃到了良乡县。 这里已经是人去县空,到处都能看到杂乱的家具被舍弃。 瓦剌人的收获并不多,大明没给他们留下什么好东西,就算是果树上的果子,都给摘光了。 和上一次入侵相比,这次可以说是颗粒无收。 朱祁镇看着这些荒芜的县城,以及那被砍伐的树木,没想到,他回来后,竟然看到的是一片萧瑟。 第129章 达贼来了!带着夷王来了! 居庸关。 秋寒的降临,让衣物有些单薄的士兵瑟瑟发抖。 城墙上带着血污,守将罗通巡视着城头。 他命兵士汲水浇于城墙上,让城墙结冰坚固而光滑,而攻城的瓦剌军难以攀登。 但是瓦剌军四处寻找树枝,用草捆扎铺于冰上,可是在向关墙接近时,就会遭守军用火器的射击。 这样循环往复的僵持,双方都在比拼毅力。 “将军,援军会来吗?” 偏将低声问罗通,而罗通回瞪了一眼,他不知道。 瓦剌来势迅猛,而且好似沿途没有遭受什么抵抗,这让他的心里也在打鼓。 但是他接到的命令便是固守。 “会来的。” 罗通咬牙说道:“多守几日,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手上握着刀,在瓦拉军出现在后方之前,他们就还有希望。 是日,也先部带着朱祁镇来到卢沟桥果园。 这里以往都是硕果繁枝,但是现在,只有不断飘落的树叶和空荡荡的树枝。 果树造不了攻城器材,所以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明廷的皇帝,你这果园,可略显寒酸啊!” 也先没想到明廷这么果决,坚壁清野,真的一个果子都不留的。 而且沿途也没有看到任何村民,奴隶都抓不到了,这怎么犒赏蒙兀的勇士,到时候得让朱祁镇大出血才行,不然他也先也不能服众。 朱祁镇的神色有些动容,路过紫荆关的时候,他看到了那遍地明军的尸体,有的似乎瞪着眼睛盯着他,让他这几天都没睡好觉。 一群愚民! 朱祁镇在心里暗骂道。 自己可是大明的天子,反抗干嘛?直接开门不就行了,至于瓦剌人,给些赏赐,他们不就退回去了。 至于那些被抓的奴隶,抓了就抓了,大不了再生就是了。 “乱臣贼子无道,坏我祖宗江山,该死。” 朱祁镇埋怨说道。 闻言,也先也愕然,他仔细看向朱祁镇,觉得这人会不会脑子有问题。 再蠢的人,看到紫荆关也该意识到问题了,可是眼前这位明廷的皇帝却没有。 不过,这样的皇帝,他很喜欢。 “对,等你克复大位,那些主使者都该杀,这果园,一看就是枝繁叶茂,本太师都能想象其以往的丰饶了。” 也先笑着说道。 这里离京城已经只有十五公里了。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明军的游骑兵游荡了。 列阵九门之外,并不是说站着不动了,于谦的想法是依城为营,以战为守,分调援军,内外夹击。 “明廷的皇帝,你应该手书,让京城文武放弃抵抗,毕竟圣驾回朝,理应十里出迎不是?” 也先给朱祁镇出了个主意,朱祁镇觉得很有道理,便让帮他暖脚的袁彬过来,在果园里的石桌上奋笔直书。 “此信三封,分别交予太后及郕王及谕文武群臣,切记。” 写完后,朱祁镇将信交道袁彬的手中,嘱咐道。 袁彬现在的内心十分挣扎,他想劝朱祁镇,但是也先一直在旁盯着,而且手握着刀柄。 想了想,袁彬抿嘴,点头道:“遵命。” “一个人去,分量不够,让纳哈出跟着吧,毕竟纳哈出有经验。” 也先提议道。 朱祁镇认为并无不可,就点头允许了。 袁彬拿起纳哈出递过来的小旗,上面还带着些许血渍,那是明军的血。 将旗帜插在身后,袁彬退了出去,就跟纳哈出上马,直接奔向京城。 没有多久,他就看到了游曳的骑兵,口中大喊:“某是使者,传,传圣人书信!” 袁彬有些迟疑,毕竟他口中的圣人,已经不是圣人了。 “止步!” 那游骑兵高声大喊,并取出弩箭瞄准。 见状,袁彬立刻拉住了马头,大喊道:“某有来自圣人书信。” 却见到那游骑兵驾马,绕了个弯,显得格外戒备,到了袁彬面前,才松一口气,道:“信给我,你可以走了。” “不成,某必须将信件亲手传达。” “夷王的命令?” 那游骑兵不屑一笑,道:“好,那你随我来,将缰绳给我。” 对方提出的条件很奇怪,但袁彬没有别的选择,反正不斩使者的大明还是很讲信用的。 三匹马连着就像火车一样来到了彰义门的大营之内。 守将高礼接到情况之后,立刻向上通报。 由于城门落闸,通报的人只能乘着掉篮上城墙,没多久,消息就到了朱祁钰的手中。 当大明的皇帝出现在城头,守城的士卒都紧紧握住手中的长矛,心情十分激动。 明晃晃的战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十分显眼,袁彬被吊篮升起,走上城墙,就听到下方的纳哈出高喊:“圣人陛下班师回朝,尔等便是如此迎接?” 一个踉跄,袁彬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看向朱祁钰。 仰望着新皇,甲胄闪闪发光,犹如天神一般俯视着自己。 朱祁钰从城墙往下看,就看到扑上来的士卒已经将纳哈出层层堆叠,压在身下。 一个士卒见纳哈出还在叫喊,立刻脱下自己的袜子,就往其嘴里塞。 片刻后,纳哈出就发不出声音了。 “圣人?陛下?谁?” 朱祁钰摇了摇头,转身问袁彬。 闻言,袁彬能感受到那周身传来阴冷的目光,不是眼前看似和善的圣人,目光来自于其他士卒。 “您,是您,那夷王无道,自称圣人,行谋逆之事,小人有其勾结内廷朝臣罪证。” 一手支撑着身体,一手在怀中摸索。 光凭这一动作,袁彬就看到了围上来的锦衣卫和厂卫,卢忠更是直接站到了朱祁钰的身侧,以防万一。 双手在抖,而且抖的十分厉害,这不是袁彬印象中的锦衣卫了。 颤颤巍巍拿出三封书信,袁彬真的很害怕,比在瓦剌人堆里还害怕。 卢忠抬手直接将书信夺了过来,然后呈予圣人。 朱祁钰甩开书信,看了看,啧声道:“啧,还报了虏情,让朕固守社稷,啧啧啧。” 之后翻看了给太后的,只是让太后耐心管理后宫,等他回来。 至于群臣,就是一番皇帝常有的斥责了。 “小心思都用到这种上面了,啧,兴安,亲手将信摊开,读与太后听听。” 将一封信交给兴安,朱祁钰便说道。 随后,他双手支持在墙垛上,高声道:“达贼来了!带着夷王来了!紫荆关破了,儿郎血战,然后夷王踏着他们的尸体来了!诸君应当如何!” “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张三立于城下,身上也披着甲胄,带领着神武卫高声喊道。 而双手被压制的纳哈出,艰难抬头,看向高处光芒万丈的明廷皇帝,他意识到,坏了! 第130章 一出好戏 大明曾经给北元带来了巨大的阴影。 追击千余里,一直打到了克鲁沦河的大明骑兵。 帝皇亲征,打散了北元遗族,摁着他们的脑袋俯首称臣的大明。 纳哈出嘴里泛苦。 你们明太祖死了,那些大将都死了,成祖也死了,仅存的硕果张辅也死了,凭什么,凭什么再出一个一呼百应的皇帝! 一波波声浪冲击着纳哈出的耳膜,那至高无上的尊主,立于城头之上,似乎只要他一挥手,这几十万的士卒就会变成草原上最凶狠的饿狼,扑向他蒙兀里的各个部落。 纳哈出不敢想,明明紫荆关那么好破,为什么这里还有如此多的虎贲。 刹那间,他嘴里咬着袜子,抬头吃惊看向那闪闪发光的帝王。 紫荆关被卖了! 这是一种十分荒谬的想法,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不得不这样想。 糟了!太师有危险! “呜呜呜!” 纳哈出挣扎着,他现在想要求饶,想要回去禀报太师,这京城,不能打! 可是,他越挣扎,钳制就越用力,似乎根本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也没有人想要听他说什么。 “带下去,我军优待俘虏,别弄死了。” 张三大手一挥,而朱祁钰在上面配合道:“欢迎使者,对了,你叫什么?” “小的,锦衣卫校尉袁彬。” “卢忠,既然是你们锦衣卫的人,就带回去好生款待。” 朱祁钰对卢忠说道。 “末将领命。” 而卢忠昂了昂脑袋,便有锦衣卫将袁彬带了下去。 至于纳哈出,他的嘴巴还塞着袜子,呜咽着,别人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也是使者,凭什么被区别对待! “嘿,兄弟,你怎么想到用袜子的。” 张三靠近身旁的小兵,一时间,那小兵有些紧张,支支吾吾道:“当时见情况急,就没多想。” “这可是急智,俺看你挺有想法的,要不要到神武卫试试?” 张三一把揽住小兵,一手不断拍打着其胸部。 小兵的胸口有点疼,但是听到神武卫,立刻瞪大了眼睛,磕巴道:“可,可以吗?” “啧,俺是谁?千户官,你懂不懂千户官,在神武卫,我嗦了蒜。” “还有神武卫,你知道吗?那待遇,那享受,而且还是圣人一手建立的,就是得吃苦。” 张三开始老生常谈了起来。 “俺,俺可以!” 小兵立马就兴奋了,脸色有些胀红。 “嘿,那是好事,不过还是得经过考验,你知道的,神武卫不是什么人都能进,但是什么人都有机会的。” 朱祁钰站在墙头,看着张三又开始传教,就无奈摇头。 不过也是多亏了张三这样子,神武卫在京营的名声才会飞快散播,当然,传播的还有他这位圣人的形象。 镇抚司。 刘勤接收了袁彬,并为其款上饭菜。 没多久,朱祁钰也出现在镇抚司之中。 他已经从卢忠那看过袁彬的信息。 袁忠于建文四年为锦衣卫校尉,正统四年,袁忠以疾辞官,袁彬代其校尉职。 是宜丰县澄塘镇秀溪村人,家中除了父母还有妻子王氏和年幼的孩子。 当看到朱祁钰,袁彬嘴里的饭菜强行咽了下去,立马起身跪迎。 “免了,先吃饭。” 看着袁彬囫囵吞枣的样子,在塞北估计没吃上什么好吃的烧烤。 虽然圣人发话了,但是一下子被锦衣卫三巨头给盯着,袁彬还是难以下咽。 “陛,陛下是有何吩咐吗?” 袁彬坐回椅子上,没有动筷子。 “现在锦衣卫的情况,刘勤应该大致跟你说过了吧?” 朱祁钰看了眼刘勤,然后再看向袁彬。 “刘指挥跟卑职说了。” 袁彬点了点头道。 “抚恤金和其他政策也了解了?”朱祁钰再问。 袁彬挺直了脊背,回答:“知晓,陛下有何吩咐?” “你既然是使者,那便要回禀,朕要你回到瓦剌,回到也先身边。” 闻言,袁彬皱眉迟疑:“陛下是要?” 在他的想法里,自然是要除掉夷王,只有这样,圣人才能安心。 “没错,跟在也先身边,别让也先这老不死的跑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觉得这袁彬很聪明。 ??? 不是刺杀夷王? 袁彬有些疑惑,但是也没多想,回道:“卑职一直侍奉夷王,为也先所不喜,再者,那中官喜宁也时常刁难卑职。” 这套说辞很明显,就是他袁彬接近朱祁镇简单,但是接近也先,太难了。 “你们两个,这应该是你们擅长的,总不能光朕想办法。” 这样就显得自己有些诡计多端了,朱祁钰看向刘勤和卢忠说道。 卢忠摸着络腮胡,想了想,说道:“把纳哈出砍了,然后再将袁彬打一顿,再放其回去?” “不可,不可,纳哈出杀了,那也先定怒,会牵连袁彬,不如将纳哈出揍一顿,然后再放两人回去。” 刘勤摇了摇头,觉得卢忠的方法不合适。 就这样,两人一言一语,反正那纳哈出就不可能有好下场。 但是思来想去,总是会有遗漏。 朱祁钰在一旁不断点头,其实两人都很有想法,只不过,他们不敢将大明皇帝给纳入其中。 所谓的遗漏,就在朱祁钰身上。 “朕会让兴安传出消息,太后斥责,随后陈循会在朝堂为夷王仗义执言,最后兄友弟恭,阖家欢乐,这样行不行。” 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 “陛下英明!” 刘勤和卢忠异口同声说道。 不愧是圣人,果然阴…深谋远虑! 朱祁钰挥了挥手,对袁彬说道:“朕不会以你的家眷威胁你,但你要看清楚形势,大势在大明,荣耀属于大明,若你背叛了大明,那么大明亿兆百姓也会唾弃你,而你的孩子,也会被人瞧不起。” 这话或许在后世的物欲横流之中或许用处不大,但是这匮乏的年代,一旦被十里八乡的看不起,那就真的是大事了。 袁彬顿时就肃然起敬,起身拜道:“卑职,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在朱祁钰身上,他看到的担当,至少,圣人会为他铺平道路,而不是事后再埋怨,这和那夷王便是本质上的差别。 第131章 兄友弟恭 慈宁宫。 兴安拿着信件朗读的很大声。 孙太后袖中握紧着拳头,那儿子根本不知道如今的朝堂是何模样,竟然还让自己徐徐图之。 还图什么? 图你死的不够快吗? 那新皇让兴安到自己面前朗读,就是在挑衅。 为什么自己儿子只会耍这种小聪明。 一时间,孙太后甚至觉得,自己儿子不冤! 整个朝堂都被新皇捆绑了,还玩什么兄友弟恭的把戏。 “够了!皇帝是羞辱本宫吗?” 孙太后堵着一口气怒斥道。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兴安捂嘴笑道:“圣上好心好意,夷王亲笔信都给太后送来了,何来羞辱之意,太后莫要把圣上想得太过心胸狭隘了!” 原本是笑着说,到后面变成冷着说。 “你个狗奴才,竟然敢顶撞本宫!” 孙太后被兴安一气,咬着牙说道。 “啊对对对,咱是奴才,但,太后别忘了,咱就算是狗奴才,那也是圣上的奴才!” 兴安恢复成一副笑盈盈的模样,随后将信放到一边,再道:“臣告退。” 退出慈宁宫,兴安听到了里面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小聪明永远难登大雅之堂,圣上让他读给孙太后听,就是让孙太后放弃做梦,夷王是没有机会了。 是日。 朝堂传来消息,太后斥责圣人目无兄长,而陈循慷慨激昂,言:“夷王终究为兄长,欲陛下笃亲亲耳。” 皇帝深以为然,便下令让袁彬带回美酒佳肴,并再次斥责也先乱法。 消息传至京城,一时间群情激奋,不少百姓觉得太窝囊了。 那夷王,何德何能,可以享受美酒佳肴。 当然,陈循府门被泼粪这件事,只是其中的一件小事而已。 袁彬被送到城外,来到临时安置的牢笼里。 笼里的纳哈出披头散发,但是听到守卫的闲言碎语,却咧嘴一笑,说到底,这还是家天下。 朱祁钰威望再高又有何用,还不是受制于太后和那群腐儒。 昨天就是他产生了幻觉而已,不过这些明军,下手是真的狠,专打脸来着。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也是使者,为何如此对待。” 袁彬一来,就对着守卫训斥。 而守卫挠了挠头,皱眉道:“他没说呀!” “你们堵着他的嘴,让他如何说!” 袁彬手指指着守卫的鼻子,大声道:“还不快将使者放出来。” 闻言,守卫眼角看向一旁,随后才转身打开锁链。 袁彬当即踏入笼中,扶起纳哈出说道:“你受苦了。” 等袁彬帮纳哈出取出口中的袜子后,纳哈出对着地上疯狂呸呸呸。 但是还是感觉口腔之中充满了那骚臭味。 身处敌军大营,纳哈出就算再生气,也不敢如何。 走出牢笼,纳哈出就将袁彬拉至一边,低声问道:“如何,为何某听说那太后斥责了新皇?” “害~这也是正常,说到底,太后还是主母,当儿子的,怎么敢不听主母的话呢?” 袁彬捂着鼻子说道:“卑职可是看出了,那新皇无能为力,你瞧,这不是让卑职为圣上送上好酒好菜,而且还无能狂怒去斥责太师。” 纳哈出听着有些奇怪,但是又想不出奇怪在哪里。 从守卫那边,他知道,现在城里有些群情激奋,似乎是对新皇的不满。 堂堂皇帝,应该不会拿这种事情耍手段吧? 毕竟在他的印象之中,大明身为礼仪之邦,对于自身声誉还是很看重的,至于朱祁镇,他可没有在纳哈出的脑海里,被下意识忽略不计了。 “现在如何?”纳哈出问道。 而袁彬提起食盒还有美酒,说道:“新皇为了表现兄友弟恭,特意准备了美食美酒,让卑职送予圣上。” “哼,都这时候了,还兄友弟恭,真不知道你们明廷是这么想的。” 纳哈出不屑说道。 至于为什么只是食盒和美酒,朱祁钰没说,要是东西带太多了,那么有些事情不就暴露了? 比如袁彬和纳哈出回去的时候,还是由游骑兵引路。 回到也先大营之中,纳哈出便向也先禀报,而袁彬则提着食盒和美酒送到朱祁镇面前。 “这没有下毒吧?” 吃多了烧烤,朱祁镇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闻言,袁彬没多想,直接上前,自己先吃。 他也知道了,城中的圣人,根本不屑于用刺杀的手段,所以袁彬做起事来,就没有多少负担。 等了一会儿,朱祁镇看着袁彬没有丝毫异状,才开口问道:“感觉如何?” “这是卑职第一次品尝御厨的手艺,荣幸之至。” 袁彬垂首答道。 朱祁镇也不再多想,连忙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就放入口中,眯着眼咀嚼了起来。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没想到御厨的手艺竟然有所精进,味道比以前还要好吃。 一旁的袁彬看着朱祁镇的样子,越发觉得夷王不似人君。 没多久,也先就传唤了袁彬,毕竟纳哈出被关在笼子里,详细情况,还是要从袁彬身上获得。 袁彬忍不住感慨,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也先的行帐可比朱祁镇的还要大,毕竟这原本就是天子行帐,被也先拿去用了。 入帐后,袁彬就看到了一众猛将分坐左右,而喜宁也很荣幸坐在其中。 “听纳哈出说,明廷的新皇被太后斥责了,你详细说来。” 也先没有多余的弯弯绕绕,直接问道。 而袁彬也没有紧张,毕竟事情确实是这样传的,就算你随便抓个京城的舌头,他也会这么说。 “是极,新皇依靠群臣上位,本就受制于大臣,卑职听闻,圣上被罢黜,也是群臣众议之举,因为牵扯巨大,礼部尚书胡濙退居幕后,暗中运作…” 一套又一套的说辞从袁彬口中说出,就算是喜宁,也不由自主点头。 胡濙本就是朱祁镇一派,在幕后运作也很正常,配合着把持内廷的孙太后,那朱祁钰再胡闹,最后也要被拨乱反正。 一群将领听着不断摇头,明廷其他不行,玩这种阴谋诡计倒是内行。 也先也觉得,要是再入主中原,得多杀一些,他大元就是被这群腐儒腐化至此的。 谁也没注意到,袁彬说话的时候,双眼中却闪着光。 第132章 夜袭 入夜。 孤月高悬,晴空万里。 朱祁钰披甲来到宣武门的城头。 金甲在月光下并不亮眼,朱祁钰特地嘱咐,不用增添火源。 往远处望,便可以看到城外民居前驻扎着的大营。 斑点的火光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西南方向极远处,近千匹战马由士兵牵着,小心翼翼前进,这里他们探哨已经探过路了,没有人。 悄悄地靠近,随后看到前方若隐若现的火光,这些士兵才翻身上马。 休息足够的骏马在士兵甩动的缰绳下提起前足。 一瞬间,千马奔腾,轰隆轰隆,马蹄踏在地面所发出低沉的声音因为共鸣而变得巨大。 可是,眼看着眼前的火光越来越亮,黑暗之中,一名骑兵似乎看到了侧身一闪而过的光亮,随后他的耳朵响起更加沉重的爆炸声。 呼吸有些困难,他胯下的马匹向前倾倒。 身为经验丰富的战士,他立刻用手护住头部,整个人向前滚了一圈。 站起来后,他发现自己的双腿站不稳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黏糊糊的,在月光之下,那猩红的颜色中倒映着微光。 耳鸣让他只能四顾,随后他就看到了人仰马翻的场景。 身前,身后,隔几丈就有泥土纷飞而起,在其中,还掺杂着橘黄色的亮光和烟雾。 昏沉的脑袋,他看向远处那火光,身边的纷乱和那大营中的安静对比显得十分刺眼。 眯着眼睛,随后眼皮沉重合上,一道碎片击穿了皮质,冲入他的大脑,随后从另一端带着红白飞出。 他其实看得不真切,明军大营的围栏之后,因为爆炸声已经集结。 了望塔上的守卫,看着远处不断闪烁的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是神武卫那群人所设置的凹型陷阱地雷,绳子两端各有一颗诡雷,而诡雷被埋在半坑中,很浅,上面铺着简易的伪装。 当马蹄带动绳子,靠着插销和弹簧的力,足够将诡雷带离坑洞,随后插销脱离,由弹簧敲击内里的燧石激发诡雷。 所以,爆炸总会在最前方的骑兵身后产生,这样大大增加了杀伤性。 而激射而出的碎片,在最前方的骑兵因为后方爆炸而减速的时候,连环而来,也不能幸免。 能执行夜袭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爆炸伴随着骏马的嘶鸣,还有士兵的哀嚎。 近千骑兵的冲锋,都还没冲到明军大营就戛然而止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片区域没有明军的游骑兵,因为夜里,他们也无法清晰分辨陷阱的所在。 痛苦的哀嚎声让整装待发的大明军卒头皮发麻,特别是根本没看到人,只有哀嚎声在半空回荡着。 “全体立正!” 彰义门守将高礼站了出来,大吼道:“怕吗?” 将领的大吼让这些兵丁都回过了神。 彰义门就在宣武门之外,属于金中都城。 毕竟石敬瑭称比他小十岁的耶律德光为父皇帝,割让了幽云十六州,也叫燕云十六州,其中,幽州也称燕州便是如今的北京。 四百三十二年,直到太祖老朱派大将徐达、常遇春北伐,攻下了元朝首都大都,这里才重新回到中原的手中。 而成祖朱棣,定都北京的意义或许有着这一方面的考虑。 除却那龌龊的阴谋论,北京在别人的手里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你们身后,便是那蒙兀人的中都!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圣人,此时就在宣武门!你们所听到的爆炸声,便是圣人为了让你们少牺牲才准备的!” “敌人若不哀嚎,那哀嚎的便是你们!” “不要心生怜悯,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现在,若没有圣人的诡雷,你们要经受夜袭,往日的同袍可能就死在你们面前!” “你们不该怕!你们应该愤怒!” “瓦剌人狼子野心!我大明优待于他,但是呢!想想黄河以北的父老乡亲,想想家里等待你们的人!你们还怕吗?” 高礼的声音盖过了远处的哀嚎声,随着他的讲话,一个个士兵都抬起头,目光照映着火光。 “不怕!” “不怕!” “瓦剌人该死!” “瓦剌人该死!” 声音传到了宣武门,朱祁钰放眼看去,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身旁的卢忠,头皮有些发麻,圣人不愧是圣人,竟然知道瓦剌夜袭。 难不成,除了东厂和锦衣卫,圣人还有别的情报组织。 不过,这些不是他该多想的事情。 彰义门的动静很快就传达到了各大营,每个大营都提升了警戒。 当晨光微微亮起,大明的游骑兵伴随着太阳的第一缕光线从各大营中冲出。 西南处,夜晚的事发地。 游骑兵们看到了遍地的躺平的人马。 可以想象出,他们冲锋的时候,是那么的意气风发,但是死亡的时候,是多么的痛苦。 一条条从雷区向外远离的血线,代表着他们并没有马上死亡,而是挣扎着,随后鲜血流尽了,生命才消亡。 光清点人数,就有数百,想必昨晚的人马应该更多,或许有些已经逃了。 消息传到各大营,彰义门外斩杀敌军数百人,军威大振。 至于战功,当然属于至高无上的尊主,大明的皇帝,极具智慧与远见的首席技师,火力学说的开创者与实践者,天朝最为尊贵的人! 没错,朱祁钰当仁不让,将战功分给了王富贵和神武卫。 皇帝的战功便是声望,现在整座京城都在沸腾。 明军未失一兵一卒,斩敌数百,跟特么在做梦一样。 一个多月前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只要伟大的皇帝陛下在,那么,京城一定守得住! 天上的仙神是看不到的,但是皇帝陛下就一直在城里晃悠着。 皇帝陛下不是悬坐于高堂之上,而是让民众看见,甚至还会亲切问好。 今日,京城无战事,但是袁彬又回来了。 带着也先的议和而来,这一次,袁彬站在了朝堂之上,面对满朝诸公,他毫不怯懦。 “也先太师有意议和,邀于谦、石亨、王直、胡濙土城出见。” 袁彬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铿锵有力,只不过所说四人中,有一人已经不在朝堂。 第133章 明廷!不足挂齿! 议和? 鬼才相信也先会议和。 石亨、王直、于谦,哪个不是朝堂重臣。 出了城,还有可能回来? 不过,当满朝诸公听到胡濙这个名字,面容就有些玩味了。 王振一系的连坐,让内廷和朝堂人人自危,再加上厂卫和锦衣卫的活跃,消息自然没有多泄露。 朱祁钰扫视了朝堂一眼,问王直:“王卿如何看?” “回陛下,臣以为石总兵与于尚书皆为国所倚仗,不遣。” 王直老神在在,再加上一场大胜,身为阁老,自然不会犯蠢。 闻言,朱祁钰看向其他人,没有人站出来反驳。 而王直的言语漏掉了一个人,那就是胡濙。 也先玩心计,放在这群人眼里,就跟小孩子学骗人一样,漏洞百出。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那便遣胡濙,好生劝说那也先,毕竟也是重臣,份量也够了。” 朱祁钰含笑说道:“命,胡濙,为我朝使,若能斥退也先,朕也不吝赏赐。” 话音刚落,章文便出列,躬身道:“陛下不可,胡大人年迈,身体抱恙,不宜出使。” “胡大人?” 朱祁钰拉高声调,看向章文,问道:“胡濙现在可有实职?” “并无。” 章文气馁道。 “那,章卿如今是何职务?”朱祁钰再问。 章文垂首:“礼部尚书。” “好,堂堂礼部尚书,称呼一介无官无职平民为大人,想必章卿也是心怀百姓,既然胡濙不可去,那便你去好了。” 朱祁钰声色淡然。 江浙一带,文风鼎盛,章文是浙江人,而胡濙是江苏人,在仕途上,章文多多少少接受了胡濙的帮助。 “臣,当不得如此大任。” 谁都知道,这一去,可能就成了人质,而就和那夷王一样,圣人并不在乎。 情报的缺失导致了瓦剌的误判,可朝中大臣不一样,他们十分清楚,圣人没有让于谦、石亨乃至王直出使,就是因为这几人有用。 现在让章文去,能够说明什么? 章文也知道,为胡濙说话会让圣人厌恶,但是那是提携自己的恩师,若自己不为其说话,那就是忘恩负义。 “于卿让朕看到了文人的风骨,而你,让朕知道了文人无骨。” 闻言,朱祁钰起身俯视,满朝文臣一下子皆跪了下来。 这话诛心,但是覆盖也是有范围的。 “罢了,你,去告诉也先,要战便战!” 朱祁钰指着袁彬说道,随后甩着衣袖离开。 一条人命值多少钱? 京营的普通士卒大概值二两银。 而礼部尚书,正二品月俸六十一石,就算是四分支米,六分春夏折钞,秋冬则苏木、胡椒,一整年下来,也有百来银两收入。 再加上所面对的危险并不同,百来两,是买不到一个尚书的命的。 朱祁钰走出偏殿,回到王府的时候,袁彬和卢忠已在此等候。 移步到书房,朱祁钰坐着,三人站着,另一个是兴安。 “说吧。” 朱祁钰翻看着书信说道。 “袁彬,你来说。” 卢忠让出了一个位置,让袁彬更突出。 “禀陛下,昨夜瓦剌奇袭失败,幸存达贼回去后,直呼我大明火炮之强大,射程之远,匪夷所思,因为,贼酋才命我前来假意议和,实则让我大明懈怠。” 袁彬的话,在场的人没有意外。 至于瓦剌军以为那是炮火,也很好理解。 毕竟你去问现在的人,什么能源最好,答案可能是炭或者煤,绝对想不到石油和电。 思维的局限性束缚了人的大脑,他们无法理解,距离那么远,为什么身边会一连串爆炸。 能想到的原因便是见过的火器,也就是火炮。 “那明知我军有利炮,也先还想着进攻?” 朱祁钰好奇问道。 闻言,袁彬回答:“瓦剌军中有不少明人,如那中官喜宁,其便猜测,是我大明新制火器,但依照其料想,数量定不多,再者,京营多是残兵败将,若是裹挟夷王,并非没有胜算。” “你们怎么看?” 朱祁钰看向卢忠和兴安,情报真伪需要分辨,并非是情报,就一定可信。 “臣以为,袁彬所言,确实可信,那喜宁原本就是夷王贴身太监,王振党羽,对兵仗局想必有所了解,但是其不知陛下已经改革匠级,改进制钢之法,自然会有老旧的想法。” 兴安思虑片刻后说道。 “末将也如此认为,陛下或许觉得荒唐,那是因为陛下英明神武,贼酋身边,皆是土鸡瓦狗,自然无法理解。” 卢忠在一旁附和道。 要不是跟在圣人身边久了,他们换位思考一下,或许也会如此认为。 “那将袁彬所言,修书予石亨和于谦。” 朱祁钰点了点桌面,对袁彬说道:“若开战,你要保护好自己,记住,你的任务是盯住也先,朕可不想如太宗,到塞北去找阿鲁台。” “卑职领命!” 闻言,袁彬瞬间就想通了。 阿鲁台是北元汗廷太师,和也先一样,一直骚扰着大明的北境,朱棣北征都没有抓到他,最终还是被瓦剌脱欢所立脱脱不花可汗给杀了。 可见放虎归山会让大明很头疼。 圣人所考虑的,是大明,而不是一个区区愚笨的夷王。 如此的眼界,自然让袁彬不得不拜服。 当天,袁彬就返回了也先部。 添油加醋,将朱祁钰拂袖离廷说成是文人抱团,拒绝大臣出使,当朝顶撞的后果。 也先听了就大笑,有没有使臣是一回事,文人惜命,特别是位高权重的文臣,更加看重自己的利益。 “全军前进,明廷君臣不合,一群懦弱的腐儒和残兵败将,如何抵挡我一往无前的勇士,明廷!不足挂齿!” 随着也先下令,瓦剌开始正式向京城挺进。 “帖木儿,你率三万勇士,带着明廷的皇帝,叩德胜门!” 也先自然没有忘记那废物,物尽其用,当然要把龙纛给立起来。 无论是大同还是白羊口,也或是紫荆关,也先都记得,那些守将守兵,看到龙纛时的表情。 那可太有趣了。 大军开拨,没多久,就可以看到那座雄伟的城池。 “那是我的大都!” 也先远眺,目光微眯着低吟。 第134章 梭哈,果然是一种智慧 京城响起了沉闷的鼓声,兵马司组织着民壮。 高耸的城墙阻挡了视线,百姓看不到城外那绵延不知多少里的瓦剌军。 德胜门,一顶金黄的华盖出现在城头。 朱祁钰披甲走上城墙,身边还带着三个孩子。 徐永宁、朱见济,还有那闷头闷脑的朱见深。 其中,朱见深最矮,他抬头只能看到灰色的城垛。 “叔叔。” 拉着朱祁钰的披风,他抬头问道:“能抱我吗?看不见。” 朱祁钰揉了揉朱见深的脑袋,随后将他抱了起来。 “看见了吗?” “看见了,好多人呀!” 朱见深睁大了双眼,看着绵延不绝的大军。 “你爹在那边,他要打我们。” 朱祁钰指着远处的龙纛,对朱见深说道。 朱见深皱眉,他对于亲爹的样子很模糊,根本谈不上感情。 若是亲爹和叔叔相比,他更愿意和叔叔待在一起,毕竟叔叔有很多好玩的玩具。 “我爹为什么要打我们呀?” 朱见深闻言,反问道。 于谦在一旁暗自叹气,天子的家事,不是他一个外臣所能置喙的。 但是朱祁钰的胸襟,确实让于谦佩服。 “见深知道,叔叔现在被叫做什么吗?” 朱祁钰笑着问道。 “知道,姨娘说了,叔叔是皇帝,是陛下,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 朱见深思考之后才说道。 “但是,这位置,原本是你爹的。” 朱祁钰看向远处的龙纛,那朱祁镇,真的敢在京城之外立龙纛! “见深,你要知道,帝王,有帝王的尊严,可以卧薪尝胆,但不能卑躬屈膝,甚至,吊死在歪脖子树上,也不能将那天子旗对着自己的国家。” 语重心长的朱祁钰,不知道见深能不能听得懂。 但是这话在于谦耳中,却显得有些悲凉。 他有意无意,用眼角偷看朱祁钰,发现圣人的面色平静,而他怀中的孩子愁眉不展。 “见深,叔叔,要杀你爹了。” 朱祁钰轻声说道。 身旁的所有人,都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闻言,朱见深立刻瘪起了嘴,问道:“为什么?叔叔这么好,为什么要杀我爹?” “因为朕,代表着大明,要歼灭来犯之敌,而现在,你爹要大明的命,而朕,不许!” 朱祁钰的声音逐渐沉了下来,而怀中的朱见深泪水止不住的流。 在叔叔和亲爹两边,他无法作出选择。 这样的选择,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太难了。 冥冥之中,他知道,眼前的叔叔下定了决心,是不会因为他发生改变的。 而朱祁钰接下去的命令,似乎在回应他。 “传令全军,夷王引兵叛乱,战阵之中,生死勿论,活抓者,赏千金,斩其首者,赏百金,号令神武卫,自由开火,不必在意夷王。” “再令,龙纛为天子旗,夺旗斩旗送归者,同赏百金!” 既然朱祁镇将龙纛竖在对立面,那现在,就是堂堂正正决身死了。 燧发枪配备给神武卫的并不多,但也有二十把。 朱见深被朱祁钰不断发出的命令吓得哭出更大的声音。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趴在朱祁钰的肩膀上不断抽搐着。 城下的传令骑兵得令,立刻往其他八门奔驰而去。 自周王朝分崩离析之后,战争礼便不存在了。 德胜门前的民居之外,明军列阵,冷漠看着远处那迎风飘扬的龙纛。 但是,在他们身后,帝皇的华盖树立,金色的甲胄在阳光中闪闪发光,而且怀中还抱着孩子。 如果说,将帅身先士卒,是为了提振士气,那么现在,至高无上的尊主带着孩子登临城头。 还有比这个更加振奋人心的吗? 瓦剌密密麻麻的骑兵没有冲锋,因为骑兵要运用在薄弱点,就算是重骑兵,也不会盲目冲击战阵。 如果不能一直加速度,被拖入兵堆之中的骑兵,只有一个下场。 也先本部在西直门外,看向侧方的龙纛,也先忍不住扬起嘴角。 “明廷的皇帝还是狂妄,竟想与我蒙兀勇士战于野。” 也先不屑,当初土木堡,几个冲锋,明军就溃不成军了,现在竟然想在城外和自己掰手腕。 “太师,我愿为先锋,冲散这群土鸡瓦狗。” 孛罗驾马至也先身边,单手捶胸说道。 他是也先的同母胞弟,现在瓦剌需要提振士气,所以他站了出来。 闻言,也先在马背上摇了摇头,有了夜袭的教训,战场不是儿戏,不能白白损失瓦剌精锐。 朱祁钰不明白,瓦剌带着这么多人马,连大同都打不下来,为什么会想着来打北京城? 但是于谦的解释让他有了些思路。 土木堡的胜利和失败,给了瓦剌人某种错觉,那就是明军很弱。 弱到几个冲锋,就自我溃败了。 如果朱祁镇是朱棣,肯定会提刀上马,做到真正的御驾亲征,那么明军就不可能溃败。 说到底,还是指挥者的原因,诸多因素的掺杂,导致了明军在当时无法拧成一股绳。 这也让也先起了赌国运的心思,恰巧,于谦和朱祁钰也是这么想。 甚至,朱祁钰都不用梭哈,只是压上了大部分家底,就能够短时间内集结二十多万大军。 梭哈,果然是一种智慧。 看着对面骑兵让出身位,从里面推出一架抛石机。 四方的架子上放着一根大勺子,是很简便的扭力型抛石机。 见状,朱祁钰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瓮城里的配重巨型投石机,突然感觉瓦剌也挺可怜的。 原本这类投石机已经逐渐被火炮所取代,但是因为王富贵没找到新的发射器,朱祁钰就建议其用投石机,虽然难了点,但是火力如果足够大,投射足够远,那么精准度就可以忽略不计。 抛石机的出现,意味着对面要开始进攻了。 咻~一支箭从城墙下方发出一声轻脆的响声射入箭楼。 很快就有令官从传讯箭上取出纸条,送到于谦手里。 “西直门,仆从军异动,向德胜门靠拢。” 于谦将讯息读给朱祁钰。 “你和石亨是指挥官,朕不干涉。” 朱祁钰拍着朱见深的背部说道。 第135章 火力,代表着一切 仆从军是由鞑靼部、兀良哈三卫部、哈密、女真等部落组成。 他们打不过瓦剌,就只能加入。 明军里面,其实也有,比如都督孙镗,他就是蒙古人。 为什么朱祁钰将仇恨范围局限在瓦剌人身上,就是因为大明还有不少将领是归化而来的。 城下石亨立刻做出调整,加强了左侧的戒备。 战阵并不是横冲直撞,信息不断交互,考验着将领的调整能力。 就算是仆从军,其先头部队也是精兵悍卒,要保证冲阵不怯懦,前排必须稳的住。 李狗蛋身在人群中,他没有在前排,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 前排的是由百户组成的人墙,他们身披甲胄,一手持盾,一手握紧长矛。 他们的职责,便是在经受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冲锋的时候,战阵不乱。 这是第一道保险,再有就是身后千户的督战队,他们提着斩马刀,斩的却是人。 透过缝隙,李狗蛋看到远处高头大马,身强力壮的蒙兀人。 战马摇晃着脑袋,鼻腔里喷出热气。 心里不怕是假,但是往侧方中间看去,那是精甲神武卫,他们没有骑马,前方也是盾兵,但不是百户,听说是什么班长,而班长旁边,是副班长,再后,是几个背着奇怪木棍的士兵。 那张三就站在一旁,似乎在悄咪咪说着什么。 “活抓千金太难了,你等下有机会,就一枪爆头,有没有信心,没有的话,让本千户来。” 张三对着身旁背枪的士兵喋喋不休。 但是对方都没有反应,无他,习惯尔。 身为神武卫神枪手,在任何情况,都要保持冷静,特别是面对喋喋不休的张三。 张三不想耍刀弄矛的,他想玩枪,奈何产量太低,只能优先配备给技能优越的人。 至于大明的火铳,不好意思,那东西,不够厉害。 “咦,要来了!” 张三看向前方,一股部队正在汇入,随后整装,开始前进。 “自由开火,对着那些戴项链的打!” 进入状态之后,张三可不会笑嘻嘻的。 如何区分虏人中的领队,自然是看首饰,只要头发上或者脖子上挂着宝石珍珠的,对着其打,肯定没错。 “神枪手就位,准备!” 班长们是为了护住身后的枪手,开始举盾高喊。 一令之下,枪手将背上的长枪端在手里,第一发已经装弹完成。 “他们疯了吗?敢这样冲?” 张三瞪大了眼睛,他也是第一次上阵。 战场的开幕式,是地上掀起的尘土。 人命如什么? 站在城头的朱祁钰,看着不断倒下的人,鲜红刺眼的颜色,伴随着花花绿绿的肠子。 人命如草芥! 如果大明的军卒值二两银,那么瓦剌的仆从军,连二两银都不值,他们只是听说,来中原能抢到金银财宝、粮食和女人。 所抢的东西,一部分归他们所有,而大部分,归部落首领。 不听话,大头领就会抢走他们的女人和牛羊,然后他们会变成奴隶,或者逃到草原,再被野狼撕碎。 爆炸所带起的碎片,割破了皮甲,刺穿了肚子,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淌。 但是他们停不下来,后面的人会踩死前面的人。 诡雷的产量,是看煮硝的量。 一发炮弹,需要一个人煮三年的硝。 诡雷虽然用量没有炮弹多,但也不少。 但是也比不上万人的冲锋消耗的量。 渐渐的,爆炸声变得稀疏,随后是枪声的响起。 “开火!” 班长的吼声很大,神枪手单眼看向两点一线,随后各自对着目标扣动扳机。 烟雾从神武卫中升起,举着弯刀的虏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跑了好几步之后,才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在神武卫侧方,令旗官高举手中的令旗,吃惊看着那些倒下的虏人,突然感觉神机营的火铳不香了。 六十丈开外,一枪一个虏人,而神机营的火铳,就是信仰射击,需要足够的密度。 一直观察战场的也先眯起了眼。 “根本没有火炮,不过,单单些许奇怪的火器,是挡不住我瓦剌勇士的,孛罗,去冲散他们。” 手持着鞭子,也先所指的是明军军阵的侧方。 傻子才会让骑兵正面冲锋。 孛罗领命,立刻带着三千骑兵运动了起来。 只不过,侧方? 众所周知,长方形的对角线最长,所以所经过的雷区,那自然是更长了。 知识改变命运,如果瓦剌人认真学习的话。 当孛罗兴高采烈挥舞着弯刀,刀背拍在马屁股上意气风发的时候,身后响起熟悉的爆炸声将他从幻想中惊醒。 扫雷,他是认真的。 一连串的爆炸,人仰马翻,二次伤害带来的震撼,可比步卒要壮观的多。 夜袭,没有人看见,现在,京营的明军亲眼目睹眼前的一切,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甚至觉得,要是瓦剌人都这样冲击九门,那么他们都不用动手了。 火力,果然代表着一切。 一颗种子,就深深地扎进了明军的心中。 仗,就该这么打! 朱祁钰没杀过人,他曾想过,上城头,要是看到死人,紧张了怎么办?如何掩饰? 但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人被杀,就会死,只要数量够多,就会麻木。 现在,他甚至有闲情去担心自己孩子看了之后会不会有心理阴影。 自己是不是已经心理变态了? 身为和平年代的灵魂此时对自己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朱祁钰看向朱见济,发现朱见济和徐永宁差不多,瞪大了眼睛,趴在墙垛上看着纷飞的爆炸。 也同样,两人的眉头都皱着,小嘴巴张的大大的。 “怕吗?要不,你们先下去?” 朱祁钰轻声问道,带着孩子上城头的政治意义已经足够了,教育意义也达到了。 只见两小孩摇着头,朱见济说道:“娘说了,让我将今天的一切都记住。” 闻言,徐永宁点了点头,道:“我娘也是这么说,我不能退。” 啧,不愧是高门大户,对于徐永宁来说,站在圣人身边的意义,耿氏深知,站在徐姓一族的利益考虑,徐永宁若退了,那么他们定国公机会就少了。 而对于朱见济来说,身为帝王的孩子,退了,让京城如何看,让满朝文武如何看? 站在朱姓一族的角度,汪招娣也必然不会让朱见济离开。 至于让孩子见血,这个时代,集市看砍头的孩子都有不少,她们根本没想过什么心理阴影。 第136章 嘴强王者 也先看着骑兵倒地,亲眼看着自己的胞弟消失在滚滚烟尘之中。 “收兵。” 一个胞弟而已,也先并不在意。 可是当他看到明军出动,将一具具尸体拖回明军的大营之中,他真的怒了。 因为那是资产,蒙兀人信奉让死者回到故乡,灵魂与家人团聚,如果有人带回了战友的尸体,他就有资格得到此人的妻妾和一切财产。 从信仰至元朝变成法规。 现在,明军竟然不要脸了! 那是尸体吗?不!那是牛羊和女人! 其中还有不少小头目,可值钱了! 德胜门外,骑兵大大咧咧走出战阵,随后带着绳子,不管敌人死没死,就将套圈的绳子甩在任何能挂住的地方,然后拉回去。 以前大明还讲理,双方打扫战场的时候,不会去搞这些。 用朱祁钰的说法就是,这里是大明境内,要是尸体处理不及时,发生瘟疫就不好了。 很有说服力! 只不过,大军让开一条大道,当着瓦剌人烧尸体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在抢瓦剌人的钱! 当前,也先有一件事情可以确认,那就是德胜门外,已经没有那奇奇怪怪的爆炸物了。 “全军,后退!” 范广一直注视着也先部的动向,至于夷王,没人在乎。 当看到也先部的主力开始向德胜门方向靠拢,当即,他就开始下令后退,但是骑兵依旧不断冲出,甩动着套绳,拖回虏人的尸体。 也先的额头,青筋暴起,这可比死了弟弟还难受。 “全军!向前!” 紧紧握着鞭子,也先咬着牙说道。 至少,在勇士们面前,他不能看着尸体被一个个拖回去而无动于衷。 这是诛心,会动摇军心,让勇士们认为,死后无法回乡,那就会极大削弱士气。 “陛下,臣该出城了。” 城头上,于谦向圣人告辞,他要出城,要体现出狂妄的气势。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果然玩战术的心,都脏。 朱祁钰确实没干涉指挥,但是提出的想法都是脑洞大开的方法,没有礼仪,没有底线。 而现在,于谦要巩固一下他嘴强王者的身份。 闸门缓缓升起,于谦骑着白马,出现在门洞之中。 其身后,跟着精挑细选的力士,嗓门很大的那种。 从门洞中驾马而出,过了吊桥,笔直穿过民居,然后从军伍中间的过道前行,而前方,燃烧的尸体正冒出黑烟。 直到火堆的前头,于谦才勒住了缰绳。 力士整齐站在他左右。 左边,从面相就不难看出是明人,而右边,是归化而来的虏人。 和孙镗差不多,他们都有着明人常见的名字。 为了让对方听懂,这些可都是军中特别挑选出来的大嗓门。 “咳咳。” 于谦清了清嗓门,看向远处那龙纛,只是一刹那略过,然后看向也先。 “无耻匹夫!绰罗斯·也先,尔父归顺我大明,受封顺宁王,哦,老夫忘了,尔乃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无君无父,我大明待你不薄,而你却屡次三番掠我边境,如今更是引兵京师。” “某倒是忘了,尔蛮夷与猪狗一般,记打不记吃,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耶!某又忘了,尔等鼠辈,怎比得过鼠!” 于谦正骂的起劲,旁边的力士挠头,问道:“尚书大人,这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是啥意思?” 闻言,于谦差点没岔气了,幸亏台词是早就准备好的。 “就是那老鼠还有体,做人反而不守礼;做人如果不守礼,赶快去死别迟疑!这个意思!” 解释着,于谦同时也意识到了,为什么圣人要求浅显易懂,别搞那些文绉绉的,对方又听不懂。 旋即,于谦再深呼一口气,骂道:“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通过力士的传播,张三侧头,想看看那正在骂人的老头的风采,这实在是太爽了,阵前骂敌,吾辈之楷模。 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耻的人,能想出这么个法子! “那人是谁,本太师要将其千刀万剐!” 看着身边侧目的士兵,也先咬着牙问道。 而一旁的喜宁靠过来介绍道:“其便是于谦,狂妄之辈。” 胡儿尽作汉儿语,却向城头骂胡人。 一遍是大明官话,一遍是胡语,就算是不懂官话的蒙兀人,也都听得懂,可谓是服务到位了。 彼其娘之! 大明这是怎么了? 以往只有他们蛮夷才这样,因为大明对蛮夷看不起,那是发自骨子里的,战场上,很少费口舌之争,要也是他们学官话,然后用官话去骂。 凭什么到了他瓦剌人,就要受这种气! 辽人的时候你不骂,女真人的时候你不骂,现在倒好,瓦剌人来了,你骂了! 那力士多重音波攻击着也先。 “特伊吉的!全军压上,活抓于谦者,本太师重重有赏!” 土木堡的胜利和此时的愤怒交织,也先下达了命令。 “十几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于谦依旧滔滔不绝,台词念完之后,就开始即兴发挥! “于尚书,于尚书,别骂了,快退,别骂了!” 范广驾马前来,对着于谦喊道。 因为骂了许久,于谦都感觉有些缺氧了,看来自己的养气功还不行,还要多多练习。 不过,爽,那是真的爽。 “哈哈哈!也先小儿,有本事,你就亲自来。” 于谦一边往回退,一边转头骂道。 传音力士很有服务精神,也一边跑着,一边回头将于谦的话传达出去。 这时,于谦抬头看向城头,脸色一黑。 只见朱祁钰一脸嫌弃,捂着朱见深的耳朵,而圣人身旁的两个小孩也用双手捂着耳朵。 不只是墙头,在京城之内,靠近德胜门的民居,妇人皆用手捂着自己孩子的耳朵。 安抚军民的御史呆立在当场,双手颤抖!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要骂!至少骂的文雅一点!相鼠之比就很好,为什么要骂的那么粗俗! 当然,于谦只看到了城头圣人和孩子的样子,老脸由黑转红。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都是为了大明!” 于谦在心里不断重复着,安慰自己。 第137章 集束炸弹 于谦终究是文臣,打仗的事,还得是士卒武将。 看到明军后退,塞北联军认为是明军怕了。 至少,在德胜门外,不会再有那奇怪的爆炸了。 试探性前压,也不过是为了抢回尸体。 当判断联军距离足够接近,城头便响起了悠扬的哨子声。 瓮城内,王富贵不断搓着手,看着巨型配重投石机上的圆球,有些紧张。 这种紧张不是担心出什么差错,而是担心威力不够。 听到哨声的时候,王富贵开口道:“点火!” “点火!” “点火!” 一声声传递下去,士兵举着火把,靠近投石车,点燃了圆球的引信。 “可以发射!” “可以发射!” 大喊声四起,力士举起木锤,奋力砸向那卡着齿轮的卡件。 砰砰砰! 几声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声音。 高悬的巨石感受到解放,向下落下,而轨迹却又被粗壮的木梁所束缚。 巨人甩动了长臂,将燃烧着引信的巨大铁球抛向空中。 铁球在空中变成一个小黑点,在结阵而来的联军眼中,甚至有些刺眼。 “爹爹,那是什么呀?” 朱见济挠着头问道。 “这个啊,应该称之为集束炸弹。” 朱见深哭完,已经靠在朱祁钰的肩膀上睡去。 朱祁钰举着拳头跟朱见济和徐永宁解释着:“就像这拳头,指缝之间是火药,引信燃烧之后,会引爆缝隙中的火药,随后boom的一声。” 拳头五指张开,朱祁钰模仿着爆炸声,继续道:“里面就会撒出和诡雷差不多的简易小型弹药,随着落体,里面的针会刺穿酸液,腐蚀掉限制弹簧的细声,然后就是…” 朱祁钰话音刚落,铁球已经在联军上方炸开,天女散花般撒出黑色的颗粒,随后颗粒在要落地的时候,发出橘红色的亮光和白色的烟雾。 这样简易的集束炸弹,十分考验对于引信燃烧的把握,王富贵对此,胸有成竹。 接连的爆炸声,将联军军阵变成了人间地狱。 甚至于谦看了,都忍不住双手颤抖。 和诡雷陷阱不一样,集束炸弹是落地前爆炸,散射而出的陶片铁片将落在近点的人扎穿或是扎成刺猬。 稳步前进的士兵就像被镰刀扫过的稻草一样,成片成片的倒下。 烟雾散去后,哀嚎声和堆积的尸体又多了一层。 “喜宁!这又是何物?” 也先握着鞭子在颤抖,他不怕万箭齐发,甚至不怕火铳,但是眼前的一切,让草原上的勇士胆寒。 “回,回太师,奴才不知道呀,奴才以前在兵仗局,不曾见过这种火器,但看上去,有点像子母弹。” 喜宁颤颤巍巍说道,身体不由得远离也先。 现在的也先,就像暴怒的狮子,鬃毛都蓬松了起来。 龙纛下的朱祁镇,浑身像筛子一样抖起来。 大明何时有这种利器,而且,全军整齐有序,大明的将领,何时变得如此优秀? 他不明白,也无法相信一群将骄兵惰的军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看向城头上那飘扬的华盖,金黄的刺眼。 犹如那帝王座下,满是贤臣猛将,士卒们嗜血而血红的目光在盯着他。 “收兵!收兵!” 也先大喊着,令官开始频繁敲击铜锣。 一听到鸣金的声音,联军立刻如潮水般退去,根本来不及带上那些还在地上哀嚎或是爬行的人。 而当他们退去,明军营中立刻又有骑兵奔出,这一次,他们用绳索套住了那些哀嚎的人,直接将其拖入火堆之中。 “啊!啊啊啊!” 人体在火堆中燃烧,在火焰中能看到高举着残肢,似乎在向上天寻求解脱。 张三愣愣地看着,他笑着对旁边的人说道:“都烤焦了。” 身旁的班长看向张三,道:“大头领,别哭了,这是战争。” “哭,什么哭,我没哭。” 张三擦拭着眼角,回头看向城头的华盖,他此时,很想待在义父身边。 人体燃烧飘出的黑烟,带着焦味等令人作呕的味道。 远处的联军开始扎营。 一个小旗官跑到张三的身边,高声道:“朕看到你哭鼻子了。” 抽泣的张三,忘记了呼吸,吃惊看着小旗官,然后再抬头,城头上的华盖已经撤了下去。 “我没哭!” 张三咬着牙说道:“谁说我哭了!这是污蔑!” 随后,小旗官微微低头笑道:“陛下说了,如果不行,就下去,别哭鼻子丢脸。” “我没哭,”张三一下子踢了身边班长的屁股一脚,问道:“我哭了吗?” “没哭。” 班长板着脸回答。 “也先小儿,现在知道我大明的厉害了吧!” 张三尴尬着,转头就指着也先骂。 似乎觉得自己骂还不够,目光就盯向了班长。 而班长摸着鼻子,将头缓缓转向一旁,高举拳头大声喊道:“大明!万胜!陛下!万胜!” 随之而来的是神武卫的高呼,带动着其他士兵。 行军大帐中,石亨听着外面的叫喊声,没有多理会,而是跟于谦和其他都督继续探讨了起来。 “士气够了。” 众将士点了点头,而于谦开口说道:“几番试探,便歼灭不少敌军,我们还有神机营没动,不能让瓦剌缓过神来。” 看着沙盘,于谦皱眉。 “若是火枪数量足够,便可行阵前压,多少骑兵都没有用。” 石亨感叹着说道,那火枪无论是精度还是射程,远远不是神机营的火铳可以比拟,要是数量多的话,对于大明的排阵布局,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而且,大明不用再结硬寨,打呆仗了。 “那是以后的事,先说说目前吧。” 于谦将石亨拉了回来,继续道:“密云方向不好走,一时半会儿也汇合不了,而居庸关,我们不能让他们守太久。” 虽然没有探马回报,但是,在场的人,都能猜到,那未破的居庸关还在固守,还在等待援军。 “夜袭!末将愿领神武卫,夜袭瓦剌大营!” 范广提议道。 神武卫,现在是天子亲卫了,范广选择动用神武卫,完全是因为其本身素质过硬。 石亨和于谦对视一眼,道:“要不要请示圣人?” “当断则断,当初陛下也是如此提议,召集神武卫各班长议事!” 于谦沉着说道,要是事事都请示,这不是尊重,而是在推卸责任。 第138章 内廷还有太后 夜袭需要汇总情报。 瓦剌人不止有暗哨,还有狗。 “那么,总兵大人,目标是什么?” 班长聆听完信息之后,问道。 战术是为了达到战略目的,没有目的,那么不必要的战术就是拍脑门的想法。 “很简单,就是成为瓦剌人的梦魇。” 石亨沉吟之后,继续道:“瓦剌达贼刚至,又经白日新败,某要让其,无论白天或是黑夜,都不能安心。”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夜袭只有一次,要给其留下阴影,之后,他们便草木皆兵了。” 于谦点了点头说道。 “此次夜袭难度大,就由末将亲自带领吧!” 范广站了出来。 因为夜里的安全通道,目前只有德胜门以外的区域。 以料敌从宽的角度,这方向定是守卫森严。 “可,某会领铁骑在后面接应。” 石亨说道,因为森严,而马匹太过显眼,所以这次夜袭,不会带马。 “尔等先回去养精蓄锐,寅时出动。” “得令!” 班长们齐声道。 等他们走后,石亨又下令,放出夜不收和游骑兵,闹出动静,压缩瓦剌斥候的探索范围。 夜里的城外,现在只能听到虫鸣声。 坚壁清野,让大型兽类都离开了不适合居住的林地。 也先大营之中,篝火燃烧,时不时炸出星火飘然而上,似乎要升上苍穹成为星河中的一员,但是,灰烬终究要回落到地面。 行帐中,也先黑着脸,对于眼前的烤全羊看都不看。 今晚,他破天荒的邀请朱祁镇过来,从明军那讨不到好处,欺负欺负这位明廷的前皇帝还是可以的。 袁彬坐在朱祁镇一旁,为其倒酒。 而朱祁镇一言不发,明军发挥的越好,越显得他很呆。 将骄兵惰的借口就不会成立。 在心里,他甚至想着,若是明军能够失败,那该多好。 当看到也先那凶狠的目光,朱祁镇都不敢和他对视。 也先心里也苦闷,那一冲即溃的明军,现在连冲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若是以往,试探进攻,最多损失个几百人,但是现在,光一天的损失,已经快近万了。 他的鞭子都抽烂了一条。 无论是鞑靼的首领,也或是女真的首领,都得挨他的鞭子。 “你们,有何看法。” 沉默之后,也先才沉声说道。 “末将以为,此为战机,如今我等皆知,德胜门外,已无诡雷,便有此为破口,长驱直入!” 女真的首领,脸上挂着血淋淋的疤痕,但是对于草原的勇士来讲,面容什么的,都是小事。 诡雷,是战后他们对地雷陷阱的称呼。 这东西不仅限制了他们,也限制了明军。 毕竟夜里都没见明军探马,就是很有用的说明。 也先皱着眉,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明廷的皇帝,你们明军,竟然如此勇武,莫不是在土木堡,你带的不是精锐?” 看向一旁的朱祁镇,也先嘲笑般问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朕带着,乃是精锐中的精锐,观今天战局,朕以为,那城中火器并不足够,贼子只为等候援兵罢了。” 被稍微一刺激,朱祁镇就连忙否认,要是如今京城里面是精锐,那自己不就成了傻子? 袁彬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为什么这人能蠢到这种程度。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能为一口清水,微操整个大军的人,脑子必然好不到哪里去。 也先轻笑,看向喜宁和其他一些汉臣,皆默默点头。 和朱祁镇差不多,如果承认了京城里的人的能力,那么就会显得自己格外无能。 皈依者狂热,也先或许还不知道这词汇。 “报~!” 一个披甲的旗官进入行帐之中,单膝下跪,一手捶胸说道:“京城外发现明军探马。” 闻言,众人皆挑眉。 女真首领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太师!明军定是看那诡雷消耗殆尽,现在派出探马,护大营,其意不言而喻了。” 也先的心也稍微放了下来,再问道:“还有呢?” “京城外明军还在燃烧尸体。” 旗官说这个的时候,脸色有点晦暗,毕竟这代表着,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那个下场。 “再探!” 也先下意识说道,并没有想着趁着夜色去夺回尸骨。 “明日便总攻,由明廷的皇帝为首,夺下土城,便议和,我等此番前来,便是奉驾回朝嘛。” 给了今晚夜议做了个总结,也先才露出了微笑。 “太师,不可,你怎可弃朕于不顾!” 朱祁镇闻言,一下子就慌了,城内都是乱臣贼子,他回去,还能有个好的? 但是也先没有回应他,而是直接让人把朱祁镇给带下去。 明廷那些臣子的想法,也先还是熟悉的,只要议和,肯定有人赞同,更何况,他都要把朱祁镇给送出去了。 这位前皇帝,至今还不明白,死伤近万,对于十几万的军队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打击了。 “陛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袁彬看着双腿在地上乱蹬的朱祁镇,觉得十分丢脸,就劝了一句。 “内廷还有太后!” 直到听到这句话,朱祁镇才回过神来,对啊,他回去也不一定会死! 等朱祁镇离开,又有旗官来报,明军斥候和游骑兵在袭扰探马。 也先并不在意,这在军伍之中是常事,只要下令收缩一点,然后加派人手就够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一支队伍,在拖尸体的骑兵掩护下,没入了黑夜之中。 夜空,时不时飘过的浮云会遮挡住月亮。 朱祁钰看着朦胧的月光,想起了小学时候学过的顺口溜。 月色朦胧,不是起雨,就是起风。 看来明天不是什么好天气。 这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于城外的士兵来说,落后的火器在雨天还是会受限制。 神武卫组织的特种小队,正猫着腰,起前方,是明军探马开路。 探马接到的命令是,驱逐五里外的瓦剌探哨,他们也不知道,在身后,有这么一支小队跟着。 通过队内讨论,班长带领着投掷手不断靠近着。 夜色渐浓,但是远处的火光,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无声的利箭脱离弩架,捂着脖子的哨探发不出声音,只有倒在地上挣扎,随后被利刃破开了喉咙,没了声息。 三十丈,抛出带有毒药的生肉,让那些游荡的狗不再叫喊。 咻得一声,了望台上的士兵从高处落下,砸出沉闷的声音。 “敌袭!” 下一刻,瓦剌联军大营锣鼓喧天! 第139章 一起跑 窄口瓦罐口塞着麻布,在火折子下点燃。 随后一道火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接撞在地上破碎而开。 液体沾湿了帐篷,随后麻布带来的火,犹如潮水向着沾湿的部分冲了过去。 冲天的火光驱逐了黑暗。 “快,全都扔进去!” 班长出声说道。 随后远处传来哨声,而那个方向也亮起微弱的火光。 砰砰砰! 远近不同的方向,不断响起的爆炸声,让沉睡中的瓦剌联军想起了白天那恐怖的场景。 “跑!快跑!” 胡乱叫喊着,士兵衣服都没穿,直接冲出了帐篷。 “明军打过来啦!明军打过来了!” 那支在爆炸身后,沉着冷血的明军,犹如恶鬼一样,如蛆附骨一般,啃食着他们的灵魂。 “撤!” 班长见状,立刻下令,并在附近绑上诡雷。 联军大营中,披甲的头目出现,在挥刀砍死几个下属后,大喊道:“亲卫何在!” 随后聚集起来的亲卫,用刀和鞭子,管教着慌乱的士兵。 “镇定!” 也先从帐中走出,大声的吼叫盖过了其他人慌乱的叫喊。 “派出探马,这不是明军主力!” 燃烧的帐篷照映在也先狰狞的面容上,零星的爆炸根本比不上白天那恐怖的场景。 只不过士兵的心中被埋下了恐惧,属于惊弓之鸟。 黑暗之中,神武卫小队拔腿就跑,范广和班长们跑在最后面,能更好的观察身后的情况。 马蹄踩踏在地上的声音传来,随后,身后就亮起微光,再之后,声音才传到他们这。 但是,这也只能阻挡片刻而已,很快就能再听到马蹄的踏踏声。 秋日的凉风吹拂在脸上,也吹散了遮挡着月光的浮云。 “该死!” 范广暗骂了一句。 “范将军,您先跑吧,您不能被俘!” 身边的班长对范广说道,随后就蹲在地上,布置起了陷阱。 “一起跑,本都督命令你,一起跑!” 范广压低声音,却如咆哮一般。 “人,怎么可能跑的过马呢!” 班长们对视,随后笑道:“能活一个是一个,跑!” 随后,带着哨子的班长们开始分开,留两人直接拉着范广离开。 不多时,范广就听到极远处响起嘹亮的哨声。 “石亨呢!” “踏马的石亨呢!” 范广破口大骂,身后沉重的马蹄声变少了些许。 皎洁的月光下,没有树木当掩体,范广依稀看到,那瓦剌的探马拉弓射箭,而前方奔跑的人,直接回头,稍微放慢一点脚步。 扣动的扳机将弩架上的箭矢推送出去。 而探马的弓箭也飞射而出。 所幸,那人还在跑,而探马上的人摔了下来。 没工夫在理会了,大量的探马从四面八方追击而来。 范广咬着牙奔跑,若是以往,对于必要的牺牲,范广内心毫无波澜。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所带领的,可是老师的亲卫,各个都是顶尖的苗子。 夜袭,怎么可能不死人呢? 一种无力感侵袭着范广,他保不住,也做不到,如果是老师的话,或许会更细心。 稀疏的爆炸声不断响起,都是在拖延骑兵的步伐。 “石亨,我日你先人!” 范广不断奔跑,但是眼前没看到火光。 当身后的马蹄声不断靠近,范广身旁的两人对视一眼,随后掏出弓弩,开始向后面射击,并且远离范广。 突然,身后的马蹄声逐渐停下了脚步,范广抬头,看到了前方火炬的光亮。 “儿郎们,碾碎这群渣滓!” 石亨拔出腰刀,朝前一挥,被挑选而来,没有夜盲症的骑兵开始驾马奔出。 骑兵们绕过了喘着粗气,躬身用双手支撑在膝盖上的范广。 软弓、长箭、快马、轻刀,是大明骑兵的标配。 大量探马被驱赶,被围杀,而也先大营,弓箭手开始聚集。 寂静的夜空下,星火在移动,黑暗中不断传出砍杀声。 也先身处于大营之中,火光烈烈,坐在马背上,等候明军的冲击。 但是明军没有来,他们杀完人,带走尸体和伤者,就直接驾马回营。 当晨曦的阳光露出头,德胜门外的土城边上,堆积的头颅形成了一个京观。 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 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 如果是一比一的战损,说实在,大明不怕,更何况,自身的死伤就十几个,而斩获的敌军,足足有一百多人。 德胜门外,伤者经过简单的包扎,便被运送往城内,由城内的郎中医治。 朱祁钰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早上了。 他来到德胜门前,就听到架起的帐篷里传来的呜咽声。 朱祁钰掀开帐帘,里面是躺在木板上的士兵,身上还带着箭矢。 而郎中们就各显神通了,有的在伤口上浇米汤,有的直接动刀,在伤口上切开丁字开口,随后将箭拔出来,再进行止血包扎。 箭伤是目前战争最常见的伤情,如果是贯穿伤,就去掉箭头或者箭尾,直接拔就好了。 中医发展至今,对于细菌感染的概念很模糊,一般称之邪气或者外邪。 看着呜咽的士兵,朱祁钰急步走到正要动刀的郎中身边,怒斥道:“没有消毒杀菌,直接动刀,术后感染怎么办?” 早期医学药学都是在死尸堆上发展起来,朱祁钰也没多说什么,让人取来干净的铁盆。 毕竟目前京城中的条件还是很充足的。 用沸腾开水蒸煮杀毒,高温的蒸汽和开水也能有效杀灭很多细菌,且水本身对人体没有伤害,比直接放在炭火烤要干净一些。 “所谓外邪,定要通过这样才能灭杀。” 朱祁钰一边盯着沸腾开水,一边跟郎中解释。 等杀菌完成,朱祁钰再让郎中动刀,他只懂理论,手术这方面,他不敢亲自上手,怕对士兵造成二次伤害。 突如其来的圣人,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陛,陛下!” 那伤者便是神武卫的人,看到朱祁钰后,想要行礼,便被朱祁钰按住,道:“好好休息,你们活下来的概率比其他人还要高,不要害怕。” “对了,缝合的线也要煮一下。” 朱祁钰注意到,郎中身边放在一旁的针线。 伤口缝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很多时候,手术成功取出箭矢但是伤者却发烧死了,这就和伤者的体质和手术的手法有关系了。 第140章 全军出击! 朱祁钰最多给的,只是卫生上的指导。 其他的,还是要看郎中们的操作。 给神武卫们上营养,强体魄,为的就是让他们受伤的时候,可以熬过去。 城外响起的号角声似乎催促着朱祁钰。 秋风微凉,天上浓厚的云彩,时不时会遮挡住太阳。 不多时,薄薄的乌云便盖住了天空,而瓦剌联军,也恰逢其会的出现在视野之中。 “天助我也!” 也先觉得秋风凉爽,下雨,那是更好。 瓦剌有火器吗? 有,在土木堡,他们抢了很多。 但是火药的保存需要一定的条件,而这个条件,是目前游牧民族所不具备的。 当滴滴答答的雨水落下,也先自然感受到了长生天的恩赐。 尽管瓦剌联军肉眼可见的睡眠不足。 一晚上的心惊胆战,被落下的雨滴刺激清凉,瞬间人就清醒了些许。 有着华盖的遮挡,朱祁钰把手伸出,一滴滴水滴逐渐变快,随后一身风吹来,那持华盖的锦衣卫差点没拿稳。 城头的火炮有遮雨棚,箭楼的火炮也能用,所以,朱祁钰并不是很担心。 在瓦剌联军与明军之间,有一座小土城,原本的居民已经被撤离。 “全军出击!” 也先握着鞭子,指向德胜门。 最前排的盾兵列阵,开始向前推进。 这些盾牌,明军很熟悉,出自于大明。 火器不能用,但是三十万大军所缴获的冷兵器,足够喂饱瓦剌联军了。 步战的后面是弓箭手,再之后,才是不动的骑兵。 而在瓦剌人接近土城的时候,那矗立的京观就格外刺眼。 人头上空洞的双眼,似乎盯着缓缓而来的人。 这时,也先看到,明军的骑兵动了,在朝着侧翼移动。 很明显,骑兵的目标就是弓箭手。 见状,也先也下达了指示,瓦剌的骑兵也随之动了起来。 战场就是这样,将领的指挥需要面对千变万化的战局。 由平章卯那孩率领的千骑跑动了起来,目标是相反的方向,你来冲我,那我就冲你,俗称换家。 朱祁镇被抬着,经过土城,看到那京观,胃液开始翻滚,泛起了恶心。 龙旗大纛被雨水淋湿,粘在旗杆上,不再飘扬。 明军的骑兵开始加速,马蹄踏在雨水汇集的小水洼,溅起水墙屏障。 站在城头的朱祁钰,第一次观察战阵对抗,看着下方一个个小点点,就像电脑屏幕里被鼠标圈中的单位,不断进行着调整。 场面比隔着屏幕要壮观多了。 旗官背着小旗不断穿梭,拼命传递着来自将领的命令。 明军的骑兵先动,队伍整齐,马身尽量贴合,犹如一堵由骑兵构筑的方阵,开始做出变化,渐渐变成了箭头。 范广领军,带领着骑兵开始向侧面行进。 目光不断在估算着距离,用身体去感受风向。 另一边,平章卯那孩也是如此,战争不是儿戏,这就是将领存在的意义。 当看到瓦剌的骑兵进入了位置,范广抬手,整个骑兵队伍开始减速。 城头上的炮口喷出了剧烈的火焰。 “这么远的距离,明军是疯了?” 也先先是嘲笑,随后他看到了细密的黑点砸入骑兵之中。 沉重的铁球直接将马匹撞了个稀碎,随后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撞向下一个受害者。 顷刻间,瓦剌的铁骑中就掀起鲜艳的红花。 没有多想,也先的直觉告诉他,这样下去,士气会崩盘! 他看向了明军骑兵的方向,初略估计,有三千骑。 只要咬住他们,自己就能避免被炮击,顺势还能切入敌方侧翼! 想法一旦诞生,也先就觉得天高海阔! 瓦剌的勇士,出生就在马背上! “草原的雄鹰,随本太师出击!” 挥舞着手中的鞭子,也先高呼着,随后万骑踏地,犹如利箭一般从队列中冲出。 范广猛然转头,看着洪水般的马首扑面而来。 拉住缰绳,范广大喊道:“转向!” 现在后队变前队已经来不及了,只要马蹄的速度提起来,到自己跟前是分分钟的事情。 迂回! 范广不由得扬起嘴角,果然玩战术的人,心都是脏的。 身为农耕文明,看天象,是极为擅长的事情。 无论是二十四节气,也或是各种顺口溜,犹如刻在农家孩子的骨子里一般。 看到明军铁器掉转马头,也先呼哈着,亲率万骑冲锋,势必要把气势给打出来。 人一上万,无边无际,更何况是骑兵。 站在城头的朱祁钰,看着奔袭的骑兵,不由得握紧拳头。 在明军骑兵的身后,犹如条凶恶的巨蟒,张着满是獠牙的大嘴,随着身体的动作,大地都在颤抖。 范广驾马狂奔,身边不断能听到箭矢飞掠的风声。 “明军没有开炮!果然害怕误伤!” 也先放下了一开始的警惕,双手放开缰绳,搭弓射箭。 明军中,落后的骑兵被箭矢击中,但还是紧紧抓着缰绳,因为他知道,掉下去,就会成为肉泥。 但并不是每个骑兵都能有如此的毅力,不少人的马被射中后仰起前蹄,而骑士则因为没办法控制好马匹而动作再慢。 随之而来的,就是不断扎入身体的箭矢。 人体从马背上摔落,目光之中,看到的是黑漆漆的马蹄踏落。 人骨很硬,但是中空而带有缝隙。 而一匹马,轻至九百斤,重至两千斤。 当面对这样的力道,飞溅而起的红白之物,直接炸开。 奔驰的骏马冲入了民舍之中,开始四散而开。 露出残忍笑容的也先,高呼着冲了进去。 但随后,隐藏在民舍中的神机营火器齐发,火箭弓弩多如飞蝗般地射向瓦剌的骑兵。 在明军阵地之中,再次冲出骑兵,势必要把也先给生吞活剥了。 犹如舞台拉开的帷幕,城头上的炮火齐鸣! 本以为安全的步战队伍炸开一条条血痕。 与此同时,西直门的城门打开,用特制盾牌搭建的战车,被推了出来。 大象伸长了鼻子,仰天长啸,被盾车所包围,直接冲入雷区之中,以象群为门户,缓缓开拓出安全通道。 特制的盾牌,夹着陶器和木板,还有棉布,爆炸的诡雷根本伤不到大象。 京城之内,鼓声齐鸣。 沉默的铁骑在鼓声中夺门而出。 门洞全开,大明并不缺马。 各门的铁骑汇聚,犹如浪涛一样冲出西直门,随后拐弯,冲向了敌军侧翼。 正所谓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将领们可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第141章 困兽犹斗 海浪击打在巨石上,会溅起极高的浪花,但是如果目标不是巨石,而是一堆堆积起来的沙子,那么只能被浪潮所吞没。 旗官驾马在步战中穿梭。 “个千户、万户,领兵出击!” 南方传来铁骑的震动,那是藏在城中的骑兵出战了。 德胜门的五个门洞齐开,源源不断的骑兵从里面冲了出来,他们的任务,是拦截住也先的去路! 一直龟缩的大明,要向瓦剌联军挥出最为沉重的一击。 “传陛下旨意,都督孙镗,即刻领兵支援居庸关!” “传陛下旨意,广宁伯刘安,即刻领兵支援密云!” 调动大将离京,是于谦和石亨通过朱祁钰的许可才能调动。 要关门打狗,那么明军就要再次掌握内三关。 刘安下跪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他知道,大明赢了,而且,京营经过铁与血的洗礼,绝不输于边军。 李狗蛋站在人群之中,他只听到了百户的传令声,随后身体就被裹挟着前进。 步战前压,便预示着大明拳头已经挥出去了。 和骑兵们相比,步战的目标肯定不是也先,他们皆看着那竖立着的龙纛。 人,怎么可能跑得过马。 但是,人,肯定能追上人。 大明的步战犹如被解开拴在脖子上的老虎一样,对着那杂乱无章的瓦剌联军扑了过去。 谋者,攻心。 从坚壁清野,瓦剌联军没抢到足够的财物和奴隶,再到被诡雷陷阱坑杀,然后是集束炸弹的炼狱。 最后是夜里的胆战心惊。 那些青面獠牙的恶鬼,正向他们扑来。 石亨瞅准了也先离营的空隙,直接让步卒压了上去。 他不信,这种时候,也先还能脱身。 南下? 既然城门的铁闸升起,那么锦衣卫的旗官肯定洒向了周边城镇,痛打落水狗,谁会不喜欢。 甚至是县令,都可能上马杀敌。 圣人给了他足够的信任,也给了他清晰的战略目的,如果这样他还不能办好,那么他就应该想想后事了。 城头上的炮火戛然而止,而民舍之中,却不断响起枪声和炮声。 范广引骑归来,对着慌乱的骑兵发起了冲锋。 骑兵,没有比骑兵用来追杀更好的方式了。 神机营的射手藏在民舍中,除非瓦剌骑兵下马,否则他们就是安全的。 但是瓦剌骑兵知道,他们一旦下马,那么他们就真的跑不了了。 前后夹击,也先在这一刻完全清醒了。 土木堡那巨大的胜利,还有喜宁和一众皈依者的吹捧,让他丧失了判断力。 “撤!快撤!” 也先在亲卫的保护下,高声大喊。 但是万骑可不是千骑,拐弯哪有那么简单。 最让瓦剌精锐骑兵破防的是,从西直门赶来的骑兵,正在不断冲击着他们的弓箭手,在断他们的后路。 李狗蛋的大脑是空白的,甚至他觉得,现在冲锋的同袍,估计都没有多想什么。 双眼紧紧盯着那龙旗大纛,砍了它!砍了它! 似乎一个声音在耳边低吟,刺激着步战加快步伐。 盾与盾的碰撞,强壮的蛮子掀飞了第一个撞上来的士兵,但是紧随而来的寒光,让他头皮发麻。 光点在眼珠子里放大,随后扎入眼球,贯穿而过。 脑死亡之前,他能感受到无数的刀劈砍到他身上。 而步战之中,有一个方阵,他们整齐急行,犹如箭头一样,撕开了联军的口子。 他们肩靠着肩,以盾挡刀,以枪刺敌。 所过之处,不断留下尸体,而且根本不理会战功什么的。 “斩旗!” 张三举盾挥刀,身为千户,他自然要一往无前。 看着不断推进的明军,那龙纛下的朱祁镇连忙对着举旗的士兵吼道:“滚!快滚!离朕远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袁彬已经不见了。 但是他实在没空在意那些,再傻的军事白痴也能看出来,那些明军,就是冲着龙纛来的。 再加上这一身引人注目的甲胄,朱祁镇没有多想,就开始慌忙地解了起来。 阵线只是僵持了片刻,随后联军的步战就开始崩溃。 孙镗的目光看向杀戮的战场,胸口堵一口气,恨不得他也能杀进去,这简直就是饕餮盛宴。 但是他不敢,身负皇令,居庸关需要他。 那离京城只有五十余公里的地方,已经独守了太久了。 “全军,急行!驾!” 主战场这边,溃军踩踏这同袍的身体,争先恐后朝着后方逃去。 此时的督战队,在大明铁骑踏碎弓箭手之后,下一个冲的,便是他们。 石亨从大营中冲出,因为对于也先的包围圈,好像没包住。 瓦剌精锐,比预想的还要顽强。 特别是也先亲卫,精锐不愧是精锐,面对绝境,还能从容不迫,护着也先不断冲击着包围圈。 民舍中不断喷吐着火舌,收割着瓦剌骑兵的生命。 也先四顾,到处都是受伤或者死亡的勇士。 他知道,大势已去。 困兽犹斗,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而现在,他不能死,一旦他死了,瓦剌就会土崩瓦解,其他部族会杀死他的孩子,抢走他的女人。 帝王的华盖依旧竖立在城头,但是无论是龙纛,还是联军大旗,都在不断后退。 明军就像一台绞肉机,刀剑刺穿披甲,奋力划开缺口,搅碎了血肉,带出了肠子。 每个联军士兵的尸体上,都不会只有单个伤口,砸、砍、劈,到处都能看到无主的残肢。 也先领着千骑,迎着明军骑兵的箭雨冲锋。 不断下落的雨滴,洗刷些鲜红的血液,流淌进护城河之中,染红了河流。 明军的血和联军的血掺杂在一起,冲出包围圈的也先,身上已经插着数支箭矢,回望,看到追击而来的石亨。 “本太师会回来的!” 也先恨不得咬碎自己的牙齿。 “往紫荆关,撤!” 有了也先这个主心骨,联军的撤退方向就有了。 李狗蛋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龙纛,身边围着神武卫。 “俺斩旗了!俺斩旗了!” 瞬间的反应让他抓起旗帜高举,口中兴奋呐喊。 张三的双肩松弛了下来,啧了一声,随后大笑道:“大明!万胜!陛下!万胜!” 呐喊声冲破了云霄,似乎震动着天上的乌云,悠长的号角声从城头上吹响。 呜~ 于谦骑着白马,仰头,让雨水滴落在脸上,闭眼轻声,道:“大明!万胜!陛下!万胜!” 第142章 援军来了 石亨领兵追击瓦剌残军,而于谦,就该准备打扫战场了。 城头上的朱祁钰,仰头看着灰白的乌云,接雨的手缓缓握拳。 他很想说一句:“从此以后,攻守易形了,寇可往,我亦可往!” 但是大明不是大汉,大明在土木堡之前,一直是追着寇打的。 书到用时方恨少,朱祁钰憋着,随后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吧。” 身后的卢忠不明所以,大明赢了,为什么圣人还是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看向战场,那高举的龙纛。 莫不是?因为没抓到夷王? 不对呀,圣人根本没把那夷王放在眼里。 百思不得其解的卢忠,考虑再三,决定放弃思考。 帝心难测啊! 憋不出一个屁来的朱祁钰,决定要给自己的孩子做做功课,不然以后,要是面对这样的场景,心里只想着【卧槽】和【牛笔】,那可不行。 京城,笑声和哭声混杂着。 当华盖出现在街道上,每个人,或是朝着华盖低头,或是朝着华盖跪拜。 有人欢喜有人忧,如果可以,朱祁钰也不想白刃战,要是有加特林菩萨在,或许明军付出的代价能更少。 龙纛又如何,终究比不上这顶华盖。 朱祁钰行走在街道上,身边跟着厂卫和锦衣卫,将他和百姓隔开。 华丽的甲胄一尘不染,但是披风已经沾染了泥土。 一路回到王府,朱祁钰卸甲,让人准备好姜汤,然后就要洗个热水澡。 “啧,不然让于谦写首诗,就当是我的。” 卸甲之后的朱祁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陛下何故发愁?” 王府的人自然看出了家主的闷闷不乐,就偷偷告诉了汪招娣。 “哦,我还以为是天仙下凡,原来是朕的娘子。” 朱祁钰抬眉,看向汪招娣,笑道。 白了朱祁钰一眼,汪招娣柔荑放在朱祁钰的肩膀上,柔声道:“夫君辛苦了。” “我就站在城头,什么都没做。” 朱祁钰闭着眼享受着妻子的服侍,开口说道:“大明赢了,但是,我却不知道说什么。” “妾身在王府,都听到了。” 汪招娣抿嘴笑道,随后靠到朱祁钰的耳边,轻声道:“大明,万胜,陛下,万胜!” 如果是士兵或者百姓的高呼,朱祁钰会非常自豪,但是从自己妻子口中说出来,朱祁钰就老脸一红。 将汪招娣揽入怀中,偷偷捏了一下柔软,朱祁钰佯怒道:“你在消遣为夫。” …… 居庸关。 罗通指挥着士兵布置防务。 仅有的火器已经消耗殆尽,剩下的就要靠远射兵器和肉身去抵挡了。 此时,他已经不去想援军会不会来了。 那样没有意义。 守住居庸关,是他职责所在。 入夜,疲惫的士兵蜷缩在火堆旁取暖,从怀中掏出凉透发硬的饼,放在火边加热。 四周都是静悄悄的,罗通站在城头,看着远方燃烧的篝火。 偷袭,或许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至少不会窝囊死在城内。 但是,圣人的旨意很明确,那就是固守。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后方警铃大响,声音传播至他耳中,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急步跑向后方城头,是援军,还是敌军? 心脏的剧烈跳动,分泌的肾上腺素让罗通感觉不到寒冷。 沉重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那是探马。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到了城下,那探马就高声呼喊着。 “援军来了?” 罗通握紧了拳头,冷热交替让他的脑袋有点晕,但依旧强撑着。 不多时,他看到了望不到边的骑兵正缓缓向他们走来。 夜间行军,就不能急行了。 孙镗驾马至城下,喊道:“某乃都督孙镗,奉圣人旨意,前来支援!” 说着,孙镗高举着圆柱黄色的盒子。 “我们赢了?” 罗通破口大喊。 孙镗抬头,看向那憔悴的罗通,道:“还没有,贼未灭尽,怎能算赢呢?” “哈哈哈,哈哈哈!开城门!” 闻言,罗通知道了,下令打开城门。 从篮子降下去的令官,查验了圣旨,再验证孙镗的虎符,城门才缓缓打开。 此时,罗通带着一众偏将站在城门后迎接。 “末将罗通,参见都督。” 等孙镗出现在眼前,罗通单膝跪地。 “起来吧!” 孙镗看着身上带伤的将士,上前扶起罗通,咧嘴笑道:“你们功不可没,某不是来争功的,战争还未结束,尔等好生休息,由我部换防,明日!出城!” “都督,能说说京城的事儿吗?” 罗通忍不住问道。 “来,到火边谈。” 孙镗看着罗通,这边军的守备,自然比不上京城归集的物资。 很快,那些在寒风中矗立的守卫,皆换上了精神更加饱满,装备更加精良的士兵。 “说实在,若不是圣人有令,某不想来。” 刚一入坐,孙镗就直接开口道。 火堆旁的水壶没多久就冒出热腾腾的水雾。 “详细,某不知道,每个都督接到的命令皆不同,但是,当大明的千军万马压上。” 孙镗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双手抱在一起,忍不住颤抖道:“我大明的军士犹如洪流一般,冲向那土鸡瓦狗,斩其身,碎其骨,某恨不得冲杀参与。” 听着孙镗徐徐的讲述,罗通忍不住感叹一句:“石总兵用兵如神啊!” 闻声,孙镗抬眉,看向罗通,随后低头笑了出声,道:“错了,罗通,你错了。” “为何?” 罗通不明白。 “无论是诡雷,也或是那犹如炼狱的炮弹,还有事后某知道的夜袭,都是圣人所赐,你懂吗?” 孙镗收敛了笑容,目光再次看向火堆,双眼中映着火光,道:“战略,圣人之远虑,某不晓得,但是,某知道,若是让那什劳子夷王来,不过是土木堡重演罢了。” “你可知,那城头上的华盖,自开战起,就不曾撤下去过;你可知,天子亲卫一往无前,凿穿了步战防线;你可知,城中高呼的,乃是‘陛下万胜’!” 说着,孙镗还朝着东方拱手。 “今遇明主,留给了孙某城外五万军功,罗通,愿不愿与某一同,冲杀一番!” 火光将孙镗伸过来的手照着通红,罗通立马挥手握住,道:“末将,领命!” 第143章 知院阿剌,请降 天光微亮的时候,大明的皇帝还躺在温柔乡之中。 而居庸关,沉默的铁骑在汇聚,孙镗站在最前方,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动着。 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儿郎们!碾碎他们!” 孙镗拔刀挥向前方,明军的铁骑开始加速冲出关隘大门。 就像是洪水找到了宣泄口,喷涌而出的水流强劲有力。 瓦剌的探马见状,不要命地往回跑。 震天的马蹄声紧随其后。 瓦剌大营知院阿剌从睡梦中被吵醒,当走出行帐,就看到士兵慌忙禀报。 “知院,明军领万骑出城了!” 闻言,阿剌头有点晕。 攻打居庸关,都是他攻城,明军固守,何时明军敢出城了? 想着想着,阿剌暗道一声不好。 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开始组织反冲锋。 太师那边凶多吉少,自己这边,得留下逃跑的机会。 阿剌不是傻子,明军领着万骑出击,肯定是从京城来的援军,而京城能分出援军,那么就代表着也先太师败了。 回帐急忙披上战甲,出帐就直接上马。 五万对一万,阿剌觉得他还是有优势的。 明军的骑兵除了马蹄声,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为什么遣孙镗驰援居庸关,其中的一点考量就是,孙镗本身就是虏人。 “也先战败受死,尔等还不投降!” 当明军的铁骑接近瓦剌大营的时候,孙镗带领着一众虏人高呼着蒙兀语。 众人的高呼汇聚的声量冲击着瓦剌人的心防。 没等他们作出反应,大明的骑兵已经搭弓,密集的箭雨落在正在组织的瓦剌骑兵当中,引起的骚乱还未平息,紧随其后的弯刀已经降临了。 面对如此气盛的明军,瓦剌军的每一个人心都沉入了谷底。 战争,最主要的还是人。 一鼓作气的骑兵冲进瓦剌骑兵之中,一边挥砍,一边高呼着也先的战败。 没有停留,穿插而过之后,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孙镗领军绕出一个大弯,再冲! 与此同时,锦衣卫旗官出现在宣府城下,举着黄色的圆柱盒子,高声道:“陛下有令!杨洪,出城灭贼。” 接到通报的杨洪急忙登上城头,看到城下的锦衣卫旗官,皱眉。 “陛下有令,杨洪,出城灭贼!” 旗官再次高呼,清晨的宣府,只有他一人的声音。 当令官从城头降下,核验无误,转头向杨洪,道:“将军,是圣旨。” 不过,杨洪看着那血气蓬勃的旗官,沉默了下来,一会儿之后,才下令打开城门。 没多久,宣府的守军被唤醒,开始兵分两路,一路往独石口方向前进,而另一路则是往居庸关行进。 另一边,大同的郭登也接到了旨令,而前进的方向只有一个,紫荆关。 一旦也先出现在紫荆关,那么他就要将其驱赶自独石口,而那里,将成为下一个战场。 网开三面,也先只能往紫荆关跑,不止身后紧随的石亨,连那些一直闭守的城池,也不断出现骑兵袭扰。 保定府增援倒马关只是做给也先看的。 大明那统一的声音,让命令可以准确下达。 居庸关。 孙镗没有让阿剌能够组织起有效的反抗,但是面对着五万大军,一万的骑兵还是有些吃力。 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瓦剌军已经胆寒了。 曾几何时,没有多久,就一个多月前,瓦剌在土木堡捡到的信心已经开始瓦解。 太阳爬上了山头,阳光洒向万物。 但是,瓦剌军看到的,是伴随着日光而来的明军。 那是宣府的方向。 与居庸关呈前后包夹之势。 相比面对孙镗,阿剌更想碰碰宣府来的援军。 杨洪知道,京城大概是赢了,而且要关门打狗,而打狗棒,就是宣府。 之前贪了土木堡战败后的物资,都要拿出来,不然的话,他相信,北京的那位,不介意连他一起踩碎。 久经战阵的老将军,感受到了来自京城的压力,而且,他没办法拒绝。 瓦剌的失败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出现在宣府外的锦衣卫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不知道他准备好的请罪说辞,能不能让北京的圣人,在战后放自己一马。 现在,他需要表现,而京城的那位,想必也在看着吧? 阿剌掉转了马头,在士气崩溃前,他要让全军突击。 左右是不能跑得掉的,大家都是将领,知道从中间被切断之后,再无生还的可能。 杨洪带着明军的大旗缓缓列阵,他和那些不成器的边镇可不一样,虽然没养起小寇寇,但是土木堡也让他肥了一波。 而且宣府是大明的,能够保存火药。 原本只有冷兵器的战场上,再次出现了热武器的声音。 火铳、三眼铳、甚至是炮车,杨洪都有,那是来自夷王的恩赐。 孙镗浑身浴血,听着接连不断的炮火声,拍了拍马脖子,让马匹休息一下。 此时,在居庸关的大门之后,再次出现了明军。 不只是居庸关,还有平型关、宁武关,各大关隘都开始增添了明军士兵。 勤王军在半路就改变方向,被引导至内关。 大明的长城,就像一张巨大的围网,上面穿插着带着坚韧绳子的长针,修补着各处漏洞。 朱祁镇混杂在逃兵之中,身上已不是那熟悉的甲胄,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明人百姓的衣服。 而也先的逃跑的骑兵之中,袁彬紧随其后。 行军的也先看到了落魄的袁彬,调笑道:“你那明廷的皇帝呢?” 闻言,袁彬悲痛欲绝,回道:“某与圣人失散,不知其踪迹。” 也先知道,袁彬是丢下朱祁镇,身为叛徒,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只能寻自己,求活路。 沿途的袭扰,瓦剌军也有些许斩获,但是相对于京城的大败,这些胜仗,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居庸关外。 马匹压着尸体,瓦剌人的冲锋,被明军的火器不断打退。 阿剌驾马而出,往前看,是杨洪的战阵,往后看,是孙镗还有不断出现的明军。 从马上翻身而下,卸下甲胄,双膝接地,额头和双手皆紧贴着土地。 随后,其身后的骑兵不断下马,解下身上的武器,锵锵声不断响起。 “知院阿剌,请降!” 大明的官话从阿剌口中传出,回荡在广阔的战场上空。 孙镗胸口起伏,领头高呼:“万胜!万胜!万胜!” 而杨洪,看着那浴血的骑兵,还有高呼的步卒,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144章 社稷为重,君为轻 受降的人是孙镗。 杨洪没有这个想法。 受降人将会接受帝王的接见,在午门献俘典礼上,将俘虏献给皇帝陛下。 如果杨洪这次受降,他怕会让帝王多疑。 而俘虏,对于贵族,或许有优待,但是底层的士兵,下场会无比的凄惨。 因为这样的做法,让贵族投降的心理压力较小。 不过,杨洪看到,孙镗让骑兵卸了瓦剌人的武装之后,就将存活的士兵带回居庸关。 战场之上,杀俘泄愤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要动贵族,多数将领都会置之不理。 杨洪是一个传统的人,认为稳定,只取决于上层建筑。 就像现在,阿剌投降了,那些底层士兵根本反抗不能,只能放下手中的兵器。 “孙都督,这是为何?” 杨洪没忍住,还是出口问道。 闻言,孙镗回头,抱拳行了一礼,道:“杨将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漠北自古以来,便是中国之漠北。” 杨洪愣住了,感觉驴头不对马嘴。 但是孙镗没有多说什么。 京城。 朱祁钰现身慰问的受伤的士兵,然后就找到于谦。 “陛下,现今俘虏三万有余。” 这是于谦初步统计出来的数量。 “若是大明律,应当如何?” 朱祁钰在帐中坐下,问道。 “阉了,挖矿,男为奴,女为婢。” 于谦不假思索说道。 这是大明的惯例,至少对于底层士兵来说。 朱祁钰揉了揉眉心,阉了挖矿,确实是不错的劳动力,只不过,朱祁钰再问:“那些贵族呢?” 于谦愣了一下,随后跟朱祁钰讲起了历史。 洪武二十一年,明军的捕鱼儿海歼灭战,光俘虏的王公贵族、嫔妃女眷、宰相、各院官员、臣民、军人、妻女就达九万多,除了暴元皇帝仅以身免,整个蒙古的上层统治集体、黄金家族,皇室女眷被一锅端。 就连暴元皇帝的妻子也遭到明军的强暴。 堪称北元的靖康之耻。 而各类战役中被俘的大批亲贵,后来在太祖制造的蓝玉案中,大量株连,尽遭屠杀。 换而言之,其实都得杀,只不过杀贵族麻烦一些。 朱祁钰很认真听。 明军攻陷大都时徐达下令血洗大都城三日,并亲自坐阵斩了达鲁花赤、怯薛、理事诸官员等贵族,最后大都仅剩万余人。 战争是冰冷残酷的,没有什么所谓杀俘不详。 许久之后,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朕让孙镗等一众将领将战俘带回,于尚书可知为何?” 闻言,于谦点头道:“以陛下远虑,大明需要劳动力,就如那煮硝人,若按此战消耗,没多久,火药便会被消耗一空。” “于卿,你可曾想过,为何贼乱不止?我朝战后曾优待过贵族,但是,无论是也先还是脱脱不花,皆是贵族后裔,于卿,这是为何?” 朱祁钰想要长治久安,这也是天下人的想法。 “蛮夷化外之地,久之便生异心。” 于谦一众大明的知识分子差不多,觉得蛮夷非人。 “人,朕要杀,但是,朕只杀贼首。” 朱祁钰点了点桌面,继续道:“千户以上,皆斩,朕也没那份心力去养他们,至于其他底层士兵,朕不阉,不杀,甚至不让其为奴,朕要他们,成为朕的子民。” “陛下,不可!蛮夷怀威不怀德,我大明将士,不能白死。” 于谦很坚决的否定了圣人的想法,甚至觉得圣人有些过于仁慈了。 “好,那就全杀了,既然怀威不怀德,那么就全杀了。” 朱祁钰目光坚定,看向于谦,继续道:“无论换多少新贵,贼乱依旧不止,朕不需要了。” 太过超前的想法总会引来质疑,朱祁钰很清楚,只保留高层建筑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要背上原罪,那就背大一点。 “陛下,还请说个明白。” 于谦皱眉,一下子又觉得朱祁钰太过残暴了。 “社稷为重,君为轻,于卿一直这么说,现在怎么就不明白呢?” 朱祁钰鄙视了于谦一眼,让于谦抓到了一丝光亮。 瞬间,于谦目光再看向圣人,他想到了孙镗,想到了朵颜卫,感觉一个巨人正在俯视着整个大明。 一扇大门正在缓缓向他打开。 他不曾想过,如此曲折的道路,为何圣人会选择这条。 想不明白是一回事,但是如果能成,那么往后,除非圣人出什么大错,那么再高贵的贵族,也不能组织起有效的武力。 念达通透,于谦的思绪就开始发散,无论是北方的达虏,还是南方的蛮子,做法是可以复制的,或许细则要改变,但是大战略不变。 可是这样多久? 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于谦不知道,但是他明白,圣人真将百姓当场百姓,而不是只看贵族。 对于文臣来说,这很具有挑战性,而于谦,恰恰是很喜欢有挑战性的事。 “陛下,当如何运作?” 一想到文治武功,于谦的血液就在沸腾。 “欲灭其族,先灭其史。” 本以为圣人仁慈,但是于谦却听到了十分寒冰彻骨的话。 “首先,是战俘营,就让神武卫和战俘接触,然后就是教他们官话,告诉他们世界的真相。” 朱祁钰缓缓说道,至于真相,那肯定是他们受贵族蒙骗,欺压我大明,大明受不了只能反抗,原罪在他们,这个锅,得让他们背一辈子。 听着圣人徐徐道来,于谦在心中默默为瓦剌人哀悼。 这可比杀了他们还要可怕。 当听到放回有识之士的时候,于谦一下子留想到了北元遗儒,这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武力的战争。 真正的诛心,往往是有识之士发自内心的期望。 什么远程畜牧业,什么公共知识分子,从圣人口中说出,于谦都觉得词是好词,但是意义就不一样了。 听完朱祁钰的说辞之后,于谦手心都冒汗了。 这么多的鬼点子,是人可以想出来的吗? 另一边,紫荆关。 也先感觉明军就像甩不掉的野狗,一直追在自己身后。 不过看到眼前的雄关,也先笑了,过了这里,天高任鸟飞,更何况他瓦剌雄鹰呢? 第145章 降或死 当也先跨过紫荆关,石亨就慢了下来。 “令按察使收验尸骨。” 此时,紫荆关中,还躺着阵亡将士的尸骸,石亨将也先赶出紫荆关之后,就入关休整。 按察使曹泰领命,他是来混脸熟和资历的。 紫荆关中,尸体很多,他命人直接将尸体焚烧,避免事后发生瘟疫。 处理完之后,将士的骨灰会被安置,然后送回故乡。 战争时期,可不会说什么一定要带回全尸这种规定,很多人的尸体都凑不完整,谈什么全尸? 而石亨,则是站在城头,看着城墙上的血迹,预示着此处战斗的惨烈。 修整之后,留下步卒,一柄利箭射入箭楼之中。 石亨摊开绑在箭上的纸条,只写着【土门关】三个字。 土门关,就是当初也先入侵大明的关隘,从此处,便可威胁大同。 将纸条撕碎之后,石亨带着骑兵冲出紫荆关。 至此,紫荆关关闭。 当觉得天高任鹰飞的也先享受着自由的空气时,前方突然出现一支骑兵,见到瓦剌骑兵之后,想都没想,就往回跑。 “坏了!” 也先见状,暗道一声不好。 前方出现骑兵,只可能是大同或者从其他关隘出来的,这也表明,往土门关的方向,极有可能被封锁了。 一瞬间,也先作出决定,往宣府方向跑,那里还有他的五万大军! 这一路,小范围的战斗一直被局限在探马斥候的层级上。 郭登接到探马的来报,在马背上摊开牛皮,看着上面的舆图。 其实,他并不用看,身为将领,对于周遭的地形早已了然于胸。 可是,这次是在少信息的情况下多方协作,需要极大考验将领的调兵能力。 若是让也先跑了,那么可想而知的罪责就会落到他头上。 不断有探马回传单方面的信息,得知也先往宣府方向跑之后,郭登确认了也先身后肯定有明军。 “步卒列阵前行,骑兵随某一同杀贼!” 令出,郭登便带着骑兵往宣府方向奔袭。 以石亨、郭登还有杨洪为三角的包围圈已然形成。 前两者负责追击,而杨洪,要负责经受瓦剌骑兵的冲击。 只要也先往宣府跑,那便是必然。 一日后,杨洪接到探马的回报,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他,可是也毫无没办法。 袁彬身处于瓦剌骑兵之中,他的目光不止看向也先,也看向喜宁。 日夜的奔袭让他感觉疲惫,明军的追击不紧不慢,但似乎甩不掉的屎,一直沾在裤腿上。 当看到前方随风飘扬的旗帜,也先的心态崩了。 五万瓦剌军,没了。 明显能看到,明军的骑兵变多了,以战养战,缴获的战马自然被征用。 身后传来的震动声,是南边和西边。 明军的骑兵,在这一刻,完成了包围。 他们甚至不用再冲锋,只要拖着,等后面的步卒就行了。 热烈的阳光无私挥洒而下,赐予了野草新生。 瓦剌的勇士们穿着粗气,目光无神的看着前后左右的明军。 “降!或!死!” 孙镗抄着流利的蒙兀语,将刀指向也先。 身后的骑兵齐声高喊:“降!或!死!” “太师,不能降!降也是死,拼了吧!” 喜宁高声对也先喊道。 “降了吧,太师,千里奔袭,皆是哀兵、疲兵,拼不了啊!” 袁彬见状,大声喊道。 “蠢货!你我皆叛,降了生不如死!” 闻声,喜宁恶狠狠瞪向袁彬,大家都是叛徒,投降了,不是诛九族就是凌迟!袁彬这个蠢货! 也先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他和叛徒不一样,他是瓦剌的贵族,死,大概不会死吧。 天人交战的他,迟疑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是这种迟疑,却让瓦剌军产生了动摇。 瓦剌军听着【降或死】的喊声,犹如魔音一样在脑海中回荡。 他们看向了彼此,似乎再说,降吧!降吧! 但是也先是太师,他还没发话。 突然,一匹马冲出瓦剌军阵之中,高喊着:“降!降!” 而没跑多远,也先的亲卫直接拉弓射箭。 箭矢笔直扎入那逃兵的背部。 但是,没等那亲卫发笑,身边的人就直接挥刀砍下,斩断了其双臂。 一时间,瓦剌人的军心溃成了碎渣。 如果,只是如果,能杀了身边的人,带到明军的面前,是否也算是将功赎罪? 混乱之中,袁彬奋不顾身冲向也先,口中大喊道:“太师!小心!” 回过神来的也先,看着身边胡乱劈砍的士兵,苦笑一声:“本太师败了!” 这时,袁彬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扎在也先的马屁股上。 飞扬的前提,也先为了避免跌落死于乱蹄之下,只能紧紧抓住缰绳。 但是吃痛的骏马开始狂奔,而方向正是孙镗的骑兵阵。 从高空俯视,似乎也先十分壮烈的单骑冲向明军大军之中。 见状,孙镗手持长枪,单骑奔出。 两匹马急速接近,随后孙镗将枪身抡个半圆,直接砸在也先身上。 疲惫和疼痛,让也先眼冒金星,实在是无力支撑了。 高大的身躯从马背上摔落,滚了好几圈才停止。 眯着眼,也先看到阳光反射出的寒光,指在他鼻子上。 背着阳光的孙镗,冷静下令道:“来人,将其捆起来!” 闻言,也先似乎松了一口气,果然没要自己的命,随后便晕厥了过去。 互相残杀的瓦剌军还是处于混乱之中。 “也先降了!也先降了!” 袁彬跑到边缘,不断高声喊着。 反应过来的瓦剌军这才看到,也先已经被抬入明军之中。 此时,袁彬和喜宁身上都带着刀伤,但是两人的表情并不一样。 喜宁看着身边不断抛下武器的士兵,再看向明军,他将刀置于脖子处,满是鲜血的手掌,有些握不紧刀把。 然后他看到了袁彬,发现袁彬竟然在笑! 而且还是对着他笑! 这一刻,喜宁明白了点什么,自己不过是一个小木偶,是巨人脚下的蚂蚁。 随后,他放下了刀,也笑了出来。 他想活着,说不定能亲眼看看,那位巨人的面容,那真正至高无上的帝王。 第146章 夷千金 朱祁镇趁乱逃了出来,在没有人的房屋中,随便找了几件衣服换上。 但是,大明的锦衣卫和厂卫,还有其他士兵,都在追剿着联军的溃军。 朱祁镇就躲着看见过,被士兵追上的溃军,活活虐待至死的场景。 在光照不到的角落,总会极度的阴暗。 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朱祁镇,只能不断躲藏。 十月的天气已经冷了下来,不会生火,没有丝毫野外生存技能的朱祁镇,只能蜷缩在废弃的民居中瑟瑟发抖。 他不敢进山,没有火,人类在黑暗中举步维艰,黑夜的恐惧是刻在人类的基因之中。 蜷缩在角落里的朱祁镇昏昏欲睡,倚靠着墙角,看着黑暗侵蚀着大地。 就如他的大明,被邪恶的弟弟所侵占。 “特娘的,这鬼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朱祁镇瞬间睡意全无,浑身紧绷到极致。 突然,房门被粗暴地踢开。 “谁说不是呢,之前下了场雨,某听老人家说过,这叫一场秋雨一场寒。” “嘿,懂得真多。” 几个军户破门而入,并没有注意到角落的朱祁镇。 而朱祁镇,小心翼翼的将干草覆在自己身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赶紧的,生火,生火,冷死了。” 一人催促着,朱祁镇紧闭着双眼,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咔嚓,咔嚓。 似乎是石头敲击的声音。 火星溅到揉碎成鸟窝状的干草上,随后亮出橘黄色的微光。 生火的军户将鸟窝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吹气。 先是飘出浓烟,随后火焰顺着浓烟爬升而起。 学会生火是人类对自然界的第一个伟大胜利。 她驱逐了黑暗,给人类带来了温暖。 但是初生的火苗需要呵护,需要不断添入细枝,壮大后才能加入大柴火。 橘红色的亮光将军户的影子照得老大,遮住了朱祁镇,也让朱祁镇有了些许的安全感。 他就像是老鼠一样,现在喜欢躲在阴影之下。 烤着火的军户从怀中掏出干硬的饼,用树枝叉着,放在火旁加热。 没多久,谷物加热后的焦香味就飘了出来。 咕噜噜~ 已经许久没吃饭的朱祁镇,忍受不住饥饿,当闻到香味的时候,胃开始向身体发出反抗。 “嗯???” 几个军户同时转头,看向阴影的方向。 咕噜~ 再次发出的声音,让他们确认了,这里有东西。 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反应,他们的手直接握到刀柄上,警惕看着阴影。 “你让开点,别挡着。” 有人对挡着火光的人说道。 “会不会是那东西?” 一人害怕说道。 “呸呸呸,别乱说,你见过鬼发出饿肚子的声音?” 比较老的军户已经将刀拔了出来,对着角落喊道:“快出来,不然别怪某不客气!” 朱祁镇紧握着拳头,为什么他的肚子这么不争气,不就是饼吗?什么山珍海味他没吃过! 那些军户在他眼里就像是恶鬼一样,磨刀霍霍。 眼看着其慢慢靠近,随后将刀高高举起来,朱祁镇再也忍不住,大叫道:“住,住手!” 听到人声后,几个军户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出来!” 军户大声喝道。 闻声,朱祁镇拨开了干草,整个人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火光之中。 当军户看到朱祁镇的时候,纷纷皱眉,不断上下打量着。 “你是何人?” 军户依旧保持警戒。 朱祁镇那匮乏的大脑飞快运作,嘴里磕磕巴巴,道:“我,我,我是逃难的,戒严时未来得及离开。” 想着这个说法很有说服力,朱祁镇才完整将话说出来。 “将其绑起来。” 老军户的眼光老辣,就算朱祁镇穿着捡来的衣服,但是内衬都舍不得脱。 “仆从军中也有叛我大明之人,你可比他们差多了。” 老军户有一种预感,这一定是一条大鱼。 毕竟当兵的,没有这么蠢,而且手无缚鸡之力的。 几人持刀上前,老军户特意嘱咐:“抓活的!” “放肆,你们知道朕是谁吗?” 慌乱的朱祁镇瞬间散发出王者霸气。 “好家伙!是夷千金!夷千金!” 谁知道,听到那自称,几个军户立马反应了过来,停下脚步,相互对望,随后大喜道。 夷千金,夷王值千金! 龙纛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子给砍了,那可把众人给羡慕坏了,听说还能受圣人接见,正在学习应有的礼仪,避免在圣人面前失礼。 这可是千金啊! 不是铜和银啊! 朱祁镇听不明白什么夷千金,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被悬赏了。 “放肆,在朕面前,还敢无” 话还没说完,一个军户就冲了上来,抬手就是一个大逼兜子! “就你!也配?” 一巴掌将朱祁镇扇的晕头转向。 他不敢相信,一个军户,竟然敢扇自己巴掌。 然后朱祁镇就看到,另一个人冲了上来,直接给扇自己巴掌的人一脚。 原以为军中还有向着自己的人,谁知道那人大骂道:“你这夯货!活的千金,死了百金,你要是给打死了咋办!” 闻言,朱祁镇气急攻心,吐了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见状,那些军户大慌,以为真的给扇死了,连忙靠过来,绑手的绑手,束脚的束脚,掐人中的掐人中。 迷迷糊糊中,朱祁镇听到身边的人喊道:“还活着,还活着,都轻点!” 再次醒来,已经是清晨了,睁开眼,是一张因为长期暴晒所以黝黑且布满皱纹的脸。 这一眼,差点没把朱祁镇给吓死。 “夷…夷王殿下醒了!” 军户高呼一声,随后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莫要吓着夷王殿下,来,夷王殿下,饿了吧?吃饼!” 老军户将夷王给支持起来,将加热掰碎的饼送到朱祁镇的面前。 过分的屈辱,让朱祁镇强忍着不张嘴。 “嘿,挺有骨气的。” 一个军户笑着调侃。 “骨气?什么骨气?真有骨气,那龙纛就不会立于京城外,真有骨气,就该随着三十万大军而去。” 另一个军户的表情很冷,其他军户听到,就闭嘴,因为那人的家人就死在土木堡。 “不吃就拉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咱们走快点,肯定是活得。” 军户不耐烦说道:“对了,把嘴塞住咯,不然被抢了就不美了。” 觉得有道理,其他人也不强求,直接将一根从民舍里找到的木棍,穿过朱祁镇的双手和双腿之间,像抬猪一样,将朱祁镇给抬了起来。 第147章 夷王回京 呜呜直叫的朱祁镇,真的像猪一样挣扎着。 京城。 德胜门外依旧是一大片乌黑的痕迹。 清晨并没有因为瓦剌的退兵而有多大的变化。 因为还有一些散兵,所以现在京城也尚未解除戒严。 不过,如果走在街上,能看到行人变多了起来。 郕王府。 朱祁钰让人将朱见深母子给接了出来。 没错,是母子,这一次,还带上了周氏。 惶恐不安的周氏,紧紧抱着朱见深,毕竟,这是她的保命符,看得出来,新皇还挺喜欢朱见深的。 只不过,哪有人当着孩子的面,说要杀孩子的亲爹的。 因为这个,朱见深一直闷闷不乐。 进了王府之后,自然不能再抱着,但周氏的手依旧紧紧抓着朱见深的手。 朱见深嘟着嘴,低头看着鞋尖。 “贫妾,参见陛下,陛下恭安。” 到了大堂,看到朱祁钰之后,周氏连忙行了个万福。 但是身旁的朱见深没有行礼,而是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深儿,快点行礼。” 周氏拉着朱见深的手,轻声提醒道。 但是朱见深不为所动,她只能换上歉意的笑容说道:“孩子不懂事,陛下勿怪。” 朱祁钰没有回答她,而是托着下巴,看着生闷气的朱见深。 那小眼睛偷偷瞄着自己,还以为自己没有发现。 父子常年见不到几次,又谈得上什么感情,不然朱祁镇也不会将朱见深叫做朱见濡,从而导致后面成化帝改名。 “哎,本来这跳跳蛙想送给谁,不过那谁还在生气,就算了。” 从袖子里掏出一只以木头为外壳,双腿是铁片的青蛙,朱祁钰满脸遗憾说道。 闻言,朱见深悄悄转过一点点头,看到了可爱的跳跳蛙,随后又转了回去。 朱祁钰当作没看到,将跳跳蛙摆在桌面上,自己玩了起来。 啪嗒啪嗒的声音,让朱见深总是情不自禁转头。 看到那一蹦一跳的青蛙,真可爱。 这时,朱见济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看到朱见深,立刻跑到其面前,微微弯腰,大眼睛对着大眼睛。 “你在生爹爹的气吗?” 朱见济眨着眼睛问道。 闻言,朱见深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 朱见济的脑袋一歪,似乎冒出了一个问好。 朱见深回答不出来。 “不生气了,好不好?” 朱见济伸手拉住朱见深的手,而朱见深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放弃抵抗了。 随后,朱见济就拉着朱见深,跑到朱祁钰面前,伸手道:“爹爹,跳跳蛙!” 闻言,朱祁钰笑着将跳跳蛙递到了朱见济的小手上,然后就看到朱见济转头就将跳跳蛙塞到朱见深的手里。 “爹爹,孩儿带堂弟去玩啦!” 拿到跳跳蛙之后,朱见济就拉着朱见深,跑得飞快。 等两小孩走后,朱祁钰才叹了一口气,看向周氏,道:“坐吧。” “谢陛下。” 周氏垂首,随后起身,低着头走到座位边坐下。 刚一坐下,就听到上首传来的声音。 “你恨吗?” 闻声,周氏又站了起来,垂首道:“贫妾不恨。” “别紧张,坐吧。” 朱祁钰再道。 “谢陛下。” 周氏的手心正在出汗,面对新皇,身为旧皇的妾室,她不得不紧张。 “是不恨,还是不敢恨?” 一下子,周氏都想蹦起来了。 起身回道:“陛下,贫妾真不恨,千真万确!” “别老是一惊一乍的,感觉朕跟什么吃人恶鬼一样。” 朱祁钰指了指座位,随后对身边人喊道:“去把王妃叫过来。” “来,先喝茶。” 转头朱祁钰就对周氏说道。 期间,他没再多说什么,等汪招娣来了之后,坐到了朱祁钰旁边,这时,朱祁钰才说道:“周氏,不管你恨与不恨,朕与夷王,是公,与见深,是私,若你把仇恨带到见深身上…” 朱祁钰没有再说下去。 “贫妾,谢陛下隆恩。” 反应很快,周氏里面起身拜下。 “免礼了,夷王不曾给你名分,待皇后册封大典上,朕,会给你名分,不要胆颤心惊的活着,这样对见深,不好。” 朱祁钰掷地有声说道。 周氏无法理解圣人那别扭的心思,也不敢去猜测。 不过,她知道,这是圣人让她安心。 没等她回应,大堂外,兴安急忙走了进来,但是看到周氏之后,就沉默看了圣人一眼。 “不多说了,若有何顾虑,跟王妃说吧。” 朱祁钰开口,就动身走了出去,兴安就跟在身后。 兴安来得匆忙,应该是有急事。 “什么事?” 来到前院花园,朱祁钰侧身问兴安。 “回陛下,夷王,找到了。” 兴安连忙开口说道。 “啧,多大点事儿,现在人在哪里?” 朱祁钰啧了一声,问道。 “收押于镇抚司,等候陛下发落。” 兴安垂首回答。 “那就收押着吧,把王服给他送过去,让他吃点好的。” 朱祁钰抬头看向天空,幽幽说道。 和朱祁镇,终究要有一个了结,朱祁钰希望,能体面一些。 “明日早朝,去吧。” 在兴安回应之前,朱祁钰再说道。 因为诸事繁忙,新皇休朝,大部分事宜送至郕王府办理。 这早朝的意义,兴安多少能猜到一些什么。 “臣,遵命。” 兴安躬身,倒退了几步,转身走出王府。 看着那落完叶的大树,明年照样会长出新绿。 “大兄,如果你不想体面,那我,帮你体面。” 夷王回京的消息从京营之中传出。 在兴安入王府之前。 朱祁镇像抬猪一样被抬回来,还要经过千户核验,到了城门口,再核验,最后由锦衣卫接手。 到这时,朱祁镇才被松了绑。 围观的百姓很多,但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沉默看着,看着曾经的帝王,现在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服,头发散乱。 这些曾经见到自己就要高呼万万岁的人,他们的目光让朱祁镇感觉不适。 官吏们维持着秩序,避免有人冲出伤害到夷王。 “这是要带孤去哪?” 朱祁镇问卢忠道。 闻言,卢忠挑了下眉,似乎觉得朱祁镇很识时务,道:“镇抚司。” 第148章 请夷王上路 隔了段时间的早朝,又要开了。 而且,这次圣人来得比谁都要早。 兴安清点人数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宣布启奏。 “宣,大兄夷王。” 朱祁钰淡然开口道。 兴安领命,高声唱道:“宣!夷王,觐见诶~” 群臣闻言,心下意识提了起来。 随着黄门一声又一声的高唱,从奉天殿过金水桥,最后到达午门。 是的,朱祁镇没有被允许在殿外等候。 新皇要让他,从午门,走到奉天殿。 锦衣卫缇骑在左右,朱祁镇走在最前方,看上去,像是锦衣卫在护卫着夷王。 “夷王,请!” 卢忠伸手,做了一个手势。 穿上了亲王服的朱祁镇,脸色并不好。 因为这四周的风景,他无比的熟悉,但却再也不属于他了。 午门的正门,都不再会为他打开。 一路上,大汉将军的威仪,汉白玉砌成的围栏,金水河依旧静静流淌着。 朱祁镇一步一步往前走,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他,更没有人会去揣测他。 洁白的拱桥过后,就是那巍峨的奉天殿,象征着大明至高无上的威严。 但是,这大殿现在压得朱祁镇喘不过气来。 到了三台之下,他不再乘着御辇走御路,而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上台阶。 奉天殿的大门敞开着,仅剩三道台阶,朱祁镇就能看到里面站满了文武重臣,还有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黄色的衮服十分引人注目。 仰视着新皇,但是新皇却没有看向他。 “夷王到~” 黄门高声唱道。 似乎在催促着朱祁镇。 除了最上首的那位,没有人能看到朱祁镇。 朱祁镇感觉自己的双腿发软,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个踉跄。 头冠有些歪了,但是朱祁镇无暇理会。 “大兄夷王,欢迎回朝。” 上首的朱祁钰,起身笑道,似乎是属于弟弟对哥哥的贴心。 闻言,朱祁镇再走几步,走到最前方,躬身道:“臣,参见陛下。” 再下跪,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兄,快快请起。” 朱祁钰嘴里这么说,但是站都没有站起来。 一旁的史官奋笔直书,将这一幕幕用文字记了下来。 【圣人见兄,喜极而泣,呼:大兄,大兄好矣。】 朱祁镇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要搞什么。 “诸卿,夷王回京,朕心盛慰,特备美酒,与君共饮!” 圣人起身,大手一挥,宫人便端上准备好的一杯杯酒水,依次分发给朝臣。 唯有朱祁镇,是一个宫人,手捧托盘,上面是一个杯子一壶酒。 “举杯共饮前,朕要多说几句。” 等宫人为夷王倒好酒,送到夷王的手中,朱祁钰才开口道。 “朕要问夷王,为何引兵中原;朕要问夷王,为何几次三番叩我大明重镇;朕要问夷王,我大明将士何辜?我大明百姓何辜?” 偌大的奉天殿,只有圣人的咆哮声。 朱祁镇听着,双手忍不住颤抖。 “陛下,臣是被蒙骗的,是那王振,对,是王振哄骗臣!” 酒杯从手中跌落,夷王跪伏在地,不停磕头。 “荒唐!” 朱祁钰大声斥责道:“扎营也是王振?移营也是王振?改回京路线也是王振?” “对,对,对,就是王振那奸宦,臣是受蒙蔽的啊!陛下!” 朱祁镇闻言,不断磕头出声。 所有的文武大臣见状,纷纷暗自摇头叹气。 “那几度叩我大明重镇,在陈兵京城,也是那王振?” 朱祁钰再次厉声问道。 “对,不,不对,是喜宁,喜宁叛了大明,是他挟持臣,若臣不做,他便要杀了臣。” 反应过来的夷王,改口很快。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朱祁钰沉声问道。 天子叩自家重镇边关,前所未见,后所未有。 这一刻,朱祁镇明白了,他的弟弟要他死,而且要在大殿上,让他死。 夷王的目光开始左右看去,但是目光所至,文武群臣皆目不斜视看着手中的笏板。 慌忙之下,他坐到了地上,蹬着双腿,想要远离朱祁钰。 可是朱祁钰一直在上首,动都没动一下。 “太后,母亲,快,快救朕。” 朱祁镇已经失了分寸,也没办法再装温顺了。 “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还是朱家的子孙,朕想让你明白,但是你还是不明白,”朱祁钰缓缓坐回龙椅,淡然道:“为夷王斟酒。” 那宫人沉默地举起酒壶,细细的水流落到小瓷杯里。 随后,宫人莲步送到夷王面前,下跪将托盘举至头顶。 “不喝,朕不喝,你想要毒死朕,你这庶孽,休想,朕不能死!朕不能死!” 朱祁镇不断后退,失声大叫着。 “对,这就是毒酒,朕无需隐瞒,朕也不会藏着掖着,不止有毒酒,还有白绫,”说着,朱祁钰的声调升高,道:“朱祁镇!要还是朱家子孙,就选一个!” “不,朕是皇帝,你得位不正,你是篡位!是谋逆!” 朱祁镇大叫着,还是不愿接受现实。 闻言,朱祁钰再起身,看向文武百官,看向大汉将军,看向那宫人。 “诸卿,与夷王共饮,请,夷王!上路!” 高举酒杯,朱祁钰笑着说道。 “请,夷王!上路!” 百官们共同举杯,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请,夷王!上路!” 大汉将军高呼,声音震耳欲聋。 “请,夷王!上路!” 宫人内宦躬身垂下,从奉天殿至午门,乃至整个内廷,都能听见宫人的声音。 无论是慈宁宫,还是坤宁宫,两个女人听到声音,心里都为之颤了一颤。 朱祁镇茫然看着双手捧杯的文武百官,看着威武端庄的锦衣卫,看着那些躬身垂首的内臣。 最后,他看着那孤零零的酒杯,宫人非常稳,酒杯里的酒水,非常的平静。 篡位? 可笑!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他曾经嗤之以鼻,自己是皇长子,皇位自然而然是他的,而大明天下,也应该是他的。 这一刻,他明白了,抬头看向弟弟,朱祁镇露出了惨笑。 “弟弟,弟弟做,弟弟做皇帝,好耶!” 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朱祁镇爬着到宫人的面前,抬手颤抖地拿起酒杯。 吃力从地上站了起来,夷王缓缓举杯,大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饮而尽的他,缓缓倒在了大殿的中央。 正统十四年,己巳,夷王,薨,享亲王礼,葬之。 第149章 废殉葬 奉天殿。 尸体被整理之后安置,大殿洒落的酒水也被擦拭干净。 沉默片刻后,朱祁钰才开口道:“殉葬陋习,非古礼,仁者所不忍,至此,朕说明白点,从今往后毋令殉葬,诸王皆准,为后世之法。” 朱允炆也好,朱元璋也罢,现在,朱祁钰金身护体,否了就否了,祖宗之法? 难不成现在站出来,教育一个刚送兄长上路的皇帝? 不过,众人也没想到,夷王最后那一死,直接巩固了这位弟弟的皇位,也算是人生中的闪光点吧。 “散朝吧。” 朱祁钰说完后,挥了挥手,直接走入了偏殿。 “死了没?” 进了偏殿,朱祁钰就开口问道。 “回殿下,是。” 兴安垂首回答。 哪有什么让人一喝就死的毒药,就算是砒霜,在人体自我保护机制下,也会抽搐、呕吐等一系列非常可怕的反应。 所以,那酒里还加了蒙汗药,以便于让朱祁镇更体面的去死。 不然要是喝完之后,没有立马倒下,那该多尴尬。 而且在奉天殿抽搐和拉出屎尿,也十分不雅。 朱祁钰让兴安带他去看朱祁镇,那面目狰狞的样子,确实有碍观瞻。 不过,这一切都结束了。 “最后还是被你装到了。” 朱祁钰自言自语走出停尸房,坐上马车回王府。 坤宁宫。 钱氏收到了丈夫的死讯,独自坐在床榻上,她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反正自己应该很快会随着夫君而去,哭又有何用呢? 没多久,她就看到宫外宫女们都在窃窃私语,于是钱氏就让贴身宫女小翠去问。 这一问,就看到原本也是黯然神伤的小翠急忙跑了回来,眉眼是肉眼可见的喜悦,不过看到钱氏,她就收敛了下来。 “何事?”钱氏皱眉问道。 小翠垂首,弱弱道:“回皇后,宫中传闻,圣上以殉葬陋习,非古礼,仁者所不忍为由,废了殉葬。” “说清楚点,是妃子,还是后宫?” 钱氏瞪大了双眼,随后忍着问道。 “是全部,连诸位也不得以人殉葬。” 小翠开心是自然的,因为依照惯例,她也要被殉了,现在不用死了,有什么比这还让人开心的吗? 只见钱氏坐在床榻边缘,双肩松弛了下来。 苦笑道:“不是夷王,也不可能是夷王。” 慈宁宫。 孙太后面对夷王的死讯,很平静,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可当听到新皇废除殉葬之后,她也不得不佩服。 “倒是有胸襟,没有用此铲除异己。” 扪心自问,换做是她,孙太后自己,她或许会利用这项制度永除后患。 夷王的死亡方式,让孙太后失去了斗争的意义,就算是孙子朱见深,一个庶长子,还掌握在皇帝的手中。 更何况,她也见不到朱见深。 整个慈宁宫都被看守了起来,内廷谁不知道太后被软禁了? 叹了口气,孙太后悠然回到床榻,斜躺了下来。 殉葬,与其说是制度,倒不如说是一个借口。 没有完整严格的流程,所以内廷才人心惶惶。 按礼,位分较高的嫔妃不用死,但是仁宗时期,受宠的郭贵妃也被殉了,而有子嗣的妃子也按礼也不再殉葬之列,但被殉杀的郭贵妃生三子。 这样混乱的状态,又如何让人不自危。 不过,殉葬对于文盲百姓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殉葬,只不过是宫廷斗争的手段而已。 对于朱祁钰来说,他之后要苦恼的是,活着的人要吃饭,这钱,还得国库出。 所以,陈循在散朝后,就上门郕王府。 废除殉葬不是简单的一句话的事情,就和那些藩王一样,会演变成吸血的毒瘤。 一个户部尚书,找皇帝,无非就是要钱的事情。 “陈卿,陈尚书,朕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朱祁钰指着座位,都没让陈循开口就说道。 “上茶。” 等茶的时间,陈循也没开口,也对,来都来了,喝口茶的功夫也不用多长时间。 温热的茶汤送入口中,然后温暖了四肢百骸。 “陛下,废除殉葬是仁政,但诸王妃妾乃至女婢,陛下可有想过?” 陈循所表达的是,这里面的人数可不少,都要吃饭的。 朱祁钰呷了口茶水,然后将误入口中的茶叶给吐了回去,说道:“之前说过的再下西洋,陈卿也听到了,舶来品,大明有的是人要。” “可是,舶来品换成钱粮,总归不是那么容易。” 陈循皱眉说着:“更何况,南方并不太平。” “终归是利益分配的问题,朕不抢他们的,但朕要把饼做大。” 朱祁钰敲着桌面继续道:“但是舶来品换成钱粮,自然涉及商税问题,如同以往的盐引,并不适合往后的局面,大明的军队,不得从商。” 开商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没有及时的通信,没有沉淀的素质,金钱很容易腐化人心。 陈循皱眉,他知道,商人卑鄙,无所不用其极,以利益至上,所以历朝历代,无不重农抑商,这是最简单的做法。 大明的财富在哪里? 小农经济下,真正的财富,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握着这笔财富的,是地主阶级。 “以此为口,便是你户部该做的事,身为朝廷重臣,朕不是让你来提问题的,是让你来解决问题的,明白吗?” 说完之后,朱祁钰留给陈循思考时间,自己端起茶碗喝茶。 人是乐于安逸的,开商就是件麻烦事,涉及方方面面,不是一句话,一行字就能规定下来的。 陈循不断思考着,不止是要思考当前,更要想以后。 “陛下,此事非臣一人所能及,还请廷议。” 许久之后,陈循也想清楚了,开口说道。 “利益牵扯,朕忧虑,便以下西洋为始,让陈卿有所准备,廷议自然会议,但是,陈卿,你可得顶住压力。” 朱祁钰咧嘴笑道。 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一股脑将问题抛出来,然后舌战群儒,最后帝王铁腕,杀几个所谓奸臣,利国利民的完美结局。 不管是舶来品还是其他任何东西,如果百姓没有消费能力,那都是虚的。 第150章 朕要造小孩 大明有多少读书人? 这很难说,大清败亡后,文盲率就超过了百分之九十。 而大明,按洪武二十六年造册户口,六千五十四万五千八百一十二口。 五十多年的时间,历经四大案、靖难、永乐北伐至正统十三年,造册户口五千三百五十三万四千四百九十八口。 保守以百分之八十的文盲率,也有百万的读书人。 这百万读书人,贵族和寒门占比极大。 一旦离开了故乡,到了京城,以他乡遇故知的形式开始结交同乡,在从乡至镇,最后至州,扩大的关系网最后成了朋党。 然后再从京城散播到各地,如此往复,利益集团就起来了。 因为读书的作用很单一,就是科举,所以朝堂就成为了这些利益集团最为聚集的地方。 朋党并非铁板一块,而是有利益的不断交换结成攻守同盟。 而这种利益交换,也体现在联姻方面。 朱祁钰看着书桌上的士农工商四大字。 重农抑商有其合理性,商不能乱开,不然就会影响到国之根本,农。 “生产力、组织管理、人口普查…” 每项都是难题,朱祁钰喃喃自语。 工业水平需要基础材料,就这,朱祁钰就很头疼了。 “夫君。” 汪招娣敲了敲门,轻声喊道。 “进来。” 朱祁钰说了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 “夫君,妾身熬了羊汤。” 手捧着托盘的汪招娣走了进来,在书桌前立定道。 “咦?” 朱祁钰咦了一声,起身靠近,闻了闻说道:“不愧是爱妃,真香!” 闻言,汪招娣瞪了朱祁钰一眼,因为这夫君闻的不是肉汤。 “趁热喝吧。” 将肉汤放到书桌的空位上,汪招娣坐到了一边,双手撑着下巴,就是要看朱祁钰喝汤。 然后她就看到了书桌的四个大字。 “士农工商?” “嗯,对了,制衣坊那边如何?” 朱祁钰坐到汪招娣对面,问道。 目前而言,无论是制衣厂还是王恭厂,也就算是手工业吧。 “现在已经陆陆续续上工,不过听凝香说,最近女工在问,学校何时开业。” 汪招娣一手撑着下巴,说道。 “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陈凝香说要介绍女先生的。” 朱祁钰拍了拍额头。 “夫君陛下日理万机,又逢大战,自然是顾及不到。” 汪招娣抿嘴笑道,这在以后,可能更加平常,毕竟她的夫君,是皇帝。 “明日献俘大典,我也没有空闲,再几日吧,等为夫抓几个先生,到时候师资充足,就直接开业。” 朱祁钰拿起碗,开始准备喝汤。 “什么抓,为什么不是请?” 汪招娣扬眉问道。 “请?如果是王阳明或李时珍,我倒是会请,但是现在,朕可是皇帝。” 朱祁钰十分神气地吹了吹汤勺舀起的汤,随后放到唇边,一下又被烫的龇牙咧嘴。 “对,我的皇帝陛下。” 看着朱祁钰被烫着,汪招娣伸出手,接过了朱祁钰的碗勺,随后舀起汤水,吹了吹,又放在唇边试了一下温度,才喂进这皇帝陛下的嘴里。 咕噜~ 朱祁钰咽下汤水之后,一本正经说道:“还有一件事需要爱妃帮忙。” “何事?” 汪招娣微微歪头,眼中充满了好奇。 “生孩子,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朱祁钰皱眉,脸色很沉重的说道。 “夫君,正经点!” 闻言,汪招娣俏脸微红,嗔怪朱祁钰。 “夫人,这很正经,皇嗣的意义不言而喻,为了让大明再次伟大,朕要开后宫,造小孩!” 握拳似乎做出了很艰难的决定,朱祁钰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不是眼角在偷瞄汪招娣的话。 和别人共享丈夫,对于汪招娣来说,也早有心理准备了,但是现在看到朱祁钰这样子,心里有些暖暖的。 “是是是,妾身也不是善妒之人,夫君若要纳妃,那就纳吧。” 再舀了肉汤给朱祁钰,汤勺里还带着块肉。 “那,身为一国之母,不止朕要努力,你也要努力呀!” 朱祁钰嚼着羊肉,目光直视汪招娣。 被火热的目光看得脸红,不过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汪招娣也有些无奈,道:“实在不行,妾身就过继一个,也是一样的。” “我怀疑你在小瞧为夫,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肉苁蓉莲子羊骨汤是温肾益精,改善腰膝酸软之用,朕要让你看看,什么叫金枪不倒小霸王!” …… 午门。 宫廷内官在午门楼前忙碌。 兴安在一旁盯着,午门楼前楹正中会设御座,那是天子的位置。 锦衣卫在午门前的御道东西两侧设仪仗,东西而立。 仪仗之南也按东西两侧陈设大乐,北向而立,由教司坊主持。 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兴安要安排各个位置的内官,像服务员一样引导文武百官及诸蕃国使者。 这可以算是彩排,没有主角的彩排。 为了展现天朝神威,四海臣服,献俘大典需要隆重而且威严。 德胜门身为京城保卫战的主战场,京营陈列,从城头上看去,笙旗猎猎。 参战的将领在此处等候,而战俘,则被划分为一个又一个圈。 也先和其他联军将领被分开,自千户以上,由重兵把守,献俘,献的就是他们。 京营之中,肃穆而且安静,但是每个人的精神都十分饱满,因为等待京营士兵的是来自皇帝的赏赐。 刑部。 在献俘大典上,金濂需要陈述瓦剌联军的罪状,因此,于谦也在一旁。 依照古礼,皇帝常常会为了表现天朝上国的仁爱包容之心,从而宽恕赦免俘虏。 可是,这次和以往的献俘大典不一样。 千户及以上,皆斩! 到时候,会有数百千的人头要落地。 而金濂,需要给皇帝一个理由,给文武百官一个合理的解释,让这场大典,在基于规则之内,名正言顺见血。 压力很大,不过对于金濂来说,没有其他的选项可以选。 于谦是来通知金濂的,不是来和金濂商量的。 一字字的呈罪奏疏在金濂笔下显现,然后先让圣人过目,最后才能再大典上宣读。 第151章 献俘大典 清晨的阳光,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就算是砍人,也是秋高气爽。 端门外,文武百官,诸蕃国使者,还有京城周边德高望重乡绅或百岁老人皆沉默等待。 郕王府。 锦衣卫仪仗在此等候。 一身红色绛纱袍,头戴黑纱皮弁,前后各十二缝,各缀五彩玉十二的朱祁钰从王府中走了出来。 皮弁服 凡朔望视朝、降诏、降香进表、四夷朝贡朝觐,则服皮弁服。 坐上銮驾,大象牵引着向宫城前进。 早先收到消息的内官,将端门缓缓打开。 引礼官引导着见礼的众人从侧门入内,各就各位。 等圣人出现在端门前,教司坊的乐师吹响悠长的号角,大乐随之而奏。 时间会把握的恰到好处,当銮驾出现的时候,正是朝暾正,旭日升起之时。 朱祁钰犹如坐在光芒之中出现,有了他,才有了光。 先行的锦衣卫仪仗左右分开,走御道东西两侧,占满了御道之后,转身面对面立正。 鸿胪寺承制官来到銮驾前,奏请圣上乘上肩与。 被抬上午门城楼之上,圣人入御座,礼乐戛然而止。 赞礼官赞唱:“进露布!” 露布是通报四方的帛制旗子,用来传递军事捷报。 闻声,礼乐再起,执事官员举案,放置于午门前中道,乐止。 赞礼官再唱:“宣露布!” 宣展官员跪,请宣。 圣人答:“准!” 宣展官与展示官前往案前取露布,并跪宣露布。 “贼臣也先,欺君罔上,逆天残民,致天子蒙尘,尊亲见弑…” 先是一番叱骂瓦剌,随后再唱:“总兵石亨、左副总兵范广…” 一个个将领的名字被念了出来。 等宣展官宣读完毕,后放置于案,退回就位后俯伏。 引礼官引导献露布等官退出。 赞礼官赞唱:“献俘!” 这时,献俘大典才开始进入主题。 将校押着战俘从端门侧门入内,将一个个被捆绑的联军将领带到指定位置,然后齐声:“跪!” 也先等人,一路上看着两侧的锦衣仪仗,再看向那些衣袍颜色各异的朝臣,最后才将目光放向午门的高处。 当喜宁看到那红袍威严的皇帝,目光一直紧紧盯着。 甚至没听到将校的命令。 随之而来,就是他的膝盖后被猛踹了一脚,双腿随之弯曲,重重磕在了坚硬的地砖上。 金濂从人群中走出,手持奏疏,至午门城楼中道前,跪奏:“臣刑部尚书金濂,奏请将瓦剌联军俘虏磔斩,合赴市曹行刑,请旨!” 磔斩不是简单的斩首,是分裂尸体后,再砍头,悬首张尸示众。 之所以让刑部出来,道理很简单,掌天下刑狱,阶下囚依法处死。 “准奏。” 朱祁钰看向金濂,开口说道。 随后金濂摊开奏疏,开始宣读瓦剌联军的罪证。 “兹者虏寇猖獗,布列野外,窥视京城,犯边毒害生灵,沿途烧杀抢掠,视边民为牲畜…” 一条条罪状呈列,字字响亮。 言罢,向午门伏地而拜。 午门外广场是独特的三面包围形成了一个非常良好的聚音效果。 午门 一片肃穆之中,众人都在等午门之上的圣人回应。 “朕统承皇考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 属者瓦剌小丑,每每贡使皆厚赏,不思我国家仁恩浩荡,敢发难端,危及京城,朕非不仁,命斩,千户以上,皆斩,其余人等,节制,叛者,凌迟。 将,贼首之头颅,传首天下。 我大明,武功赫赫,恭顺者,朕赏之,不服者,朕,杀之,自此之后,敢犯我边疆者,首领头目,皆杀无赦!” 曾经大明对他们太好了,为了让贵族甘愿做狗,往往都会饶他们一命。 现在,不一样了。 喜宁依旧抬着头,那声音犹如天籁般在他耳边回响。 这里,他没看到袁彬,而袁彬,就在站功臣的队伍之中。 他恨,为什么自己侍奉的不是如今的圣人。 他悔,为什么自己不能再忍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杀无赦!” 由圣人亲自下达,从兴安口中传出。 由近及远,从一人变两人,由两人变四人。 勋戚大臣随之附吼:“杀无赦!” 由上而下,直至守卫于午门三百六十名大汉将军齐声应和,声震如雷,天威赫赫。 也先不敢相信,抬头大吼:“岂有杀俘之理,可知我乃太师,若无我等,塞北必乱!” 但是一个人的声音很渺小,甚至传达不到天听。 大声的吼叫声,让将校急步走来,抬起刀把,就直接砸在也先的头上。 金濂退去,于谦出班前往御道中央跪拜并致献俘大典贺词。 也就是拍马屁了。 之后赞礼官赞唱:“鞠躬!” 沉重的军鼓被力士敲动,礼乐奏响。 文武百官向圣人行五拜三叩头礼。 而朱祁钰就坐在那御座上,看着下方跪伏的人潮。 在礼乐之中,乘上肩与,离开午门城楼,乐止。 没有了圣人,文武百官按照次序退场。 而内阁大臣则是跟随着圣人的肩与,来到了太庙。 焚香炉前,圣人举香,道:“尚祈洪造,默相孚佑,将勇兵强,虏寇迎夕瓦解,国家、宗社永保康宁;伏惟鉴知。 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 跟随而来的内阁大臣,垂首而立。 朱祁钰转身,道:“这酺醢果酒,便赐予诸卿,大明之强盛,由铁与血建立,可别享了美酒,就享于安乐。” “臣,谨记陛下教诲。” 内阁大臣下拜。 “平身。” 圣人答。 正午的阳光洒在朱祁钰的身上,烈日炎炎之下,扫去了无尽的黑暗。 西市。 百姓们沿街站着,当中是一条长龙。 最中间,是被束缚捆绑的战俘。 整条街只有脚步声,所有人都在沉默。 这诡异的沉默让也先他们寒毛直立。 如果围观百姓群情激奋,那他们还能好受一些。 不远的前方,一座高台,数个木桩,刽子手手执鬼头刀依次站在木桩之后排列。 这是大明以往最热闹的地方,也是这些人送命的地方。 第152章 活生生的历史 刑部监刑,左侍郎站在高台一旁,随着一个个千户挣扎着被押送上台,左侍郎开始宣读其罪名。 若是朱祁钰在的话,会觉得这里就像是屠宰场。 一头头牲畜被送了过来,然后跪在木桩之后。 刽子手等左侍郎宣布行刑之后,走到刑徒的身后,从背后取出一把尖锐的小刀,精准插入刑徒的脊椎之中。 只有这样,刑徒才会乖乖将头放在木桩上,毕竟身体都瘫痪了。 在木桩的下方,是一个木桶,就是接血用的。 没有磔斩,是因为太麻烦了,除去死去的千户万户,受刑也有近百人。 鬼头刀高举,在阳光中反射着寒光。 刽子手盯着刑徒脖子处那小刀留下的孔洞,挥斩而下。 刀锋划破柔软的皮肤,割开了脊椎间的韧带,全程都不用一秒钟的时间,人头就滚落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喷出的弧线的鲜血,若是没有小刀提前瘫痪身体,人体或许还会抽搐几下。 几个刽子手同时行刑,场面极为壮观。 滚落的头颅面露痛苦之色,被助手捡起来,摆放到一旁的展示台上。 随后尸体会被放到一边,反正也不会有人出来收殓这些刑徒的遗体。 这样不断重复,很快,台子上就有浓厚的鲜血,不清洗不行了。 冲洗下来的血液会顺着排水渠流向河流之中。 千户斩完,便是万户,万户斩完,就到了也先了。 一颗颗头颅在阳光下展示,也先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子死去。 在瓦剌,他是太师,在大明,他也是王,凭什么不给他一个体面? 也先是特殊的,体面表现在装他头的盒子,十分精致,是由实木雕刻,上面还刷了金漆,盖子上雕刻着一只乌龟。 而盒子里面铺着石灰粉,这种盒子,千户万户也有,不过和也先相比,就显得逊色了很多。 也先的头,那可是要传九边的,自然和其他的头不一样。 而且,左侍郎摊开一张绢布,上面详细介绍了也先,要告诉围观的百姓,这就是贼首。 “啊!啊啊!” 此时的也先,已经被瘫痪了身体,任由刽子手的助手摆布。 双膝跪地,头枕在木桩上,看向刽子手。 这是很残忍的做法,无能无力的刑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鬼头刀落下。 砍多了,刀就钝了,这最后的重量级,刽子手很重视。 在左侍郎验身和宣读的时候,刽子手就已经开始取水磨刀了。 刀身上的血也要洗干净,霍霍的磨刀声折磨着也先的耳朵。 最后,刽子手拔掉一根胸毛,放在刀刃上,吹了口气,毛就断了。 这可是压轴,但并不是最后。 刀光闪过,直到死,也先还是不相信他一个枭雄就这样没了,圆瞪的双眼,长大的嘴巴犹如照片一样定格在木盒之内。 助手将也先的头颅安置好后,锦衣卫上前,确认无误,就封盖直接带走。 这是一个王,曾经的王,现在他的头颅要让其他的王看看。 人群依旧没有散开,因为,在高台清洗过来,被带上来的,是那些看上去和自己很像的人。 对的,其中也有一部分不一样。 比如喜宁,就是个女真人。 而其他,和喜宁差不多,明人,曾经效力于明廷,被俘反叛。 这些人和也先等人不一样,对于叛徒,处以的是极刑。 也就是凌迟。 刽子手下台,取而代之是一个三角木架被固定在高台上。 三角形很稳定,能够很好固定犯人的身体,可不是西方那种十字架。 喜宁被带上台,刑部左侍郎已经有些哑了,就换成右侍郎来宣读并验明正身。 “叛徒!” “狗贼!” 这时,百姓们疯狂叫骂着。 凌迟是一种非常残忍且不人道的刑罚,刀数根据犯人罪行大小,有着不同的规定。 像是喜宁这样的中官,就是俗称的挨千刀。 行刑人会剥掉刑徒的一切衣物,阉人残缺的身体就会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中。 喜宁很想表现的镇定,但是看到行刑人磨刀靠近之后,身体忍不住颤抖。 他的四肢都被绑的很结实,头也被掉了起来,颤抖所产生的震动,在三脚架的稳定性作用下毫无作用。 行刑人走了过来,看向喜宁,露出了笑脸。 随后手掌猛拍喜宁胸口一掌,在其呼吸困难张嘴的时候,一个钩子探入喜宁的口中,随后勾出其舌头,斩下。 右手操刀一转,一片铜钱大小的血肉,在行刑人的小刀尖上扎着,然后抛向天空。 第一刀,割胸口,谢天;第二刀,割二头肌,谢地。 随后每一刀,都有记录员从旁记录。 而割下来的肉,会被放在刑徒前面的竹筐里。 看久了,围观的百姓也忍不住吐了出来,随后向后跑去。 “啊!阿巴!啊!” 台子上喜宁痛苦的叫喊,可无论他怎么挣扎,身体依旧牢牢被禁锢住。 任凭这刀在身上划过,每次都一小片,疼痛和失血,最重要的是死不掉,才是最大的恐惧。 刀不仅要稳,还要快,不然就要消耗参片或者其他药汤吊着刑徒的命。 这时,或许会有人产生怜悯,但是右侍郎不断重复着喜宁的罪刑,会极大消磨这怜悯之心。 在这样的时代,朱祁钰才会觉得,杀人简直不要太简单。 同时,他也告诫着自己,不能因为简单,而乱开杀戒。 总有人觉得生杀夺予,非常爽,但是从没想过,规矩之所以存在,那必然有其道理。 毒杀、暗杀就是在破坏规矩,你可以做,那么别人也可以。 郕王府离西市并不是很远,能听到一开始那痛苦叫喊的声音。 所以,朱祁钰带着朱见济玩耍,而且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 这是活生生的历史,身为皇帝,他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但这也不能影响到他对于朱见济的保护。 直到太阳落山,西市的菜市口才没有了人群。 清洁的人不断提水清洗着地上的血迹,那展示用的头颅也被收了回去。 尸体会在停尸房摆放几天,随后直接火化。 而第二天,一切都会恢复原状,连高台也会被撤下。 第153章 同宗同源 战俘营。 展示的头颅诉说着帝王的无情。 所有的战俘,身上不能有一丝铁器。 但是至少还有御寒的衣服可以穿。 虏人们整齐列队,他们发现,没有人虐待他们,也没有人给他们少吃的。 而且,他们还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大明至尊,如今的皇帝陛下。 一身胸前和双肩绣着龙团的金黄常服,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 朱祁钰在厂卫和神武卫的护卫下来到营地之中。 摆放的人头让他感到恶心,目视着眼前的战俘,朱祁钰看了身旁孙镗一眼。 “你们,为何劫掠我大明百姓?” 随着朱祁钰开口,孙镗在一旁翻译。 战俘们相互对视,不知道大明的皇帝为什么问这个,这不是傻子吧? “自塞北诸部内附,尔等也是我大明之百姓,朕问你们,为何举兵,劫掠国家百姓!” 朱祁钰看着一张张疑惑的脸,重复问道。 游牧民族的国家概念很薄弱,或者说,和大明百姓比起来,这些战俘,能有国家这个概念的人少之又少。 至于为什么劫掠,因为劫掠有奴隶,而且能发财,还有女人。 “为何中原轻视你们,蔑视你们,朕问你们,你们与野兽何异?” “烧杀抢掠,奸淫妇女,这等财富,你们就不曾愧疚?” 朱祁钰说着,孙镗偷偷看了一眼,就算他是虏人,也觉得很有道理。 “朕再问你们,朕可有杀错?” 朱祁钰冷眼看着战俘,大声怒骂道:“就算把你们全杀了,朕的心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难不成都为大明百姓,而中原就该遭你们欺负而不反抗?” 斥责声让不少战俘羞愧低头,朱祁钰继续道:“那好,从此往后,逢年过节,朕就让铁骑去草原一趟,抢走你们的牛羊,抢走你们的女人,这么做,你们就开心了?” “不要以为你们是什么草原上的雄鹰,你们曾经的弓箭,可射下不少雄鹰。” 朱祁钰的话,让战俘们想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以往,都是他们抢中原的,从来没想过中原去抢他们的。 一旦大明的炮火推到他们的部族,铁骑踏破他们的帐篷,以牙还牙的场景,让他们第一次换位思考了起来。 “塞北很大?你们能跑?看看这些千户,这些将领,你们除了喂草原野狼,还能跑到哪里去?” 指着一旁陈列的头颅,朱祁钰直接切断了他们不切实际的想法。 “知道朕为什么不杀你们吗?” 朱祁钰继续道:“因为朕仁慈,尔等不过是经受那些人的蒙骗,朕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成为我大明百姓的机会。” 闻言,所有的战俘都看向了大明至尊。 “自古以来,你们就被骗了,尔等原本九黎,为黄帝战将,与中原同宗同源,是谁欺骗了你们,让你们向同袍挥刀;是谁欺骗了你们,让你们欺辱自己的姐妹!” 一旁的孙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只是孙镗不敢相信,其他士兵纷纷长大了嘴巴。 “啧,原来还是同宗同源啊!” 张三抱胸,不断点头,道:“那不就一直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朕不会杀你们,但是,你们长久以来所犯下的错,需要承担,用你们的劳动重建我大明,而朕,会教你们识字,会给你们吃穿。” 朱祁钰顿了一下,扫视了战俘,道:“你们应该回归,回归属于你们的国家,而不是被那些蒙骗你们的人奴役。” “你们为何抢掠中原,不就是见中原富足吗?”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就是那些人,阻碍的你们,让你们脱离了本就属于你们的国家,奴役你们,欺凌你们,甚至鼓骗你们向自己人挥刀。” 朱祁钰说着,张开双手,喊道:“草原真的如此贫困吗?你们有牛羊,我们有粮食,是谁断绝了商路,不是朕,也不是中原百姓,而是那些欺骗你们的人。” “他们不让你们过上中原百姓一样的生活,因为这样,他们才能更好的控制你们。” 许多人恍然大悟。 明廷为什么断绝互市,不就是因为蛮夷一直侵扰边境,而蛮夷为什么侵扰边境,还不是因为他们物资匮乏。 阴谋论一下子就种到了战俘的心中。 他们真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让你们劳动,并不是奴役你们,而是让你们赎罪,虽然你们不是主犯,但是千百年来,你们罪孽深重!” “朕不杀,让你们劳动,可有错?” 等孙镗喊完之后,朱祁钰就听到战俘们高声呐喊,就轻声问孙镗:“这是说什么?” “回陛下,他们在致敬伟大仁慈的至尊皇帝陛下,您没有错。” 孙镗躬身说道。 说实在,他也信了,身为归附的虏将,觉得圣人说得很有道理。 他们没有自己的文字,历史全靠口述,以至于很容易被掌权者欺骗。 而中原,就有相对完整的历史,那蚩尤,确实是战神,是文明始祖。 是因为孩子离家太远,被人骗了。 闻言,朱祁钰给了战俘呐喊的时间,随后压了压手。 “朕会给你们一个目标,那便是夺回草原,那里自古以来便是你们的家,也是我们的家,孩子,总是要归家的!” 扬起嘴角,朱祁钰五指张开,然后缓慢握拳,高举。 “而欺骗你们的人,就如这些头颅!” 孙镗单拳挥向天空,大声呼喊。 战俘们闻言,也纷纷举拳,就连明军,也群情激奋。 当有了共同的敌人,而这些敌人很清晰,那么团结就会出现。 cpu演讲结束,奠定了明廷就是受欺负的一方。 光这样当然还不够,朱祁钰还将神武卫拆分了出去,暂时接管战俘营。 然后他还要巡视其他各部和九门,慰问伤者,这本就是皇帝应该做的事情。 皇帝亲民,是从太祖和马皇后时就留下来的,只不过后面的皇帝,大多是让太监代替自己去而已。 毕竟要做这些,再加上批阅奏折,当皇帝,其实并不爽。 而此时,有一个问题在礼部乃至是内阁都争论不休,那就是,国朝要有两个太后? 第154章 开个价 母凭子贵,妻以夫荣。 因为之前战争的关系,有些事情被搁置了。 如今,趁着新胜,该做的事情,自然是要做的。 王妃汪招娣为皇后,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吴贤妃,身为皇帝生母,自然要尊为皇太后。 奈何慈宁宫有主,那孙太后尚在,也还是皇家主母。 并尊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有人提出,夷王已薨,孙太后自然要让出慈宁宫。 争论便由此而来。 朱祁钰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的生母当太后,那没什么问题,不过,谁说入主慈宁宫的? 不过,礼部那群人要议,那便议。 反正他们的工作本来就是这个。 朱祁钰可没空理会这个,带着兴安和厂卫来到王恭厂。 一场战争,打出了新式武器的风采。 而身处于坊中的王恭厂,自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王恭厂需要迁移,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 但如今京城四处需要人力,关隘也需要重建,也还没找到适合的位置。 坐在马背上,看着被厂卫隔离的人群,虽然朱祁钰四处跑,但是对于皇帝的保护可一点都不含糊。 入了王恭厂,就能感受到热气。 黄白的火焰在炉内熊熊燃烧,浇筑的钢锭被送入冷却房,而从冷却房中,不断有手推车将钢锭运往需要它的地方。 匠八级的确立,不止提升了工匠们的积极性,也提高了王恭厂的管理能力。 就像是吴老头,教会了一些高级工之后,就从技师跳到了高级技师。 没办法,谁让他就处于风口呢? 而高级工本来手艺就不错,指点一下,成为技师的必然的。 就跟个老厂长一样,吴老头巡视着车床,看着技师指点其他工匠,然后,他就看到了身穿常服的圣人走了过来。 “草民,参见陛下,恭请圣安。” 吴老头弯腰,随后屈膝下跪拜道。 “免礼。” 朱祁钰挥了挥手,没让吴老头跪下来。 “老吴,朕想让你去宛平县西四十五里处的大谷山一趟。” 带着吴老头走了几步,朱祁钰就说道。 “陛下是要西山煤?” 吴老头本来就是铁匠,而西山煤不仅出煤炭,而且还盛产白煤。 只不过,明廷最开始对北京周边的采矿有禁令,规定不得于卢沟桥以东的山岭挖掘山石和采煤。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是极,你去那边看看,择一处临水之地,最好带点斜坡。” 这么一说,吴老头就明白了。 他看向车床,说道:“草民领旨。” 吴老头同意后,朱祁钰有抬腿走了起来,耳边都是敲敲打打的声音。 “如今火枪产量如何?” 来王恭厂,自然是要关心产量的。 “回陛下,如今两班倒,增添了不少工匠,若是去掉残次品,大致是日产五把。”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对于这结果也有心里准备。 两班倒是分白天和黑夜,可以说,车床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这还是在高级工增多的情况下才能达到的数量。 “要注意安全生产,如果是生活上有什么缺的,朕会尽量满足。” 朱祁钰背着手,看着每天要工作十个小时以上,而且还要两班倒的工匠。 没有办法,能工巧匠本来就是稀缺资源,压榨他们的同时,朱祁钰也要满足他们物质上的需求。 “就是夜班工匠不着家,放心不下妻儿,再者就是学校,毕竟养儿防老,如今他们如此卖力,也是为了子孙后代。” 吴老头将需求说了出来。 朱祁钰自然能够理解,说道:“这事你放心,等会儿朕就要去见教书先生,应该快了。” 听到朱祁钰的话,吴老头也是点了点头。 从王恭厂出来,朱祁钰就如他所说,他要去陈循府上见教书先生。 之所以选择在陈府,毕竟陈凝香一个黄花大闺女,自己一个皇帝,万受瞩目,经常去制衣厂找她的话,容易传出闲话。 别以为百姓不敢议论皇帝,大明可没有文字狱,更没有什么党卫军盖士太保。 要是传出一些皇帝的私房秘史,那可是很受欢迎的。 陈府早就接到了朱祁钰要来的消息。 人还没到,府正门已经开着等候。 陈循出门相迎,将朱祁钰请了进去。 还未走到大堂,朱祁钰就看到两个妙曼女子正在前院花园赏景。 前院,花园,赏景! 用膝盖想,就知道这是刻意安排的。 陈循知道朱祁钰的来意,看向不远处的陈凝香和赵燕。 赵燕是扬州瘦马,在金陵也有些名声。 去悠悠,意悠悠。 水远山长无尽头。相思何日休。 见春愁,对春羞。 日日春江认去舟。含情空倚楼。 能写出这样作品的艺伎,当女先生也是足够。 看到朱祁钰走来,陈凝香微微屈身,行礼道:“民女陈凝香,参见陛下,陛下金安。” 而那赵燕,也没想到今天见的人竟然是风头正盛的皇帝陛下。 “民,民女赵燕,参见陛下,陛下金安。” 心里有些紧张,捏着秀帕的手指,关节发白。 “开个价吧。” 朱祁钰看到赵燕,不由得想起了景帝记忆里的李惜儿。 姿色妖魅,技术超凡,没有哪个干部能经受得住那样的考验。 眼前的赵燕,能闯出名气,姿色自然是上佳,体态也符合读书人的审美。 柳腰丰胸,黛眉樱唇,举止之间,有媚而不荡。 显然老鸨子教育的很好。 而赵燕没想到皇帝还能这么直接,开口就问价钱。 “回陛下,是何价?” 赵燕美眸含春,羞涩却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没跟她说清楚?” 欲拒还迎? 朱祁钰不屑,根本比不上自家小娘子,那种不是装出来的羞涩才是最棒的。 闻言,陈凝香苦笑道:“回陛下,说了,但是赵先生不知道是您。” 一旁听到对话的赵燕俏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很明显,她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以为圣人要买下她。 买,确实是买,不过不是那个买,而是正经的买。 “陛,陛下恕罪。” 赵燕屈膝跪地告罪。 “恕尔无罪,所以,开个价吧。” 朱祁钰笑盈盈问道。 第155章 将选择权交给市场 “能为陛下办事,陛下皇恩,民女岂可开价。” 依旧跪在地上的赵燕如此说道。 “那便算了。” 朱祁钰挥了挥衣袖,就打算离开。 一旁的陈凝香苦笑道:“陛下,还请稍待。” 说着,她便扶起了赵燕,说道:“知道先生惶恐,不过之前所说那人,便是陛下,于公,先生不可不开个价钱。” 原本被圣人态度吓了一大跳的赵燕,闻言偷偷看了一眼。 叹了口气,道:“是我想多了。” “想好了?” 朱祁钰回头问道。 “回陛下,想好了,我们这行户中,只有贱买,没有贱卖,若是花魁娘子,少不得要她千金,民女蒲柳之姿,千把银子也讨了。”” 赵燕调整好情绪,柔声说道。 “多少?” 朱祁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千金?什么千把银? 这是哄抬物价! 闻言,赵燕笑了,这样的反应让她在圣人身上闻到了人味。 “民女虽不是花魁娘子,但尚且是处子之身,若是赎身,便是这个价。” 朱祁钰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赵燕。 能被选上扬州瘦马,各方面自然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千两银买一个教书先生,这也太贵了一些。 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呀! “能否便宜一些?” 朱祁钰开口讨价还价,陈循瞬间扶额,而陈凝香则是捂嘴轻笑。 就连那赵燕,也笑了,说道:“若是两情相悦的穷汉出不起,三百两也成,不过陛下要去跟鸨妈说去。” 朱祁钰双手环胸,手指轻轻点在臂膀上,这谈感情还能打折。 不过,从另外一方面看,宣德年间,朝廷开始限制娼妓行业,官妓受到了沉重打击,规模大幅缩小,民妓趁机涨价也是正常。 朱祁钰如果不想花钱,完全可以让兴安直接通过教司坊,去施压那所谓的鸨妈。 可是转念一想,朱祁钰就扬了扬眉毛,道:“千两,明日身契去王府取。” 闻言,赵燕不由得有些失望。 她不会愚蠢的认为皇帝没钱,但是却也希望自己能飞上枝头。 行礼之后,她们就没有多待,往后院走去。 “先生,圣上非凡,莫要胡思乱想。” 陈凝香陪着赵燕说道。 “圣上确实非凡,但触不可及之人站在面前,况且圣人凡心,又何曾不心动呢?” 赵燕幽幽说道,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也隐瞒不了。 圣人凡心? 陈凝香愣了一下,回想和圣人的相处,确实没那么拘谨,虽然知道朱祁钰是皇帝,但是在其身旁,除了些必要的礼仪,也没有过多的枷锁。 放在平时,她也没有多想,但是被赵燕这么一提起,她的思绪就多了起来。 许久后,陈凝香才说道:“心动又有何用,圣人往后佳丽可曾少了,到时争宠失宠,徒增烦恼。” “我倒不这么看,民间传言,圣人为郕王时,便与王妃同出同入,而侧夫人也是,城中娘子,何人不艳羡。” 赵燕身为艺伎,听得多,见得多,从京城的传闻来看,圣人的准皇后和准妃相处极为融洽,不像是善妒之人。 “我也见过,王妃温婉大方,侧夫人明理懂事,曾带我一起游园。” 听赵燕这么一提,陈凝香也觉得有道理。 等两人走后,朱祁钰看向陈循,称赞道:“陈卿颇有家财,这千两伎子,说请就请。” “陛下,您可得听臣解释!” 陈循一听就知道朱祁钰在打他的主意,连忙说道:“那是小女在诗会结识,要得也便宜,月例四两。” “算了,朕没别的意思。” 朱祁钰感觉无趣说道。 闻言,陈循暗自警惕,就怕这位陛下有什么别的意思。 “对了,你准备的如何了?” 朱祁钰换了个话题问道。 两人走到大堂,朱祁钰坐到主位。 “回陛下,臣去问过那琉球贡使,我等寻常之物,在其国却是非凡,就如马权度所言,在大明换得丝绸,也多是其国王贵族之用…” 陈循不断分析着,就是权贵和权贵之间的交易。 毕竟琉球的那些个东西,普通百姓也不需要,而牵连而出的,就是朝中的大臣了。 马权度是在苏州交易绢帛和瓷器,在浙江交易香料和锅碗瓢盆,有时也能在港口直接买卖。 “所以,若再下西洋,陛下把持海运,便是断了这些人的财路,南方恐再生事端。” 陈循说完后等待朱祁钰发话。 “朕没记错的话,陈卿是江西人吧?江西景德的甜白,如今宫中还有呢。” 仆人上茶,朱祁钰也没喝,看着陈循说道。 “是极,”说到这,陈循便自豪道:“青花龙纹扁壶群冠众器之首,便是出自此地。” “之前朝廷筹集了大量瓷器、丝绸等特产,高额赏赐当地,更是花重金收购当地物产,就此打开了西洋贸易之路。” “朕要你做的,便是衡量物价,就如那平准署,不需要太过精致的玩意儿,就能换取有用之物,而民间归民间,朝廷归朝廷。” “将选择权交给市场。” 朱祁钰扬起嘴角,这么说很好听,但是如今的民间又怎么能和朝廷抗衡呢? 就算高手在民间,但是朱祁钰坐拥的工匠资源,可不是民间所能比拟的。 交给市场,只是说得好听而已,那看不见的手,就是大明皇帝的手。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朱祁钰甚至不用组织大规模的舰队,只需要宝船和货船出动,然后将东西运回来就行。 “陛下是想用平准署打开销路?” 陈循再怎么说,也是户部尚书,平准署平抑物价,贵卖贱买,用以防止富商大贾和高利贷者的囤积居奇和哄抬物价。 凡百司不用之物及没官之物皆以时出卖,这是平准署存在的意义,一个物价机构。 在京城的大市场,都有平准署的店铺,也算得上是皇家店铺。 “正是,量大管饱,不仅能刺激农桑,也能调平物价,更能填充国库,一石多鸟,”朱祁钰笑了笑说道:“不过这事,陈卿比较懂,朕想起了,便想与陈卿探讨一番。” 陈循的思路没有朱祁钰跳跃,不过经过这么一提,在原有机构的基础上,确实比新建一栋大楼还要简单。 第156章 行刺 朱祁钰离开王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能够看天空布满了鱼鳞状的晚霞。 厂卫开路,朱祁钰驾马在其中,而兴安随之身侧。 突然,寒光一闪,一支利箭笔直飞向那高坐于马背上的朱祁钰。 “有刺客!” “护驾!” 前方的厂卫眼睁睁看着利箭飞向自己的后方,而兴安整个人从马背上跃起扑向圣人。 朱祁钰没有反应过来,看到那带着倒刺的箭头扎入自己的胸膛。 还未感觉到疼痛,朱祁钰就被兴安从马背上扑了下来。 “护驾!” 锵锵的拔刀声,厂卫身体朝外,直接将两人团团围住。 “朕没事!朕没事!” 被兴安压着的朱祁钰立刻大喊,他必须喊出来! 几个厂卫瞬间向着箭矢飞来的方向跑去。 箭矢飞行路线是笔直的,凶手必然距离不会很远。 “陛下!” “圣上遇刺了!” 场面陷入一片混乱,百姓们惊慌看向被厂卫包围的圣人,随后连忙四处查看。 看看自己身边有没有行迹诡异之人。 “陛下,您没事吧!” 兴安听到朱祁钰的大吼,才反应过来。 “差点!” 朱祁钰愤怒了。 要不是他反应快,将身上的箭矢拔开,那么落地确实有可能直接被刺穿。 刺杀,这个时候,竟然有人敢刺杀! 只不过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慌什么!” 推开兴安,朱祁钰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箭矢,紧紧握在手中,道:“封锁京城!” 众多厂卫依旧将朱祁钰围得水泄不通,兴安仔仔细细看了圣人的身体,才发现那衣服破口内露出的软甲。 “臣领命!” 松了口气的兴安,立刻让人驾马而出,传令四方。 而在极短暂的时间,圣人遇刺的消息在京城四处传开。 虽然有人看到圣人驾马回府,但是依旧是谣言四起。 什么新帝崩了,孙太后出面主持大局。 什么圣人遇刺,朱见深继位,孙太后任命于谦为辅政大臣。 当然,也有圣人并没有出事的言论。 但是这类的言论,哪有皇帝被刺杀身死来的刺激? 九大城门在得到命令后,第一时间关闭城门,并且所有都督进入京营维持大军秩序。 朱祁钰刚回王府,就看到汪招娣和杭惠茹冲了出来。 在自己夫君面前停下脚步,双眼含着泪花。 在她们身后,吴贤妃也是一样。 “陛下,您没事吧?” 汪招娣缓缓走到朱祁钰面前,拉着朱祁钰的双手,上下仔细查看了起来。 “没事,我穿了软甲,没事的。” 朱祁钰反手抱住汪招娣说道。 闻言,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你是怎么做事的?” 吴贤妃看向兴安,愤怒斥责道。 而兴安垂首,下跪道:“臣,护驾有失,罪该万死。”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朱祁钰话刚说完,就听到房门来报:“陛下,卢指挥、于尚书、陈尚书一众人等求见。” “宣!” 朱祁钰压下愤怒,拍了拍汪招娣的后背,说道:“你们先去后院,朕要处理要事。” 女眷走后,朱祁钰坐在大堂的主位,于谦等人急步走了进来。 看到朱祁钰毫发无损之后,不由得拍了拍胸口。 “臣,恭请圣安!” 众人跪在大堂中间。 “起来!” 朱祁钰冷冷说道:“看都看了,卢忠留下,其他人回到自己衙门,现在想必谣言四起,于谦,看好大军!京城,不能乱!” 于谦等一众大臣,抬头看了眼朱祁钰,随后拜道:“臣,领命!” 圣人说的没错,既然圣人没事,那么当务之急就是稳住京城,将圣人无碍的消息传出去。 郕王府被厂卫和锦衣卫团团包围,而城外,张三收到了自己义父遇刺,瞬间跳了起来,要领神武卫入城。 “冷静点!” 范广抓住张三的肩膀,沉声说道:“既然有命关闭城门,想必圣上无事,先等等,无令领兵入城,你想受军法吗?” “什么狗屁军法!有人要杀俺义父!” 张三情绪非常激动,挣扎着要出去,然后就被范广一个背摔,摔到了地上。 “别忘了,军令如山!” 范广将张三压在身下,冷声说道。 “放开俺!要是城内造反,难不成俺只能看着!” 张三被压制,眼睛恶狠狠瞪向范广,咬牙道:“要是义父有事,俺必杀你!” “不用你杀,圣上不只是你义父,也是某之先生,若是先生真的出事,某知道该怎么做!” 范广抬头看向那高耸的城墙。 郕王府。 兴安和卢忠跪伏在地上。 “这箭矢不可能出现在普通人手里,去查,彻查到底,无论是谁,朕要灭其九族!” 朱祁钰看着桌上静静摆放的箭矢,语气平淡。 一支箭,取自己的命? 就跟儿戏一样。 是谁? 朱祁钰没有头绪。 “臣,领命!” 两人以头磕地,随后起身退出大堂。 卢忠领着锦衣卫和兴安领着厂卫,开始对京城展开地毯式搜索。 整个京城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一道道命令从府衙传出。 凡是传谣的人都被检举,随后被送入镇抚司和东厂。 也正是因为朱祁钰的当机立断,无论是舆论还是事态,都被有效的控制了下来。 皇帝遇刺是大事,不只是于谦他们,就连百姓也群情激奋。 刚获取了保卫京城的胜利,立刻就有人行刺,那绝对是站到了整个京城的对立面了。 朱祁钰来到后院,一路上,他也想不明白,谁能从中获益? 吴贤妃看到自己的儿子,立刻上前,问道:“怎么样?”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回答道:“已经让人去查了,不过估计效果不大,或者能找到的,也只是一个死人。” “陛下,还是先让医官看看吧!” 吴贤妃还是不放心自己儿子的身体。 反正郕王府还有自己的医官,太医院那些人,一个个怕死,成不了事。 “朕真的无碍。” 朱祁钰张开双手,还原地蹦了几下,又转了几圈。 随后在吴贤妃无奈的目光中,朱祁钰看向其身后那两人,轻声道:“吓坏了吧?” 汪招娣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夫君跟前,然后将朱祁钰给抱住。 第157章 总有刁民要害朕 朝会是必要的。 特别是在遇刺之后。 就如同一个领导人摔倒,保镖不能直接伸手将其扶起来,而是必须让领导人自己起来。 这是为了表示自己没事,自己还有能力履行职务。 身为大明最高领导人,朱祁钰也一样。 奉天殿上,群臣见到了那完整无缺的至尊。 没有愤怒,没有斥责。 至尊圣人就坐在那神器上,听着下方的奏报。 奉天殿没有卢忠和兴安的身影,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两人正在大索京城。 就连于谦的家也没有幸免。 但是这样的隐而不发才是最让人害怕的。 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但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广宁伯刘安奏:贼酋脱脱不花狡诈,于密云见我大军便后撤远遁千里,臣昼夜追击,奈何任被其逃脱,但其命人来书:我虽是个大汗,但有名无实,亦曾劝也先太师,不听我说,如何留一个恶名,我与朝廷讲和,伤了几处小边城,我却不是了,尔可奏朝廷。” 于谦读完奏报后沉默了下来。 孛儿只斤·脱脱不花可不是什么善人,之前还对外宣称自己为大元皇帝,遣使高丽,要高丽称臣纳贡。 只不过,脱脱不花写这封信的时候,可能还不知道,也先等人已经人头落地了。 “告诉刘安,鞑靼之言不可信,除非赴京请罪,归还掳掠之人口,归降内附,不然朕便捣其巢穴,绝其种类!” 朱祁钰幽幽说道。 这让众臣能感觉到一股凉飕飕的冷却直突天灵盖。 大明的帝皇垂坐奉天殿,朝会之后,所有的谣言都被击碎。 但是,刺杀是事实,有人想要大明的皇帝死。 而民间所流传的,无非就是孙太后是那背后指使者,得益的便是夷王之子,德王朱见深。 朱祁钰也早早有所准备,回王府的时候,马车里坐着的,便是所谓的得益者。 朱见深眨巴着眼睛,摇晃着双腿。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叔叔又要带他去玩。 而马车之外,到处都能看到锦衣卫和厂卫的身影。 京城的大门依旧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无论是谁做的,反正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指使的。 “叔叔,今天街上人好少呀。” 朱见深趴在车窗边上,掀起一角说道。 “嗯,因为总有刁民要害朕,所以人人自危。” 朱祁钰拍了下朱见深的屁股,不让他往外看。 “为什么呀?” 朱见深揉了揉屁股,坐到朱祁钰旁边问道。 “因为我是皇帝。” 朱祁钰捏了下朱见深的脸颊。 “为什么当皇帝就有人要害叔叔呀?” 歪着头,朱见深依旧不理解。 “你个小屁孩这么多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总不可能人人都喜欢皇帝的。” 朱祁钰将朱见深抱在大腿上,捏着小孩子那肥嘟嘟的脸颊回复着。 “可我喜欢叔叔呀!” 朱见深抬手,想要制止叔叔的暴行。 “等你长大了,可能就没那么喜欢叔叔了。” 朱祁钰若有所思说道。 “不会的,见深会一直喜欢叔叔,叔叔给我吃蛋糕,给我好玩的玩具,还有常常带我出来玩。” 反抗不了,朱见深立刻选择了享受,一边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一边对朱祁钰说道。 “那可是你说了,要是哪天你不喜欢叔叔了,那叔叔就把你屁股打开花。” 朱祁钰将朱见深的脸掰了过来,双掌将朱见深的脸颊夹在中间。 闻言,朱见深瞪大了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随后松了一口气,说道:“打一次就好。” 伸出小手指,朱见深弱弱说道。 不久,马车便停在王府门前,朱祁钰抱着朱见深进了王府。 喊来正在跟徐永宁一起学习的儿子,将朱见深交给两人,朱祁钰才伸了一个懒腰。 刚喝了口茶,打算找王妃放松一下,卢忠和兴安就一起来到了郕王府。 刚进来,两人就一同跪了下来。 由兴安开口说道:“禀陛下,查清楚了。” “哦?” 朱祁钰扬了扬眉,问道:“如何?” “经百姓检举,臣在南城找到了四具尸首,为服毒自杀而死,后由百姓指认,多人确认其当天形迹可疑,但是臣核验户籍,发现其为京城戒严时,周边村镇收拢的村民,并无家世。” 兴安跪伏着说完。 “起来吧。” 朱祁钰开口道:“敢刺杀朕,便不曾想过活,那箭矢是其如何得来?” 等兴安起身,朱祁钰才再问。 “禀陛下,臣在兵仗局核查,此箭矢为军中制式,但其上并无制号,臣怀疑,是当初王振党羽所外流之弓箭。” 兴安将查到的信息说了出来。 而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继续查,将人画像,斩首封存,凡提供线索并确认者,可赏银。”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且可能是蓄谋已久。 朱祁钰可不是什么神探,专业的人就在眼前,比如锦衣卫。 “禀陛下,臣已经四处张贴画像,设置悬赏,并连夜审问与其有接触之人,但无收获。” 卢忠意会,立刻回道。 闻言,朱祁钰满意地点头道:“很好,那么审完就将人放了吧,名单交给兴安。” “臣遵命。” 卢忠躬身抱拳。 “兴安,拿到名单后,派厂卫乔装打扮,其他事都不用做,就盯着上面的人。” 朱祁钰再说道。 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这个,想了想,朱祁钰再开口,道:“往后东厂要在京城培养些暗探,就散布在京城之中,做法你可以向卢忠请教。” “臣,遵命。” 兴安躬身,随后再道:“臣护驾不利,惊了圣驾,请陛下责罚。” “罚是要罚,等你安排好事宜,便来领廷杖吧。” 对于兴安,自然是要罚,不然朱祁钰就无法服众,要是连护卫都懈怠了,那么自己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了。 想到这里,朱祁钰灵光一闪,说道:“你选些身家清白,能力出色的厂卫,送到王府来。” 说着,朱祁钰目光看向卢忠,同样的要求也像卢忠提了出来。 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东厂和锦衣卫都该升升级了。 第158章 千金买骨 赵燕带着鸨母来郕王府。 之前听到圣人遇刺的消息,她有些迟疑。 但是约定好的时间,又没有办法向圣人传递消息,失约便是欺君,她不敢。 京城清倌儿,上门郕王府。 这可是新鲜事。 在大门经过守卫盘查,入了王府,又有陈幺娘搜身。 在陈幺娘的引领下,至大堂。 上首两人,圣人和还未册封的皇后。 “民女赵燕,参见陛下、王妃,陛下圣体金安,王妃贵体金安。” “民妇刘氏,参见陛下、王妃,陛下圣体金安,王妃贵体金安。。” 赵燕和刘氏跪伏行礼。 “免礼平身。” 朱祁钰开口说道:“契书拿来。” 由赵燕和刘氏各持一份,经陈幺娘呈递予圣人。 摊开的契书上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慈惠乡女赵燕因何事卖与刘氏,以换取何物,最后写着两共面对,商量为定;恐人无信,故立此契,押字为凭,用为后凭。 最后落款是一名男子的名字,还有红色拇指印。 很寻常的契约文书,这种民契很多会糊弄不识字的人,有一定的效力。 相比民契,官契还会加盖官印和担保人画押,若是像王府奴仆,还会有王府印。 像赵燕这样的人,身上还有一道契书,便是乐户贱籍。 无论是官妓还是民妓,在有需要的时候,她们就会充当军妓。 京城的妓院,朱祁钰都还没去看过,但想想也知道,都是一群不大的小姑娘,去了犯恶心。 看完身契,朱祁钰才开口道:“幺娘去让人将银两抬上来。” 一千两银可不轻,以半斤八两来算,一千两就有市斤的话七十来斤。 “谢陛下,谢陛下隆恩。” 闻言,刘氏立马磕头谢恩。 朱祁钰对于刘氏这种鸨母并没有什么好感,但现实就是这样。 登高一呼,妇女解放? 那估计全天下都会反了这位帝皇。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小仙女,无论是赵燕还是汪招娣,都非常懂事。 就算是最跋扈的千金大小姐,如果太久没出嫁,最多会招个上门女婿,但是也会失去一切继承权。 但若是作死的话,那真的会死。 朱祁钰现在做的事,只不过是千金买骨。 等消息传出去,那么在重赏之下,必然有人会发现这其中的好处。 而朱祁钰所要面对的,只不过是那些腐儒的絮絮叨叨。 鸨母刘氏并不会担心这些银两被抢,因为天子赏银,自然会有人护送她回去,而她这种人,一般身后都会有势力。 “千两白银买了个美娇娘,陛下倒是舍得。” 等刘氏走后,汪招娣才笑盈盈开口,目光审视着赵燕。 “爱妃所言极是,不如朕去把钱要回来,来个强抢民女?” 朱祁钰知道自己的娘子是在开玩笑,旋即说道。 “你叫赵燕?那赵铁柱是你父亲?” 白了朱祁钰一眼,汪招娣问赵燕说道。 “回王妃,正是。” 赵燕站着,垂首回答。 “一斗粮卖女,转手变得千两,怪不得金陵甲妓如此多,文人冶游狎妓之风盛行。” 其实,汪招娣有点同情赵燕这种人。 虽然自己生活还不错,甚至嫁入王府,夫君也很宠自己,正因如此,为了一斗粮卖女这种事,汪招娣还是有些何不食肉糜。 但是,也仅仅只是局限于同情。 不过身边的朱祁钰就看向其他人,说道:“王妃的话,不许外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金陵妓院多,那可是太祖建的。 虽然不会对朱祁钰造成什么影响,但对于汪招娣来说,总归是不好。 “陛下,臣妾失言了。” 汪招娣虽然不知道,但听到夫君这么说了,总归是自己话多了。 “不是什么大事,”朱祁钰点头说道:“赵燕,身契在朕手里,朕会脱尔贱籍,从今日起,你便是教书女老师,这些是教材,你看一下。” 指向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教材,朱祁钰继续说道:“若有何不懂,便问,往后你便住校舍,会有人专门看护,不必担心安全。” 脱籍不是赎身,既然要教书,自然不能让赵燕保持乐籍。 “民女,叩谢陛下。” 赵燕闻言伏身叩拜。 脱了贱籍,她才是百姓,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民,虽然身契在圣人手里,但天子婢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免礼,快看看吧。” 朱祁钰挥了挥手说道。 看着赵燕莲步走向一旁小桌,站着翻起了教材。 一举一动都展露着自己的身材和妩媚,看书时候黛眉时舒时皱,带着俏皮和知性。 汪招娣可没有学过这些,不过看着一旁喝茶的夫君,她能感觉到,夫君的性趣并不大。 至少从她的经验来说,夫君如果有性趣,那肯定如狼似虎了。 “陛下,这书,是出自谁手?” 许久后,赵燕放下手中的教材,长舒一口气说道。 “如何?” 朱祁钰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若教书育人,自是极好,可为何所用,皆为俗字,还有一些符号,民女也是不懂。” 赵燕捧着教材,将自己的疑惑都问了出来。 “俗字简易,你所教授之学生,多是贫苦之女,识俗字,自然会快写,而那符号,一为数字,二为拼音,三是标点符号。” “数字自然不用多说,俗字数字并不方便记账,也容易被篡改,因而换用;拼音便是音韵,学发声之中;那标点,便是分隔语句,如此行文便不会造成歧义。” 朱祁钰说完之后,赵燕再看教材,无不赞叹道:“民女斗胆,问陛下,此是何人所作?” “咳咳,”朱祁钰轻咳了一声,随后一脸平淡道:“是朕。” 闻言,赵燕忍不住抬头看向朱祁钰,但因王妃在侧,又不敢多看,又将头垂了下来。 “陛下圣心独运,为亿兆百姓作此教材,虽俗字上不得台面,但也是极好,乃万民之福,民女心生佩服。” 拍了一顿马匹,给朱祁钰都拍乐呵了,完整听完后,挥了挥手,道:“莫要溜须拍马,你先去学校熟悉一下,若有什么需要,寻陈凝香便可。” 此时,刘氏老鸨带回了银子,而京城中也传出了圣人千金买清倌儿的传说。 第159章 原来如此 虽然于谦清理了冗余,但是文人就是这样,秉持着风流。 在大明一二等妓院的名字以院、馆、阁为主,而三四等妓院多以室、班、楼、店、下处命名。 院、馆、阁多为官营,当然下等勾栏也隶属教司坊。 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语。 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朱元璋的本意,是用妓院来集中富人钱财,富人来了,但是官吏也来了。 没有和唐朝一样限制官员进入娱乐场所,奢靡的风气注定伴随着腐败。 宣德四年,明宣宗下令查封北京、南京等各大城市的官方妓院。 【裁汰官妓,严肃法纪】,同时严禁官吏出入娱乐场所,【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 如此的高压之下,官营妓院纷纷关门,但是,却私营妓院在此时茁壮成长。 最后,人亡政息。 宣德十年,宣宗病逝,官员受压抑过后迅速反弹,官场、民间,淫风大炽,比发布禁令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因为之前的禁令,官吏以纳妾包养,蓄养女伎等等的方法避开,也养成了习惯。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伎女的需求量大,逃户流民将自己的女儿贩卖,换取粮食。 而在仁宣之治下的黑暗,拐卖、强抢更是不用多举。 作为消费的主体,那些文人会不知道吗? 六七岁的小女孩被卖入妓院,从十四五岁开始接客,直到年老色衰被丢弃到胭脂坟的野冢之中。 有关系吗? 没关系。 当听说天子千金买清倌儿的时候,他们甚至觉得天子和他们一样风流。 详细打听之后,赵燕的名字被人肉了出来。 一下子就成为了各大妓院的榜样。 但是内阁收到的,可就是不一样的奏疏了。 如果皇帝有需求,那就直接选秀女! 买什么清倌儿? 所以,当王直看到奏疏的时候,胡子都在颤抖。 刚被行刺,转头就买下一个清倌儿,这是多大的心? 但是,这些都是小事,大不了就给圣人安排选秀,不过这要在册封皇后之后。 现在的大事,是核对战功,还有封赏。 在大明,武将封赏是有限制的。 佐太祖定天下者,曰开国辅运推诚;从太宗起兵,曰奉天靖难推诚;余曰奉天翊运推诚和奉天翊卫推诚。 所以,朱元璋所封的公,号为开国辅运。 而朱棣,那就不一样了,号为奉天靖难。 而仁宣之后,战略收缩,战功的急剧减少。 这也导致了,武将的爵位在朱棣之后,那些没有参加过靖难的人,都难以封公。 默认的潜规则之下,侯爵便是新秀们的极限了。 再往上,那武将们就要考虑自污避死了。 内阁论功,谁最高? 追击也先的石亨,身为总兵,自然会享受最高的荣耀。 之前朱祁钰没有给石亨封爵,让内阁现在操作也能够好些。 加爵武清伯就可以。 至于杨洪,和石亨差不多,可累计的功勋足够封侯了,但因为私自分发武器,虽有过,仍因功封昌平伯。 而像于谦,那就只能加少保了。 其他人则多是提升职务的品级。 这些功勋,都要送到郕王府,像是封伯加少保这种,要经过圣人的同意。 如同神武卫这样比较底层的士卒,兵部直接论功行赏就可以了。 处理这些事情非常繁杂,所以也需要时间。 王直胡子颤抖的原因,是因为现在事情已经很多了,看到官员上奏,表示要给圣人开后宫,就觉得还是有些人太闲了。 不过,这也让王直想到,京城已经保住了,圣人一直住在郕王府也不成事儿! 无论是行刺还是圣人在京城随意走动,这都不好,任何意义上的不好。 圣人,就应该住在皇宫之内。 王直的想法,也是很多官员的想法。 毕竟圣人一直晃悠,要是哪天晃悠到妓院,和官员们面面相视,官员们可能会立刻痿下去,并且留下阴影。 目前最为忙碌的于谦,知道消息后,扬了扬眉。 就那圣人,不可能做出千金买女这种事情。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自己的女儿都完完整整,活蹦乱跳的说什么当体育老师。 要是圣人急色,那岂不是看不起自己女儿的样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虽然于璚英没有女儿家的柔弱矜持,但是于谦对于女儿的长相,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所以,圣人肯定有什么其他的考量。 至于圣人能搞出什么事情,于谦不想去猜测,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爹!” 一声大吼,于谦便知道是自己的女儿。 “我听说了,圣上竟然花了万金买了个清倌儿!” 风风火火的于璚英闯入了于谦的书房。 闻言,于谦脸都黑了。 万金?知不知道万金是什么概念? “你就不能有点女儿家的样子,急急燥燥,成何体统。” 听着父亲的训斥,于璚英吐了吐小舌头,问道:“爹,我是想问问,这是不是真的?” “假的。” 于谦说了一句,头都没抬一下。 “我也觉得是假的,圣上要请老师,怎么可能花那么多银两,那我体育老师,月例不就要更多!” 于璚英坐到了于谦的对面,若有所思说道。 “你说甚?” 闻言,于谦才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我说我月例应该要更多。”于璚英说道。 “上一句。” 于谦叹了口气再道。 “那我体育老师?” 睁大眼睛,于璚英一脸好奇。 “你说圣上要请老师?这和清倌儿有什么关系?” 无奈,于谦只能直接问出来说道。 “我跟爹说过吗?” 于璚英歪着头,似乎在回忆,随后说道:“就是学校要聘请教书先生,为了教女娃,凝香就推荐了一个清倌儿啊。” “原来如此。” 于谦闻言,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千金买骨啊,寻常女子不识字,而识字之女又不可能随意抛头露面,所以清倌儿便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这样价格可不便宜啊!” 为此,郕王府中的朱祁钰,正摸着下巴,等待着对面的王妃和侧妃的回答。 而两女皆脸颊泛红看着图纸,久久说不出口。 第160章 这都是为了女子身体健康 俗话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朱祁钰觉得,钱花在妓院上面,那就应该从妓院那里赚回来。 这样gdp还会一直涨不是? 自古岂曰无衣,与子同泽,这里的泽,便是一种吸汗的内衣。 小娘子的花兜兜,少年郎的兜裆布。 因为掩盖在外衣之内,所以更加具有神秘色彩。 从两片动物的皮毛遮蔽前体和后体,到如今的主腰,亵衣亵裤的风格多变。 在大明,内衣已经有了纽扣的样式,但相对会保守一些。 朱祁钰画出了清朝的肚兜,还有更加有情趣的bra。 这些再搭配上若隐若现的纱衣,那对于这个相对保守而娱乐活动又匮乏的年代,肯定有人趋之若鹜。 要明白,花钱的主力还是男人,不存在什么女人掌握家里的财权。 两位王妃不曾见过这么刺激的款式,虽然夫君也挺刺激的。 不过一想到这几片布穿着,而且还着重凸显出身材,两人不由心跳加速。 “说说呀,怎样,可不可行?” 朱祁钰苍蝇搓手,已经迫不及待了。 之前想搞这些,无他,自己享受尔。 再加上也没有那么富裕的心情,所以就搁置了下来。 现在有了制衣坊,又因为那千两银实在是觉得有点心疼,所以才忍痛割爱,把珍藏拿了出来。 “夫君还是那么不检点!” 杭惠茹偷偷看了朱祁钰一眼,随后立马移开目光。 “是,是不是,大胆了一些。” 汪招娣也差不多,脸红彤彤的,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给那些花魁甲妓穿的,反正都要脱,不大胆一些,又怎么心甘情愿掏银子呢?” 朱祁钰咂吧了下嘴,从两位王妃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效果肯定很好。 有些东西,遮住永远比露出更有诱惑力。 “陛下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汪招娣一下子回味过来,羞怒看向朱祁钰。 “哼,女人,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邪魅狂狷一笑,朱祁钰挑起了汪招娣的下巴,继续道:“爱妃又何必明知故问。” “陛下,您,您顶到臣妾了。” 汪招娣说完,咬着半唇。 闻言,朱祁钰后退一步,回到座位上坐着。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制衣坊不能一直总是支出,收入肯定是要有。” 朱祁钰一本正经说道。 “但是,陛下,这东西,如何卖?” 站在汪招娣身侧的杭惠茹细声细语,道:“若是堂而皇之摆出来,想必也不会有人买。” 朱祁钰看向杭惠茹,摸着下巴,考虑了一番说道:“莫要看这内衣暴露,其实这里面大有门道。” “比如这胸罩,内可置竹条或者铁条固定,塑形避免下垂,嗯,就是长大了之后,体态就会变形,但是有了这个,就能保持丰满,这都是为了女子身体健康…” 朱祁钰觉得这是正经人的正经解释。 先不考虑是不是真的,但是,两位妃子瞬间两眼发光。 没有哪个女人能够轻易接受自己人老色衰,只不过因为那是不可抗力。 不过看到夫君双手托在胸口的动作,依旧是那么不正经。 “当然了,年纪小的,就用不了这个,所有还有肚兜和抹胸款,毕竟想要下垂,首先得大。” 说这话的时候,朱祁钰就往杭惠茹身上瞟。 生过孩子的侧妃,身材比王妃丰满一些,所以她的需求更加迫切。 “不过,这些都是取悦男人的款式,所以所用多是纱幔,价格也不菲,至于普通款式,放入成衣店就行,如何?为夫说了,你们可心动?” “如此一来,奢靡之风见涨,是否有伤风化?” 汪招娣点了点头,赞同了朱祁钰的想法,但毕竟是一国之君,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沉迷肉欲之欢? 闻言,朱祁钰扬眉,随后笑道:“肉欲之欢,不是单纯禁止就行的,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生活困难和精神匮乏导致,至于那些富户,就算没有这个,他们也会养妾室、女奴、禁脔等等。” “所以,莫要找外因,一切都是内因。” 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朱祁钰说道。 似懂非懂的汪招娣点了点头,随后垂首说道:“那妾身觉得这亵衣裤,也是极好的,若夫君喜欢的话。” “那就让先做几套,记得要找技术好的,爱妃们先试穿看看。” 苍蝇搓手的朱祁钰之心,王妃皆知。 当图纸传到陈凝香手中的时候,赵燕也在。 “圣,圣上,还真是…” 陈凝香低头看向自己胸前,脸上挂着绯红,话也只说到一半。 “真是知道女子心思。” 赵燕补充着,仔细看着图纸上那几片布,用料可谓是省之又省,但若是穿在身上,何愁男人不血脉喷张。 “先生什么意思?” 和赵燕不同,陈凝香没有经过这方面的教育。 “寻常百姓也用不上这个,既然命最好的绣娘缝制,那价格便不菲,想必是卖与花魁甲妓。” 赵燕苦笑道:“女为悦己者容,最需要取悦男人,不正是如我这般人吗?” “先生想多了,”陈凝香细声细语道:“这样式,还有型号,应当是王妃所穿,圣人没有消遣先生的意思。” 这可把赵燕给惊到了。 陈凝香会说这个,肯定是那王妃有要求。 毕竟每个女人的大小不一样,量身定制的话,也要知道规模。 圣人竟然玩得这么花? 不可描述的画面在脑海中诞生,赵燕连忙甩头,怕自己在陈凝香面前失态。 “能不能多做几件,”赵燕也降低了音量,悄悄道:“我也想穿试试。” 没办法,朱祁钰的简笔画可比毛笔画强多了,光从图纸上,不考虑取悦男人的话,女人自己穿着也能秀身材给自己看。 “那,那就多做几件?” 陈凝香也是红着脸,悄咪咪道:“我去问一下王妃。” 这种事情,不能瞒着,也瞒不下去,制衣厂是圣人的,管理人是王妃,一旦被发现,那么王妃会如何想她们? 赵燕也不是蠢女人,点了点头,肯定着说道:“我会付银两。” “我也会!”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彼此心领神会笑了。 第161章 必不负皇恩 于璚英一直沉默不说话。 并且面目满是嫌弃的看向那两个拥有资本的女人。 再看看自己,对上图纸,啧了一嘴。 “那我也顺便要了,就当给圣人捧捧场。” 非常随意的语气,让赵燕和陈凝香的目光投了过来,然后逐渐下移。 “什么意思!你们什么意思!” 这举动,一下子让于璚英跳脚了! 只见两女同时飞快摇头道:“没有意思。” “没有!是什么意思!” 于璚英咬着牙,恶狠狠看向两人。 硬了,拳头硬了。 “璚英,你要哪款?” 陈凝香立刻把于璚英拉近一些,指着图纸问道。 “我全都要!” 双手叉腰,于璚英看都不看,毕竟刚才已经看过了。 “全都要?” 两女十分吃惊,毕竟那所谓的胸罩,感觉于璚英并不合适。 “呀!你们肯定在心里编排我!” 见状,于璚英一下子就扑向了两女。 当王妃知道这内衣刚做,就一下子被预定了好几套,不得不说,自己夫君的目光还是挺准的。 享受着夫君的按摩,汪招娣把消息跟朱祁钰说了一下。 朱祁钰可没理会,疑惑问道:“还胀痛吗?” “好多了。” 闻言,汪招娣额头带着汗渍,脸上酡红说道:“好些了。” “怎么感觉好像大了些许。” 朱祁钰仔细打量着汪招娣。 被这么看着,汪招娣还是有些羞耻,连忙用手拍开了夫君的魔爪。 活动了下手指,朱祁钰犹如在回味一样。 “嗯~夫君不喜欢吗?” 为了避免夫君再看,汪招娣主动将手环上了朱祁钰的脖子,紧紧抱住。 “喜欢,小娘子,为夫当然喜欢。” 朱祁钰头后仰,然后看向汪招娣,唇齿相依。 感受着跳动让汪招娣的美眸有些迷离。 两身香汗暗沾濡,阵阵春风透玉壶。 乐处疏通迎刃剑,浙机流转走盘珠。 褥中推枕真如醉,酒后添杯争似无。 一点花心消灭尽,文君谩吁瘦相如。 许久之后,靠在夫君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夫君的喘息,汪招娣还不忘给朱祁钰擦擦汗。 “夫君,臣妾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汪招娣的长睫毛在胸前颤动,朱祁钰闻言,将其抱住,说道:“不用,一切顺其自然。” 他知道,王妃觉得肚子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怀疑是不是身子骨出了问题。 这种压力,很容易压坏一个女人。 “可,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就算看,我也会找个信得过的人给你看,再说了,你还不过夫君。” 朱祁钰亲了怀中的女人一口,笑着说道:“我想起了一个新玩法!” 记忆中,汪招娣第一胎生了个女孩,景泰前两年又诞一女,可是之后,朱祁钰好似丧失了生育能力一样,不管是皇后还是妃子,再也没有怀孕过。 所以对于宫中太医,朱祁钰能不用就不用。 长兄於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 一直锻炼身体就是为了避免自己生病。 而自己府上的医官,说实在,世袭有好有坏就在这里。 好处是世袭医官的孩子,从小就开始学医。 坏处是,你根本不知道那人学得咋样。 被朱祁钰这么一转移话题,汪招娣立刻咬了朱祁钰一口,轻声道:“听夫君的。” 硬了,朱祁钰的拳头硬了。 主动的王妃格外诱人,朱祁钰觉得,要不是床榻质量好,那估计经不起折腾。 兴安已经习惯圣人扶腰上朝了。 但还是得说一句:“陛下,注意龙体。” “龙本好淫,兴安,你竟然让朕注意龙体,等会儿打廷杖得多打一板。” 朱祁钰上车前,开口说道。 闻言,兴安垂首:“臣谨记。” 廷杖可不是装着打,朱祁钰没有过这样的规矩。 而且兴安受刑,是必须的。 他自己也有心理准备。 当然,说多打一板只是开玩笑而已。 早朝。 于谦呈上了关于武将士卒的封赏。 在圣人许可之后,就开始拟旨,主要是那些封爵加官的人。 而士卒则多是统一赏赐,随后晋升的人由上司通知。 大殿之中的石亨,有点紧张,自己是戴罪之身,能封伯就不错了,他的要求并不多。 而且往后,大明不会缺战功,就看武将们如何表现了,往上说的话,依照当今圣人的性格,说不定还能拼出一个公爵来。 而杨洪,他神情平淡。 不奏辄擅分派各卫,论罪难容,圣人不削他就行了。 朱祁钰沉默看完所有的赏赐,这些一部分需要自己的内帑出。 但这并不算什么,因为朱祁钰真的有万金,而且还是七十万金! 至于那两千多万两的白银,洒洒水啦~ 内帑正确的用法,就是皇帝发动战争赏赐,可以说,这是战争预备金。 “拟旨。” 朱祁钰看完之后,开口道:“土木惊变,国朝危难之际,总兵石亨虽戴罪之身,但奋勇杀敌,去也先之首功,封武清伯。” 下首的兴安,立刻开始奋笔直书。 这就是秉笔太监。 “土木惊变,国朝危难之际,总兵杨洪,国之宿将,论前后之功,虽可封侯,但不奏辄擅分派各卫,论罪难容,降为伯,封,昌平伯。” 一道道旨意开始拟定,由兴安润色,之后请印。 原本应该是掌印太监的职责,现在回到了圣人的手中。 石亨听到自己的名字,双拳舒张了开来,心头高悬的石头也落地。 但是杨洪不一样,虽然他被封了,但也被斥责了。 大大小小的封赏之后,只有于谦没有被提及。 群臣之中,不少人认为,这是于谦的风头太盛了,之前圣人或许需要他,但是现在不需要了,反过来估计还会打压他。 就算是于谦,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这是中庸之道,平衡之术。 “国朝举步维艰之际,巡抚时,声绩表着,卓然负经世之才;及时遘艰虞,缮兵固圉,忧国忘家,身系安危,志存宗社,厥功伟矣殚竭心膂,保障家邦,选将练兵,摧锋破敌,中外赖以宁谧,人心为之晏然,兵部尚书,于谦,加太子少保,仍暂总督军务。” 这是历代对你的评价,虽负于朕,但朕依旧赏! 朱祁钰说完之后,群臣震动。 而于谦看向上首,闭上眼睛,想起了当初还是郕王的殿下对自己说的那个梦。 【我知道,没有子嗣,于尚书坐上观也无可厚非,就是心中烦闷。】 那时,就如一根刺,扎在于谦心里。 皇恩之浩荡,谦,愧之。 于谦双膝下跪,声音颤抖大喊道:“谦,必不负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于谦五拜三叩头,长跪。 第162章 朕没给,你们敢拿? 称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正一品衔;称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为“三师”从一品衔;称少师、少傅、少保为“三孤”从一品衔;称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为“三少”正二品。 太子少保虽然和尚书一样为正二品,但是这是皇帝对于文臣的寄托。 再往上的三孤、三师、三公,均无定员,无专授。 掌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其职至重。 太保,顾名思义,教导与保护太子的安全,其下太子太保,少保,太子少保皆是。 如今大明还没有太子。 群臣们不明白,为什么于谦没有推辞,一下子就认了下来,而且还行了大礼。 对于文官,这项虽然是顶级荣誉,往后就要熬资历,但是如此作态,太过阿谀奉承了。 只有于谦明白圣人的意思,而且非常深刻。 如果圣人当初不曾说,那么于谦也会认为这是什么荣誉嘉奖,或许还会推辞一番。 可现在,这是责任,沉甸甸的责任。 对于朱祁钰来说,于谦其实并没有犯错,或者说,还没有。 虚空cpu的最强做法就是先让别人觉得亏欠你。 当于谦长跪,朱祁钰就懂了。 “于卿请起。”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 群臣之中,陈循最为羡慕。 那可是太子少保啊,往上便是三孤了。 而且,圣人竟然还让于谦总督军务,太让人酸了。 只不过,陈循有点不明白,于谦领赏,为何用的是【谦】而不是【臣】。 该赏的赏了,该赐的,也赐了,朱祁钰看着乐呵呵的群臣,开口道:“朕有闻,天下屯田侵蚀之重,引边外百姓流离失所,军户皆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子民的,就是朕的,竟然有人将朕赏赐与子民之田地据为己有,诸卿,该当如何?” 石亨整个人都颤了一颤。 “瓦剌很强吗?鞑靼很勇吗?大明心头之患不在外面,而是在朝廷,就是在这奉天殿!” “咱们这烂一点,大明就烂一片,你们要是全烂了,大明各地就会全烂了!” “朕的心,都要碎了。” 朱祁钰站起来,从丹陛上走了下来,看向了低头的群臣,更是看向石亨。 “山外九州纷乱,西南各地也不安分,为何?” 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向着奉天殿的大门走去。 “百姓流离,致盗贼四起,军户逃难,占山为王。” “朕想过了,前番日子,不是有人行刺朕吗?” “连朕都敢杀,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转身咆哮着训斥群臣,朱祁钰的如狼一般扫视,让群臣胆寒。 “王卿,你说说,该当如何?” 朱祁钰点了王直,王直能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在靠近。 转身,弯腰垂首,王直道:“禀陛下,应当派遣都察院御史,巡视天下各地,有侵吞田地者,抓拿归案,以儆效尤。” “哦?” 朱祁钰扬眉,说道:“于卿,你巡抚多年,说说你的看法。” 没有明确回复王直,让王直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于谦出班,说道:“永乐初年军屯约有六千多万亩,永乐十年,仅有不到三千万亩了,且多为贫瘠之地,年年欠赋,如今不足四百万石,屯田子粒,已徒有虚名。” 话音落下,群臣皆骇。 特别是石亨和杨洪,他们知道,粮食是战力的保证,可是大家都占,自己凭什么不占? 还是那句话,大明很大,自己占了一点点,并不会影响大明什么。 “哈,膏腴之地皆在谁名下?” 朱祁钰开口发问。 “回陛下,皆为总兵、参将、指挥等。” 于谦如实说道。 这话一说出口,他必然被仇视,但是这个孤臣,他当定了。 石亨的心情就如同坐过山车一样,从封爵的欣喜,到圣人开口的忧虑,再到如今的害怕。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日拿一点,明日拿一点,才几年!” 朱祁钰听完于谦的话,从新走到龙椅前,转身坐了下来,道:“朕的子民,朕的田地,朕没给,你们敢拿?” 闻言,群臣皆跪,几件事串联到一起,那便是大事。 “末将跪请陛下开恩。” 石亨很慌,因为他感觉刚才圣人的目光一直飘向自己,如果死顶着,不认,或许圣人目前不会做什么。 但是,天下最大的地主发话了,于谦也证实了如此侵占下去,圣人必当来个九族消消乐,才能空出田地给百姓。 土地,是百姓的根本,只要有一口饭吃,他们就不会造反。 “石总兵,你说说,让朕如何开恩。” 朱祁钰降下了语调,略显平淡说道:“兵危之前,有朝臣送家眷南下,朕开恩了,然后我大明胜,且大胜,但,朕的开恩,换来的是行刺,都说蛮夷怀威不怀德,那么你们呢?” “你们与蛮夷何异?” 趴伏在地上的群臣瑟瑟发抖。 现在京营看似在于谦手上,但于谦成为了圣人的一把刀。 极致的独权,让他们如何不怕? 他们可是听说了,圣人被行刺当天,要不是各都督按下,圣人飞速传报,京营那群糙汉,真可能冲入京城。 现在的圣人,在京城可是真正的天。 “陛下,末将真没有异心啊。” 石亨是总兵,比那些文臣更加明白如今天子的可怕。 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 “那你为何侵占田地?” 朱祁钰寒声问道:“如果朕给的不够,你可以提,但是朕没给的,你敢抢?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陛下,末将自知短视,甘愿受罚。” 石亨以头抢地,磕在地上说道。 “石总兵毕竟有功于朝,朕不罚你,但你要将所侵占之田地归还给朕的子民。” 朱祁钰开口说道。 这让石亨愣了一下,屠刀没有落下,反而是高悬着。 而一旁的杨洪瞬间反应了过来,这只是一个开始,圣人要的是肃整军政! 当即他也出班坦白,高悬的屠刀杀的是那些看不开的人,那些人,可不止武将。 看到一个个认罪,朱祁钰看向都察院。 “都察院,出御史,刑部,出按察使,兵部,出都指挥,配以厂卫,巡查天下被侵占之田地,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朱祁钰早就想设立这么一个巡视工作小组了。 第163章 杖责兴安 被圣人点到的,除了厂卫,其他都是巡抚天下的职位。 但,这次和以往不一样。 将天下的田地视为皇帝的田地,这和王莽如出一辙。 但毕竟时代不同了,周忱搞出的耗羡归公,兵部提出的募兵制,都让朱祁钰迫切寻求改革。 不能因为有阻力就不改了。 募兵制就是因为洪武末年,军卫法的衰败才提出来的。 大明是一个残缺的巨人,军卫法的衰败速度,朝臣们都看得出来。 朱祁钰也明白,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制度,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政策,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他所做的,无非就是提高侵占田地的成本。 普通百姓根本无力对抗高阶层之人,所以被侵占了也就侵占了,自己带着家人跑,运气不好的话,被抓回去,打死了也就打死了。 没有一个百姓,可以爬到京城刑部外的登闻鼓前,敲响那登闻鼓。 群臣对于高悬的屠刀,很是畏惧。 但心里更恨的,是那行刺的主谋,干什么不好,去行刺一个皇帝,行刺就行刺了,还失败。 现在好了吧,圣人没抓到主谋,猜忌之心泛滥了,谁肯当那出头鸟啊! 金濂出班,问道:“时已秋分之后,陛下何时问斩马顺等。” 闻言,朱祁钰才看到御案上的批示。 华夏对于生死看的很重,大明的死刑犯都需要经过皇帝的同意,才能处死。 这是生杀大权,可不是随便一个尚书或者什么,审问之后大喊一句秋后问斩就能宣判的。 朱批一天不落,死刑犯就能活着。 想了想,朱祁钰开始勾选。 名字有很多,不只是马顺,还有之后瓦剌入侵京师,畏战弃守,或者趁火打劫的人。 这些人,有冤枉的吗? 或许,可能是有,但朱祁钰也判断不过来。 历代皇帝都这样,所以死刑犯通常很少,真正很快被斩的,就像是马顺这种。 朱批落在了马顺还有郭敬、金英等一众名字上面。 这些,朱祁钰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批红之后,朱祁钰才说道:“行刑时间,便由金卿来定。” “不过,兴安护驾不周,罚廷杖二十。” 朱祁钰看向了兴安。 闻言,兴安下跪说道:“谢陛下隆恩。” 随后在群众的注视中走下台阶,大汉将军出列,直接扒掉兴安的大红袍。 仅剩白衫还不够,锦衣卫取来长凳,将兴安双手束缚。 一切兴安都很配合,甚至连脱掉裤子都毫无怨言。 等一人按手,一人按脚,将兴安牢牢固定在长椅之上,监刑官便请示圣人,是否用刑。 “打。” 朱祁钰口吐一字。 锦衣卫高举的板子便开始落下。 每打五下,就要换一根棍子,再换一个行刑人。 太祖时期,廷杖只是教训,一般会留人性命。 给廷杖加铁皮和倒刺,那是朱厚照和刘瑾干的事情。 每次开棍时行刑官都要进行大声吆喝,吆喝声响彻整个殿堂,完全盖住了受刑人被打时候的哀嚎声。 不要以为廷杖打不死人。 在没有外部干涉下,三十廷杖就足够一个人卧床数月了。 兴安露出的屁股从白到红,最后变成紫红,甚至渗出血渍。 打完二十下,锦衣卫收杖,兴安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带下去,让太医看看。” 这时,朱祁钰才开口,无喜无悲说道。 兴安可是圣人亲信,那每一下廷杖,都打在了群臣的心坎里。 “若无其他事,便退朝吧。” 走入偏殿,朱祁钰就转身朝太医院走去。 太医院在端门东侧。 朱棣定都北京之初,利用旧有官舍作为各衙门办事的处所。 正统七年,朱祁镇在东侧新建多处官署,而太医院就在这其中。 因为建在东侧,所以太医院的大门均向西,面对着宫城。 兴安被送到这里,而不是将太医宣入宫,朱祁钰有自己的考量。 明朝的太医技术怎样? 太医刘纯,用死囚做双盲实验,用了一千多个死囚,实验了五千多种药物药方。 这举措为中医的理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后面就诞生了杨继州、李时珍等一众名医。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大明从朱棣开始,允许太医利用死囚做科学研究。 就好比景帝,就曾下令让神机营利用死囚验证火炮和火铳的威力。 当然,那是景帝,不是现在的朱祁钰。 如今的太医院院使董宿,便是《奇效良方》的撰写,后面到成化方贤续补而成。 而那个方贤,现在还是个院判。 皇帝的到来,太医院的众人立刻出迎。 朱祁钰看着一群老头和孩子,皱眉没有说话,而是来到了兴安的病房。 董宿身为院使,自然是跟随在左右。 “如何?可治?” 朱祁钰看着兴安,对董宿说道。 “伤筋动骨百天愈,大珰已经服下药汤,休养即可,只不过切莫在动了那伤口。” 董宿躬身回答。 身为皇帝的医官,被革职、责打、流放、杀头、灭三族,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主要是看皇帝的心情。 像是太医高启智,因为医治太皇太后张氏不利,被砍了头。 太医院院使,也就是他,罚俸一年、太医院右院判刘憬革职。 可是那高启智是因为拿不定主意,询问刘憬才将张氏给医死的 而刘憬,就是那刘纯的儿子,现在刘纯是南京太医院的院使。 当皇帝的太医,总是如履薄冰。 这件事,朱祁钰也知道,后面刘纯在南京让医官们挑选二十个患有哮喘病的犯人。 再让番子责打每个犯人二十脊杖,然后分为四组,每组五人,作为对照实验。 最后,五组只有一组成功,不仅哮喘好转,连伤口也愈合了。 这也确立了当一个人身上存在几种疾病的时候,医生必需抓住一个病去治疗,而其它的疾病要用食疗才能取得成功;如果同时使用几种疗法,那么反而要失败,这一中医验证体系。 所以董宿才会让兴安喝完药休养。 朱祁钰点了点头,看向董宿说道:“朕刚好对医道有些不懂,想请教一番董院使。” 闻言,董宿扬眉,这可是稀奇事,便拜道:“臣之荣幸。” 第164章 拆分太医院 明朝的医学,是处于世界先进水平。 但是中医讲究一人一方,不具有普遍性,对于医生的要求很高。 一人一方在于一个人的老少高矮胖瘦,都要用到不同的剂量。 人体试验,让明朝的医学,群星璀璨。 到了李时珍,便提出了高温蒸馏杀菌的概念。 晚明时期,种痘法更是打开了预防天花人工免疫的开端。 从《普济方》到《瘟疫论》,华夏的传统医学得到了飞跃的发展,已经十分接近现代医学了。 不能说因为皇帝死得早,就觉得大明的所有医学都一无是处。 除了像张太皇太后那样,世袭的医生没有实践经验外,对于皇室的治疗动辄砍头也给了医生极大的压力。 当然,医术更高,更可以杀人于无形。 但这些就属于阴谋论了。 朱祁钰抛开主观判断,不管是有人收买了太医也好,还是太医自己水平不行,要想活得久,医疗系统必须建立。 董宿已经是古稀之年了,所以朱祁钰对他,也算得上客气。 走进值班房,书架上堆满了书籍,董宿点燃熏香之后,请朱祁钰上座。 “董院使,朕问你,如今太医院医者几人?” 朱祁钰一坐下,便开问。 闻言,董宿摸了把胡子,丝毫不含糊道:“北南两京,太医院六百六十二人。” “据朕所知,军中有毒马将,医人将,医药将,可在其中。” 朱祁钰来之前就做过功课,也让董宿有点吃惊。 “太医院,归陛下所有,其军中医官,不在列中。” 军中的郎中其实和赤脚医生差不多,比不上专业的太医院,董宿知道圣人重军事,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朕欲命太医院选派熟谙方脉医士,教军士习医术,董院使以为如何?” 朱祁钰随手拿了本药方看了起来,说道。 “并无不可,年轻医者纸上谈兵,终究算不得医者。” 董宿的眼睛微微一亮,点头说道。 “这些只是朕顺口问问而已,朕想真正想问的,是董院使对方伎者,皆生生之具,王官之一守也,如何看?” 将手中的书籍放下,朱祁钰看向董宿。 闻言,董宿皱眉,放下了抚摸胡须的手,说道:“言传身教罢了,子承父业,便是自然。” 董宿的意思很明白,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的会打洞。 御医将自己的经验和知识传承给自己儿子,那么儿子必然成为御医的最佳人选。 既得利益者,总不能让人家无私奉献吧? “朕觉得不对,医者,悬壶济世,无论是神农,乃至孙思邈,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唯一目的,便是为患者谋幸福,并检点自身,不做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董院使觉得是,或不是?” 朱祁钰站起身,边说边走,双手背在身后。 真善美这种道德制高点,没有人能够反驳,而且华夏那些出名的医者,也都是如此做的。 “陛下所言极是。” 董宿自然也赞同朱祁钰的说法。 “那么医者更应将医术发扬光大,教会更多的人,是,或不是?” “是,可那又如何。” 董宿淡然一笑,说道。 并非所有医者都能出书立作,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就看是小私,还是大私。 “若是从今往后,无朕之许可,不得私自动用死囚呢?” 既然董宿这么说,那朱祁钰也就不再客气。 该有的医学着作,身为皇帝,当然是有,而且征召和举荐的郎中医生也不少。 如果太医院配合的话,那事情当然是简单点。 毕竟在太医院,理论专家比比皆是。 “臣不是那个意思,臣的意思是,医者藏私,臣也无能为力。” 董宿叹了口气说道。 “朕也是在问你,愿不愿以身作则。” 朱祁钰回头的目光让董宿有了些许的危机感,似乎这位圣人,铁了心要整改太医院。 在董宿犹豫的时候,朱祁钰再说道:“尔等有如今成就,也离不了先辈的付出,若是没有张仲景,没有孙思邈,医学得不到发展,尔等藏着掖着又有何用?” “陛下要当要如何,臣自当以身作则,听令。” 董宿闻言,也不再迟疑。 “太医院分立医学院,扩招,非医家子弟也可入学,废医户制,凡愿习医者,皆可入院学习,且不必世代为医,初选可放开,但往后,必须由诸学校完成学业者,凭成绩入学。” 朱祁钰觉得,没有成体系的教育,读书识字让人觉得唯有当官这一条路,这不行。 既然是学生,那么就要给他们的未来更多的选择。 从医,便是选择之一。 为什么医学世家根深蒂固,因为科举这条路,只能是做官。 医学当然有考试,但是你想学医,除非你是医学世家,或者是拜师,不然你连考试都过不了。 朱祁钰要把太医院打造成医院,分离的医学院就是真正的教育机构。 至于各地医院? 大明可是有惠民药局的。 而且,虽然御医是高危职业,但是待遇甚至可以超过一个四五品官员的待遇。 听着朱祁钰念了一大堆,董宿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现在,他明白了,圣人早有准备,甚至那所谓的学校,也是手段之一。 先从江湖郎中和赤脚医生中选拔,随后再从读过书的人里面选,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逐渐趋近于科举之后,天下学子就多出了一条路。 目前太医院的医学生仅有百余人,若是这样膨胀下去,从天下学子从分流出来的医学生,将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这才是真正的万里挑一。 董宿也想到了,到时候,不管是他这个院使还是御医,地位肯定会水涨船高。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所谓桃李满天下,不外如是。 “若是如此,臣建议陛下召回刘纯,刘院使,因为如今御医十人,负担不起陛下所念之医学院。” 董宿实话实说,北京的御医只有十人,而且这十人还不能保证每个人都会用心教。 毕竟刀只能架在人身上,不可能架在人心里。 第165章 死结 “准。” 朱祁钰回道:“当然,朕只是外行,需要你们太医御医群策群力,董院使觉得多久能给朕一个章程。” 皇帝领导人就是这样,一个决定下来,自然是下面的人帮他填补。 至少现在,董宿没有理由不答应。 科举制度的好处就摆在他面前,不管是身为院使还是医者,他都愿意去推动这件事。 当然了,朱祁钰这里有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 这就不用多说了。 “回陛下,兹事体大,给臣十天时间,与诸医论个章程,再呈奏陛下。” 董宿躬身说道。 “好了,医学院事情就这样,但朕还有一事,请教董院使。” 朱祁钰走回桌后,坐下来问道:“御医对皇室,是否只开太平方?” 闻言,董宿愣了一下,虽然叹了口气,说道:“陛下知道,想必也不用臣多说了。” 太平方,便是尽量不用猛药,决不能有任何风险,这种方子,用于养生可以说是极好,但是治病,就不好说了,可能管用,但是见效特别慢,甚至可能完全不管用。 而这一切的根源,便是如高启智一样,治不好,便砍头。 就算民间的中医世家名声多么响亮,成了御医,也会开始束手束脚,毕竟在民间医死人告到衙门里,让同行鉴定,同行也会顾虑,就算不妥,七分最多说三分。 声望铸就了根基,根基让民间医生敢开药,用猛药,所以千百年来就流传下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却有奇效的药方。 但是这对于朱祁钰来说,很矛盾。 董宿是院使,给皇帝看病,除了御医,在场的就是他和内官。 当前情况便是这样,董宿可能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 而且,医学的圈子就这么大,很难指望他们能够客观公正。 除非将圈子扩大,有更多的人加入,情况才能得到有效解决。 “这可不是医者所该做的事情。” 朱祁钰在抱怨。 “人命关天,更何况是自己的命。” 董宿说道。 “那便是无解之局了?” 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 对此,董宿没有回答,因为这本就是死结。 “罢了,今天与董院使交谈,朕受益匪浅,但是朕依旧认为,久病之人乃医者天职,需有高尚品质,定不能凭借医术害人,无论是任何目的。” 起身走到门口,朱祁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董宿,扬起嘴角笑道。 “臣,深以为然,谨听陛下教诲。” 董宿怔了一怔,随后躬身说道。 “董院使能如此言,朕心甚慰。” 说完,朱祁钰便走出房门,而董宿将朱祁钰送到太医院门口,带着院判、御医,齐躬身道:“臣,恭送陛下。” 而朱祁钰只是挥了挥手,头也没回就坐上马车。 在厂卫和锦衣卫的层层包围之下,离开太医院。 看着远去的车马,直到看不到影子,董宿才回头对着院判和御医说道:“本院使有事宣布,各位请移步。” 他对圣人许下的时间并不长,也所幸要是内廷没什么事,御医也不忙,所以得加紧准备起来。 大明有完善的科举体系,能够借鉴的地方很多。 御医们得到消息,有喜有忧。 这个,朱祁钰并不关心,马车行驶在路上,能看到人流开始增多。 随着赏赐下来,京城也放开了戒严。 宣读圣旨的太监登上了各家的大门,早已经收到消息的人,下朝回家就沐浴更衣,焚香祭拜,等候着圣旨的降临。 报喜就是这样,都是提前通知,香案、官服都准备齐毕,不可能说突然接到圣旨,然后整个府院都慌慌张张的,这不成体统。 当然,抄家的不算。 领了圣旨,那就得供在香案上祭拜,没见过被抄家还祭拜圣旨的。 朱祁钰回到王府,已经有人等候多时了。 这是李狗蛋第二次来到郕王府,上一次还是在上一次的时候。 他的心情有些忐忑,礼官跟他说了很多规矩。 比如步伐迈多大,离圣人多远之后下跪,下跪要怎么做,说什么,这些都会由礼官教授告知,避免在圣前失礼。 身上穿着是崭新的军服,礼官特意给李狗蛋准备的。 当朱祁钰进入王府,便有人向其通报。 到了大堂,朱祁钰便将李狗蛋宣了进来。 看着李狗蛋迈着僵硬的步伐,低头似乎在数步数,然后偷偷把握着距离,最后下跪高呼:“卑职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朱祁钰一手撑着脸颊说道。 “谢陛下。” 李狗蛋闻言,僵直着起身,依旧低着头。 “朕记得,你曾参与神武卫考核。” 这并不是朱祁钰记忆力好,而是有人会将李狗蛋的一切呈递给他。 但是这话在李狗蛋耳中就不一样了,圣人记得自己,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回,回陛下,卑职没考过。” 可是转念一想,李狗蛋就觉得羞愧,当时他是误听了老丘八的话,错失了良机。 “朕还记得,当初你说定拿那贼首。” 朱祁钰的脸上带着笑意,语气也很轻快。 而李狗蛋只是觉得脸颊发烫,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双手抓着衣角,他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圣人,毕竟当时自己说大话。 “斩旗之功,非一人可为,但你斩旗,也等同于说到做到,”朱祁钰坐直了身体,问道:“加官或是进爵,你想要什么?” 搴旗斩将,必有能者,拔旗是集体功,但是对于拔旗者,自然要有另外的赏赐,不然往后谁还会身先士卒? 当初朱祁钰便承诺,若是拿了贼首,李狗蛋想要的,他就会给。 现在也是兑现诺言的时候。 闻言,李狗蛋双手紧紧握拳,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圣人的圣颜,说道:“俺要入神武卫!” ??? 朱祁钰十分意外看着李狗蛋,笑着问道:“为何?朕可以赐你田地,再要个爵位,不是更好?” 发现自己直视圣颜,李狗蛋连忙低头,弱弱说道:“卑职当初口出狂言,便是想入神武卫,如今俺也听说了,神武卫军功彪炳,往后想入,便更难了。” “有意思,朕准了。” 朱祁钰闻言,不由得拍手笑道。 第166章 太后之争 “你随朕来。” 朱祁钰没等李狗蛋谢恩,就站起身说道。 领着李狗蛋到隔壁大院。 大门一道铁栏栅,从外便可看到内部。 把守的是两个神武卫的人。 看到朱祁钰,两人立定挺胸,齐声道:“陛下好。” 点了点头,朱祁钰昂首道:“这是新学员,斩旗李狗蛋,你们应该认识。” 守卫只是看了李狗蛋一眼,便道:“认识。” “开门吧。” 在朱祁钰令下,大门缓缓打开。 李狗蛋跟着,踏在平整坚硬的水泥地上,左右是明显移植过来的树木,还未长出新叶。 但是,李狗蛋能想象得出来,若是路旁两边枝繁叶茂,那么会将这道路遮盖,形成一个犹如门洞一般的长廊。 复行几步,就能听到呼喊声。 “立定!” “稍息!” 朱祁钰绕过中间的建筑,领着李狗蛋到操场。 原本冷冷清清的大院,现在站满了年幼的小孩子。 “下至六岁,上至十六,都是神武卫的孩子。” 朱祁钰笑着说道。 指挥的神武卫看到朱祁钰,立刻大喊:“全体立定!” 新来的孩子经过练习,已经熟悉了,虽然还不是很熟练。 随着孩子们立定,神武卫再喊:“陛下好!” 稚童的声音,清脆而响亮:“陛下~好~” 朱祁钰举起右手,朝孩子们打招呼道:“孩子们好,今天来跟你们介绍一下新学员,李狗蛋。” 将李狗蛋介绍出来,而孩子们并不会因为李狗蛋的名字而发笑,因为这名字,在他们之中,很正常。 这里没有女孩,因为神武卫的人,不会将女孩送进来。 经过战阵,虽然是摧枯拉朽,但牺牲还是存在的。 而且他们明白,来这里的孩子,将成为圣人的剑盾与长枪。 “你入过伍,但尚且年轻,文化水平不够,还需要学习,”朱祁钰转头对李狗蛋说道:“站到他们之中去。” 闻言,李狗蛋深呼吸之后,道:“是,陛下!” 朱祁钰看着一张张稚嫩的脸,问道:“吃得饱吗?” “饱~” 孩子们回答。 看着孩子们有些红扑扑的脸,朱祁钰再问道:“穿得暖吗?” “暖~” 孩子们再次齐声回答。 他们身上穿的,是制衣坊做的长袖棉服,圆领,中间带扣子。 “好,很好,你们要好好学习,锻炼好身体,以后让所有人都吃得饱,穿得暖。” 朱祁钰不断点着头,朗声说道。 “是,陛下~” 孩子们不管听得懂还是听不懂,都齐声回答。 他们的识字和体育老师,是从神武卫标兵里的副班长抽选。 对于圣人的命令,神武卫自然是义无反顾执行。 当前的情况,朱祁钰也给不了他们最好的教育资源,其他学校也一样,男教师,还是朱祁钰去跟于谦讨要的。 目前,各学校里并没有什么寒门,都是真正的农民。 把李狗蛋丢在这里,朱祁钰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随着千金买清倌儿的消息发酵,在王府外面,时不时能看到戴着面纱的女子逗留。 但是敢踏入王府者,还没有出现。 回去的路上,朱祁钰还站在门口看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回府。 战后的京城整体还算平静,伤员和死者的抚恤金陆续发放。 复工复产是如今京城的主题。 今年冬天,农户们不用去砍树了,因为树已经被砍光了,柴火由朝廷下属各县官员发放,农户们凭人口取柴火。 没有事做的农户,朝廷自然不会让他们闲着。 不管是关隘,还是通州至京城的运河,都要准备开工。 这些都是给钱的。 不过那些跑后又回来的人,心里可就憋屈了。 无他,当初朱祁钰花了大把大把的钱,直接将西城各处给买了下来。 建了制衣坊和学校,空余的地方还有很多,而且这里是郕王府之所在,其价格随着朱祁钰而水涨船高。 可奈何地契都握在朱祁钰手中呢? 当初,这里可都是贱卖贱买啊! 朱祁钰也没想着炒地皮,只是这些房子和地,空着也是空着,再加上入了秋,收获之后农户闲置,不如就利用起来。 西市每天都在砍头,其中最别致的,就属于马顺了,被砍之前,还喊着吾皇万岁。 朱祁钰听到消息,也是怔住了,随后只能苦笑。 而对于太后之争,最终还是闹到了朝堂。 朱祁钰揉着眉间,听着章文絮絮叨叨。 孙太后是皇家主母,而吴贤妃呢? 一个侍女,得皇帝恩宠,在帝崩之际才被认可,身份自然比不上名正言顺的孙太后了。 更有甚者,已经把吴贤妃说成了是汉王侍女,罪臣女眷,所以才一直被养在宫外。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闹到了朝堂。 问题之所在,其实就是朱祁钰赐死了夷王。 如果夷王是太上皇,那么孙太后再加尊号,自然还是高吴氏一等。 可是现在,夷王死了,孙太后和吴贤妃的位置就很尴尬。 母凭子贵,按理,吴贤妃这太后也是理所应当的,那么孙太后呢? “贤明仁孝,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皇太后。” 当听到章文闭嘴,朱祁钰才开口问道:“说完了?” 闻言,章文有些心惊,随后说道:“回陛下,臣,说完了。” “那便请太后、德王与周氏上殿。” 朱祁钰旋即开口说道。 章文猛然看向圣人。 事情其实很简单,不过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就是这些人喜欢做的事情。 太后,是夷王的生母,德王,是夷王的亲子,至于周氏,忽略不计。 皇家的家事被摆到朝堂之上,并且还污了圣人一手,看的也不是当前,而是往后。 群臣垂首俱静,只听到朱祁钰趁着等人的空隙,问道:“除了礼部尚书章文,还有方才几个御史,现在还有问题的,都提出来吧。” 奉天殿上,只有圣人的声音回荡着。 这可不是嘉靖,内阁之中,一个于谦就是圣人的狗腿子,而且还是有能力的狗腿子。 从刚才开始,于谦一直沉默不言,毕竟是皇家私事,他肯定不会置喙。 第167章 你凭什么乞骸骨 一直待在慈宁宫的孙太后终于有机会出来了。 不过这次出来,确实被请到了奉天殿。 和之前不一样,这次,朱祁钰坐得比她还高。 孝道是一回事,皇权,是另一回事。 当得知朝臣拿太后尊号做文章,孙太后也是惨然一笑。 如果是她,她必然不会这么做,不因为其他,只因为德王。 那是夷王的子嗣,而朱祁钰没有赶尽杀绝。 现在,不就是在逼着圣人把事情做绝吗? 孙太后坐在圣人下方的台阶大椅上,看向章文的目光满是戏谑。 别忘了,她可是皇家的主母。 听完圣人的话,孙太后才开口说道:“些许小事,听陛下便是,本宫自是不决,但请陛下,让本宫寻常可见见孙儿。” 看向跪在地上的朱见深,孙太后满脸慈爱。 她甚至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换朱见深的命,只求圣人给夷王后代留一条生路。 “德王朱见深,平身,你喜欢吴奶奶吗?” 朱祁钰点了点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孩。 虽然跪着,但是大眼睛一直偷看自己。 “喜欢!” 朱见深起身,立马大声开口说道。 “你过来,到朕身边来。” 朱祁钰招了招手,不过朱见深却转头看向周氏。 “周氏,你也起身,到太后身边去。” 见状,朱祁钰再开口。 朱见深看了,眉眼一弯,笑着小跑到朱祁钰身边。 整个奉天殿,以台阶为限,其上为皇族,其下为群臣。 章文知道,事情不妙了。 只见朱祁钰将朱见深抱起来,指着章文说道:“这人,挑拨皇室宗亲的关系,也就是我们的关系,你说该怎么办?” 闻言,朱见深皱眉,随后想起了自己做错事老是被叔叔打屁股,就糯糯道:“打屁股!” “好,就打屁股。” 朱祁钰摸了摸朱见深的头,随后看向孙太后,道:“太后主掌慈宁宫,朕无异义,但是吴氏为朕之生母,为太后又有何错?” “无错。” 孙太后点了点头说道。 “再者,刘兴、庄鸿、苏浩…” 朱祁钰念了不少名字,每念一个,那些人都要抖一下。 “之前,朕不追究尔等让家眷南下之事,如今辱朕之生母,若不罚,那尔等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大声的斥责声把朱见深都吓了一跳。 叔叔生气的时候,可恐怖了。 而那些被点到的人也很吃惊,那册子不是被烧了吗?圣人记忆力如此好? “拖至午门,赐廷杖四十。” 朱祁钰话音一落,大汉将军立刻出列,钳制住被点名的人。 “陛下息怒!” 王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说道:“民间之言非言官之错,陛下留其性命。” 廷杖四十,那可是往死里打啊。 不死也残。 群臣争着领廷杖的时代,要在正德和嘉靖之后。 廷杖的滥用,加之宦官的嚣张,使得君臣关系变得扭曲,最后致君以意气使臣,臣以意气事君。 原本是屈辱的刑罚,演变为对文臣正直清高的证明。 最后才有了崇祯那句:“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所以,刑罚可用,但不能乱用。 “尔等皆知朕之生母清白,却放任民间流言蜚语,朕还想问问,是何人乱言,辱天子之母!” 王直让朱祁钰手下留情,而朱祁钰反手问王直,你们读书人的事情,还没算! 朱元璋曾言:诸人皆许直言,为生员不许。 “陛下,民盲目无知,皆为盲从,” 金濂也顺势出班说道。 “呵,盲从,无知,卢忠!” 朱祁钰被气笑了,开口叫出卢忠。 “末将在!” 卢忠立刻出班抱拳。 “查,查是何人乱言,若是白丁,皆为盲从,不管,若是生员,就扒了青衫,永不录用!” 将民和生员分开,朱祁钰对卢忠下令。 “末将领旨!” 卢忠想都没想,就直接领命。 “陛下,不可,天下生员何其之多,皆为朝廷之栋梁,陛下此举,恐寒了学子之心。” 周忱也出班说道。 一瞬间,三个尚书就站了出来。 “朕,懂了,也就是说,辱天子之母,不仅没事,朕还要奖励他们?” 朱祁钰站了起来,将朱见深放到一边,笑着说道:“大战刚过,这才多久?” “学子生员,读书就为了这个?” “这样还能被周卿说成是栋梁,朕心甚慰,敢问周卿,汝母年岁几何?” 看着圣人的样子,周忱浑身发颤,总有不好的预感。 “回陛下,家母如今古稀之年。” 周忱颤颤巍巍回答。 “嗯,朕曾听闻,周氏主母乃是一介军妓,可有这事?” 朱祁钰昂着头,若有所思说道。 闻言,周忱犹如被天雷击中,整个人都惊了。 这圣人,脸都不要了。 古有指鹿为马,今有圣人指良为娼。 “陛,陛下,臣家母龙氏乃书香世家,绝非一介军妓。” 周忱嘴里泛苦,看着其他尚书和大臣,别人乱说话就说了,但是圣人一言,那影响力可不是那些生员所能比拟的。 最重要的是,圣人可不呆在宫中,要是走街串巷的时候提一嘴,那周忱可真知道人言可畏了。 “是朕记错了?难不成是金尚书?也或是章尚书,嘶~不会是王尚书吧?” 朱祁钰目光依次看向几个尚书。 舆论这种东西,只要他不待在皇宫,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然而,群臣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但,现在他们意识到了。 泼脏水? 百姓是信这位登上城头,号令五军,保住京城的皇帝,还是信一介书生? 更何况,真正的民,可不是生员,而是京营的军户,制衣坊的女工,南城的百姓。 手握大军的皇帝,丝毫不害怕文臣,这就是为什么马上皇帝开国之后,总能政通人和的原因。 “怎么?别低着头,直视朕,回答朕!” 朱祁钰沉着脸问道:“读书识字,就学会造谣生事?这是国之栋梁?” “臣,乞骸骨。” 章文腿软,直接跪了下来,他知道,他闯大祸了。 “乞骸骨?你凭什么乞骸骨?来人,拖出去,打!” 朱祁钰一挥衣袖,那些人便被拖了出去。 这次,没有人出言制止。 “陛下,臣斗胆,还请赦免生员乱言之事。” 等人被拖出去,王直再开口说道。 “准。” 朱祁钰坐回龙椅,抱起朱见深。 一个准字,也让群臣松了一口气,差点还以为圣人要大开杀戒了。 仔细想想,菜市场现在还是人滚滚,这圣人,可真没少杀人啊! 第168章 不辨不明 王直看了看圣人,万幸于圣人没有向生员挥下屠刀。 这天下,光靠一个圣人是不行的,还要有千万官吏帮忙管理百姓。 而官吏从哪来? 就是从生员中来。 在王直眼里,一旦圣人对生员开刀,那么只是在掘自己的坟墓。 历代帝王,皆是如此。 对生员开刀就像是掀房顶,廷杖官员只是开窗,折中、调和,那就廷杖官员吧。 礼议说是议礼,无非就是希望日后在一定程度上能对这个新皇有所制约。 奈何新皇脸都不要了。 从论吴贤妃的身份开始,话题就转变成了诬蔑人母。 等群臣反应过来,人都被拖出去打了。 不是章文不给力,只是新皇太狡猾。 说到底,还是因为新皇足够正统,而且手里有刀,心里不慌。 朱祁钰看向孙太后,再看向群臣。 “朕尊孙氏为圣皇太后,尊生母吴氏为皇太后,废皇后钱氏为夷王妃,周氏母凭子贵,为太妃,夷王二子三子养于宫中待封,立王妃汪氏,为皇后,杭氏为贵妃,诸卿,可还有异议?” 没兵权的皇帝才跟你议,有独权的皇帝,是给你定。 群臣沉默,没有马上回答。 一旦回答,那么事情就定下了,有些人有些机会,就错过了。 “言不能因愆而废,犹食不能因噎而废也;所言者未必愆也,即愆矣,亦哲人之细事。” “朝堂之上,有异议便提出来,不然朕也用不着你们。” 朱祁钰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继续道:“有些人,喜欢玩肮脏的把戏,如那刺杀,如此礼议。” “朕以为,不辨不明,奈何尔等,皆不言异,结党,而后党同伐异,不就是如此。” 王直有些恍惚,回想京城危如累卵之际,是他们需要圣人。 而如今,京城无碍,却开始想着如何限制圣人。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产生? 身为臣子,是辅佐君王,而不是限制君王。 朱祁钰扫视了一眼,再开口道:“大明没有宰相,但大明有阁老,朕不会因此收回权力,但若长此以往,有人觉得,可以限制朕,想着将朕关在笼子里。” 停顿了一下,朱祁钰重点看向王直、金濂等一众内阁大臣,道:“若是不辨就做,那么也别怪朕不打招呼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但这威胁十分正当,至少圣人还在丹陛上跟你讲道理。 有些人不讲道理,什么都不说,然后谋划了一大堆,根本没有明白所面对的是谁。 “所以,朕再问一遍,可还有异议?” 朱祁钰挺胸面对朝臣。 这些人是官,朱祁钰可不想把他们变成恐怖分子。 礼议这种事,能辨,但是别为了达到目的就不择手段,这样整个朝堂会烂,整个大明都会烂。 有些人大脑一热,就跟圣教徒一样喊打喊杀,这不好。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朱祁钰更明白,那样做的后果。 “陛下圣明。” 王直看着身边的于谦一直没有开口,就明白了,压力在他们身上,而不是在于谦身上。 随着王直开口,其他朝臣也陆陆续续开口。 而这样,就把王直推到了圣人的面前,熟称出头鸟。 “好。” 朱祁钰道了一声,坐回龙椅之上,开口道:“既然章文请辞,那么诸卿便再荐一位尚书吧。” 这礼部尚书,换的有点快。 不过胡濙把持礼部这么久了,换得快一些也正常。 至于章文,被拖到午门,扒下了裤子,露出白嫩的屁股,还有那些御史。 监刑官面对着靠上来看热闹的人,开口就训斥了几人侮辱圣母。 和杖责兴安的流程一样,锦衣卫打几下就换人。 受刑的这几个可没有兴安那样的决心。 “章文狗贼,老子死都不会放过你。” “辱圣母者,章文,某是无辜的。” 御史的叫喊声,监刑官自然是充耳不闻,随着板子落下,大骂声四起。 而监刑官,清了清喉咙,大声重复宣告着受刑人的罪责。 “辱圣母?” 百姓皱眉,相互间议论了起来。 民间自然有懂王,立刻给身边的人解释了一下。 随后,所有人对着受刑人怒目而视。 所谓骂人不骂娘,更何况是去诬蔑一位至尊的生母。 有人甚至觉得圣人太过仁慈。 而一些生员看着堂堂礼部尚书被廷杖受辱,握紧拳头。 养气功夫比较弱的,就站了出来,高声说道:“我大明可曾因言获罪,若是如此,还要言官何用。” “圣人因兼听则明,若因流言而斥罪,非明君所为。” 一个个生员站了出来,高声呼喊。 只不过,喊完之后,他们发现,百姓似乎和他们拉开了一条线的距离。 “你们娘不干净?” 一个糙汉对着那义愤填膺的生员骂道。 生员瞪大了眼睛,指着那糙汉,手指都在颤抖。 曾几何时,有人敢这么骂过他? 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规矩。 现在不是他礼貌待百姓,而是百姓在骂他。 “彼其娘之,尔等可知凡骂人者、笞一十!还不快将其拿下受刑!” 生员开口大叫,然后发现监刑官停了下来,看向他,扬起嘴角就笑道:“互相骂者、各笞一十。” 一句话就让生员给焉了下来。 严格来说,糙汉并没有骂人,只是发问,而生员才是实实在在的骂人。 “俺没骂,俺只是问问。” 糙汉昂着头,大喊道:“不是不因言获罪吗?为什么到你这就要打俺?” 这下子,所有百姓都看向了那些生员。 “俺之前在城头搬石头,可没有看到你们,那时候,你们去哪了?” 另一人站了出来,开口就直击要害。 京城保卫战,不是单纯的胜利,如果没有全城的百姓配合,也没那么容易。 因为圣人得民心,而民心向圣人。 而生员去哪儿了? 答案很简单,跑的跑,藏的藏。 让他们吟诗作对还行,搬石头,运木头,那都是做田的,扒粪的,平头百姓该做的事情。 第169章 勋章 所谓生员,那至少都得是秀才。 他们享有着诸多特权,比如见官免拜,比如那一身青衫,犯了法,在扒掉之前,不能用刑。 当然,最重要的是免税免役,还能养奴隶。 在诸多特权之下,读书便有了意义。 但是,读书人越多,百姓就会越惨,这是毋庸置疑的,至少在当前也一样。 只要朱祁钰一直给读书人免税免役,那么这些负担,就会加在百姓身上。 若放在之前,或许糙汉子不会开口出声,毕竟面对的可是老爷。 可圣人何辜? 凭去污圣人的母亲? 圣人多好,给自己活干,还给钱。 最重要的是,就你们是生员? 俺们以后孩子也有机会读书了。 这一心态在百姓心中诞生了,只不过目的有点不纯粹。 恨他,嫉妒他,变成他。 很正常的事情。 生员没办法回答对方的问题。 难不成告诉他们,自己或是躲在国子监,或是逃难了? “我等忠君报国,自然是献谋献策,万人之敌,岂是尔等凡夫所能理解。” 生员挥了挥衣袖,满脸不屑。 “俺可是听说了,圣人造了奇功牌,建功立业便可得,你说献谋献策,可有功牌?” 一人高声大喊问道,一下子就把生员给问懵了。 奇功牌是给文臣的,但是京城之战太快了,除了于谦还有少部分文臣,其他人根本没有机会。 至于出谋献策,那是小瞧了武将和于谦,更是小看了圣人。 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介生员。 “功,功牌,读书人的事,又岂能功牌一概而论。” 生员说完,就转头往人堆里钻。 而百姓那一边则爆发出愉快的笑声,人群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一边在争吵,另一边则在哀嚎。 章文的双手双腿都被按着,光屁股被不断拍打。 如果有幕后主使者,想必现在也该说出来了。 但问题是没有。 礼议是正常流程,民间的传言也无法溯源。 就算是章文,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闷哼了一声,额头爆出青筋,整个人都晕了过去。 但是锦衣卫是什么人?岂会因你晕厥而停手。 凉水泼在脸上,章文猛然深呼吸,刚才他好像看到了奶奶在跟他招手。 “啊啊!” 耳边传来了哀嚎,章文的心,是灰暗的。 他有些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利用了。 但具体是谁,他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孙太后。 “不行,我要活着,我要看看,到底是谁。” 双手紧紧握拳,章文咬着牙坚持。 当白皙的屁股成了黑紫色,想要坚持的章文已经像死狗一样了。 “传陛下口谕,送入太医院由御医医治。” 传令的黄门等到廷杖打完才从门后走出来。 正当人群以为就这样结束时,那黄门转身看向一众生员:“陛下训诫,帝不可辱,圣母亦不可辱,读圣贤书,不是让尔等学这些。” 闻言,百姓立马高呼万岁。 而生员的一方,则看向自己左右。 很明显,这事有生员牵扯,但圣人没有追究,可是到场的生员已经藏不了了,他们有些后悔来看热闹。 黄门说完话之后,就立刻让人将章文等人抬入太医院。 这里离太医院很近,走几步路就到了。 奉天殿中,回来的黄门向圣人复命。 “国之栋梁,国之栋梁啊!” 朱祁钰感慨了一句,让人听着,也不知道是真感慨还是讽刺。 “对了,关于奇功牌,朕给改了。” 招了招手,就有一个太监,从偏殿捧了两个红色小木盒。 朱祁钰接过之后,起身走下丹陛,说道:“想必你们还没见过。” 说着,朱祁钰来到于谦面前,打开盒子。 木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铜钱大小的硬币。 在硬币边沿,往外散发出金色的线条构成六边形,而当中的圆形下方,雕刻着犹如城墙一样的图案,正中心,则是红底金字勾勒这一个【明】字。 其上方开扣着可才拆解的红色丝绸缎带。 朱祁钰食指轻轻勾起,功牌便被挑到了手心之中。 “兴安建议造功牌之时,朕便想到,功牌乃是奖励功勋卓着着的人换取赏赐的章物,那为何不能称为勋章呢?” “于是,朕便命能工巧匠,依照朕之意,雕了几枚,这便是其中一枚。” 朱祁钰换了个手势,丝绸缎带随着勋章的下坠而变长。 “以金为底,是为光芒,以银为基寓意安康,圆则为盾,其上为长城,环绕大明,这红,便是血。” 抬头看向错愕的于谦,朱祁钰继续开口笑道:“这不是奇功牌。” 拿起勋章,翻过一面,展现在于谦面前的是一个【明】字,而下方则是【正统十四年】再往下只有四个字【保家卫国】。 “于谦,临危不乱,扶大厦于将倾,朕赐你此,以示表彰。” 朱祁钰将勋章放回木盒之中,亲手递给于谦。 “臣,受之有愧。” 精美的勋章,圣人赋予了她特殊的含义,于谦捧在手中,感觉到沉重。 原本要跪下的于谦,被朱祁钰扶住,拍了拍于谦的肩膀,朱祁钰说道:“未来道阻且长,于卿可要砥砺前行。” 其他大臣只是看了一眼那精美的勋章,心里不由得感慨,圣人对于谦真的是太好了。 然后他们就注意到,木盒子有两个。 瞬间,有人就立刻抬头挺胸,站的笔直起来。 朱祁钰转头看去,石亨正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做作的站着。 “石亨,上前来。”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 闻言,石亨瞬间笑得像花儿一样,但是很快就被忍住了。 “奋勇杀敌,骁勇絶伦,往你一往无前,切莫忘了这勋章的意义。” 朱祁钰等石亨走到面前,打开盒子,露出勋章,立马就翻了过来。 “保家卫国,朕希望,你能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将盒子递给石亨,石亨双手接过,高举至头顶,高声喊道:“末将必不负陛下所望,愿为陛下披荆斩棘。” 只是他也没能跪下去,被朱祁钰拉着。 “知道了,回去吧。” 朱祁钰挥了挥手,石亨一下子觉得很受伤,圣人这是区别对待! 凭什么对于谦那么好,难道是因为先认识于谦的吗?明明他也可以! 第170章 见见唐氏女 勋章不一定要贵,但一定要精美。 朱祁钰也没想着多发。 仅送出两个,毕竟物以稀为贵,一下子送出太多,反而没有了意义。 下了朝,朱祁钰就辗转来到了制衣坊旁的学校。 添置的桌椅等家具已经安排妥当。 男校的老师是从兵部抓来的官吏,此时正在熟悉学校的环境。 见到朱祁钰,几人立马靠近,随后便被厂卫拦住。 随后,在他们的陪同下,朱祁钰一间教室一间教室的查看。 木制的长桌下面隔着一个板子,形成一个柜子,供学生放书包或者其他东西用。 搭配的是长椅,这让朱祁钰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读书时,女同学总会在桌子和椅子上画一条线,只有她能越线,自己越线就会被笔尖戳一下。 只不过窗户用的是木窗,上面是泡过桐油的窗户纸,防水耐热还挡风,只是透光度不好。 朱祁钰走上了垫高的木制讲台,背对着黑板,看着空荡荡的桌椅,很快,这里就会坐满学生。 男校方面准备妥当,主要问题是出在女校上面。 朱祁钰有私心,不想错过开学仪式,所以女校没有准备好,那就一直拖着。 心想着,脚步就出了男校,拐进了女校。 操场上的秋风掀起些许尘土,住校的赵燕得知朱祁钰的到来而前来迎接。 站在朱祁钰的身侧,看着圣人沉默不语,赵燕也不敢开口问。 “赵燕,朕本以为,花了钱,人就会过来,为何没人呢?” 赵燕没问,朱祁钰则主动开口。 “回陛下,若非凝香,民女也不敢直面圣颜。” 闻言,赵燕开口回答。 朱祁钰是圣人,面对圣人,一旦有稍微错误,就可能面对灭顶之灾。 说到底,赵燕这种人,本来就是贱籍。 既然是贱籍,自然会自卑,凡事小心翼翼,再大胆,也不过是去王府外看看。 听了赵燕的话,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不能再拖了,你有没有认识适合的人?” 虽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还是需要再加一把火。 赵燕低头,没有立刻回答朱祁钰,似乎在考虑。 许久,赵燕才开口道:“民女有一相识姐妹,改明儿民女去问问。” 点了点头,朱祁钰没再说什么。 离开了学校,当要踏入王府的时候,朱祁钰回头,看了看外面,有不少女子,但是却不敢主动。 叹了口气,不能什么事情都让自己主动,朱祁钰觉得,有些事情,还需要她们自己去突破。 王府中,朱祁钰直接走进书房,只见书桌上,摆放着几个包袱。 朱祁钰后仰着身体,左右看了看,没人。 皱着眉,伸手将包袱打开。 嘶~ 瞪大眼睛,连忙将包袱盖住,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将门关上。 回到书桌前,朱祁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变态。 这几个包袱应该是王妃送过来的。 身为设计者,没有人比朱祁钰更懂内衣了。 没错,包袱里装的都是成品。 捏出一件bra,表面应该是丝绸,中间的夹层朱祁钰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摸上去软软的,又有一定的形状。 边沿用的是铁丝,塑形性能很好,至少在朱祁钰的手掌中,手感很不错。 再从里面掏出一件小三角,裤头应该内秀了皮筋,拥有一定的弹性。 这套在现代十分常见的内衣,让朱祁钰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身为设计者,观察点细节并不过分。 总体来说,内衣的完成度很高,只不过并比不上后世那些丰富的材料所制造出来的艺术品。 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 这时,房门被敲响,朱祁钰连忙将衣物收好,放到了一遍。 “谁!” 自己看着正起劲呢,突然的打断,容易对自己的身体健康造成影响,这不好。 “陛下,卢忠,卢指挥求见。” 门外的婢女轻声说道。 闻言,朱祁钰才开口道:“让他去大堂候着。” 现在肯定不能直接去见,朱祁钰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将枪给压了下来。 直到能挺直了腰,朱祁钰才走出书房。 大堂的卢忠还在等候,不过他身边多出了一个人。 当朱祁钰看到那人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下。 “末将卢忠,参见陛下,陛下金安。” 卢忠行礼,他身边的人也跟着行礼道:“卑职唐兴,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朕安,免礼。” 朱祁钰挥了挥手,卢忠和唐兴才起身。 “什么事?” 朱祁钰对卢忠问道。 “回陛下,唐兴言有一女,可当入职学校。” 卢忠低头继续道:“此时末将做不得主,便斗胆求问陛下。” 历史果然是很奇妙的东西,朱祁钰有点出神。 回神过来之后,他的目光看向了唐兴。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现在唐云燕也才十二三岁吧。 出生,自己简直就是个出生! 哦,那是景帝?那没事了。 朱祁钰点了下头,问道:“是何姓名,年岁几何?” 按明律:凡男女婚嫁以时,男子未及十六,女子未及十四成婚者,谓之先时;男子二十五以上,女子二十以上未成婚者,谓之过时。 唐兴闻言,弯着腰说道:“小女唐云燕,今年十三余。” “十三?十三能教书育人?” 朱祁钰皱着眉再问。 “卑职乃祖鲤公之孙,小女云燕自幼饱读诗书,能歌善舞,任职并无不可。” 唐兴说出了自己乃是世家望族,只不过是衰落了而已。 唐氏者,受姓根于唐之德宗时,始祖佑公,历经战乱,但是宗祠一直没有断绝。 用朱祁钰的话,这就是余孽。 当初黄巢没把他们给杀干净了。 不过,如今唐兴只是一个锦衣卫小值,不再是唐时那样的名望氏族了。 “达者为师,可以,朕要见见唐氏女。” 朱祁钰沉默片刻,还是点头说道。 而下方的唐兴,眉眼一亮。 从圣人花重金买清倌儿当先生时,唐兴就感觉自己机会来了。 生下唐云燕之后,唐兴便外出投靠亲戚,后凭着一身武艺谋得锦衣卫一职。 如今锦衣卫还在调整之中,不断外派出塞入蛮。 自己这个小职位,也可以接触到卢忠这样的大人物,因而, 唐兴才想起了家里还有一个女儿。 第171章 你养了个好女儿 唐兴属于那种会主动抓住机会的人。 就算今天圣人拒绝了,但是只要圣人选秀,他依然会将女儿送出来。 不然,这女儿不就白生了吗? 早有准备的唐兴,就开口道:“回陛下,卑职之女已在府外听宣。” 闻言,朱祁钰扬了扬眉,说道:“宣进来。” 话音一落,立马就有婢女走出,去宣唐云燕。 没多久,唐云燕就莲步被带到了大堂。 脸上戴着轻纱,唐云燕那双眼睛透露出一种灵气,看到朱祁钰之后就微微弯起。 应该是受过专门的教育,端庄行礼道:“民女唐云燕,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平身,抬起头来。” 朱祁钰镇定的说道,光看眉眼,还能看出唐云燕稚气未脱。 十三岁的年纪,正是女生开始转变的时候。 当四目相对,就如一眼千年一般。 眉如小月,眼似双星,一颦一笑间眼波流转。 “还不快摘下面纱,让陛下好好看看。” 一旁的唐兴鼓起勇气说道。 闻言,唐云燕黛眉微蹙,有些生气的瞪了唐兴一眼,不过父命不可违,她还是老老实实的摘掉了面纱。 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不过朱祁钰却是知道了为什么景帝要当出生。 这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岁。 “你会什么?” 看了几眼,朱祁钰就移开了目光。 比于璚英都平,自己又不是出生,挥散了不必要的想法。 唐云燕闻言,开口道:“琴棋书画皆略懂,算学也知一二。” 这些朱祁钰当然是知道,唐氏虽然落魄,但是女儿是一笔财富,没受过教育的女儿,也嫁不到好人家去。 有眼界的人,不会把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理解在表面。 而穷苦人家,有的人却是信了,不信也没办法,自己也教不了女儿什么。 “嗯,带其去找王妃,让王妃考校考校。” 点了点头,朱祁钰对婢女说道。 唐兴静静看着婢女将唐云燕带走,心里也是一喜,这是有戏啊! “你要什么?千两银?” 等人走后,朱祁钰再看向唐兴问道。 一千两确实很诱惑人。 “回陛下,卑职就这么一个女儿,能受陛下青睐,便是卑职的福分,岂敢贪多。” 唐兴搓着手说道。 众所周知,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比如某号称游戏全免费。 “嗯?” 朱祁钰发出鼻音,顺势挑眉,再问:“一千两,你是嫌太少了?” 闻言,卢忠皱眉,看向唐兴:“唐兴,你可别太贪心,陛下要给你一千两,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听到卢忠发怒,唐兴连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听说你武艺不错?” 没等唐兴解释,朱祁钰便再开口。 “陛下,唐兴武艺确实了得,在锦衣卫,也算是好手。” 卢忠抱拳,帮唐兴说道。 “那便给是试百户,纳入教习名单,朕有空,会去看看。” 朱祁钰看向唐兴,目光微眯,道:“朕知道你想什么,给你千两,至于那名单,卢忠会跟你说,还有,区区美色,迷不了朕,安心做事莫要多想。” 闻言,唐兴立马跪了下来,磕着头说道:“陛下恕罪,卑职只是一时乱了心智。” “你养了个好女儿,下去领赏吧。” 朱祁钰挥了挥手,话语让唐兴原本慌乱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圣人夸了自己的女儿,那就表示,并不是没有机会。 思绪只是在一瞬间,唐兴再磕头,道:“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至于那什么教习名单,就是之前朱祁钰让卢忠和兴安选出锦衣卫和厂卫之中的好手,进行特殊任务教学。 理论给出去,之后是实践。 这些人,如果能吃苦,人机灵,肯努力的话,将来朱祁钰也会重用他们。 唐兴虽然喜欢走捷径,但是个人的能力也很出色,不然卢忠也不会带他来见圣人。 对于唐云燕,朱祁钰不是变态,没有恋童癖。 只是这位唐贵妃,对朱祁钰来说,放不下。 依照唐兴的做法,就算朱祁钰不要,那他也会利用唐云燕来帮助他自己,不嫁皇帝,那么说不定会嫁给卢忠呢? 有着这些考虑,朱祁钰才决定将唐云燕留下。 这才没有让唐兴将唐云燕带走。 钱不钱的,无所谓,王振、郭敬等一群人的家财,自己都还没花光呢。 更何况内帑的千万金银。 看着卢忠将唐兴带走,朱祁钰才离开大堂,往后院走去。 当看到夫君的时候,汪招娣的眼神有些躲闪。 “唐云燕如何?能否胜任?” 朱祁钰没注意到,只是开口问正事。 闻言,汪招娣点了点头,说道:“识字自是不用说,算学也尚可,不过比不上凝香。” “那便可,到时候可以边教边学。” 说着,朱祁钰看向唐云燕,问道:“这几日,你先住王府,唐兴已经回去了,待学校开学后,你便住校舍。” “遵命,陛下。” 唐云燕款款行礼道。 一个小孩子,虽然有稚气,但却是被消磨了不少。 “先说一下,在学校的话,称朕为校长。” 朱祁钰移开了目光,再道:“给她安排一处房间。” “是,陛下。” 婢女便走上前,对着唐云燕说道:“请唐姑娘移步。” 等人走后,汪招娣眉眼带笑,问朱祁钰说道:“夫君看上那丫头了?” “有吗?” 朱祁钰摇了摇头,反问。 “妾身看得出来,夫君看那丫头的眼光不一样。” 汪招娣莞尔,目光看向唐云燕离开的方向。 “什么目光?她还太小,才十三。” 朱祁钰叹了口气,解释道:“虽然十三可以嫁人,但女子身体便会不好,生子也困难,容易一尸两命,就算朕看上了,又如何?” “哼,”汪招娣轻哼了一声,缓缓抱住朱祁钰说道:“还算你有点良心。” 软玉温香抱满怀,朱祁钰mua了一口,捏了下汪招娣水嫩的脸颊。 “爱妃,我书房那些,有些看不懂,还请爱妃指教。” 闻言,汪招娣脸上立刻升起了绯红。 第172章 历史周期律 一夜过后,朱祁钰就确认了,内衣一定能成。 别问,问就是商人的直觉。 扰人清梦的事情,是于谦做的。 大清早的,于谦就直奔王府。 巡查组要出发了,可是圣人只要求清查土地和归还土地,于谦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到了大堂,看到悠闲的朱祁钰,于谦行礼之后,就开口问道:“陛下,这巡查组,当真只是清查与归还这么简单?” 朱祁钰端起一碗热粥,啅了一口,再夹起一根油条,沾了沾酱油往嘴里送。 这都把于谦给看饿了。 “给于卿也上一份。” 看得出来,于谦很急,朱祁钰说道:“于卿,你先别急。” 拗不过圣人,于谦也就端起碗,啅了一口,再吃上蘸酱油的油条,顿时眼睛都明亮了。 席间不再说话,等吃完了,朱祁钰才问道:“吃饱了?” “谢陛下赏食,臣,吃饱了。” 于谦擦了擦嘴说道。 “朕问你,这粮食谁种的?” 闻言,于谦立马意识到,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自是农户所耕种。” 于谦思索着回答道。 “于卿,你会觉得冷吗?” 朱祁钰再问道。 点了点头,于谦开口道:“入了秋,冷便是必然。” “朕问于卿,西汉享国几载?” 朱祁钰目光凝视着于谦,再问, “两百一十余。” “那东汉呢?” “一百九十余。” “盛唐呢?” “两百八十余。” 随着朱祁钰不断问询,于谦的眉头皱的越深。 从汉至元,其中加上各种战乱,似乎总是在两百余不断跳动着。 但是灭亡无外乎农民起义和外族入侵。 再联系圣人之前问他是否吃饱,是否觉得冷,于谦开始不断思索了起来。 但是,强大的局限性犹如一堵墙,将于谦困在其中。 许久后,于谦吐出一口浊气,拜道:“臣,不明白。”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 朱祁钰开口说着:“初始之帝王无不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事必躬亲,严加管束皇亲国戚、家奴宦官,与民休息,兴修水利,打击豪强,分配土地,致使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但往后呢?” “荒怠朝政,不理政事,将朝政悉数委于他人,历时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养成,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硝烟便四起。” 听着圣人的话,于谦深有感触,就好比夷王和王振,就是典型。 “于卿或许是想,皆归因于帝王,可并不是。” 朱祁钰端起下人送上的茶,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呷了一口,继续道:“如儿戏般的行刺,众望所归的礼议,无不是想让朕回到宫内,或许是,也不是。” 闻言,于谦如遭雷击,顿时抓住了一丝灵光。 这是臣子和帝王所造就。 臣子想让帝王身处内廷,无为而治,而帝王若是懒惰,那便随之。 “帝王要权,臣子也要权,帝王弱了,臣子强了,那么结党营私便起来了;若是臣子弱了,帝王强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惰政之风气,也无法扭转。” 朝廷,从来不是简单的场所。 她就像是一处迷宫,一棵根茎繁多的大树。 在建国之初,她主干清晰,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可是历经了岁月,迷宫便大了,大树长起来了,千丝万缕皆有连系。 “陛下还请明言。” 于谦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巡查组就是一把刀,这把刀有朕,也有臣,帝国之根基在人,而百姓之根基,在地,如今骚乱四起,于尚书没想到什么吗?” 朱祁钰扬起嘴角反问。 而于谦低头开始思索,大堂内又再次沉默了下来。 许久之后,于谦才开口:“陛下所言臣知晓,民以食为天,陛下要让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就必须革新,而巡查组,便是向内刮骨疗伤之刀。” 清查土地只是开始,而巡查组的意义并不在于一时,而是长久。 自我革新之艰难,和人的本性有关。 一个人要自我改变,却没有尝过改变的甜头,动力自然不足。 朱祁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其实朕也不知道是否可行,但是,朕若不做,大明与诸朝便无异,因而,朕总要做点什么。” “取之于民,必然要用之于民,若哪天,税都收不上来了,那大明就完了。” 闻言,于谦也颇有感触,巡抚二十余年,于谦也看过很多。 于谦也意识到,圣人在怕人亡政息。 有着朱祁钰的提点,于谦想到了很多。 思绪打开之后,便开始不断延伸。 改制京营、募兵制、学校、巡查组等等,皆在他脑海中交织。 最后,他想到了算学。 虽然这不是一道简单的算学,但是这一直被科举所忽略的算学,似乎能更好的体现出问题的所在。 难怪,难怪圣人开办学校,总要问一下算学。 于谦的大脑飞速转动,不断往后推演,最后,依旧是一堵墙,一堵更加雄伟且坚实的墙。 “陛下,所言,臣知晓,但臣,不明白。” 面对着坚墙,于谦感慨道。 “你若能明白,改明儿,我就把你供起来,将你的雕像放在学校里,京城也给你立个牌。” 朱祁钰调侃着说道:“但是,问题知道了,总要解决。” 正说着,婢女前来通报,说:“赵燕求见。” 朱祁钰扬起眉毛,看向于谦,随后对婢女说道:“宣进来。” 闻言,于谦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等赵燕带着一人进来,见到圣人,便行礼道:“民女赵燕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民女薛蓉儿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朕安。” 朱祁钰说道:“这就是你那姐妹?” “回陛下,正是。” 赵燕低头说道。 朱祁钰想了想,女学生三百二十五人,再让陈凝香从女工中挑选最好的,算作是手工老师的话,如今也有五个了。 勉强的话,应该够。 “开个价吧!” 朱祁钰看向吴蓉儿说道。 第173章 清白 朱祁钰十分直接,哪有什么弯弯绕绕的。 你开价,我出钱。 这就够了。 再加上赵燕作为担保人,朱祁钰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最重要的是学识,至于素质,那得之后再考察。 “民女非贪得无厌,想请陛下,证我爹清白。” 薛蓉儿双手撑地,额头磕在地上说道。 闻言,于谦皱眉。 朱祁钰扬眉问道:“抬起头来,朕问你,你爹是谁?” “薛瑄,曾任大理寺少卿。” 薛蓉儿抬头,泪眼婆娑看着朱祁钰。 “原来是他。” 于谦摸着下巴的胡子说道。 “陛下,薛瑄一案尘埃落定,免了薛瑄死罪,将他削官为民,放回故里。” “哦?” 朱祁钰轻哦一声,转头看向薛蓉儿,道:“既然沉冤昭雪,何谈清白…” 话说到一半,朱祁钰停了下来,薛瑄虽然免了死罪,但还是削官为民,而眼前的女子,自然就是薛瑄的女眷,罪臣的女眷,自然是被送入教司坊。 如今薛蓉儿的存在,便表明了,薛瑄并没有清白,只不过朱祁镇大发慈悲赦免了他。 “你如何证明你父亲清白?” 朱祁钰转了个话头问道。 “当初我爹爹被以对朝廷不满为由,定为死罪,陛下觉得这合理吗?” 薛蓉儿颤声说道。 闻言,朱祁钰也是震惊了,目光看向了于谦。 “陛下,当初王振擅权,夷王不理朝政,莫须有之罪,何患无辞。” 于谦叹了口气说道,这都是前任留下来的摊子。 “薛姑娘,王振已死,马顺也被斩首,尔父归田,贼首已除,姑娘还要什么?” 这次换于谦问薛蓉儿。 摇了摇头,薛蓉儿咬着半唇,随后说道:“王文、陈镒畏惧权势助长奸恶,污我父亲而无罪,民女请陛下还我爹清白。” 朱祁钰手指点在桌上,那陈镒,朱祁钰可记得,当初午门的时候有多么的义正言辞。 没想到是这种货色。 也难怪王振能擅权,有那样一个皇帝,再加上和一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 听到桌面的敲击声,于谦就知道,圣人在想怎么处理。 许久后,朱祁钰看向薛蓉儿问道:“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薛蓉儿没想到圣人突然问自己这事,眼睛看向了赵燕一眼,随后深呼吸道:“陛下又何必问呢。” 换而言之,教司坊那地方,收到罪臣之女还能做什么事? 闻言,朱祁钰拳头在袖中握紧了。 想到了当初呈到他面前的死囚,那一个个名字背后,是一个个家庭。 “让人去把卢忠叫过来。” 朱祁钰松开拳头,直接发话,就立刻有人向外走去。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于卿,若是三司会审会有何结果?” 看向于谦,朱祁钰问道。 于谦摇了摇头,王文和陈镒皆为都察院都御史,而且王文还曾任大理寺卿,最关键的是,这案子还牵扯到了刑部。 所以,三司都在其中,便是自己查自己。 答案不言而明,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时,就体现出了锦衣卫的东厂的意义了。 兴安现在正在养伤,所以朱祁钰就宣了卢忠。 薛蓉儿这事,说起来也简单,朱祁钰能给她一个答复就行。 可是,若是因此掀起倒查几十年这种事情,不用想,朝堂肯定大乱。 一些事情,一旦动脑多想,就感到头疼。 等卢忠的期间,朱祁钰看向薛蓉儿问道:“朕若给你父亲清白,那王文和陈镒必要受罚,不只是他们,还有很多人,你明白吗?” 怕薛蓉儿不清楚,朱祁钰才提醒到。 来告状,应该是薛蓉儿自己的意思,如果是薛瑄这样的官员,不会想不到这层。 闻言,薛蓉儿的目光有些黯淡,显然,提醒一下她也就明白了。 “朕会除你贱籍,王文和陈镒,自然会受罚,但,薛蓉儿,你也不想有其他女子和你一样的遭遇吧?” 朱祁钰说着,就觉得自己很无耻,明知道是道德绑架,但自己却还是那样做了。 “民女,谢陛下。” 薛蓉儿无力垂首。 朱祁钰起身,走到薛蓉儿面前,双手伸出,将薛蓉儿扶了起来。 “朕需要时间。” 细不可闻的声音传入薛蓉儿的耳中,她看向当今的皇帝,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朱祁钰抓着薛蓉儿的肩膀,拍了拍,说道:“如今你也是教书人,不要放弃,要学会去改变她。” 薛蓉儿闻言,怔怔看着皇帝。 朱祁钰不知道,薛氏本就出自教育世家,祖父薛仲义精通经史,元末战乱,不愿应考做官,大半生均在家乡教书。 薛蓉儿本来想着碰碰运气,但当听到朱祁钰的话,似乎给了她启迪。 她也能和祖上一样,教书育人。 “民女,谢陛下隆恩。” 见状,薛蓉儿又要跪下来。 可是双肩被有力抓着,她根本就跪不下来。 当卢忠进王府,就看到朱祁钰抓着一个女人的肩膀,而且那个女人还满脸泪花,一瞬间立马低头。 随后用眼角看向一旁的于谦,想着于谦怎么这么不懂事? “末将卢忠,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卢忠当即单膝下跪说道。 “起来,朕有话问你。” 朱祁钰放开了薛蓉儿的肩膀,转身看向卢忠,问道:“薛瑄一案你可了解?” 闻言,卢忠皱眉,然后摇了摇头。 “陛下恕罪,臣不知。” 锦衣卫事情很多,以往涉及的案件也很多,卢忠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记得。 点了点头,朱祁钰也能理解,继续道:“其实脉络清晰,你回去查查,搞清楚这其中牵扯之人,直接呈报给朕。” 先谋而后动,所以朱祁钰才没有说什么直接将王文和陈镒拿下。 再说了,如果光听薛蓉儿一言就下定论,那和朱祁镇有什么区别? “末将领命。” 卢忠抱拳回道。 “对了,让人将薛瑄带回来,朕有事问他。” 朱祁钰开口说道:“薛瑄,前大理寺卿,你查查便知。” 为了减少卢忠花费的时间,朱祁钰还提醒到。 “末将领命。” 卢忠再抱拳,然后驻足。 “你还不快去?” 朱祁钰看着卢忠,歪着头问道。 “末将告退!” 闻言,卢忠立马不断后退。 第174章 景泰 大明终究是人治,官员的自由裁量权很大。 一个对朝廷不满就能死罪,而且丝毫不需要证据。 大明的三司都这样,还能指望其他部门吗? 另一方面,朱祁钰以现代人的眼光,不是很理解薛蓉儿的行为。 薛瑄被免除了死罪,带走的也仅仅是儿子。 身为女儿的薛蓉儿,被留在了教司坊。 虽然长达七年的时间,薛蓉儿的清白已经不在,但却还想着为父伸冤。 朱祁钰不想评价。 但是,规范官员行事,这是必然,不然朱祁钰自己也可能变成朱祁镇。 等卢忠离开之后,朱祁钰给了薛蓉儿一些银两,也让她先在王府熟悉教材。 于谦没走,原本还想留下来和圣人讨论事情。 但是遇到薛蓉儿这件事,朝廷的吏治有很大的问题。 王振所遗留下来的影响还很深远。 当初能和王振对垒的,大多死在了土木堡,留下来的,有不少趋炎附势之徒。 薛蓉儿只是个开始。 “陛下要如何处置两人?” 于谦见圣人坐下,便开口问道。 明律对于诬告的惩罚很重:诬告人死罪,所诬之人已杀者,反坐以死;未决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役三年。 而且,对于那种避重就轻的,也有详细区分。 若告二事以上,轻事告实,重事招,或告一事,诬轻为重者,皆反坐其剩。 真按明律,那两人给薛瑄判的是死罪,薛瑄没死,两人也要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役三年。 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都察院很重要,至于总宪之位,是不可能给那两人的。” 所谓总宪,便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而目前,都察院只有代右都御史,陈镒。 至于那个王文,才是真右都御史,不过目前还在陕西。 这两人,原本就是总宪之位的最佳人选。 闻言,于谦点了点头,若是没有薛蓉儿,或许吏部一推荐,圣人就通过了。 朝臣这么多,圣人总不能每个人都了解的十分详细。 可是话又说回来,除了两位老资历,还真没有很合适的人选。 “下次会试是何时候?”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 “后年。” 于谦回答道。 明朝科举考试分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 通过院试便可以称为秀才,而乡试三年一次,过关的人称为举人,就有资格做官了,不过得等空缺。 而会试便是举人考完之后的第二年,考完之后便是殿试,也就是进士了。 需要进京赶考的,便是会试。 闻言,朱祁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 京城十一月的寒风已经有些刺骨了。 朱祁钰让王恭厂做了一些蜂窝炉,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煤饼、煤球到了大明已经很成熟了,做蜂窝煤,更是小事一桩。 陆续送入学校各个教室的蜂窝煤炉将成为学生过冬的保障。 而蜂窝煤就存放在储物间内。 学校终于要开校了。 操场上搭起了木制高台,中间靠前的地方,放着讲台。 朱祁钰邀请了于谦、陈循、耿氏等一众达官贵人。 还有学生的各个父母。 此时的操场,站着一列又一列的学生。 他们年龄不一,穿着棉衣,等待着学校校长的来临。 观礼的父母们坐在高台左右,而高台之下,放着几排座椅,是让达官贵人坐的。 当朱祁钰出现在校门口,厂卫分列左右,鱼贯而入为天子开路。 这次,朱祁钰没有穿帝王的服饰,而是一身白衣,腰戴着玉佩,简单不奢华。 踏步走向高台,所有人都起立行注目礼,没有发出声音。 “各位同学、来宾、家长,你们好。” 朱祁钰没有文绉绉的,而是用白话向众人问好。 压了压手,朱祁钰再道:“都坐吧。” 天子站着,底下的人坐着,一时间,有人还不太习惯。 “今天,是学校开校的日子,说实在,我等这天,很久了。” 朱祁钰双手撑在讲台边缘,目光看向一众学子。 开校是男女校一起开,不过座位分开,中间还隔着过道。 “孩子们,你们是农户的孩子、军户的孩子还有匠户的孩子,可能听说过,读书是为了什么?” 说着,朱祁钰的目光扫视了前排。 扬起嘴角笑道:“为了报国?” 摇了摇头,朱祁钰再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名利二字已经刻在了科举之上,所以,莫说什么报国,只不过是为了当官。” “我并不是说当官不好,至少当了秀才,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如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就算是有心,那也无力。” “同学们,你们向那边看,能看到什么?” 朱祁钰指着学校的围墙,问道。 “一堵墙,对不对?” 学生们顺着方向望去,随后默默点头,没有发出声音。 “这堵墙的后面,还有更高,更大的一堵墙,那是京城的城墙。” “但是,同学们,越过了城墙,你们能看到什么?” “广袤的土地,蜿蜒的河流,然后被高耸的山峰挡住了视线。” “可是,同学们,你们有没有想过,越过那山峰,还能看见什么?” “北境是绿油油的草原,雪白的高原,西境那漫天的黄沙,无边无际的荒漠,南境那看不到边的大海。” “我也没见过,我只是在书上和画上看过。” “同学们,学校的围墙是保护你们的,京城的围墙是保护全京城的人的,这些不是障碍,你们可以顺着大门出入,但是,那高山,那平原,那湍急的河流,都需要你们亲自爬过、涉过才能看到更加宽广的世界。” “学校不是教你们做官的地方,读书识字只是基础,走得多远,飞得多高,都要看你们自己。” “我很荣幸,成为你们的校长,能在你们前进的道路上,推你们一把,给你们不同的选择。” “同学们,农工并不可耻,农工乃是帝国的基石,你们往后将在学校学习到的知识反哺回去,这才是你们该做的。” “同学们,你们是朝气蓬勃的太阳,未来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因而,校名景泰,希望你们成为京城的太阳,因光而生,以祈国泰民安。” 第175章 巡视校园 年幼的学生们或许听不懂。 朱祁钰是说给他们父母听,也是说给全天下的工农军。 所以,朱祁钰用白话。 演讲并不是很长,等朱祁钰说完之后,便有礼官带头鼓掌。 这是必要的,不然让天子一个人站在上面,那得有多尴尬。 新奇的庆贺方式,很快就被人接受了。 之后便是介绍景泰学校的老师。 男子以被朱祁钰抓来的官吏为主,搭配着神武卫的体育老师。 而女子这边,则是以赵燕为首,搭配于璚英为体育老师。 介绍完了老师,便由其带队,将孩子分班带回教室。 蜂窝煤炉上放着大水壶,加热之后,壶口喷吐着雾气。 宾客和家长可以在不打扰学生的情况下参观学校。 大多数的家长,选择到自己孩子的教室后面,陪孩子听第一堂课。 研究文字训诂音韵方面的学问叫小学,而学生们的第一堂课,自然是学习拼音。 桌面上分发的课本,学生们小手轻轻地抚摸,生怕弄坏了。 朱祁钰和一众宾客则在走廊走动着。 听着教室里传来的‘啊’‘哦’‘额’‘一’。 耿氏也是受邀人群之一,看着教室的装饰,回想着圣人的演讲,再加上景泰两字,可见圣人对新式学校的厚望。 只不过,读书不当官,那还能干什么?回去当教书先生吗? 但是不该问的,别问,耿氏还是知道的。 相比这学校,她更关心武备学校,那才是武勋重视的地方。 “陛下,这学校也开学了,武备学校如何?” 耿氏身为定国公夫人,在宾客之中,地位也是极为尊贵。 “这里是小学,武备学校可以说是大学,目前京营整顿,生源都没有,就不急。” 朱祁钰驻足,看了眼老师教课。 要是老师学会扔粉笔,那就更像朱祁钰小学时候的样子了。 “斗胆问陛下,那武备学校,教习内容是什么?” 范广就站在朱祁钰身侧,也在邀请之列。 看到一堆孩子学习那拼音,范广也很想知道武备学校里是教什么的。 “就大概和你在神武卫学到的差不多,兵法、枪炮、算学、堪舆等等,当然,也会教识字。” 朱祁钰看向范广,回答道。 范广拜朱祁钰为师,但是学习多是和神武卫的各个班长学习,对于圣人说的,还是能理解。 只是耿氏有些不明白,但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道:“陛下,那永宁能否入学?” 朱祁钰挑眉,看向耿氏,笑道:“可以,那得报名,济儿也会入武备学校。” 宾客们闻言,脚步一听,胸中掀起轩然大波。 圣人口中的济儿是谁,恐怕没有人不知道。 朱见济,如今圣人的庶长子,若是皇后无子的话,那朱见济就是帝国接班人的最有利人选。 而且以如今圣人对军事的重视,让庶长子入武备学校,其中的意义就不用多说了。 耿氏闻言一喜,连忙拜谢道:“谢陛下。” 闻言,朱祁钰摆了摆手,说道:“武备学校可比其他学校严格,学不好就会被淘汰,而且会采取军事化管理,非假期,学生不得随意出入。” “陛下,那武备学校的教书先生是谁?” 既然武备学校那么重要,圣人肯定要安排有分量的教师。 朱祁钰看向说话的人,随手指向一旁的于谦,然后指了指自己,道:“除了朕和于尚书,户部尚书陈循也是,还有石亨,若陈懋回京,自然也在其中。” 嘶~ 耿氏嬗口微张,把朝廷重臣抓去当老师,那可是只有皇子才能有的待遇。 不止是耿氏吃惊,于谦更吃惊,他根本没听说过这事。 想必石亨也是一样,看来圣人是不打算放石亨回大同了。 但是圣人都这么说了,能咋办? “陛下日理万机,还要抽空教学,臣以为不可。” 一个合格的打工人,自然要为老板多加考虑,于谦开口说道。 “朝会并非每天都有,而且朕每月只上四堂课,用不了多少时间。” 朱祁钰说着,也是告诉于谦,废不了多少时间,可别想着拒绝。 “不知陛下要教授武备生员何科目?” 于谦默然,换了个问题。 “思想教育与军规条例。” 朱祁钰早就想好了,他要武装的,是军士们的大脑。 要尽可能杜绝往后将士喜欢养小寇寇的毛病,毕竟寇寇好养,容易为患。 至于军规条例,这是和思想教育相辅相成的,朱祁钰早就准备好了。 闻言,于谦点了点头,这确实交给别人教也不好。 从教室巡视到食堂。 煮的是大锅饭,厨师也不是什么御厨,都是从民间聘用的人。 在不知不觉之中,朱祁钰已经在创造岗位,而且别人还觉得很正常。 先行者总能制造规则,而现在,工人的工资和休息时间,由朱祁钰来定,时间久了,便会成为一种惯例。 一间学校能够直接提供的岗位有教师、安保、保洁,而间接提供的岗位便是木工、纸匠、印刷匠、还有种菜的、养猪的等等。 这些都是润物细无声的存在,所有人都盯着学校,而没有注意到其他方面。 再回到操场,已经有人在拆撤高台了,可是操场上还有一个高台,上面竖立这一根孤零零的木杆。 “陛下,这是何物?” 有人问道,毕竟旗杆没挂上国旗之前,就是一根长杆。 “旗杆,往后此处会悬挂国旗,不是天子旗,而是国旗。” 朱祁钰抬头仰视旗杆,开口回答道。 “国旗?” 众人不明所以。 大明的旗子很多,但所谓的国旗并没有。 国旗,顾名思义,就是国家的象征。 而目前的大明,对于国家的定义还是有些模糊的。 能代表大明的旗帜,那就是天子龙纛。 可是圣人说了,不是天子旗,所以他们也就迷糊了起来。 “京城一战,龙纛竖立在对面,这何其可笑,因而,朕准备特立国旗,所代表,不单是朕,还是大明的亿兆百姓。” 朱祁钰收回了目光,解释说道。 众人闻言,也都不说话了,龙纛在对立面,这是大明的耻辱。 圣人因而要弃龙纛,也不是不能理解。 第176章 大明飞天第一人 学校开校的消息在京城中传播开来。 优渥的条件让百姓们趋之若鹜。 读书不用花钱,而且还能让自己的孩子识字。 在他们眼里,这可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只不过了解了一番,入学的孩子,多是制衣坊的孩子。 再加上学校也没有什么招生部门,所以百姓们也是求门无路。 相比于百姓只看到学校,另一些人则是盯上了女校。 女子学识,还从未这么堂而皇之过。 明面上,圣人从未说过学校是官学,以学而优则仕的原则,学校好像没有对他们形成冲突。 但是女子学识,终究在他们的观念中不是很好。 而男子学校方面,目前能探听到的消息,也不过是咿呀学语,主要便是识字,之后是算学,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再加上圣人竟然教育学生,读书不是为了当官。 那就有点意思了。 所谓半本论语治天下,一本论语治民心,学而优则仕,不能科举,那干嘛读书? 按照民间流传圣人的演讲,似乎圣人对于科举,也没有那么重视。 京城的暗流,朱祁钰没有去关心。 生员们怎么想,他也不需要理会,毕竟他从来没想过,学校里出来,就必须考公务员。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群八股文考出来的人,能好好说话就已经不错了,更何况几年才能出个王阳明。 大明很大,总会出现奇行种。 陶有道就是这么一个人。 自从经过那京城保卫战,陶有道就一直关注着朝廷的动向。 出生于浙江婺城陶家的他,有着一个很厉害的祖辈。 人称“万户”,要知道,万户侯万户侯,万户跟侯爵还是有一定的关联的。 还是吴王的朱元璋,下婺州时,陶有道之祖,陶成道率一干弟子献火神器技艺。 历次战事中屡建奇功,受到朱元璋封赏“万户”,因而才有了这个称号。 而陶成道,乃是真正火箭上天第一人。 但是,陶成道也因此成为了一个笑话。 四十七个自制的火箭绑在椅子上,他自己坐在其上,双手举着两只大风筝,飞下万家山,可以说是为了飞天梦而牺牲。 从此,陶家就不再涉及火神器。 可是,一场战争,唤起了陶有道那儿时的记忆。 人,到底能不能像风筝一样,在天空上翱翔。 二十三岁的陶有道,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知不觉站到了郕王府门前。 随之而来的,是护卫的凝视,因为他站得太近了。 但是双腿还是忍不住向前迈去。 “止步!” 那护卫冷眼盯着陶有道,一手握在刀柄上。 “草,草民向拜见圣人。” 陶有道直接脱口而出,却见那护卫站立不动。 要是什么人都能求见圣人,那王府不就成了菜市场了。 “所为何事?” 护卫寒声说道,其他护卫也在注视着这里。 毕竟圣人有过被行刺的记录,要是在王府也遇刺,那么他们就该以死谢罪了。 “我想问问圣人,人是否可以飞天。” 陶有道也不知是脑子抽了还是怎样,执念驱使着他做出反常的举动。 双膝噗通跪在地上,陶有道喃喃说道:“我乃万户陶成道之孙,求见圣上。” 万户这词一出,那护卫就皱起眉,随后看到一个护卫往王府内跑去。 在后院陪儿子玩的朱祁钰,接到婢女的通报,说是万户陶成道之孙求见。 什么万户陶成道,朱祁钰根本就不认识。 不过万户确实有资格求见,毕竟,可称万户的,无不是军中将领。 “带他到大堂吧。” 朱祁钰开口说道。 转头摸着朱见济的头,说道:“你去做作业吧。” 闻言,朱见济小嘴一瘪,松弛着双肩,垂首道:“知道了,爹爹。” 朱祁钰来到大堂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肩膀收缩,垂着头,双眼看着脚尖,丝毫不敢乱动。 “你找朕何事?” 朱祁入座,刚开口,就看到陶有道跪地拜道:“草民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朕问你话呢。” 朱祁钰目光打量着陶有道说道。 “谢陛下!” 闻言,陶有道才起身,垂首再道:“陛下,草民斗胆,想问陛下,可曾看过《火箭书》?” “不曾。” 朱祁钰直截了当回答。 不过火箭书这名字,倒是很有意思,朱祁钰扬起嘴角,说道:“你说说。” “回陛下,此乃鬼谷弟子班背所作,我祖与班背乃至交好友,神火飞鸦与神机箭,便是吾祖凭借此书所造。” 陶有道介绍之后,朱祁钰升起了些许兴趣。 神火飞鸦和神机箭在他看来,只不过是玩具而已。 比如那神火飞鸦,是有竹子编织,外壳可为纸片或者木片,腹部侧下插着若火箭,火箭点火之后,推动着张开翅膀的飞鸦飞行,到了一定距离之后,会引爆飞鸦体内的火药,从而产生爆炸。 神火飞鸦 可以说,这简直就是火箭弹的雏形。 至于神机箭,就是在箭身上绑着火箭,利用火箭的推离从而发射箭矢。 从三连发到一窝蜂,神机箭的用途十分广泛,可以说是大明的加特林也不为过。 一窝蜂 而现在,创始人的后代就站在自己面前,也难怪能被朱元璋封赏万户了。 但是一身青衫,就足以说明,陶家已经转业了。 “说吧,找朕何事?” 朱祁钰有些悻悻然,多好的苗子,多好的想法,若是长期发展下去,那么大明的发展,他自己想都不敢想。 只不过,科举、当官,在他们眼里才是正道。 “草民听过之前战阵之上,陛下造出的神兵利器…” 陶有道声音有些弱了下来。 “说重点!” 朱祁钰以为陶有道是来讨官的,所有没想着多听。 “草民想问陛下,吾祖飞天椅是否能行?” 好不容易见到圣人,陶有道不想错过机会,连忙加快了语速。 “飞天椅?” 朱祁钰头一歪,问道:“那是何物?” 随后,陶有道就再次跟圣人讲解了起来。 那是他从小被教育到大的事情,为的就是避免他重蹈覆辙。 但是,当看到鸟儿翱翔于天际的时候,陶有道的心,总会剧烈跳动起来。 第177章 送你上天 当朱祁钰听完之后,心中不由得叹息。 他本来应该成为英雄,成为诸多学子的榜样,但是却成了一个笑话。 陶成道,朱祁钰记住了这个名字。 再看向陶有道,朱祁钰抿了抿嘴,问道:“既然尔祖因此身亡,为何你还会来问朕?” 陶有道咬了咬牙根,随后抬头道:“草民坚信,只要火药充足,威力足够,人必然能飞天!” “当听到陛下所造火器威力,草民觉得,可以试试,陛下,草民想完成吾祖未成之愿。” 当看到陶有道的眼睛,朱祁钰觉得那瞳孔之中,似乎闪烁着光芒。 “若是朕告诉你,此为无用之功,你当如何?” 为理想而奋斗的人,不应该白白牺牲,朱祁钰收了收神,淡然问道。 “草民也想试一试!” 陶有道的态度很坚决。 “好!” 朱祁钰的屁股离开了椅子,整个人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走到陶有道的面前,双手抓着陶有道的肩膀,道:“若是想飞天,朕能满足你,但是,朕告诉你,利用火药,如今尚不成熟,但有另外一种办法。” 看到情绪激动的圣人,陶有道的心情也澎湃了起来,问道:“无论是何办法,草民愿意一试。” “其实很简单,你可曾见过孔明天灯?” 朱祁钰拍了拍陶有道的肩膀,问道。 闻言,陶有道的双眼更加明亮,用力点头,道:“见过,陛下的意思是?” “对,用孔明天灯送你上天!”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而且是很大的孔明天灯!” 很多人只是没有方向,只要人指出了方向,那么思想便会迸发而出。 陶有道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画面。 但是孔明灯多由竹篾绑成方框,然后在上面贴纸来做灯笼,托盘上的松节油,上升的烟雾会把灯笼升到空中。 若是要把人带上去,那这孔明灯得有多大! 而且松油得用多少? 各种各样的问题在陶有道的脑海中浮现。 可是看到圣人信心十足的脸,陶有道又不得不去相信,而他的心里,也很想相信。 “谢陛下成全!” 陶有道当即又要跪了下去,却被朱祁钰双手拦住。 “别急着高兴,这只是开胃菜。” 朱祁钰转身,对着婢女说道:“去,将济儿的小飞机拿过来。” 陶有道不知道小飞机是什么,但是圣人特意取来,那么必然是有意义的东西。 等待的时候,朱祁钰让陶有道坐上了椅子。 没多久,婢女就拿着一家精致的螺旋桨飞机玩具过来。 朱祁钰没有多说什么,经过迭代,这飞机已经十分精致了。 通体是极薄的竹皮包裹着内里的橡皮筋结构,只要扭动前方的螺旋桨,就能带动着底下的木轮前进。 当然,要飞的话,还需要在手中抛射。 朱祁钰拿起玩具,转动着螺旋桨,之后目光看向陶有道,开口:“这才是未来。” 随着朱祁钰的手用力一抛,螺旋桨飞快转动,带动着飞机向前。 而机翼的特殊流线,让飞机不会一直往前,而是稍微拐了个弯,开始盘旋了起来。 陶有道的双眼,定格在飞机上面,那是真正的飞鸟,是他们陶家,乃至鬼谷一脉梦寐以求的飞鸟。 脖子随着飞机转动,陶有道的嘴一直张着。 最后,看到飞机盘旋着落地,随后撞在椅子上。 见状,陶有道不管不顾冲了上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捧起玩具飞机,仔细观察哪里有损伤。 “不用在意,这种玩具,济儿还有很多,大不了,我赔他两个新玩具。” 朱祁钰含笑说道。 “陛下,这,这是您说的,那什么未来?” 陶有道双眼一直没有离开飞机玩具,话语都有些磕磕绊绊。 “是的,巨型孔明天灯,朕称为热气球,而这个,朕称为飞机,主要在于动力系统问题,这个很复杂,一时说不明白。” 朱祁钰想了想,就稍微解释了一下。 什么动力系统,陶有道不明白,但是,至少有了方向不是? 将飞机轻轻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陶有道当即再次双膝下跪,将头直接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求陛下教我!” 陶有道大声说道。 “教,那肯定会教,不然朕建学校做甚。” 朱祁钰大声笑道:“众人只知科举,皆不知百家所长才是关键,想学,朕就教!” “谢陛下!” 陶有道再叩首,随后起身问道:“陛下,那学校,也会教这个?” “会,不过不是现在。” 朱祁钰耸了耸肩,解释道:“毕竟连字都认不全,又怎能涉及到这方面,不过往后都会教,比如热气球,就是利用空气燃烧原理,就好像火堆中的灰烬,会随着热气飘向高空。” 浅显的解释,陶有道一点就通,圣人为他打开了一道门,但是前方,是更大的一道门,他迫切的想要往前,但是却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不知道怎么走路。 朱祁钰的话就算再简单,陶有道也是一知半解。 比如,陶有道不知道什么叫空气。 “这些先别管,现在是,你想要飞,朕让你飞,百丈的高度并不难,但是,在此之前,你要先学会保命。” 朱祁钰收敛了笑容,第一个热气球,光是燃烧稻草,就足以飞千米高。 一个不小心摔下来,那必然是死。 “草民不怕!” 陶有道坚定不移说道。 “死了,就看不到未来,也就是享受不到驾驭天空的快乐了。” 为了避免陶有道被冲昏了头脑,朱祁钰提醒道。 回过神的陶有道明白圣人的意思,但还是咬了咬牙,说道:“总要有人去试。” “对,总要有人去试,去做,去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以,朕要你安全。” 朱祁钰朗声说道:“朕看你也是生员,不如就先去学校当个教书先生吧。” 制造热气球不是一两天就能成功,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朱祁钰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苗子。 陶有道没有多想,立刻领旨谢恩道:“谢陛下隆恩,草民定当尽职尽责。” 随后起来问道:“陛下什么时候教草民?” “这不就在教了吗?” 朱祁钰笑道。 第178章 私人订制 成衣店,现在应该叫成衣铺。 在未来,这种店叫做私人订制,并不是服装店那种卖现成衣服的地方。 这是很尴尬的一种店铺,体面一点的人家不会买成衣,而穷一些的人,大多宁愿自己缝制衣服。 大多数都是有点钱的单身汉或者生员来光顾。 毕竟男人不会缝制衣服,而成衣店属于私人订制,量好数据,交了定金,之后才来取。 【福顺私人订制】后面一个郕王印。 这是皇店的标志。 皇店出自官店原身是宣课司,有着变现、储藏、放贷、出租和收税等作用。 而看管皇店或官店的,大多都是皇帝亲信,比如太监。 景泰之后,这种店铺就呈现失控的状态。 像景帝这样不与民争利的皇帝,还会特设巡视官店御史,避免官店掌管者恐吓或者欺压百姓,但是后面的皇帝就不这样了。 从正德朱厚照开始,皇店和官店就只能带来了痛苦和灾难。 朱厚照过腻了宫廷生活喜欢扮演商贾,就不管商贾们是否愿意,将其强行拦截到皇店内,进行横征滥派。 不时侵夺民房以为官店,后来当他南逃到达扬州时,还欲夺民舍以拓官店。 而这些官店,用于赏赐给权贵,渐渐垄断了商业。 所幸,现在的官店,虽然有些是皇室外戚掌管,但还没有那么过分。 富顺私人订制,由两个小娘子掌管。 身为皇店,光凭招牌的印章,就无人敢来闹事。 自从开店以来,店里一直没人光顾,小娘子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将店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身为郕王庄的人,对于皇帝,她们和其他人不一样。 当一名女子走入店铺,两个小娘子立刻开心喊道:“欢迎光临~” 女子从着装打扮,就能看出是富贵人家的婢女。 进来之后,也没多想,就问道:“这里有那个胸罩吗?” “有的,请问是谁穿呢?要不要先看看样品?” 一个小娘子从柜台下拿出一本大册子,另一个小娘子就将婢女带到柜台前。 往内走,婢女还能看到几个木制假人身上穿着各式内衣。 主子能派她来,自然有派她来的原因。 翻看着册子,主子早有中意的款式,婢女翻到后,就指着说道:“这款。” “那需不需要上门量尺寸呢?” 一个小娘子问道。 闻言,婢女摇了摇头,红着脸说道:“量,量我的就行。” 这就是主子派她来的原因,身材差不多,方便代购。 小娘子对视一眼,随后伸手说道:“这边请。” 那是预定的换衣间,也用于给需要隐私的客人量尺寸用的。 对方只要一套,量尺寸的时候,小娘子还不忘介绍道:“本店消费满一百两,就会赠送一张会员卡,往后再来,可以打折哦。” “不,不用了。” 脱得只剩亵衣的婢女摇头说道。 房间里有炭炉,穿着亵衣温度还能接受。 “大概什么时候能取?” 婢女细心问道。 “两天之后,需不需要送货上门?只需要留下地址,我们可以让人送过去。” 小娘子保持着微笑说道。 “不用了,到时候,我会来取。” 量完尺寸,到了柜台,押金便要十两,而内衣的价格,为三十两。 要知道,七品知县年薪四十五两白银。 内衣多是整数价格,因为婢女掏出银子之后,小娘子就取出小天平,压上砝码。 而婢女取出戥子,将银块放上去,称足了量,随后在小娘子指导下放到天平上,看中间的指针有没有归中。 多了或是少了,就那剪子剪。 做完之后,小娘子还送给婢女一个小册子,封面是粉色,而里面是内衣现有的各个款式和价格。 “您记一下口令,是这几位数,到时候来拿的话,报一下,然后付尾款就行。” “还有,我们提供上门服务,款式都在册子里,有需要的话,来店里说一声,我们上门去量,之后还能送货上门,不过,仅限京城,谢谢惠顾。” 两位小娘子微微弯腰。 婢女走出来的时候,头还是懵懵的。 不过主子交给她的任务完成了,还得赶快回去复命。 内衣没有按照朱祁钰的预定想法,先在妓院中兴起,相反,是在中高层中开始流传。 原因很简单,因为王府之中,有一位准皇后。 而耿氏有时候会带永宁来玩,为了帮夫君推广,汪招娣也有意无意说了几句。 耿氏身为贵妇圈的人,对于新奇的事物,也是好奇,就求赏了几件。 然后慢慢的就在贵妇圈里传开了。 皇家亲赐,皇后内衣,那就不是钱不钱的事情了。 不过,先出手的,往往是那些边缘的贵妇。 为了融入圈子,她们更愿意花钱。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有着规范的流程,朱祁钰并不害怕店员偷钱。 当店员来报喜的时候,朱祁钰正在和陶有道探讨数学基础,要是连数学基础都没学,那学物理不就满头灰。 “这就卖出去十套了?” 朱祁钰有些吃惊。 “订单还在追加,我来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在问。” 小娘子一点也不拘谨,开心笑道。 “人手够不够?” 朱祁钰比较关心这个。 “目前没有要上门的,大多也只买一套,之后就不知道了。” 闻言,朱祁钰思索片刻后说道:“你去告诉陈凝香,让她预备些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从制衣坊中抽人,也不需要绣工好的绣娘,只需要略懂,并外向的人就行。 反正订单越多,绣娘也赚的越多。 至于那些被挑选出来的,朱祁钰打算以提成的方式计算工资,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还有,让陈凝香抽一些人,用亚麻给我缝制这个。” 朱祁钰将画好的气囊图纸交给小娘子,反正也是顺路。 试验用的,不需要太大,但必须保证紧实。 把一切问题都消灭在地面上,这是原则。 等小娘子走后,陶有道才开口,继续请教圣人。 那内衣什么的,他并不关心,没有什么事情,比飞天更为重要。 陶有道知道,能请教圣人的机会并不多,他必须争分夺秒。 第179章 真正的大事 东西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陈凝香接到订单之后,立刻组织绣娘。 这些都是高级女工,技术过关,质量有保障。 对于女工,陈凝香并不担心她们会出去自立门户。 毕竟大环境不允许,而且,她们的软肋,也就是孩子,还在学校读书。 在圣人没有扩招学生的情况下,女工们更担心的是,如果出去自立门户,那么她们的孩子就可能会被遣返。 要知道,学校包吃包住,不用钱,而且餐餐有肉。 在她们眼里,自己的孩子最重要。 有时候,陈凝香都怀疑,这是圣人故意为之。 一千多名女工,人手十分充足。 绣完春夏,缝秋冬。 在京营二十万大军的体量面前,这些女工还太少,所幸她们承担的多是神武卫和学生还有郕王府的衣物。 成衣店只是开始,只有保证收支平衡,制衣坊才会扩招。 拿到圣人的图纸之后,陈凝香就召集领班,商讨之后,就开始组织人手。 相比于内衣,圣人拿出的图纸都是重中之重。 陈凝香只需要管理好制衣坊,至于采购方面,目前交由郕王府的人处理,她要做的,是核对账目。 新式的记账方法,账目清晰明了,而且还是出自于圣人,那可糊弄不得。 能糊弄的,那只有是不懂账的皇帝才行。 这记账方法是圣人搞出来的,你问圣人懂不懂? 到场的女工,看过图纸后,就开始裁剪布匹。 因为是水滴形,所以裁剪之后的布条还要切割,然后再缝到一起。 里面要保证气密性,在水滴的尖端开口,至于用处,女工们就不知道了。 热气球的最宽处为三丈,整体还是十分巨大。 在女工们忙碌的时候,郕王府中,朱祁钰用竹子和纸,制造了简单的孔明天灯。 用铁丝固定四角,中间缠绕着装着蜡烛的托盘,而托盘下方,则是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石子。 跟陶有道讲了一些数学,朱祁钰便让他先体会一下孔明天灯带物升空,提高陶有道的积极性。 虽然,陶有道的积极性不太需要提高,因为太过于狂热了。 为了避免孔明天灯乱飞,布袋的底端还穿着丝线。 朱祁钰可不想因为孔明天灯而引起火灾。 点燃的蜡烛升起看不见的热气。 因为有好玩的事情,朱见济也被叫了过来。 等了一会儿之后,孔明天灯的罩子聚集足够的热气,开始顶起灯罩。 轻轻的浮了起来,随后又因为底部的布袋,沉了一下。 再过一会儿,布袋也被提了起来,整个孔明天灯缓缓飘上半空。 在陶有道眼里,那布袋,可以装石子,也可以装人。 轻风吹动着孔明天灯,将其往一个方向吹去。 “陛下,若是人上去了,那要如何改变方向?” 陶有道观察的很细心,立马开口问道。 “加个人力螺旋桨,不过严格来说,不同的高度,风向是不一样的,只需要寻找不同的风层就能调整方向。” 朱祁钰手中捏着线绳,看着飘荡的孔明天灯说道。 “陛下,您,上去过?” 陶有道指了指天,小心翼翼问道。 闻言,朱祁钰抿着嘴,没有回答。 见状,陶有道也不敢多问。 只是看向那孔明天灯,已经在幻想自己坐上去的样子了。 “爹爹,能让我拿吗?” 朱见济眼巴巴看着朱祁钰手中的线绳。 支配天空的绳子,就和地上的木棍一样,谁见了不想握在手中? “那你可拿稳了。” 朱祁钰将手中的绳子递给朱见济。 “谢谢爹爹。” 朱见济一下子就乐开了花,又有新玩具了。 将绳子小心翼翼捏在小指头中间,时不时往下面抽动一下,然后看着孔明天灯下降,再慢慢上升。 “你别想着一下子就坐上去,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周全。” 朱祁钰看向发呆的陶有道说道。 回过神,陶有道看向朱祁钰,皱眉问道:“陛下,舍我其谁?” “鸡鸭狗,都行,验证完安全性,要保持长时间驻空时,再上人。” 朱祁钰说着,动物实验是最好的办法,也能验证热气球能否能够安全降落。 等到夕阳落下时,陶有道才离开王府。 今天的收获简直不要太多。 陶有道很庆幸自己能够鼓起勇气,去求见圣人。 陶家在京城的东城区,这里汇集这京城的权贵,当初迁都的时候,朱棣带着一众权贵,大多就被安排在这里。 而陶家,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身上穿着青衫,但是陶有道并不受国子监生的待见。 地位尊卑的观念,陶有道在国子监生的人看来,不过是半路出家的土财主。 就算是寒门,那也得带一个门。 像陶有道这种工匠之子,就谈不上什么书香门第了。 回到家的陶有道,立刻躲回自己的房间里。 奋笔直书,记下了今天所学的知识,他牢牢记得,圣人之后要让他去学校教学,自己不能辜负了圣人。 记完笔记,陶有道就在纸上画起了热气球。 他将圣人的图纸记住了,要是鬼谷一脉看了,肯定会很兴奋。 只不过,自从陶家得了赏赐,陶成道死后,就改变了路线,现在的陶家,注重的是科举。 和鬼谷一脉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当晚,陶有道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热气球上,俯视着高山河流,而热气球飘向云层,迷雾过后,他看到了天上的宫阙,被邀请入内,而那宫阙中的大殿之内,赫然坐着如今的圣人。 热气球对于朱祁钰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真正的大事,是陈循到王府,呈递的开海注意事项与规划书。 看着黑眼圈沉重的陈循,朱祁钰知道,这位大臣,估计好几天没睡好觉。 翻看着细则,朱祁钰也忍不住扬眉。 没有那些文绉绉的词句,通篇列举要点,还有南方官店的布置,所需要的人手。 至于宝船,那不是陈循能碰的东西。 宝船属于水师,而水师,属于大明的至尊。 大明规定公侯伯及内外文武四品以上官员,不得开设店肆,不许与民争利,但是皇帝自己开皇店,下面的人也往往派遣家人、仆人等代为经营。 而大部分官店,其掌控人,便是外戚。 第180章 为生民立命 “我朝圣圣相承,不改河运,其行径之熟,兑期之捷,用费之省,立法之优,亿万民人,难于位置,明知耗费良多,而河运历年如故,亦谓成大事者,不计小费,图远略者,不务近功。” 文华殿。 朱祁钰坐在椅子上,听着下面的大学士侃侃而谈,目光看向了陈循。 北方农事不易,辽东被骚扰成了日常,但北京军事中心和政治中心,需要从南方运送粮食,而且边镇也需要。 而这些东西,都要通过漕运。 区区近三十年,漕运已经发展壮大了。 至于为什么漕运会和海运连系在一起,无非就是海运确实能将粮食运往辽东。 但是,人,你从哪来?让农户放弃耕地?去码头当脚夫? 那么粮食谁种? 古人也不是傻子,大明确实很大,内需未满,就扩大外贸,这是扯着蛋了。 因而,无论是朱祁钰还是陈循,所要的规模都不大。 他们要做的,就是留一个口子,一个可以撕开的口子。 而大学士们,也不是完全反对禁海,至少大明,禁的一直是私人贸易。 这不是什么大朝会,在文华殿,皇帝要先统一上层的意志,随后将这个意志下达下去。 “运河之维护,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单就通州河,目前还无法完全贯通,大型船只根本到不了京城,此事于尚书最是知道。” 陈循接到朱祁钰的目光,立刻站了出来,道:“但是,海运,只需要深水港,宝船就能将粮食一批一批运至港口,皆时由旧港再通过河运或路运,源源不断送往边疆,乃至京城。”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理想。 “那人从何来?” 大学士皱眉问道,圣人不住皇宫,小朝议便是大学士和圣人思想交流的地方。 “军卒。” 陈循沉声说道:“宝船所领水师,皆有军卒控制,军制已改,如今虽屯所与募兵并立,水师皆由所募之兵,以添人力。” 闻言,大学士沉默了下来,而于谦站出来问道:“此便会影响漕运,若是南北百万漕工成了无业游民,听人遣散,结党成,势不得不流而为贼,捻逆滋扰,激而为此也。” 于谦的担忧是有必要的,这不是后世,漕工下岗,那么所带来的风险,便是盗贼丛生,社会动乱。 朝廷的基层组织能力,朱祁钰想想都知道后果。 所以,不能盲目推行。 “运河非弃,漕工可入军营,充当水师。” 陈循闻言,开口回答道。 这时,王直摇了摇头,站了出来,道:“那便是与民争利。” 到了这一步,那些把持漕运的人,就不会坐视不管了。 “哦?王卿家人,可有涉及?”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 “陛下,布政司、转运司、乃至藩屏皆有。” 这是小朝议,王直并不认为当今圣人是傻子,相反,圣人是雄主,所以没什么好藏的。 其中,还有沿河的官店、皇店和各朝臣勋贵乃至氏族都牵扯其中。 而海运,多只涉及沿海,肥的是沿海那些人。 所以隆庆开海,闽海士大夫无比的支持。 “如此,便更要组建水师,王卿,从交趾至京城,若走河运与陆运,所耗费之钱粮必运送之钱粮还要多,但走海运,则不然。” “交趾有糖,占城有米,王卿可知,若是风浪顺畅,从交趾至广州,只要半月。” 朱祁钰开口说道。 当初若非占城稻的救急,宋朝可能会因为人口暴涨而落入马尔萨斯陷阱。 这是很简单的大局观问题,人要吃饭,吃饭要粮,粮不够,就打,减少人口之后,再开太平盛世。 北方暂时可以说是平稳的,那么人口一旦爆增,或是小冰河动动手指,大明就要战乱四起。 朱祁钰要的不是钱,而是粮! 闻言,王直沉默了下来,他也是初次想这个问题,需要时间。 “陛下,人为逐利而生,非圣贤,如王尚书所说,那必然招致朝臣反对,恐引祸事。” 周忱也站出来说道。 人是短视的,一旦自己的利益遭受到短期侵害,立刻就会反弹。 “周卿的意思是,朕就应该明知如此,却什么都不做?” 朱祁钰站起身开口道:“朕就应该为了你们考虑,为了勋贵世家阀门考虑,而不为朕之大明考虑?” “你好好想想,若是北方平定,无外忧之下,人口暴涨,何来米粮?周卿深谙算学,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若是无米粮,那么到时候会如何?” 闻言,周忱也皱起了眉,这是要考虑很久远的事情了。 “再者,朕就算为勋贵世家阀门考虑,那他们,要交税吗?” 一把刀直接插在众人身上,朱祁钰背着手,眯眼看向众人:“说,要交税吗?” 周忱一激灵,随后躬身垂首道:“不用交。” “那好,若是他们交税,朕便为他们考虑,若他们不交,还为此生事端,当朕是泥塑的吗?” 斥责声遍布文华殿,就连那些大学士,都胆战心惊。 手握兵权的皇帝,真的好可怕。 “陛下息怒,臣等也是肺腑之言。” 于谦躬身开口说道。 点了点头,朱祁钰没有否认,坐回了座位上,沉声道:“天下田粮恒定,若不能开源,军卒便没有钱粮,军卒没有钱粮,军心便生疑,大明再生战乱,漕工朕会考虑。” “你们好好回去想想,为天下百姓好好想想,这才是你们所说的,为生民立命!” 说完之后,朱祁钰便起身离开。 将问题抛出去,再抛出解决办法,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还一直反对,那么朱祁钰就要考虑那些人的心思了。 大臣和学士,在圣人走后,便从文华殿回到文渊阁。 所有人都在思考着各种问题,只有陈循比较轻松,因为不眠不休的时候,他已经想过了。 现在,换其他人睡不着觉了。 不过,还是得请圣人给自己一些护卫,不然,他就举家住进郕王府! 突然想到了什么,陈循连忙走出文渊阁,头也不回的追上了圣人。 第181章 飞起来了 坐在马车里的朱祁钰,听到外面的高呼。 厂卫上前,言陈循求见。 拉开窗帘,朱祁钰就看到气喘吁吁的陈循。 “何事?” “陛下,臣需要一些护卫。” 陈循一边走,一边开口说道:“陛下也知,此事牵扯巨大,臣还不想死。” 闻言,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不如陈卿暂且住到西城,朕可以让你选个院子暂住。” 西城,那可是朱祁钰的地盘。 “谢陛下!” 陈循一下子就懂了,驻足躬身拜道。 随后,陈循立马就跑回家。 搬家要快,若是等内阁将消息透露出去,那时候就晚了。 陈循知道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但也愿意相信圣人的能力。 所以陈循才会追随,不然谁愿意碰这种事情,嫌命长? 西城的大片区域,除了大道和诸王府,皆属于朱祁钰。 而诸王府是给那些还未就藩的亲王住的,比如还是郕王的时候的朱祁钰。 现在,这里的警卫力量有四股。 一为西城兵马司,二为厂卫,三为锦衣卫,最后,便是王府亲卫。 而明面上,这里只能看到西城兵马司和王府亲卫。 至于厂卫和锦衣卫,那都是住着的平头百姓。 这些人,就是从卢忠和兴安手里挑选的精锐,朱祁钰让他们以便衣的形式,养成习惯,往后用于渗透作战。 其中,最主要的,便是锦衣卫。 卢忠便是忙于此。 在这里的锦衣卫相互监督,每几天就有着不同而且别致的考核。 比如在酒楼观察蛮夷,比如考验通事能力,也就是学习异族的语言。 再者就是小偷和抓小偷的游戏。 厂卫和锦衣卫互抓,输了,就要记一笔。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大多数家眷,都被安置在西城,就如平常百姓一样生活,而考验的那些人还不能暴露出身份,一旦暴露了,就只能回原职。 所以,当圣人的车驾进入西城,放眼看去,有不少人会驻足行注目礼。 从外表看上去,很难区分出来。 回到王府,朱祁钰就在前院看到了已经缝制好的布囊,还有陈凝香。 布囊的边上,朱见济正好奇地摸着布囊。 陈凝香主要是来问问圣人可否满意,次要是好奇,这东西干嘛用。 “这里不合适,去隔壁吧。” 朱祁钰知道了陈凝香的来意,就开口说道。 让人抬着卷起来的布囊,先送到隔壁。 “你可能要搬家了。” 陈循要搬家,身为陈循的女儿,自然也要搬家。 “是出什么事了?陛下。” 陈凝香皱起黛眉问道。 “陈卿要做大事,可能有些危险,这段时间,会暂住西城,想必你也一样。” 朱祁钰淡然说道。 “民女知道了。” 陈凝香也不多问,点了点头。 “爹爹,是要做大天灯吗?” 跟在朱祁钰身边的朱见济,仰头问道。 “真聪明。” 闻言,朱祁钰搓了搓朱见济的脑袋。 “好耶!” 朱见济立刻高举双手欢呼。 众人来到隔壁,朱祁钰又让人去学校把陶有道叫了过来。 李老头和徐老头都在,不过那吴老头还没回来,去了西山。 因为朱祁钰的到来,原本上课的学生暂时停课,纷纷聚集到操场上。 朱祁钰让人先在四方钉上铆钉,用于固定布囊。 随后李老头等人取出了风箱和特制炉子,开始按着朱祁钰的指示组装了起来。 差不多的时候,就看到陶有道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当看到布囊,他眼神一亮,和图纸上画的一模一样,但还缺少一个篮子,一个坐人的篮子。 准备就绪,朱祁钰就让人点上炭火。 放入炉子之后,加入新的木炭,然后一人开始拼命的踩着那个风箱。 托起的布囊口袋,被撑在炉子的上方,徐徐的热气不断从炉子中,随着风箱的热风被吹入布囊之中。 踩风箱的人不断轮换,布囊开始慢慢膨胀起来,肉眼可见,速度却不是很快,但过程没有停止。 “陛下,这就是加热气体膨胀吗?” 陶有道在气囊旁边,摸着布囊表面能感受到些许热量。 点了点头,朱祁钰说道:“吹气会膨胀,如果整个布囊都升起来,那不就印证了热气能提供浮力了吗?” 闻言,陶有道又看向了布囊,心中有些紧张,要是不能浮起来,那么不就错了。 随着风箱不断吹入热气,布囊也鼓了起来。 众人能看到,那水滴状的囊身有些往上浮起来的趋势。 “浮起来了,浮起来了!” 陶有道兴奋大喊,脸色有些胀红的看向朱祁钰。 不过朱祁钰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布囊逐渐摆正了位置。 “看好绳子,别让布囊飞了。” 随着朱祁钰发话,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站到了四方铆钉处,伸手直接握住粗绳。 炉子不断加入新的木炭,然后灰烬从底部被去除,这样,炉子能一直保持较高的温度。 扶正的布囊拉起了绳子,带起了连接着的炉子。 “好了,风箱停止,所有人,站远一些,离开布囊。” 朱祁钰大声吼道。 众人瞬间远离气囊,围成了一个大圆圈。 火炉虽然没有风箱的支持,火炉依旧将热气源源不断送入布囊之中。 很快,四边的绳子也飘了起来,随着布囊的上浮,最后变成紧绷的状态。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陶有道抬头,看着十几米高的布囊,喃喃自语。 “哇!爹爹,真的飞起来了。” 朱见济蹦跳着拍手叫道。 其他孩子瞬间就躁动了起来。 “这是什么?能飞!” “肯定又是陛下搞出来的新东西。” “不过这东西要干嘛?” 各种问题在孩子们之间流传。 李狗蛋看着布囊,对着身边的人说道:“会不会是带人上天。” 其身边的孩子,瞪大了眼睛,道:“怎么可能!” 不过这样的想法一出,孩子们话传话之后,渐渐就安静了下来。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陈凝香昂着头,看着布囊,再看看那陶有道,最后看向朱祁钰。 从院子外,便能看到一个大布囊被绳子束缚着,漂浮在院子上空。 行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对着那大布囊指指点点。 第182章 你能造出来? 陶有道很忙。 从陶家到国子监,课余去学校教学,然后再跑去郕王府的隔壁大院,每天回家很晚。 而朱祁钰,已经无暇顾及什么热气球了。 朝堂的争论已然开始。 “安内救民,国家之急务,慕外勤远,朝廷之末策;汉光武闭关谢西域,唐太宗不受康国内附,皆深知本计者也;今,小民绝食逃窜,妻子衣不蔽体,被荐裹席,鬻子女无售者。望陛下用和番之费,益以府库之财,急遣使振恤,庶饥民可救。” 户部右侍郎,张昭出班,如血如泣如诉,叩请圣人三思。 陈循猛然看向了那张昭,嘴里泛苦,没想到是户部的人先站出来反对。 但是陈循没有站出来说什么。 六部尚书站在前排,一直保持沉默。 而朱祁钰听完张昭的话,也没有开口回应,而是摸了摸安静放在大腿上的短枪。 见状,工部右侍郎也出列,大致还是水师宝船护养颇费,沿海民变频发,大明的财政不该用在这种奢靡的地方。 从始至终,朱祁钰都带着玩味的笑容。 很简单,他并没有说要下西洋这种事情,然而怎么就传成了这样子? 吏部郎中李贤奏:“片板不得下海乃太祖令下,其由惟有日本,倔强不臣,日本国虽朝实诈,谋为不轨,经略沿海,设备防倭,故绝之,若开海,民禁不绝,倭寇再起,沿海民不聊生。”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北方未平定,而沿海倭寇海盗作乱,为了专心对付北方,所以才禁海。 和皇位的稳定相比,沿海居民的生计,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再者,便是互市,和断绝塞北的互市一样,大明的统治者害怕技术外流。 如果草原也会炼铁造炮,如果倭寇通过民间获得铁器,那么大明永远也稳定不了。 朱祁钰坐正了身子,看向吏部尚书,王直。 现在,北方短暂时间根本不敢侵扰大明,甚至还要祈祷大明不去侵扰他们。 “海滨民众,生理无路,兼以饥馑荐臻,穷民往往入海从盗,啸集亡命;海禁一严,无所得食,则转掠海滨,东南诸岛夷多我逃人佐寇,诸位是何看法?” 朱祁钰收回目光,第一次开口问道。 上行下效,没有什么比一刀切更懒政的方式了。 朱元璋严交通外藩之禁,其实对于百姓并没有太过严格的要求,只要你别擅造三桅以上违式大船,将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番国买卖,潜通海贼,同谋结聚,及为向导劫掠良民,正常的捕鱼是没有关系的。 可坏就坏在,有人借着捕鱼为由,向外贩卖违禁之物,也就是军需铁货。 屡禁不止,那么官员会怎么做? 那就别下海了,捕鱼也不行! 因而,两广、漳州等地,逃海为生者数以万计,大多跑到东南亚去了。 但是这种东西,禁的了吗? 邓茂七从沙县起义,现在应该叫造反,在短时间沿海各地就纷纷响应,两年占领了二十多座县城,这是为什么? 虽然邓茂七算不上什么好人,就是一个江西籍流民头子。 但是不可否认,沿海地区的百姓真的太苦了。 王振的上台,福建一带买官卖官成了公开的事情,有三分之二的官员是买来的。 这类官员大肆搜刮地方,巧立名目加派苛捐杂税。 而在这种情况下,在下西洋之后得到发展的地方,资本主义的萌芽在集市中诞生。 商家和流民缴纳费用之后,官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快就在乡村中形成了各种集市,而这些集市,便是由邓茂七这样的集头控制。 而后,造反的邓茂七便牵扯住了明军所谓“六师劲旅”。 这才给了瓦剌一种,明军不堪一击的错觉。 朱祁钰的问题,一下子就让朝堂安静了下来。 谁说话,那么可想而知,等待他的就是去实行所谓禁海政策。 一边是沿海的官,一边是沿海的民,当今圣上,从上位开始,最注重的,是民,而不是官绅。 从于谦入通州就能看得出来,圣人可能还期待着,多抄一些官绅的家。 “张昭,你说说,方才所言,小民绝食逃窜,妻子衣不蔽体,那沿海百姓,算不算小民逃窜?” 既然大臣们不说,那朱祁钰就枪打出头鸟了。 闻言,张昭低着头,他和邓茂七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出自江西,好巧不巧,陈循也是。 比邻福建,来往流通很是方便。 “陛下,若开海,民禁不绝,倭寇获我大明军需铁货,时若长久,必然养寇为患。” 顿了一下,张昭才开口说道。 朱祁钰扬起手中的火枪,另一只手抚摸着枪管,回道:“那是以前,如今大明将士,正列装火枪,而军需铁货,也不是百姓能造,与朕之大明,无忧。” 说着,朱祁钰抬手,火枪的枪口对准了张昭。 仅仅是一个动作,就让群臣大骇。 火枪的阴损,群臣们都听说过,可谓是百步穿杨,难不成圣人要在奉天殿杀人。 张昭抬眼,看到了圣人的动作,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到了地上。 “放心,这里面没有弹药。” 朱祁钰缓缓开口说道:“为何惧怕铁货外流,无非就是工艺简单,但是,尔等认为,百年之前的兵器,比得上百年之后的兵器?” “就如朕手中这把枪,给你,你能造出来?” 这不是胡说,大明的工匠和周边小国的工匠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相比铁货外流,人才外流更加危险。 而对于制造兵器,这些作八股文,读圣贤书的人,又不懂。 他们只是简单的认为,把铁烧出来,然后就成了兵器,所以铁货不得外流。 这点上,一些皇帝和他们也差不到哪里去。 说得再多,他们也不懂。 朱祁钰砸了咂嘴,再开口道:“宣马权度。” 话音落下,黄门立刻交相传令。 马权度,琉球使者,本来应该要回国的,但是朱祁钰一直没答应,也就留到了现在。 当他踏进大殿,看向了最上首的大明知这,立刻双膝跪地。 “外臣马权度,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随着马权度觐见,一些朝臣的脸上就不自然了起来。 第183章 你在威胁朕? “平身。” 朱祁钰从始至终,都十分淡然。 “跟朕说说,这里有没有你认识的,私出外境货卖者?” 闻言,马权度环首,目光所及,不少大臣都低下了头。 当他看到坐在地上的张昭时,扬起嘴角笑道:“张侍郎,外臣久闻大名。” “你在胡说什么,某并不认识你!” 张昭如同一只胆怯而浑身炸毛的猫,反应很是激烈。 “是极,但是外臣认识张侍郎家奴,张大有。” 有朱祁钰在上,马权度并不觉得这些大臣能翻出什么浪花。 “陛下,外臣多是和家奴接触,也认不太全。” 马权度回头再拜道。 朱祁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以前,皇帝一直不重视这些贡使,除了赏赐,就很少接见,甚至是交流。 这明明是大买家,知道很多事情,而且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管他福建、江西还是两广,如马权度所说,他们的目的虽然是交易,但都要到京城一趟。 “张昭,可有话说?” 朱祁钰再看向张昭。 违禁物可不止铁货,马、牛、缎匹、绸绢、丝绵,甚至是铜钱。 这些东西,都是违禁物。 “陛下明鉴,此人胡言乱语语,异族不可信,臣与其并无交集。” 张昭立马改坐为跪,磕头说道。 不过,朱祁钰还是没理,放眼看向其他大臣。 “刑部尚书,朕问你,私贩禁物,该当何罪?” 目光看向金濂,朱祁钰朗声问道。 “凡将违禁物,私出外境货卖及下海者,杖一百。挑担驮载之人,减一等;物货、船车并入官,于内以十分为率,三吩咐告人充赏;若将人口、军器出境及下海者,绞;因而走泄事情者,斩;其拘该官司,及守把之人,通同夹带,或知而故纵者,与犯人同罪;失觉察者,减三等,罪止杖一百;军兵又减一等。” 金濂就是一个无感情的宣读工具人,将大明律复述了一遍。 “马权度,你可知,还有多少贡使参与其中?” 朱祁钰没再继续,反而再问马权度。 “回陛下,朝鲜、日本、湓亨、暹罗,很多,外臣说不过来。” 闻言,马权度列举了一些。 群臣立马沉下了脸,大明至尊所掌握的,是买家和平台,更是卖方,一直以来,买方都被忽略,所以才有人能钻空子。 现在,买方中出了一个叛徒。 可面对大明的至尊,就别想着这些外臣能保守什么秘密。 他们能给的,皇帝一样能给,甚至更多,更好。 “鸿胪寺卿何在?” 朱祁钰看向礼部的方向。 现在礼部尚书空悬,左侍郎杨善代领,兼管鸿胪寺。 毕竟鸿胪寺,一直属于礼部管理外事的机构。 “臣,礼部左侍郎兼鸿胪寺卿,杨善,在。” 杨善六十过半,也就两鬓斑白,看上去,还是中气十足。 “如今鸿胪寺尚有多少贡使。” 朱祁钰看了杨善一眼,便问道。 至于为什么这杨善没有顶到礼部尚书,全因为他自己拒绝。 已经有两任礼部尚书没有好下场了,现在这礼部尚书,就是瘟职。 “回陛下,尚有安南阮宗冬至使,日本贡使麻答二郎,朝鲜贡使李在友,爪哇贡使亚烈,以及大琉球贡使马权度,共一百五十余人。” 杨善垂首,大概猜到圣人要做什么。 不过,当听到日本贡使的时候,朱祁钰怔了一下,但也就一瞬间而已。 “诸位说说,要不要宣这些贡使觐见?” 朱祁钰老神在在,看向群臣。 垂首默不作声,能和大臣们做生意的,也就是这些贡使和他们带来的商人。 别以为小国的平头百姓能跨越万里来大明做生意。 “来人,将张昭压入诏狱,命厂卫审理此事,所牵连者,一并入狱。” 朱祁钰开口笑道:“既然祖宗之法不可易改,那便要严格执行,再命东厂,巡视各地,凡贩卖违禁者,削官为民,关押候审。” 话音一落,王直立刻站了出来,道:“陛下,此事应由都察院审理,协同刑部审问,再者若大兴牢狱,各地恐生乱事。” “然后呢?” 朱祁钰抬眼,那眼神让王直头皮发麻。 “你在威胁朕?” 扬起嘴角,朱祁钰笑着问道。 “臣不敢!” 王直立马下跪,道:“臣一心为国,不敢有私,还请陛下三思。” “那你倒是说说,朕该如何?今日浓瘤不除,以此威胁,有恃无恐,若是往后做大,那朕该如何?” 朱祁钰一边玩着手上的枪,一边看向王直。 没有兵权的文官,也就只敢耍嘴皮子。 这一世,朱祁钰可没有让他们有机会染指锦衣卫和兵权。 景帝因为土木堡,赶鸭子上架,让一些御史填充锦衣卫都指挥,还让文官就任武职。 渐渐的,那些人,不知不觉就将景帝围了起来。 但,现在就算是于谦,也只是暂代。 京城保卫战结束的太快,一些人还没反应过来,瓦剌已经倒在了优势炮火之下。 就连那些抚慰军民的御史,都没有上马的机会。 更何况,对于内廷的清理,兴安很用力! 以至于到了如今,三监还缺两监,感觉像是回到了永乐朝一般。 而且还是那些武勋死多了的永乐朝。 新生的武将,渴望着战功,大多数都瞧不上文官,毕竟文官给不了他们战功,可是圣人可以。 而对于新生的武将而言,于谦又是他们的长官,就,很别扭。 但是圣人这样决定,那他们也不敢有怨言。 无论底下多么错综复杂,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京营、锦衣卫和东厂,其掌握在圣人手中。 所以当圣人问然后呢? 王直确实不敢多说什么,一旦说了,凭借着火枪利炮,武将们完全可以捡战功。 这才是最可怕的。 “陛下,臣以为,四品以上官员,若有涉及,皆削官为民,况且巡视组也已启程,可顺便调查,若属实田地充公,发放于遣返之流民,陛下仁慈,还请给予百官一个机会。” 一直沉默的于谦,见差不多了,就站出来说道。 闻言,王直愣愣看向于谦,随后又低头看向了地板。 第184章 朝士半江西 于谦身为圣人的头号重臣,给出了中肯的建议。 也算是开了一扇窗。 至少没有籍没全家,男为奴,女为婢。 朱祁钰看着于谦,这明显是红白脸策略。 只不过两人没有提前打招呼而已。 “范广!” 朱祁钰没有回应于谦的提议,而是叫出了范广。 “末将在。” 人群中走出了一个范广,抱拳躬身道。 “领,神武卫百户所,再选一千新兵,护送马权度出海。” “末将领命!” 朱祁钰继续下令道:“石亨。” “末将在!” 当看到范广有事做,石亨就眼馋,听到自己的名字,马上就站了出来。 “你也别回大同了,领神武卫百户所,换防登州备倭城,掌登州水师。” 朱祁钰玩味看着石亨,大同现在不需要这位猛将,有郭登就行了。 相比陆地,海洋更不好管。 石亨不是喜欢剿匪吗? 剿海贼不也是剿? “末将领命。” 石亨没有迟疑,对于回不了大同,他早有心理准备。 毕竟之前自己的行事风格,圣人不喜,那是理所当然的。 “在海上,朕许你便宜之权,凡非我大明官船或贡使船只,你自可随意处置,但,内里货物按例交税!” 闻言,石亨吃惊抬头,原以为圣人不喜欢他的行事风格,但是没想到圣人直接给自己的做法加了皇权保障。 这他就可以大开拳脚了。 不就是交税吗? 石亨在大同的时候,每年都按时交税。 朱祁钰再看向马权度,开口道:“以往你是泉州登岸,往后可转备倭城。” 登州备倭城位于渤海海峡山东一侧,和辽东旅顺交相呼应,为渤海的门户。 马权度闻言,立马拜道:“外臣领旨。” 或许在他下次朝贡之时,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呢? 至于朱祁钰为何让石亨和范广领神武卫百户所,两人是知道的。 因为目前配备火枪的,也就是这个数。 王恭厂还未扩大生产,吴老头也还没回来。 最后,朱祁钰看向群臣,道:“天子守国门,海疆也是如此,既然于卿求情,朕也不强求,便以渤海为试点,开海通商。” 话音落下,不少朝臣眼睛一亮。 要是开海通番,好处最多的便是两广、福建和浙江,连带着江西和湖南也能喝口汤。 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 因为江西不靠海,但是朝中大臣众多,凭借着这个优势,光是卖瓷器就能赚一大笔钱。 解缙、杨士奇等重臣,无一不是对江西籍士子青眼有加,大力提携,在朝中抱团取暖,而士子在考取功名之前,受商户的资助,商户也需要官员的帮助才能进入一些暴利行业。 一连串的关系之下,才使得朝士半江西。 其他大臣,也只能看着江西文士不断崛起,也没有什么办法。 现在,机会来了。 河北、山东、天津乃至辽东,都意识到了渤海这块大饼。 相比于私贩,皇权特许的官贩更能吸引南番。 至少不必再遭受层层剥削了不是? 周忱目光看向了陈循,两人皆为内阁,而且还是江西人,周忱不明白,为什么陈循会同意开海。 只有禁海,不靠海的江西才能攫取巨大的利益。 陈循根本没有在意周忱的目光,而是看向圣人,随后带头出班道:“陛下盛德如春,仁慈如海,泽被苍生,天下臣民皆感恩于陛下恩德,陛下圣明!” 他的目光在圣人的引导下更加长远。 海,是禁不住的,江西能做的事,其他毗邻海疆的地区也做得。 江浙一带,于谦崛起,往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人。 而以江西为榜样,抱团取暖的大臣,最终会形成按籍贯划分的朋党。 到时候,大明的朝堂,就要面对无休止的党争了。 现在,圣人看上去是退了一步,但是却是给了那些涉及私贩的大臣一个闷棍。 周忱是不敢带头出来反对的,毕竟自己天天被圣人问候家眷,很怕九族消消乐。 没看那文官之首,身为江西人王直,也没有丝毫的办法吗? 所以,陈循赞唱大明至尊,于谦也跟着出来,王直自然紧随其后。 看着跪拜的大臣,朱祁钰长舒了一口气,果然,这个世界还是以拳头说话。 不过,朱祁钰也不会妄想着事情就会这么结束。 之后还是要多加小心一些。 正如王直所言,一旦朱祁钰大开杀戒,那么南方真可能战乱四起,到时候,粮食跟不上,北方也别想平静下来。 但是,朱祁钰的乘胜之威还没消失,底下的人也不敢赌。 太监舒良退朝的声音高呼而起。 这太监是由兴安挑选,朱祁钰过目,才当上的随侍。 在兴安卧病的时候,就由他来侍奉圣人。 至于为什么挑选他,自然是因为能力过得去,还有就是,朱祁钰喜欢选死人。 特别是夺门之变后就被处死的人。 舒良跟随在圣人身边,轻声提醒道:“陛下,皇后册封再不准备,那可就要元旦了,还有夷王的谥号悬而未决…” 如同一个小秘书,舒良将圣人落下的事情一一禀报。 “夷王下葬了?” 朱祁钰停住脚步问道。 “回陛下,是极,虽是亲王礼,但参礼人不多,德王也在守孝。” 舒良垂首回答。 拍了拍额头,朱祁钰把这事给忘了,难怪朱见深一直没找他玩,原来是去守孝了。 “赐号【戾】吧。” 朱祁钰想了想,开口道:“你去跟杨善说一下,皇后册封就定在十一月初。” 闻言,舒良驻足躬身道:“奴婢领命。” 随后他便留在皇宫之中,而朱祁钰辗转到了太医院。 兴安在京城没有府邸,所以养病在此。 董宿带着一个老人在大门处迎接圣驾降临。 这位老人,便是之前提到过的刘纯,今年八十有六,算得上是高寿了。 “臣等,叩见圣上。” 朱祁钰下车,太医院众人便排列整齐跪迎。 “免礼。” 点了点头,朱祁钰开口,随后众人分列两旁,朱祁钰带着厂卫走入太医院之中。 转了几个弯,便来到一处小院,兴安便是在这里养病。 第185章 行医之手册 院子里,能看到医生,也就是医学生在看管着砂锅。 早在院子之外,朱祁钰就能闻到药味,并不好闻。 走入屋内,就看到兴安趴在床上,见到圣人之后,便开口道:“陛下恕罪,臣有伤不能远迎。” “不怪,感觉如何?” 朱祁钰走到床前,此时兴安身上都是药味。 “谢陛下厚爱,有劳董御医,臣感觉也好些了。” 也能明显看出来,兴安的状态好了很多。 “大珰过誉,此乃臣分内之事。” 御医是太医,但太医却不一定是御医。 医官、医士、医生就可皆被称为太医,但只有给皇帝以及皇室看病的人,才能称御医。 要是有事皇帝喊一声太医,或许对方都不知道你要叫谁,但是喊御医,就能知道,这是要治病。 “安心养病。” 朱祁钰拍了拍兴安的肩膀说道。 “陛下厚爱,臣不敢忘。” 兴安支起上半身说道,随后就被朱祁钰摁了下去。 “大概要养多久?” 朱祁钰转身面向董宿和刘纯问道。 闻言,董宿开口道:“伤筋动骨百天,不过大珰再要个几日,便可下床走路了,但也不能有剧烈举动。” 朱祁钰点了点头,便说道:“见兴安没事,朕心也安,诸位移步。” “谢陛下。” 兴安开口,知道圣人这是让自己安心养病。 众人走出小院,朱祁钰才开口问道:“章程如何了?” 董宿行礼道:“与刘院使已拟定,正要呈予圣上。” “那就拿过来,朕在值班房看。” 说着,朱祁钰便走向了院使值班房。 章程有三大部分。 其一便是广纳京城郎中、医匠和赤脚医生,入太医院进修。 其二是太医院调派人手,至京营教授医人医药将。 双管齐下,两手抓。 之后便是最重要的医学院,南京除留守院判与吏目外,召回医官至京城填补空缺,太医院则扩员。 而医学院也从太医院分离出来,选址由圣人定夺。 设院长、教授与吏目。 院长主要职责便是执行圣人教育政策,制定办学方针,负责学院的人事,确保学院学子维持正常的学习秩序和吏目工作秩序。 而教授,如字面意义,便是教习学子医疗知识与实践。 至于吏目,便是审计学院财物与开支,由圣人安排。 可见两人对于医学院也算是用心了。 “院长由谁担任?” 朱祁钰开口问道。 医学院的事情,自然由了解医学的人来办,若是交由吏部,那便是外行指导内行,更何况朝臣都是些八股文出身的。 就算王直有能力,朱祁钰也要将其剥离。 闻言,董宿和刘纯对视一眼,便由刘纯开口道:“回陛下,院长一职,便由董院使担任,臣则代替董院使,请职京城太医院院使。” 这是最合理的安排,董宿在京城太医院当院使许久,管理能力比在南京闲置的刘纯要得心应手。 而刘纯一身医术,在太医院当院使,也是御医,需要时刻候命,所以他适合一些。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增设荣誉院长,由朕担任,朕也归纳了些手册,两位也看看,需不需要增项。” 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是朱祁钰根据前世模糊的记忆编写。 前语便是:应当积极地预防和医治人民的疾病,推广人民的医药卫生事业。 董宿双手接过小册,翻开前页,看到这句话,胸膛那悬壶济世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 前篇便是朱祁钰所记得的常见症状的诊断与处理,其中包含了简单的医疗卫生。 刘纯伸着脖子,看到饮水必须注意卫生,不清洁的饮水会使人得病,这样的理论。 但是,随着两人不断的深入。 从饮水到粪便,再到蚊子、苍蝇和老鼠等害虫,讲述了疾病传播与预防。 这可比什么外邪来的更加简单易懂,全文白话,似乎也考虑到了那些郎中医匠的文化水平。 细菌的概念第一次出现在两人的脑海之中,随后开始和自己生平理论所结合。 董宿捧书的手在颤抖,而刘纯眉头深皱。 坐在椅子上的朱祁钰,喝着茶,看着两人的神情。 这本书还不是成品,成品的话,需要如今的医学大佬加入,在基础上不断填充医学理论。 而朱祁钰在册子前面的章节,就是定下基础,以免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加进去。 许久之后,董宿捧着书,看向刘纯,两人四目相对,随后看向圣人。 “陛下,此书些许地方,臣不懂,可否请教?” 董宿当即开口说道。 “没问题,朕知无不答。” 朱祁钰放下茶碗说道。 这一留,便留了一个下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董宿捧着册子,和刘纯一样,两眼放光。 因为自己所读医术,不是什么外邪,就是内邪,从来没有人细致讲出这些邪祟是什么。 现在,他们知道了,这是一种凭肉眼看不见的生物在作祟。 “陛下,当真能看到外邪吗?” 刘纯急切问道。 “自然是可以,朕府上便有。” 朱祁钰所说,便是显微镜。 取自东海水晶,加上马权度上贡的水晶球,切割打磨之后,基本上能看,只是比较模糊而已。 玻璃,大明有,但是透明的玻璃,大明确实没有。 目前而言,用水晶也是差不多,虽然越是透明的水晶越是珍贵,但是贡品里面就有。 朱祁钰又不需要这种观赏品,在透明玻璃出来之前,就用这些来试验。 听了圣人的话,刘纯恨不得现在马上立刻飞到郕王府,看看那外邪到底是长什么样子。 一旁的董宿自然也是一样,但是发现时候不早了,再急也要等明天。 “你们也别光着看,针灸、推拿等,中医如何诊断的要点,都需要尔等完成,还有,切莫闭门造车,成书之后,这便是天下行医之手册。” 朱祁钰起身,一边说一边走向门口,道:“亿兆百姓等着治病,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大公无私一些,要放眼天下去看,别想着文绉绉的,百姓不懂的词汇。” 说完,朱祁钰便踏出门外,在厂卫的护卫下离开。 值班房里,刘春和董宿沉默,只觉得手中的册子,无比的沉重。 第186章 重建 一台金光闪闪的显微镜,有什么用呢? 圣人会告诉你,给小孩子玩,提高小孩子的科学兴趣。 镜筒和各个调节旋钮都是用铜熔炼,经过细致的打磨之后得来。 而镜臂、载物台和底座,是涂黑的铁架。 精细的地方用铜,因为铜的可塑性强,方便调整误差。 底下的反光镜,便是透明镜片用蒸腾的方法镀上一层极薄的铝制成的。 这台显微镜,只能在白天阳光充足的情况下使用。 就算是如此,其内所包含的一切,都是大明工匠的技术结晶。 当董宿和刘纯看到显微镜之后,立马询问起了用法。 在太阳光下,镜面反射阳光,通过小孔,穿过了那透明玻片,将图像送入目镜之中。 “哦~哦~哦豁~!” 董宿看着那从自己口腔中刮出来的薄膜,在显微镜下呈现出模糊的状态。 在这样的状态下,调节高度之后,隐隐约约能看到些许不太规则的四方形结构。 因而董宿不断发出奇怪的声音。 “让开,让老夫看看!” 刘纯挤开了董宿,随后张大了嘴巴,喘着粗气看着。 一旁歪头的朱见济看着两个老头对自己的玩具那么感兴趣,瞬间就起了警惕心。 “见济,去拿些菜叶给两位瞧瞧。” 朱祁钰可太懂自己的儿子了,便开口说道。 父命不可违,朱见济瘪着嘴跑了出去。 “陛下,原来所谓的细胞长这样子。” 董宿争不过刘纯,就转换了目标。 “大概吧,朕了解的不多,还需要有人不断探索,而那个人,不是朕。” 朱祁钰背着手,看着天空,阳光让他眯起了双眼。 闻言,董宿点了点头,圣人日理万机,根本没空钻研学说。 “陛下,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董宿顿了一下,开口道。 摇了摇头,朱祁钰笑着说道:“这是济儿的,你们要,得先等着,就别说那镜筒了,你也知道,没有气泡和杂质的水晶有多珍贵。” 董宿默然,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圣人定下约定,自己也有了些盼头。 很快,朱见济就跑了过来,手里捏着一片薄薄的菜叶。 如今天气越来越冷,青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上。 有了新东西,董宿用着换玻片的借口,一把挤开了刘纯,自己操作了起来。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刘纯长叹一声,继续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以往老臣还不信,现在不得不信。” “不要被宗教学说所影响,格物而后致知,不然尔后看到细胞分裂,就要三生万物了。” 朱祁钰无奈叹气说道。 但这话就引起了刘纯极大的注意,所谓道医不分家,十道九医,医者多也是道士。 “陛下,此话当真?” 刘纯亮起双眼,好奇问道。 而朱祁钰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天。 再怎么样,这里也是东方,不会想西方那样,因为理论学说而去烧死一个人。 等两人都看够了,朱祁钰就跟赶苍蝇一样,将两人赶走。 这样他们就有动力,有基础理念去做事。 朱见济看到自己的显微镜还在,暗自松了一口气。 午后阳光的热情,让气温回升了些许。 陈循搬好了家,就来串门。 刚到王府,就看到朱祁钰刚要出去。 “陛下,陛下。” 喊了两声,陈循提着礼物加快了脚步。 朱祁钰收回了踏在小凳子上的脚,看向了陈循。 “何事?” “臣,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陈循喘了两口气才说道:“陛下,这是臣搬家的乔迁礼,还请陛下笑纳。” “喔?” 朱祁钰抬眉,随后让侍从接过陈循的礼物,问道:“那可恭喜了,晚点给你红包。” 红包也不过是一点点心意,多是祝贺之意。 “陛下这是要去何处?” 陈循瞬间就心满意足了,那可是圣人的红包。 “城外,看看重建如何了。” 朱祁钰说着,就要踏上小凳子。 “可否让臣跟随。” 陈循立马问道。 想了想,朱祁钰点头,道:“去阜成门。” 说完便上了马车,厂卫在前开路。 阜成门的重建,不只有民夫,还有那些抓来的瓦剌联军。 而此时的阜成门守将,也已经换了人,顾兴祖被调去了紫荆关。 当看到朱祁钰的车驾,守将立马跑了出来,对着朱祁钰立定,震声道:“臣,参见陛下。” 闻声,掀起车帘,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现在可是千总了,好,很有精神。” 对方依旧挺拔站立道:“卑职应该的。” 没错,自从京城保卫战之后,功劳巨大的神武卫,大多升职了。 而眼前的王二牛,便成了守门千总,负责阜成门。 朱祁钰走下马车,到王二牛面前,拍了拍其肩膀道:“好小子,听说之前,朕遇刺,张三都炸毛了。” 虽然朱祁钰说的很轻松,但是王二牛立刻皱起眉头,道:“回陛下,若不是都督拦着,大家伙都上了。” 那时候,王二牛还不是千总。 “军人的天职就是听令行事,无令不可轻动,都督做的对。” 朱祁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道:“不过张三那小子,也太过冲动了些,你这玉佩你拿着,一玉两份,可紧密贴合,也仅给张三用,人和玉,缺一不可。” “是,陛下。” 王二牛双手接过玉佩,随后仔细观察圣人手中的那一块。 “往后张三可以凭此物入城。” 朱祁钰说完,就转身走向马车,道:“朕要去看看张三那小子。” 闻言,王二牛让开了道路,对于圣人对张三的溺爱,他也是能理解,毕竟张三只有十三岁 陈循随着圣人车驾,也没听到两人说了什么。 当出了阜成门,就能看到城门外热火朝天的场景。 蛮夷扛着木头,挥舞着锄头,帮助居民们修缮房屋。 一开始,城外居民还十分警惕,但是有着神武卫负责的监管,俘虏们似乎也没有抵触的情绪。 而且,当看到厂卫和朱祁钰的车驾,俘虏们直接放下手中的工作,跪在道路两旁。 朱祁钰在吊桥前下车,找了个神武卫问道:“张三统领呢?” 第187章 信号筒 这里的俘虏只是一部分。 状态都很不错,虽然跪着,但是看向圣人的目光,满是敬畏。 当看到张三的时候,是在京营里,张三正和俘虏们一起绕圈跑步。 这已经是俘虏营的常态了。 “义…陛下!” 张三看到自己的义父,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 许久不回家的他,也很想念朱祁钰。 但是,迎接他的,是朱祁钰拍后脑勺的手掌。 “朕可是听说了,当初你连都督都敢杀。” 闻言,张三挠了挠后脑勺,埋怨道:“俺那是心急,陛下,真不将神武卫招回城?” 张三说话的同时,还用眼角瞟了瞟那些厂卫。 “给你。” 朱祁钰没有回答,而是将一枚玉佩交给张三,道:“阜成门,可凭此玉开门。” “俺就知道。” 张三接过玉佩,高兴说道:“那俺是不是可以随时回家?” “你说呢?” 朱祁钰瞪了张三一眼,道:“除非休假和紧急情况,你敢回家?” “不…不敢!” 张三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义父对他的好,他能感受到,玉佩就代表着特权,绝无仅有的特权。 “好了,跟我说说俘虏营吧。” 朱祁钰抬腿,走在空旷的操场上。 “回陛下,情况很好,日常的劳作运动,加上读音时日,夜里还有交心会,俘虏们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说到正事,张三习惯性严肃了起来,这是在京营里养成的习惯。 “通过交心会,他们都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有些痛哭流涕,甚至想着以死谢罪,不过被人拦住了。” 点了点头,朱祁钰回道:“背上这份罪,之后在战场上赎罪。” “正是如此,不少俘虏都恨不得现在就杀回去,不过被俺教训了一番。” 张三说着,随后降低了音量,道:“其实他们很多人,在草原也是奴隶,任凭着那些千户百户的大骂,还要帮贵族长官放牧牛羊,只要对方一个不高兴,他们的妻子、女儿还有牲畜都会被夺走。” 朱祁钰停下了脚步,看向张三,道:“然后呢?你可怜他们?” “没有,就算他们过得再惨,也不能入侵中原,烧杀抢掠,他们应该挥刀向那些压迫他们的人。” 张三思索片刻后说道。 “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朱祁钰停下脚步看着张三的脸,好奇问道。 “都是俺自己想的,您不就是这么教俺的吗?” 皱着眉,张三有些疑惑。 “大明也有这种情况,你难道要让他们挥刀向我?” 重新走动,朱祁钰十分平淡说道。 “怎么可能!再说了,义…不对,陛下,不管是神武卫,还是庄子里,还有那些个工匠,都念着您好呢。” 张三连忙说道。 “那又如何?越是好,越是不知足,只需要些许挑动,你信不信他们就敢造反?” 这种事情,朱祁钰的记忆中有很多,而最容易受挑动的人,往往是那些温室里的花朵,带着一点点知识的人。 闻言,张三沉默了下来。 他的思路并没有像朱祁钰一样清晰,所以一时间捋不过来。 “不说这些了,火枪练得如何了?” 朱祁钰的话题跳的飞快,就跟发夹弯一样。 “之前便有训练各种姿势,同袍们上手很快,现在基本能成队列,稳而不乱。” 张三十分自信的回答。 “都督府不是让你抽调两个百户所吗?让火枪队去。” 走了几步,朱祁钰又停了下来,说道:“告诉各班长和副班长,严肃纪律,不得因为其他兵卒而放松了自律。” “明白,不过,陛下,这火枪队本来就少,给出了两百人,那神武卫怎么办?” 同样停下脚步的张三,对于将自己人送出去,还是有些抵触的。 “实践出真知,光是练习射靶,没用,实战才能检验他们。”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如今熟练工越来越多,产能也在不断提升,火枪也不会一成不变,再列装只会更快。” 听到这好消息,张三咧嘴笑了出来。 “对了,这个你试试。” 朱祁钰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底部带着一根拉绳。 接过之后,张三好奇道:“这是什么?” “信号筒,你用力拉动绳子就会射出烟花,这是王富贵最新弄出来的。” 朱祁钰说着,就看到张三双手举起信号筒,要往天上射射看。 “射地上,别往天上。” 见状,朱祁钰连忙将张三的手掰了下来。 “为什么?不是应该往天上吗?” 张三不解问道。 “新东西,别让太多人知道。” 朱祁钰一脸阴恻恻的表情,张三瞬间意会,耸动着双肩,说道:“知道了,陛下。” 随后张三斜对着地面,猛然拉动拉绳。 少许的烟雾从底端的小孔窜出,随后咻的一声,上端开口处喷出一道红光,在地上摩擦之后,那红光依旧存在。 大概过了十几秒,红光才熄灭了下去。 “好神奇!” 张三看了看手中的信号筒说道。 “王富贵想着做出新的配方,尝试用了铜粉,然后就有了这个,详细点的,说了你也不懂。” 朱祁钰笑道:“有了这个信号筒,往后传递信息就不用什么哨箭了。” 闻言,张三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身处军营,他自然知道信号传递所代表着什么。 “好了,好好操练,火枪什么的,你不用担心,也别胡思乱想,要是休假,就回家看看,济儿也挺想你的。” 朱祁钰拍了拍张三的肩膀,如同一个老父亲。 张三立定挺想,道了一声:“明白,陛下!” 从京营离开,坐着马车来到阜成门外的民居。 陈循还在看着重建的进度,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俘虏能这么听话。 京营也不是他能随意进出的地方,所以他就留了下来。 看到圣人车驾后,陈循连忙走了上去,忍不住感叹,道:“陛下,以往老臣觉得,俘虏就该阉了挖矿,不曾想,这些俘虏竟然能如此听话。” 闻言,朱祁钰看向陈循,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把他当人看?” 这话一下子让陈循愣住了。 第188章 不学儒术 热气球实验多次之后,便选择在学校进行第一次载人升空。 陶有道上郕王府,在和圣人商讨准备事宜的同时,向圣人说起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国子监中,不少生员皆在议论。” 人有短,切莫揭;人有私,切莫说。 读书人对于告密者,皆是斥责其为最丑陋,最卑鄙无耻的行为。 但是陶有道觉得,他必须跟圣人告密。 “议论什么?” 朱祁钰抬眉,好奇问道。 “议论陛下沉迷奇淫巧技,并且好大喜功,开海试点花费巨额,枕戈以待不如马放南山,如今百姓疾苦,应当修生养息,将钱粮用于百姓…” 陶有道越说越小心翼翼,偷偷抬头看向圣人,却发现圣人神色如常。 “然后呢?” 朱祁钰淡然问道。 “草民奇怪的是,祭酒并未阻拦,置若罔闻,陛下,草民并不觉得陛下好大喜功,虽然不懂开海通商,但是热气球若能成,其用处巨大,草,草民是这么觉得的。” 陶有道连忙开口解释道。 “不用理会那些闲言碎语,说回热气球,你可有心理准备?” 没有在上面纠结,朱祁钰询问陶有道。 “陛下,草民觉得,若是能再高些,也不是不可以。” 说到这个,陶有道就认为圣人太过谨慎了。 三十丈远远不是极限,甚至百丈也不是不可以。 “太高了,只能随风而动,对于高空的风向,谁也不知道,朕也保障不了你安全。” 朱祁钰看着陶有道,笑道:“这还只是开始,当然,你的勇气,朕知道,但是,稳点总是好的,你就如同一颗小火苗,若柴火太大,可能就压灭了。” 就好像陶成道一样,去赌命,然后成为一个笑话,那就只会让有些人觉得,他们才是对的。 所以,不仅要升空,而且人还要活得好好的。 在热气球方面,目前来说,朱祁钰不需要有人为此献出生命。 等到了火苗燃烧起来,到时候,有人前仆后继,朱祁钰或许还会给予表彰。 闻言,陶有道只能认可,毕竟圣人也是为了他好。 “那陛下,草民先去学校看看。” “去吧。” “谢陛下。” 陶有道走后,朱祁钰才无奈叹气。 不是为了热气球,而是那国子监的事情。 航天有啥用?外交撒钱有啥用?发展武器有啥用?有这钱不如拿来改善民生? 也难怪洪武会堕落的如此之快,土木堡才过了多久,这种言论就喧嚣尘上了,恰好还都是生员。 但是朱祁钰不在乎,双方对立,无论他再做什么,史书上都会留下那么一笔。 正史留不了,并不妨碍这些读书人留下野史。 反正只要自己不要脸,他们就成不了事。 学校操场。 陶有道看着架起的台架,中间的空地上,不断堆积着干草。 这是为了高空坠落后,让他还能保住命用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伞包,可以利用增加空气阻力,减缓降落速度。 四处定入地底的锚钩,是固定热气球只用,只要热气球升空,固定的绳索就会将其束缚在指定位置。 而所用的热气球还没送到操场,只有起飞当天,也就是明天才会出现,正处于严加看管之中,避免被有心人动了手脚。 朱祁钰没有邀请别人观看,因为百米高空,已经不需要近观了。 大明的城墙只有3丈余高,只要升空,以热气球的体量,整个京城都能看到。 所以颁布通告是必须的。 避免百姓惊慌,从而导致踩踏骚乱的发生。 至于维护秩序,就交给五城兵马司了。 京城百姓对于带人升空的议论非常热烈,不少人时不时会跑到学校外,看能不能提前看到那神奇的玩意儿。 但是也仅限于其他城区。 西城区的百姓就显得很淡然。 这其中,不只因为西城区大多是锦衣卫和厂卫,还有郕王府试验的时候,飘起的热气球也不是什么秘密。 东城酒肆,因为这里生员多,官员也多,所以服务业也很多。 妓院和酒肆也多在这里。 煮一壶浊酒,上几盘小菜,学子们便可以举杯畅谈理想。 当然,还有国事。 “飞天?飞天哪有如此简单。” 一名青衫生员,脸上带着酡红,摇晃着头说道:“圣人误入歧途,被人蒙骗,我辈应当奋勇谏言,若人能飞天,那岂不是神仙手段。” “陈英说的对,圣人若是被奇淫巧技所惑,那大明危矣,于尚书扶大厦于将倾,我辈读书人,亦要辅佐君王为正道。” 另一人脸色如常,开口附和着那陈英所说的话。 “你们可知,那要上天之人可是谁?” 一人压低了声音,似乎要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谁?” 几位生员也纷纷低下了身子,向说话的人靠拢问道。 “陶有道。” 那人神秘兮兮说道。 “陶有道?就是那卑贱工匠暴发户?” 陈英不屑叫嚷道:“就是了,其祖说要造什么飞天椅,结果带着几个炮仗,两个风筝,摔死在山崖之下。” “正是,如今那陶有道蛊惑圣上,便有此飞天之事。” 开口的生员点了点头,将事情连在了一起。 “岂有此理!” 生员猛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如此大言不惭,我看,其是自作孽,不可活,但蛊惑圣人,罪大恶极。” “听说飞天地点是在那什么学校,一群不学儒术的…人所在。” 那爆出陶有道的人,继续开口说道。 “哼,不学儒术,何来功名,无功名,谈何报效家国,平治天下。” 闻言,生员不屑说道。 圣人自登极以来,就不曾过问过国子监。 最近一次,还是恰逢京城危机,于尚书遣返生员学子的时候。 但是那什么学校,可是圣人亲自当什么校长,荣誉至极,可教的都是些下等人。 生员们对此虽然有意见,但科举没变,对他们也影响也不大,也就过过嘴瘾。 “明日圣人或许会去那学校,我等也去看看?” 一人突然提议道。 “同去,同去!” 陈英醉醺醺说道,要是能在圣人面前露露脸,那么对于生员来说,有着极大的好处。 第189章 飞吧 阳光透过厢房的纸窗,明亮的光线映出了窗户镂空的线条。 朱祁钰正伸手拿着蒸笼上的包子,软嫩的面皮,手感极好,还有些温热。 耳边传来了嘤咛声。 睁开眼睛,便看到杭惠茹那扑闪的眼睛,见自己醒来,一下子,水灵的眼睛就变成了月牙。 似乎发现了什么,朱祁钰又动了动手。 杭惠茹俏脸微红,却没有反抗,轻声说道:“陛下,该起床了。” “今日君王不早朝,多睡一下。” 天气冷了,被窝会抓人,朱祁钰将杭惠茹揽在怀里,闭上眼睛说道。 温暖的被窝,脖颈传来喷吐的热气,长睫毛扇动着,挠着朱祁钰的脸颊有些瘙痒。 “不睡吗?” 再睁开眼睛,朱祁钰微微低头看着怀中的佳人。 “陛下今日不是要去学校看热气球吗?” 杭惠茹朱唇轻启,问道。 “对呀,但也不能太早,大概正午,阳光充足的时候。” 闻言,朱祁钰又闭上眼睛,下巴磕在杭惠茹的脑袋上说道。 “嗯~” 既然夫君不用早起,那自己就多在被窝里待一会儿吧。 杭惠茹发出诱人的鼻音,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贪心了。 但是,已经被吵醒的朱祁钰,温香软玉抱满怀,顿时觉得更加暖和和活跃了。 对此,杭惠茹也习惯了,柔荑轻握,闭上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后唇尖便感觉一丝柔软。 再起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朱祁钰在杭惠茹的服侍下穿好衣服,伸了个懒腰。 身为端水大师,自然是要雨露均沾。 最近几日,汪招娣将朱祁钰让给杭惠茹,想要大被同眠的朱祁钰也被拒绝了。 对此,朱祁钰觉得并不奇怪,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去学校呀!” 朱见济一大早就起来了,感觉时间过得很慢的他,终于等到了亲爹起床。 趁着吃饭的功夫,就粘了上来。 “吃完就去。” 朱祁钰拍了拍朱见济的脑袋说道。 与此同时,西城学校外,已经聚集一大批人。 为了抢占最佳位置,这些人一大早就来蹲点守候了。 而西城兵马司的人,也随着百姓聚集而行动起来,画出了一道警戒线,将人群挡在警戒线之外。 随着太阳不断爬升,西城四周的摊贩也不断追加贩卖品。 各种茶水小吃,都很热门。 西城少许的酒肆,也都被占满,生员乃至官员,都在其中。 许久之后,先是持刀驾马的厂卫开路,随后便能看到明黄的车驾出现在视野之中。 圣人的出现,让原本吵闹议论的人都闭上了嘴。 当车驾路过制衣坊时,停了下来,厂卫从制衣坊中带出一辆平板车,上面载着卷好的布。 跟随上圣人车驾,在厂卫的护卫下,直接拐入学校大门。 此时的操场,学生们都在老师的带领下,分班列队。 当看到圣人从车驾中出来,纷纷投来了目光。 陶有道第一时间走了过来。 “可以开始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走到了预定位置。 随后,厂卫扛着平板车上那厚重的布囊来到李老头他们跟前。 对于这些参与过试验的人来说,热气球带人上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能够亲眼见证,还是让人很兴奋。 组装好火炉和吊篮,李老头将一个火把递给了陶有道。 “陛下说了,这第一把火,由你来点。” 闻言,陶有道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接过火把后,走向火炉。 随着带有火油的木炭被火把的火焰所传染,燃起的火焰喷出热气向陶有道。 火焰侵染,将木炭烧红,风箱便开始推动。 几个人将布囊开口拉伸开,架在火炉之上,源源不断的热气冲入其中。 不断被充填的布囊一开始并没有显眼的动静,但是满满的,能看到布囊开始膨胀。 因为布囊的巨大,所以早就准备好的人,手扶着,支持还躺在地上的布囊。 陶有道的目光灼灼,看着那逐渐被扶正的布囊,向着吊篮走去。 在学校之外,隔着围墙,站在地面的众人能看到一个巨物正缓慢出现在视野之中。 水滴状的布囊,露出了它的半球,随后开始不断上升。 “这是什么?” “天灯吗?” “好大!” “快看!” 平静被打破,所有人目光紧紧盯着那上升的半球。 当布囊完整出现在他们眼中的时候,陶有道已经在吊篮里,拿起了伞包背在身上。 “爷爷,看到了吗!人真的可以升空!” 抬头看向被热气球带起的火炉,离他只有一臂的距离。 绑在吊篮的绳子也被热气球拉着笔直。 陶有道紧紧抓着吊篮边缘,看向朱祁钰。 “准备好了吗?” 朱祁钰扬起嘴角问道。 “我准备了很久了!” 陶有道的双手在颤抖,如果不是扶着吊篮,他都觉得自己站不稳。 “飞吧!你将成为真正的飞天第一人!” 朱祁钰大声笑道。 随后,一旁的厂卫,高举大刀,直接砍向固定绳子。 一瞬间,热球脱离了束缚,开始升向天空。 随着吊篮脱离地面,陶有道兴奋大喊道:“看到了吗!都看到了吗!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不只是他,围观的百姓瞪大了双眼,能看到吊篮上那呼喊的人。 “老天爷,这是什么!” “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 “人,上天了!” 一些老人,看着不断升高的热气球,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在学校外的人,都扬起脖子,呆滞的看着那渐渐升高的东西,还有那不断挥手的人。 “这是神吗?” “怎么可能!奇淫巧技!这不可能!” 酒肆中,有生员赞叹,有生员怒斥。 但是在现实面前,语言何其苍白。 地面的绳子不断减少,陶有道收心,开始用脚踩在吊篮内的鼓风机。 渐渐的,大明城墙外的人,也能看到那飘在空中的热气球。 重建的军民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目光投向天空。 整座京城,犹如被按下了暂停键,唯有那热气球在不断升起。 人们爬上了屋顶,走上了街头。 当热气球飘至三十丈余,被四周的绳子固定到指定位置。 整座京城沸腾了。 第190章 不要飞太高 经过一阵晃动,热气球稳稳停在高空。 陶有道俯视着京城,那些低矮的房屋有序或无序排列着。 宫城从上往下看,是一个个格子,圈着一座座雄伟的宫殿。 举目远眺,甚至能看到极远处的山脚。 在他的下方,无数人抬着头,用手掌遮掩阳光,看着他。 山河虽然锦绣,但是陶有道依旧抬头看向了天空。 “可以更高,可以的!” 抓在吊篮边缘的手,指关节发白。 “我会驯服你,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 陶有道喃喃自语着。 京城外。 张三看着热气球,其身边是跪地磕头的俘虏。 草原需要信仰,这样才不会感到孤独。 “以后我也得坐坐看。” 心里暗自下了决心,张三回首,看向五体投地的俘虏,摇了摇头,这次他真正切身体会到无知的信仰多么可怕。 兵部衙门,庭院。 于谦仰头看着那漂浮的热气球。 身边一众同僚,也都在院中仰望。 “他能看到什么,能想到什么。” 于谦喃喃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都多高了。” 摇了摇头,他独自一人走回了值班房。 景泰学校,热气球的正下方。 所有人都抬头看的时候,朱祁钰却在看着每一张脸。 惊讶、惊慌、好奇、敬畏…… 各种各样的情绪流露在表情之上。 “爹爹,以后我能坐上去吗?” 朱见济的突然发声,惊醒了朱祁钰。 他在看众生,而他的孩子在看他。 “可以的,不过,不要飞太高。” 朱祁钰揉了揉朱见济的头,欣慰笑道。 燃料耗尽之后,陶有道挥舞着旗帜,热气球缓缓落下。 热气球不是自然落下的,而是被底下的人齐心合力给拉下来的。 当陶有道从吊篮中爬出来,没有人敢随便靠近,只有圣人带着微笑迎接他。 “天上有什么?” 圣人大声询问自己。 “陛下,什么都没有,除了看不见的风,还有头顶上的云,或许,能到云上面去看看。” 陶有道也是大声回应着。 “等你准备好了,自己去看。” 朱祁钰牵起了朱见济的手,挥了挥,然后登上了身后的马车。 直到圣人走后,一群孩子才围了上来。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都站好,我会告诉你们,热气球为什么会起飞。” 陶有道开心说着,随后在其他老师的安排下,学生们整齐坐在操场上。 物理,是一种非常理性而美妙的场景。 当陶有道展开第一堂物理课的时候,不止是孩子们听不懂,连那些教师也一样。 这场公开课的冲击力无比巨大。 陶有道不仅点燃了火炉,也为眼前众多幼小的心灵燃起了火苗。 圣人原本可以凭借着这项技术,去神化,用神秘去包装自己,但是圣人没有。 正真的唯物主义者无所畏惧。 这是圣人跟自己说过的话。 陶有道看着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才理解圣人的心情。 热气球干瘪后,被保存在学校的仓库里,由护卫严加看守。 人潮虽然散去,但是议论却没有停止。 街头巷尾,百姓们对热气球津津乐道,都在猜想,那飞上去的人会看到什么。 西城酒肆中,生员们也是一样。 有人好奇,便有人恐惧。 “礼有王制言:作奇技、奇器以疑众,杀;此奇器非经世之物,只会误国,我等必将谏言圣人,毁此奇器,勿留于世。” 生员柯潜大声说道。 柯潜自幼警敏嗜学,十岁喜赋诗,正统十三年,首试春闱,不第,遂入太学为国子生。 在一众生员之中,算是优等生。 “为何断定此奇器非经世之物?” 另一名生员刘升,皱眉说道:“朱文公曾言,农学、医学、乃至百工,自有道理在,有宋一朝,冯继升改火药法,朝廷还赐衣物束帛。” “但太祖年,司天监进水晶刻漏,中设二木偶人,能按时自击钲鼓,太祖见其无用,便将其击碎,言之无益的取乐玩意儿。” 不断有生员加入讨论。 这是大明,不是大清,自宋以来,放宽了对于奇淫巧技的限制。 朱文公,也就是朱熹,认为自然科学和成圣成贤、经邦治国的知识都是正道。 但是朱元璋终归是农民出身,对于“奇淫巧技”还是很鄙夷。 现在的大明,从洪武至今,不过八十一年有余,明中期的党争还没有出现,对于学术的征伐,也还没到见血的时候。 因此,国子监中,才会存在像陶有道这样的人。 也有像刘升这样,虽然不懂,但是不会很反感奇淫巧技的人。 直到晚明,也会出现像徐光启和宋应星这样的士大夫。 这些学子并不知道,满清入关之后,会真正摒弃百学。 除了收录一些农家、医家和天文之类的《四库全书》之外,其他学说着作一概排斥。 到时候,国子监的学子便会以自称奴才为荣。 “有宋一朝又如何,割地赔款,和亲纳贡,尔想重蹈覆辙吗?” 陈英拍桌而起,对着刘升怒视道。 闻言,刘升顿时缩了回去。 “陈兄莫要生气。” 身旁的胡钦立马开口劝解道:“诸位都是为国为民,不可置气。” “胡兄,你可是最恨不学儒术之人,怎的为其说话。” 陈英看向胡钦,皱眉道:“若不是你说,某可不知那陶有道的事情,其心可诛,胡兄是否认可?” “这不是当初以为飞天乃泛泛之谈,蛊惑圣心之用,可如今,那陶有道可是真的上天了。” 眯眼带笑的胡钦开口说道:“我自然认可陈兄,但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我之力,螳臂当车啊。” “那又如何,陈某愿在端门哭谏,若是不行,为国死谏,并无不可。” 陈英意正言辞,胸中豪气顿声。 而那胡钦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抚手而击,道:“既然陈兄有此胆略,必将历史留名,在下佩服,自然愿随陈兄一道,劝圣上回正道。” 闻言,陈英更加有了底气,在一声声吹捧中,逐渐迷失在一声声陈兄之中。 不管怎么说,国子监,还是以儒学为主,而辅佐君王走正道,便是为臣子所需要做的事情。 第191章 尚能饭否 朱祁钰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去了隔壁。 这么好的机会,自然要跟孩子们分享。 和景泰学校不一样,大院,更像是朱祁钰的私人教学。 但也和景泰学校一样,学生们坐在操场上,连带着各个老师。 朱祁钰在黑板前,详细讲述了热气球的原理。 管他们听得懂听不懂,说就玩了。 热气球的构造,燃烧产生的热气,等等,朱祁钰将自己知道的都讲了一遍。 诸位学生和老师,都是一副听不懂,但很厉害的样子。 提问环节,可能是这大院最为独特的地方。 先是由老师带头,身为军人,他们更加在意的是,热气球的军事用途。 “当岗哨,有些鸡肋,你们也看到了,升空三十丈,在风下还会摇晃,而且对天气也有要求,最怕大风天。” 朱祁钰背着手,看向那位老师,继续道:“显微镜你知道吧?” 闻言,那老师点了点头,大声回答:“知道!” 之前朱祁钰就给他们看过。 “那镜筒拆分,便是望远镜,顾名思义,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就好像你看到细胞放大一样。” 随着朱祁钰的解释,那老师若有所思的点头,这并不难理解。 “建一座坚固的哨塔,配备望远镜,可比这热气球好用的多。” 朱祁钰笑道。 “那除了载人上天,热气球还有何用?” 兼战士的老师有点不理解。 “没用吗?你以前可想过,人能上天?” 朱祁钰扬眉问道。 摇了摇头,对方回答道:“不曾想过。” “现在呢?” 朱祁钰再问。 “想上去看看。” 对方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说道。 “那就行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让其坐下,继续道:“热气球所代表,是人走向天空的第一步,抛开其寓意,站的更高,可以看清更广阔的土地,其可以帮助我们,绘制更精准的舆图,体验高空中的风…” 学生们聚精会神的听着,时不时会问出各种各样奇怪的问题。 而朱祁钰则一一解答。 “所以,格物而知之,不要小看任何事物,保持好奇心,她能让你眼界大开,知道世间万物之根本。” 讲完之后,学生们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朱祁钰也离开了大院,留给众人交流的空间。 回王府,就看到范广在外等候。 “走吧,进府。” 朱祁钰没多言,范广就跟在身后。 到了大堂,范广才开口问道:“陛下让末将护送马权度,不敢揣测,特来问陛下。” “嗯,一方面是马权度这次惹了太多人,所以才让你护送,另一方面,朕要让你去见一个人。” 朱祁钰让下人上茶,转头便对范广说道。 “陛下让末将见何人?” 范广皱眉思量,然后问道。 “陈懋将军。” 朱祁钰开口道:“帮朕问问陈懋将军尚能饭否。” 闻言,范广沉默了一下,随后抱拳拱手道:“末将领命。” “朕已经跟张三说好了,你带火枪队出行,务必将他们完整带回来,朕不是要求你,而是你应该知道你的责任。” 听了圣人所说,范广瞬间眼神一亮,他本来就暂时带领神武卫,而火枪的战阵,他早已了然于胸。 而且,拜师圣人,他也学到了很多战术,但是一直没有机会用。 这次或许是个机会。 不过,转念一想,圣人也是在提醒他,此行估计危机重重,不然也不会让他要将火枪队完完整整带回来。 “末将定不辱圣命。” 范广郑重再道。 “还有其他事情吗?” 看着范广,朱祁钰语气随意问道。 “末将心有忧虑,日前行刺之事,为何陛下轻拿轻放?” 这是困扰范广的问题,想了许久,还是想问一下,毕竟他就要离京,圣人的安全十分重要。 “有心了。” 朱祁钰微微笑道,伸手拿起刚上的茶,掀开茶盖,吹开漂浮的茶梗,啅了一口。 “些许宵小之徒,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天天提心吊胆,把朕变得多疑,那可就顺了他们的心意了。” 闻言,范广心中大定,看来圣人已经有安排了,就不用他瞎操心了。 一盏茶的功夫,范广也谈到了热气球,知道对军事用处不大后,也就没有什么兴趣。 等范广走后,朱祁钰便回到内院。 皇后册封大典的临近,朱祁钰能感受到汪招娣心里的紧张。 毕竟那是一国之母的位置。 册封之后,就是天下女性的表率了。 调节紧张情绪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 恰好现在内衣大销,汪招娣就让陈凝香将账目拿给她检查过目。 所以,此时王府内院,陈凝香也在。 透过窗台,朱祁钰看到两个风格略有相同,却味道不一的女子。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 而坐着的那人,不断向站着的那人询问着什么,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朱祁钰没让下人通报,而是走到了窗台,双手环抱支撑在窗沿。 轻咳了两声,引起屋里人的注意。 “忙着呢?” 见两人发现自己,朱祁钰开口说道。 “陛下!” 两女都被吓了一条,一人吃惊,一人嗔怪。 “民女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陈凝香行了个万福。 “陛下怎的有空来妾身这?” 汪招娣微微低头说道。 “热气球都飞完了,自然有空闲,你们没看吗?” 朱祁钰抬眉问道。 “倒是看了,不曾想,人能以这种方式飞天。” 汪招娣的目光越过了朱祁钰,看向窗外的天空。 “陛下神乎其技,为世人所不能…” “好了,别吹了,你们这是在对账?” 朱祁钰听到陈凝香的话,立刻制止并扯开话题。 “是极,如今订单增多,银两存入库房,妾身也应当时刻检查才是。” 汪招娣抿了抿嘴说道。 摸着下巴,朱祁钰注视着汪招娣,总觉得这王妃兼准皇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也没管陈凝香还在,朱祁钰扬起嘴角问道:“这几日,还会发胀吗?” 闻言,汪招娣低头看了看胸口,随后瞪了朱祁钰一眼。 似乎是再说,这里还有外人在呢! 第192章 监国挟私 范广带着火枪队离京,回头看了那雄伟了城墙。 而马权度带着商队,被军卒护卫着,心里无比的自豪。 京,为都城。 城名,紫禁。 但因为皇帝不在家,所以紫禁神器,徒有虚名。 天气越发寒冷。 很快,她也要迎来女主人了。 圣人定下了日子,礼部便开始加班加点。 封后大典,其实很简单,可问题是,男女主都不在皇宫。 所以,大概是再大婚一次。 只有新婚的皇后,才会从宫城外摆驾入宫。 幸运的是,华夏历史很长,都可以借鉴。 大典前,圣人遣官奏告天地、宗庙、社稷 。 礼部通行各衙门知会,至日鸣钟鼓,百官具朝服,随班行礼。 舒良暂时代替了兴安的位置,设册宝案二于奉天殿,册东宝西;设彩舆于丹墀内;设香亭于彩舆前。 教坊司设中和韶乐及大乐,设而不作。 册是册书,宝是宝玺。 有了这两样,汪招娣才能是皇后。 而彩舆,就和圣人登极时一样,是将皇后抬上丹陛之用。 皇宫之内,张灯结彩,而郕王府,朱祁钰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低头认错的汪招娣。 “也就是说,上月就没来月事了?” 朱祁钰摆着脸问道。 闻言,汪招娣点了点头,说道:“妾身想再确定时说的。” “嗯,先不要声张,等过了大典,我去找太医。” 这事要慎重,不过,朱祁钰还是欣慰一笑,说道:“你好好养身子,我去给你炖只鸡。” “陛下,不用了吧。” 汪招娣拉住朱祁钰的手说道。 “怎么不用,无论是你,还是孩子,都要营养,乖,听话,等我。” 前世那群魔乱舞的时代,朱祁钰可是有幸见过一些奇妙的拳法,为了破解拳法,也顺便知道了养胎大概是怎么回事。 夫君的温柔,汪招娣也早有体会,自己也拦不住他。 抚着自己的肚子,那里面正孕育着生命。 是日,封后大典。 朱祁钰一身冕服,拍了拍汪招娣的手,道:“皇后,朕就到宫中等你了。” “好。” 汪招娣温婉,看着夫君,低眉笑道。 在圣人銮驾离开后,王府外,皇后仪仗便列队等候。 京城钟鼓楼,以鼓为始,以钟为止。 鼓声沉闷,号三严,最后钟声广传,送女上车辂。 重翟车,底色为青色,用黄金装饰,车轮为红色,有各种图案、绣帷、络带、翟尾等进行装饰。 四马齐驱,带动车辂,在仪仗和大乐的开路下,向着端门前进。 与此同时,文武百官俱朝服于承天门东、西向,立班迎候舆入承天门。 随着皇后车辂到至午门外,再鸣钟鼓。 舒良出现在午门,高唱:“兹册妃汪氏为皇后,命卿等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 司礼监监官先行入内,宫娥从午门两侧走出。 持伞扇、仪仗、女乐前导,拥护皇后舆由奉天门进入。 过御桥,至奉天殿下,导驾官导上出至奉天殿,捧册宝官各捧册宝置于案,杨善举案,由殿中门出。 导驾官导上至丹陛下,捧册宝官取册宝置于彩舆,由内侍官举舆。 舒良奉圣旨于门前,拉开口,高唱:“圣人有制~” 百官立俟于金水桥南,册宝舆至,皆跪。 “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 咨尔汪氏,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今特遣使奉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以奉神灵之统,母仪天下,表正六宫,夙夜儆戒,永保贞吉,耿光万年。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合上圣旨,递给礼官,侧身让出了位置。 朱祁钰缓慢走出奉天殿。 其身后,跟着孙太后和吴太后。 看着那彩舆被人抬上台阶,舆中坐着汪招娣。 礼乐四起,百官过金水桥,至奉天殿下,分列左右。 当朱祁钰要伸手拉住下舆的皇后时。 一个内侍走了过来,在朱祁钰耳边说道:“陛下,东华门外,生员聚集哭谏。” 闻言,朱祁钰微微眯起了眼,低声道:“不用理会。” 而这时,孙太后视野的角落,看到一抹残影冲出。 “陛下!小心!” 当即,孙太后大喊,也看出了那窜出的人是谁。 曹吉祥! 瞬间,孙太后和吴太后都由不得再想,一个飞扑过去,用尽全力伸手,孙太后距离较近,手绊在曹吉祥的小腿上。 “陛下!” 汪招娣瞪大双眼,连忙直接抱住自己的夫君,想用身体去抵挡。 嘶啦。 匕首划破厚重的礼服。 朱祁钰听着声音,瞬间双眼泛红。 曹吉祥在最后即将摔倒的时候,奋力伸出了握着匕首的手。 但是他也立马被舒良压在身下,无数内臣欺压而上。 “护驾!” 舒良声嘶力竭大喊。 一瞬间,广场爆发出骚乱。 大汉将军直接持刀砍向自己的同袍。 “郕王监国挟私,遽攘神器,我等当拥立太子登基,拨乱反正!” 张輗接过大汉将军的刀,举刀大喊! “叛逆!” 石亨当即撞开了一个大汉将军,抢过其手中的金瓜,大喊一声,直接冲向台阶。 朱祁钰抱着汪招娣,瞳孔紧缩,然后发现,那石亨直接守在台阶之下,奋力捶打跑过来的大汉将军。 “陛下!入殿!快入殿!” 口中不断大喊,石亨不愧是宿将,反应在朝臣中是最快的。 朱祁钰抱着汪招娣,连忙问道:“没事吧?” 闻言,汪招娣只是说道:“陛下,快,快入殿!” “护驾,快护驾!” 大喊声四处响起,群臣乃至命妇皆慌忙逃跑。 不少人直接向着奉天殿跑去。 石亨看到于谦,让出了位置,只见于谦从地上捡起一把刀:“陛下不容有失!” 说完,和石亨一样,直接守在丹陛台阶下。 到处都是杀戮,大汉将军皆为世袭,取公、侯、伯等嫡次子任之,当然,还有军中表现优异者。 朱祁钰眯眼看向一群大汉将军护着一个人站在远处。 “胡濙!” “胡濙!你想干嘛!” 经过骚乱,以丹陛台阶下三拨人分立而视。 王直看清了那被大汉将军,现在应该称为反贼护着的人,大声问道。 第193章 时机成熟了 片刻的安宁,朱祁钰确认了汪招娣只是礼服被划破,立刻看向广场上。 胡濙十分悠哉,身边站着张輗、杨善、徐彬等文武官员。 “郕王,没想到吧?” 看着卢忠、石亨、于谦乃至王直等人拦在台阶下,胡濙高声问道。 朱祁钰看了眼双方,心里有些明悟。 没等胡濙再开口说话,朱祁钰直接从怀中掏出信号筒,往天上射出。 咻~ 红光飞天而起,胡濙见状,也不再说话,直接挥手,道:“速战速决!迟则生变!” 闻言,张輗带着反叛的大汉将军,直接冲了上去。 城外,随着信号弹的升空,张三抬头看向空中的红光。 “神武卫!集合!” 扔掉扛在肩膀上的木头,张三大喊道。 他有几分猜测,之前义父让他看信号筒,却没有给他,一定有什么原因。 而且,自己身上,可还有进出阜成门的玉佩。 随着张三大喊,神武卫开始集结。 孙镗闻讯赶来喝令道:“张千户,你想做甚!” 闻言,张三没有理会,直接抬手道:“火枪队!预备!” 神武卫的火枪队瞬间列出方阵,抬枪对向孙镗。 “俺义父出事了,俺要去救驾,你若拦,便是同他们一伙的。” 张三的话,让孙镗头皮发麻,他根本没有收到什么命令。 “报!张輗都督部异动!” 目前,石亨和于谦不在,孙镗暂管京营,可没想到却突变横生。 “拦住他们!” 孙镗向着旗官大吼。 “让开!” 张三举刀向孙镗,周围的俘虏皆站在旁边,目光注视着孙镗。 一时间,孙镗左右为难,一边是军令,一边是真的有情况发生了。 若是再拖下去,那真的就无法挽回了。 想清楚后,孙镗驾马,直接对张三道:“某去拦住其他人,你只能带神武卫!” 说完,便驾马离开,张三和其他士卒不一样,他是圣人义子,关系户。 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其他营部异动的原因。 在孙镗走后,张三立马带着神武卫冲向阜成门,高举着玉佩,大喊道:“二牛,让开。” 守将王二牛看到张三手中的玉佩,立马让开道路。 整齐急行的神武卫,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另一边,奉天殿外的广场上,喊杀声四起。 “京营已变,尔等莫要负隅顽抗,放下武器,饶尔等不死!” 张輗一边挥舞着金瓜,也就是大锤,一边高喊着,动摇对面的军心。 “我去里莱莱的,众将听令,灭了贼子!” 石亨啐了一口血痰,大声喊着。 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他早就看文臣不爽了,更何况那张輗以胡濙这种文臣马首是瞻。 “援军很快就到!朕在这!与诸君,共杀敌!” 大喊之后,朱祁钰直接脱掉繁重的外袍,扔在地上,然后掏出一把手铳,交给朱见济,摸着朱见济的脑袋:“你要保护好大家。” 说完,立马对众人下令:“女眷皆入大殿!” “陛下,这人如何处置!” 舒良等一众内臣,按着曹吉祥问道。 朱祁钰没有回答。 看着汪招娣招呼着女眷和命妇进入奉天殿。 最后汪招娣看向自己的夫君:“我等你。” 大殿的门缓缓关闭。 “处置?” 这时朱祁钰才走到曹吉祥面前,捡起匕首。 手起刀落,曹吉祥都还未说出台词,脖颈就被划开一条血口。 “陛下,快入殿!” 石亨看着双手沾满鲜血的圣人走下台阶,急忙大喊道。 然而,圣人没有理会,而是看向卢忠,道:“唤,锦衣卫。” 在石亨吃惊的目光中,卢忠掏出了圣人之前发射的东西,向着天上射出。 这次颜色不同,是绿色的光。 西城,百姓驻足,看向比刚才更加炽热的光,出现在宫城之上。 一个个身穿布衣的人,走回家中,再出来,便已着甲带刀。 整个西城,不断有人向着西华门汇聚。 “这是什么?” 石亨惊疑,忍不住问道。 “信号弹,现在锦衣卫和厂卫,还有神武卫应该要来了。” 朱祁钰十分淡然,从地上的尸体上捡起一把金瓜。 这是大汉将军的仪仗武器。 于谦看向圣人,沉默之后,说道:“陛下,您应该入殿的。” 闻言,朱祁钰咧起嘴角,手持金瓜,指向砍杀的人群,说道:“朕,天命帝王,岂会怕这些宵小之辈。” 大汉将军一千五百人,分布在宫城各个地方,朱祁钰他们所面对的,也不过只是一小部分。 而且,这些宫廷卫士,也不是全部反叛。 胡濙他们,只不过是趁乱之机,人数上,谈不上优势。 他们口中所谓的太子,便是朱见深,但朱祁钰并不觉得朱见深会有这种想法。 和夺门之变一样,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傀儡。 难怪,难怪夺门之变是他们闯入南宫;难怪皇帝会死于非命。 “不愧是五朝元老啊!胡濙!” 朱祁钰想明白之后,大声吼道。 “今日之后,若某败了,等待你的,也只是乱世,郕王,为了天下,请死吧!” 胡濙听到了朱祁钰的声音,笑呵呵说道。 “怎么?你觉得是时候了?挑动学子,说动武将,动用死士?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时机到了?” 朱祁钰站在人群中,目光穿透了前面厮杀的宫廷卫士,看向胡濙。 “重工商,弃生员;用酷吏,害大臣;郕王,你做的孽,罄竹难书,何必挣扎呢?” 胡濙不屑,大声说道,也正是朱祁钰做的这些,开那什么学校,让工匠子嗣可以读书,弄什么试点,侵犯了朝臣利益,一切的一切,都让胡濙觉得,时机成熟了。 趁着皇帝根基不稳,朝臣还举棋不定,一鼓作气,扶持一个听话的皇帝不好吗? 之前朱祁钰动作太快,导致他们连朱祁镇都没有保住,不然立一个太上皇,以备不时之需,岂不美哉? “噗呲~哈哈哈!” 朱祁钰没忍住,瞬间大笑了出来。 “就你这种老贼,难怪历代帝王都要斩草除根!” 说完,朱祁钰露出玩味的笑容,继续道:“那你猜,朕为何敢?” 话音刚落,宫城外传出了两道巨大的爆炸声。 第194章 谁赢? 不久之前,端门。 刘勤带着锦衣卫急冲冲赶来,就发现兴安正扶着腰,坐着轿子,身边站着一群厂卫。 见到锦衣卫,兴安从怀中掏出一块黄布,递给刘勤,道:“这是圣旨,你去宫里支援,我去东华门。” 闻言,刘勤双手接过黄布,点了点头,向端门走去,其身边,跟着一个太监。 另一边,张三十分顺利穿过西城区,直接到西华门。 西华门位于宫城西南角落,城门郎看到神武卫急匆匆赶来,立刻喝令。 宫城主九门,各设内官、内使管事,而无论是内官还是内使,皆受大太监管辖。 因而这位太监,人称九门提督太监。 正确的叫法应该是“提督九门内官”,由朱元璋所制定。 固守皇权最后的堡垒,必须是家奴。 城门郎刚喝令止步,就听到一位太监阴恻恻道:“开门!” 那城门郎浑身一激灵,回头就看到一个太监冷冷盯着他,身边随着几个厂卫。 “无圣人圣旨,宫门不开。” 城门郎也是头铁,直接将太监顶了回去,心中也稍显慌乱。 “咱奉的就是皇命。” 太监从怀中掏出黄布,展开之后,上面盖着皇帝亲印。 “再不开门,那便是抗命!” 面对内官的威压,城门郎看了看左右同袍,垂首说道:“卑职,领命。” 和西华门的情况差不多,刘勤出示黄布,还需要太监的证明,城门才能开,不然的话,除非皇帝亲临,否则城门开不了。 但是,这也只是刚开始。 刘勤领人入午门,而张三在太监的引导下至奉天殿西侧武楼门前。 和奉天殿正南的奉天门、西角门和东角门一样,此时都是大门紧闭。 从门外就能听到喊打喊杀的声音。 张三和刘勤,做出的举动,如出一辙。 将火药包贴合在门上,随后一个铁盒支架顶在石砖缝隙中。 点燃之后,人就躲到两旁,规避风险。 在一阵轰隆声后。 朱红的大门被炸裂掀飞。 没等烟尘散去,刘勤便拔刀大喊:“跟我冲!” 相比于锦衣卫,神武卫则是结阵而行,张三下令:“全体都有,前进!” 而在广场上,剧烈的爆炸声瞬间盖过了喊杀声。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两处爆炸点。 奉天门,锦衣卫从烟雾中杀出,如同恶鬼。 武楼门,神武卫井然有序,踏着整齐的步伐,端着长枪,成方队从烟雾中走来。 张三也到了刘勤,看了一眼奉天门的残骸,大声道:“侧面警戒,前队,开火!” 砰砰砰! 随着张三令下,神武卫便扣动扳机。 谁敌谁我,以圣人为标准,站在圣人的对立面,便是敌。 突如其来的援军,让石亨等人军心大振。 “诸君,杀敌!” 朱祁钰举起金瓜,指向胡濙。 他知道,神武卫临时集结,所带弹药并不多,此时,他必须成为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石亨等人闻言,大吼着冲了上去。 “全体,上刺刀!” 张三大吼,拔出长刀:“随我,冲锋!” 刘勤已然手握绣春刀,直接冲击护卫胡濙的阵列。 而跟随刘勤的太监,立马带人跑到文楼门,从内部打开大门。 瞬间,一群厂卫便出现在门后,兴安依旧坐在轿子上,当看到圣人连外袍都脱了,身上带着血渍,兴安目眦欲裂,大吼道:“全给我杀!一个不留!” 胡濙看着从四面而来的敌军,却没有显露惊慌。 相比于胡濙,张輗等人则是慌乱无比,不断后退。 此时,朱祁钰站在台阶上,看向了侧方躲避的周忱等人,轻哼了一声。 战场僵持在张三他们加入之后被打破。 破碎的军心,反叛的大汉将军自知大势已去,强弩之末下,不断被收割着生命。 “胡大人,怎么办?” 张輗背靠胡濙,声音颤抖着。 本来还以为这次能乘风而起,没想到是吃人的深渊。 “那又如何,南方几十万大军,我们已经赢了。” 胡濙寒声说道。 “赢?这叫赢?这可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张輗失声大吼,身旁的大汉将军寒毛直立。 这些大汉将军可不是普通人,多是将门嫡次子。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 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胡濙感慨着说道。 啪啪啪! 耳边传来的掌声,便看到圣人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身边的大汉将军已经丢下了武器,跪在地上,脖子上架着刀。 “朕想不通。” 朱祁钰拍完手,才开口说道:“夷王都死了,你在执着什么?” “夷王?哼!那算什么东西!” 胡濙斜视了朱祁钰一眼,不屑说道。 “大胆!” 一旁的石亨,一巴掌直接甩在胡濙的脸上,啐了一嘴,说道。 别说,这巴掌,自己的心情瞬间舒畅了许多。 “谁?莫不是朱允炆还活着?还是说朱文圭不死心?” 朱祁钰眯着眼问道。 “对了,这就对了,你尽管猜,继续猜,哈哈哈。” 闻言,胡濙仰天大笑道:“一介庶孽,余生就活在猜疑之中吧!” “等下带到东华门,在生员面前活剐。” 朱祁钰淡淡说道。 闻言,胡濙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被扯住脖子的公鸡。 他愤然看向朱祁钰,可还没开口,就看到朱祁钰继续道:“不用审,割掉舌头,别让他再胡言乱语。” 至少,朱祁钰明白了一件事,那夺门之变,朱祁镇根本就是废物。 看着胡濙被锦衣卫掰开嘴,敲掉牙,拉出舌头,手起刀落。 朱祁钰靠在胡濙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认为,朕为何让范广南下?” 嘴里不断溢出鲜血的胡濙,瞪大了眼睛,看着朱祁钰,身体剧烈挣扎,但还是被牢牢按住。 随后,朱祁钰看向了张輗,摸着下巴,喃喃道:“英国公,张辅之弟,张輗。” 听到声音,张輗浑身颤了一下。 “英国夫人,李氏是否在殿中,让她出来,算了,朕自己去。” 朱祁钰想了想,便走回奉天殿,身后跟着一众神武卫。 拍了拍奉天殿的大门,朱祁钰开口道:“开门,结束了。” 随着大门打开,朱见济双手握着火枪,看到爹爹之后,瞬间哭着扑了上去。 第195章 结束了? 英国夫人,李氏。 跪在圣人面前,不断磕头,额头渗出鲜血也不在乎。 诛九族,九族者,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是一种虚称,方便皇帝杀人所用。 朱棣还搞出了十族,便包含了门生。 张輗,张辅的兄弟,他造反,自然会牵连到英国公府的人。 看着嫂子不断磕头,张輗心中也是懊悔莫及。 朱祁钰根本没有理会李氏,带她出来,就是给张輗看的。 “说吧。” 看着张輗,朱祁钰开口问道。 至于问什么,朱祁钰也不清楚。 夺门之变,历史记载十分模糊,多是武将,文臣只有许彬、徐珵这种下烂货。 这合理吗?不合理。 朱祁钰不是什么上帝视角,很多事情,他也不清不楚的。 “末将吃了猪油蒙了心,此事乃是我一人之责。” 张輗一边哭,一边大声喊道。 “有用吗?” 朱祁钰皱眉反问道。 事情都做了,现在喊着一人做事一人当? 演水浒传呢? “陛下,锦衣卫和厂卫已经控制谋反人之家室。” 卢忠来到朱祁钰身边,低声说道。 点了点头,朱祁钰指着胡濙,对张輗问道:“他许了什么给你?” “伯爵。” 张輗低声说道。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这不对,石亨,于谦立刻去京营。” “末将领命!” “臣遵旨!”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离开。 “一个伯爵,就能收买你?是什么依仗呢?” 朱祁钰捏着下巴,继续道:“南方?二十万大军?陈懋?王骥?蒋贵子孙?” 每点出一人,张輗就心惊一分。 “算了,懒得问。” 不再看张輗,朱祁钰目光转向英国夫人李氏。 对皇权更迭中立,是这些重臣的常用手法,但是现在,李氏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了。 “陛下,妾夫曾获太宗赐免死铁券。” 李氏的额头流下鲜血,在鼻梁分叉,如同血泪。 “除谋逆不宥,不是吗?” 朱祁钰开口回道:“现在,张輗谋逆,你求朕免英国公府死罪?” “求陛下开恩。” 李氏重重磕在地上。 既然问,那便是有意。 英国公可不是单纯的英国公府,黔国公夫人、仁宗敬妃和清平伯夫人,都是张辅之女。 “罢了,此时你们孤儿寡母,朕就免你一次,收回铁券,你英国公府,自下代起,不再世袭。” 朱祁钰挥了挥手,让李氏松了一口气,只要有命在,那一切都好说。 看向张輗,如果目光能杀人,李氏已经将张輗千刀万剐了,圣人如此开恩,而其竟然谋反,李氏也没想着为张輗求情。 “这礼部,简直就是藏污纳垢之地啊。” 朱祁钰不由得感慨,随后下令:“抓拿礼部衙门众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将一众罪人,押至东华门。” 之后,朱祁钰又让人送皇后等人回府,果然相比皇宫,王府更加安全。 东华门。 国子监生被厂卫包围着,但心里丝毫不惧。 一群番子,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方才兴安带着厂卫,不由分说就直接包围他们,然后从东华门长驱直入。 再开门,生员们就看到了一身内衬的圣人向他们缓缓走来。 有人的心,瞬间就沉到了谷底。 在东华门的国子监生,并不是全部,但也有四五十人。 没等他们叫喊,就看到一群文武,被人押解着,跪到生员的面前。 舒良出列,开口大声道:“胡濙、张輗、许彬、杨善…” 念了一大堆名字,最后那谋反一词出口,瞬间让被厂卫包围的生员坠入深寒。 现在,他们知道为什么厂卫要包围他们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们来哭谏,那简直就是相互配合。 “传国子监祭酒、司业、监丞、典籍悉数来东华门。” 朱祁钰声音不大,但是令下出列的,却不是太监,而是锦衣卫。 “陛下,我等并不知奸人谋逆,请陛下明察!” 一身青衫,面容秀净的生员站了出来,立刻让其他生员注目。 “朕,问你了吗?” 朱祁钰眯着眼说道。 立刻就有厂卫,直接上前用刀鞘敲向生员的膝盖,让其双膝跪地。 膝盖撞在石砖上,生员吃痛闷哼,说道:“陛下,学生真的不知。”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被当枪使,永远自我反思,永远不长记性,然后重蹈覆辙。 看着生员那明亮的双眼,朱祁钰问道:“你叫什么?” “学生尹直,一介举人。” 尹直低头颤声说道。 “你为何而谏?” 朱祁钰再问。 “大战方止,学生以为应当休养生息,再者,奇淫巧技远不是正道,学生认为,应当谏言。” 说着,尹直抬头,看向圣人。 谁知圣人不屑一笑,问道:“奇淫巧技,说的是热气球?那朕问你,可了解过?朕可有动国库一分一毫?还有,休养生息?南方糜烂,北方未平,就一场大战,你就认为结束了?” 一连串的问题将尹直问的有点懵,他今年十八岁,一直苦读诗书,乡试过后,便入国子监,听到的,也是生员们相互之间的交流。 而这种交流,十分片面。 朱祁钰不再看尹直,而是虚空问道:“谁指使你们到宫门哭谏的?” 在寻常人眼里,国子监生便是朝廷的未来,这些可都是未来要当官的人。 只要生员不为圣人效命,那么朝廷就没有未来。 当然,朱祁钰的想法和寻常人不同,读书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当官,那么他们注定就团结不到一起,更何况,朱祁钰的未来,又不是他们。 生员们闻言,通通看向了缩着头的陈英,而且还拉开了距离,直接将其暴露出来。 “你,出来。” 见状,朱祁钰手指着陈英说道。 “陛下。” 这时,身后传来了陈循的声音,朱祁钰回头就看到陈循剧烈起伏的胸膛。 “臣子,陈英。” 一句话,似乎用尽了陈循的力气。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成为指使者,也想到以前圣人曾告诉他,好好教育儿子。 闻言,朱祁钰皱眉,还没等他反应,陈循就直接跑了出去,冲到自己儿子的面前,抬腿踢向陈英的胸口。 “请陛下赐刀,臣废了这逆子!” 陈循双眼泛红,咬着牙说道。 第196章 朕不杀人,人杀朕 陈英看到自己的父亲,整个人都在打摆子。 虽然以前父亲也打骂过他,但从来没见过这样子,那是真的动了杀心。 要说理解,朱祁钰也能理解。 陈循做的事情,大多数没有跟自己的陈英说,而陈英无法理解,也是正常的事情。 被有心人利用了,那也怪不了谁。 锦衣卫目光看向圣人,只见朱祁钰昂了昂头,锦衣卫立马拔刀递给陈循。 “陛下,子不教父之过,还望陛下饶恕臣护犊之情。” 陈循艰难对圣人说完,看向自己的儿子,举刀道:“将手臂伸出来!” “父亲,孩儿是受蒙骗的呀!父亲!” 陈英抱住陈循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 “把手臂伸出来!” 咬着牙,陈循怒目而视。 “父亲!” 陈英颤颤巍巍,将左手伸了出来,就听到陈循怒骂道:“现在还耍心机,右手!提笔那只手!” 骂着,陈循提刀指向胡濙,对自己的儿子道:“胡濙,五朝元老,你比他如何?能力不够,被利用了就被利用了,担起责任!” 朝堂是吃人的,自己儿子这样,以后恐牵连全家,不如现在就断了念想。 陈英闻言,右手颤抖地伸了出来,泪眼看向陈循。 寒光在瞳孔中闪过,陈循没有丝毫的犹豫,挥刀,手起刀落。 猩红的鲜血喷洒,让其他生员陡然一惊。 陈英看出父亲的痛苦,抱着断臂,咬着牙根,强忍着,不想叫出声。 但是,太痛了,不只是手,还有心。 为什么自己那么傻? 明知开海是自己父亲在主持,为什么之前就没好好想想? 为什么自己不去问问父亲? “啊!!” 鼻子发酸,张口忍不住的陈英还是痛苦的叫了出声。 陈循扔下刀,一手扶住自己的儿子,捂住那伤口,老泪纵横,愤恨道:“说,是谁!是谁蛊惑你的!” 闻言,陈英大喊一声:“胡钦!” 痛晕过去的陈英,倒在陈循的怀中,而陈循,双眸如狼,扫向一众生员。 这时,一个小旗跑到朱祁钰面前,单膝跪地道:“禀报陛下,胡府一家七十二口,皆服毒自尽。” “嗯,知道了。” 朱祁钰挥了挥手,让小旗下去,目光看向痛苦的陈循。 随后侧目,看到胡濙正满脸嘲笑看着自己。 “无需审问,将罪人,就地活剐,一天!朕不许任何一个罪人提前死亡!” 朱祁钰寒声下令,看着一众生员,再开口道:“哭谏?死谏?你们以为这是在请客吃饭?来人,扒了他们的衣衫!” 厂卫得令,手上的动作十分利落。 陈循也扒掉了陈英的青衫,包裹在伤口上。 “陈卿,你可以先回去。” 朱祁钰轻声开口,却见陈循摇了摇头,这是你死我亡的斗争,他要亲眼看着! 见状,朱祁钰也没有强求,双手背在身后,右手紧紧握住左手手背。 胡濙的衣物全部被扒光,赤裸着,被放上三脚架。 他以为自己能足够风轻云淡,笑对生死。 但是冰凉的刀锋划破皮肤,寒风如同鬼泣般呼啸而过。 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一丝丝后悔的丝线,逐渐壮大了起来。 如果死亡超过了后悔的速度,那么面对死亡,或许真的能够无怨无悔。 但是凌迟活剐,就是让你活着体会死亡的临近。 无论胡濙怎么挣扎,怎么叫喊,就算是求饶,那冰凉的刀锋依旧不断划过身体。 一众学生,就跟被吓傻了的鹌鹑,围在一起瑟瑟发抖。 这不是后世,学生闹了还要安抚。 自以为自己的命重如泰山,那也是自以为而已。 就像现在,他们就是躺在木桩上的鸡,除了等待斧头落下,没有其他的选择。 “陛下,饶命,都是胡濙这狗贼让我做的!” 崩溃的情绪很快出现,胡钦看着那血腥的场景,忍不住想吐。 之前享受着身在幕后,玩弄人心的快感早已消失无踪,无尽的恐惧爬上了心头。 但是,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看向胡濙。 老年褶皱的皮肤,下刀还需要来回切割一下。 滴滴答答,鲜血滴落在地上,只有滴滴答答而已。 这样才能保证胡濙活着,活到明天太阳升起。 “陛下,我说,我全都说!” 胡钦不断磕着头,周围的生员对于自己的下场,听到胡钦的话,皆怒目而视。 最前方的尹直,猛然回身窜起,扑向胡濙,刚要抬手,就立马被厂卫按住。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挨千刀的!” 尹直就算被抓着手,还想着用牙齿去咬。 他还年轻,前途原本一片光明,但是,仅仅被人稍微一撬动,加上成名的心思作祟,所以才来到东华门前。 朱祁钰当然不会理会胡钦,就这种人,看到血淋淋的现实,到了诏狱也会说。 或许,他们只是后悔失败,而不是后悔不该做。 东华门外,一个个三脚架被摆了出来。 上面挂着一个个赤裸的躯体。 杨善、张輗、许彬等等。 有资格,有技术的行刑官都不够了,所以,有些人还要在寒风中看着旁边的人被千刀万剐,而下一个就是自己。 不过,皇帝亲自监刑,他们的死,也确实足够隆重了。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临死的人,才意识到,圣人并非心慈手软。 “陛下,饶命,臣知错了。” 杨善颤抖着,声音早就沙哑了。 原以为依旧不会得到回答,却听到圣人的声音。 “你猜,现在最想你们死的,是谁?朕只能告诉你们,不是朕。” 朱祁钰身上披着太监取来的袍子,轻声说道:“为了一己私欲?为了家族利益?让天下大乱?” 说着,朱祁钰不由得笑出了声,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嘲笑道:“或许,最希望天下大乱的是朕,只有这样,朕才能放开手脚去杀,在铁与血之中重建的秩序才是最牢固的秩序。” 一旁的王直等人,闻言,心之骇然。 “陛下。” 王直立马出言提醒。 却只见朱祁钰挥了挥手,继续道:“凡事求稳,为大局,却让人误以为,朕是守成之君。” “朕也不想,但是,朕不杀人,人杀朕。” 第197章 气愤的俘虏 朱祁钰想得更多。 记忆中和后世的史书上,对于夺门之变,都归结在景帝恋栈权位。 而一个太监、一个御史、外加一个武将就能发动夺门之变,那是何其可笑。 他们闯入南宫,一齐俯伏称万岁的时候,说不定那叫门天子还是懵的。 所以自己那位皇兄,才会将自己软禁在西苑,但最后也不妨碍景帝暴毙。 当然,景帝也谈不上多好,让文臣不止染指了兵权,甚至连锦衣卫都指挥等一众中层都覆盖。 以至于夺门之变时,石亨还有其他武将,才能引少数京营入城。 可以说,自那以后,皇权就已是日薄西山了,后面的人只是不断挣扎着。 朱祁钰不在乎什么阴谋诡计,眼界的不同,大势终究会碾碎宵小。 东华门的惨叫声和求饶声不断持续。 生员堆里,能明显闻到骚臭味。 也算是给这些自命清高的书呆子上一堂课。 人命如草芥,谁也没比谁高贵。 城外京营。 孙镗浑身是血。 斩了好几个千户之后,才堪堪稳住。 石亨和于谦的出现,让京营沉静了下来。 看向孙镗,于谦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末将应该做的,请问,圣人安否?” 孙镗苦笑一声,问道。 “圣体金安。” 于谦回答道。 “一群蠢货,圣明雄主,不附大业,还想着造反,这是活腻歪了。” 石亨骂骂咧咧,指着一群兵丁叫嚷道:“无圣令不可轻动,你们差一点点就被裹挟造反了!到时候,你们哭都没地方哭!” 身为大将,石亨当然知道,普通士卒哪知道什么造反,但一旦被带入城中,就算不造反,那也得跟着造。 “张輗叛将已束手就擒,现在,检举其部下者,有功。” 于谦眯着眼,沉声开口。 瞬间,京营再添骚乱,好几个千百户都被提了上来。 孙镗心中有几分庆幸,这时候,走错一步,那压上的可是身家性命。 而对于京营的肃清也拉开了帷幕。 出了这档子事,于谦也不再犹豫,京营,必须绝对忠诚于圣人! 这时,一群俘虏大声叫嚷着。 “他们说什么?” 于谦转头问孙镗。 “他们说,之前,有人煽动他们暴动。” 孙镗瞪大了眼睛看向俘虏。 闻言,石亨也是震惊,立马说道:“快,叫过来说说。” 很快,一名懂官话的俘虏就被带了上来。 跪在于谦和石亨面前,拱手道:“见过总兵、总督。” 石亨看了一眼于谦,自己是粗人,这事还是让于谦来问。 “你说说经过。” 于谦点了点头,看向俘虏说道。 在俘虏的述说下,几人也明白了。 配合着皇宫的叛乱,在张三等人离开后,就有俘虏中的百户开始煽动俘虏反抗。 “我等一听,绝对不行,张千户和诸位对我们很好,虽然要劳作,但也给我们一口饭吃!那些百户,以前常打骂我等,现在,我等更不能听他们的。” 俘虏满脸气愤道:“若是叛了明廷,那我等不就又回到那任他们打骂的日子了?” 如果不曾见过太阳,本可以忍受黑暗。 对于大多数俘虏来说,这是不能接受的。 “他们不知从哪里拿来了刀箭,放在地上,说有了这些,就能回草原。” 俘虏越说越生气,还忍不住啐了一口痰,道:“呸!回去给他们欺负!我们才不回去,要回去!那也得杀回去!” 听完俘虏的话,于谦和石亨,还有孙镗,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表达现在的心情了。 这是怎么了这是? 我是不是该震惊?还是该高兴?也或是该恐惧? 神武卫?不,圣人是用了什么方法? 于谦握紧了拳头,他或许看到了全新的草原,一个不是外患的草原。 “所以?” 于谦问道。 “我们想到张千户会回来,迟早会回来处置他们,所以就没打算下死手,但,但是,诸位大人,我们真不是故意的,刀箭无眼,我们自己也伤了几人,杀了对方几个。” 说着,俘虏就惭愧低下了头。 “你们做得很好,叛贼由我们关押,想必张千户很快回来,到时候,会由他决定。” 这就像一团小火苗,于谦想呵护,又害怕自己做的不对。 “你先下去吧。” 石亨挥了挥手说道。 等人走后,他看向于谦,大笑道:“哈哈哈,天命!这就是天命!不行,我得去请先锋,不对,陛下让我去登州,莱莱的,那我怎么马饮多瑙河!” 石亨兴奋着说着,时喜时忧,继续道:“不过南方也不太平,机会,都莱莱的是机会!” 一旁的孙镗也被石亨感染,这群战争狂,已经嗅到了血腥的味道了。 “镇静!” 于谦拍了下桌子,看向石亨道:“陛下既然让你去登州,自然有安排,别忘了,辽东那边也不太平,和登州只隔一海。” “嘿!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不愧是于尚书,你们读书人,脑子就是灵光,蝇营狗苟的事情手到擒来。” 闻言,于谦也没理会石亨的明赞暗讽,本来两人就不待见对方。 “张輗部下,或许还有遗漏,京营需要清理,”于谦开口说道:“二十万大军,必须忠于圣人,谁赞成?谁反对?” 说话的时候,于谦目光在孙镗和石亨之间来回扫视。 两人当然不会反对,想造反吗?反对? 随后,于谦和石亨就开始巡视京营。 顺便绑着那些张輗的部下,跟在马屁股后面,算是游街示众吧。 所过的营地,士卒们皆冷眼看着那些被拉扯着的千户百户。 普通士卒就没想过要造反,更何况,如今的圣人待他们不薄。 一些人偷偷捡起马粪,就丢向了被捆绑着的人。 啪叽~ 马粪结结实实糊在了脸上,那千户四顾,怒目而视。 但这样的举动,立刻引起了更大的反应。 泥土,石子,马粪,铺天盖地扔向于谦和石亨身后的罪囚。 见状不对,于谦立马让人管束手下士卒,不过,那些千百户的身上,已经挂满了污秽。 夕阳残血,从城内奔驰而出的小旗,给了于谦一道口谕。 “该审审,该杀杀。” 第198章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被强制看了一天的凌迟,有的生员直接精神崩溃。 厂卫在京城不断张贴告示,并高唱胡濙等人的罪刑,举报者给予赏赐。 胡濙七十高龄了,还有三个弟弟,不过不在京城。 南直隶,江苏武进。 胡氏宗祠被烧毁推倒,厂卫四处抓拿胡氏一族,甚至祖坟都直接被挖出来。 或许胡濙也没想到,当今的圣人如此残暴。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这一次,天下人似乎感受到了太祖遗蕴。 在某些人眼里,朱祁钰就如同发疯了一般,对于胡氏一族,就算是蚯蚓,也要挖出来,竖着切开。 但让某些人庆幸的是,圣人没有和太宗一样,搞什么十族。 张輗已经分家,但其弟弟张軏被召了回来,虽然免死,但是被削为白丁。 至于张輗家,英国公府也不敢求情,只能看着其一家子被送到刑场。 诏狱之中,生员原本是哭爹喊娘的,但是看到厂卫记下了其爹娘,一族中,有成官当吏的,皆被一撸到底,主要挑唆者,胡钦一家,也被游街之后砍首。 与此同时,西城也发挥出了舆论攻势,长期相处的邻里关系,发展出的下线,在闲聊之中,胡氏一族以天下大乱要挟圣人,丝毫不顾大明天下安宁。 责任在胡濙等人一方,圣人只不过是正当防卫。 “听说了吗?胡濙老贼等人,是因为不想让平头百姓有出头之日,所以才悍然造反。” “这么说?” “就是那学校,咱们平头百姓连纸都买不起,但是学校免费提供,让孩子读书,这叫什么来着?对,有教无类,侵犯了一些人的利益,所以他们对圣人不利。” “嘶~为啥如此?” “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就像牛羊,就该被他们管着!” 类似的言论在京城不断发酵,随后在商户的传播下,向四处发散。 胡濙?不!秦桧! 当初没有参与东华门哭谏的生员,有的也义愤填膺了起来,但有的,也会流露出同情。 同情归同情,他们也不敢乱说,现在和叛党沾在一块,那不是屎,也是屎了。 在清晨寒风中,宫廷卫士,大汉将军也少了许多。 奉天殿前的广场,寒风吹过,地面一尘不染,吹拂在拱桥下的水面,波光粼粼。 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西宫,以泪洗面的周氏,如今已经拿到了册封圣旨,现在是太妃了。 一旁是夷戾王的王妃,钱氏。 朱见深穿着白色孝服,头上绑着白带子,在周氏身边,脆生生带着鼻音道:“姨娘,不哭了~” “他们怎敢如此!怎能如此!” 周太妃忍不住,伸手抱住朱见深,声嘶力竭道。 “见深,以后要叫母妃了。” 钱氏走来,摸了摸朱见深的头,心疼说道:“妾身听宫人说了,夷王在他们眼中,也算不上什么东西。” 无奈摇了摇头,那场造反,是以扶所谓太子朱见深而反。 但是眼前披麻戴孝的小孩儿,又怎有那种心思。 再说了,朱见深对叔叔的感情,比对亲生父亲的感情还要深。 “太妃也放宽心,陛下明察,不会怀疑见深的。” 听着钱王妃的安慰,周太妃咬着唇,双眼泛红看着对方。 现在宫里能说话的,也就这位前钱皇后了。 什么勾心斗角,在这里,已经消失。 “你说妾要如何做?今日能以深儿为由,明日又再行反事,他们这是要深儿的命啊!” 周太妃咬着牙,对于那些人是恨之入骨。 “陛下驾到嗷~” 一声嘹亮的嗓门,打破了宫廷外表的宁静。 朱祁钰所过之处,宫人纷纷下跪行礼。 到了西宫,也叫西苑,曾经朱棣的燕王府,后来改造被围在皇宫之内。 这里,也是景帝暴毙的地方。 现在还没有名字,到了嘉靖,才为这里取名万寿宫,所谓万寿无疆。 走到主殿大堂,周太妃带着朱见深和钱王妃于门前迎驾。 看着朱见深撅着嘴,眼眶泛红,应当是哭过。 其他两女也大差不差,一身素服,面容憔悴带着忧愁。 “见深?哭鼻子了?” 朱祁钰扬起和煦的微笑,对着朱见深张开手臂。 见状,朱见深就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整个人就挂在朱祁钰上面。 “没有,是姨娘哭了,见深才没哭。” 趴在朱祁钰的肩膀上,朱见深翁翁说道。 穿着棉袄,整个人都肥嘟嘟的,朱祁钰拍了拍朱见深的屁股,说道:“那见深可真厉害,都会安慰人了。” “嗯~” 朱见深抽了抽鼻子说道。 年纪还小的他,当然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 抱着朱见深,朱祁钰来到两女面前,说道:“进去坐吧。” 进入大堂朱祁钰才发现,这里没有暖炉,于是让宫人去准备了一下。 “这里没有暖炉,倒是朕疏忽了,没有冻着吧?” 朱祁钰问朱见深道。 朱见深还没回复,就听到周太妃连忙摇头道:“回陛下,没有冻着。” 谁都知道他们娘俩是夷王的家眷,圣人若没有特别嘱咐,自然会有人揣测圣意,帮圣人教训她们。 听朱祁钰自责,周太妃自然不能认可。 “朕会跟舒良说一声,不过,若有需求,你们也要提,有时候,朕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朱祁钰看向周太妃,叹了口气说道。 闻言,周太妃心里不是滋味,苦涩的情绪泛起,又被压了下去,道:“妾身叩谢陛下。” “叔叔,我想去找堂兄玩。” 朱见深挂在朱祁钰身上,嘟哝着说道。 “过两天,现在你堂兄正在努力学习,过两天叔叔再带你去玩,好不好?” 朱祁钰将朱见深抱坐在大腿上,捏了捏那因为冷而红彤彤的脸颊,手指指肚能感觉到冰凉。 “好吧~” 朱见深失望着说道。 “你们也无需多虑,不过,陈尚书的事,你们知道吗?” 安慰完朱见深,朱祁钰才抬头看向两女,问道。 闻言,两女皆摇了摇头,对于宫外的事情,她们了解的不多。 陈循挥泪斩子臂,朱祁钰将事情说完,两女的心,都沉了下来。 这是给她们一个提醒,对方对付不了圣人,但会从其他人的亲戚下手。 第199章 绝对忠诚 无论是钱氏还是周氏,她们的亲属,现在还属于国戚。 陈循或许还能抢救一下他儿子,但是身处内廷的两人,一旦亲戚造反,那么她们注定跟着遭殃。 一时间,两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钱王妃能想到,圣人如此提醒,那必然是不知道后面谁在搞鬼。 她也不是朱祁钰,不知道朱祁钰根本没有多少猜忌。 宫外血流漂杵,成百上千人被厂卫带到当地的菜市口,以株连斩首。 事情做给死人看,死人也看不到,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让那些有异心的人看着。 甘愿当狗,那就准备好全家乃至全族陪葬。 之前对于王振家眷的轻饶,废除殉葬,给了一些人错觉,那就是圣人仁慈。 所谓君子远庖厨,重点在于,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 王振,那是前代的事情了,而且当时朱祁钰还是郕王,需要内廷的一些助力。 过些日子,都要改元了,看不见的地方,朱祁钰也没有那么大的善心。 更何况,他们利用了陈循的儿子,极大打击了朱祁钰一系的积极性。 那么,以牙还牙,便是自然。 难不成还要给背叛的人一百万,然后告诉别人,忠诚自己的人将来那就是荣华富贵? 拜托,朱祁钰不是成功大师,不需要忽悠人。 要忽悠,也只是之前用一个梦去忽悠一下于谦,谁叫当时自己什么都没有呢? 看着两女愁眉不展,朱祁钰也无奈摇头,道:“朕来了,你们也知道朕的意思,朕不会去猜疑,也不屑于猜疑,见深会好好长大,但是,如果有人利用了国戚,有些事情,朕也做不得主。” 朱祁钰叹了口气,继续道:“这是你死我亡的斗争,朕还没赢,但也没输,他们想让朕猜忌,想让朕成为孤家寡人,朕不喜!” “陈卿也是知道,所以他去了自己儿子的学籍,废了自己儿子一臂,就是在向世人表态,他不会屈服,但是,那是陈循。” 目光扫过两女,朱祁钰将朱见深放到一边,起身道:“国戚贪婪无度,你们嫁入宫中,他们想尽办法联系,无非就是想交换利益,正因如此,或许,你们会成为下一个陈循。” “但是你们很难做到陈循那样,因为夷王,你们都自身难保。” 转头看向朱见深,朱祁钰眼中满是怜惜,天家并非无情,只是有人强迫天家必须无情。 “好好保护见深吧。” 炭炉上,水壶喷出水蒸气,大堂中一片沉默。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 钱王妃目光微眯,当即开口,道:“妾斗胆,请陛下免去钱氏一切职务。” 闻言,周太妃看了钱王妃一眼,她知道,自己确实不如钱氏,随即便附和道:“妾身也一样。” 这可比内廷勾心斗角要可怕的多。 女子外嫁,就应该心系夫家,但是国戚像苍蝇一样,总是嗡嗡作响。 钱氏觉得,不如直接斩断,让他们当个富家翁就好,而提前表态,至少能让自己抽离出来。 外嫁就有这样的好处。 “去跟太后说吧。” 朱祁钰看了一眼,随后转身揉了揉朱见深的脑袋,准备要走。 见状,朱见深竖起小拇指,目光凝视朱祁钰,郑重道:“说好的,两天后带我找堂兄玩。” “好!” 朱祁钰也竖起小拇指,勾在朱见深的小拇指上,然后用大拇指盖章。 出了西苑,大汉将军神情肃穆。 他们理应世代宿卫宫廷,但是却有人叛乱,这是对宫廷卫士的极大打击,让圣人无法相信宫廷卫士。 但是,就算如此,当今圣人还是在舒良和一些厂卫的陪同下,走入了皇宫。 这也无疑是一种表态。 细,就很细。 不能因为一些人的造反,就寒了宫廷卫士的心,这样会产生连锁反应。 个人魅力和精神影响便在此时产生作用。 朱祁钰不需要去说,也不需要和大汉将军交心,他的出现,就是对仅剩的大汉将军的肯定。 换做一般人,估计就躲在王府,将王府打造成堡垒不敢进宫了。 当然, 朱祁钰也是这么做的,说实在,这皇宫,进来就已经需要勇气了。 为什么说一场造反,凌迟了贼首,朱祁钰没有赢,就是这样。 仅需要某些动作,就能造成永久的影响,而这些影响,会成为帝王心中的一根刺。 马车驶出皇宫,西风吹开了窗帘,便能闻到一丝丝的铁锈味。 这可不是什么铁生锈了,而是菜市口飘散而来的血腥味。 不止在城内,城外也是一样。 该审审,该杀杀。 于谦也是铁腕,不管问不问的出来,都要杀。 而且还要在一众士卒面前杀。 累加的造反成本,必须清晰可见的呈现在众军士面前。 一边杀,一边是赏。 神武卫经过这事,全体班长晋升为千户,散入各个营部之中。 而副班长,晋升为代千户,仍旧负责所属千户之下的士卒生活和思想工作。 当初朱祁钰只改神武卫,便是为了如此。 原本想让他们慢慢成长起来,在听到俘虏的禀报后,朱祁钰也觉得是时候了。 剩下的神武卫,需要扩招,只不过这次不是由士兵选举,而是通过前任正副班长推荐的老兵,再经过考核,才能胜任。 这对于京营或是整个京城的士卒来说,就是大事。 朱祁钰将方案下达给于谦,之后于谦转交给张三,再由张三下达指令,在神武卫那些转营的千户离开前,就要做完这一系列动作。 班长武装身体,副班长武装精神,这是朱祁钰最初的想法。 因为原本的军制,无论是什长还是伍长,都只是听令行事,就如张輗部一样,单一的千户,就能命令一千人,底下的人,只需要听令就行。 现在副班长的崛起,就是要确立部队的忠诚,武装基层士卒的思想。 这样的概念,便和于谦的绝对忠诚不谋而合。 问题在于钱粮,光有思想是不够的。 胡氏、张輗、等一族几代的家业,朱祁钰这次没有独占,而是充入国库里区分出军需库,完全用于军费支出。 短期养二十万兵马,也是足够了。 第200章 皇后有喜 旧军队的陋习是士兵盲目跟着长官跑。 而长官欺压士兵时,那些士兵也会将责任归咎于命穷、祖坟风水、轮回等等。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坚持着活下去。 所谓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神武卫的千户们并没有着急训导自己手下的兵。 他们会一个一个去询问,去调查。 然后再总结问题,不懂的,就通过张三,向上反映。 其实他们所做的事情,和对待俘虏营差不多。 在一片肃杀气氛中,能让人稍微放松神经的,就是皇后有喜了。 这下子,西城区可就炸开了。 皇后的子嗣,在他们眼里,那可是大明的未来。 百姓会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呢? 每天,王府外都有一群百姓,拿着一两个鸡蛋,几颗自己腌制的白菜,或者是猎户打到的野味,带着来到王府门前,祝贺与祈祷皇后母子安泰。 可别小看这些东西,鸡蛋在民间,可是重要的蛋白质来源。 一般是逢年过节什么的,贫苦的百姓才会煮上几个鸡蛋,给孩子们吃。 野味也是一样,大多都是售卖,换取家用。 王府并不缺吃食,所以,当百姓给皇帝送礼的时候,朱祁钰就站了出来。 “诸位乡亲,你们的好意,我收到了,但是,诸位还是把吃食,留给家里人,冬天难熬,府上也不缺吃食,诸位还是回去吧。” 朱祁钰被厂卫包围着,和百姓隔开一定的距离,大声喊道。 “陛下,俺家媳妇在衣坊做工,孩子入了学校,吃穿不愁了,这是俺家养的鸡下的蛋,可好吃哩。” 一个老妇露出一口空牙,高声说道。 “是极,是极,俺家也是,这都是托了陛下的福分,俺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这是俺家腌制的白菜。” “这是俺抓的鱼。” “俺抓的兔子。” 一个又一个百姓将东西堆在地上,很快就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这里面不仅有西城区的,还有南城区的。 不管是制衣坊,还是西城区各处改造用到的工人,还有惠通河的疏通和支流的引水所用的徭役。 大家伙在冬天,就算没有田地,也有了份收入。 就算是徭役比不上做工,好歹也有一口饭吃,大大减轻了一个个家庭的负担。 最质朴的想法,并非多么高大上。 百姓们没那么多忧国忧民,没想过南北问题,但是自己切身的生活得到改善,就发生在身边,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皇帝杀人?杀的又不是他们,关他们屁事! 朱祁钰看着堆积成小山的食物,有些无奈地摇头。 “这样,我呢,把这些食物,送到学校,我也是一个父亲,孩子才是未来。” 说着,朱祁钰又让下人去准备了一些红包。 里面的钱不多,才几文,图个吉利。 “我不拒绝诸位,诸位可别不接受,大喜的日子,大家伙,热热闹闹,开心开心。” 朱祁钰说完,便让下人将小红布包裹着的铜钱给散出去。 虽然十分的感动,但是他还是要小心谨慎。 更何况,现在皇后有喜,朱祁钰虽然不说,但阴影是有的。 任何来路不明的食物,都不会进入王府厨舍。 如果对方真的那么厉害,早早就将人安排在自己的庄子里,一混就是十几年,那他也认了。 厨丁都是朱祁钰知根知底,从庄子带来的人。 看着百姓一个个笑着弯腰鞠躬,接过红布之后,乐呵呵再朝自己行礼,朱祁钰开心之余,更多的是感觉到了责任。 回到王府内,走向内院,这里的婢女变多了。 吴太后的贴身侍女,秦尚宫也在。 毕竟,相对于年轻的婢女,有经验的妇人更能照顾好孕妇。 厢房中,汪招娣坐在书桌后面,时不时翻动着纸页。 炭炉上的水壶呼出水蒸气,朱祁钰上前,将背风的窗户打开,转身说道:“以后这窗户要开大点。” 闻言,汪招娣抬眉,点头道:“好的,陛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汪招娣怀孕之后,朱祁钰总觉得,这皇后更加温婉了。 言行举止越发轻柔淑慧,难不成这是母性在发挥作用。 “这里还胀痛吗?” 朱祁钰坐到桌子边,指向自己的胸肌,笑着问汪招娣。 仅仅是被白了一眼,却更加风情万种。 看的朱祁钰拳头都硬了。 “有稳婆照顾,好些了。” 这是朱祁钰之前从别的地方找来的稳婆,在当地挺出名的。 皇宫里倒是也有,民间精通医术的妇女,由衙门选取其中佼佼者,到司仪监御医处会选,选中的入官册,以备召用。 毕竟后宫佳丽三千,而且宫娥也多,妇科可是大问题。 之所以没用皇宫里的稳婆,那必然是朱祁钰不放心。 “其实,朕也不是不可以。” 朱祁钰捏着下巴,上下看着汪招娣,喃喃说道。 “别闹,让惠茹服侍夫君,现在,妾身不可以。” 轻捶了朱祁钰一下,汪招娣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问道:“陛下,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嘶~这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 朱祁钰佯装倒吸一口凉气说道:“朕比较想要女孩,因为女孩贴心。” “因为见济吗?” 汪招娣抬头,美眸看向朱祁钰。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男丁就是一份劳力,女丁总归要外嫁,是拖累。 但是对于皇家,特别是皇后的子嗣,那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不是。” 朱祁钰握住了汪招娣的手,宽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要胡思乱想。” “妾身心思瞒不过陛下,但妾身还是要说,对于太子之位,妾身并不多想。” 捂着自己的小腹,汪招娣轻声道:“但是如今见的多了,妾身心里纠结与惶恐,害怕兄弟阋墙,人心思变,妾身为皇后,孩子更不可避免。” 普通孕妇都会想的很多,更何况是汪招娣。 “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朱祁钰起身,走到汪招娣身边,宽慰道:“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想多做多,到后面越不希望的事情,越会发生。”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朱祁钰当前也不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 第201章 下雪 汪招娣的担忧并不无道理。 站的角度不一样,看的风景也不同。 胡濙的叛乱,让汪招娣很不信任所谓托孤重臣。 甚至,满朝文武,汪招娣都在担忧。 要是自己生了男孩,那必然涉及嫡长子和庶长子相互间争权夺位的可能性。 就算孩子没有那个想法,那想着从龙之功的朝臣呢? 过分的焦虑会导致孕妇抑郁,朱祁钰不希望汪招娣乱想。 于是,他走到汪招娣身后,揉着汪招娣略显单薄的肩膀,说道:“我会处理,无论男女,我们都应该将孩子教好。” 汪招娣的头靠在朱祁钰的肚子上,抬头仰望着,随后扬起嘴角笑道:“夫君说的是。” 谁知道,自己的夫君,直接低下头,柔软触及唇尖,香津不断交换,让汪招娣感到窒息。 感受到异样,汪招娣推开了朱祁钰,红着脸低声道:“若是夫君想要,妾身让惠茹服侍夫君。” 闻言,朱祁钰刮了下汪招娣的琼鼻,回答道:“我是那种只顾自己的人吗?你也别一直呆在屋里,我们出去走走吧。” 为汪招娣披上貂裘,伸手让其挽住自己的手臂,朱祁钰带着汪招娣走出厢房。 刚出门,就能感受到寒风,汪招娣更加贴紧了自己夫君的手。 “咦~” 朱祁钰抬头看向灰蒙蒙天空。 一片白色的雪花晃悠悠落了下来,朱祁钰伸手接住,随后是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下。 “下雪了。” 汪招娣看着雪花,靠在朱祁钰的臂膀上说道。 “下雪啦~” 从隔壁院子传来朱见济的欢呼声,还有杭惠茹温柔的训斥声。 见朱祁钰和汪招娣走出来,立刻就有婢女送来了纸伞。 撑伞向侧院走去,就看到朱见济在院子里一蹦一跳的转圈圈,身旁的婢女跟着,怕小少爷摔倒,而杭惠茹在屋檐下看着孩子,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参见陛下。” 婢女的声音传来,杭惠茹转头看向朱祁钰和汪招娣,莲步上前行礼。 “爹爹,下雪啦,下雪啦,是不是可以堆雪人了!” 朱见济跑向朱祁钰,昂着头说道,随后又低头,苦恼道:“要是早几天下,就能和堂弟一起玩了。” 前几日,朱见深就来找过朱见济玩。 “等雪大一些,见深也可以来找你玩呀,还有永宁,也叫上,到时候,咱们一边烧烤,一边玩雪。” 朱祁钰捏了捏朱见济的脸颊说道。 下雪对他们来说,是好玩的事情,但是朱祁钰要开始准备了。 为了应对大雪,已经让人去加固民居房屋了,由里长负责巡视安全隐患。 而城中一些乞丐什么的,也不能放任在城中乞讨了。 还有炭火、棉袄、老人等等,都需要注意。 “好呀,好呀。” 朱见济高兴拍手说道。 “要不要进屋里,外头凉,姐姐刚有身孕。” 一旁的杭惠茹则是关心起了汪招娣。 “不用了,夫君看我一直待在屋里,所以才让我出来走走。” 闻言,汪招娣笑着,拉起了杭惠茹的手。 杭惠茹偷偷看了一眼朱祁钰,以前她怀孕的时候,夫君可没有这么细心。 这细微的动作,被朱祁钰捕捉到了。 身为端水大师,注定要成为海王的人,朱祁钰哪能不懂,看向杭惠茹便道:“以前不懂,第一次总是不熟练。” 杭惠茹听着总觉得怪怪的,不过她倒也没有埋怨自己的夫君,只是羡慕姐姐罢了。 “娘,我弟弟什么时候出生呀。” 朱见济也跑到汪招娣面前,看着汪招娣问道。 “谁说一定是弟弟的?妹妹不行吗?你不喜欢妹妹?” 朱见济刚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人提了起来,就看到自己的亲爹提着自己的耳朵生气问道。 “喜欢,喜欢妹妹,爹爹,疼!” 踮起脚尖,朱见济连忙求饶说道。 “哼,以后你就是兄长了,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要由你保护。” 朱祁钰笑骂着,放开了朱见济的耳朵。 “为娘听说你把媳妇给带出来了!” 身后传来一道生气的声音,几人回头,汪招娣和杭惠茹便行礼道:“参见太后。” “娘,你怎么来了?” 朱祁钰回头就问道。 “现在招娣要养身子,这又是风,又是雪的,着凉了怎么办?” 走到朱祁钰面前,吴太后就生气说道。 “太后,是臣妾要出来走走的。” 汪招娣闻言帮夫君开脱道。 “太医都说了,孕妇不能一直待在屋子里,要出来走动走动,对皇后和胎儿都好。” 朱祁钰无比自信说道。 “真的?” 但是吴太后有点不相信。 “不信,朕将董院长给招过来跟您老说说。” 吴太后是关心汪招娣,朱祁钰自然是知道,但是有时候的关心,并不一定是好事。 所以朱祁钰才亲自关注着汪招娣的身体,再怎么说,自己也比自己的亲娘懂那么一点点。 “去去去,谁不知道那董院长现在就听你的。” 瞪了朱祁钰一眼,吴太后佯怒道。 一家人整整齐齐,有说有笑,朱祁钰很喜欢这样的气氛。 次日,朱祁钰就前往陈府,也就是陈循的新家。 在陈府门口,朱祁钰就看到陈循那沧桑的面容,似乎又老了许多。 “陛下…” “免礼了” 朱祁钰打断陈循的话,问道:“你儿子如何?” “性命无忧。” 微微低头,陈循的言语还是带着苦涩。 “那就好,陪朕走走吧。” 朱祁钰踏入陈府大门,能看出来,陈府的气氛很低沉。 两人都没说话,陈循就跟着朱祁钰的后面,在前院闲逛。 许久后,朱祁钰才叹了口气,道:“怕了?” 闻言,陈循苦笑道:“有点,但更多的是恨。” “还请陛下放心,老臣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让人钻了空子,也是老臣教子无方。” 陈循微微挺起脊梁,继续说道:“贼人行为下作,妄想用此击倒老臣,必不可能!” “那就好,朕还想着,若你怕了,也不是不能退出。” 朱祁钰抬眉,扬起嘴角说道:“让你的次子去学校吧,国子监生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第202章 吴老头归来 大雪逐渐侵染了整座北京城。 裹上了银装,肃穆而高冷的城池,却分外热情。 一辆驴车,几顶斗笠,几身蓑衣,由城外踏出雪痕,向着城内走去。 以往的冬天,家家户户都躲在屋子里,抱团取暖。 现在不一样了,各处都在大兴土木。 以工代赈,刺激百姓活力,让经济流通起来。 这些吴老头都不懂,但是他能感觉到有在庄子里时的感觉了。 去了西山归来,已经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发展振兴的味道。 勘探场地,特别是荒郊野地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沿途,吴老头看到了告示,打听了下京城的变化。 当听到胡濙等人造反,吴老头也是听得提心吊胆的,所幸圣人无事,不然他回来都没有意义了,还不如回庄子里,遁入山林算了。 郕王府,大堂的房檐下飘出青烟,空气中带有肉香。 朱见济偷偷挪到正蹲在地上做小雪人的朱见深后面,然后握着一把雪,捂在朱见深那厚重围巾内的脖子上。 “咦~唔~” “叔叔,堂兄又欺负我!” 朱见深捂着后颈,跑向烧烤架,向朱祁钰告状。 他穿得太厚实了,抬手掏不出围巾里的雪。 “我来,我来!” 朱见济立马跑了过来,说道:“我也让你捂一下。” “不要,你把鸡翅给我,我就原谅你。” 朱见深伸着脖子,让朱见济帮忙掏出雪花,嘴里乐呵呵说着。 “好,见济的鸡翅少一根,给见深。” 正用毛笔刷着调料的朱祁钰,开口便说道。 “爹爹,不能这样子,要一视同仁!呲溜~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朱见济拉着朱见深的手,看向烤架上的各种美味,呲溜一声,吸了口口水说道。 “那你就能欺负见深了?” 朱祁钰抬眉,看了眼朱见济问道。 杭惠茹和汪招娣在一旁听着父与子的对话。 值得说的是,女眷不止她们,还有朱见深的生母周氏、夷王妃钱氏、定国夫人耿氏还有陈凝香和唐云燕。 陈凝香是跟着陈循来的。 自己的兄长出了那种事,她也请假回家照看。 出自领导对于员工的关怀,朱祁钰就叫了两人过来。 至于唐云燕,那是顺带而已。 “我以后不敢了。” 朱见济抿着嘴,保证道。 “嗯,那你的不变,见深多一根。” 朱祁钰转头看向陈循,道:“陈卿,学会了吗?剩下交给你了。” 旁边还有厨丁看着,朱祁钰也不害怕陈循把食物烤焦,总得让他有些参与感。 不然总是看着雪花飘飘,心里很不得劲。 “谢陛下。” 陈循刚才就被朱祁钰叮嘱,也知道圣人这是让他改变一下心态。 “陛下,吴老在府外求见。” 婢女踩着莲步,到朱祁钰面前说道。 “嗯,让他进来。” 说完,朱祁钰转身,走向大堂内。 吴老头进府,就看到一大群人,低着头,在婢女的引导下来到大堂。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见到圣人,吴老头下跪拜道。 “免礼,先坐。” 朱祁钰指向一旁的椅子说道:“喝口热茶。” 闻言,吴老头说了声谢陛下才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热茶入喉,让温暖肺腑,将茶梗吐回茶碗,吴老头开口道:“陛下,西山有门头村,以石炭,也就是煤炭为生。” “每至九月间买牛装车,往西山窑头载取煤炭,往来于京城,想必陛下看重的是这个吧?”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问道:“地点可选好了?” “幸不辱命,于门头村毗邻二十里处,有一处荒地,十分适合。” 吴老头叹了口气,道:“只不过,若是开春,冰雪融解,浑河水泛滥,就难行了。” “无妨,这一路,也累了,好生歇息。” 一个老头,跋山涉水,朱祁钰也不是什么魔鬼,需要疯狂压榨别人。 “陛下,若要新建工厂,就要趁现在,冰坚水涸,车牛可直抵,也方便修路。” 吴老头连忙说道,生怕朱祁钰误了时机,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嗯,但也不急于几日,如今各处都是工地,冬季严寒,流民闻声而来的不少,但人力还有缺,需要抽调。” 朱祁钰没有否认吴老头的话。 为了消耗那些听说京城有事干,可以填饱肚子而来的流民,朱祁钰才不断增添工地。 要将西城区改造出一个大市集,一个皇店与官店集群的大卖场。 提升基础建设的同时,也让那些流民免于落草为寇。 闻言,吴老头咧嘴笑道:“是草民心急了。” “陈卿,好了没?送几串来尝尝!” 朱祁钰对着门外高喊,陈循立马回道:“好了,好了,这就来。” 说着,就提起了几串烤肉走入大堂,和吴老头点了点头,就分了下去。 焦香的肉味带着香甜,恰到好处的香料刺激着味蕾,一口下去,很有满足感。 华夏有很久远的烧烤历史,到了唐朝,香料开始普及,皇家烧烤开始变得多种多样。 但是,一直还是局限于大块肉,或整只烧烤这样。 要说切丁成串,那要到弘治年间,刘瑾的仇家,争抢着取得遭受凌迟的刘瑾的一块皮肉,捧回家中祭奠亲人,之后食其肉,以示解恨。 当然,这都是传言,至于烤串,王府里的厨丁,之前确实没听说过。 陈循吃完一串,便开口问道:“陛下,那王恭厂迁至西山,会不会有风险。” 舔了舔嘴唇,朱祁钰看向进入状态的陈循,回答道:“不会。” 陈循所说的风险,就是泄密的风险。 但是,孩子家眷都在学校和衣坊,很注重传承的工匠,不会轻易抛家弃子。 更何况,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利己主义还没诞生,身边的工匠可都是工友,大家伙都是吃同一锅饭的,你泄密了,那就是对一个整体的背叛。 朱祁钰也没有跟陈循详细解释,只是说了句【不会】就行了。 将宗族的凝聚力逐渐异变成为对朱祁钰拥趸,在工匠和士兵身上就体现的很好。 这样,朱祁钰才能更好的将这种观念移植到国家身上。 要知道,如今国家和民族的概念还没形成,一切都很模糊。 第203章 革旧鼎新 庭院中。 女子相聚在一起,聊不上国家大事。 对于京城所发生的变化,她们感受没有离京而归的吴老头强烈。 所交流的,无非是育儿经验和胭脂水粉。 当然,这里少不了内衣。 在京城的贵妇圈,内衣已经是离不开的话题了。 从耿氏那边得来的情报,表明了京城的老色批很喜欢这种装扮。 遮住重要位置的那种若隐若现,比完全暴露让他们更加兴奋。 现在,已经在逐渐出圈了。 老色批相互探讨,自称风流,自然而然影响到了皮肉业。 花魁甲妓,便是为此而生,光凭从顾客眼中那隐藏的失望和言语中的渴望,就知道必须买套内衣,不然野花就比不上家花了。 内卷无处不在。 当然了,在庭院里,关于内衣,主要就是询问陈凝香还有没有新的款式。 “额,当前还没有。” 陈凝香总不能说,大多数内衣都是圣人设计的吧! 不过,她的目光会偷偷看向皇后和贵妃,这两人应该知道。 感受到视线,汪招娣美眸看向陈凝香,微微笑道:“其实,诸位若是有想法,也可以提出来,由制衣坊实现,若是销量超过成本,也能有份进项。” 像是耿氏和太后她们,能取悦的,也只有自己。 在座的女性,唯有皇后和贵妃,其他的不是寡妇就是未出阁。 唐云燕一直安静旁听,脑子里想的却是唐父的嘱咐。 但和眼前诸女相比,她还太小,各种意义上的。 来郕王府,也是她让陈凝香带着她来的。 小女孩的心思,自然瞒不过皇后的眼睛,但那又如何? 自己的丈夫是天下至尊,自当妻妾成群,保证皇嗣血脉。 皇后的话,在周氏和钱氏耳中就有些不一样了。 她们身处西宫,不受内廷宫人待见,能有个进项,就算用在给宫人赏赐上,也能改善生活。 “皇后殿下,妾身也可以吗?” 钱氏没有犹豫,和亲戚切割,她除了月例,根本没有其他资源,就想着自己试试看。 闻声,汪招娣看向钱氏,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宗庙,再见两人已经调换了位置。 “可以,不过你身处西宫,有些不便,本宫让陈幺娘随你入宫,往后就跟在你身边吧。” 汪招娣缓缓开口,继续道:“幺娘为人机灵懂事,一直带着见济,但不是很知晓内廷规矩,你可得好好教教她。” 能看顾朱见济,可见王府对于陈幺娘的信任。 钱氏也知道,自己在西宫,束手束脚,根本不用再叫一个婢女监视她,整个内廷,想要利用她立功的便不在少数。 所以,钱氏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谢皇后殿下。” 身份的调换,钱氏并没有什么心理落差,眼前的汪氏,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这应该是圣人给予对方的安全感得来的,不像夷王。 另一边,周氏看着自己的儿子和朱见济还有徐永宁玩在一起,也希望这样的情况能一直持续下去。 转头面向汪招娣,想了想,便说道:“皇后殿下,臣妾若有想法,也可交予幺娘否?” 闻言,汪招娣点了点头,道:“可以。” 自己的夫君没时间管理的后宫,自己自然要帮忙。 更何况,汪招娣身后还有吴太后。 吴太后没有开口,就是为了让汪招娣早点适应,毕竟一国之母可不是说说而已。 后宫的管理并不是因为你是皇后而变得简单。 “这也是极好的。” 耿氏开口道:“但是,若是如此,有人仿制会如何?” 闻言,汪招娣抬眉笑道:“无妨,圣上曾说过,我们已经走在前面,不能因此停滞不前,推陈出新,不吃老本,不断前进,才能永久。” 话音落下,众女都沉默了下来。 这说的是衣坊,又何尝不是在说其他。 不多时,耿氏才苦笑着看向徐永宁道:“不愧是圣上,一言让妾身恍然大悟。” 她感慨的是勋贵后代的没落。 本着祖上打了一辈子仗,受了这么多苦,享受享受怎么了? 诸多武将后代,沉迷享乐,还怕功高震主什么的。 可是如今的圣人,挥舞着皮鞭,要让大明这架马车跑起来。 只希望永宁能快点成长起来,圣人雄主,未来可期。 大堂中。 对于迁移王恭厂,朱祁钰大概说了一下规划。 如今,铁制品也有区分。 硬要说的话,锻枪炮所用的铁,应该说成是钢。 主要迁移的,也是这一部分,毕竟日常生活还是需要用到普通铁。 说到这个,那不得不提铁课了。 太祖因内库充盈,诏罢各处铁冶,令民得自采炼,而岁输课煌,每三十分取其二,便是铁课了。 从此之后,官营铁冶渐减少。 但是,民间冶铁的昌盛,让大明的铁制品迎来的价格暴跌。 失去了官营铁冶,让朝廷收铁课还要看各地铁厂豪绅的脸色,而且必要的时候,还需要跟他们买。 铁课 就,寡头即视感。 当然,太祖这么做,也是因为官营质量差,效率低下有关系。 听着陈循的讲解,朱祁钰笑道:“太祖锐意进取,革旧鼎新,新法终将取代旧法,再者,虽都为炼铁,但其中大有不同。” 钢铁对于工业十分重要,这种战略资源,当然要握在自己手中。 所谓藏富于民,最后会像嘉靖一样,连税都收不上来。 闻言,陈循也是点了点头,默然。 至于火药,也必须迁移,不然要是来场大爆炸,那么死伤可就大了去了。 再者分迁出去的王恭厂,改名为西山兵工厂,主要负责军需物资,由户部新立的军需库支出费用。 启动资金,有内帑先添补。 将军费从国库之中区分出来,形成另一个体系,也是方便查账。 陈循仍旧负责统筹管理,之后朱祁钰会往户部里面塞人,在户部之下,再成立后勤部,负责管理军需库的开支。 当然,这还只是一个框架,还未确定。 毕竟大明的人才,也就是国子监生,都是八股文出身,很难达到朱祁钰的要求。 等这些生员成长历练到陈循这样的年龄,那也得三四十年。 就先苦一苦陈循,毕竟陈循还是很能干的。 第204章 恶果 河南,洛阳。 巡查组来此已经有段日子了。 身为京畿南部门户,政治地位十分重要,从大明建立之初,河南即为封藩重地。 周王、唐王、伊王、赵王、郑王,若加上因无子而除封的卫王。 单河南一地,便有六王。 周王就藩开封;唐王,就藩南阳;赵王,就藩彰德;郑王,就藩凤翔;卫王就藩怀庆。 而洛阳,则是伊王的封地。 如今伊王朱颙炔(yongquē),他有一个挺有名的父亲朱?(yi)。 永乐六年就藩,就开始祸害当地百姓。 伊王好武,时时挟弹露剑,奔避不及者,手击之;髡裸男女以为笑乐。 翻译一下,便是朱?好武事,时常带着弹弓和剑,骑马奔驰于郊外,动辄袭击躲避不及的百姓;平时削发裸身与男女杂处无所顾忌,并以此为乐。 最后,年仅二十七岁的伊王死后,民怨四起,礼部要求将其削爵并葬以庶人之礼。 但是朱棣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坐上皇帝的,其中原因之一,便是削藩。 再加上,朱?虽死,但是留着一个满月的孩子,所以朱棣不削其爵,赐恶谥为厉。 或许朱祁镇给朱祁钰赐谥【戾】便是从这里得到了启发。 但是现在,夷戾王和伊厉王,大哥莫说二哥了。 从小没爹的朱颙炔,却冥冥中感受到了亲爹的召唤,纵容王府宦官侵扰百姓,诬奏陷害河南知府下狱。 朱棣为此下旨处罚朱颙炔身边之人,到了朱祁镇,便是表示谴责。 有着这样的前科,巡查组怎么可能错过这位爷。 到了洛阳,巡察御史、按察使和都指挥联袂去往洛阳县衙。 洛阳知县于渊,是从县丞升上来的知县。 至于为什么? 战时挂印而去,逃跑的知县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更何况,洛阳县有朱颙炔这样的藩王。 历代皇帝的纵容,已经让朱颙炔有些无法无天了。 见到巡查组,于渊并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情绪。 在县衙后院厅堂,围着火炉,李御史开口说明了来意,是为巡查天下田地而来,并取出文书。 这还是于渊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印章的文书。 都察院、刑部、兵部,甚至还有厂卫。 见状,于渊的眉头微动,扬起笑脸说道:“先喝杯热茶。” 等众人喝茶之后,于渊才问道:“若是侵占田地,朝廷要如何处置?” “命其归还,如不从命,就地受审。” 兵部罗指挥器宇轩昂回答。 “哦~” 闻言,于渊缓慢点着头,随后让人取来鱼鳞册,也就是土地田册。 鱼鳞册每年审查一次,每十年则要彻底清查一次,但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么浩大的工程,没有强大的基层,根本完成不了。 没多久,厅堂便放着几本厚厚的册子,于渊便说道:“鱼鳞册便在此,诸位大人,可随意查验。” “还请知县取黄册过来。”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厂卫,唐六顺站在一旁开口道。 黄册便是户籍名册。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但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就这么直愣愣站着。 于渊嘴角抽了抽,他还是第一次见厂卫,心里有些恐惧。 等人将户籍名册也拿了上来,唐六顺便直接拿起来,对比翻看了起来。 明初规定,土地的主人在战争期间死去或逃亡而抛荒的土地,被农户耕垦成熟的,则归农民所有。 这是鼓励开荒的政策,随便能从大地主手里拿到许多土地,特别是江南地区。 但是,地主拥有雄厚的财力,乘机多犁多占,以至于太祖又颁布耕者验其丁力,计亩给之,将豪绅地主给打了回去。 朱元璋的本意是好的,但是他没想过自己赏赐勋臣公侯的庄田,多者百顷,亲王庄田千顷。 到了太宗永乐,宗室没有了军事上进取的机会,转头便看向了肥沃的土地。 通过奏讨与他人投献的方式,可以合法获得大量土地。 其中,这投献便是兼并的主要方式了。 奏讨的话,皇帝还可能不答应,但是他人投献,地主豪强通过言语威胁、放贷,或其他暴力方式,让农户“投献土地”。 厂卫被赋予的任务,除了监视其他三部,就是实地考察。 此时的鱼鳞册其实也只能用作参考,和黄册一样。 之前所说,永乐初年军屯约有六千多万亩,到永乐十年,仅有不到三千万亩。 这其中,也有鱼鳞册失真的关系。 最直观的,应该是洪武二十六年,田亩在册数八亿多亩,到正德元年,在册只剩四亿多,三十三年,少了一半。 而且黄册也没好到哪里去,人口从六千万多降到了五千万多。 光从数据对比,就不难发现,一千万人,四亿亩土地。 稍微算一下人均最高峰人均十三亩田地,但是那消失的一千万人,人均占地四十亩。 到了正德年,实施给官员免田政策,激发土地兼并的积极性之后,鱼鳞册就再没突破五亿亩以上,而大明二百七十六年,人口也没有多大的增长。 这也是因为耕者验其丁力,就是人头税,家里的人丁越多,税收越重。 再加上剥削,两者结合,自然不会有什么真实数据。 唐六顺对比着,随后眉头深皱,他是接受过大院教育的,简单的算学都会。 这洛阳县的田地,伊王三千顷,这还仅仅是洛阳县。 这已经不是数学不数学的问题了。 “伊王为何有如此多土地!” 唐六顺直接问于渊这个洛阳县知县。 亲王千顷田,这是固定的,不可能超过太多。 “洪熙元年赵王奏请田地八十顷,自此之后,各地藩王效仿,奏请皆准,便如大人所见,再加上投献,伊王确实有此庄田,合理,合法。” 于渊咧嘴露出笑容,看向唐六顺,目光中似乎含着期待。 自从太祖建藩,文臣便多有微词。 而仁宗开了奏请的先河,其他藩王便有模有样。 所幸的是,现在还不多,但长此以往,不敢想象往后的场景。 永乐朱棣私建庄田为王庄以养兵的恶果开始显现。 从永乐王庄到洪熙宫庄,若是朱祁镇没死的话,后面就会出现皇庄,其后庄田遍郡县。 第205章 伊王朱颙炔 合理,合法。 多么可怕的词汇。 唐六顺沉默看着手中的黄册。 其他三部的人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说什么?怎么说? 骂先帝吗? 夷王倒是可以骂骂,但没必要。 “喝茶,喝茶。” 于渊对于这些可以说是钦差的人,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开口招呼着。 宗王只要不造反,当皇帝的都会好好养着他们。 就算新皇杀了夷王又如何? 新瓶装旧酒,老调重弹罢了。 “哟,几位大人喝着呢?” 打从门外来了个太监,看装扮就知道了,一身绿衣。 “入县衙为何没有通报!” 都察院御史起身瞪着来者,心里有些恼火。 “孙典簿。” 于渊急步上前,拱手打招呼。 “是小的冒犯了,咱殿下知道诸位大人远道而来,特意设宴款待,请各位大人,到王府一叙。” 孙典簿微微弯腰,如小女子作态道。 闻言,按察使笑道:“那敢情好,于知县是否同去?” “某就不去了。” 于渊摇了摇头,说道:“某还要处理公事,伊王殿下,请的是诸位大人。” 门外的典簿,看向于渊,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于渊不去,几人也不强求。 在县衙外,已经停好了马车,唐六顺没有上车,他只是差役,在县衙后院,他也是站着。 洛阳虽然是县,但也是一座城。 九朝古都,东西南北的交通要冲,大运河的商贸中心。 所以就算天气寒冷,也能看到许许多多的人在路上行走。 在如此繁华的城市里,唐六顺能看到,路边墙角蜷曲着的老翁,搂着瘦弱的孩子,用墙来遮挡寒风呼啸。 这很常见,就算是京城,也能看到乞丐。 对此,唐六顺并没有什么同情心。 至少这些乞丐,在城市里,还是挺容易混一口饭吃的。 每个冬天,都有成百上千人被冻死,饿死。 但那又如何? 就好像唐六顺看到几个差役,正搬动着一个瘦的不成人样的女人,用草席很随意的卷起来,露出了脚踝,然后抬上拖车,应该是送到乱葬岗,直接扔了。 一路上,这样的事情很常见。 冬天不是春夏秋,万物寂寥,寒风刺骨,弱小的人类很难光凭自己的力量在野外找到足够的食物。 路过集市,唐六顺还能看到坚持不下去的人家,给自己年幼的儿女头上插一根干草,然后跪在地上。 他们在等候买家,在合法的贩卖自己的孩子。 这就是插标卖首。 多余的孩子养不活了,还不如卖给好人家,至少能活着! 当可卖的孩子仅剩下一个的时候,这些人,就只能卖田地了。 一个家庭的根本,到最后,田地变成地主所有,然后他们就变成了佃户。 这就是仁宣盛世,不但是大明的,往上诸代皆是。 百姓饿不死,就是盛世了。 伊王府在洛阳的西北隅,南门就在集市不远处,靠着大运河,马车停在南门,几人从侧门进入。 绕过前院,在回廊里转了几道,便至膳厅,桌上摆放着热腾腾的美味佳肴,似乎才刚上不久。 膳厅灯火通明,从外入内,能感受到温度的上升。 正对门的座位,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便是伊王,朱颙炔。 朱颙炔没有起身相迎,而是伸手到空位处,说道:“都进来坐吧,天冷了,孤腿脚不便,就不相迎了。” 只有唐六顺站到门边,看着三部的人入座。 朱颙炔没有多想,唐六顺一身差役穿着,看着就是个下人。 “诸位远道而来,孤有失远迎,自罚一杯,还请恕罪。” 半胸薄纱的娇俏婢女,柔荑稳稳拿起酒壶,为伊王斟酒。 其他人的身边都站着这样的婢女,脸上都带着甜甜的微笑,美目盼兮,含羞带怯。 朱颙炔举杯,三部的人对视一眼,同样举杯道:“伊王殿下设宴款待,是我等荣幸,同饮,同饮。” 温热的酒水下肚,整个人都能感觉暖洋洋的。 “嘶~哈~好酒!” 都指挥抬眉瞪眼,缓过劲来说道。 闻言,朱颙炔笑了笑,拍了下手,随后就看到一个个身材婀娜的伎伶踩着莲步从侧面走了出来。 在伎伶身后,是乐伎。 “奏乐,舞!” 朱颙炔豪迈说道。 站在门旁的唐六顺,看着飘飘欲仙的舞姿。 伎伶们扭着蛮腰,各种动作都在若有若无的展示自己的身材。 乐伎吹拉弹唱,组成了动人的音符。 饭桌上,不管是荤还是素,都满满当当的,四个人吃都吃不完。 空气中,酒香和菜香,加上胭脂香混杂,让唐六顺有些反胃想吐。 透过舞女腰肢间隙,他能看到,四个人推杯换盏,御史虽然含蓄,但也没少喝;按察使一边喝着,一边和伊王说着什么;都指挥则是看着舞女,摇晃着脑袋,手指在桌面轻点。 这时,一个自阉奴捧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酒,和一个鸡腿。 “殿下说了,差役也是辛苦,特地让您也暖暖身子。” 自阉奴低眉顺目,看着唐六顺,卑躬屈膝说道。 唐六顺看了看托盘上的酒食,又看了眼舞女,最后扫了一眼那酒桌气氛。 拿起鸡腿,唐六顺便说道:“便不喝酒了。” 说着,张嘴便咬。 见状,那自阉奴笑容更盛,说道:“官爷尽忠职守,乃大明之福。” 说完便面朝唐六顺,倒着退了下去。 这时,朱颙炔拍了拍手,顿时乐声和舞女都停了下来。 目光看向唐六顺,朱颙炔开口笑道:“小兄弟,莫要光站着,来,吃酒。” 对着唐六顺招了招手,唐六顺却摇了摇头,道:“职责所在,当值不能饮酒。” “那便来吃,这里美食颇多,我等也吃不完是不是?哈哈哈。” 朱颙炔看向其他三部的人,大笑道。 闻言,另外三人也附和着笑了起来,然后都看向唐六顺。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唐六顺第一次扬起嘴角,笑容很是怪异。 走到酒桌,坐到朱颙炔的侧对面,避免挡着伊王欣赏伎伶起舞。 “哈哈哈,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见唐六顺坐下,满面红光的朱颙炔笑着大声说道。 语落,乐起,舞渐妖。 第206章 都是为圣上做事 酒过三巡,每人的两边都坐着婢女,耳厮磨鬓,好不亲密。 “诸,诸位,实不,不相瞒,尔等,等前来,是清查 ,清查占田是否?” 朱颙炔满脸酡红,说话也不利索了。 “正,正是,不,不过,殿下放心,您查过了,合,合理,合法!” 御史吊着双眼,晕乎乎看向伊王,傻笑着说道。 一旁的唐六顺也没好到哪里去,酒桌上,经不住劝,几杯下肚,脸颊就泛红了。 “那,那是当然,孤,孤,秉公守法,不,不信问孤王府的人。” 朱颙炔说着,随后身体猛地前倾,捂着嘴,向着膳厅之外跑去。 随后,外面就传来了呜喔的呕吐声。 不一会儿,朱颙炔就站在门边,说道:“诸位,尽,尽情享受,孤,孤不行了。” 说完还不忘嘱咐婢女好生招待。 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到拐角之后,步伐便稳健了起来。 “哼!” 轻哼一声,朱颙炔便大步离开。 膳厅内,暗香流动,气氛逐渐旖旎。 唐六顺抓住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柔荑,看向身旁的婢女。 其他三人也大多如此。 在唐六顺燥热难忍的时候,孙典簿很及时的出现,轻声道:“殿下已为诸位准备好客房。” 闻言,婢女便扶起客人,上身紧紧贴着客人的手臂,将客人带离膳厅。 (省略) 唐六顺躺在床上,身上还落着几缕轻纱,床很软,很舒服。 这还是唐六顺第一次如此的享受,可比勾栏里强多了。 轻轻将被压在头下的手抽出来,双手交握,枕在自己后脑勺。 唐六顺的脑海中想起了大院的学习时光,再一闪,想起了路边所看到的情景,随后场景切换到灯火通明的膳厅,最后才是这帐幔遮掩的软床。 抿着嘴,感受到胸口的摩挲,唐六顺就不再多想,再次欺身而上,房间里便传出了女子的娇笑声。 王府某处,朱颙炔,身上披着衣衫,裸露着胸膛。 面前,四肢绑着,绳子固定在四角,悬空挂着。 嘴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被丝绸绑着嘴,女子满脸泪花,散乱的头发不断胡乱晃动着。 封闭的空间里,逐渐只剩下男人的喘息声。 朱颙炔走后,几个下人便走了进来,直接用草席将人卷起来抬走。 黑夜重归宁静,偶尔几声狗叫,也没有多少人在意。 当晨曦穿过稀薄的雾气,阳光重新回到洛阳县,路边有人泼着昨晚的尿壶,男女奴仆出门采买,或是清洗着痰盂。 古香古色的洛阳从沉睡中逐渐苏醒。 伊王府的主人起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问了一下奴仆,知道巡查组的人还在睡觉,便让人不要打扰。 唐六顺睁开眼睛,身上缠着肢体,挣脱的动作吵醒了佳人。 在婢女的服侍下穿戴衣物,从房间走出,唐六顺伸了个很长的懒腰。 巡查组陆陆续续起床,开门见到彼此,都会心一笑。 随后在奴仆的安排下享用早餐。 这时,朱颙炔出现,脸色很是凝重。 御史见状,问其何故? 便听到朱颙炔皱眉,沉重说道:“听闻京城有人谋刺圣上。” “谁?” 巡查组诸人起身,吃惊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 唐六顺连忙问道。 “好些日子前了,不过圣人无碍,但是孤也没想到,堂堂前礼部尚书胡濙,还有张輗等人,竟然是反贼。” 叹了口气,朱颙炔感慨着说道。 消息的滞后性,从京城传到洛阳需要时间。 “对了,诸位要待到什么时候?可有住处,不如就在王府住下吧?” 朱颙炔好似突然想到,便亲和询问着。 “这,这不好吧?” 都察院御史摸了摸鼻子,迟疑着。 “没什么好不好的,都是为圣上做事,在王府,有何需要,孤能帮,也会帮衬一下。” 摆了摆手,朱颙炔很随意的打断了巡查组的眼神交流。 唐六顺正在发呆,满脑子都在想朱颙炔刚才说的事。 …… 京城,郕王府。 在朱祁钰面前,薛瑄坐在左侧,而薛蓉儿坐在薛瑄的对面。 被召回京城的薛瑄,面对自己的女儿,低着头,显得十分尴尬。 其实,薛瑄并不是没想过自己这个女儿,只不过,当他出狱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他三十岁开始将精力用于研读程朱理学,之后听从父命,参加了河南乡试,考中解元;翌年,赴京师参加会试,登甲榜赐进士及第,从此便开始了从政生涯。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就这样,他便放弃了女儿。 再者,当时以他的身份,也带不走。 “朕曾听闻,薛老为政以爱人为本。” 朱祁钰开口打破沉默。 闻言,薛瑄脸色顿时泛红,就跟胀气一样。 “薛蓉儿让朕还你清白,你怎么看?” 有了开头,朱祁钰就转入正题。 “皆是过去的事,罢了。” 薛瑄垂首说道。 从政十数载,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你倒是看得开。” 朱祁钰转头,看向薛蓉儿,问道:“学校教学还习惯否?” “回陛下,习惯。” 闻言,薛蓉儿依旧低着头,手指纠结着。 但是薛瑄却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吃惊问道:“教学?” “嗯?” 朱祁钰发出轻佻的鼻音,看向薛瑄:“薛蓉儿如今是景泰女校教师,和教谕大致相同。” 教谕,薛瑄的父亲,也就是薛蓉儿的爷爷,就是教谕。 凡教谕所在县,若长期无人能中举或贡生时,就要将其充发到边远地区服徭役,薛瑄就是因为这个才去科举的。 但自己的女儿,一介残身,何德何能去当教谕。 薛瑄的心理一时间无法接受。 “怎么?不行?” 歪着头,朱祁钰扬起嘴角笑着问道。 闻言,薛瑄就摇了摇头,说道:“未嫁从父,是老夫对不住蓉儿,再者知识修养正是妇言妇容,老夫以为,自无不可。” 这下子,换朱祁钰吃惊了,问道:“那朱程理学?” “夫子言: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 薛瑄抬头看向朱祁钰,继续道:“老夫不是迂腐之人,只是心里过不了那道坎。” 第207章 薛瑄任职 程朱理学中,最重要的是规训妇女要从一而终。 至于读书识字,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女子不能读书识字。 但是,对于各种理学的歪曲一直就有。 如问:有孤孀贫穷无托者,可再嫁否? 程颐答曰:只是后世怕寒饿死,故有是说;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这是后人对程朱理学十分片面的说法。 因为无论是程颐还是朱熹,对改嫁都十分人性。 朱熹觉得,夫死而嫁,固为失节,然亦有不得已者,圣人不能禁也。 而程颐对自己外甥女也是,女兄之女又寡,公惧女兄之悲思,又取甥女以归嫁之。 但是,因宋朝改嫁对女子极为宽容,演变出了女子嫌贫爱富,改嫁风气极盛。 然后才有了朱熹所言,若是夫不才,不能育其妻,妻无以自给,又奈何?这似不可拘以大义;只怕妻之欲离其夫,别有曲折,不可不根究。 其理也很简单,就是嫌贫爱富不可取,要究其根源所在。 这也是薛瑄所挣扎的地方。 一个是女子的名节,一个是保持客观理性。 从元朝走向鼎盛的理学,和儒学一样,被宗教化,极端化。 在这种情况下,王阳明的心学将其推向最高峰。 朱祁钰并不懂那么多,他也是只是认为,儒家各类学说,就是统治者的工具。 但是,他清楚,程朱理学的鼎盛,是在元朝乡绅土地兼并的最高峰。 而程朱理学也一样,再次升华的时间点在明后期,也恰巧是乡绅土地兼并的顶峰时期。 因而,这个统治者,其实并不单纯指向帝王。 清代吕留良就将此为武器,以批判私心,批判功利,去批判统治阶层。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病死后,被剖棺戮尸了。 至于这薛瑄,在北方开创了河东之学,和之后王阳明,可以说是承上启下了。 “朕欲命你左佥都御史,如何?” 朱祁钰听到薛瑄说自己不是迂腐之人,有些不相信,但还是回到重点。 佥都御史,正四品。 薛瑄之前担任的大理寺少卿,也不过是从四品,可以说是升官了。 闻言,薛瑄为难看向圣人,这佥都御史是都察院的职位,之前冤枉自己的人,现在就是都察院的长官。 这不就是中庸之道吗? “臣,叩谢皇恩。” 薛瑄起身,下跪磕头说道。 “待朕手书一封,便可去都察院任职。” 朱祁钰也不知道薛瑄的心思,他用薛瑄,是打算让薛瑄去辽东传教,不,是教化辽东百姓。 太宗朱棣将汉人迁往辽东,但毕竟是苦寒之地,目前大多数是以军屯卫的形式存在。 辽东十分广阔,包括了辽宁、吉林、黑龙江,乃至后世俄罗斯的一大片地方。 要说此地女真人,被朱棣打服之后,一部分女真人就被迁去了高丽。 三天两头就和高丽打的不可开交。 高丽的李氏对于女真各部采取招抚政策,对于东北地区有着一点野心,但不大。 当前世界的边境线并没有很细致的划分,只是我在这里建了城,势力范围投射的地方,就是国境了。 在大明以前的君臣来看,荒芜之地,让女真和高丽打得半死不活是最好的。 但是,朱祁钰可不是,他看重的,那是亚洲之首的铁矿! 茂山铁矿! 她就像硕大无比的金子,埋在一堆沙子里,只有朱祁钰才知道。 再加上辽东地区,地广人稀,实在是适合重工业发展。 所以,掌握辽东,势在必行! 至于高丽,现在应该叫朝鲜,太祖赐的名。 因而,朝鲜外交称号,一般叫作皇明朝鲜国或大明朝鲜国。 到了朱棣这个猛人,口谕:恁去朝鲜国和国王说,有生得好的女子,选拣几名将来。 朝鲜便禁止国都内外女子出嫁,举国选秀女,虽然举国选出了五个,但是朱棣不满意,口谕:去年你这里将去的女子,胖的胖,麻的麻,矮的矮,都不甚好! 来自宗主国的嫌弃,当然,后面的韩妃,便十分受朱棣宠爱。 所以,当前情况,和朝鲜阻碍就是辽东。 海运也是其中之一的选项,但是最好还是就地择址,建起兵工厂,反哺大明军需。 当然,这一切都不能太急。 刘安此时就在辽东,随时准备冲进塞北找脱脱不花谈心。 在朱祁钰的计划之中,明年,刘安将得到一支由瓦剌联军组成的军队,开赴蒙古。 之后的分散汉化,薛瑄这种大儒,修撰史书,那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厅堂中,薛蓉儿也算是了结了自己的心愿,至于她自己,教书能保温饱,一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 从王府出来,街道的雪被扫的很干净。 薛蓉儿抬头看着雪花,并没有看身后薛瑄一眼,转身离去。 而薛瑄,目光一直追逐着女儿的身影,随后一声叹息,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京城没有房子,住房问题自然由朝廷解决。 所谓官宅,也就是官舍,常与官衙连在一起,是异地赴京任职的官员住所。 薛瑄就职佥都御史,那么他的住处就在都察院衙门隔壁的官宅。 所以现在薛瑄拿着圣人手书,前往都察院复命。 都察院当值右都御史陈镒,正在汇总着各御史的弹劾奏折。 当听到薛瑄拿着圣人的手书前来任职的时候,陈镒口中泛起了苦涩。 官员起复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由于自己午门的慷慨激昂,一直不受圣人待见。 再有胡濙叛乱,圣人估计对自己的疑心更重了。 这不,自己的黑历史就向着自己走来。 “薛瑄兄。” 两人都是同年生,没有什么长幼之分,陈镒起身拱手说道。 “陈大人。” 和陈镒不同,薛瑄是来任职的,陈镒就是他的长官,所以他很礼貌的行了礼。 值班房不大,几张椅子和小桌,再加上办公长桌,便是陈镒的办公室了。 “坐吧。” 陈镒指向一旁的椅子说道:“圣上手书,某已经看了,佥都御史,某也让人先去帮你安排住处了。” 闻言,刚坐下的薛瑄又起身道:“谢陈大人。” “其实,某想跟薛瑄兄说说几句心里话。” 陈镒摆了摆手,示意薛瑄不用那么多礼,才开口道。 第208章 某想当一个好人 心里话,有什么好说的。 薛瑄如此想着,开口道:“陈大人说便是,卑职洗耳恭听。” “你可还记得,当初王振招揽,却被薛瑄兄托辞谢绝,而当时,杨公也曾劝你,但劝不住。” 陈镒摸着胡须,微微昂着头,似乎在回忆。 这其中的关系很微妙,王振为了结党营私、培植亲信去问老乡杨士奇,老乡中,谁出类拔萃,于是杨士奇就跟王振举荐了薛瑄。 能被王振看重的人,后面都升官发财了。 陈镒和王文便是其中之二。 而薛瑄也因此火速从提学佥事升迁至大理寺少卿。 王振通过杨士奇等人,暗示并邀请薛瑄相见,但是被薛瑄谢绝。 这才有了薛瑄被污入狱这事。 陈镒和王文都受过王振的恩惠,这时候说起,确实有推脱责任的心思。 “如今,若再来一次,卑职还是那句话:拜爵公朝,谢恩私室,吾不为也。” 薛瑄看向陈镒,目光灼灼继续道:“陛下雄才伟略,卑职也是略有了解,王振之流,必不会再演。” 谁都愿意追随强者,薛瑄也是,也因为这样,他在天顺朝发现叫门天子丝毫没有改过,依旧平庸无能,就辞官还乡。 “某也是这么认为。” 陈镒点了点头,目光也坚定看向薛瑄,道:“曾经,某没得选,但是,正因为陛下雄才伟略,某才想大展拳脚,也希望薛瑄兄,给某一个机会,某想当一个好人。” “吾女薛蓉儿你知道吗?” 闻言,薛瑄顿了一下,然后避开了陈镒的目光问道。 再抬头的时候,薛瑄双眼泛着血丝,整个人都忍不住在颤抖。 “因为某家的原因,其被充入教司坊!是她,求陛下!” 最后的声音更贴近于嘶吼。 “你可知,某刚从圣人府邸过来,陛下特意让某父女相见,自入府到离开,她不曾跟某说一句话!” 听着薛瑄的发泄,陈镒不敢说话,内心悔恨。 就看到薛瑄吼完之后,定了定神,说了一声:“卑职给不了大人机会,能给大人机会的是当今圣人至尊。” 陈镒也沉默了许久。 “朝会某会向圣人请罪,但你也知道,不只是某,朝堂大多数,都受过王振恩惠。” 叹了口气,陈镒继续道:“这样做,某会成为众矢之的,说什么让圣上为难,在胡濙之后,某觉得,多虑了。” 起身走向门口,陈镒双手背在身后,说起了京城保卫战。 “当时,某正在安抚军民。” 转过身,看向薛瑄,扬起嘴角笑道:“又何须安抚,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受万民敬仰,血书登位,然后某便看到那城头的华盖,恨不能站在圣人身侧。” “但是,圣人的身边,只有于谦。” 说着,陈镒低头,摇了摇,自嘲道:“他和你一样,某就在想,若是你在,会不会也站在圣人身侧。” 薛瑄当时没有在京城,但是通过陈镒的描述,他能想象。 那城外枕戈待旦的士卒,对面是骏马嘶鸣的敌军。 而在我方的城头,华盖金光绽放,圣人剑指,所向披靡,这番场景,光是想象都能热血澎湃。 “人心思变,诸位同僚的心思,也各不相同,但,谁不愿成为千古名臣呢?” 说完,陈镒就坐回书桌后面,笑道:“薛御史,你可以去看看你的住所了。” 薛瑄也没再多说什么,拜谢后,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再看向陈镒一眼,摇了摇头走出去。 河南,洛阳县。 坐着伊王准备的马车去调研。 唐六顺来到一个百姓家。 这里是郊区,积雪覆盖在屋顶,需要人定时清理,不然容易压塌房屋。 唐六顺站在院子外面,看着一个男子,穿着单薄的衣物,哆哆嗦嗦爬上了屋顶,清扫积雪。 “有人在吗?” 唐六顺开口大声道。 这里的意思,是主人家在不在的意思。 如果屋内只有女子,一般都会回复没人在家。 闻声,屋顶上的男子,回头看到了唐六顺。然后就看到伊王府的马车。 车夫的目光也是看向男子。 出来实地调研,是圣人对厂卫的要求,也仅仅是对厂卫而已。 所以,今天也就唐六顺出门,朱颙炔很热情的安排了马车给唐六顺。 “大人有何贵干?” 男子连忙爬下梯子,搓着手走到门边,并没有开门。 “某是东厂差役,唐六顺,受圣人旨意,特来问询民间田产情况。” 唐六顺掏出一个牌子,是东厂的身份凭证,上面有他的名字和编号。 巡查组里东厂的差役都有。 百姓也看不懂,但是一听到东厂,那男子就连忙后退,然后下跪磕头道:“唐大人,小民可不曾做过上面犯法的事,小民冤啊。” 这很正常,就像后世美丽国,警察的出现,可并不代表着什么好事。 相反,看到官差,百姓的第一反应,都是避之不及。 “听清楚了,某是来核查田产的,不是…” 唐六顺本来习惯的呵斥,但到了一半,就闭嘴,然后放低声调道:“某是来核查田产,圣人心系百姓,怕百姓受欺负,才命某前来。” 男子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差役唐六顺。 但是听到了唐六顺的话,男子抬头,不是很相信,但是看到唐六顺那难看的笑容,又觉得有点信了。 不过,眼角看向一旁的马车,男子起身,开门将唐六顺和车夫迎了进去。 屋里不大,地上堆着干柴,也没有其他的位置能让客人坐的。 所以男子就搬了两张凳子出来,说道:“小民周安,大人请坐。” 将凳子放在地上,周安弯着腰和唐六顺交流。 见状,唐六顺皱了皱眉,起身把周安按在凳子上,说道:“你说,我记。” “家中有几口人?几亩田?” 唐六顺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拿出炭笔就准备记。 “回大人,小民家中…” “咳咳!” 周安刚要回答的时候,那车夫突然就咳嗽了起来。 唐六顺目光看去,问道:“然后呢?” “会大人话,小民家中五口人,有十五亩地。” 周安全身紧绷回答。 第209章 大事开小会 “五口人?” 唐六顺眼睛看向门内一眼,问道:“人呢?” “婆娘跟着我娘去城里做短工,我爹代我服了徭役,屋里是我的,是我儿子。” 周安磕磕绊绊回答道。 详细记下了周安家庭状况,唐六顺当册子和笔都放回口袋,看了车夫一眼,对周安说道:“若你不把握机会,圣人也没有办法。” 周安愣了一下,随后苦笑摇了摇头,送别了唐六顺。 院子里,只剩周安一人,走入屋内,看着睡觉的孩子。 天高皇帝远,圣人又有什么用? 圣人能让他爹娘活过来吗? 能让他婆娘不死吗? 能让孩子吃饱饭吗? 每个来的官差都一样,就算一时能吃饱,后面还不都变回老样子。 摸着孩子干瘦的手,周安不争气的流下了泪水。 家里就那几亩田,要是自己扛不住了,那也只能先把田卖了,看能不能熬到儿子长大,到时候他就能安心闭眼了。 坐在马车里的唐六顺,呆呆看着手上的册子。 他所问的,之后会核对黄册和鱼鳞册。 每个被探访的百姓都畏惧他,坐着伊王的马车,终究问不出什么来。 但若是不坐,又会被怀疑。 活着回去汇总消息,才是他此行的关键。 唐六顺将册子放回怀中,靠着车厢,闭上了眼睛。 和唐六顺遭遇都差不了太多,出去的巡查组都会受到当地乡绅的热情款待。 接受款待,那就代表着同流合污? 这还只是第一层。 朱祁钰从来没想过放出巡查组,那天下被侵占的田产就会被归还给农户。 如果皇帝说一句话,放几个钦差就能解决的事情,也不会成为大明灭亡的祸根。 京城的冬天很冷,但是路上已经看不到乞丐了。 以工代赈的效果十分显着。 在天子脚下,特别是待在宫外的天子,没有人敢阳奉阴违。 现在,也没有朝臣敢提议说什么天子就是要入主神器,待在皇宫里了。 胡濙的叛乱,给了朱祁钰足够的理由。 若说朱棣迁都的时候带的是富户,那么现在朱祁钰则是将军卒百姓不断吸引到北京。 以往,流民和暴乱总是挂钩。 但是宽容的政策和大撒币,让流民们能安稳过完冬天。 而流民们本来就是除了人力没有任何价值,那朱祁钰就让他们干活,然后给他们钱。 最后,如果这些人在西城消费,那么钱还是回流到自己手里。 然后京城就会多了些建筑,工厂多了员工,人口也就增加了起来。 而神武卫的扩招,士卒想要让孩子读书,就必须将孩子送到北京。 这方面,是以组团的方式进行,结伴入京是很常见的事情。 如今,朝堂六部,独缺礼部。 其他五部的尚书,都密切关注的京城的变化。 这可比书上读的更加有效。 追求个人利益是百姓从事经济活动的唯一动力,在以往,流民都是被拒之门外,待在城外,通过富人的施舍,熬过冬天再被遣返回原籍地。 现在,不止有富户施舍,更加重要的是,将流民转换成劳动力。 而在此基础上,让钱币不断流通,创造出真正的价值。 为什么大臣们这么关注,那还是因为之前朝会,伟大仁慈的大明至尊,决定给京官们发银子。 对,就是银子,而不是那废物宝钞。 但是也仅限于京城的官。 这对于京官而言,可是实俸啊! 比那宝钞,不知有价值到哪里去! 这还要从之前的文华殿说起。 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特别重要的事关门开会。 大明的朝堂也是这样子。 奉天殿,那是大会;而文华殿,就是小会;郕王府,那是关门会。 而在文华殿,大学士被拒之门外,五部尚书齐聚一堂,再加上都察院右都御史便足够了。 先是陈镒的请罪,被罚俸了一年。 随后,圣人便问起了盐引的事。 大明的盐引,才是真正的纸钱,至于宝钞,就算是擦屁股都觉得硬的纸。 户部负责颁布盐引,下属部门,户部十三司中的山东清吏司负责政策的制定与实施,再往下,便是都转盐运使司,称之为运司。 在这其中,增加了由都察院设置的监督人员,盐课御史衔,又称巡盐御史。 华夏很早就开始用纸币了。 交子,在北宋初年,铜币重而流通不方便,因而富商们就联合,做出了一种纸质凭证,在彼此之间流通,兑换时,每贯必须要扣除三十文,就当是手续费。 这张凭证,便是华夏最早的信用纸币了。 所以,近来详细考察了京城的陈循,就萌生了一个问题:盐引和宝钞,到底哪个更值钱。 陈循:“商屯东到辽东,北到宣大,西到甘肃,南到交址,各处都有,虽用粮米换取盐引为主,但也可用布绢、银钱、马匹等换取。” “可盐引,官营盐场可承兑,私营盐场同样也可承兑,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 当朱祁钰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犹然一喜。 铸币权是一个国家主权的象征,是最高公权力的体现。 不管是谁,拥有铸币权,便能拥有一个国家。 虽然陈循还没有十分清晰的想法,但是基本概念已经浮现了出来。 文华殿,陈循同样将问题抛了出来。 朱祁钰看着五部尚书,其中,于谦、金濂和周忱都是上过山,下过乡的巡抚,王直和陈循,都出身寒门,也都是从学士起家。 这些人,都是实干派。 周忱:“陈尚书的意思是,盐引不是宝钞,更似宝钞?” 闻言,陈循点了点头,说道:“之前土木堡兵败,人心汹汹,各盐商纷纷将盐引换成实物,从而导致私营盐场关门,盐商无奈,只能到官盐挤兑,可盐引多而实物少,最终导致需要用更多的盐引才能换到想要的实物。” 陈循皱着眉,将其中的关系梳理清楚,继续道:“如今瓦剌兵败,而盐商又将实物换成盐引,再带着盐引,到四处换取布绢、银钱、马匹乃至粮食,这时,便是盐引少而实物多。” “不对,若是战时,那盐引应该更贵才对,毕竟盐引方便携带,也可以换取更多实物。” 王直皱眉,问陈循道。 第210章 京城的变化 朱祁钰看着在场的众人。 也不愧是脱颖而出,经验丰富的精英。 这里要是大论起来,估计得论个几天几夜。 面对王直的问题,朱祁钰压了压手,开口道:“这个,等会儿再解释,如今的问题是,既有盐引,那宝钞何用?” 盐引和宝钞都是超发,都是皇帝赏赐的东西。 说实在,朱祁钰并不认为,大明已经到了接受信用纸币的程度。 纸币,需要一个锚,也就是某种信任背书。 不是你开一个银行或者钱庄就可以解决的。 虽然是货本位,但还需要武力背书。 例如十一艘航空母舰摆在你家门口,一千四百一十九枚核弹瞄准着你,你敢不敢不用对方的纸币? 这是很现实的东西。 “其实很简单,钱引、宝钞、金银铜,都可以看作是货币,所谓货币,就是能换很多东西的东西,最基本的以物易物。” 朱祁钰觉得还是要将这里面给讲清楚了。 毕竟五部尚书,对此的概念并不直观。 “为什么金银铜很天然能换到许多东西?” 朱祁钰起身,来回走动,仰头道:“因为它们易保存,能切割,易交换,它们天然不是货币,但是货币天然是它们。” “春秋战国,青铜货币便流通天下,秦统天下,货币便归为两种,一个是上币,也就是黄金,一个是下币,也就是铜钱。” “铜有优势,可铸造成器具,如鼎,如锄头,如刀剑,但是,铜会生锈,和铁一样,注定比不上金银这种更能保存长久的金属。” 扫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众人,朱祁钰便问道:“那么,盐引也好,宝钞也好,都是为了换东西,就因为盐引一定能换盐,盐能换更多其他东西,所以盐引注定比宝钞更有价值。” “但是,盐,可不止掌握在朕手里。” 朱祁钰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来,等众人的反应。 陈循若有所思,要是这么说的话,宝钞和铜钱的相似之处就是只有朝廷才有。 而铜钱,能从古至今一直坚挺的道理,圣人也说了。 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 既然铜币可以,那么银币和金币也可以。 大明对外商贸,就有不少番夷用金币和银币作为货币,交易也没有丝毫障碍。 恍然大悟的陈循,立刻问道:“陛下,若用金银铸币,代替宝钞如何?” “不可!” 于谦当即在朱祁钰之前回道:“银非国之本货,一旦有急,京边空虚!” 这是毋庸置疑的,为什么一两银能换一千个铜钱。 因为华夏不盛产银,大多数银子都是从外部流入大明的。 自太宗朱棣放宽金银政策,到朱祁镇将南方部分税粮折纳成白银上缴内帑,其实白银的价值就已经在流通了。 只是当前的流通在于皇帝给臣子的赏赐,再从赏赐流通到民间。 所以短时间内,银子空缺没有那么大。 可一旦使用银币作为货币,那么这需求量将会猛然大增。 按刚才圣人所说,必然导致银贵物贱,对于目前正赋折色的大明来说,很伤。 再者,若是无法掌握银矿,也是问题。 当前大明的银矿,主要在南方,可是现在南方真的是一言难尽。 浙江每年银课由八万七千余两至九万四千余两,福建由三万二千余两至四万两多点。 两省银课就占据整个大明的一半多。 而麓川宣慰司,也就是云南,便有银矿,但那里也刚平叛,王骥也刚回京传捷报。 再者私铸货币也不是没有。 在外贸上,民间就常常将得到的金币边沿剪掉,积少成多,就能再铸新币。 所以在于谦看来,用金银铸币,可没有铜铸币看上去那么容易。 朱祁钰看向于谦,随后赞许道:“于卿说的有道理,但是,于卿却没想过,银币并非赏赐,而是寻常货币,不会一直留在权势之家,最后入墓陪葬。” “货币需要流通,尔等大可去京城各处看看,如今京城,商贾不断进入,这是为何?” “先去看,再说,若光坐在值班房里,便能想到良策,朕必然不相信。” 一番说词之后,朱祁钰就直接散了朝会。 说再多,不如让他们直接去看,去观察,光打嘴炮去解释,当书呆子吗? 因而,这些尚书都走出了值班房,向着京城各处闲逛。 就是闲逛,顺便购物什么的。 商户是很敏锐的人,只要哪里有商机,那么他们肯定会往哪里凑。 东城和南城是他们最佳选择的位置。 因为西城连租的地方都没有。 听说当今圣人在土木堡的时候,大肆收购,仅留下来的人,握着手里的房子,各个宝贝的跟什么一样。 而且,西城也是最早从战争状态恢复过来的城区。 之前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过来,现在又悄无声息的逐渐换了一批人。 因而有传言,现在京城里,遍布着锦衣卫和东厂。 但是经过时间的沉淀,百姓们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也不再疑神疑鬼。 再者,西城区的开发是整个京城最多的。 每天都有工人进进出出,无论男女。 那家叫福顺私人订制的成衣铺,生意非常的火爆,在其隔壁两旁,开了家杂货店和小吃店。 也不知道是不是托了成衣铺的福,生意也很是火爆。 其他城区的商户看着都要流口水了。 更何况,西城区还有市集,每天早晨,京城各处权贵奴仆,都会去那边按自家主子的要求采买物件。 再加上鸿胪寺的会同馆和乌蛮驿,这里还有不少的外国人。 众多因素之下,西城区的商业可以说是京城首屈一指的。 不过,这里有点不好,就是没有青楼。 想要泻火,那还得去东城区。 那里有国子监,文人风流,东城自然成为了烟柳之地。 朝廷的大员出现在街头巷尾,时不时买个包子馒头,体验着京城的烟火气,这也是一道神奇的风景。 陈循自然不用多说,他就住在西城区,因为气氛的影响,所以他也很习惯在干净的石板道上闲逛,看看道路两边的商铺。 就那杂货店,里面各式茶具、扫帚乃至火炉,都是圣人让民间一些活动不便的老人手工制作,然后再收购到店里售卖。 因而,陈循比其他大臣更容易感受到商业的气息。 第211章 陈循逛商店 流民想在京城安家,必须通过户部的总部衙门批示。 大明的人力十分廉价,而流民目前产生的效益,可预见,不久的将来,会超过勋戚权贵。 抢人,朱祁钰不像朱棣,捆绑着富户到京城。 只有流民用自己双手劳动建立而来的果实,他们才会无比的珍惜。 京城人多了,朱祁钰也没给他们田地,但是,给了他们工作的机会。 当前而言,流民多是从事建筑行业,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如果说,王恭厂是重工业,那么制衣坊就属于轻工业了。 在此基础上,朱祁钰让王富贵尝试将红磷弄出来。 大明有种引火工具,叫取灯儿,南北朝时期便出现,之后随着马可波罗传入欧洲,再从欧洲传回来后,它便换了一个名字“洋火”,也就是火柴。 取灯儿由木签做成,一头粘硫磺,约五寸长一指宽,和火柴的区别就是,它只是引火工具,不能生火。 再者,五寸也没有后来的火柴那么方便携带。 大明后期,因为取灯儿的广泛利用,从而诞生了取灯胡同。 朱祁钰直接跳过白磷,选择红磷也是为了安全。 白磷这东西,现在叫做火石,广泛用于点火。 寻常富裕一些的人家,大致都有火镰和火绒配合点火。 只要将磷矿石和焦炭粉碎混合,然后在炉子里煅烧,其中炭元素会把磷元素从磷矿石中置换出来,产生白磷蒸汽,在五百度高温下升华结晶,便能得到红磷。 王富贵每天都在玩火药,这样的手法,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朱祁钰要求其所注意的就是白磷蒸汽。 就朱祁钰而言,肥皂或许更简单,但这有一个大前提,油从哪里来? 百姓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肉,你拿油,就好像是拿粮食来酿酒,有点何不食肉糜了。 有着这样的底气,朱祁钰才不会和其他皇帝一样,将流民赶回原籍。 背井离乡,若不是逼不得已,华夏百姓真的不会如此选择。 陈循最喜欢逛杂货店,这里总能发现一些新奇玩意儿。 刚一进店,就有女店员亲切上前问候。 “欢迎光临。” 脸上带着笑容,一句话就让陈循有了留下来的欲望。 “今儿有什么新东西吗?” 老韭菜了,属于是。 “陈大人来得正是时候,今儿咱这刚出了新的玩意儿,就是这。” 女店员将陈循领到架子前,从上面取下一个木盒子,掀开之后,让陈循猜。 “这不就是根棍子吗?不对!” 陈循一开始以为是普通棍子,随后发现木棍中间的颜色不一样。 “快说说,这是何物?” 新奇的东西,他也想不出来。 却见女店员笑道:“那这个,您肯定见过。” 说着,就不知从哪掏出一支炭笔,呈现在陈循面前。 “炭笔,某见过,也用过。” 陈循点了点头,然后再看向木盒问道:“你说这是炭笔?” 闻言,女店员神秘地摇了摇头,道:“这叫铅笔,现在买,还附送一个铅笔刨。” 从盒子中拿出一个小的方块,翻面便能看到方块中间有个圆洞,表面还固定着一片刀片。 “您只需要这样。” 女店员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支已经刨过的铅笔,插进铅笔刨里,旋转起了笔身。 陈循看着一片一片的木屑被刀片刨出,已经能理解为什么那只铅笔和盒子里的不一样,笔头是尖的了。 “拿张纸,某试试好不好用。” 接过铅笔,跟店员要了张纸,陈循就在上面随意写了个正字。 这铅笔的硬度和炭笔不一样,施加压力可以更重,而且笔迹也比炭笔更加清晰。 见状,陈循点了点头,赞叹道:“好,好笔,这多少钱?” “可单买,也能买整盒,如果是整盒的话,您还是我们会员,有优惠,收您四十文钱。” 女店员含笑说道。 “这么便宜?” 陈循有些吃惊了,要知道,一根毛笔,最便宜也要两百文,这铅笔,一盒五支,打八折四十文,也就是一根实际价格十文钱。 “这不会是圣上做出来的东西吧?” 能有这样的价格,陈循的第一反应就是圣人。 心路历程很是简单,只有圣人才会将文具卖得如此便宜,不为其他,就为了普通人家能买得起。 学校就在边上,学生总有放假的时候,虽然不用学费和杂费,但是一切都是定额的。 书本,纸张,现在算上铅笔。 闻言,女店员莞尔一笑,点头道:“正是,不愧是陈大人,一下子就能猜出来。” 陈循砸了咂嘴,这很容易就能猜到。 “给某来一盒,从我卡里扣。” 为了让顾客更加方便购物,皇店采取的会员制,可以往里面充钱,这样就不需要熟客经常带银两或者铜钱来了。 至于宝钞? 拜托,狗都不要的东西,而且很难辨认真假。 “还有没有什么新玩意儿。” 陈循背着手,开始在杂货店里闲逛。 这也是一种很新的销售方式,让顾客进店选购。 之前,店家会害怕顾客偷东西,就好像超市刚刚兴起的时候,众人不看好的原因之一,就是偷东西。 你让顾客随意乱走,要是店员一不注意,被偷了东西,那就是店家的损失,积少成多,店家还怎么赚钱? “有的,不过,可能有点小贵。” 女店员打包好盒子,就跟上了陈循的脚步,听陈循问,就回答道。 “让某开开眼,大不了,某存点钱。” 大明的俸禄主要是米禄,一个尚书,一年下来,折银也就百来两的正规收入。 堂堂尚书,说要存钱买东西,女店员就笑了一下,也知道是开玩笑。 将陈循领到柜台,女店员就让柜台的收银员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打开之后,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金黄的金属方块。 女店员将其拿出来,然后握在手中,拇指挑开方块的盖子。 再用拇指按住滚轮下滑,便发出了咔嚓声,随后肉眼可见的火星就飞溅到露出的白色麻绳上。 一簇小火苗赫然在陈循面前出现。 第212章 财富取之于海 热知识,打火机的出现比火柴早。 军事伴随着燧发枪的出现,打火机也孕育而生。 看着小火苗,陈循整个人都惊了,连忙说道:“快,让某试试康。” 从女店员手中拿来打火机,陈循依照着女店员教的手法,弹开盖子,滑动滚轮。 咔嚓~ 火苗出现。 盖上盖子,再弹开,再咔嚓~ 这样方便的生火工具,陈循还是第一次见。 “此物多少钱,某要了!” 这杂货店呀,每次都能给自己整出点新花样来。 “一百两。” 女店员带着善意的微笑说道。 那咔嚓声都停下来了,陈循吃惊看向女店员,问道:“多少?” “一百两,这还只是打火机,附带着,里面还要添煤油。” 女店员那笑脸十分善意,从盒子里再拿出一个小瓷瓶,解释道:“如果没有煤油,只能擦出火星,打不着火的。” 陈循愣了一下,随后问道:“这煤油多少钱?” “就我手里这瓶,也要一百两。” 女店员手里捏着的,就只有食指那么长,大概三寸宽的小瓷瓶,竟然叫价一百两。 嘶~ 陈循不由得将打火机郑重放了回去。 不买了,去跟圣人要赏! 石油的命名,出自太平广记。 自东汉班固记载的地理志里“高奴县有洧水可燃”,石油便开始被运用于守城攻城之中,发展在宋朝,其名猛火油。 修楼橹,挂毡幕,安炮座,设弩床,运砖石,施燎炬,垂櫑木,备火油,凡防守之具必备。 这是城防必备的建筑和武器装备,守卫京城,自然少不了火油了。 猛火油柜,便是后世火焰喷射器的前身。 而这煤油,就是从火油分馏出来,还有一定的危险性,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陈循当然不知道这些,但是打火机虽好,但他知道,这东西,不用想,肯定是圣人搞的,自己为国朝抛头颅,洒热血,要个打火机不过分吧? 也不知道圣人天天不务正业,搞这些东西干嘛! 剩下的,就没有什么新玩意儿了,陈循拿着盒子从杂货店走了出来。 按照这种势头,想必米禄改成实禄是势在必行的事了。 陈循没有忘了此行的目的。 出了杂货店,陈循好巧不巧就遇到王直。 和陈循不一样,王直身后带着奴仆。 而奴仆手里,已经提着不少东西了。 “王兄。” 陈循看到王直,就走过去,拱手打招呼。 “陈弟。” 王直比陈循大七岁,也是拱手回应道。 两人一番客套后,陈循便看向王直身后的奴仆问道:“王兄这来,可是采买了不少物件。” 闻言,王直点了点头,道:“若不是圣上提起,某也不知道,如今这西城,已然是这番模样了。” 王直住在东城,一般比较少来西城。 富贵人家有奴仆,过了寻花问柳的年纪,出门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某刚来时,也是一样。” 陈循十分赞同的回答。 “哦?那陈弟怎么就买了一个物件,是何物,可否让某看看?” 王直也看到陈循就拿着个盒子,便好奇问道。 “就在这杂货铺买的铅笔,某觉得挺好用的。” 指着店铺,陈循解释道。 王直抬头,看向高挂着的牌匾,问道:“皇店?” “正是,这西城,就属皇店生意最好,王兄应当知道的。” 点了点头,陈循摸着胡须说道。 “是极,是极,也难怪如今西城人流如织,某还看到一些客栈和酒楼也是皇店,不如陈弟引某见识见识?” 王直的提议,陈循没有拒绝,就先把他带入杂货店。 琳琅满目的商品,王直最先问的,便是陈循所说的铅笔。 熟客带新客,对于皇店来说,很正常。 女店员不断介绍着王直没见过的玩意儿,从铅笔到玩具,从玩具到拖把,让王直有些目不暇接。 迷迷糊糊之中,那奴仆又遭重了。 现在不只是提,还要用搬。 “你说这打火机要一百两?这小瓶什么煤油,也要一百两?” 和陈循一样,王直也默默将打火机放了回去,吃惊问道。 两人也不是说买不起,只不过府邸里,生火是下人干的事情,为了生火而买一个打火机?人形打火机不好用吗? 烟草这舶来品还没传入大明,根本就没有人抽烟。 就算是熏香,那也是下人点的,根本不用他们亲自动手。 再富贵的人家,难不成买一个打火机让下人用?想得美! 来杂货铺之前,王直也在其他皇店办了卡,这卡是皇店通用,所以消费也简单。 走出杂货铺,王直对着陈循感慨道:“这番闲逛,某不知不觉就花了近百两银子了,若不是有什么会员卡,用戥子还真是不方便。” 买的东西多种多样,而且还不是同一家店,价格也各不相同,贵贱都有。 “不过,圣上带头不用宝钞,会不会不太好?” 王直皱着眉,皇店不受宝钞,对于宝钞的打击,现在虽然看不出来,但是以西城的规模和体量,往后便会成为大事。 闻言,陈循摇了摇头,说道:“王兄可看到其他顾客?” “怎么?” 王直疑惑问道。 “来此处,除了富贵之家,便是工人,还有少许农户。” 王直毕竟是新手,对于西城不了解,陈循就解释道:“就以这杂货店为例,其中多数商品,是从农户手中收来的,给予的也仅仅是铜钱,而工人,在工地或者坊厂,领的是银两,因而不用宝钞,对于西城来说,很正常。” 说到底,都是圣人花出去的钱,只是通过皇店进行有效回收,其中诞生的劳动力和商品,才是真正的价值。 经过文华殿上的解释,王直听到陈循所说,也就一点就通。 “终究还是不产银啊。” 王直感慨着说到了银本位的问题。 但是,逛了一圈的陈循,则有了不同的理解,说道:“若是将商品,销售往大明之外,必然有源源不断的银子流入大明,再者,我大明不盛产银,但是海外有,财富取之于海,现在想想,必然不是单说什么鱼获。” 闻言,王直也沉默了下来。 他抬头四顾,看着熙熙攘攘的人,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第213章 宝源局 大明有两个铸钱机构。 一个叫宝源局,另一个叫宝泉局。 除南北两京的宝源局外,各省设宝泉局,皆隶属工部。 而户部所掌控的,是钞纸局,也就是印制宝钞的机构。 大明的宝钞,为什么狗都不用呢? 按照规定,每钞一贯,一千文,而没有准备金的限制,朝廷超发滥发,更离谱的是,百姓只能用金银换宝钞,不能用宝钞换金银。 然后太祖皇帝觉得发够了,就停,等自己要赏赐还是什么的,再印。 朱元璋当然知道宝钞贬值的厉害,就曾问过户部尚书:近闻两浙市民有以钞一贯折钱二百五十文者,此甚非便。 然后他就做了一个很直观的选择,下令禁用铜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正统虽然恢复钱钞并用,但人已经对宝钞的信心全无了。 到了去年,宝钞已经贬值到每钞一贯,折铜钱二文。 这二文,还得是富贵欺压百姓的价值体现,毕竟勋贵国戚乃至贡使,都被强行塞的满嘴宝钞,实在不行,就转嫁到民间,让百姓强行买单。 铜钱的发行其实也差不多,只不过铜钱的话,百姓更容易接受。 毕竟千百年来,铜钱一直是百姓消费主力,比宝钞好储藏,还有着强大的信用背书。 但是,铜钱币值少,而且各地还有宝泉局。 里面就产生了中央和地方的矛盾。 自宣德九年之后,朝廷就没有再铸钱了。 大明很实诚,铜钱嘛,用生铜!再加点铅或者锡! 不够?把百姓的铜器拿来融了! 质量参差不齐?那没事,反正火耗三七分,发放到民间的铜钱,切薄了再铸,都还有可观的利润收益。 各省宝泉局,天高皇帝远,你能奈我何? 现在京城的宝源局,很闲,闲得发慌。 圣人的到来,让宝源局的正副使吃了一惊。 正使,正九品;副使,从九品。 “卑职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使苏大宝得知圣人驾临,立马出门下跪迎接。 “起来吧。” 朱祁钰背着双手,踏入宝源局。 东城,朱祁钰来得少,在兴安和舒良的引领下才在胡同里找到宝源局。 原本这里应该是热火朝天的景象,但是自从农具火器从宝源局分离之后,除了铸钱,其他都不干了。 这里的一整条胡同都可以算是宝源局的。 朱祁钰进的是算是办事处,周边的建筑均为四方作厂。 每个作厂正炉十二座。 因为许久没有启用,所以各厂基本上没什么人。 朱祁钰参观了各项设施,问道:“若是铸币开始,如今又无人,当如何?” 问的是苏大宝,一身富态,双眼狭长,憨态可掬道:“回陛下,若是要铸币,从王恭厂、兵仗局调人即可。” 铸币并不是很难的事情,模板模具都是现成的,有专门的太监监督审查。 “舒良,去将王恭厂将炉师和雕刻师喊过来。” 朱祁钰侧头,对舒良说道,兴安虽然能下地,但是还未完全好,奔波的事情,现在交给舒良了。 “对了,还有李老头也请过来,这里要再开工地。” 看着被墙体分隔开来的作厂,朱祁钰补充道。 “遵旨。” 舒良垂首后退,让苏大宝有些不明所以,这是要干嘛? 但是,圣人没有给他解释,只是背着手,看着作厂器具。 以朱祁钰的目光来看,仿制铜钱并不难,大明各处也都有这样的情况。 铸币权早就不在朝廷的手里了。 宝源局形同虚设。 没多久,一群工匠就进入作厂之中。 李老头走在前面,毕竟他的资历和吴老头差不多,只不过吴老头心急,带着一些工匠离京去画地盘去了。 “卑职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到圣人,李老头带头下跪磕头,今非昔比了。 “起来吧,这里知道吧?” 朱祁钰点了点头,让李老头等人起身,继续道:“朕要改建此处,李老,你带人丈量一下面积,刘工,你去看看炉子…” 一番命令下来,工匠们就四散开来。 只留下那雕刻师傅,之前的勋章,就是让他搞的。 “许工,这是铜钱铸模,叫钱范,你觉得如何?” 朱祁钰手里拿着一个铁板,递到许工手里。 这许工只是稍微看了一眼,便摇头,道:“做工粗糙,极易仿制,陛下若是铸币,还需要改改。” 点了点抬头,朱祁钰开口道:“勋章以分批冲压再加热贴合,所用的部分工艺,可以用在这上面,你去想办法改进,先用钢制作冲压模板,压几枚让朕看看。” “卑职领命。” 许工躬身垂首道。 这时,苏大宝才意识到,这不只是要重启宝源局,而且还要将工艺都改一遍。 心里有些筹措,这可是大事,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全程,朱祁钰都没怎么和苏大宝交流。 要知道,铸钱工艺虽然简单,但是工艺流出伴随着的是模板模具,还有工匠技艺的外流。 朱祁钰并不信任苏大宝,所以觉得没必要对话。 “陛下,卑职斗胆,是要铸币吗?” 圣人这样的态度,让苏大宝很紧张,东华门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不一定,朕是心血来潮,先试试,有备无患。” 朱祁钰转身看向苏大宝问道:“有问题吗?” “没,没有。” 苏大宝连忙低头,大冷天的冒冷汗,就很合理。 缺铜少银,是历代华夏固有问题,但是朱祁钰并不这么看。 谁说大明没有银山? 石见银矿不就是我大明的吗? 格局要大! 石见银矿离朝鲜大概一百六十多海里,处理完辽东,那里自古以来就是我大明的矿山! 到了那时,大明也不再是银本位帝国了。 当前朝廷的大臣,根本支撑不起信用体系的建立,过渡期自然有过渡期的做法。 如果朱祁钰想,当前的钢加上一些其他金属,再精研工艺,也不是不能当货币使用。 可是,稳定的金属,目前可选也就那几种。 看着苏大宝诚惶诚恐的样子,朱祁钰摇了摇头,双手抱胸等待着结果。 第214章 王骥请命 朱祁钰捏着下巴,等着李老头等人过来汇报。 整理好资料,朱祁钰便带着众人离开,留下苏大宝几人在风中凌乱。 李老头他们要先按记录的数据去规划,而朱祁钰则是回到王府。 闲来无事,他让人取来铜丝和磁石,中小学的时候,手工课就有简易发电机的制作,他想要试试。 朱见济做完功课,知道自己父亲回来了,就立马缠了上来。 “爹爹,你要做什么?” 扒在桌子边沿,朱见济大眼睛眨了眨,好奇问道。 “一种很新的东西。” 朱祁钰其实只要组装就可以了,毕竟他的要求,工匠都能直接给他成品。 先准备“u”型框架当支架,而支架上方钻两个对齐的孔,再由一根小铁棒,穿过支架小孔,捅穿绕着铜线的圆柱纸盒,中间再穿过长方形磁石,最后穿过另一端支架。 一个简易的手摇发电机就制作完成了。 圆筒上分出的两条铜线,自带正负极。 至于怎么验证有没有电呢? 那很简单,做一个简易马达就行了。 只需要将铜线浸泡在树脂,当做是绝缘涂层,然后中间绕成厚实的空心圆,留两端笔直,留着两端是没有浸泡过树脂的。 之后用两根铜线充当架子,一头圈成圆形,一头弯成回形针的形状。 然后在其上方放置一块磁石,只要铜线通上电,其上方的绝缘空心圆就会开始不断旋转。 当朱祁钰做完之后,便对朱见济说道:“这叫发电机,能发电。” “电?雷电吗?” 朱见济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电,阴阳激燿也。 听到电,每个人想到的,总是电闪雷鸣的样子。 朱见济虽然不敢相信,但是还是老实的捂住了耳朵。 毕竟每次有闪电,就会有很大的声音。 “差不多吧,” 朱祁钰嘴里说着,开始摇动手里的转子。 随着转子带动着中间的磁石不断旋转,朱见济看到了那连接铜线的架子上的圆环也开始转动了起来。 松开捂住的恶堕,朱见济刚想伸出手指去触碰,就被朱祁钰喝住了。 “你又不是老电工,干嘛要用手去试!” 朱见济很快就将手收了回来,转头问道:“为什么?明明离得这么远,为什么这个会转?” 指着那圆环,朱见济那好奇心就被提了起来。 “这就是阴阳激燿呀,缠绕的线圈部分形成了一个闭环,电流在闭环处形成了磁场,而磁场和线圈正下方磁铁的磁场存在同极相斥和异极相吸的作用力。” 朱祁钰开口解释,朱见济犹如在听天书一样,理解不能。 一旦朱祁钰停止转动,那圆环也会跟着停下来。 没有储电装置是这样的。 而且这样的发电量,大概也就一点几伏的电量,根本撑不起搞工业。 但是,既然这样的小实验能成,那么就可以将其送到学校,让学生和老师们好好思考。 这才是朱祁钰要做这个的理由。 说不定哪个天才,在哪天悟出点什么呢? “爹爹,我能试试吗?” 朱见济盯着爹爹的手,很期待的说道。 “可以,不过不能太久,太久的话,电流会让铜线发热,树脂会融化。” 朱祁钰自然不会拒绝朱见济,有好奇心是好事,勇于探索自然更好。 “陛下,靖远伯王骥求见。” 兴安入内传达道。 现在兴安主要是在王府充当管事,一方面也遥控着舒良观察宫内的情况。 “让他进来吧。” 没多久,现年七十二的王骥便走入王府,直达大堂。 先是看到朱见济正奋力摇着转子,然后才看到上首的圣人。 “末将王骥,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对着朱祁钰叩拜行礼,随着朱祁钰回应,王骥才起身。 “靖远伯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朱祁钰看着这位永乐进士,现在的老将,一身细铠,头戴金兜鍪,身着蟒绣绯衣,这都是前任赏赐给他的。 三征麓川,没抓到思机发,受朝臣弹劾,是王振庇护了王骥。 所以朱祁钰当初才会对张輗说出王骥的名字。 “陛下,宫总兵曾请示,苗贼滋蔓,夷众不下二十余万,求乞调援军,前往征剿,恰逢土木堡,如今事已了,但平越被围,危机万分,末将愿请将军印,平了苗人之乱。” 王骥抱拳垂首,向朱祁钰请命。 闻言,朱祁钰手指敲了敲桌面,问道:“朕知道,但是朕不明白,为何苗人又乱。” 王骥愣了一下,旋即道:“蛮子不服王化,自是叛乱频生。” “是因为兵役繁重吧?” 朱祁钰直视着王骥说道:“三征麓川,就是以贵州、湖广等地为兵源,饥荒频发,战祸不断,因而叛乱频发。” “陛下明察秋毫,末将佩服。” 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不然为啥征完麓川,叛乱就无缝连接了起来。 “兴安,拟旨,调宫聚回京,命王骥佩平蛮将军印,充总兵官。” 朱祁钰想了一下,开口继续道:“王将军,如今于谦总督军务,你去和其商讨,朕只看章程。” 出战只是一个决定,由这个决定开始,还有很多要细化的事宜。 不是任个将军,然后大军就可以直接开拔。 比如要调哪里的军,谁辅助将军军务,沿途哪里取粮草等等。 这些军务,就是于谦管理的事情。 “臣,遵旨。” 兴安低头回道,顺便用眼角偷偷看了王骥一眼。 当初在奉天殿外,圣上可是问过张輗的仪仗,其中就有南方大军和王骥。 “末将定当平了苗乱,不负陛下重任。” 王骥单膝跪地,抱拳很是感动道。 他也知道,当初奉天殿外,圣人点出了他的名字,但是他真的没有。 面对如今的圣人,又何必自讨苦吃去造反呢? 更何况,那在圣人身边的小男孩,大概率就是未来的太子,扶持德王?疯了吧自己? 但是他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圣人会点自己,或许是为了打压吧。 毕竟张輗是武将,可胡濙是文臣,自己这种从进士跳到武将的,恰好吻合? 不过那些现在都是次要的,王骥想了很久,才来请命,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看看圣人是否还愿意用自己。 而答案已经揭晓了。 第215章 战争会议院 王骥从王府出来的时候,那是一个神清气爽,感觉都年轻了几岁。 圣人还需要他,圣人还相信他,圣人还是爱… 坐上马车,辗转来到兵部衙门。 被小吏引至值班房,就看到于谦从一堆文件后起身绕了过来。 “王老将军,近来可好。” 拱手走向王骥,于谦开口道。 “好!好!好!” 王骥连说三个好字,随后拿出一张纸,说道:“圣上命我平蛮,让我来此。” 接过纸张,于谦看了看,点头道:“确实,王老将军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过,光某这里还不行。” 于是乎,两人就走出兵部衙门,一起来到了户部衙门。 然后再从户部把陈循给拉出来时,王骥已经有些懵了。 再然后,就是从工部衙门带上周忱,吏部衙门带上王直,集齐四部尚书,前往城西。 王骥晕乎乎从马车上下来,看向左边,是围墙。 “这是武备学校,还未开校,正在登记生员名额。” 一旁的于谦解释着,然后抬手向另一边,道:“这里是战争会议院。” 于谦站到大门前,出示了圣人手书和皇印,再加上兵部尚书和总督的身份牌,其他几人也一样,做了详细登记之后才入内。 “于尚书,这里是?” 不止王骥不清楚,吏部和工部的尚书也不清楚。 “国之大事,祀与戎,祀由礼部负责,戎由圣人下令,你我负责。” 于谦昂首挺胸走在石板道上,两边隔几米,便有背枪佩刀的士兵,肃穆站岗。 “而这里,便是作战会议室。” 指向大厅,于谦便走了进去。 里面摆放着一张长方桌子,上首的位置是空的,于谦走到主位下左侧,坐下道:“诸位,请。” 陈循顺着于谦的左手边坐下,随后是王直,再是周忱。 当王骥要坐下时,于谦咳了一声道:“王老将军,坐对面。” 看着尚书们坐成一排,确实对面都没人,王骥也没多话,就走到对面,拉出椅子,坐下后问道:“然后呢?” “等。” 于谦只说了一个字。 没多久,王骥就看到都督孙镗、居庸关守将罗通等人不断入内。 孙镗刚进来,停下了脚步,然后看了看,坐到了王骥身边。 而罗通,现在是军务参赞兼右副都御史,所以他坐在于谦后面的椅子上。 大厅内渐渐坐满了人,只有上首还是空着的。 等朱祁钰进来时,所有人都直接起立,随后面向朱祁钰弯腰行礼道:“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朱祁钰走到上首,坐下后,兴安和舒良站到他身后。 以圣人为首,兴安现在的身份是兵仗局掌印兼提督太监,而舒良则是秉笔太监。 “坐,可以开始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所有人随之坐了下来。 “今日战事议题,为平叛苗人,王将军,你要多少兵?” 之后不用圣人引导,于谦直接开口问道,兵部是调兵,五军都督府是遣将,但都需要圣人的旨意。 自胡惟庸之后,丞相制消失,严格来说,兵权直属于皇帝,但也要看皇帝行不行。 一个问题,王骥没有多少迟疑,回答道:“请兵七八万,便可。” “七万?还是八万?” 于谦追问道。 “七万。” 王骥咬了咬牙说道,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 闻言,于谦点了点头,道:“调原征麓川官军七万数,可否?” “京营不行吗?” 王骥之前带的就是麓川官军,但与其相比,他更希望能带京营的兵。 于谦摇了摇头,京营的兵,是要用在辽东的,不过他没说只是道:“不行,京营另有用处。” 二十万大军枕戈待旦,有着更重要的军事目标。 “若是征麓川军,那末将要八万。” 王骥也不含糊,军事就容不得含糊。 “陈尚书,粮草如何安排?” 于谦点头,看向陈循问道。 “至北直隶到河南,京师儧运过粮,四百三十万五千石;各处运纳粮米,一百五十三万九千八百七十石;减免天下官田等项税粮,计米麦二十七万九千四百一十二石,秋税已记,沿途粮仓配备粮草足够。” 陈循开口回答,明朝两税,分夏、秋两季征收,如今秋税收完,只是等十二月末向圣人汇报成果而已。 这也是大明战争状态下的常态,军队沿途分批向州府拿粮草,可以免去运送粮草的辎重。 “至于军饷,秋税纳银三万八千九百三十两,若不折钞,需请陛下赐下。” 夏秋两税折的金花银,收入是往内帑,而朱祁钰将内帑分出军需库便是军资。 一手握人,一手掌财,这才是真正的兵权。 “除盐粮补给外,加上所免人丁徭役,朕特赐每人二两月饷,由军需库支出,国库不动,陈卿带令条,于卿发放,若贪赃,便入诏狱,太医院现在挺缺人的。” 朱祁钰颔首说道,人体试验需要人,而人是从死刑犯里面提的,这在大明并不是什么秘密。 “臣领命!” 于谦和陈循异口同声道。 随后于谦看向王骥:“王将军此次领兵,会由罗通参赞并处理军务,话先说在前头,一切行动听令指挥,不得扰民强抢,一切缴获皆归公,不得喝骂百姓,强买强卖,沿途若损坏东西要赔,不得打骂士兵,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其他的,罗通会跟你详细说明。” 王骥有点愣,什么时候,朝廷还管这些了? “王卿可有疑惑?” 朱祁钰见王骥有些不理解,就开口问道。 架子总要先搭起来,之后有问题才能一一解决。 给旧时代的士兵定下这样的规矩,简直就是逼着将领将底下的兵变成关家军或岳家军。 但是,在此基础上,朱祁钰要撕掉裹着乡情的袍泽义气,因为不管是关家军和岳家军,都是由同乡或者亲情纽带所连系。 在某些情况下,这些兵,都是只听将领不听国家,做事也只看自身利益。 很快就会演变成某嫡系部队这样的状况。 就好比如今的沐王府所带领的沐家军。 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沐家军不动如山。 第216章 仗就没有这么打的! 王骥是没想过,带个兵,竟然还这么麻烦。 这需要严厉的军纪,而且要看好每一个军官。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军卒发泄。 对于旧时代的兵,这就很难,不然关家军和岳家军就不会脱颖而出了。 可这种事,王骥不太敢说出来。 但是朱祁钰知道,后世曾国藩的湘军,就是用屠城和烧杀抢掠去哺育自己的地盘。 钱粮两字就是这么重要。 “没有。” 王骥叹了口气说道,他也知道,圣人这是要建立文明之师,可这哪有那么简单。 “朕知道,可你别忘了除粮草,朕还赐了二两银,这些都不包括在战功之内,若你有人不满,你尽可撤其职务,送回京城审问。” 朱祁钰站了起来,扫视道:“朕绝对不允许军队出去平叛,顺带着欺压百姓的事发生在大明军队中,若是发现,立斩不赦,无论是谁。” “末将领命!” 孙镗站起身来,抬头挺胸吼道。 顺带着,其他京营将领也是一样。 看着一个个年轻的将领,王骥突然有种被时代抛弃的感觉。 这些将领,身在京营,想必早就接受了圣上的理念了。 “末将领旨!” 缓缓起身,王骥开口道。 “好了,让人把湖广和贵州的沙盘抬上来,由王将军开始推演,尔等提供作战数据。” 双手支撑在桌面上,这才是战争会议室的重点,推演。 为什么召集户部和工部,还有其他京营将领,意义就在这里。 一旦战争发生,朝廷必须要对预备会发生的一切事宜做出准备,这样才能更快作出反应。 随着圣人令下,几个士兵就抬着巨大的沙盘走入大厅,随后开始拼接,最终呈现出湖广和贵州的地势还有周边的州府。 朱祁钰带头走到沙盘边上,看向王骥道:“现在,由王将军当苗军,孙镗便是明军,开始对演,一切天气情况,以王将军为准,料敌从宽。” “以假如孙镗带的是京营开始。” 闻言,孙镗本忐忑的心,瞬间淡定了下来。 如果要细化战场,就需要更加详细的勘探地形,目前大明还没有这个能力。 王骥看着沙盘,听到自己变成苗贼,本想抗议,可听到孙镗是自己的对手,就忍不住挑眉,更何况,天气情况由自己掌握。 随后,两人就站到了对立面。 兵推的准不准,就看数据够不够,当然,要是导演部抱着优势在我的心态,那么兵推就毫无意义。 所以从孙镗进入湖广开始,瞬间就开始急行军,向着平越卫出发。 而王骥从上帝视角自然是知道,开始沿途布置陷阱,并且派出斥候射杀孙镗放出的斥候。 “陛下,这不对,孙镗急行军就应该减员,京营多来自北方,不适应南方瘴气天气,” 王骥皱着眉,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减了,只不过京营每千户便配备军医,不是医匠,是真正军医,由太医院指导,医学院进修而来。” 于谦闻言,淡然开口说道:“所以减员程度不大,比如烂裤裆,其实晒晒太阳就可以了,这是孙镗给的汇报流程。” 说着,于谦就掏出了孙镗的作战方案,展示给王骥看。 “就算如此,为何我的斥候碰到孙镗的斥候就要被消灭?” 王骥有些头疼,他对京营了解不深,因为探查京营,一旦被发现,很容易引起圣人怀疑。 “这是武器数据,冬天还算干燥,火器能发挥一定作用,射程也比弓箭远,而且京营斥候都是经过资深猎户特殊训练,以每三个苗人换京营一个斥候,已经是限制孙镗了。” 于谦再次开口解释道。 “这样的斥候有多少?总不能全是吧?” 王骥惊了,如果是这样,那湖广贵州,甚至是沐家军算个屁! 闻言,于谦看向圣人,只见圣人摇头说道:“这是你苗人应该去探查的事情,什么都知道了,那你不就全知全能了?” 朱祁钰的开口,让王骥有些脸红。 兵推给了王骥很大的压力,而孙镗也没好到哪里去,不熟悉战场的弱项让京营不断减员,所以急行军开始放慢了脚步。 但是因为进入湖广,于谦很干脆的切断了后勤补给,除非孙镗主动靠近州府,不然士兵就得饿肚子行军。 所以,当孙镗靠近平越卫的时候,王骥那是卯足了劲,将力气都用在切断两方联系上面。 号称不下二十余万的苗蛮,直接拉出了一部分,跟孙镗冲击到一起。 随后于谦便判王骥,负。 “都还没结束呢!我怎么就输了!” 王骥瞪大了眼睛,都打红眼了,你还判我输?我不服! 那就憋着,于谦看了一眼王骥,指着平越卫道:“黄镐,巡按贵州,娴于军旅,九月被围至今,士民掘草根、煮弩铠以食,赖其调护,人无叛心,你调动大军反击孙镗,黄镐定能发现,东西夹攻,你必败,再者,以战阵对抗京营,学瓦剌联军吗?” 于谦没有客气,堵的王骥哑口无言,道:“那为何不调京营?” “若事事都调京营,要地方何用?” 看了王骥一眼,于谦转头向朱祁钰道:“禀报陛下,苗人数据大致收集完毕,可以攻守转换。” 攻守转换,便是王骥为明军,而孙镗和于谦等人依靠数据为苗军,这是主要看王骥会如何应对,还有朝廷需要做出什么准备。 论,当苗人开始游击战,王骥的头要有多大。 没有了阴狠的火器,专业的军医,对于征麓川的官军来说,都习惯了。 但是,在道路挖陷阱就算了,你挖一个小坑,在里面插木刺,不求杀敌,只求让王骥部的士兵不断受伤,那就很不当人了。 而且依靠着山林,天天半夜小部队袭扰,更是让王骥烦不胜烦。 现在王骥觉得,这孙镗比苗人更可恶,征麓川的时候,麓川军主要是象兵,而大明的二十万大军里有火器,大规模战阵根本不惧。 而且麓川军也没有像孙镗这么恶心人,就是不打正面,甚至平越卫都不围了,一直就是挖陷阱坑杀人,有时候就放放毒箭。 王骥看着孙镗抓不住,摸不着,差点就跑过去真人pk了。 “仗就没有这么打的!” 王骥被几名万户按着,挣扎着吼道。 “谁规定的,一定要打正面?” 朱祁钰的疑惑声让王骥冷静了下来。 第217章 怎么问问题 “这不可能!” 王骥是老将,立刻就开口反驳了圣人。 “二十万大军,化整为零,苗蛮要是真有此能力,平越卫早守不住了。” 化整为零不是简单的将部队散开,这其中涉及到最少百户要有领军能力。 别说苗蛮了,换做是明军,化整为零,可能会诞生很多山匪。 朱祁钰听了王骥的解释,点了点头,道:“确实,没有共同纲领,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想了想,朱祁钰继续道:“再来一次,由王将军导演,于卿和孙将军来一遍。” 兵推不是一次就行,要反复多次验证。 其他尚书也不是来看戏的,比如王直,要提供文官政务的支援,陈循则是要注意各地的粮草规划,周忱则是要对行军路线工程做出判断。 至于其他万户,主要是学习分析战场,往后实战遇到了,至少不会惊慌失措。 单纯这一推,就推了两天。 当王骥从战争会议室走出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任何能想到的可能性都罗列推演过了,剩下只需要给那苗蛮一点点明军震撼。 当然,至于还能震撼到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通过兵推,王骥也切身理解了圣人所要求的领军注意事项。 只有军民一心,才能彻底铲除苗乱,对此,他压力还是很大的。 各部门按部就班开始运作,王骥只需要等就行了。 相比于军事,朱祁钰比较烦恼的是礼部的事。 眼看就要过年了。 元旦在明朝也叫正旦,也就是后世的春节。 但是官员的放假,全凭圣人心情,从腊月二十至正月二十,这一个月,放几天都行。 其中,原本的大朝会,应该是各地朝廷大员回京述职,顺便恭贺一下皇帝,但是之前章文早早就把这条路堵死了。 也就是说,圣人的改元,并不会很热闹。 而且礼部所负责的科举和祭祀,现在也是问题。 毕竟这礼部已经被圣人撸了个遍了,只能再苦一苦陈循和王直这些大学士了。 要说陈循和王直,两人都担任过考官,修过史,而且还是大学士,掌握礼部,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礼部不能一直空着。 礼仪、祭享、贡举、外交,一直是礼部在掌管。 可以说是集教育部和外交部于一体,至于礼仪和祭享,也就是封建的现在比较关键而已。 这年啊,就要过的热热闹闹的。 皇帝的车驾在西城区移动,所到之处,百姓驻足行礼。 景泰学校,陶有道摇着手柄,看着那不断转动的铜线圆环,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将这东西装在热气球上的样子。 圣人一直没有同意他去掉地上的绳索,所以他一直不能自由翱翔。 陶有道对此也能理解,死亡会带来恐惧,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要是因为他失事身亡,从而影响到别人的飞天梦,那么他就真的该死。 “磁场?电流?” 陶有道的目光一直离不开这个小装置,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开始产生。 在陶有道身边,围着一群同事,同样也是如此。 “你们说,若是通过水车,这摇杆是不是就会一直转下去?” “那为什么不直接连接在转子上,不也能不断转动吗?” “不是,等等,让某想想,这电能能驱动圆环,是不是因为有道摇的快,那如果更快一些,圆环是不是转动得更快了?等等,刚才某好像想到了什么。” 这群老师,拥有一定的学识,但不多。 他们所面临的,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有电,然后呢?能干嘛? 没有电器,光有电有啥用? 而且人力发电,就算装个轮子,那和脚踏车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多此一举吗? “某觉得,有用,就在这铜线上,只要铜线足够长,那么工坊那边就能减少人力。” 一人看着铜线,喃喃道。 他是刘升,东华门事件之后,刘升便毅然决然离开了国子监,请陶有道帮自己在学校谋一份差事。 所以,现在的刘升,是学校的历史老师。 刘升的话,让其他人的思路打开,但是陶有道则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如此,那这东西得放大多少倍?” “不如,去问问圣上?” 刘升说出了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除了陶有道,其他人就没去找过圣人,圣人是你随便能找的吗? “某觉得可以。” 陶有道点了点头,说道:“圣人之所以将此送至学校,必然是让我等研究,但某不才,连热气上升都还没悟透。” 自从进入学校之后,刘升思想上便有了很大的改观。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身边有太多太多的谜题等着他去解密,那种感觉,时刻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 说干就干,刘升立马拉起陶有道,说道:“走,现在。” “你可想好问题了?若是没想好,又不知道问什么?让圣上如何回答你?” 陶有道停住脚步问了几个问题。 闻言,刘升有点迷茫的回头,问问题是一门学问,如果问的太宽泛,那么别人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问题。 当老师的,对此就深有感触。 孩童的问题天马行空,比如会问怎么才能飞?那么回答会多种多样。 但是如果问鸟儿为什么会飞?那么答案就细化了。 刘升被陶有道提醒,随后手指点着自己的眉心,思考了起来。 没有基础,连问题都不知道怎么问。 “为什么铜环会转动?” 刘升尝试问陶有道。 “目前可知,转动中间磁石,便能使圆环转动。” 陶有道沉思片刻,回答道。 “那为何转动磁石,圆环会转动?” 刘升再问,而陶有道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会不会是电?” 其中一个老师灵光一闪,说道:“这东西送过来的时候,便有口谕,不要随意触碰铜线,可能有电。” “电?阴阳激耀?磁石?同性相斥?” 结合说文解字里对【电】的解释,刘升眯着眼睛看向磁石,喃喃道:“异性相吸,但是磁石根本不会吸铜,可铜能导电,所以问题就在这磁石上面!” 随着思考的深入,老师们开始聚在一起不断交流了起来。 第218章 刘升的明悟 不断交流,问题就越来越多,越来越详细。 最终的导向便是“为什么磁铁只有转动的时候才能生电。” 确认问题之后,刘升感觉到异常的兴奋。 “尔等谁与我同去!” 说的是去问圣人,刘升回头问道。 “某下午还有课。” “某也是。” 午休已经过了,就连陶有道,也要上课。 而刘升的历史课,目前并不是很重要,所以他时间比较富余。 “那某便自己去!” 咬了咬牙,刘升做出了决定。 东华门的事情,圣人在国子监生的眼中,就像是暴君,也给刘升的心里留下了几分阴影。 走出学校,刘升徒步来到王府门前,然后犹豫了起来。 来回走了几趟,最后,刘升还是握紧拳头,走到王府护卫前,开口道:“某是景泰学校授课先生,想面见圣人。” 若是其他人,护卫可能会搪塞,但是授课先生,那可就不一样了。 不少袍泽的孩子,没有入大院的,就在景泰学校里学习。 “先生稍待。” 护卫立马让人去禀报。 见状,刘升小幅度挥了下拳头,果然景泰学校就是不一样。 没多久,刘升便被引了进去,见到了圣人,不似东华门那么冷峻严肃,而是一脸和煦。 “刘升,正统四年乡试中举,次年会试落第,便住京城,开义馆,交名士、设讲座、辨经疑。” 朱祁钰看着手中关于刘升的信息,别人家十一岁的孩子。 现年十九岁的刘升,已经成熟了许多。 没等刘升行礼,朱祁钰便开口问道:“为何?朕看过你的信息,如你这般之人,为何会如学校授课?为何放弃科举?” 闻言,刘升低头,沉思片刻回道:“回陛下,去年黄河泛滥,京城流民颇多,某在路上遇一少年,与某年龄相仿,某一问才知,其为河南秀才,而某身无旁物,恰好带着一本易经,便赠与少年。” 说着,刘升又苦笑摇头,继续说道:“当时,某便听身旁灾民笑言:‘钱粮方可渡灾,易经能当饭吃?’某无言以对。” 朱祁钰听完之后,颇有种读书救不了国人的感觉。 这里的读书,说的便是所谓儒家经学。 “然后呢?” 朱祁钰继续问道:“若只有此,还不足让你放弃科举,朕知道。” “陛下英明。” 刘升躬身一礼,随后起身,目光炯炯有神道:“今年,京城无流民。” 仅仅一句话,就解释了刘升的行为动机。 他要救民,而不是当官,所以看到京城的流民有事做,不像去年那样,流浪在街头巷尾当乞丐。 朱祁钰点了点头,再问道:“很有精神,找朕何事。” “陛下,民有一事不解,关于那发电机的,为何磁石转动会生电?” 刘升将准备好的问题问了出来。 而朱祁钰则是挑眉,当刘升问出问题的时候,就能听出刘升有过思考,不然问题不会这么清晰。 “这很简单,电与磁是相互交织的,磁可生电,反之电也可生磁。” 朱祁钰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刘升面前,问道:“你对此感兴趣?” 闻言,刘升使劲点了点头,道:“陛下,民很好奇。” “那我们先从司南说起…” 朱祁钰带着刘升走出大堂,在前院里转悠,边走边说。 一个问题,为了解释,会生出更多的问题,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为什么司南会指向南方?若是如此那脚下的大地内部是否是一大块磁石? 最后才讲到变化的电产生磁,变化的磁产生电。 刘升整个人都懵了,但是也因此理解了一种叫磁场的概念。 电,随处可见,只不过是通过铜线被收集引导而已。 而转动的磁石,其实是切割磁感线运动。 再往深,那就是相对论了,朱祁钰就停在此处。 “发现了某种现象,可以基于这种现象做些推测和实验,并且尝试去提供一种描述和解释,是不是很像格物致知?” 朱祁钰笑着问道:“而解释这种方法,可以用公式去代入,你算学如何?” 脑子里填充了一大堆东西的刘升,还没来得及消化,面对圣人的问题,只能说道:“尚可。” “那便是不行。” 朱祁钰没有保留,直接说道:“若是你通过哲学去解释,那就有些简单了,因为很容易就能靠近神学,到时候,神造万物就出现了,很好解释。” 给刘升打个补丁,别往神学靠。 什么科学尽头是哲学,有人总会将这话套在某些名人身上。 然后断章取义,如果大明的科学之初就这样,那么往后烧死异教徒这种事情,很有可能在大明某处发生。 道教或许不会做,但是佛教对此可是很感兴趣,毕竟伪文在华夏就是出自佛教。 一神教就不用提了,内涵已经深远到,让大多数人觉得观点不同的人就会出事,比如被谋杀,或者被烧死。 所幸现在大明还没遭受荼毒。 “民还有一事不明。” 刘升甩了甩头,将思绪抛开,再问道:“电有何用?若是让圆环反转,用人力也可,为何要在中间加电?” “好问题,而且很简单。” 朱祁钰领着刘升走回大堂,然后指着火炉上的水壶,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刘升答:“火炉,水壶。” 朱祁钰再问:“还有呢?” 刘升沉默,然后再答:“火炉,烧开的水壶。” “还有呢?” 朱祁钰摇了摇头,继续问道。 “水雾?烧开的水?” 刘升就有些不自信了。 见状,朱祁钰走了过去,将水壶拿起来,然后用布将壶口塞住,放回火炉。 刚放上去没一会儿,水壶盖子就开始跳动了起来。 刘升的目光盯着跳动的盖子,心里有些明悟。 “火炉产生的热,是能量,电也是一种能量,发电机长久运作,铜线也会产生热量,这是电能向热能的转换,那么,如果在这盖子上面加上一根铁管,而铁管会随着铁壶内的热能上下摆动,能做什么呢?” 朱祁钰扬眉,笑着问刘升。 “可以带动工具,减少人力,只要热能足够,那么就能代替靠牲畜运转的磨坊、水车,甚至马车!” 刘升的大脑似乎绽放出明亮的火花,不断向上生长,分出枝条,变成一棵参天大树。 他双腿感觉发软,似乎大脑消耗了太多的能量。 第219章 年轻的教师们 身为文人,刘升立刻想到了武侯诸葛亮的木牛流马。 蜀中有小车,独推,载八石,前如牛头;又有大车,用四人推,载十石,盖木牛流马也。 能做到人不大劳,牛不饮食,便能提高运输效率。 若当真如圣人所说,刘升想了想,那空出来的人,去种田保收,也能增加粮食产量。 “不,不对,目前为止,在京城的流民好像都没有分发田地。” 刘升皱眉深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以往,流民多是给些钱粮,然后发放回原籍。 按他现在的观察,圣人根本没有让流民回去的意思。 刘升的心里,依旧觉得释放劳动力就应该去种田,这样才能保证粮食产量。 朱祁钰看着半屈着膝盖的刘升,笑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闻言,刘升猛然惊醒,喃喃道:“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陛下已知晓,为何没有造出来?” 在目前刘升的眼中,圣人那真是圣人,各种意义上的圣人。 朱祁钰听着,眉头皱了起来,整个人瞬间就变换成严肃形态,反问道:“你猜猜,朕是什么身份?” “至尊…” 刘升话卡在一半,瞬间就知道了圣人的意思。 虽然朱祁钰确实有点不务正业,但是不能总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那等他两腿一蹬,双眼一闭,啥东西都要回到原点。 刘升倒不是这样想,他的理解是,圣人都指明了方向,那么下面的人还做不好,不就是酒囊饭袋了? 而自己,那肯定不能是酒囊饭袋。 “民,明白了,陛下。” 刘升抿着嘴,右手在胸前握拳,神情很是坚定。 点了点头,朱祁钰也不管刘升明白了什么,挥了挥手,说道:“没事就去多研究,有成果或者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朕,若朕有空的话。” 朱祁钰刚推完兵推,虽然没亲自动手,但是很多问题和举措,都是要耗费脑力的。 再加上会议室的硬板床睡的也不舒服,所以现在他想午休一下。 等刘升走后,朱祁钰就去泡了个热水澡,随后将自己关在房间内休息。 走出王府的刘升,看着路边被清扫的积雪,过往的行人的面庞。 这一刻,他才感到分外的真实。 就好像以前自己的双眼蒙了一层灰,擦干净之后,整个世界的色彩更加鲜艳了。 虽然刘升还不知道,圣人之所以将流民安置下来,是为了和其他地区抢人。 其实,就只是简单的商鞅变法,爵位和田地换成了工作和募兵。 不轻易获得的东西,得到后才会有更多的满足感。 眼界的原因,刘升也不知道,那辽东一带,其实蕴含着丰富的黑土地,完全可以成为朝廷对抗南方的重要粮仓。 这些事情,朱祁钰都没有对外声张,而是以一种潜移默化的形式,等最后发动移民浪潮。 因而,刘升想不通是很正常的事情,在他们眼里的蛮荒之地,在朱祁钰眼里却是不一样的场景。 回到学校教师宿舍,刘升立马搬出炉子,将水壶放在上面,然后整个人蹲在地上,平视着水壶看着。 等陶有道他们下课,回到宿舍,就看到刘升躺在地上抽搐。 “刘升,刘升!快,刘升中炭毒了!” 陶有道开门,将刘升给拖了出来,然后四处叫人。 所幸的是,刘升中毒不深。 运用火炉的注意事项,是学校里师生重点宣传的事情,所以所有人并不怎么慌乱。 刘升从昏迷中醒来,看到房间里或是站着,或是坐着,又或是来回走动的同僚,好奇问道:“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中炭毒!” 陶有道没好气道,其他人也是稍微谴责了一下刘升。 “哦,对,我从圣人那回来,对了,水壶呢?” 刘升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整个头都晕乎乎的。 “这个?” 一人拿出已经被烧烂的水壶,说道:“什么事情,能让你如此痴迷?” “什么事情?嗯~对,一件可以改变天下的事情。” 说着,刘升就离开床榻,走到桌边,看着烧烂的水壶,对其他人说起了圣人对他的教授。 夜里的房间,点着烛火,火光照映在这些学校老师的脸上,橘黄的光印出立体脸部的阴影。 在学校当老师的,都是经过朱祁钰挑选,其中就是要求年轻。 刘升的声音轻而有力,众人也听的很仔细。 火光在这些年轻人的脸上留下了痕迹,或是兴奋,或是犹豫,也或是怀疑。 “可能吗?” 一人轻声问道,似乎不想打破这样的氛围。 “可能!” 陶有道直接开口说道:“在以前,你们会想象天灯能带人飞吗?不会,但是,现在呢?” “再拿个水壶过来,某也要看看,以往某都没注意到这个。” 另一个人急切说着,然后自己起身要去拿水壶。 “要记得通风!” 有人起身,去打开窗户。 刘升脸色一红,不过在烛光下并不明显。 没多久,一群人就围着一个不断跳动的铁盖看着。 “水加热成水雾,这里面和热气球的原理差不多,都是热气产生的浮力将水壶盖子顶开,破口之后得到发泄口,所以盖子才会重新落下。” 陶有道捏着自己的下巴,这是圣人经常有的动作,所以他也被传染到了。 “好烦,突然觉得自己好蠢,怎么办?” 陶有道身边的人挠着头发,感慨着:“明明经常看,为什么就没发现呢?” “因为你在读书。” 刘升斜了一眼,目光又回到水壶上面,自顾自说道:“用水壶肯定不行,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合理的形状,有效利用热能量。” “感觉有种自己是神明的感觉,用热能量。” 另一人双手撑着脸颊,同样感慨着。 “热能是圣上提出的,牢记本心,我们是人,不是神。” 刘升想起了圣人的话,忍不住强调道。 “知道了,你们谁会打铁?你会吗?我不会!” 那人笑着说道,随后问起了众人。 既然要改进装置,那就必须有动手能力。 在众人之中,动手能力最强的,也就陶有道了。 看着众人的目光,陶有道摇了摇头,道:“别看我,我要是会打铁,就进王恭厂了。” 第220章 手工课 “诶~对!王恭厂!” 陶有道说着,双眼一亮,说道:“我们设计图纸,请圣上让王恭厂做出来不就好了!” “这能行吗?这种事劳烦圣上。” 有人提出了质疑。 “不然呢?你现在去学打铁?” 陶有道反问让对方也沉默了下来。 “哎,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对方也没有抬杠,反而很现实。 “我觉得,其实可以让生员们试试,他们很多都是工匠之子,从小耳濡目染,与你我不同。” 刘升想出了较为曲折的办法。 “我觉得你觉得行。” 陶有道也是点了点头,表达了认可。 “我们先捋一捋,请示开一堂公开课?” 刘升打开的思路,让其他老师觉得可行,公开课就像是辩经,只不过学校的公开课,多是实践操作课,比如热气球,理论并不清晰,但是能让人意识到某种原理。 “行,那我去申请!” 公开课不是你说开就能开的,特别是上千人的公开课,总不能让你用于传教吧? 所以,公开课陛下向上级领导申请,目前来说,他们往上的领导,那就是景泰学校的校长,大明至尊,睿智的开拓者,皇帝陛下。 “哎,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啊!” 一人起身坐到椅子上,一手撑着脸颊,似乎在抱怨。 “那就别睡,年纪轻轻,睡不着就睡不着,我们是在做一项伟大的事业!” 陶有道没好气的坐到了那人的对面。 “对,这个年纪,你们怎么能睡得着觉!” 另一人起身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拿着蜡烛。 “哟,这是要秉烛夜谈了?来来来!谁算学最好,某可有很多问题要问!” 刘升兴奋坐到椅子上,拍了拍桌子,示意所有人都坐好咯! 熬夜对他们来说,真算不上什么。 自打开蒙之后,学的都是什么凿壁偷光,悬梁刺股,就学习态度而言,在场的老师并不弱于人。 只不过,第二天学生上课,都看到老师们顶着黑眼圈,头发也没有以前那么规整。 今天景泰学校的课,无论是语文还是数学,都在介绍着一种很神奇的现象。 呼呼的水壶声从各个班级里发出,而老师则是在旁边跟学生们讲解着。 因为老师们自己不会打铁,就询问了学生,哪个学生的家长有这本事? 结果就是,每个班级都有,而他们的父亲或者爷爷,就在王恭厂当工匠。 可当老师们询问学生,能不能让他们家长帮忙的时候,得到的反馈也是一样,不能! 王恭厂,那是大明的兵工厂,熔炉里炼的是钢,对于每一个工匠,那都是有严格的规章制度,而且这些工匠也不用去接私活。 而且,就算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要是没圣人允许,工匠们也不会答应。 师徒制下,尊师重道,圣人算是他们的半个师父,而且,工匠们又不傻,没有圣人同意的情况下,帮了你,那就是背叛! 现在日子刚过好点,你就想让人家背叛恩人?真当别人和你一样自私自利了? 不过,老师们也看得开。 于是乎,朱祁钰第一次收到学校教师的主动请求,那便是在学校开手工课。 鉴于自己动手能力不足的这一客观事实,老师们自然不能让自己教的孩子和自己一样,死读书。 对于手工课,朱祁钰是想过的,但是这些孩子,是有农忙假的。 所谓农忙假,其实就是放孩子回去帮忙干农活,依据节气,开春、夏收、秋收,主要就是这三假。 目前只有京城景泰学校会这么实施,这不是死规矩,而是需要灵活调整的。 毕竟现在大明没有高考,而且,相比于学习,对于农户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活下去。 因而朱祁钰很相信这些孩子的动手能力,那肯定比书香门第或者寒门要强的多。 不过,隔壁大院倒是有手工课。 朱祁钰捏着下巴,想了想,便批复了一个圆圈。 “兴安,去王恭厂挑几个技师,每五天去一个,到景泰学校指导学生炼铁。” 将批示递给兴安,朱祁钰开口说道。 “陛下,是炼铁对吗?” 兴安双手接过批示,确认道。 “对,炼铁。” 朱祁钰当然明白兴安的意思,身为兵仗局掌印,对于钢铁自然格外重视,哪怕是学校,也不行。 闻言,兴安躬身垂首道:“臣这就去安排。” 昨日刘升回去,是搞了什么? 朱祁钰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但是多少能猜出一些。 无非就是刘升大概或许可能想要把蒸汽机搞出来,但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就只能从基础一步步做起。 这也是朱祁钰乐于看到的。 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某个人突然掏出一个大宝贝,然后所有人就嗷嗷的学会了。 现在的朱祁钰,更多的是将自己看成一个保险。 等刘升他们成功了,或许对于学阀的冲击比建几座学校的冲击还要大。 双眼回到桌面,看着需要批复着奏折。 事情很多,兵部调动兵马,都督府任命大将,户部需要圣人批复让王骥部队能沿途取粮草,工部则是上奏要修路,至于吏部,则是推荐官吏。 现在司礼监名存实亡,决定权握在朱祁钰手里,不管是兴安还是舒良,都不曾主动说什么陛下日理万机,操心劳力这种话。 之前的皇帝就是这样渐渐放出权柄,最后造就了大明第一个权宦。 目前来看,除非内阁有意隐瞒,或者是下面的官僚,不然任何大事都不会逃过朱祁钰的双眼。 对于货币政策,内阁并没有把消息放出去,主要是害怕有人趁机囤积银两。 而在内阁大臣们看来,大明确实需要一个稳定的货币,去代替那私发的铜钱,和不值三文的宝钞。 可是,他们也清晰知道,大明的银矿不多,害怕到时候银贵物贱,商贸停滞的局面,所以这种大事,依旧还是需要由圣人做决定。 他们所做的,就是将想得到的问题,不断上书给圣人,或者和圣人讨论解决办法。 “世上哪有万世法,总是想着一劳永逸,难怪改革那么难。” 朱祁钰看着内阁大臣的奏折,不禁感慨道。 第221章 蒸汽小风车 许工给朱祁钰设计了一种钱币。 那是一枚光滑平整的银币。 正面是一颗火红的太阳,太阳中间则是一个明字,反面两个麦穗交叉,中间大写壹两。 在银币的周边,有着规整的锯齿条纹。 朱祁钰拿起精美的银币,光是这做工,就已经超过了其价值。 “此币八钱,当一两。” 许工站在桌前,介绍着:“有两层火耗,纯银压制而成。” “压一枚,需要多久?” 朱祁钰将银币在手中掂量了几下,用拇指和食指指尖掐住银币的中心位置,尽量要接触面小,拿到嘴边使劲一吹,迅速放到耳边,可并没有听到他想要的声音。 “回陛下,打磨抛光,加精雕,要三天。” 许工弯着腰回答道。 闻言,朱祁钰直接将银币放到一边,说道:“不行,钱币不是勋章,在讲究精美的情况下,还要追求效率。” 许工的想法很简单,造币自然是要赚钱,那么就从手艺上去赚,而这样,也能让那些想要仿制的人望而却步。 当听到圣人觉得不行,许工有点吃惊。 “陛下,若是用浇筑那等粗制滥造,很容易被仿制,而且民间薄钱就是如此而来。” 薄钱就是将铜钱对半切开,一文当两文用,或者同等的铜钱,偷工减料再融,然后浇铸出比正规铜钱轻的假钱。 当前来说,也不能算假,因为能正常流通的钱,那就是真钱。 “朕知道,不过如此费时费力的钱币,虽然限制了假币,但无法大量生产,若是开造,满足不了需求。” 朱祁钰起身,双手背在身后,道:“这样,朕给你一套流程,你看看,能不能在现有的基础上改进,若是需要用到的器具,王恭厂会配合你,钱币不是勋章,说到底,钱币是用来花的。” 流程其实很简单,从配料到模具胚,再到轧制工艺,用冷冲压的办法,做出饼胚,最后再加热,用冲压印上花纹等细节。 许工拿到流程之后,就要回王恭厂看哪里需要改进,或者厂里欠缺了什么。 用机械代替手工,自然能够大幅度降低成本,而成本降低的基础上,又提高了制假的成本。 这样做出来的钱币,有心人若是想仿制,还要想想划不划算。 不管是银还是铜,都是一样的道理。 朱祁钰从来就没想过一蹴而就,放出银钱,也是为了让那些藏在地底的银子都给挖出来换银币。 所谓藏富于民,藏的是那些财主,平头百姓可藏不了多少钱。 因而,第一把镰刀,一定要挥得又准又狠。 当然了,光有银币不行,还要有回收和保存机制,那就是所谓的银行了。 用银行回收天下银两,那么就需要一个专家,至少在前期,京城需要那种掂量一下就能知道银子成分的专业人士。 吃亏是有可能的,前期必然有人用成分复杂的银子来兑换,提前想到,自然要提前解决。 现在的大明,帝强臣弱,在京城范围内,贪污腐败目前是不敢的。 朱祁钰想了很多,但是能做的并不多。 学校的公开课他没有去,不过,他倒是让朱见济还有隔壁大院的孩子都过去旁听了。 景泰学校。 学生们坐在操场上。 没有其他家长,除了学生和老师,还有请来的工匠,没有其他人可以进入景泰学校。 现在,高台上,刘升和陶有道等老师,正调试着一个大铁桶。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要带动铁臂,那么把水壶改成铁桶,然后盖子塞在里面,如果热量足够,照样能带动的起来。 所以在王恭厂的熔炉师傅到学校后,他们就开始着手建造小型熔炉,主要是方便学生们学习使用,而剩下的,就是帮老师们做一些他们想要的工具。 一名老师拿着纸喇叭,大声讲解着这铁桶的用处。 随着火炉点火,里面的水渐渐烧开,内里的铁盖开始被顶了起来,抬升了铁臂,而铁臂的末端是一个圆环,套着一个圆形旋转头,至于旋转头的中心,是一根长铁棍,末端镶嵌着一个风车。 没错,蒸汽型风扇,是这些老师目前想到的用处,而且能直观体现出蒸汽系统的作用。 当提铁盖被顶到一定程度,里面的水蒸气会透过一个之前被铁盖挡住的小孔洞释放。 从这时开始,因为一旦压力外泄,铁臂自身的重量又会将铁盖压回去。 所以当到了孔洞的位置之后,铁盖开始频繁跳动了起来。 带动着旋转头,摇动起了小风车。 教师阐述着空气加热会产生浮力,和热气球交相呼应,学生们听着津津有味,虽然那前排的学生被小风车吹的有点冷,但是新奇的玩意儿总能让人兴奋起来。 铁桶的主要设计者是刘升和陶有道,要是朱祁钰的话,或许会直接给他们掏出一个高压锅。 那些工匠看着铁桶,也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相比老师,他们更加了解机械运作原理,如果能带动小风车,那么是否能带动车床? 可是,和小风车比起来,车床更重,就算是人工,那也是体力活。 他们最先想到的是钻孔,毕竟风车的中心直接换成钻头,很显而易见的效果。 只不过,现在的力太小了,远远达不到工业要求。 大门一旦打开,这些人就能看到广袤的风景,因为他们站的比其他人还要高。 学生们双眼有神,看着那在寒冷天气里不断冒出的水雾,还有转动起来的小风车,这种只需要添加柴火或者煤炭,就能解放人手的东西,直接刻在了学生的心里。 教师们很兴奋,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一项可以改变世界的东西。 刘升双手紧紧握着拳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 现在,他特别想去告诉国子监的人,你们学的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真正的知识在这里,在格物,真理就在身边。 他也相信,今天虽然没有外人,但是,这神奇的现象很快就会在京城传播起来,让所有人见识见识,什么叫鬼斧神工。 古有木牛流马,今有蒸汽铁桶! 第222章 好儿子 刘升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学生要放假了,在公开课之后,学校就会放一个小长假,让学生回去过年。 真正的长假要在立春,也就是二月份,学生要回去帮家里干农活。 冬至大如年,过完冬至,那就是正旦和元宵了。 大明的正旦也就是春节,也称元旦。 一年穷到尾的百姓,会拿出一年攒下来的盈余,给孩子置办点衣服,或是买一些白面和猪肉,做一顿饺子让孩子尝尝荤。 很多人都有一个误区,认为老朱家不允许把猪叫做猪。 这其实是种很阴暗的误导。 大明确实有过禁猪令,那是因为明武宗朱厚照,既姓朱又属猪,所以才对猪有着特别的抵触情绪,但是禁猪令只维持了三个月。 最简单的道理,如果真的忌讳,那不就说明老朱把老猪同等相视了? 所以明朝年间,将猪读成“豕”、“彘”、乃至“肥肥”,那都是民间的习惯而已,老朱家根本不在乎这个,宫廷宴席里,照样写着猪肉。 比如刘若愚的《酌中志》。 阴暗的思想总是觉得某些事情要忌讳,某些东西不能说。 对于朱祁钰来说,放假前的朝会的时间开始越来越长。 比如朝鲜国王李祹,遣陪臣南智,奉表朝贺贡马及方物;请赐纻丝袭衣、彩叚、表里等物。 朱祁钰就很不高兴,现在没有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朱祁钰就问陈循:“朕岂能白白赏赐!” 纻丝袭衣、彩叚,这些可都是贵重物品,夹金丝的袭衣,就像是亲王的蟒袍,一件就要上千两,而彩叚就是彩色艳丽的绸缎,价格更是不菲。 “回陛下,贡使南智不白拿,此次进贡黄金百两、白金千两、水牛角二百对、貂皮百张、鹿皮百张、茶千包、水獭皮四百张、青鼠皮三百张…少女六人,女使十六人…种马数十匹。” 陈循听到圣人的嫌弃,一下子就说了一大堆朝鲜上贡的东西。 这里的白金,指的是白银,说起来好听一些,至于黄金,那当然是真的黄金,难不成用铜去糊弄大明至尊? 一瞬间,朱祁钰就愣住了,这有金有银,有吃有喝,有人有马,要的仅仅是世子冕服和彩叚表里。 好儿子,知道孝顺爹! “除了袭衣、彩叚、表里,朝鲜还要什么?” 朱祁钰轻咳一声,问陈循道。 “还想要什么?我朝至尊亲赐袭衣,岂是金钱所能衡量!” 现在换成是陈循不服气了,一个蛮夷小国,送的都是什么东西,连人带马算下去,黄金一两等于四两白银。 虽然民间是一两黄金十两白银,但是祖宗之法就是一比四,不服憋着。 总的算起来,也不过三千两的人货,咱这袭衣,三套就顶过去了。 这里面,送来的少女很多是不算钱的,或者价值在陈循看来,还比不上那一匹六七十两的马。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原以为自己不要脸,原来陈循更加不要脸,而且那么名正言顺的不要脸,下一瞬,朱祁钰就放心了。 “可以,赐,顺便赐宴,好好招待。” 大手一挥,朱祁钰觉得,袭衣是手工奢侈品,作用说实在,没有种马来得大。 大家都是邻居,我家的茂山铁矿,朝鲜还帮忙看管着,不能亏待了对方。 陈循领命,再问道:“禀陛下,那些个少女,送于王府还是内廷?” “交给兴安处理。” 朱祁钰开口道,这是内务府公署的事情,所谓的后宫佳丽三千,其实是算上宫女的。 在内廷,没人可以拒绝皇帝的宠幸。 朱祁钰又不知道那些少女的长相,直接送到王府,也不合适,等王府扩建了再说。 这事之后,陈循领命退了回去,金濂则是站了出来。 “禀陛下,臣与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共奏宝源局改革一事,请陛下御览。” 金濂说完,奏折高举至头顶,由兴安将其送到朱祁钰面前。 之前朱祁钰就让他们多走多看多想,所以对于钱币政策,是内阁如今主要处理事宜。 翻看金濂的奏折,朱祁钰自己也要改宝源局,而他改的是工艺,但金濂他们定的是法规法则。 朝堂很快就剩下朱祁钰时不时翻动奏折的声音。 许久之后,朱祁钰将奏折放在御案上,开口笑道:“金尚书和陈御史修法不错,但是道德水准太高。” “此法不通,常言圣人论迹不论心,对圣人也是,对官吏也是,朕想,尔等因用最低的道德标准去制定,但要遵循政法,朕也知道,这世上无万全万世法,因而若是都察院要监查,不要抱有此心态,法规初期,自然是要发现错漏,随时填补…” 朱祁钰的长篇大论,让金濂和陈镒都在深思。 法规的建立不是一时的,最后朱祁钰说道:“因而,若是初法颁布,皆为试行,在使用中,可随时禀报,若是要修法,则要通过朝议。” “此法,便让诸位爱卿看看,若有疏漏可以禀报,最终呈至朕处,再推行下去。” 等圣人说完,金濂等人躬身拜下:“陛下英明!” 这和之前几任皇帝的做法不一样,虽然把持着最终决定权,但是让朝臣们更加有参与感。 废钞不是简单的事情,毕竟是在帮前人擦屁股。 圣人稳重的做法得到了大臣们的认可,只要不触动帝皇逆鳞,那么这样的皇帝,确实很英明。 只不过,朱祁钰有点累。 奉天殿的朝会,涉及的事情太多,太杂,都没有区分开。 因而以前大概一个早上的朝会,现在已经快要持续半天的时间了。 朱祁钰下朝之后,就想着是不是要财政军给分开了。 不然,这么下去,他要真想搞好大明,身体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摧残。 似乎有点能理解为什么除了朱元璋和朱棣,其他的皇帝都是能躲就躲。 要是人人都像那两人勤奋,那皇帝总有累死的时候。 回去的路上,朱祁钰就听到沿途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景泰学校出了个新鲜玩意儿,听说不需要人力或水力,就能驱动风车 第223章 明明是我先来的 宴请朝鲜贡使,还用不着大明皇帝出面。 当然了,还有原本就赖着的朝鲜贡使李在友。 南智和李在友的区别就是李在友姓李,而现在的朝鲜,是李氏王朝。 朝鲜和大明的交流,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极为融洽。 但是让朝鲜贡使们想不到的是,明廷不只是请了他们,顺带着,连麻达二郎这个倭国臣子都请了。 这能忍吗?当然能! 毕竟是明廷设宴,而且,现在的李氏王朝,根本不把日本放在眼里。 一切都要从对马岛说起。 这对马岛的统治者,日本大名宗贞盛,对朝鲜李氏王朝俯首称臣。 而为何如此? 因为永乐十七年,李氏王朝向明廷通报倭寇将会侵犯,所以朱棣命辽东总兵官刘江加强防范。 防范加强了,那倭寇就有来无回了。 望海埚之战,斩倭寇七百四十余,生擒八百五十余,而李氏王朝趁机出兵对马岛,将宗贞盛逼的称臣纳贡。 而对马岛由是在海峡中心,来自日本的铜、锡、硫磺和草药等物质要流入中原,都要经过对马岛,可是明廷对海外并不是很感兴趣。 陈循也不知道,为什么圣人请客朝鲜贡使,还要让日本贡使参加。 不过,这都是小事,附属小国尔。 而对于朝鲜李在友而言,南智的到来,意味着朝鲜国王李裪时日无多了,所以才急于遣使入大明,好让王位能平安过渡。 李裪在朝鲜声望很高,被称为开创太平盛世的圣君“海东尧舜”,后世称其世宗大王。 但是,就算在此时大明的眼里,李裪也不过是一个小王而已。 朱祁钰当然知道这些,毕竟兴安会把资料拿给圣人御览。 “那么厉害,怎么不去打倭国本岛?” 这是朱祁钰看完资料后说的话。 所以,麻达二郎就出现在宴席之上了。 李在友轻蔑看了一眼麻达二郎,举杯敬陈循,道:“外臣深感皇恩浩荡,此酒敬至尊陛下。” 陈循其实并不想来陪席的,但是圣人觉得应该赞赏朝鲜,不能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所以让陈循亲自来陪。 这可是大明的尚书,正二品,而朝鲜国王,在大明,最多算个郡王,从一品,再加上地域歧视,默认再减品级。 可以说,陈循屈尊了。 “贡使说笑了,圣上还是很看重朝鲜的。” 陈循勉为其难一笑,稍微抬手举杯,那李在友举杯的手就要降到低于陈循举杯的手。 这话并不需要多加理解,自从朱祁镇答应让朝鲜王可以穿和亲王一样的五爪龙服时,朝鲜就感受到了父爱。 但是再来的时候,天下易主了,这次,南智主要是求世子袭衣,也就是四爪龙服。 “承蒙至尊厚爱,我王还献进骏马五千匹,当在路上。” 李在友晃了下酒杯,而陈循面不改色,直接抿了一口酒。 见状,李在友立马干了一杯,继续道:“我王本欲进万匹,可朝臣不许,因而只有五千。” 其实,朝鲜王本来要进贡一万匹马的,毕竟胡寇犯边中国,虏杀人马,马匹殆尽,朝鲜王想着要表现一下,但是被朝臣拦住了,说什么亦有慕虚名,实受害者。 这些话,那肯定要跟陈循好好说道一下,是朝鲜臣不许,不是朝鲜王不许。 或许,这就是舔狗吧。 不管是对马岛或者是女真人,没有大明,那么朝鲜就安稳不了,而如今的李氏朝鲜,是朱元璋支持下的一系经王子之乱夺位成功的一脉。 陈循点了点头,大明并没有那么缺马的原因之一,就是朝鲜常年上贡。 “予会转告圣上。” 知道对方为的就是这一句,陈循便开口说了出来。 “大司农有心了,外臣再自饮一杯。” 李在友当然是高兴,自饮之后,又瞥了旁边一眼,低声道:“外臣有一事,问大司农,为何这宴席,会有倭人?” 声音不高,也不低,一直沉默的麻达二郎听了,瞬间抬头,瞪向李在友。 而面对麻达儿郎的是,陈循半阖双眼的扫视,瞬间就将麻达二郎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当初朱元璋建国,日本拒不奉表称臣,随后陷入了十五年的断交期,除以倭寇方式劫掠和走私贸易外日本就得不到大明的商品。 那时,日本几次求贡,都被朱元璋拒绝了,到了朱允炆,才允许日本朝贡。 但是一转眼,啪一下,朱允炆没了,而朱棣上位,日本就马不停蹄求封,朱棣也是赐了日本王足利义满一枚金龟印当了日本国王。 此时的日本,是战村时代,后花园天皇被架空,盛极一时的大将军,也被大名架空。 所以,这是诸侯的时代,大名挟耽于酒色,不理政事的足利义政、后土御门天皇、后花园上皇,还有足利义视和后龟山天皇之重孙,在日本打的不可开交。 麻达二郎就是躲避战祸来的。 他也不敢说出日本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的事情,要是明廷或者朝鲜表示要帮帮场子,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可是麻达二郎并不知道,日本的这场村战还只是开始,将持续近三十年,大明如果有意,早晚都会知道。 “尔等皆是不征之国,而如今至尊有开海贸易之意,因而顺道请了日本贡使。” 陈循在酒桌上还是给了日本一些面子,现在日本的贡使还是循规蹈矩的,他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上,景泰四年,日本学着瓦剌膨胀十倍朝贡团队,目无王法,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路边民居,连指挥使都是一顿暴打,几乎活活打死。 但是朱祁钰可不是景帝,而且麻达二郎也见识到了明廷现在的厉害,历史不可能重演。 “大司农说的是,外臣能得中朝赐宴,深感荣幸,敬大司农一杯。” 麻达二郎举报,笑脸相迎,这就是天朝所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对了,圣上登极,自然传六合八荒,有意遣使日本国,来年还需贡使引领。” 闻言,麻达二郎手一抖,差点没把酒洒出来,瞪大双眼,什么时候,明廷这么客气了。 而一边的李在友不服气了。 凭什么!明明是我先来的!为什么遣使去日本,不遣使来朝鲜! 第224章 明明都是朕的 “当然了,南贡使回朝鲜,圣上也会遣使。” 陈循转头看向李在友说道,这才让李在友的心平衡了一些。 待在京城,自然知道当今明廷至尊的能力,若是至尊不在乎,那就是自己舔的不够用力。 两人收到同一消息,但是反应不同,都收在陈循的眼里。 他默默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想不明白圣人为何执着于蛮夷。 “外臣谢皇帝陛下。” 见陈循独饮,李在友自然不能让大司农寂寞,马上举杯说了一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外臣,谢皇帝陛下。” 而麻达二郎则是觉得酒有点苦。 但是大明至尊皇帝陛下的意志不会因为他一个贡使外臣而转移,只希望守护大名别因为天朝天使而大打出手。 要知道贸易有着巨大的利益,日本在宁波以二百五十文购得生丝,到了日本就五千文出售,足足五十倍的利润。 而明廷缺铜,向日本采购铜块,原本价位是十贯,按四十到五十贯的价格进行收购。 当然了,日本精炼不过关,铜块里都是银子,这也是大明愿意收购的原因之一。 所以,明廷的使臣在这时候出现在日本本岛,那些大名还不疯了一样围过来。 两边都觉得自己大赚,只有朱祁钰觉得自己亏了,明明都是朕的,为什么还要买? 麻达二郎担心的事情,朱祁钰可不知道,他只是让锦衣卫通事去探探路,海路和陆路都多探探,实在不行,就让朝鲜当中间商。 反正那海峡,自己一定要跨过去! 一切都是为了让日本繁荣起来,不是吗? “大司农,这是外臣的一点心意,还望大司农笑纳。” 酒过三巡,李在友拿出了一个盒子,屈膝走到陈循身旁,呈递到陈循面前。 大司农掌管天下财政,而现在,礼部没了,大明至尊让大司农来,自己当然要趁机刷刷好感度。 “某不能收,这是受贿。” 陈循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大司农乔迁之喜,外臣未曾送上心意,这是补上的。” 李在友一脸笑意,这一招,无往不利! 可是,陈循却目光直直看向李在友,开口道:“予那宅子,就是圣上赏的,予这官服,也是陛下赏的,予月俸二十余两,予女月禄十两,米盐皆有定制,收了你这礼,予便可能失去这一切。” 这是啥?包吃包住还有钱拿! 虽然朝廷还没规定朝臣逢年过节能不能收礼,但是目前而言,普遍朝臣认为不能收太过贵重的礼物。 现在已经不是朱祁镇的时代了,鸿胪寺的人都不太敢收礼了。 再加上,往后就要发实俸,算得上是涨工资,一顿饱和顿顿饱,别人是分得清的。 李在友愣了一下,随后将礼物收了起来,感叹道:“着实冒犯大司农了。” “不碍事,只是此风不可涨,往后注意便是。” 陈循也没有拿这点去说李在友,毕竟这是潜规则,以往朝臣还能用俸禄少为自己找借口,但是往后这个借口就不好用了。 “多谢大司农教诲。” 李在友躬身行礼,很是恭敬。 另一边,麻达二郎摸了摸胸口的小盒子,感觉也没有送的必要了。 推杯换盏之间,宴席也就到了尾声。 陈循并没有喝多少酒,到了他这个位置,别人也不敢劝酒,除了当今圣人,就算是亲王,也不敢逼迫一位阁老喝酒。 将收集到的消息和自己注意到的事情汇集成书信,让人带去王府,而陈循自己则是回家休息。 入了陈府,陈循便看到陈英坐在石板上,似乎是在赏雪。 冷风吹过那空荡荡的袖子,原本还有些稚嫩的陈英,现在看上去也稳重了许多。 在陈英的身边,站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而屋檐下一个妇人则是呆呆望着两个孩子。 那是陈循的次子陈珊和妻子孙氏。 自从生了陈珊,孙氏的身体不太好,而后见到陈英断臂,更是卧床不起。 所幸陛下让御医保住了两人的命,但是孙氏的脸色也越发苍白了。 “在看什么?” 陈循呼出酒气,对着陈英问道。 闻声,三人都将目光投向陈府的主人,陈循身上。 “父亲。”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 “孩儿在看雪。” 陈英转头,看向天空。 “可是,此时并无雪。” 陈循伸手探了探,现在也没有下雪。 闻言,陈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应该有的。” 叹了口气,陈循走到自己妻子身边,轻声道:“屋外凉,进屋坐吧。” 孙氏莞尔一笑,道:“妾身想多看看孩子。” 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虽然时不时有御医调养,但是孙氏还是感觉自己活不了太久。 “这是什么话?你还能看很久,很久很久!” 陈循揽住了孙氏单薄的身体,让人取来披风,披在孙氏身上。 “凝香近日也是忙碌,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何必呢?” 孙氏看向自己的夫君,抿嘴埋怨着。 “又何妨,寻常人要为陛下做事,求都求不来。” 对此,陈循其实还是有些意见的,但是自己的女儿也乐于做事,而自己的长子都这样了,往后能不能当一个有实力的娘家还要另说。 “圣上就不选秀吗?” 孙氏的目光回到了陈英和陈珊身上,喃喃问道。 “国朝百废待兴,圣上也无心儿女情长,再者,如今皇后殿下有喜,朝臣也不急。” 陈循说着,突然恍然大悟,看向孙氏,问道:“你莫不是想让凝香入宫?” “这又有何不可?” 孙氏歪着头,靠在陈循的肩上,道:“当今圣上为雄主,必然不会轻待了凝香,而且,妾身也从凝香口中探出,皇后殿下不是善妒之人。” “这话可不能乱说。” 陈循拍了拍孙氏的背,继续道:“外臣不语内廷,但其中的复杂,也不是外人可知的,说实在,为夫不想将凝香推入深渊。” 这不只是陈循的想法,众多大臣也是这么想的。 别以为别人多么喜欢和皇帝联姻,越是手握大权的官员,越知道内廷不好沾染。 “那算了,但总要给凝香找个好人家不是?” “慢慢找,慢慢找。” 陈循将孙氏扶到一旁坐下,两人就相互依偎着,看着站在雪中的孩子。 第225章 过年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厚。 和后世不一样,每逢过年人就都跑回去了,留下空荡荡的城市。 京城在过年之前,外出的商人会拼了命要回来。 这是家,也是根。 既然没有大朝会,正旦前天,朱祁钰给官员们放了假。 提前祭拜去太庙祭拜了祖先,然后就直接回王府,操办起了家宴。 和以往的过年相比,京城少了一些硝烟味。 烟花爆竹什么的,都被用于王恭厂的黑火药配置。 钱氏和周氏共坐一辆马车,中间夹着摇头晃脑,穿的世子袭衣的朱见深。 就算是穿着礼服,整个人儿也是肥嘟嘟的。 在马车前方,还有一辆马车,孙太后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出过宫了。 看着被清扫干净的街道,孩童们因为放假,走街串巷,呼朋唤友的玩闹,显摆着自己身上的新衣服。 按礼制,应该是朱祁钰去皇宫向孙太后见礼的,但是把孙太后接出来过年,也没人会反对。 这无疑也体现出了当今皇帝的权威。 礼部都空了,都察院也不敢斥责圣人,若是敢,就不会有土木堡之变了。 若说天家无情,或许是无情在朱祁钰杀了朱祁镇,而朱祁镇的母亲和妻子,还能被朱祁钰接回府过年。 这何尝不是一种无情呢? 虽然官员放假了,但是官吏可没有。 五城兵马司的人还要巡逻,郕王府的护卫依旧拱卫着王府。 马车停到王府前,吴太后命人打开王府正门,迎接孙太后的到来。 王府当然比不上皇宫,但是这里属于十王府,周围原本属于未就藩的藩王府邸,都在改建,只是过年停了工。 孙太后不难想出,这里或许也会被改成新的宫殿,而没有主人的皇宫,根本称不上皇宫。 “臣妾参见太后,太后慈祥,天下安乐;福如王母,寿比南山。” 钱氏和周氏先行见礼,然后是朱见深,叩拜道:“孙臣参见太后,太后吉祥如意,福如蘡茀,贵体康泰。” 吴太后带着慈祥的微笑,说道:“免礼,免礼,外面冷,快入府吧。” 说着,她一手扶住孙太后,道:“姐姐,正旦安泰。” 闻言,孙太后也是拍了拍吴太后的手,回道:“妹妹母仪天下,德泽无疆。” 以吴太后为首,几人就绕着围廊,行至大堂。 上首是朱祁钰坐着,身后站着朱见济,汪招娣和杭惠茹坐在左侧。 在朱祁钰左右,空着两处座位,左边是给吴太后的,而右边是留给孙太后的。 朱见济看到朱见深的时候,偷偷跳动了几下眉毛,然后朱见深皱眉,自己不会跳动眉毛,不过换成眨眼间回应。 当孙太后踏入大堂,朱祁钰就起身,上前走了几步,开口道:“太后安泰吉祥,请上坐。” 说着,侧身让出了位置,这时,孙太后看着朱祁钰,顿了一下,才说道:“老身祝陛下,统领万民,洪福齐天,功德圆满。” 朱祁钰闻言,也看向孙太后,笑道:“那孩儿便谢谢娘亲了。” 家宴本就是为了体现亲亲之谊,孙太后能放下,那凭什么皇帝会放不下? 长辈入座之后,便是朱见济和朱见深这两小孩轮着磕头,而且还要说出不同的吉祥话。 为此,两人都准备了好久,第一个,那只能是皇帝。 朱见济在朱见深前面,胸有成竹,噗通一下,双膝着地,高声道:“旧兮送往,新兮迎来,儿臣祝父皇,吉祥富贵,连年有余,金玉满堂,福禄寿喜,四季平安,国运昌盛。” “不错,过来拿红包。”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笑呵呵的从怀中掏出红包,摆在朱见济面前,说道:“长了一岁,也长高了,新的一年,要更加懂事。” 走到自己父皇面前,朱见济重重点头,随后下跪,双手高举领红包。 “儿臣谢父皇。” 朱见济拿到红包后起身,对着朱见深眨了眨眼,还晃了几下红包。 朱见深深呼吸,脑子里回忆着准备好的台词,然后磕磕绊绊道:“臣祝陛下,千里江山,万里河山,寿比南山,福齐南山,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说完便将头磕在地上,只是臃肿的衣服,整个人就像球一样。 “见深乖,过来,给压岁钱。” 朱祁钰高兴地招了招手笑道。 然后朱见深就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恭敬地站直了身体,等朱祁钰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包。 “新年新气象,好好学习,将来成为国之栋梁。” 朱祁钰捏着红包,说完才递给朱见深。 “谢陛下。” 朱见深九十度弯腰,然后双手举到头顶,接过红包。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红包,心里很开心,有点迫不及待想要拆开看一下。 但是周围都是人看着,他不敢。 “好了,你们先去玩吧。” 有大人在,两个孩子也玩不开,朱祁钰就让他们出去玩。 王府不止这两孩子,因为学校放假,再加上过年,朱祁钰就允许下人将庄里的孩子带回王府过年,也好给朱见济他们做个伴。 看着朱见深和朱见济手拉着手离开,周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钱氏的眼界,没有孙太后的心气,每次见朱祁钰,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宫里可有少了吃食?” 孩子走后,朱祁钰看向钱氏和周氏,问道。 “谢陛下垂怜,西宫吃喝用度不缺。” 钱氏起身行礼说道。 和制衣坊的合作,倒是让她们有了进项,而且陈幺娘在宫里,有着舒良的照应,根本没人敢给她下绊子。 “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这话是朱祁钰转头问孙太后的。 “好。” 孙太后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这次出行,身边都是朱祁钰的人,孙太后也没有丝毫抵触,留在王府吃饭,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朕去看看厨舍准备如何,你们聊着。” 现在除了朱祁钰,这大堂里就没有男性了。 兴安不能算! 所以朱祁钰将场合交给吴太后和汪皇后,这是属于她们的舞台。 带着兴安前往厨舍,刚出大堂,朱见济和朱见深就尾随了过来。 “你们跟过来干嘛?” 朱祁钰回头问道。 “父皇要去厨舍?” 朱见济擦了一下口水,已经表明了要干嘛。 “你小子!” 朱祁钰也没多说,就让他们跟上了。 第226章 家宴 “叔叔,这是什么?” 朱见深还是喜欢喊朱祁钰叔叔。 他高高举起一个银币,和以前见过的金币银币都不一样。 皇家的红包,当然不是包宝钞的,宝钞,那是赏赐用的。 身为皇家,红包自然是用银子或金子做的钱币,和铜钱的样式一样,只是材质不同而已。 “银币,你要这样玩。” 朱祁钰接过朱见深的银币,拇指和食指掐住中间,然后猛吹一口气,马上放到朱见深的耳边。 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嗡嗡声,朱见深的双眼顿时瞪着老大。 “哇!” 他立马拿过银币,自己试了试。 在将银币吹的满是口水之后,朱见深才心满意足。 “不只是这样哦,你用两个银币相互敲一下,听听。” 朱祁钰笑着说道,银币能吹响,自然是因为里面加了料,工艺上,目前要仿制这样的银币很难,吃力不讨好。 朱见深依照着叔叔的指导,敲动了下银币,清脆悦耳的声音,悠扬绵长。 这在朱见深看来,就很神奇了。 “叔叔,这银币和铜钱一样吗?” 朱见深很为难说道,他见过铜钱,自己亲娘就给他看过铜钱,那是用来花的。 但是如果这银币,那朱见深肯定舍不得。 “一样,都是用来花的。” 朱祁钰搓着朱见深的脑袋。 “可是,这个这么漂亮,而且还好听。” 朱见深嘟着嘴,将银币放回红包里,然后在收到怀中,小手还在胸脯拍了几下。 “以后会有很多的,不过,现在你手里的,可是第一批,和其他有些不一样。” 这是目前成品里最好的,算得上是第一批定式,但是要流水线化,还要一段时间的沉淀。 “我会好好收着的。” 闻言,朱见深仰着头,对朱祁钰做出保证。 “看你自己。” 朱祁钰说完,几人就来到厨舍了。 远在外面,就能闻到里面食物的香气。 两个孩子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些已经摆好盘,等候上席的美味。 鸡鸭鹅,猪牛羊,绿的,白的,红的,黄的,应有尽有。 朱见济也没在王府见过这么多吃的。 这些主菜,他们当然不能动,朱见济带着朱见深,很快就跑到糕点台。 看着琳琅满目的糕点,两个小屁孩不约而同地舔了舔嘴唇,随后,朱见济用肩膀偷偷撞了几下朱见深。 朱见深立马意会,看向朱祁钰,问道:“叔叔,我饿了,能吃一点点吗?就一点点!” 拇指和食指贴合,根本没有留出空隙,朱见深觉得这样更有说服力。 “不能吃多,吃点咸梅饴糖,也算是开胃。” 朱祁钰当然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便随手拿了两颗糖,先塞住两个小屁孩的嘴再说。 问了一下主厨大概的进度,朱祁钰大致巡视了一下菜肴,然后就带着一手拿着一个糕点的小屁孩离开。 年夜饭,就要一家人整整齐齐。 朱祁钰回到大堂外,便听到里面有说有笑的。 “可以吃饭了。” 朱祁钰出现在门外,大堂内的声音便停了下来。 膳厅,王府寻常没怎么使用,毕竟王府的人并不多。 但是今天,大转盘餐桌便有了用武之地。 九个人坐上去,还有着不小的空位。 一道道菜不断被婢女端上来,渐渐摆满了餐桌。 所有人都在等朱祁钰动筷。 见状,朱祁钰也不含糊,直接夹了一筷子菜,预示着家宴的开始。 皇家子嗣虽然很多,但是藩王无旨意,连出城都困难,更何况到京城一起吃团圆饭? 所以,现在朱祁钰一家,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九人。 朱祁镇的妾室,没有子嗣是不被承认的。 而钱皇后虽然无子嗣,但是算得上是朱祁钰的嫂子,所以也是家人。 孙太后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味道甚至比皇宫里的御厨还要好。 她也知道,目前皇宫里的御厨,也有朱祁钰的人,但是和皇宫相比,王府总是在推陈出新,而皇宫御厨没有机会学新东西,一切菜单都是固定的,所以渐渐就吃腻了。 朱祁钰破天荒让人上了酒,给大人们满上,然后小孩就喝果汁。 “来,为新的一年干杯。” 朱祁钰举杯,没有那么多文绉绉的,直截了当说道。 闻言,其他人也是举杯,大桌子,众人的杯子碰不到一起。 大明的酒,度数没有后世那么高,但是醇香绵厚,入喉也不辣,男女老皆可,只有少不宜。 但是有着果汁,朱见济和朱见深也能参与进来。 到了后面,朱见济就带着朱见深打通关,一个一个敬酒,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听着稚童的吉祥话,几个月来的阴霾似乎被一扫而空。 气氛也开始变得融洽了起来。 虽然说是晚宴,但是,申时就已经开席。 王府不会留孙太后和另外两位贵人过夜,毕竟不合适,朱见深倒是可以,但没必要。 所以四人要在宫廷落锁前回到皇宫。 这样一对比,确实那皇宫更像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监狱。 钱氏的脸上带着酡红,举杯敬向朱祁钰,道:“谢陛下隆恩垂怜,祝陛下一统寰宇,定天下太平。” 朱祁钰废除殉葬,给了她们一条活路,而且并没有找奇奇怪怪的借口为难她们,如此气量,确实不是自己那夫君所能比拟。 若是自己夫君的话,钱氏也想不出会做出什么。 “夷王妃多誉了。” 朱祁钰举杯回敬,随后说道:“大势不可逆,历史不可挡,愿阖家欢乐。” “愿阖家欢乐。” 孙太后也举杯,朗声说道。 随后对饮成众人。 很显然,皇家归皇家,天下归天下。 无论世人如何闲话,这天下,终究还是朱家天下。 酒过三巡,除了孩子,每个人对自己的酒量把控的非常好。 离开的时候,朱祁钰亲自将孙太后送到王府门口,看着周氏和钱氏,一人一手拉着朱见深。 马车上已经准备好了百事大吉盒,这是大明常见的过年礼物。 坐上马车,朱见深偷偷从怀中掏出许多糖果,分给钱氏和周氏,说道:“这是叔叔偷偷给我的。” 见状,钱氏和周氏也是对眼一笑。 第227章 好好过年 分岁酒阐扶醉起,阖门一夜齐欢喜。 大堂外屋檐下,松柏和杂柴放在盆里点燃。 朱见济和其他孩子围着火盆玩耍。 大过年的,下人都还要在府邸里服侍主子,所以朱祁钰准备了许多百事大吉盒,依次分发给各个奴仆。 当然了,孩子们都有压岁钱,不过不是银币,是用红绳串起来的铜钱。 下人排着队,在大堂跟朱祁钰说着吉祥话。 京城外,京营。 张三拿着义父送给他的百事大吉盒还有银币红包,和袍泽一起,围着篝火。 京营在这天包了饺子,给大伙儿感受一下过年的气氛。 当兵过年就是这样,袍泽便是家人。 百事大吉盒里的干货送入口中,以身作则的张三和王府只隔了一道城墙,虽然他能自由出入,但是不能坏了规矩。 目前,张三依旧主管战俘营,耳边环绕着俘虏的载歌载舞。 光是这样看,其实还蛮好的,打打杀杀就不好了。 吐出荔枝干的果核,张三笑着对坐在对面的俘虏说道:“你们那是怎么过年的?” 巴雅尔,是这个俘虏的名字,寓意是幸福,既然有名字,那么祖上应该阔过,但是家道中落,成了奴仆,入了联军。 闻言,巴雅尔用着不流利的官话,说道:“祭祖,祭火,宰只羊,一家人一起吃。” 巴雅尔看着火堆,说到家人的时候,目光有些黯然。 想都不用想,自己被俘,那家人肯定被别人瓜分了,无论男女。 “那也差不多嘛。” 张三咧嘴笑着再问:“你们守岁吗?” “我们不叫守岁,叫熬年。” 巴雅尔摇头苦笑道。 “熬年?真不好听,感觉跟苦难一样。” 张三摇了摇头,不是很理解。 “我们崇尚火神,但礼拜佛祖,佛说轮回,人生就是苦难。” 巴雅尔喃喃自语着。 闻言,一旁的神武卫摇头说道:“我听说过,而且还听说,你们佛祖的法器用人骨人皮?” 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他们说,这是告诫我们痛念生死无常,鞭策我们不要虚度时光,切勿生起闲逸懒散。” 巴雅尔皱眉说道。 “给他们干活?” 张三瞪大了眼睛,不理解。 巴雅尔一听,顿时看向张三,觉得张三说得很有道理,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过。 “应该是,只要今生受尽苦难,来生就能享福。” 巴雅尔解释着说道。 “不愧是佛教,狗屁是一套一套的。” 张三添了把柴火,溅起些许火星,斑驳的星火扶摇直上,张三再道:“咱们努力,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实在不行,那也要让子孙过上好日子,你们这种今生苦难,就没想过子孙后代?” 其他神武卫也是点头认同了张三的话,疑惑看向巴雅尔。 摇了摇头,巴雅尔说道:“只要吃的苦难是积德。” “积德就是给他们当奴隶干活?” 张三撇了撇嘴,这是什么歪理,继续道:“咱不一样,咱们努力干活,多存钱,或者战功荫妻蔽子,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看得到的。” “我也想不明白。” 巴雅尔使劲搓了搓脸。 这俘虏当久了,他就越来越不明白,为什么以前自己会那么心甘情愿当狗。 巴雅尔只是一个缩影,绝大多数俘虏的缩影。 “大过年的,这话说得越来越不对劲。” 张三举头望明月,又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道:“你会唱歌吗?要不要来一段?” “会点。” 巴雅尔说完,所有人都等着他。 低沉的胸腔共鸣似乎不是从巴雅尔的口中传出。 随着巴雅尔的低吟,身旁的俘虏也开始附和了起来。 渐渐的,那些载歌载舞的俘虏都停了下来,或是站着,或是坐着,对着篝火发呆。 来自草原的声音低沉,有力,却如诉如泣。 辗转变成粗壮的气泡音,猛烈冲出,如同万马奔腾,黑夜变成了白天,无边无际的草原,弯曲的河水波光粼粼。 一个个俘虏的声音产生了共振,神武卫的众人,都不想拍手去打乱这精美绝伦的声音。 下半夜的京营,似乎还环绕着那神奇的声音,但月亮落下,金乌展翅。 天命元年,正月初一,正旦。 永乐其实是方腊的年号,而朱祁镇复辟后的天顺,则是元朝天顺帝的年号。 这些都是“借鉴”历史得来的,但是朱祁钰不一样,天命,那是未来。 改元,在朝廷部分已经完成,剩下的,只要过完年,宣布一下就行。 因为没有大朝会,朱祁钰直接罢朝。 和历史上一样,不过那时因为所谓的太上皇迤北,景帝也不好搞什么大朝会。 而朱祁钰是被那章文摆了一道。 但是,朱祁钰并不在意,大朝会什么的,哪有阅兵好看。 阅兵,是从大禹会盟,到周武王观兵,之后变成战争礼的点兵。 之后阅兵成了威慑敌人的手段。 朱元璋颁发《教练军士律》,规定了大明每年年终考阅一次,三年大阅一次,也称“小阅”和“大阅”。 但是具体实施,还是要看皇帝的心情。 上一次大阅,就在去年,朱祁镇搞御驾亲征的时候,再往上,就是宣德了。 其实,大阅的规模都不是很大,而且并不是像后世那样穿戴整齐走广场。 司设监设御幄于将台上,总协戎政大臣、巡视科道督率将领军兵预肃教场,等皇帝看完步兵和骑兵列阵表演,再由总协戎政官以下及听射公、侯、驸马、伯、锦衣卫等官员,下台实际射箭操演。 骑兵射三箭,步兵射六箭,中靶心者击鼓为号,并由专职官员负责记录成绩。 至于传说中的永乐大阅,朱祁钰没听说过。 但是,永乐大帝做不得,天命大帝就做不得? 各国使臣在大明是有常驻人员的,在俘虏们入塞北,京营部分开拨辽东之前,大阅是必须的。 因而朱祁钰早就在准备,让兵部统筹,五军都督府协同,搞一场大阅。 训什么九边?不需要,就直接从京城走一趟,然后上战场! 也是因为这样,朱祁钰才不在乎什么大朝会没办,现在,他只想好好过年。 第228章 这些很重要吗? 从杭惠茹的暖房走出,王府相对比较安静。 若是以往,京城肯定很热闹,而且空气中还会有硝烟的味道。 不用处理火灾,兵马司的水龙车也没有出动,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守夜的孩子起床很晚,大人们开始出动,贴对联,挂彩灯,烧香拜佛搞起来。 从初一五更时,百姓不能放鞭炮,便将门闩在地上摔三下,寓意为“跌千金”即今年能够财源滚滚。 这些事情,不用朱祁钰做,吴太后自然会领着自己的儿媳们去做。 站在府门口,外面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 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臣贺陛下,愿今年胜去年。” 朱祁钰转头,就看到陈循来拜年了。 倘若是待在皇宫里,没有朝会的话,朱祁钰基本上是没有人拜年的。 闻言,朱祁钰扬起嘴角,笑着拱手道:“恭喜恭喜,新年快乐。” 陈循愣了一下,随后喃喃自语道:“新年快乐,倒是好词。”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想着,陈循也对圣人不断拱手,随后掏出百事大吉盒,呈递给圣人。 百事大吉盒是一个红色黑线的盒子,里面放着柿饼、荔枝、桂圆、栗子、熟枣等小零食。 过年的时候,除了送红包,就是送这个了。 零食可以不一样,全凭自己喜好。 陈循的年纪可比朱祁钰大的多,有着天子至尊的身份,收的是民间百姓的礼物,这也是陈循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想到的。 朱祁钰让兴安收下盒子,随后再让人取来红包,拿给陈循道:“富且昌,寿而康。” 闻言,陈循双手接过红包,问道:“陛下,这里是装着铜钱?” “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朱祁钰没有正面回答。 陈循摸着红包的手感就不对,所以才问的。 有了朱祁钰的许可,他立马拆开,然后就看到精美的银币。 “这便是陛下所说的银币吧。” 陈循将几枚银币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听到了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不由得啧啧称奇。 “与陛下相比,老臣带的红包就寒酸咯。” 拿出自己的红包,当然不是给朱祁钰的。 “重要的是心意。” 朱祁钰笑着,让开了位置,说道:“入府坐坐吧。” 陈循也没有拒绝,点头道:“谢陛下。” 左右也无事,朱祁钰就不站在门口多待了,和陈循一起入府。 到了大堂,上了茶,陈循屁股刚坐下,就看到下人跑到朱祁钰身边低语。 定国夫人携子求见。 朱祁钰想过有人会来拜年,所以早有准备,说道:“永宁引进来,定国夫人直接去见太后吧。” 吴氏早早就起了床,门外的春联就是她让人贴的。 “给陛下拜年,倒是稀奇。” 陈循摸着胡须,开口调侃道。 “你不也是?” 朱祁钰笑着回答。 徐永宁被人引到大堂,见到朱祁钰,立马拜道:“永宁叩见陛下,祝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徐永宁,朱祁钰才发现,现在的孩子,还真会说,至少没有文字失语症,就是只会说卧槽666这种。 “起来吧,过来拿红包。” 朱祁钰招了招手,徐永宁算是表亲晚辈,起身走到朱祁钰面前,接过兴安端出的红包。 “新年胜旧年,去找见济吧。” 拍了拍徐永宁的头,朱祁钰打发了徐永宁之后,刚准备和陈循聊几句,就看到下人又小跑着过来。 这次来的是卢忠和刘勤,身后跟着唐兴,还带着唐云燕。 叩拜吉祥话后,卢忠和刘勤也领了赏钱,唐兴收到了百事大吉盒,至于唐云燕,则被叫去后院。 陈循眯着眼,看了下唐兴。 这拜年带女娃娃,此人是觉得做得不够显眼吗? 而且,卢忠拜年是可以预见的,但是带唐兴 和陈循不同,卢忠还有刘勤给朱祁钰带的礼物,刘勤送的是瓷器,而卢忠,则是一块银子。 朱祁钰也没多说什么,朝臣给皇帝送礼很正常,王振就经常给朱祁镇送一些新奇玩意儿。 至于唐兴,他没有资格送皇帝礼物,而朱祁钰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但并没有反感。 在这里,唐兴其实更像是随从。 来给皇帝贺新年,那是需要勇气的,这可不是朝会那样随大流。 大堂多是闲聊,并不涉及政事。 等朱见济出现在大堂外,所有人都是以长辈的身份给朱见济红包的。 今年,朱见济就六岁了,身边站着十岁的徐永宁,已经可以册封世子了。 不过袭爵要到十五岁,朱见济也是这样,但是他还小,也不用册封,原本就已经是皇子了。 有人总是要求天家对几岁大的孩子灌输什么生杀夺取的理念,但朱祁钰并不这么想。 他可不希望朱见济长大之后变成心理变态。 这种心理变态在皇家还是挺常见的,比如伊王。 朱见济怀中塞着红包,对着叔叔伯伯不断道谢,然后再走到朱祁钰面前请安。 做完这些之后,朱见济才屁颠屁颠跑了出去,悄咪咪开始算钱。 富人家的孩子总会对金钱失去概念,但是朱见济不一样,因为不管是汪招娣还是杭惠茹,还要操持着衣坊和皇店的事情,所以和朱见济玩的时候,就会考校他算学。 得益于此,朱见济才能对于金钱有所概念。 “我的是银币,你怎么是铜币?” 徐永宁看着被红绳串起来的铜钱,挠头有点不理解。 “你那是爹爹特意做的,当然不一样,我也有。” 朱见济算好铜钱,然后小心翼翼收起来,继续道:“一个银币可以直一千个铜钱,比那碎银子好看多了。” 闻言,徐永宁挠了挠头,他就是那种对金钱没什么概念的孩子。 “那样算很多吗?” 徐永宁问道。 “当然啦,一个银币可以买好多糖葫芦,还可以买四石米,还有…” 朱见济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听得徐永宁晕乎乎的,他以前都没有在意过这个。 打从生下来,他就不愁吃穿,什么东西都是伸手就能得到的,看到朱见济这样,他也好奇问道:“这些很重要吗?” “那当然了!” 朱见济不敢相信,反问道:“你娘亲不考你这些吗?” 第229章 货币之用 没有建立金钱观念的徐永宁,自然无法理解朱见济的观念。 金钱是好仆人,也是坏主人。 挠了挠头,徐永宁问道:“可这个有用吗?” “有吧?爹爹和娘都说有用。” 朱见济将爹娘搬出来,自我肯定。 闻言,徐永宁也点头肯定道:“那应该有用。” 厅堂外的两小儿讨论着金融大业,而在后院,耿氏则是拿着银币仔细辨别。 “这何止值千文,多一些都值得。” 耿氏敲动两枚银币,欣赏着清脆悦耳的声音。 身为权豪势要之家,国公府花的多的也是银子,这也是朱祁钰为何从银币先开始,而不是铜币。 军费开支、官僚俸禄、宫廷开支、官僚机构行政开支,是朝廷投放货币的主要形式。 以往,钱币会通过这样的方式,先流入统治集团人手中,然后再以购买、消费、雇佣等等,慢慢流入到民间百姓手里。 而回收就是通过税收或者罚俸抄家。 所以,这权豪势要之家在某种程度,还有着银行发行货币的作用。 朱祁钰要是想让银币能够流通,那么这些人是绕不开的。 如果不能从他们手中回收普通银子,那么货币政策就是无本之木,根本无法长久。 也正是因为这样,历代皇帝都会将权豪势要之家往京都迁移,可首善之地,并不是大明最富有的地方。 人在京都,身居要职,反哺宗祠之地,是现在很常见的事情。 这便是所谓的藏富于民,大明的银子就在这些人家里的地板之下,猪圈之中,深埋着当家产用。 “便值那千文。” 汪招娣坐着,双手习惯放在腹下,微微笑道。 “那妾身可舍不得花,这银币之精美,远非以往钱币可比拟。” 耿氏也是调侃着说了一句。 “戥子用银不易,铜钱又太小,像那内衣,一套就要几十两,夫人该花还是要花的,往后店里可能就不认碎银子了。” 汪招娣看了吴太后一眼,莞尔笑道。 闻言,耿氏挑了下眉,目光再放到银币上。 按皇后殿下的意思,就是自家以后的碎银子,就不能在皇店买东西了。 而皇店不收银子,那么其他商户也会随之而动,就算他们不愿,那还有商税大棒挥下。 这才是铸币主权的象征,最高权力的体现。 “那自然是极好,腰间左边别着个小秤砣,要多麻烦有多麻烦,还要怕人家剪多还是剪少了,可是,妾身不知,要去哪里换银币?” 耿氏眉眼笑开,主动问起银币兑换。 这银币和银子对于国公府的区别并不大,明白了圣人的意思,耿氏自然会把握机会。 将门就是将门,耿氏知道,一些勋贵会盯上银币这块肥肉,但是徐国公府,看重的只有战功。 先辈给他们换取的开国之功,荫妻蔽子之下,几代人都败不完。 当然了,除非像英国公府那样,没有眼力见。 开国和靖难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而圣人有意向她透露,便是想让国公府配合,耿氏心知肚明,再加上,定国公府也没有丝毫损失。 钱这种东西,对于国公府来说,就是一个数字,只要不想造反,银子和银币是没有区别的。 汪招娣没有回答耿氏,而是笑道:“永宁过个几年也该袭爵了,可是知晓这货币之用了?” “承蒙皇后殿下厚爱,永宁还小,府里的事情也尚未上手。” 耿氏笑的更开了,坐着微微躬身道。 “这可不行,陛下说了,要是孩子没有金钱观,容易是非不分,不会权衡,就容易做错事。” 谈到育儿心得,耿氏也是细心,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权衡利弊,对于国公府而言十分重要,这也是皇后殿下的提醒。 “皇后殿下说的是,只不过,妾身也不知如何教育,怕永宁过早接触,生了贪财之念。” 于是乎,汪招娣便将自己的方法告诉了耿氏。 几人的谈话,唐云燕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虽然能来给太后贺新年,是寻常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唐云燕明显还达不到这个阶层。 谈笑间,杭惠茹看到了一直在旁默默无言的唐云燕,笑道:“咱们这里不就有一个小先生吗?不如问问小先生,学校里都是如何教的?” 突然被皇贵妃点了名,唐云燕茫然抬头,然后又低头,抿着嘴,思绪飞快运转。 这贵妃前加个皇字,身份可比贵妃要高些,为皇后之下第一人。 跟皇后一样,赐的是金册和金宝,而贵妃只有金册。 “回侍长,女校小娘都很乖,多会精打细算,寻常也会帮衬家里,用不着民女教育。” 唐云燕说完立刻抿嘴,心里还是紧张。 都怪自己那不靠谱的父亲,不就找到了倭银,就利用着功劳,带她来拜年。 这年拜的,眼前都是贵妇,站在女人顶点了几人,自己不过就一个教书女先生而已。 “哦?女校如此了得?” 耿氏这么一听,见皇贵妃没有说话,便开口将话题持续下去。 “是极,小娘多是出身贫苦,而其母多是在制衣坊当工,以往她们便帮着家里缝缝补补,也会随其母卖点杂物,填补家用。” 唐云燕低头思索后回道。 “那唐小娘子年芳几何?” 点了点头,耿氏对于唐云燕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些好奇。 “今年十三了。” 唐云燕双手交织,她也还是个孩子。 “哦~” 耿氏缓慢点头,然后看向汪招娣,眨了眨眼睛。 而汪招娣也是抿嘴轻笑道:“唐小娘子,能歌善舞,识文读字皆不在话下,本宫没记错的话,令尊是锦衣卫当值吧?” “回皇后殿下,正是。” 唐云燕弯腰回道,感觉自己正在被无数目光审视着。 “唐小娘子生得可人儿,身上可有婚约?” 耿氏扬起嘴角问道,这时代,上到王公,下到平头百姓,有娃娃亲是很正常的事情。 闻言,唐云燕脸都红了,连忙低头说道:“夫人说笑了,民女一介白身,哪有什么婚约。” “姑母,唐小娘子身子都还没长开,婚事还是别太早。” 汪招娣听完,开口说道。 耿氏听后,挑眉,难不成皇后不想让陛下纳妃? 那自己刚才不就说错话了? 可细细思量,又不像,于是耿氏壮着胆子问道:“为何?” 第230章 辽东李氏 这也不是什么不好说的事情。 汪招娣身为一国之母,在为皇帝分忧的时候,也要关注天下女子。 “古语有言,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但这并不是时候,圣上便和太医院探讨过,从医志中统计看出,若是女子太早泄了身,那往后疾病缠身,生子困难是常有之事。” 说着,汪招娣眉眸看向唐云燕,说道:“尔父几次三番,圣上岂能不知,但是,你年纪尚小,圣上便跟妾身说过,也是为了你好。” 唐云燕瞪大了双眼,没想到皇后殿下这么直接,不过,圣上竟然是在意自己的身体,任何意义上的身体。 想到这里,唐云燕双颊又发烫了起来,也不知道说什么。 耿氏听得仔细,她之所以认为唐云燕可以,那是因为他们这样的权豪势要,娶妻纳妾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她已经在给徐永宁物色夫人了。 可听到皇后所说,她便有些迟疑。 自己就是个例子,因为早年早婚早产坏了身体,所以不能生育,要不是夫君钟情,甚至能把她休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对于他们这个阶层而言,休妻可不是什么好看的事情。 耿氏摇头苦笑道:“原来如此。” 如果自己早点知道,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嫡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圣人能注意到这层,皇家子嗣自然不用别人烦忧了。 “那适婚之龄是几何?” 对于徐永宁,耿氏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了,为了家族,这点也是要问清楚的。 “适婚便是二八,若是生子,最好是二十三左右,此时肾气平均,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生子后更容易恢复。” 说这话的时候,汪招娣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今年就二十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夫君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但她还是更愿意相信夫君。 对于这种家族传承的大事,耿氏自然是很上心。 娶妻不贤毁三代,搞个不好,就三族消消乐。 “妾身倒是受教了,说来好笑,妾身已经给永宁物色良配,看来这事要缓缓了。” 正妻可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身份,所以才有升官发财死老婆的说法。 耿氏说完,看向唐云燕,看样子,这小娘子也是有心入宫,奈何圣人觉得她太过年轻。 男子纳妾,无非就是为了给家族繁衍子嗣,只有开枝散叶才能保证家族血脉永存,若是正妻能调养好身体,多生孩子,那么主脉自然无忧。 在这样的思想下,耿氏能够理解圣人的做法。 “永宁正年轻,姑母可得看紧咯,本宫说的是女子,但是男子也一样。” 汪招娣闻言,捂嘴轻笑道:“圣上可是看济儿看得紧,寻常吃食锻炼都有注意。” “是极是极,皇后殿下,那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这育儿经可得好好探讨,在听到皇后理论一套又一套的,耿氏便起了学习的心态。 几个女子在一起,对此自然就打开了话匣子。 另一边,大堂。 陈循拜完年,就离开了王府,卢忠和刘勤倒是留了下来。 “说吧,有什么事情。” 朱祁钰靠在椅背,看向两人送来的东西,开口问道。 “回陛下,您看看那银子。” 卢忠抱拳说道。 闻言,朱祁钰就拿起银块,外表很粗糙,根本比不上大明的银锭,也正是如此,朱祁钰才觉得卢忠不是无事前来。 “别拐弯抹角的,说重点。” 朱祁钰没好气说道。 “陛下恕罪,这银块非我大明,乃是倭国银块。” 卢忠连忙起身告罪说道。 “倭国银块?” 朱祁钰眯着眼睛,自从朱元璋禁民间私贸,外国的金银只有通过朝廷才算是合法的。 能到皇帝面前的,多是经过重铸的,而卢忠拿出日本银块,那么不用说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哪来的?” 朱祁钰淡然开口道。 “辽东旅顺口。” 卢忠开口,然后让出了位置,露出唐兴,说道:“陛下要经略辽东,末将便让唐兴前去探查,传是宁远伯府中流出。” “宁远伯?” 朱祁钰皱眉,随后兴安就开口道:“宁远伯,为朝鲜女真内附,三世李英,以军功授世铁岭卫指挥佥事,后为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赠太傅兼太子太保,进爵宁远伯,如今为李春美。” 一个合格的秘书,就应该在老板需要的时候,随时帮老板解围。 辽东有李氏一族,和朝鲜李氏不一样,这支李氏,是朝鲜女真在洪武年间内附。 而朱祁钰则想到了一个人,李成梁。 那是晚明,李成梁的历史,已经是辽东军事望族了。 知道他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努尔哈赤就是他养出来的。 想着倚仗努尔哈赤袭占朝鲜自立,只要努尔哈赤表示忠心,保奏给官,弃地以饵,给官给地,将努尔哈赤养得肥肥的。 最后努尔哈赤羽翼丰满,统女真各部,建元后金,便是后来的大清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朱祁钰才会想起这么一个人。 一个孝终大明的人。 看向刘勤,朱祁钰则问道:“你的瓷器呢?” “也是。” 刘勤垂首回答。 闻言,朱祁钰捋了一下脉络。 辽东旅顺,是当初望海涡之役,大明痛打日本所在。 但是后来,官方通商了,那里便开始有了利益。 而李氏从这时开始,李氏便有机会可以发育起来了。 手指关节在桌面上不断敲动,朱祁钰深吸一口气,旅顺口原本是要范广去的,毕竟范广对辽东也是熟悉,到时候,和石亨隔海相望,足以威慑京畿的所有出海口。 大过年的,就没什么好事。 “朕知道了,唐兴有功,禄同百户,不要打草惊蛇,兴安,你配合卢忠。” 辽东虽然在九边,但是现在的大明对其掌控并不强,还不到大动干戈的时候。 让东厂去配合锦衣卫,算是人力上的弥补。 “臣,领命。” 兴安躬身道。 “卢忠,你也一样,将人往辽东散出去,南边就交给厂卫了。” “末将领命!” 卢忠抱拳垂首。 至于刘勤,那是锦衣卫的后勤,不需要圣人命令,他也知道该做什么。 第231章 别赶草民 相比南方,朱祁钰更看重辽东。 洪武、永乐曾多次向辽东迁徙百姓,但是收效甚微,当前也是流放之地。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辽东也无法给大明带来多少税收收入,所以辽东目前实施的是军事管制。 分其枝,离其势,互另争长仇杀。 避免辽东形成军事统一,在皇帝看来,这就足够了。 高昂的统治成本对帝国来说,此时辽东是连税都没有的累赘。 这是一种思维惯性,就算在朱元璋推行棉花种植之后,这种思维定式也还没被扭转过来。 从棉花免税政策,到永乐家家有棉,其实大明已经可以准备闯关东了。 若不是军屯的败坏,朱祁钰其实很想利用军屯去改造。 历史告诉朱祁钰,以夷制夷的军屯是不可行的,只有改夷归流才有可能性。 敢来王府拜年的人不多,再休息一天,朱祁钰便开始视察起了自己的产业。 制衣坊的盈利得益于内衣打开的名声,搭配上皇家的名气,渐渐开始不再是单纯的支出。 现在制衣坊还没上工,朱祁钰带着杭惠茹走在空荡荡的厂房里。 大多都是架子,加工刺绣用的木框。 辗转走到一处仓库,里面正摆放着一台花机。 花机通身度长一丈六尺,是种结构很复杂的机械,需要两人配合使用。 朱祁钰抚摸着机身,而杭惠茹则是笑道:“这花机是让女工熟悉熟练,往后会有更多的花机。” 制衣坊之前没有自己产布,布匹多是外面采买。 也因为这样,不少布商被吸引到京城。 集群化手工业,定额定量,所需求的量,可不是小农小作坊可以比拟的。 “是的,陛下,想您说的,打通上下游,拓展产业链,不过这女工就要再招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陈凝香开口说道。 身为制衣坊负责人,领导来视察,陈凝香也不得不来。 “这花机,你们会用吗?” 朱祁钰转头问两人。 杭惠茹莞尔,道:“自然是会。” 而陈凝香则是摇头,无奈道:“民女不会。” 这很正常,身为皇贵妃,杭惠茹自然要会织布,王府里就有花机。 不止她会,皇后也必须要会,王府里,皇帝的一些衣饰就是后宫亲手织制的。 从马皇后亲自纺纱织布做衣裳开始,这就是惯例了。 当然,遵不遵守都可以,皇后和皇贵妃也是因为制衣坊才用心学习的。 “臣妾给陛下演示一下吧。” 杭惠茹看出了夫君的心思,走到花机前,挽起袖子坐下。 “那民女来打下手。” 见状,陈凝香自然不能让圣人亲自动手,连忙走到花机中间,说道。 她看过女工练习,做个帮工也是可以的。 “麻烦爱妃和凝香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看向虽然井然有序,但还是感觉十分复杂的丝线开口。 自己的名字和爱妃连在一起,陈凝香听后,不由得脸色发烫。 随着杭惠茹的动作,织布机启动~ 人力带动着整台机械的结构,几个操作下,后面的丝线不断在杭惠茹手中变了模样。 不同的脚踏板控制着各种机关,杭惠茹身前的圆木转动着收纳着成型的布匹,朱祁钰找到了看挖掘机的感觉。 布匹的产量,决定因素其实是在纺纱身上。 目前的纺纱和千百年前的差别并不大,都是用人力配合着简单的机械完成,比如纺缕。 这样的效率,一人一天可以缫丝三十两,但用在花机上,一两个时辰就能用完。 所以织布取决于纺丝的效率,棉也好,丝也罢,都是一样的。 杭惠茹和陈凝香看到朱祁钰正在发呆,没有开口问询打扰,而是不断操作着手中的机械。 许久之后,朱祁钰长舒了一口气,便开口对两女说道:“可以了,休息一下吧。” 其实,也没有多辛苦,但是圣人都说了,两女也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走吧,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朱祁钰不会允许羊吃人的事情现在就发生,但是有备总是无患。 有时候,先进并不是好事,落后也不是坏事。 单从纺纱这一项,在京畿地区,有着数不清的妇女以此为生,这些都是朱祁钰要考虑的事情,不能脑子一热,把东西弄出来了,那有多少家庭就要家破人亡了。 相比女工,男工就不太一样了,住在京城的建筑工,以前是被叫作徭役。 工期比较紧,所以放了三天假,反正现在流民又不回老家过年,就被喊着上工了。 西城各处经过了短暂的停歇,又开始火热了起来,同时也倒逼着商户们放弃那坚持许久的传统。 过节和挣钱比起来,当然还是挣钱重要。 反正这些男工,精力旺盛,休息时间也是造孩子。 大明底层的娱乐并不多,朱祁钰让他们上工,也是避免男工们精力太过旺盛,刺激到了赌博业,那可就不美了。 这是多好的借口,朱祁钰都佩服起了自己。 只是这之后,估计女工的数量得增加,毕竟造孩子要时间,每个孕妇都孕育着大明未来的人力。 工地的工人看到圣人大驾光临,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相反,干活更加有力气了。 监工的是太监,看到兴安,立马上前低头哈腰,叩首跪拜圣人。 挥了挥手,朱祁钰则是随意喊来一个工人。 那工人被圣人点中,很拘谨地走了过来,立马下跪道:“草民参见陛下。” 后面的话他就不会说了。 “起来吧,你叫何名?”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着问道。 “回陛下,草民田七,祖籍江西,战乱逃至湖广,如今就来京城了。” 田七唯唯诺诺,都不敢直视圣人。 朱祁钰点了点头,虽然朝士半江西,但是阶层的固化让底层毫无出头之日。 朝廷里,江西人多了,但是底层的百姓却苦了,所以纷纷逃到湖广去谋求一番天地,谁知道,湖广现在也乱了,一些流民听到京城好,就自然而然的跑了过来。 “在京城,没有田地,终究不能长久,可有考虑回祖籍?” 朱祁钰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谁知道,田七反应很是剧烈,不断磕头道:“求陛下饶命,别赶草民走!” 旁边的人听到了圣人的话,也都停下了脚步。 第232章 标准化 是什么,让一群人宁愿背井离乡,也不想回祖籍? 大家都知道,但就是不说。 朱祁钰看着眼前跪下来的一大片,多是流民。 他不过是问问,没想过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朱祁钰记得,在之前,河南右布政使年富就曾上书:“陈、颍二州逃户不下万余,皆北人,性鲁;为江西人诱之刁泼,请驱逐江西人,以绝奸萌。” 流民,就像一群羊群,被各地方官员相互驱赶。 “朕只是问一下,没有要赶走你。” 朱祁钰笑着说道:“但是,田七,朕问你,这工地完工之后,你又要何去何从?” 闻言,田七这才抬头,看向圣人。 在阳光下,圣人有些刺眼。 “草民有力气,可以去找找别处的活计。” 田七其实并不清楚,他找的活计,大多数是来自于眼前的圣人。 信息茧房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存在的。 “怎么就没想从商呢?” 朱祁钰再问。 这一问,就把田七给问懵了,他挠了挠头,说道:“商人卑贱,况且,草民大字不识一斗,铜板都算不明白,只会做赔本买卖。” 不止是田七,很多工人都是这样。 “你们都起来。” 朱祁钰看向其他人,然后对着田七开口问道:“对于京城,可有不满之处?” 虽然让朱祁钰来问这问题,显得有些幼稚,但是如果觉得自己问不出来,那又怎么相信别人能问出来呢? 田七直摇头,说道:“京城很好,只要有力气,就有口饭吃,等草民攒够了钱,就要在城外置办家宅。” “那可都是朕的地,朕若是不卖呢?” 朱祁钰两手一摊,耸了耸肩,城外地便宜,也是流民未来希望能安家的地方。 京城城外,有很多土地没有开发,原则上,这些土地是属于皇帝的。 听到圣人的话,田七也愣住了,他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顿时,皱起了眉头,整张脸都纠结了起来。 他没有勇气反问圣人为什么不卖,而且从圣人手里买土地,他想都不敢想。 “好了,不逗你了。” 朱祁钰看着田七那纠结的脸色,就知道对方估计在想要不要搬远点住野外了。 “只要你们不作奸犯科,朕不会赶你们走,去做事吧。” 挥了挥手,朱祁钰让田七离开。 一些官员觉得百姓奸猾,看到哪里有利益,就往哪里走,但是大明的百姓不求别的,只想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这并不是奸猾。 所谓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大致就是如此。 “谢陛下。” 田七再磕一头,才倒退着离开。 “好好干活,在京城娶个婆娘,生个大胖小子。” 田七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圣人的声音,他吃惊回头,便看到圣人的背影。 等圣人离开之后,其他工友才围上来,拍着田七的身体,笑着说道:“可以啊,田七,现在是跟陛下说过话的人了。” “哪成啊,方才,我都差点吓尿了,还以为圣上要赶咱走呢。” 田七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说道。 “那是你来得晚,你问问南城的人,圣上为民,如果不是朝廷里的大官挑毛病,圣上一定不会赶我们走的。” 一个年纪较大的工人摇着头说道。 来得早的流民,都听说过圣人当初的处境,只恨那万民书上没有自己的血印。 而之后胡濙的事情,让百姓对于官员的风评再次下降。 以至于如今京城,圣人的名声很好,但是官员就都是奸臣了。 “不过,圣上说得对,工地总有干完的时候,你们这些年轻小郎,可都要学学手艺,这才是长久之计。” 老工人拍了拍田七的肩膀,笑呵呵地离开了。 朱祁钰是没有听到这话,不然肯定化身杠精,反问工地什么时候干的完? 京城还没扩建,但是随着人口的增多,扩建是必然的。 但是要从哪里开始,还得是朱祁钰自己说了算。 上一次京城增建还是十四年前,足足用了九年才算完工。 而从成化帝提出在京城外加筑外城,到嘉靖完工,足足用了将近九十年。 到那时,才是后世熟知的紫禁城。 之前的大明,并没有把这些工程看作是带动就业的事情,用的都是劳役,在工期的时候,根本刺激不了经济。 也正是这样,嘉靖时代,还因民情汹惧而停工。 另一边,朱祁钰离开工地之后,就把杭惠茹送了回去,因为接下来,他要去兵仗局。 别的地方会放假过年,但是兵仗局的一些工人不会。 就算是大年三十,他们也要加班加点,为的就是早日能够成批量压制所需要的银币。 用钢铸造车床,必须先经过验证。 现在对于钢的需求在与日俱增,等王恭厂新址确立,那扩产之后的需求量更是巨大。 也正是因为这样,许工带着其他几个经验老道的技师,以圣人提供的草图为基础,先用木制结构搭建模型,之后配重进行实验。 在大明工匠手里,如果材料足够,手搓阿卡都不是什么过分的问题。 当朱祁钰出现的时候,许工等人正在改进模型配重,合理化结构。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贵体金安,新年吉祥。” 许工领头拜下,而朱祁钰直接让其起来,问道:“如何?” “回陛下,一切顺利。” 许工起身,弯着腰说道。 “大概什么时候能投产?” 朱祁钰领着诸位工匠,走到木桌前,看着模型问道。 “最早开春,若是没有意外的话。” 许工回答道。 “意外?什么意外?” 闻言,这明显和一切顺利没有关系,朱祁钰皱眉反问。 “陛下要求型制如一,但是压床为不同人所造,因而或许会有些差异。” 手搓就是这样,很难形成标准,总会有误差。 而许工的人和王恭厂制作枪械的人是分开的,朱祁钰并没有让军工厂的人来帮忙。 点了点头,朱祁钰说道:“这也简单,统一工艺,你们要做的便是这个,需要精确到分毫,朕知道,万事开头难,但是你们所做的,为后世之师。” 标准化,是之前军械所要求的,现在,朱祁钰将同样的要求交给许工。 第233章 将军,尚能饭否? 十四年春正月,上以闽师久无成功,命宁阳侯陈懋为征南将军。 这是陈懋在福建过的第二个年了。 邓茂七之乱平了,但是陈懋没有请功,只是等待回京的诏命。 这诏命没等来,却等到了范广。 一路风尘仆仆的范广,也适应了南方的凉意。 建宁府,陈懋在府衙接见了范广。 “新年恭喜发财,衣冠禽兽。” 陈懋主动拱手对范广说道。 他收到的消息,眼前这年轻都督,一路披荆斩棘,顺道剿了不少山匪。 福建山多,有山必有匪。 可这千人的团队,愣是不死一人的情况下,不断清剿和招抚山匪,等送贡使离开的时候,士兵不减反增。 在陈懋看来,这么做,不就给圣人留下疑心吗? 至于那衣冠禽兽,可不是什么坏话,文绣禽,武绣兽,衣冠便是权力的象征。 这可是赞美褒义词,是祝福朝廷臣子高升之用。 到了中晚期,宦官专权,政治腐败、文官爱钱,武将怕死,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声名狼藉,百姓才对为非作歹、道德败坏的文武官员称其为“衣冠禽兽”。 “陈将军谬赞。” 范广回敬一礼,继续道:“某此番前来,是圣上托某问老将军,尚能饭否?” 闻言,陈懋神情一滞,七十二高龄的他,身体忍不住颤抖。 而范广也没有着急,只是坐到一旁,等待陈懋的回应。 “谢陛下挂念,某饮食不弱于从前。” 陈懋起身弯腰,向北行礼说道。 “今,福建百废待兴,圣上让某前来看看,跟老将军学习一番,再者,这神武卫,要在此招兵,便跟老将军说一声。” 见状,范广才起身说道。 “某听闻神武卫神勇,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陈懋的目光看向范广,然后叹了口气,道:“某知道圣上不放心,但某还是要说一句,这闽地某节制京营四万,卫军六万,皆忠于圣上。” 表忠心是必要的,就算是论迹不论心,在当前情况,陈懋也必须说一下。 听到范广所说,陈懋更加确定,虽然圣人对南方还没有什么动作,但是未来一定会有。 现在,他也能理解为什么范广一路招降清剿山匪,却不担心被圣人怀疑。 一切都是圣人让范广做的,北边的士兵不熟悉南方,之前叶邓暴乱,朝廷并不是没有吃过这方面的亏。 相比之前的朱祁镇,如今的圣人选择将南方的兵带到北边进修,从里面挑选将领,来日带兵南下。 由南往北,很难,但是由北往南,却很简单。 “可以,某会配合,不过某有个不情之请,想见见神武卫。” 这见见,可不是简单的看一下,而是要领略一下这支圣人亲手建立起来的军队。 建军,大明历代只有太祖和太宗,陈懋的心里,其实是有些期许的。 “并无不可。” 范广直接起身,说道:“兵在城外,老将军,请。” 人一旦自信起来,给人的感觉会十分不一样,而且很容易吸引到同样优秀的人。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陈懋赞叹了几句,没有迟疑,起身就让人备马。 身为武将,特别是处于军事行动之中的时候,一般不会坐马车,除非身体有问题。 范广驾马落后陈懋一个马头,自己是新贵,就算身后站着圣人,也要给眼前这位老将一些尊重。 出了建宁府,驾马前行,陈懋就看到空地上架起的一个个帐篷。 叶邓之乱让福建满目疮痍,城外的民居其实已经没有人了,就算是这样,神武卫也没有征用,而是找了块较为宽阔的空地驻军。 范广来到军营前,拿起胸前的哨子,含在嘴里用力吹响。 光凭哨声,营地里的士兵就迅速集合了起来,一刻都不到,队列便整齐排列,接受陈懋的检阅。 “好,好,好!” 陈懋忍不住点了点头,大叫三个好字,继续道:“令行禁止,虎狼之师,某可是听闻,范都督这一路收编了不少山匪,可如今一看,除了衣饰,某分辨不出。” 确实,在神武卫里,有些穿着兽皮的士兵,和神武卫统一的甲胄不一样,但是只看精气神的话,陈懋若不是提前知道,也想不到这些人是山匪。 “匪首皆授首,这些大多是被裹挟,活不下去才入山为匪的人,入了京,他们还是要接受审判。” 范广直言说道,让陈懋不由得惊诧,问道:“如此他们还情愿收编?” 要知道,以往收编招抚,都是给名给利,一般还是由匪首带头,不然很难办。 按理说,圣人亲自打造的军队,怎么能容得下这些土鸡瓦狗? 范广知道,特事特办,南方的糜烂让圣人只有从山匪下手,然后再结合普通百姓,这样手才伸的进来。 至于别人放进来的奸细,那就看谁的思想更加强大了。 这一路来,范广更加深刻理解了,大明的百姓,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有一口饭吃,但是缙绅不让,官员不让,武将不让。 “老将军大可亲自问。” 范广抬头挺胸,这一百神武卫中,有着十个前正副班长,对于士兵的开导和关心,可不是普通军队所能比拟的。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山匪才紧紧跟随着神武卫。 就算刀在手,他们也不会向光明挥刀。 闻言,陈懋自然不会去问,但是神武卫却在他心里更加神异了。 目光扫视着那些山匪,陈懋能从他们眼里看到希望。 来日方长,陈懋可以慢慢了解这支神奇的军队。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风尘,又近年关,今晚,老夫为诸位接风洗尘。” 陈懋大手一挥,十分慷慨的说道。 但是神武卫却静悄悄的,没有人显露出高兴的样子。 “老将军好意,今晚开始,放假三天,但,不可沾酒!” 大过年的,神武卫也要休息一下,范广便开口宣布道。 “是!” 几位班长出列,随后转身,对着全体士兵高声道:“全体都有,向后转!” 看着整齐划一的动作,陈懋舔了舔嘴唇。 虽说是放假,但是神武卫也没有什么好去处,而范广则对陈懋说道:“异乡异地,这年,就在军营里过吧。” 第234章 异地闻乡音 对于神武卫来说,在哪里过年都一样。 范广要来了一大袋白面,打算让士兵们一起包饺子。 一路上都是啃干粮,喝开水,要么就是煮糊糊。 现在可以吃上一顿饺子,神武卫那些北方来的士兵脸上收不住的笑容。 对于饺子,那些山匪可没见过,南方过年吃的是汤圆或者元宵。 陈懋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跟着范广一起,参与了进来。 明确分工下去,和面的和面,切菜的切菜,剁肉的剁肉。 至于那些不下厨的,那只能去想节目了。 热热闹闹的气氛,让陈懋感觉这不是军营,而是一处大院,大家都是兄弟。 陈懋双手拿刀,砍着碎肉,看向范广,问道:“身为都督,乃一军之将,竟然干起面点的行当,就不怕底下不服?” 闻言,范广也是笑道:“若是如此说,那老将军不就是屠户了?”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范广再开口:“曾经某也和老将军一样的想法,觉得如此做,会少了威严,让士兵没有敬畏之心,但是,圣上告诉某,敬畏之心和这并没关系。” “哦?” 陈懋抬眉,问道:“如何说?” “敬我不必畏我,畏我者,敌也。” 范广看向不远处的士兵,扬起嘴角笑道:“若是以上下级威压,欺凌,那到了战场上,他们也不会奋不顾身。” 闻言,陈懋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才说道:“老朽古稀,历经战阵才知此理,不曾想,范都督年纪轻轻,便能体会。” “圣上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范广十分自豪说道,但是旋即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道:“像是那胡濙之流,以为圣上无雷霆,逼圣上杀人,实为不智。” “那事,某也听说了,所幸圣人早有防备,你可不知,神武卫入闽,所有人可都是胆颤心惊的,哈哈哈。” 陈懋大笑调节了气氛,继续道:“你们神武卫可是油盐不进,一路上,没少官员宴请吧?” “军务在身,不容耽误。” 范广也是笑道:“老将军也知道,这一路,可不只有山匪,那些个路霸强盗,某也没少杀。” 两人默契,话不用说得太开。 有些人打着强盗山匪的旗号,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圣人要的是稳定。 支起了大锅,将燃烧的柴火放在锅底下,倒入清水,随后一盘盘饺子推落入水中,将士们拿着木碗,排着队,盛上一大碗饺子,然后坐在地上,边吃边欣赏节目。 今晚的节目,多是那些山匪表演。 闽戏潮泉腔,布袋戏,高甲戏等,这些山匪接触过的各种南方娱乐,都展示在士兵面前。 虽然吧,听不懂,也看不太懂,但是气氛都到这了,当然要努力鼓掌了。 南曲唱罢北曲来。 神武卫的人上台,河北梆子、老调、秦腔。 相比南曲的优柔婉转,北曲表现的铿锵有力,也让山匪们大开眼界了一番。 看戏吃饺子,咬开面皮,咸香的汤汁落到舌尖,随后是饱满的肉馅,让人欲罢不能。 范广和陈懋是坐在椅子上的。 “不曾想,这神武卫还如此多才多艺。”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陈懋不免有些多愁善感了起来,道:“若是有凤阳花鼓就好了,某许久未听了。” 陈懋是凤阳府寿州人,其父泾国公陈亨,是死后追封的,燕王朱棣攻克大宁后,陈亨率部归降。 三十岁那年,陈懋佩征西将军印镇守宁夏,随后五次随太宗北征,讨平高煦之乱,出镇甘肃,后因被劾冒功致乱而遭夺爵。 平定邓茂七,是陈懋至正统五年复爵以来的第一战,也没想到这一仗,把朱祁镇给打没了,各种意义上的没了。 人一老,就念旧,历经风霜的陈懋,也想听听乡音。 “谁说没有的?” 范广笑着说完,然后看向简易舞台。 凤阳男子擅击鼓,尤其擅长三棒鼓,左手锣,右手鼓,拿着锣鼓来唱歌。 看着台上那欢快的动作,耳边回荡着熟悉的节奏和乡音,陈懋手指在桌上跟随着那有序的节奏敲动着。 烛光摇晃,光影闪烁,一曲终了,陈懋擦了擦眼角,笑道:“范都督倒是有心了。” “无心插柳尔,这大过年的,他们要表演自己拿手的,也刚好有凤阳的。” 范广可没有接下陈懋的话,异地闻乡音,他乡遇故知,便是人生一大喜事。 陈懋不管范广是有心还是无意,拿起大碗,对着范广说道:“今晚若有酒,某定然与尔不醉不归,既无酒,那便以汤代酒,给某家一个面子。” 闻言,范广也拿起碗,轻轻碰了下陈懋的碗边,道:“若是回了京,某定当与老将军一醉方休。” “哈哈哈,好,一醉方休!” 陈懋大笑着,随后猛然灌了一口汤。 那京城入主神器的至尊,有着雄心壮志,让范广这么一来,也安了自己的心。 抬手擦掉洒落出来的汤汁,陈懋大叫一声:“好!” 与前面那些坐在地上的士兵喊声交相呼应,相互融入。 夜空,如同娥眉的残月高挂,依稀能看到斑点的星光,京营里散去的热闹犹如在耳。 进入梦乡的士兵们眼角虽然挂着泪花,但是嘴角却是上扬。 陈懋回到府邸,没有入睡,而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拿着酒壶自饮自斟。 宁阳侯,身居高位,他本打算自污,如今也是多虑,不过自污还是要的,这是为了堵住其他人的嘴。 但,要怎么让圣人知道自己的心意呢? 陈懋可不了解如今的圣人,只是通过神武卫,知晓其冰山一角罢了。 月下自饮,微醺,陈懋才摇摇晃晃回到卧房,在婢女的服侍下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神武卫休假,被允许进入建宁府城。 范广给他们支付了上个月的俸禄,让他们可以在城里消费。 神武卫的军纪,自然是不用多说。 入了建宁府城,百姓看到当兵的,都瑟瑟发抖,不是很想和当兵的做生意。 可当看到眼前的兵,买东西竟然付钱,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第235章 终究是匪徒尔 神武卫的规矩很简单。 禁止寻花问柳,禁止骚扰调戏百姓,禁止买卖不给钱。 归营的时间是固定的,而且神武卫三三两两组队游玩建宁。 他们没有抢钱抢粮抢女人的固定思维,却在这里的百姓眼中,是十分怪异的事情。 至于山匪,从陈懋那边取来的常服,穿在身上,那就是普通百姓,而神武卫的常服是墨绿色固定款式,区分还是十分明显的。 南方冬天阴冷,但是市面上的货物很多。 而且,在这里,还能吃上青菜,主要是冬苋菜。 从过年恢复起来的集市上,乞丐也随之而来,摩肩接踵的人们身边,不乏有小偷小摸之人。 相比北方,这里的商贸气息似乎更加浓厚。 方吉原本是山匪,他现在也忘不了自己的山寨被神武卫攻破的样子。 士兵的点射让山寨的弓箭手不敢露头,只能看着他们抬出一个小型虎蹲炮,对着寨门一轰,大家伙就投了。 一开始,方吉是情不甘心不愿的被收编,想着也不过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可是,加入神武卫之后,看着不同于其他军队的风气,听着晚上交心会,畅想着明天,让方吉的心态渐渐产生了变化。 福建处于战后,各地户籍缺失,对于范广收编山匪,陈懋自然乐意见到。 走在集市里,方吉身边是神武卫的老兵,郑大海。 脸上留着络腮胡,整个人有北方汉子的粗狂,但心思细腻,注意到了方吉的异常,郑大海便拍了下方吉的肩膀,问道:“咋了?” 闻言,方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说道:“阮许久不曾逛过集市了。” 人要屈从于强者,方吉这些南方人,也要学官话,所以方吉说话的时候,方官掺杂,所幸郑大海能听懂一些。 “这城里的东西很多,比北边强多了。” 郑大海点了点头,继续道:“而且,俺看得出来,你们这商人可真多。” “福建山多,大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要是不通过做生意,种粮食可养不活亲人。” 山匪除了劫村,就是打劫过往行商,有的也会和官方合作,打击异己。 夷王在位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就越发猖獗。 “郑大哥,你不买点东西吗?” 相比方吉,郑大海是北方人,应该购物欲望更强一些。 “不买,就看看,俺还要存钱,等退役了,也不会说两手空空,家里还有娃呢。” 神武卫不是军屯卫,被划分为招募兵,朱祁钰和他们签的是五年合约,五年后退役就变成白丁,可以回家种田。 正因为这样,所以神武卫的老兵都没有大手大脚,虽然退役还会有笔退伍费,而且职位越高,退伍费就越多,但管吃管住的神武卫们,还是希望多存点钱。 方吉他们拿到的钱,可比不上神武卫的老人,大多也是从拔寨里获得的钱财,一部分由范广分配,剩下的,和武器一起送回去,交给军需库。 “那阮请郑大哥和哥几个吃顿扁食吧。” 方吉看向其他几个山匪,开口说道,立马就迎来了其他人的附和,道:“那敢情好呀!” 闻言,郑大海也没有拒绝,更不知道扁食是什么东西。 方吉会如此说,也是恰巧看到了扁食摊。 几人踏步走过去,那摊贩是一对年迈夫妇,看到郑大海他们,瞬间就提高了警惕。 “老伙啊,莫紧张,阮是来甲扁食,给哩钱滴。” 方吉当仁不让,开口大声说道。 但光凭方吉的话,老夫妇自然不信,发须皆白的老翁也不敢反抗这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仔,便说道:“一碗五文。” 郑大海拿出自己的身份编号,开口道:“某是神武卫,这是某的编号,若不给钱,可去衙门告状,会有人处理。” 随着方吉的翻译,老夫妇一脸疑惑,神武卫是什么东西?不都是当兵的吗? 可郑大海的行为举止,却让老夫妇心生了些许信任,这一看就是大官。 至于那歪曲的编号,别人也看不懂,记不住,而郑大海只是习惯性这么做罢了。 “那样可说好了。” 老翁昂着脖子说道,然后从竹筐取来扁食,放入清水陶锅里。 一旁的老妪,枯瘦的手十分灵活,凭借着一根筷子,就能快速包好扁食。 郑大海看了一会儿,随后就带着方吉找位置坐下。 扫视了方吉他们,郑大海开口道:“兵过如梳,就是当兵的每到一处,就像梳子一样把百姓家里财物都掠夺了,所以百姓才会怕。” 思想教育是无时无刻都在进行的,也不管方吉他们有没有逆反心理,就和后世的政治课一样,神武卫的人都会不断重复告诉山匪一些大道理。 “但这是不对的,他们和我们一样,而我们当兵,就是为了保护百姓。” 郑大海神情严肃,叹了口气道:“邓茂七知道吧?原名邓云,在沙县,愤杀了一个欺负百姓的豪强,然后逃到宁化组织了帮派…” 执行任务自然要知道一些情报,邓茂七已死,所以范广会告诉正副班长们一些情况,由他们传达给底下的兵。 为什么南方多山匪,因为地方豪强对于普通百姓的压迫,让百姓更相信那些带有匪气,敢于出手帮助他们的人。 再加上水浒传的传播,那些个山匪纷纷聚义。 虽然不断作奸犯科,但还是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 普通百姓只要觉得爽就行了,哪管水浒传里面的人再恶,但只要对付豪强缙绅和贪官,那就是好人,就是大侠。 像是郑大海这种经过基础教育的士兵,当然能理解圣人的用心,可其他人不懂。 在听到郑大海说着:“其实你们都一样,以暴制暴很爽,但没有规范,没有限制,终究是匪徒尔。” 方吉沉默了,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的解读。 邓茂七,身为福建最强叛军,他们当然知道,可这样的叛军,如果遇到正规军队,还不是土鸡瓦狗。 说着,老翁就端上了扁食,在郑大海看来,这不就是饺子吗?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捞起一颗扁食,送到嘴里,享受起了美食。 第236章 帮百姓看病 短短一天的时间,身处衙门府邸的陈懋,就听到了建宁城里关于神武卫的消息。 他不是故意打听的,而是府邸下人都在津津乐道的说着。 于是,他才让下人详细说了一下。 郑大海只是神武卫老兵的缩影,毕竟千里跋涉,自然不会交给新兵。 他们经历过太多,懂的也多。 吃完扁食,还是郑大海付的钱。 而神武卫百人,每人身上就算是一两银子,投入百姓中,也能溅起水花。 因此,百姓们才对这没见过的军队印象深刻。 陈懋是大将军,统领的是十万军队,但是他最有效控制的,也不过是亲卫。 可就算是亲卫,也会时常吃饭不给钱,痛打百姓等,徒生事端。 陈懋知道,神武卫似乎有着某种信仰,而这样的军队战力,光看一路上的攻陷的山寨就知道了。 这也让陈懋想到了岳家军,可是经过昨晚表演节目,堪堪百人的神武卫,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相反,他们好像是被有意打乱,来自北方各地。 “圣上这是在展示什么?” 陈懋揉了揉眉间,想不通圣人是如何将这样的人聚在一起,却能形成犹如同乡义气一般的团结。 于是乎,第二天,陈懋就换上了常服,打算去见识见识。 也就是今天,陈懋看到了让其头皮发麻的事情。 神武卫随军医师,竟然免费帮百姓看病! 那可是太医院医师,陈懋自然是知道,他管制的十万大军,军医寥寥可数,大多也是从民间抓郎中来充数。 要说神武卫随军医师权力有多大? 那就要看当地有没有惠民药局了,若是有的话,那医师便可以支度药局药材。 一个简单的棚子,一位面容文静犹如书生的人,他便是随军医师。 神武卫的人经过昨日展现的素质,让百姓没那么害怕,所以如今维持起秩序,百姓也很听话排队。 毕竟得知那医者出自太医院,那可是给皇帝看病的人,百姓自然趋之若鹜了。 医师熊宗立,字道轩,正统年间入了太医院,可是太医院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原本打算离开的他,和院使交谈了一番,便来到神武卫,充当随军医师。 三十过半,现在的熊宗立十分渴望实践,而随军便给了他机会。 当然,他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教授军医医术。 一路难得停下来歇息,熊宗立便向范广提议了给百姓看病的想法。 对于熊宗立,范广也是宝贝的很,要知道,士兵的命,除了战场,那就是在医者的手里。 大手一挥,神武卫配合,熊宗立就在集市角落摆上桌椅,搭起简单的棚子。 最初,来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向神武卫打听这是干什么。 当听到是太医院的人,有些人才心动了起来,羊群效应里,有了领头羊,后面自然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就排起了长龙。 吸引而来的,不只是百姓,还有其他郎中和医者。 太医院是空中楼阁,没去过的人,总是对其抱有着虚幻的幻想。 一开始,熊宗立身边的翻译,对于一些药材术语不明白,翻译时吞吞吐吐,等到了本地郎中来了,情况就好了许多。 陈懋看到范广就站在一旁,在范广身边,是惠民药局大使,需要用到的药材,由大使出,再和范广一起上报朝廷,之后由朝廷给予报销。 “啧,不愧是圣上亲卫,这待遇,某看得都眼馋。” 听了范广的解释,陈懋不由咂了咂嘴,眼中满是羡慕。 “往后都会有的。” 范广看着长龙,又看向那些旁观的郎中和赤脚医生,继续道:“熊医师现在可不仅仅是看病,顺道还在叫建宁的医者,只要医者数量够多,未来随军医者也会多起来。” “对呀!” 陈懋恍然大悟,立刻转头说道:“去,把临近的医匠叫过来!快!” 军中医匠郎中水平虽然不一定比神武卫的医师高,但平均而言,那肯定是低于太医院出来的医师的。 陈懋的到来,便改变了原有的现状。 本来只有熊宗立一人看病,后来变成了郎中或者医匠医者看病,而熊宗立负责审核把关,并将所有情况都记录在案。 风声传到了建宁知府的耳中,立刻也赶了过来。 张瑛,建宁知府,原本应该在陈懋奉诏回京之后,被邓茂七余部林子德再起攻建宁时,出战被俘身死。 可是,如今的陈懋并没有得到诏命,所以林子德再攻建宁,所面对的,那可是陈懋这个老将。 张瑛知道神武卫的存在,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 文武殊途,军事方面由陈懋管理,他不能逾越了。 现在也还没到一个大将军给七品文官低头哈腰的时候。 “陈将军。” 张瑛对陈懋很客气,拱手微微弯腰,起身便问道:“这民众聚集,是否有些不妥?” 闻言,陈懋摆了摆手,指向身旁,说道:“这是范广,范都督,神武卫由他管辖,不在某的职权之内。” “是本官失礼了,范都督。” 张瑛又对范广点了点头,客气着说道。 “悬壶济世本是好事,张知府有何顾虑?” 范广皱眉问道。 闻言,张瑛叹了口气,说道:“人太多了。” 可见邓茂七给张瑛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他不是不信神武卫,而是不信神武卫那些刚收编的山匪,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叛乱余孽。 身为知府,这样的担忧是必要的,毕竟官民在现在,还是处于对立面的阶段。 可是事情已经开始做了,现在也不好叫停,范广也感觉到自己考虑不周,便说道:“仅此一日,明日熊医师坐诊惠民药局,可否?” 张瑛也没想到范广这么好说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好说话,自己也就不能咄咄逼人了。 “甚好,甚好。” 点着头,张瑛的目光在范广身上停留了几分,随后再道:“不知范都督要停留几日?” “这某倒是忘了,神武卫要在建宁招募民勇,可能还要耽搁些时日。” 陈懋拍了拍头,自己忘了和知府说这事。 神武卫明面上的任务是护送贡使,现在马权度都送走了,在张瑛看来,神武卫应该回京。 “可有圣命?” 张瑛皱眉,在自己辖区招兵,这可是大事。 第237章 大阅 军队招募有专门的人负责,将领直接募兵,而却还绕过的地方官。 对此,张瑛自然不喜。 “有。” 范广开口,随后道:“某营帐有圣上手书,可取来让张知府一观。” 规矩就是规矩,神武卫就算是天子亲卫,在秩序没有崩坏的情况下,还是要守规矩。 闻言,张瑛才点了点头,毕竟这天下是大明至尊的,只要有皇命,那就合乎情理。 “善。” 张瑛说道,三人继续看着神武卫医师行医救济。 京城。 小长假放完了,改元第一次大朝会。 奉天殿外,群臣们相互说着吉祥话,等待着圣人驾临。 入了奉天殿,兴安大声宣布改元,定了天命,群臣叩拜。 而后,于谦出班,道:“京营肃整,请陛下勘验。” 这说的便是春秋大阅。 朱祁钰点了点头,随后道一声:“阅。” 奉天殿外,悠长恢弘的号角声被吹响,属于军乐的大鼓震动,天子摆驾。 大阅是十分隆重的仪式,朱祁钰要摆驾至德胜门。 德胜门原名健德门,朱元璋攻克元大都之后改名,取为政以德,以德取胜之意。 因此,在明朝,若是京营出动,皆从德胜门出。 百官簇拥着圣人走上德胜门,随后城垛上的号角再次响起,声音撕破了长空,惊走了高空的飞鹰。 京城的百姓都被提前通知了今天要大阅。 但是不明白为什么大阅要通知他们。 在以往,大阅是在沙场,是给使臣和官员看的,百姓参与不进来。 德胜门现在站着密密麻麻的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而京城的街头巷尾,五城兵马司的差役站在主干道了两旁。 从德胜门传来的号角声经过城中的钟鼓楼,传达至正阳门。 这时,正阳门上,力士奋力捶打大鼓,伴随着鼓声,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于谦改军,京师三大营为: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 为首五军营,由骑兵和步兵组成,分为中军、左掖军、左哨军、右掖军、右哨军,是京营的主力部队。 而于谦抽调精锐组编团营,淘汰老弱,摒弃世袭,组成的便是如今向着正阳门而来的精锐方队。 设立的直管军事主官和神武卫一样,是从原五军营基层中遴选。 在朱祁钰的肯定下,那些蒙荫承袭了官职、爵位,没有经过战争的历练的人被撤下,回去吃老本。 五营团练,每队五十人,一人管队,两队置领队官一员,每千人把总官一员,三五千人置把总都指挥一员,其管队把大小总官,各量其才器谋勇谋之。 于谦从朱祁钰神武卫身上看到了自己概念中的想法,旋即开始实施。 凭借着京城之战的声望,和圣人的加持,于谦一拳打碎了那些权贵的门牙。 步兵方队,总官在前,踏着整齐的步伐也是从神武卫借鉴而来。 身披铠甲,持刀踏步,目视正前方。 京城没有贯通南北的中央大道,而正阳门后棋盘街,正对着便是端门,队伍往左拐入崇文门大街,再往北上。 沿途有兵马司在规定好的路线上,所以不用担心队列走错方向。 这一路上,百姓走出房门,站在两旁,看着肃整之后的京营,光看精气神,就能让人头皮发麻,热血沸腾。 被抽选出来阅兵的士兵,那肯定军容威武。 在步兵之后,便是三千营的骑兵。 主要由蒙古骑兵组成,最初三千人,得名三千营。 但是,现在扩张了骑兵的人数,穿越京城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战马喷吐着白气,垂首踏出的马蹄声似乎形成了共振,鼓声都盖不下去马蹄声。 归化的虏夷驾马前行,抬头挺胸,接受着京城百姓那崇敬的目光。 此时,京城的百姓和他们,都忘了自己虏人的身份,仅有大明荣光其身。 而在骑兵之后,便是神机营。 各式的火炮、火铳、火箭等等火器,被背着、抬着、拖着,从正阳门外出现。 最后,张三踏步,领着神武卫出现在百姓的视野之中。 神武卫,天子亲手打造的卫队,属于侍卫上直军,又称“上十二卫”。 宣德年间,扩充至二十六卫,原有二十五万人,大半精锐全军覆没于土木堡。 除锦衣卫、武骧卫还有神武卫之外,其余各卫已混同于京营普通部队,虽然名目未改,但已改为由兵部管理,不再是皇帝亲自指挥的禁卫军。 因而,当前出现在百姓面前的神武卫,意义才格外不同。 他们和普通士兵不一样,身着劲装,背着一杆火枪,由班长引领,跟在张三身后。 和之前的不同,神武卫本身携带的重火力也随着队伍出行。 小型虎蹲炮、炸药包、大将军火炮、子母炮等等,寒光刀甲,各式出鞘的长刀在冷风中感觉光看着就能割破皮肤。 看到这些先进火器,南城的百姓并没有觉得害怕,相反,神武卫所持的火器威力越大,他们越有安全感。 南城的百姓没有畏畏缩缩,反而给将士们给予了欢呼声。 这让神武卫的新兵们,还有前面的部队都产生了一种归属感。 连带着,神武卫身后的俘虏营也有所感觉。 俘虏们穿着棉服,腰间挂着大刀,身上背着弓箭,接收到了沿途百姓的欢呼,这是他们不曾有过的待遇。 内心的忠诚似乎更加巩固了。 之后便是锦衣卫,上身麒麟服,下身马面裙。 只能说,不愧锦衣之称,仪仗之表。 在阅兵队伍中,锦衣卫在众多服饰中,不可谓不华丽。 最后出现的,便是都督、坐营、大把总和千总等一众军官队伍。 除了禁卫军,剩下的其他部队,在今天后,将会开赴京畿各地轮值。 作三班,常留两班在京,北直隶、保定、河间并天津卫所俱放五十日,河南、山东俱放三个月,淮安、扬州、凤阳等处俱放一百日。 这些军官并不属于兵部,而是属于五军都督府,再由兵部派人辅助招募精壮补数。 职权的分割,现在因为于谦一手掌握还不明显,但这也是必要的。 第238章 大明的好儿郎 阅兵队伍前行,两旁的百姓追随。 最终到德胜门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的一大片。 朱祁钰站在城头,俯视军旗猎猎,在寒风中飞舞着。 “三大团营,受陛下检阅!” 于谦站出来,鼓起胸腔,铿锵有力大声道。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对着底下的团营,高声:“尔等皆是大明儿郎,保家卫国,自强不息,有我必胜!” “有我必胜!大明万胜!” 底下的士兵们爆发出整齐的吼声,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百姓们也收到了感染,跟着士兵们一起高呼。 等到声息减弱,朱祁钰才抬手,压下了声音,转身面向城外,道一声:“开!” 德胜门的城门在守门士兵的推动下打开。 这时,百姓们才看到,在德胜门外,一面面旗帜迎风飘扬,那是真正的京营,京城的二十万大军。 “大明!万胜!” 朱祁钰高举右拳,塔楼旗帜舞动,远处的京营齐声:“大明!万胜!” 整天的吼声遮天蔽日,城外的士兵整齐拔刀,高举。 刀身透着寒光,不断晃动。 “归!营!” 于谦下达指令,城中的三大营开始有序出城。 这只是圣人增添的活动,真正的大阅,确切的说,应该是军事演习。 朱祁钰走下城头,厂卫备马等候。 于是,在阅兵队伍的最后,便出现了天子銮驾,禁卫军前后左右护着,再裹着一层锦衣卫,最内层则是厂卫。 城外百姓见銮驾,跪在道路两旁,目送着大军离去。 空旷的场地,朱祁钰和百官还有外国使臣,站在一处高坡上,视野开阔,能看到下面的三大营开始运动了起来。 骑兵冲锋与包抄、步兵突击与列阵、步骑合击等等,在旗官手旗挥舞中不断展现着大明如今的武力。 表演结束后,便是火器的展示便开始了。 神机营列阵,先是炮火对着指定区域轰鸣,而后是火铳分列射击,火箭群发。 最后是神武卫,列队的步卒有序前进,长枪喷出的弹幕,撕碎了前方的一层木板,后退装弹,下一队再射,绵延不绝,永无止境。 配合着步兵射击的是各种大炮的狂轰滥炸。 朝鲜也好,日本也罢,甚至是龟兹、乌孙这些西域使臣,哪个不头皮发麻。 他们可以想象,如果想要突破神武卫的火力,除非是自己拥有更强大的火器,不然就用人命换弹药。 至于人海战术? 小国和大明比人口? 那是有多想不开? 当大将军炮被推出来,这可不是永乐时期的那种四轮车载火炮。 大将军炮采用的是两轮形式,可用牛马拖载,提升机动能力的同时,两轮形成更大的仰角,也大大提升了精准度。 再加上,结构上将火枪的技术运用到火炮身上,射程更是达到了九百多丈。 这一炮下去,前方临时搭建的土城墙灰飞烟灭。 在使臣的眼中,那土城墙无比的熟悉,不就是他们城邦形制的城墙吗? “此次大阅,不针对任何人或国。” 于谦眼角看出了使臣晦暗的脸色,带着亲切的口吻说道:“诸位也知,大军从德胜门出,便是以德取胜,我大明,向来以德服人。” 麻达二郎心里已经抓狂了,这叫以德服人?这踏!麻!叫!以!德!服!人? 而李在友则是满脸向往,大明越强大,朝鲜越安全,这是朝鲜高层的共识,如果不是大明文官歧视太严重,他们恨不得离开朝鲜,来大明当官。 至于西域的使臣,则是在暗地里思量着,那帖木儿王朝,现在应该叫蒙兀儿斯坦或东察合台汗国。 羽奴思和也先不花争夺汗位,汗国分裂成东西两部分,现在也打得不可开交。 如今待在大明的使臣,属于羽奴思一系。 大明现在可以说是击败了瓦剌,剩下的,自然是北方的暴元余孽了,如果,能得到大明的帮助,那么也先不花算什么东西? 等等,两人都叫也先? 使者的思量,大明自然没有心情去了解。 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只要稳住内部,其他都不是什么事儿。 华夏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内因大于外因,所以只要出事,那便开始检讨反思。 下方不断飘着白烟,空气随着枪炮声震动着。 最后是火油柜这种便改造成巷战焚城的装备,取名火龙车,学名火焰喷射器。 它的出现,也预示着明军攻破城池,敌人不投降的情况下,便放火烧城。 人权什么的,不存在的,不然子母弹这种集束弹药也不会出场了。 用不用另说,但是大明必须要有。 等三大营全军经过演练,队列在山坡下,朱祁钰便骑上自己的铠甲战马,在厂卫的护持下来到军阵前。 “朕就一句话。” 朱祁钰拉住缰绳,目光扫视前排军官,道:“犯我大明者,虽远必征。” “多少年来,塞北不定,京师不安,如今,朕要让世人知道,攻守易形了!” 驾马缓缓走动,朱祁钰来到俘虏营,看向领头的虏人,朱祁钰问道:“可愿为大明效力。” “万死不辞!” 虏人单手捶胸,大声吼道。 “万死不辞!” 身后那原本是瓦剌联军的虏夷,他们知道,接下来,他们就要北上了。 这次阅兵,更像是给他们送行。 京营可不养闲人,要想融入大明,他们就要像三千营的骑兵一样,为大明征伐,立下战功,才能保证种族延续。 再加上平时神武卫的洗脑,整个瓦剌联军处于一种皈依者狂热之中。 如今,大明的强大刺激着他们心中那慕强的肥料,灌溉在朱祁钰埋下那对于塞北贵族的仇恨,两者相辅相成,自然演变成了归属感。 这可比什么种族屠杀,为奴,来得好多了。 正如朱祁钰所想,大明不会背上原罪,华夏清清白白,等民族诞生之后,华夏不欠其他民族,而其他民族也不能以此来要挟华夏。 身为上位者,朱祁钰所考虑的,可不是一时的爽快。 “大明的好儿郎!” 朱祁钰拔出天子剑,高呼道:“此战,必胜!” 第239章 夺百生之衣食 从阅兵走向战场。 俘虏营气势高昂。 这一次,他们似乎不是被押解着当仆从兵,而是为自己一战。 依照调令,俘虏营会在独石口和广宁伯刘安汇合,然后北上大宁卫,也就是大宁都司。 这里是朵颜卫的地盘,又称兀良哈三卫。 正统九年,正月,朱祁镇怒兀良哈三卫达贼,虽阳朝贡,屡寇辽东、延安边境,反覆不常,旋即让朱勇搜捕剿杀。 如今,脱脱不花指挥的三万军队大部分来自科尔沁和兀良哈,所以经过军事会议,便从兀良哈开始,大明要他们交出脱脱不花。 明面上是这样,但是朱祁钰将防线北推,为的是广宁府的安宁。 辽东广宁府位于京城和辽东的咽喉之地,是辽东总兵府,为了坚守要道,这里被打造成军事重镇,但终究是守势。 若大明和蒙古女真开战,那么只要大宁的朵颜卫南下骚扰这座重镇,那么辽东在陆地上的支援将被隔绝。 造成这样的情况,和仁宣两个皇帝有着莫大的关系。 所谓守成之君,埋下了让蒙古统一有了外部条件。 现在,朱祁钰放出俘虏营,自然是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反正对方是奴隶社会,比起朵颜三卫,俘虏营更愿意向大明至尊证明自己。 连同俘虏营出征的,是李狗蛋。 他曾经向圣人保证过,要拿达虏贼首,但没拿到。 知道俘虏营要北上,便主动请缨。 不过,朱祁钰仅仅是让李狗蛋以神武卫观察员的身份,主要负责的便是神武卫当初副班长的职责,可以说是监军,但和监军有着很大的不同。 在俘虏营离开之后,于谦开始颁布各种调令,京营的部队开始逐步轮换。 新年朝政的开始总是忙碌的,今天阅兵,明天就要幸学。 所谓幸学,便是皇帝巡幸学院,听国子监的人讲大道理。 国子监的人得知圣人幸学,大过年的,准备了各种讲经,准备要秀一下。 朱祁钰还是愿意给这些人机会的,毕竟除了刘升和陶有道两人,或许还有其他可用之人。 一大早,祭酒李绍便带着一众学子在国子监外等候。 昨日大阅还历历在目,让大军横穿京城,可不是随便一个皇帝就敢做的。 对于宣德时代的进士来说,如今的皇帝,太暴力了。 李绍不只是国子监祭酒,还是翰林学士兼经筵官,字画大家。 在心里有着对守成之君的渴望,至于渴望的原因,来自于他出生江西。 李绍的身后,站着瑟瑟发抖的监生。 皇威,在东华门建立起来。 虽然他们没有像胡钦那样造反,但一些读书人总喜欢跟罪犯共情,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朱祁钰走下车驾,扫了一眼跪迎的众人。 东城一直都很繁华,其中有个因素便是国子监在此处。 身为大明最高学府校址,整体建筑坐北朝南,为三进院落,占地面积超过两万七千平方米。 眼前的大门,便是集贤门。 顾名思义,便是汇集天下贤才。 其正门高耸,两侧设有石狮、石砖雕刻,美轮美奂的精湛工艺,以黑为主的色调气势雄浑。 入了集贤门,便是前门庭院,再往内,便是以朱红为主色的太学门了。 国子监的监字,其实就是管理机构的意思,而太学,才是读书教育的地方。 管教合一,便是国子监。 直线往前深入,来到彝伦堂,原名崇文阁,永乐翻建改名,取自规则和伦理之意。 而且,这里还是国子监的图书馆,也是朱祁钰视学的地方。 朱祁钰先行入座,随后是李绍和监生。 身为祭酒兼翰林学士,自然是由李绍先开始。 坐定之后,李绍便开口道:“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 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 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乎! 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 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 朱祁钰立马抬手,制止了李绍,说道:“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 李祭酒之言,朕感同身受,想问祭酒,当如何解决?” 闻言,李绍扬起嘴角,感觉到了圣人的重视,便说道:“士农工商,生人之本业,陛下应当爱商恤民,上不妨工而下利于途。”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是言备倭城官船海贸试点一事?” “是极,我朝设市舶领之,但民间不乏私贸,本是受禄之家,何与民争利乎?” 李绍的一席话,似乎是在为百姓说话,官贸重开,不如私贸也一起开。 但是,朱祁钰知道这些人说话弯弯绕绕,远远没有听上去那么简单。 因为百姓多是捕鱼,至于能出海贸易的是什么人,不用说都知道。 “不曾想,李祭酒有此简介,但,官贸可富国库,私贸又能如何?”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想必这李绍也是做了功课,之前朝堂上,朱祁钰便驳斥大臣以祖宗之法禁海,而李绍反其道而行,朱祁钰自然顺势而为。 “私贸糊口养家尔,陛下何必损朝廷之大体,夺百姓之衣食。” 听了朱祁钰的话,李绍皱眉,他不敢说的是,大明商税是三十而取一。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一旦说出口,那就真的覆水难收了。 “你们也这么觉得?” 朱祁钰没理会李绍,而是看向其他监生。 李绍重要吗? 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生员。 面对圣人的问话,生员也是沉默不语,那些满腹经纶的说辞,含在嘴里,又吞了下去。 “李祭酒说得很有道理,可若开私贸,必然征收商税,不然海寇不止,朕还要劳心劳力去做,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李祭酒,天下无事不私、无人不私,独朕一人公耳?” 朱祁钰的目光停留在李绍身上。 这些人总是将朝廷设立在百姓对立面,而且要求圣人天下为公,某个时候,就把自己打造成百姓。 说的好像他们没有当官一样。 第240章 知识越多越没用 这些知识分子,需要的时候,可以让自己的身份在百姓和特权阶级之间来回切换。 爱商恤民错了吗? 没错! 但是大义光让他们占了,朝廷军费怎么办?俸禄怎么办? 这不与民争利,那不夺百姓衣食,最后吃饱的不都是他们吗? 朱祁钰现在内帑有钱,还能挥霍。 可要是只出不进,没了钱的皇帝,让大明的百万大军都为爱发电吗? 明显是不可能的,而李绍会不知道这些? 知道,但是江西人的私番船已经走向大海了。 别以为朱元璋为什么平白无故不让江西、浙江、苏松人任户部就职。 地域黑?怕张士诚? 还不是因为这些人经常勾结海寇,而朱元璋就是那种喜欢一刀切的皇帝。 但这禁令到了建文帝时代就形同虚设了。 看着眼前的李绍,朱祁钰或多或少能理解朱元璋,可一刀切也不妨碍这些地区的人占据了大半朝堂,是朝廷的大多数。 像是李绍这样的翰林学士兼国子监祭酒,教出来的学生,在往后一代又一代下去,终究还是会变成某些利益集团的代言人。 独皇帝一人,天下为公。 李绍也是愣住了,这是指着自己鼻子说自己为了一己私利,当即,李绍便开口道:“陛下,臣也是一心为公,绝无私心。” “那朕问你,商舶可要交税?” 朱祁钰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后世皇帝是金丝雀,而且有私心,却没想着把蛋糕做大,所以政策总是十分别扭。 闻言,李绍沉默了,可这样的沉默,在身旁的生员看来,就是默认。 虽然生员中,有不少人也是利益相关,但这事不能明着说,必须要以百姓的名义,不然就是身败名裂。 叹了口气,朱祁钰扫视了一番,也知道了大概,起身说道:“如此便了,朕乏了,兴安,摆驾。” 积重难返,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没用。 要不是国子监的象征意义巨大,朱祁钰还抱着一丝希望,原本是不想来的。 走出国子监,看着那高挂的牌匾一眼,朱祁钰便坐上马车。 李绍站在门口,目送着圣人离去。 当今的圣人并不好骗,若是夷王当政,听到自己一席话,不知道会多开心,说不定还会提拔自己。 朱祁钰揉了揉眉间,掀开窗帘,兴安便骑马靠了上来,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查,查查看李绍家族是否和海贸有关。” 朱祁钰说了一句,就放下窗帘,兴安领命,知道需要他做什么。 国子监这事,比军事还让朱祁钰头疼。 读书人的蝇营狗苟,和他们相比,武将就看上去单纯一些。 有着利益关系,他们根本不用串通就能心领神会,然后在某事上形成默契,达成共识,远不是那种聚在一起商讨阴谋那么简单。 回到王府,朱祁钰就看到自己的妃子正指挥着下人挂灯笼,吴太后也参与了进来。 正月,不止有正旦,还有上元,也就是元宵节。 在这天,若是在皇宫,朱祁钰赐文武群臣及耆老宴席,还要在午门置鳌山灯,听人纵观,表示与民同乐。 学生也是放到上元节之后,正月十八才开始上课,官员则是放假三天,从正月十五到正月十七日。 早在此之前,商贩已经源源不断往京城来,这也让京城从过年中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挂花灯呢?” 朱祁钰笑着走了过去,在国子监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父皇!” 朱见济看到自己的父亲,手里拿着一个小灯笼就连跑带跳冲过来,举着灯笼说道:“父皇,这是儿臣做的,好看吗?” 一个很简单的球体灯笼,里面是竹条编制的框架,外面裹着红纸,红纸上画着几个火柴人。 “好看。” 朱祁钰对于朱见济改口不叫爹爹,也已经习惯,六岁的皇子,还学会明事理了。 虽然只是称呼上的改变,朱见济的行为举止还没有开始被约束,依旧是小孩子的行为模式。 “嘿嘿,这个画的是父皇,然后这是娘和姨娘,还有皇奶奶。” 指着不同大小的火柴人,其中最大的,自然是朱祁钰自己,剩下的头上顶着一坨便便的,就是其他人。 “画得很好,下次不要画了。” 朱祁钰掐了下朱见济的脸颊,随后来到汪招娣身边,问道:“上元还早,怎么就开始挂花灯了?” 闻言,汪招娣挑眉,说道:“听兴安说,皇宫已经开始布置了,便要了些花灯,顺便布置一下。” 京城元宵节逛花灯,不是在民间,而是在午门楼。 从午门到端门,一百二十丈的大道,会搭起花灯棚子,其中,那鳌山灯便是用千百盏彩灯扎结成山,覆在午门楼表面,供人观赏。 既然是与民同乐,百姓在那天也能走入端门,欣赏各种各样精美的花灯。 除了午门楼,东安门的灯市以及各大衙门,如工部、兵部、户部等这些,也会张灯结彩,将整个京城中心装点的光彩四溢。 朱祁钰伸手,拉住汪招娣的手,点头笑道:“今年不宴请百官耆老,朕有空,要不要去赏花灯?” 闻言,汪招娣愣了一下,一手放到自己的小腹,没想过夫君会如此提议。 虽然很想答应,但自己有孕之身,却不好出门。 “便不了,陛下可带济儿和惠茹妹妹去。” 上元节的热闹,汪招娣是见识过的,不能因为贪玩,而将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看着汪招娣的举动,朱祁钰也才想到,拍了拍额头,说道:“朕倒是忘了,这里面有个小宝宝。” 说话的同时,朱祁钰蹲下来,耳朵贴在汪招娣的小腹,对着里面的小生命埋怨道:“都是因为你,你娘才不能出去玩。” “别闹!” 汪招娣满脸通红,想要将夫君的头推开,但动作又不敢太大。 一旁的朱见济双手捂住眼睛,透出指缝,笑嘻嘻说着:“弟弟快出生,然后就能一起去看花灯了。” 话刚说完,便被汪招娣抬眉看了一眼,朱见济很识相的闭嘴。 至于其他人,都是一副没看到的样子。 第241章 人间极品 上元节。 今天的京城十分热闹,四处汇集的商户不断收拢着钱财。 手里有钱的百姓也乐于花钱。 从早上开始,空气中就有着烧金银的烟火味。 王府也是一片过节的气氛。 但是在家主书房,一切的气氛都消失无踪。 书桌上,放着一沓资料,兴安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而朱祁钰则是认真看着巡查组汇报回来的信息。 归还侵占的田地,看上去好似很顺利,多是一些小地主,欺行霸市,被举报后,直接抄了家。 可是,在众多文件中,朱祁钰只看三份。 “唐六顺、王喜儿、胡添财,三人的安家费要给够,还要保护好。” 许久后,朱祁钰才开口说道。 巡查组在明,就这样,还是有三个东厂差役死于小地主报复。 可那些人并不知道,东厂出去的番子,主要便是收集信息,不止是明面上的人。 “陛下,北有龙虎山张氏,南有山东曲阜孔家,这两处并不好处理,只是,这伊王,是自不量力吗?” 东厂的番子出去前,兴安已经告知了此行的凶险,但是他们依旧义无反顾,可兴安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做的这么绝。 “应该不是侵占田地的问题,田地产出,终究有限,不足以让他们动手,或许是他们发现了其他什么事情,小地主报复?” 朱祁钰紧紧抓住纸张的一角,咧起嘴角说道:“诛了,九族。” 身在京城,不可能对于各处地方都详细了解,既然他们交出了替罪鸡,那朱祁钰便好心帮他们杀了。 “遵命。” 兴安点头,随后又从怀中掏出资料,说道:“龙虎山张氏,下任天师张元吉,素凶顽,正统十三年,年仅十三便夺良家子女。” 身为朱祁钰的贴身秘书,在领导需要的时候,自然要掏出相应的材料。 龙虎山属于正一道,和绝大多数道教一样,张可大成功预言了大宋灭亡,二十年后天下当混一,其后人便被忽必烈奉为“天师”,并加封历代天师“真君”称号。 因而,天师道在元朝的待遇极高,远超其他宗教。 到了后世,那铁与血的抗争之后,天师便逃到了岛上。 “孔家孔彦缙,太学肄业,自幼丧父,能自立,但与族人不睦,陛下幸学,本求观礼,不受。” 这是孔家五十九代孙,爵衍圣公。 朱祁钰闻言,靠在椅背上,不知为何,这个时代的二代们,一个个都是窝囊废,张元吉不说,一个道教下代领袖,十三岁就强抢民女。 当然,当代天师张留纲,确实觉得龙虎山的地位不可撼动,毕竟那是太祖钦定。 而身为天下学子圣师的衍圣公,国子监都没毕业,换算成后世,大概就是高中没有读完就被开除。 这可是孔子后人,天下读书人的圣地,多蠢才能肄业。 当然,朱祁钰并不觉得不合理,相反,很合理。 洪武时,朱元璋三请孔家,就连孔希文隐瞒水患,加收赋税,收受贿赂,私卖官家田产等一大堆事情被告发,这位太祖还是以:“孔希文圣人之后,勿问。” 可就算朱元璋对孔家如此厚待,也没落的什么好。 明末孔家后人曾言: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 曲阜孔氏受元朝厚恩,而忠诚于元朝,仇视红巾军,和很多大儒一样,虽然迅速投降新的王朝,但根本看不起朱重八。 我投了,但是我没输,大概就是这种思维。 儒释道,三教有好有坏,可如今三家的领头人,西天佛子班卓儿藏卜,龙虎山未来天师张元吉,圣人之后孔彦缙。 每一个都是卧龙凤雏,人间极品。 而最让朱祁钰想不通的是伊王。 前两个可以说是千年世家,但伊王算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觉得自己拳头硬了? 朱颙炔这有爹生没爹养的,也敢对巡查组的人出手? 和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搞好国家! “知道了。” 朱祁钰淡淡说道:“虽然朕说过,国境内由东厂解决,但是江西和山东已经是国中之国了,把卢忠叫过来。” 书房只有两人,朱祁钰也不怕这话传出去,或者说,一旦这话传出去,朱祁钰也不怕事情闹大。 巡查组,那是朝廷的颜面,大明至尊已经先礼了,不管是都察院还是刑部,也或者兵部,现在都被人打了一巴掌。 就这?那朝堂的大臣若敢为他们说话,也当不了大臣了。 兴安知道,面对这种事情,还是锦衣卫专业。 过节这种日子,和东厂还有锦衣卫是没有关系的。 此时的卢忠,也在衙门里处理公务。 他在俘虏营里挑选了一些人,日后会成为锦衣卫在塞北的眼线,再加上辽东地区,圣人当真要把锦衣卫的渗透做到极致。 其实,从马顺和卢忠,便能看出,锦衣卫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或者说,除了朱元璋以外,锦衣卫其实就是功勋子弟、皇亲国戚领俸禄的地方。 东厂并不是用来制约锦衣卫的,而是因为锦衣卫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 而那些混吃等死的,就交给刘勤处理,至于真正做事的,则是由卢忠统一管辖,其中有朱祁钰的预想在内。 卢忠到了王府,立刻就被等候的下人引到书房,这番动作,就让卢忠猜测,或许有什么大事发生。 当进入书房,看到一如既往成堆的文件,比自己的值班房还多,卢忠心态就好了一些。 “看看这些。” 朱祁钰没等卢忠行礼,直接拍了下书桌上的文件,说道:“看完跟朕说说。” 闻言,卢忠直接翻看起了资料。 许久之后,卢忠深吸一口气,问道:“陛下召末将,是想要锦衣卫进入山东和江西?” “嗯。” 朱祁钰满意点了点头,果然人不止要天分,锻炼也是必须的。 现在的卢忠,不再像之前那么虎头虎脑了。 “锦衣卫曾在江西和山东活动过,朕要你配合兴安,就像在城西做的一样,把东厂的人给安插进去,做得到吗?” 朱祁钰并不急于一时,只要刀足够利,张孔两家都能当狗。 第242章 挑软柿子捏 “陛下,两处原本便有锦衣卫,改换门庭,也不是不行。” 卢忠觉得这是最简单的做法,思考着说道:“锦衣卫要去辽东,去塞北,出西域,除以行商外,皆不用汉人为妙,因而入东厂麾下,也是极好。” 锦衣卫也是人,当差吃饭的人,朱祁钰改革两个特务机构,此消彼长,锦衣卫一些眼线自然是沉寂了下来。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道:“由你们去办,要事再问。” “臣领命!” “末将领命!” 两人异口同声道。 交代完,卢忠回去做事,而兴安依旧在朱祁钰身边服侍。 朱祁钰看着历代累积下来的恶果,投献和奏请的数额最为巨大,若是侵占,外戚最盛者为孙氏。 但是,绝大多数都十分配合,特别是长沙府的襄王朱瞻墡。 襄王的配合很诡异,和其他地区不一样,没有宴请接待巡查组,而是让巡查组依法行事。 其结果便是,手里所谓侵占的田地其实是其他缙绅投献过来的,他本身并不知情,然后大手一挥,都还了回去。 朱祁钰自认为自己还没有太祖那样的威严,或许,他们认为时间上的优势在他们一边。 从太祖时代过来的人,根本不会计较一时的得失。 而且,就算是杀人,也只杀东厂番子,这就很神奇。 一边是怕,一边又胆子很大。 既然伊王出头,那便要敲打一番。 于是乎,朱祁钰开始奋笔直书,皇帝的钦差死在了洛阳,那洛阳的问题就很大。 没过多久,原本放假的陈镒、于谦,还有金濂,都被叫到了王府书房。 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副总兵顾兴祖。 当初守卫北京的时候,顾兴祖就是个看门的,但是京城保住了,该赏自然要赏。 鉴于顾兴祖操练过神机营,算是官复原职。 眼见广宁伯刘安现在都能带兵打仗,算是得到圣人的重用,顾兴祖这样的勋贵,自然也是有所渴望。 他只是一个伯爵,说不定还能往上走走,毕竟看广宁伯的样子,真封侯了,到时自己再后悔就没有用了。 当初阜成门自己和圣人闹得不愉快,可朱祁镇死后,他就再没顾虑了。 要知道,当初顾成因为投靠朱棣,全家被朱允炆杀的只剩长孙顾兴祖,所以他害怕是有原因的。 “末将拜见陛下,陛下贵体金安。” 得到朱祁钰的召见,顾兴祖那是马不停蹄的第一个赶了过来。 “起身,一旁等着。” 朱祁钰点了点头,之所以用顾兴祖,也不过是给机会,把不把握得住另说。 随后是陈镒,他的心情也很迫切,只是跑得没有顾兴祖快。 之后才是金濂和于谦。 等人到齐之后,朱祁钰才开口道:“巡查组,三人被害,皆为缉事厂的人。” 闻言,众人皆惊,不敢相信现在这阶段,竟然有人敢做出这种事情。 “只有东厂的人?” 于谦敏锐抓到了细节,探寻道。 点了点头,朱祁钰看向于谦,道:“是。” “臣斗胆,敢问陛下,是否给了东厂密令?” 如果御史和都指挥也死,那事情就简单的多,但只死了东厂的人,问题就复杂了。 这也预示着,御史和都指挥不可信,不然别人为啥不杀你? 或者就是,东厂的人做了其他什么事情。 “臣请派出缇骑,缉拿首恶之徒,诛族!此等贼子,不诛何以安天下?” 于谦弯腰,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开口说道。 闻言,朱祁钰扬眉,于谦这是要背锅,将事情背到自己身上。 如果是圣人自己下令,那么有心人就能抓住这一丝,扩大化,污名化。 可在于谦看来,虽然文人不会和阉人一气,可巡查组不止代表圣人,还代表了朝廷,身为兵部尚书,他不能视而不见,也不能让圣人背上暴戾的污名。 “不劳于尚书提醒,朕已经下令了。” 朱祁钰说着,看向金濂。 诛族这种事情,需经过刑部再三确定,当然,皇帝如果执意要做,刑部也拦不了。 “陛下英明!” 金濂当即躬身说道。 随后扫视道陈镒,都察院的御史,最喜欢拿这种事情教育皇帝不能滥杀,可陈镒也是一样,立马躬身,道:“巡查组如钦差,钦差遇害,乃是朝廷颜面,此事不可不查!” 点了点头,朱祁钰知道,现在的陈镒,就是在刀刃上跳舞,特别是薛瑄进入都察院之后,整个都察院御史都乖了许多。 “三人,在山东、江西、河南,相继遇害,出事便缉拿了首恶,不可谓不快。” 朱祁钰淡淡说道。 在场的大臣,除了顾兴祖,都觉得自己的脸上无光。 如此做法,简直就是将他们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山东和江西另说,河南洛阳,伊王接待巡查组,而后缉事厂差役命亡,京营入驻河南期间,朕命顾兴祖镇守洛阳。” 于谦的轮班制恰到好处,刚好河南需要轮换驻军三个月,其中便有洛阳守军。 “末将领旨。” 顾兴祖见来事了,没等其他大臣说话,直接抱拳领旨。 谁都能想得到,圣人这是要挑软柿子捏。 至于山东和江西,那是于谦该考虑的事情。 朱祁钰从来没想过跟别人玩什么阴谋诡计,感觉玩不过。 “伊王下人擒拏凌辱朝廷守土治民之官,今,官吏在其封地被害,无法无天,削其俸禄田庄,夺其奏请之田,投献田地者,归还原主。” 这明显就是没事找事了,下人擒拏凌辱朝廷守土治民之官,那是夷王在位时候的事情,现在朱祁钰拿这事开头,再把唐六顺的死给放进去,凑成前因后果,可不会像那夷王一样,仅仅是斥责而已。 至于别人怎么认为,那是别人的事情。 朱祁钰说完之后,停顿下来,看向顾兴祖,说道:“到了洛阳,镇守便可,若是让朕听到什么不法之事…” 话没说完,朱祁钰就停住,后面的话留着,让顾兴祖去悟。 “末将定不辱圣命!” 顾兴祖当即跪了下来,重重磕下头。 第243章 裴纶 圣人要对伊王出手,在场的人,没一个帮藩王说话的。 藩王宗室,和他们又没有多大干系。 伊王既然露头了,甭管是不是他做的,先敲一棍子再说。 “陛下,京畿巡查组应当在回来的路上,臣会严肃查办。” 于谦当即开口说道,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拥有多年巡抚经验的于谦知道,屋子里发现一只蟑螂,只能说明还有更多的蟑螂没被发现。 “嗯。” 朱祁钰目光放在文件卷宗上,仅仅是发出鼻音。 “你们可有巡抚人选?” 巡查组的品级太低,山东和江西,需要能够镇得住的大官,而且不能是单纯的文官。 巡抚,巡行天下,安抚军民,岁一更代。 一般而言,巡抚主要负责督理税粮,救济饥民,安抚百姓;镇守则负责军事事务;可朱祁镇对于政务的不了解,一些地方上,文官巡抚一驻几年或十几年,即巡抚又镇守。 镇、巡设置重叠,各持救书,各行其事,政出多门,地方糜烂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当朱祁钰开口,鉴于缉事厂的事情,三人也知道,这巡抚注定不好当。 “臣愿自请山东。” 于谦开口,却看到朱祁钰抬手,说道:“于卿如今军政一手抓,公务繁忙,可有其他人?” 见于谦都被拒绝了,陈镒和金濂也思量了起来。 许久,陈镒开口说道:“臣举荐翰林院修撰裴纶,可巡抚山东。” “为何?” 朱祁钰看向陈镒,问道。 “陛下,当初臣攀附王振,被其弹劾过,再者,裴纶这人素来深恨宦官专权,贻误朝政,与翰林院侍讲刘球共同上书,痛斥了宫中巨蠹,刘球被下捕入狱,在狱中被活活打死,派卫卒围住裴宅,监视出入,使裴纶不能上朝面君,伺机谋害。” 陈镒说话的时候有些羞愧,王振擅权时,并不是每个臣子都会攀附,薛瑄是一个,裴纶也是一个。 当然,这算是活下来的余苗。 “兴安,可知那裴纶?” 朱祁钰觉得陈镒似乎说得不太清楚,便问身边的兴安。 闻言,兴安便开口道:“王振知情生怨,伪造圣旨,捕刘球下狱,令锦衣卫在狱中将其杖死,而裴纶因夷戾王临朝,不见而问:裴生何在?使王振不敢随意加害。” “杀一放一,”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伪造圣旨,啧啧啧。” 笑完,朱祁钰看向于谦,问道:“于卿觉得裴纶如何?” “回陛下,其与臣同年进士,只不过臣为三甲第九十二名,其为一甲探花及第。” 于谦面不改色说道。 一个探花,一个同进士,两人的命运并不相同。 探花裴纶留在翰林院当起了修撰,而于谦去巡按各地。 再回首,于谦如今大权在握,而裴纶,还是修撰。 “国家公器,臣断不敢私,全凭陛下作主,若问臣,臣以为善。” 虽然自己是吊车尾,但还算是同年,在朝堂,同年就可以是朋党,裴纶的资料,不必于谦为其说,看兴安的样子就知道了,至于朋党不朋党的,于谦是孤臣。 朱祁钰觉得历史就是这么的有趣,景泰元年,旧臣多外补,纶授山东右布政使。 现在,这裴纶变成了巡抚,可以去直接和镇守太监掰腕子了。 “金卿以为呢?” 陈镒推荐,于谦认可,剩下的自然是金濂了。 在朱祁镇手里,他们是相互推诿,相互指责,可是现在时代变了。 亦做则亦错,不做则无过的行事作风,只会越发沉沦。 看看顾兴祖和陈镒,金濂也就找回了在太宗手下当监察御史的感觉。 “若巡抚按岁一更代,臣也以为善,可若是如以往之长久,老臣认为,裴纶终究是儒生,而山东,那是孔家。” 金濂话说的很漂亮,八股文时代,能探花及第,那可是大儒,而大儒面对孔家,有着天生的情感,不然孔家也不会在山东如此做大。 “金卿所言极是,便有此任命裴纶巡抚山东,为期一年,再观望。” 朱祁钰点头说道:“此事还等巡查组归来再廷议,你们回去过节吧。” “臣告退。” “末将告退。” 四人开口,倒退着走出书房后,相互对视,随后长叹一口气。 这哪还有心思过节啊! 等人离去之后,下人带着朱见济前来。 “父皇,晚上还去看花灯吗?” 朱见济看着父亲书房人来人往的,已经有了不去看花灯的心理准备。 “去,为何不去?若朕不去,那午门楼的鳌山灯不就白弄了?” 看着低头偷看自己的朱见济,朱祁钰自己提前答应了儿子,不能不守信用。 闻言,朱见济眉间一喜,却没像之前一样举手欢呼,而是躬身说道:“那儿臣告退。” 朱祁钰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有种失落,开口道:“过来。” 原本后退的朱见济停下了脚步,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朱祁钰。 慢慢走到朱祁钰的面前,头顶被一只大手覆盖,然后脑袋被揉的左右乱晃。 朱见济捂着头,自己的发型都被弄乱了,但朱见济没有抱怨,相反,这样的感觉很好。 “济儿长大了,今天就六岁了。” 朱祁钰感慨着说道:“现在都这么知礼了,为父,心甚慰。” “嘻嘻~” 朱见济一下子没崩住,笑了出来,旋即立马捂住嘴,换上了一副扑克脸,说道:“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好了,回去吧。” 朱祁钰拍了拍朱见济的头,自己搓够了才放其离开。 孩子有变化,身为父亲的不太适应是正常的。 “济儿也该上学了。” 朱祁钰感慨了一句。 皇子读书,大多是在自己的王府里学习,而太子是在文华殿,选民间之俊秀及公卿之嫡子伴读。 “山东镇守太监覃广,你熟吗?” 突如其来的转换,兴安表示已经习惯了。 “回陛下,不熟。” 兴安回答道,镇守太监是外放的内官,常年在外。 “查一下,看看内廷有没有其亲信,能策反则策反,不能策反就盯着。” 朱祁钰回忆着,开口对兴安下令。 “还有,让那裴纶来见朕。” 他记得,这裴纶可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位摄国之臣一跃而为篡国的皇帝。 第244章 是皇权选择了儒家 裴纶今年五十五,住在翰林院的官舍。 因为以前和王振闹的事情,自己也没什么钱。 京城百物贵,居大不易。 更何况一个修撰呢? 说起来,裴纶算得上是寒门。 河东裴氏,在唐朝也是郡望,父亲裴琏被朱棣称为“真御史”。 被传唤到郕王府,裴纶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新皇。 在裴纶眼里,朱祁钰摄国之臣,篡国之君,可是,他也知道,那是众望所归。 往深处说,裴纶并不是朱祁镇系,而是朱见深系。 和景泰帝闹不愉快的原因,是因为朱见济死后,就该立朱见深复还储位,这景泰帝知道了,还不得罢了裴纶的官! 后来朱祁镇复辟,裴纶积愤成疾而死。 或许,是被这个夺自己儿子皇位的太上皇给气死的? 结果不得而知,历史的尘埃,不可能粒粒分明。 “臣,参见陛下,陛下贵体金安。” 总的来说,眼前的圣人,深受京城百姓爱戴,而且还有一众大臣拥立,最重要的是优待了朱见深。 裴纶虽然不喜欢,但不得不佩服这位圣人的气度。 若是那些小家子气的,恨不得将朱祁镇的后宫和子嗣赶尽杀绝,到那时,像裴纶这样的臣子绝对辞官归乡。 “起来,赐座。” 朱祁钰伸手,裴纶也看到了书桌前的空位,道一声:“谢陛下。” “朕知道你不喜朕,但朕欲任命你为山东巡抚,你可愿?” 等裴纶入座后,朱祁钰开门见山说道。 大有一种:背叛我的员工我都送他一百万,忠诚我的员工将来那就是几个亿! 闻言,裴纶也是顿了一下,说道:“臣不敢,陛下圣眷,臣惶恐。” 回应的是不喜圣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别什么惶恐了,朕知道,你觉得朕是篡国之君,但因夷王遗言和百姓拥戴而不敢言,是否?” 朱祁钰靠在椅背,翘起二郎腿,满脸笑意看着裴纶。 而裴纶也惊讶看向圣人,吃惊于圣人竟然知道自己一个小修撰的心思,简直恐怖如斯! “陛下既然知道,为何委臣以重任?” 话既然说开了,而且圣人好似也没有要把自己怎样的意思,裴纶心态也松弛了下来。 “陈镒举荐了你,朕也觉得,直气劲节,在如今,也是不可多得的品质。” 在裴纶来前,兴安已经将裴纶的资料递交给了朱祁钰。 王振将太祖皇帝立在宫门处“内宫不得干预朝政”八个大字的铁牌,在智化寺旁另竖一石碑,大述已功,炫耀一时,这便是裴纶和王振交恶的开端。 要知道,从宫内弄走这太祖立下的铁牌,要说当时朱祁镇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还有伪造圣旨,当真皇帝只是摆设?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朱祁镇的纵容,就连刘球的死,也是朱祁镇默许的。 裴纶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陈都宪抬爱,陛下,臣斗胆,这山东巡抚,可为何事?” 都察院左都御史称为总宪,右都御史称为都宪,事情一旦涉及都察院,那么这巡抚就不简单了。 “之前巡查组巡查田地,其中,缉事厂差役王喜儿,死于山东。” 朱祁钰淡淡说道。 要是单说东厂番子死了,那裴纶可能会些许高兴,但是是巡查组的人,那就不只是东厂的事了。 “为何而死?” 裴纶皱眉,若是巡抚山东,那自然要问的详细一些。 “明面上应该是说被侵占田地地主一时生恨,殴打致死。” 朱祁钰将一叠纸推到裴纶面前,双手手肘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叠置于鼻下,继续道:“你信吗?” “自是不信!” 那可是东厂的番子! 如果说王振有多擅权,那么百姓就有多畏惧东厂。 一个小地主,哪来的胆子? 退还侵占田地,又不是要他们的命,不可能如此行事。 裴纶拿起圣人推过来的文件,仔细浏览,可脸色越来越沉重。 “私设私市,勾结海寇!他们是疯了?” 文件里的事情虽然还没有定论,但是能被圣人拿出来,应该是有些端倪了。 “他们或许真的要疯了。” 朱祁钰笑着说道,因为石亨已经去了登州府,未来会在蓬莱训练水师。 以皇命打劫没有勘合的商船,奉命打劫! 闻言,裴纶苦笑,这可是烫手的山芋,可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看向圣人,问道:“陛下,此事可有定论?” 摇了摇头,朱祁钰直说道:“若有,出去的就不是巡抚,而是军队。” 王喜儿只传达了些许端倪就死了,接头人也不敢妄自揣测。 “此事,臣接下了。” 似乎和于谦一样,越有挑战性的事情,裴纶就越想往上凑,不然也不会当着景泰帝的面说要复还储位。 “看清楚了,或许涉及孔圣之后。” 朱祁钰点了点桌面,一边强调,一边观察着裴纶的神色。 “夫子是夫子,衍圣公是衍圣公,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也是儒家圣学。” 裴纶的言语坚定,让朱祁钰不由得赞许道:“朕也是如此觉得,可天下学子或许并不这么觉得。” 听了圣人的话,裴纶有些讶然,在他眼里,圣人是杀伐果断的人,东华门的时候,怎么就不考虑天下学子了? 可身为翰林院修撰,还要直言敢谏,裴纶便说道:“陛下多虑了。” “哦?为何?” 朱祁钰挑眉,别人若这么说,他还能理解,但是裴纶,朱祁钰对其了解也只停留在纸面。 “臣知道,陛下建那学校,不就是为了削弱孔氏一族,再者,陛下看老臣,一个儒生,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便是儒学之道。” 裴纶语重心长,继续道:“孔彦缙,太学肄业之流,本就不登大雅之堂,也就见其圣人之后,给予几分尊重,是孔氏需要陛下,而非陛下需要孔氏。” 朱祁钰皱眉,细听之下,豁然开朗。 儒家绑定的是皇权,是皇权选择了儒家,但是思维的定式总觉得,儒家就是孔氏,孔氏不能动。 再者,如今的孔氏,出了名膝盖软,谁当家跪谁。 天下儒生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也就是科举,那么孔氏算什么? 第245章 负其责,尽其事 孔氏在朱祁钰心里有着能号召天下学子的思想钢印。 可当裴纶这么一说,朱祁钰便豁然开朗。 如今的社会,早就不是以前。 儒教归儒教,儒家归儒家,而孔子就是孔子,衍圣公是衍圣公。 越宽泛越能团结大多数,相反,越详细越能分化其内部。 科举就是这样,儒学的意义在于科举,以官为本、以官为贵、以官为尊,是千百年来儒学教育的结果。 “朕受教了。” 朱祁钰坐直了身体,郑重说道。 对此,裴纶似乎找回了当翰林时的感觉。 “陛下天资卓越,久时便能自悟,老臣不过是提前点出罢了。” 眼前的圣人才二十出头,自己一个五十多的老头才悟出的道理,圣人几句话就想明白了,这不是天资卓越是什么? 裴纶对于朱祁钰的看法也有了很大的改观,和夷戾王比起来,眼前的圣人太优秀了。 “此番巡抚山东,朕会给你安排几个厂卫好手,护你安全,你与厂卫素有恩怨,但朕希望你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鉴于裴纶之前和王振的恩怨,但那是在朱祁镇手里的朝廷,不是在朱祁钰手里的朝廷。 闻言,裴纶苦笑了一声,道:“当初厂卫要老臣的命,现在陛下让厂卫保护老臣,此一时彼一时,臣谢陛下。” 相视一笑,事情也就愉快的决定了。 等裴纶离开的时候,金乌也飞向西边,正准备躲到地平线后面。 华灯初上,街头人潮涌动。 四处的居民,吃完饭,便拖家带口朝着皇城午门楼走去。 沿街四处挂有华灯,还有商贩在花灯上挂着灯谜,留住行人的脚步,让他们多看自家商铺一眼。 朱见济整装待发,手里拿着自己做的小灯笼,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头戴着虎头帽,望眼欲穿等着自己的父亲。 汪招娣有身孕,不想上街,而吴太后则觉得王府只留汪招娣不好,要留下来陪儿媳。 换了一身圆领龙袍,朱祁钰出现在朱见济面前,然后父子就一起站在府门口,手拉着手,等着杭惠茹。 貂裘红色披风,盘起的头发扯着珠摇,每走一步,珠钗一端的珍珠就晃动一下。 莲步走到朱祁钰面前,福身道:“让陛下久等了。” 贵妇出门自然要装扮一番,朱祁钰垂首,挑起杭惠茹的下巴,笑道:“爱妃真漂亮。” 虽然都知根知底了,但是杭惠茹还是经不住夫君的调戏,俏脸绯红,细声道:“济儿看着呢!” 身后跟着两个小婢女,低头看着脚尖,心想着,原来皇帝是这样子的。 朱祁钰可没有微服私访的打算。 东厂差役前面开路,婢女提着香炉走在马车前面引路,兴安驾马护在一旁。 所过之处,人群都会散出一条道来。 谁人不知皇帝銮驾。 朱祁钰坐在中间,儿子妻子坐两旁。 一旁的朱见济总是挑起窗帘向外看去,却只能看到跪迎的百姓。 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父皇,咱们是不是打扰到了百姓游乐?” 放下窗帘,朱见济似乎带着些许自责。 “那又如何?” 朱祁钰挑眉问道:“若是微服私访,出了意外,怎么办?” “莫说是我,倘若有人行刺你,可对百姓有好处?” 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 朱见济不是普通的孩子,生于帝皇之家,那么就要担起相应的责任。 闻言,朱见济懵懂地点了点头,说道:“儿臣知道了。” 皇帝出游,若是体察民情的话,就算是微服私访,身边也要带着众多护卫。 虽然不是所有百姓都认识皇帝或者皇子,但是要杀你的人,肯定认识你,这是毋庸置疑的。 护卫防的从来就不是百姓。 车驾行至端门,百姓可以走侧面,但是皇帝必须走正门。 随着大门缓缓打开,马车步入其中。 以往,这条大道上冷冷清清,可现在墙壁上都挂着花灯,五光十色的风景将漆黑的天空染得鲜艳。 时不时还能看到小商贩挑着扁担,贩卖着零食小吃。 马车直径朝午门楼驶去,最终消失在大门之后。 朱祁钰再出现的时候,就是在午门楼中了。 与民同乐,却是居高临下。 这里暖炉冒着热气,桌子上摆放着各式糕点,宫娥内宦随时等候圣人的调遣。 朱见济小跑着,扒着栏杆,看着下面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脑袋。 当朱祁钰和杭惠茹联袂走过来之后,下方的百姓抬头,便能看到午门楼上的一家三口。 渐渐的,嘈杂的声音沉寂了下来。 相比花灯,皇帝和皇贵妃更是难得一见。 “陛下圣体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底下传来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喊声,然后便出现了人传人的现象。 朱祁钰一手揽住杭惠茹的肩膀,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饿肚子的人塞狗粮。 另一只手则是向着底下的百姓挥手示意。 这番举动,一下子点燃了全场的气氛,呼声更加响亮了。 声音从午门楼下传达四方,知道皇帝出现在午门楼,四处的百姓开始往这里赶。 杭惠茹靠在朱祁钰的胸膛前,对于揽住自己的大手,被这么多人看着,虽然羞耻,但杭惠茹脸上还是保持着端庄。 也不知道底下的人看不看得见那红透的耳根。 朱见济侧头看了一眼爹娘,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狗粮,他吃腻了。 皇帝的出现,让午门长街的热闹程度盖过了东华门的灯市。 站了许久,朱祁钰带着杭惠茹走回去,坐在椅子上吃糕点,留朱见济在那边看就行了。 “热吗?” 朱祁钰看向杭惠茹问道。 闻言,杭惠茹美眸瞪了朱祁钰一眼,说道:“不热!” 说话的同时,杭惠茹脱掉了披风,内里是丝绸云衫,透着一股仙气飘飘。 “爱妃真好看。” 朱祁钰笑着开口,然后被杭惠茹拿起的糕点塞了一嘴。 可那柔荑还没收回去,就被朱祁钰一把抓住,糕点送入口中,连带着那修长的手指。 这下子,皇贵妃的脸更红了。 第246章 朱见济入学 从午门楼回来,朱见济便被赶去自己睡。 孩子长大了,不能再粘着娘亲了。 朱祁钰则是抱着杭惠茹,在其目光期待下入了厢房。 那一夜。 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 花叶曾将花蕊破,柳垂复把柳枝摇。 金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 不碍两身肌骨阻,更祛一卷去云桥。 杭惠茹丢盔弃甲之后,便趴在夫君身上,埋怨道:“夫君何时选秀女,妾身看那陈家小娘子就不错。” 闻言,朱祁钰抬眉,食指刮了杭惠茹的鼻尖一下,说道:“就不怕为夫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夫君才不会!” 娇躯缠绕,杭惠茹死死勒住朱祁钰的脖子,随后朝着夫君的肩头咬了一口,气愤道:“那别选了,妾身受得住。” “哦?” 朱祁钰自身锻炼有佳,听不得这种话,翻身而上,说道:“今儿为夫就教你什么叫玉人何处教吹箫,隔江犹唱后庭花!” 帝王如果不荒淫,那帝王不就白当了! 一夜,杭惠茹丢盔弃甲,又学到了很多知识。 次日清晨,朱祁钰不再扶墙而出,相反,整个人神清气爽。 果然,春天就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昨夜过后,是意犹未尽,不止是皇帝,百姓也是一样。 今天就是节后缓冲期,下午,景泰学校便准备好了开学。 学生们陆陆续续在白天的花灯中回到学校。 而朱见济,直接被丢到了隔壁大院。 今天,不只是学生开学,朱见济也要开学。 对于突如其来的学习生涯,朱见济有些紧张。 隔壁大院和景泰学校不一样,在这里,是和神武卫的孩子们一起学习。 就连算学,学的也是计算炮弹的落点或是打仗后勤的计算。 相比景泰学校,这里的学业更重,你可以不精通,但是不能不知道。 朱祁钰送朱见济来到大院,或者应该说是武备小学。 皇帝幸学在今天产生了变化。 不再是听那些大儒唠唠叨叨,而是参加学校的开学典礼。 在朱祁钰的印象中,开学典礼的第一步是升国旗,奏国歌。 但是大明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国旗,有的是黄底红日旗。 若是不懂,可以看看日本的丸旗,白底换成黄底,便是大明最具标识的旗帜了。 类似于龙纛,更加接近军旗,但是百姓船夫皆可以用,见其便知大明人。 至于国歌,那只能是大乐,例如皇帝登极时演奏的乐曲。 是不能用于学校开学的。 所以,大院的开学典礼,只是简单的召集学生,然后请校长,也就是朱祁钰致辞。 也不能说是枯燥吧,至少学生们很喜欢听朱祁钰讲话。 “勤攀书山苦渡学海,泱泱华夏,诸子百家奇葩妍,同学们,鸿鹄青云志,敢为天下先,朕创办这所武备学校,便是告诉世人,当兵不可无知无识,尔等父辈皆从此出,将来你们也会从这里走出去,走向大明的舞台…” 朱祁钰看到,那些老师已经开始摘抄名言警句了,以后或许会刻在某处,告诉世人,这可是皇帝亲口说的话。 和后世的学生不同,这样的方式,很新奇,而孩子对于新事物总是有着极大的好奇心。 等朱祁钰致辞结束后,学生们便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随后便开始了校园大扫除。 这时的大扫除可没有父母帮忙,全靠学生自己动手,而老师则负责注意学生安全。 朱见济也在其中,这算是他第一次干活。 细皮嫩肉的,和其他学生比起来,朱见济简直不要太幼齿。 至于什么我的校长父亲,不存在! 那老父亲可是盯着他,必须等他擦完桌椅和拖地才会离开的老父亲。 对于圣人的命令,武备小学的教师可是一丝不苟的执行。 皇子?又不是皇帝! 不过对于敢扒石头抓虫子的朱见济来说,这些东西,他也不觉得有多脏。 拖洗完地板,再回首,老父亲已经不见踪影了。 其他学生干完活,也围了上来,好奇看着这位皇子殿下。 “你们别这样看我。” 朱见济挠着头,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家吃饭都是用金碗吗?” 一个小孩鼓起勇气,举着手问道。 “金碗?什么金碗?没有呀,都是用瓷碗。” 朱见济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哇!我家也用瓷碗!” 那孩子高兴说道。 “那是用金筷子吗?” 旋即,另一个孩子连忙问道。 他们早就听说过了,皇帝家里都是穿金戴银,就算种田也是用金锄头。 闻言,朱见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否认道:“没有,没有,为什么要用金筷子?竹筷子最好用了。” “哦~和我家一样呀!我家也用竹筷子!” 童言无忌,找到了共同点,立刻就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对于他们来说,和朱见济的共同点就是日常,也就够了。 一旁的老师点了点头,随后走过来说道:“见济以后也要住校舍,我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顺便认一下舍友。” “啊?我不回家住吗?” 朱见济大吃一惊,自己家就在隔壁不远,他可没想过寄宿。 “校长说了,你也和其他同学一样,寄宿!” 老师见朱见济的反应很正常,便开口笑道。 “好吧。” 朱见济抿了下嘴,虽然不习惯,但总要去习惯的。 被老师引领着来到宿舍,后面跟着一群学生,但是女学生只能停在楼下。 再有好奇心,男女宿舍也是分开的,男舍,女生是止步的。 踩着石阶,那是简易水泥和石砖堆砌而成的,和教学楼的楼梯一样。 宿舍是多人间,分上下铺,一间十人,五张铁架木板双层结构的床,朱见济没有选择,因为只空出了一个位置。 位置靠近厕所,所以才空了出来。 厕所是一个小间,用陶瓷工艺做出来的蹲式便器,洁白光滑,时常清洗的话,不会留下过多的污秽。 环境虽然拥挤了一些,但是对于寻常的学生来说,已经比在床头放大缸,然后尿在里面好多了。 “齐明志,是这宿舍的舍长,蜡烛,用水,都由他负责,有事也要经过他通报。” 老师指着一个年岁较长的孩子,介绍说道。 “你好。” 朱见济习惯的点了下脑袋,看向齐明志。 “你,你好。” 齐明志比朱见济大三岁,更加知道对方的身份,所以也有些拘束。 第247章 皇帝幸学 在学校,学生如果晚上要读书,可以去教室,有专门的老师值班。 毕竟这个没有电灯的时代,火烛还是有些危险的。 宿舍里的一切都由舍长统一管理分配,不管是蜡烛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为的就是保证安全。 相比王府,学生宿舍更加先进。 楼顶的水塔可以向整栋大楼供水,但是供应是有限的,所以还需要舍长主导节约用水。 从生活之中就培养部分学生管理水平,并不需要学生能够知道其深意,只要学生长大之后,遇到事情能够有解决的经验。 朱见济在武备小学熟悉环境,而朱祁钰则是去了景泰学校。 当前京城的学校,基本上处于小学水平,但是以陶有道和刘升为首的老师,正进入朱祁钰心中那初中的阶段。 从零基础开始的物理和化学,让这些老师每天都在熬夜。 人类面对未知,总会产生恐惧,然后想着虚无缥缈的神学寻求庇护。 但是陶有道他们求不得神,若是要拜的话,还不如拜大明至尊。 采用数学的方程式去推导如今所知的现象,那得是像祖冲之这样的数学大家。 而圣人引入的数字,相比于汉字,能够更加简单体现出公式所包含的意义。 可以说,汉字和数字的结合,是两种最有效率的符文的结合。 当然,他们现在还不懂信息熵的概念,但也不需要懂,华夏天生就带有着这项优势。 也是劣势。 当朱祁钰来到景泰学校,这里已经进入了大扫除阶段。 可以发现,现在的老师束发已经没那么整洁了,甚至还有在吉祥日子里,把自己的头发剪短,这样也好打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头发都得看日子,可不是想剪就能剪的。 刘升直接扎了个简单的马尾辫,这已经算是披头散发了,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这样能节省更多的时间,用于有意义的事情上。 巡视了教室,看着学生们十分用心且珍惜地擦拭着桌椅,窗户上有些许灰尘也被擦的干干净净。 别说在书桌上刻个早字了,就算是弄一个小坑洞,这些学生都要心疼坏了。 但是,男生总是好动,朱祁钰就看到有些学生在走廊里打闹,可见到朱祁钰,立马就立定站好,收敛了孩童的习性。 巡视学校的时候,朱祁钰还抽空给刘升他们上了堂课。 比如,人所在的世界是球形。 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 张衡的浑天说从东汉就开始出现。 所幸华夏没有教会,不会将异端烧死。 当然,不烧死不代表没有争议。 唐代南宫说,实地测量了子午线的长度,虽然不精准,但也奠定了浑天说的主导地位。 华夏人对于头顶上的苍穹,总是孜孜不倦的去追寻。 可不知什么时候,地平说变成了主流,甚至有人认为,古人全都认为天圆地方。 要知道,天圆地方早在西汉就开始被挑战,直到东汉浑天说出现,就算是大儒,也只是想从浑天说之中添补礼制。 或许是后世的人忘了,觉得教会的地平说便是全世界所有人的想法。 所以,当朱祁钰说出来之后,刘升等人并没有异常。 可当朱祁钰开口说道:“人不止生活在球体上方,而且下方也生活着人。” 原本觉得平平无奇的众人,瞬间便点燃的兴致。 浑天说再怎么样,那蛋黄也不是都住着人,人是活在蛋黄上方,也就是一大块陆地上的。 朱祁钰在黑板上画了好几个圆环,然后中间是巨大的太阳。 “要想理解这个,必须先提问,为何果实总是落到地上。” 牛顿可不是在苹果树下想到万有引力,而是通过计算炮弹落点,才得出了第一宇宙速度这个公式。 炮弹太暴力了,就换成了苹果树。 这样就更具幻想美学了。 朱祁钰自己就带着答案,现在做的事情肯定比不上牛顿,他只是反推,让陶有道和刘升能更好的进入物理。 主要是为了铺平道路。 “如何证明?” 从刘升的眼神中,朱祁钰看到了渴望,一种对于真相的渴望。 “你是问,我们踩在一颗球上面?” 朱祁钰踏了踏脚,扬起嘴角说道。 “不,很多,太多了,我不知道从哪里问起,或者,可以从陛下所说的问起?” 刘升自己也是一团浆糊。 “那就去想,去思考,然后尝试验证,站在历代大家的肩膀上,相信你,不,是你们会得到答案的。” 朱祁钰扫视了眼众人,说完之后,就放下粉笔,抬腿走了出去。 在朱祁钰心里,他是帝王,不是老师。 等圣人走后,陶有道看了眼刘升和其他老师,开口说道:“如圣人所言,我似乎知道为何热气球能升空了。” 这下子瞬间打破了沉默,随后众人就围了上去。 朱祁钰就像班主任一样,站在窗外看了一下,然后再离开。 看来,小学就快不适合这群老师了,他们需要更大的平台,教更多的人。 扬起嘴角,朱祁钰便来到了较少视察的景泰女校。 众人对于女校的要求并不高,知书达理,读文识字,会点算学就好了。 相比男校,女校课业就简单的多。 毕竟师资力量上,男女就有着明显的区别。 唐云燕今年十三了,看到她,朱祁钰总会想到这是景泰帝的唐贵妃。 应该说,皇贵妃的位置本来是唐云燕的。 她和学生的年龄相差不大,甚至比一些学生的年纪还要小。 也不知道是不是思维惯性在作祟,朱祁钰再看到唐云燕,总觉得其一颦一笑,媚态横生。 闭上眼睛,揉了揉眼睑,告诉自己不能当禽兽,那是文武大臣,自己身上画着的是龙! 赵燕身为最早入校的老师,已经有了教导主任的风范,带着薛蓉儿,四处查看学校的设施和设备。 圣人破天荒来到女校,得到通报的赵燕也赶了过来。 薛蓉儿带着一副扑克脸,似乎和薛瑄的关系真正破裂。 这要是传出去,那可就是不孝! 第248章 给女老师开小灶 看到赵燕,现在哪还有清倌儿的影子。 一身青衫如男装,但没有裹胸,身材显露,三千青丝如瀑,很有御姐风范。 至于薛蓉儿,若是加个金丝眼镜,那就是邻家大姐姐。 在她们身后是于璚英,身上穿着劲装,直接扎了个英姿飒爽的马尾辫,可不知道为啥,总是躲在别人身后。 “学校如何?可还习惯?学生可有意见?” 见到赵燕,朱祁钰就当面询问道。 “回陛下,学校挺好,除了亲人不在此处,吃住也比在家里好,学生们没有什么意见。” 赵燕行了个万福,朱唇轻启,美眸偷看着圣人。 之后,朱祁钰又问了一下学习进度,然后就看向于璚英,问道:“朕总觉得,你在躲着朕?” 躲在赵燕等人身后的于璚英撇了撇嘴,说道:“哪有!” “那你站出来。” 朱祁钰昂着头命令道。 闻言,于璚英不情不愿走了出来,一时间,朱祁钰都惊了。 那衣服涨起的幅度,要不是朱祁钰知道现在是大明,还以为于璚英去隆胸了。 捂着嘴,朱祁钰立马移开了目光,摇了摇头,道:“自欺欺人。” “我乐意!” 于璚英双手叉腰,努力挺了挺胸。 “不过,你这是用什么垫的?或许也是一门好买卖!” 朱祁钰想起了什么,目光就回到于璚英的胸部。 见状,于璚英双手护胸,要不是眼前男子是圣人,她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被一个男子这么问,于璚英心里莫名,不知是喜还是怒。 “棉,棉花。” 虽然护着胸,但于璚英还是回答了朱祁钰的问题。 “也就现在天气冷,若是夏天,还不捂出痱子来。” 朱祁钰摇头笑道,棉花是很好的御寒作物,但是用于垫胸,夏天就不太合适了。 “要,要你管!” 于璚英听后,恼怒白了朱祁钰一眼。 “而且,垫这么大干嘛?本来还挺合适的,现在倒是有些不美。” 朱祁钰对于璚英的装扮做出了评价。 一身劲装,其实还蛮有英姿的,但是垫出来的胸部明显就不协调。 “哼!” 于璚英轻哼一声,将头转向一边。 朱祁钰也是适可而止,目光看向薛蓉儿,叹了口气。 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身为大领导,要适当询问手底下的人的生活状况,但薛蓉儿的事情,朱祁钰真的是束手无策。 时代的局限性,让他无法去开导薛蓉儿。 感受到朱祁钰的目光,薛蓉儿难得的扬了扬嘴角,婉声道:“民女没事,陛下无需挂念。” “嗯,那就好。” 最后才是姗姗来迟的唐云燕。 “走路就好好走路,扭什么屁股。” 看着唐云燕装模作样,朱祁钰气不打一处来。 唐云燕瞪大了眼眸,她确实有跟赵燕她们这些专业人士讨教。 可是,轻移莲步、莲步娉婷在圣人眼里,竟然是扭屁股!真粗俗! 害自己差点扭到脚了。 “民女拜见陛下,让陛下见笑了。” 忍,对方是皇帝,自己父亲让自己努力争取的对象。 “你还小,别老是胡思乱想。” 朱祁钰毫不客气说道,可唐云燕一听,瞬间将目光朝向于璚英看了一眼。 按年岁,自己也不算小了。 感受到亵渎的目光,于璚英愤恨回瞪了一眼,作出嘴型:“小浪蹄子!” 唐云燕也没有在意,她自己思考过了,如果说是良配,那眼前男子确实独一无二,至少在她知道的男子里面。 “民女不敢。” 唐云燕再福一礼。 “教学可有什么难处?” 朱祁钰也没打算在这事上纠缠。 唐云燕是众女之中年纪最小,所以朱祁钰问的是这个。 “不难,学生也学得快,只是民女怕自身才学不够,往后不足以应对。” 如果是教一些歌舞什么的,唐云燕怎么也比于璚英强,可是除了读文识字,还要教算学,唐云燕就觉得自己的才学受到了挑战。 穷孩子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往往会比富孩子更加珍惜,更有耐心和毅力。 如今的学校就是这样。 当然,前提是这些孩子要懂事。 朱祁钰看向其他人,也问道:“你们呢?” 闻言,除了于璚英,其他女老师也是点了点头。 “于璚英?” 朱祁钰挑眉,道出了于璚英的名字。 “我?” 于璚英指着自己的鼻子,震惊道:“陛下,我是体育老师!” “朕忘了。” 朱祁钰拍了拍额头,随后转移话题,道:“与男校相比,你们确实弱了一些。” 捏着下巴,朱祁钰思虑再三,继续道:“这样,若是有空,可以去皇后那,不止皇后可以给你们补课,陈凝香也可以。” 目前所知的也就自己的妻子和陈凝香合适,其他也没有什么好人选给女老师开小灶了。 皇后自然不好出王府,所以还得她们过去。 “谢陛下。” 唐云燕立即开口,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安排完事情,朱祁钰朝着那些趴在窗户后的学生们挥手示意问好,随后才离开了女校。 天气虽然还冷,但是京城已经有万物竞发、生机勃勃的景象。 次日朝会。 大臣们丝毫没有那种过完节还没回过神来的状态。 朱祁钰先是任命了裴纶为山东巡抚,并且让顾兴祖带兵轮换河南。 两件事抛出,文武们还默不作声。 可当巡查组的三人遇害,朝堂顿时就吵闹了起来。 但是很快就被内阁大臣的咳嗽声给压了下来。 “陛下,兹事体大,还请陛下彻查。” 王直当仁不让出班说道。 “查,肯定要查,这事你们商议着办,等常朝再议。” 朱祁钰颔首说道:“还有一事。” 说完,兴安便挥了挥手,几个小太监捧着托盘从偏殿走了出来。 托盘上,堆叠着银币搭成的金字塔。 “诸卿看看,这些银币如何。” 每个大臣的手里,都分到了一枚银币。 其精美而又复杂的花纹,深深吸引着大臣们的目光。 早就收过银币的陈循,装模作样的将银币捏在手里,用力一吹,然后放在耳边聆听那清脆悦耳的声音。 在陈循身边的于谦,听到那细微的声音之后,也学着陈循的样子吹了一下。 一时间,奉天殿中,嗡嗡声和吹气声四起。 第250章 人地都去哪儿了 除了文武手里的银币,朱祁钰还准备了造型同样精致的假币。 诚如那耿氏所说,单从做工上来说,这银币已经超过其本身的价值了。 前提是以手工打造。 能吹出清亮悠长声音的银币,其含银量必须占整体的八九成,剩下的是一成的铜和百分之一的锡。 锡在造钱上的运用早已有之,俗称白锡,也有白金之称。 如果朱祁钰心再黑点,能压缩银的用量,里面所剩余的,便收入自己口袋之内。 但是那样的话,吹出来的声音就没有现在这么好听,这也是最直观简单的防伪手段。 总得算起来,现在每造十一枚银币,朱祁钰便能赚一枚。 听起来好像很少,但这可是一两! 压十一枚,拢共也用不了几分钟,却得到了工人将近一个月的收入。 朱祁钰拿着假币,食指成勾,拇指嵌在其中,假币覆在拇指上方,向上弹动着说道:“此币也是一两,外表看似相同,但声音或是刺耳,或是沉闷,远谈不上清脆。” 说着,朱祁钰一手握住从半空中落下的假币,吹了一下,犹如吹哨子一般。 图案精美是一道门槛,吹出的声音,也是一道门槛。 “此后,天下之银尽归京师,由宝源局铸成币,天下实物亦许送往京师,兑换银币,然,百姓者,可以银换币,赋税折色,暂照旧。” 大明必须有货币,而不是用单纯的银块,这样盐引这种东西才能逐渐扼制。 而且,以循序渐进的方式,让百姓熟悉货币,认可货币,而不是单纯看是不是金银。 “臣,兵部都给事中,叶盛请奏。” 朱祁钰话音刚落,一人便出班,躬身一礼,随后下跪请奏。 “讲。” 抬了下眉,朱祁钰开口道。 叶盛今年三十,正是壮年,可以说是未来的中流砥柱。 “陛下所言,不知微臣是否理解有误,是以宝源局铸币,各地宝泉局不铸币,是否?” 叶盛声音掷地有声。 “是。” 朱祁钰淡淡说道。 “若是如此,岂不是耗费民力,微臣以为,非长久之计。” 叶盛所说的,无非就是地方铸币和中央铸币的优劣。 “陈循。” 朱祁钰没有回答这位六科长官,而是把陈循叫了出来。 “臣在。” 陈循闻言出班,躬身。 “下朝之后给他讲讲,为何。” 常朝才是议事的地方,大朝则是宣布事情的地方,朱祁钰手底下有人,就不需要自己一一讲解。 铸币从洪武到永乐,哪个不是漏洞百出? 地方把持铸币,手握钱粮,虽然谈不上造反,但是皇帝政令就削弱了几分。 现在,宝泉局虽然不铸币了,但可以转换方式,变成银行,不过这得以后再看着办。 至于陈循,当然是支持圣人的,毕竟这里面的,那十二枚银币里多出来的一枚,可以看作是白赚的,而这一枚银币,有一半,是收入国库的。 另一半?自然收入内帑! 那可是纯收入,朱祁钰给陈循的那一半,还要扣去给宝源局工人的月例什么的,才不是净利润。 朱祁钰可不是和其他皇帝一样,为了满足自己奢靡的生活。 相反,如果内帑富裕了,他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火耗这种东西,文武们还不太了解,打的就是信息差。 和铜钱相比,这银币的利润要大的多。 内阁大臣可不像叶盛这样鲁莽,他们要问,可以等常朝的时候,在文华殿问。 此事揭过,便是下一事。 兴安宣读了去年天下户口税收,随后又将各地巡查组所汇总的消息数据读了一遍。 大明去年九百四十九万七千一百六十五户;人口五千三百一十七万一千七十口,田地四百三十五万七百六十三顷一十六亩。 相较于前年,多了三万三千七百六十八户,但是田赋税收少了二百五十一万七百五十九石。 人口增加三十六万三四二十四口,若是预计的话,应该和土木堡相互抵消一下。 但这不过是纸面上的数据,如果光凭这个,大明可是蒸蒸日上。 如果做一个平均算法,可以算出纸面上的田地平均每顷收税五石半,与前年每顷六石半刚好差了一旦石。 而且,田地虽然多出了,十九万顷,但是税收还是少了。 天命元年统计的是正统十四年的数据,此消彼长,就算将土木堡的损耗给带进去,那些消失的人和钱粮,去哪里了? “光是京畿一地,退还的田亩就达千顷,其中核查丁户,不在籍者不知凡几。” 朱祁钰大手拍在御案上,怒斥着:“当朕是蠢货吗?自洪武始,太祖百废待兴,两千六百万石,那是洪武十四年,此后逐年上升,朕问你们,如今大明立国多久,若以年增长人口三十六万,自今为何天下户口还是五千余万?” 人去哪里了?仁宣之治所诞生出来的人都去哪里了? 别提什么靖难,文武们也不敢说,大明没有限制生育,甚至是鼓励,可是人口一直不上不下。 田地自洪武到如今,也没有多大的增长,要么是有人藏匿了人口,要么是整个大明频繁爆发战乱,如土木堡一样,大面积的削减一整年的人口增长才能做到这模样。 朱祁钰要撕下这遮羞布,把大明血淋淋的一面展现在满朝文武面前。 真以为大明很大,你吃一点,我吃一点都没事? “诸位明公,朕,问你们话呢?” 朱祁钰收敛了气势,但依旧保持着威压。 奉天殿内,一片沉默,大部分文武,其实根本不了解数据所包含的意义,有的甚至只会基础的加减法。 “难不成,这些人和地,都被宗室占了?” 见状,朱祁钰轻哼一声,没有请奏的田地,宗室现在靠的是投献和侵占,这两者是相互交织的,投献的田地也可以是一些地主侵占百姓田地之后再投献,就如同洗钱一般。 “陛下,乡野之民,佃户十之八九,私租泛滥,农户守不住自家田地,请陛下改法。” 陈循左右看了看,随后和于谦对视了一眼,出班沉声说道。 第251章 新政 所涉及的是税赋改革,乃是天下重中之重的事情。 朱祁钰扬起嘴角,轻笑道:“朕有一法,诸公可以回去商讨,括一州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丁粮毕输于官;一岁之役,官为金募;力差,则计其工食之费,量为增减;银差,则计其交纳之费,加以增耗;凡额办、派办、京库岁需与存留供亿诸费,以及土贡方物,悉并为一条,皆计亩征银,折办于官。” 简单来说,这便是一条鞭法,记亩征银,统一赋役,如果没有这项政策,后面的摊丁入亩便不存在。 当听到圣人如此说,百官脑子有点懵。 难不成眼前的人是个天才? 朱祁钰看着文武百官,一个个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乖乖站好,眼巴巴看着讲台上的老师,等待老师解惑。 “如此,尔等皆回去,集思广益,探讨可行性,下次大朝,朕要见到明公们的奏折。” 好家伙,听到圣人再次布置作业,而且这次的作业和上次不一样,上次他们还能躲在阁老尚书们的身后,这次竟然要检查! “臣领命!” 该承受的,自然要承受。 散了朝,陈循和一众尚书停留在殿外的台阶上。 几人对视无言,许久后,王直叹了口气,对着陈循问道:“圣上不曾和陈尚书说过?” 闻言,陈循直摇头,道:“不曾说,今殿上,某也是初知,但田赋卷宗,圣上有往某府送了一份,因而某才知如今田赋糜烂。” 听着陈循说完,王直又看向于谦,还没问,于谦就摇头道:“某也不知,不过某觉得,此法甚好,可抑制漏税,减轻农户负担,只不过,某觉得急了些。” 以于谦当前的目光,觉得还不是时候,毕竟现在的大明,商品经济还没完全发育,可以说这政策超前了。 或许是有所保留,所以圣人才让百官再议。 其实,朱祁钰也很矛盾,不管是摊丁入亩还是什么,百姓终究是守不住自己的田地。 除非和后世一样,收归国有。 事无万全,若是这么做了,那么由谁管理就是很大的问题,技术跟不上,天上没有卫星飘着,就算是国有,也会被人侵占。 贪腐是一场漫长的斗争,是和人性的斗争。 当然,合法化除外。 从偏殿走出,准备上马车的朱祁钰,被兴安喊住,然后就看到于谦等人走了过来。 “有事?” 朱祁钰收回抬起来的腿,转头问道。 “陛下,臣以为,新法是不是太急了?” 经过思考的人和没有经过思考的人,问的问题就显而易见。 于谦开口,朱祁钰就知道他仔细想过了。 “于卿怕不是很少外出?” 朱祁钰笑着反问道。 “确实,公务繁忙,如今京营又轮班,还有空缺需填补。” 于谦没有意外,很直截了当的说道。 “去文华殿吧,别在这站着。” 眼看着自己一时间也不好离开,朱祁钰便说道。 众人来到文华殿,这大朝小朝轮着开,真是人生无常啊。 “今日,朕给你们露个底。” 朱祁钰扫视着诸位大臣,开口道:“尔等皆知,朕手里握着皇店、制衣坊还有些许工厂,以制衣坊为例,从十二月开始,净利千两银。” 大明的人力廉价,原料也高不到哪里去,净利千两,要刨去给神武卫缝制军装和员工开销,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 要知道,之前制衣坊一直都是往里面贴钱的。 赚钱也不过是之后一个月的事情。 当然了,军装算的是成本价,但这也是一大笔钱了。 更何况圣人手里可不止这一个产业。 这个冬天,圣人从别人手里收木炭,转手就弄成蜂窝煤,搭配这炭炉坊,生意也是越做越大。 看看西城的繁荣就知道了。 “若照此以往,京城商业会越来越繁荣,朕手里的店与坊,也会纳入征税之列。” 语落满堂皆惊。 但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到底,这些产业的作用之一,其实就是回收银两和发放银两,中间创造出来的东西便是价值所在。 “是臣见识短浅了。” 于谦起身弯腰,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而朱祁钰摆了摆手,笑道:“也不怪于卿,军商本就不能为一体,你只需要知道,往后募兵要钱,兵器火器要钱,吃喝用度,都要钱,而如今大明税赋,无法承担往后募兵用度,若不提前铺好路,于卿能想往后兵卒无军饷的场景吗?” 闻言,众人神色也是凛然。 募兵制的建立在于军屯卫的败坏糜烂,但是,之前的朝堂只想到了募兵,却没多考虑军需用度。 和后世议会制一样,大多只看眼前,并不会过多思考二十年、五十年甚至百年之后所可能发生的场景。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有的垂首,有的闭眼,将当兵无饷纳入考量之内,做出简单的百万大军所需要银两的算学。 许久之后,王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英明,思虑之深远,老臣佩服。” 以额接地,王直拜服。 内阁所接触的并非片面,相反,他们相互探讨,比身处皇宫的皇帝还要了解大明。 衔接朝堂上那消失的人和地,带入募兵制,再到朝廷入不敷出的时候,只需要些许天灾人祸,那天下注定再起烽烟。 “其实诸公应该比朕更加了解才是,祖宗之法于军屯,可军屯败坏,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朱祁钰昂首说道:“当初朕言,若有万世法,那便是不断改革,推陈出新,此基础才是万世之法,便是如此,也不瞒着诸公,这新政只是开始,如那西城,朕虽然给的多,但收获也颇丰,只是商非政。” 叹了口气,朱祁钰作忧愁之态,继续道:“目光短浅,只在乎眼前利益者,或许会有骚乱,但税,是必须的,不然就算朕平了漠北,异族的铁骑,也或是火炮,终将侵染中原。” 这话在不同部门的领导耳中,所理解的都不一样。 如吏部,王直知道,若官吏不进取革新,那么会被这新朝堂取代;礼部是前车之鉴,而工部现在已经有了迹象。 至于兵部,火力优势学已经深入人心,所以于谦丝毫不怀疑,如果异族掌握火器火炮,那中原也会岌岌可危。 就算是刑部,但从新政之前,以往祖宗之法早就不够用了。 户部更不用说,搞钱!必须搞钱! 第252章 俸足养廉? 发展经济总是会带着腐败,这是人性问题,和其他任何东西没有关系。 法规条律只不过是让其犯罪的成本提高,在于威慑。 就算是太祖那样的严苛刑法,为的就是威慑贪官,但是在现有条件下,该贪的,还是会贪。 在场除了于谦,或许没有几个尚书敢说自己没受过别人礼的。 为官清廉可并不代表着穷。 和贫苦大众相比,于谦出生书香门第,祖上便是当官的。 只不过于谦的父亲于彦昭,乐于隐居,喜欢研究学问。 也或许是如此性格,才让于谦的物质欲望很低。 千人千面,于谦之所以能出头,其实和宣宗当时要打击贪腐不无关系。 当时宣宗问杨士奇和杨荣:“为何祖宗之时,朝臣谨慎自守,近来却贪浊成风?” 答曰:“末年已有之,如今更为甚。” 自此,宣宗让于谦巡按江西,并且在杨士奇的推荐下任用顾佐为右都御史。 要说最严重的腐败问题,其实问题就出在杨士奇这样的阁臣身上。 顾佐为右都御史,有人弹劾其接受隶役金钱,私自将其遣送回去,在宣宗看来,这和杨士奇当初推荐的不一样,说好的公正廉洁呢? 但是杨士奇却说:“中朝官禄薄,仆马薪刍咸资之隶,隶得归耕,官得佐费,实两使目,永乐以来皆然;先帝知之,令增朝臣俸以此。” 这是和后世和珅的救济粮掺沙理论一样,官员薪资微薄,养不起童仆马匹,所以收了他们的钱,放他们回去耕田。 简单来说,就是哭穷,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朝纲到了王振手中,便败坏的不成样子。 法律得不到实施,其威慑的效用已经十分廉价了。 同行的衬托,让于谦这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显得格外妖艳。 工资,朱祁钰自然是要给他们涨,但是涨工资的前提下,就是要从根源清洗一下腐败。 如今的人头税就是根源之一。 掀开那遮盖的布,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现实,消失的人和地,就堆积在其中,而官员们便是在布匹上饮酒享乐。 “诸卿要想的是,以亩计银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而不是想着太早或者太急,凡事皆有度,大明糜烂至此,正需我辈动手改造。” 朱祁钰扫视了一眼,继续沉声道:“明公们说俸禄低,朕发了实俸,但贪欲永无止境,朕需要钱,便是从税收中来,太祖曾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明公不能一手偷着大明的钱粮,又在朕面前哭穷!” 闻言,王直陈镒等人浑身一颤。 他们哪会不知道,这说的是三杨时代的内阁,也说的是他们欺上瞒下,碌碌无为的懒政。 “陛下,臣以为,若是银差增耗,额办和派办,可能导致各地摊派,看似减轻了百姓负担,实则官吏会层层加码,按陛下所说,国库虽充盈,但生灵涂炭。” 趁着圣人说话的空隙,于谦加以理解,再加入自己的判断,独立做出了预判。 朱祁钰点了点头,笑道:“不愧是于卿,确实,因而朕才会让百官讨论,而不是直接推行。” 说着,朱祁钰起身,走到众人之中,道:“金濂掌法,陈循掌财,于谦掌兵,周忱掌匠,王直掌吏,以六部之能,若不能完善新政,那朕就该考虑换人了。” 朱祁钰可不是开玩笑,身为六部尚书,除了周忱,还是内阁大臣,领导中的领导,知人善用也是必须的。 如果任何事情都是朱祁钰自己决定自己想,那么要他们何用? 于谦在接受夸奖的同时,也感到了些压力。 一种来自于大明意志革新的迫切压力。 当然,不止于谦能感受到,其他人也都有体会。 这年一过,大家都不能像在正统年间一样,糊里糊涂,得过且过。 “臣明白。” 于谦等人躬身说道。 朱祁钰也没想着现在这些人就能给自己答案,大家都不是天才,新政需要不断议论改善,才能试行。 剩下的时间,其实就是尚书们提问,朱祁钰回答,随后在众人思考可行的方案。 等到文华殿散朝,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登州卫,夕阳下的酒楼,宾客满座。 石亨到了登州府,就反过来宴请了知府和登州府上下官员武将。 表面上客客气气,其实在石亨眼里,这些人都是肥羊。 经济富庶的登州,一直是倭寇重点照顾的对象。 而登州知府吴惟城,信奉俸足养廉的信条,但大明的俸禄足吗?不足! 自从卫青在登州清剿海寇之后,海寇们便和朝廷打起了游击,从而也让登州逐渐变成了海防重镇。 可就算是这样,海寇一直不绝。 “吴知府,某再敬你一杯。” 石亨举着酒杯,笑呵呵看着吴惟城,脸上没有一点酒色。 “喝多了,喝多了。” 吴惟城摆了摆手,但手中的酒杯可没有放下,敲了一杯,还有一杯。 在石亨的身边,坐着一个本不该来的人。 麻达二郎,一个被圣人马不停蹄送过来的贡使。 自从京城大阅之后,麻达二郎一直胆战心惊的待在鸿胪寺提供的住所。 可是某天,自己就被一群厂卫莫名其妙带到登州。 无他,因为登州总是闹倭寇。 圣人美其名曰,让他来看看,登州是不是真的倭寇横生。 在如今的大明人心中,海寇就是倭寇,别有用心的人,也乐于将海寇的帽子扣在日本头上。 “妈什么的,来,某也与你同饮。” 石亨自然不会冷落这圣人送过来的人。 麻达二郎坐如针毡,他知道,登州的海寇并不全是倭寇。 在卫青打散了倭寇之后,便和当地的海寇同流合污了。 可是,那场大阅真的太吓人了,麻达二郎害怕大明以德服日本,到时候,他便是日本的罪人了。 剖腹是不可能的,最多士下座,和大将军还有天皇道个歉。 “石统兵美意,在下不敢辞。” 举起酒杯,麻达二郎心想着要不然还是投了算了,自己带带路,或许还能混个前程。 第253章 杀鸡用牛刀 投明一念起,刹觉天地宽。 麻达二郎这酒喝下去,顿时觉得脑洞大开。 心里诞生了日本和大明共荣的想法。 既然反抗不了,那为什么不享受呢? “妈什么的,你说这登州倭寇就跟老鼠似的,他们认不认你?” 石亨放下酒杯,看向麻达二郎。 “在下不是妈什么的,是麻达二郎。” 麻达二郎十分谦逊说道,这是小民尊严。 “好的,妈什么的,你倒是说呀。” 石亨可没有管麻达二郎的反抗,他是来奉旨抢劫的,不是来讲礼貌的。 “在下只不过是一贡使,那些个,倭寇或许不认在下。” 倭是蔑称,麻达二郎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口。 一旁的吴惟城抬眉看了麻达二郎一眼,举杯说道:“登州可是被那些个倭寇害苦了,时不时袭扰劫掠,这石将军来了,可得好好治治。” “治!肯定好好治!” 石亨大笑说道,顺便在心里补充道,老子可不管什么倭寇海盗,老子一视同仁。 登州卫下辖七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设备倭船十只,共辖战船七十余只。 这可不是什么大吨位战舰。 仁宣的战略收缩可不只是北方,沿海也是一样。 海禁政策使造船业萎缩,朝廷也开始偏向轻型船舶,备倭船便是如此。 形如梭,竹桅木帆,吃水七八寸,根本不适合远洋。 “石将军爽快,只是奈何从总兵调至登州,统领水师,大材小用。” 吴惟城脸上带着酡红,似乎有了几分醉意。 “某也这么觉得,那几艘小舟,哪里治得了倭寇,不过吴知府放心,某已经上书,请陛下调福船。” 点了点头,石亨开口说道。 一时间,吴惟城有点忘了自己刚才说什么了。 这是调福船过来的理由吗? 我说你大材小用,你现在请调福船,不也是杀鸡用牛刀? 福船便是郑和下西洋的主力旗舰。 船舰体长四十四丈四尺,阔十八丈,船体深三丈六尺,吃水丈四尺,舷壁高一丈五尺,排九根桅杆,四层甲板,分上下四层,各层有登梯衔接,上层为宫殿型建筑,分道楼、中楼、娓楼;中层为卧室,底下两层储存物资。 上层两侧列放自卫中炮十六尊,中层则分列大炮八尊。 为当今世上最大的战舰,最大核载千人。 也被称为,宝船。 只要宝船游曳在海上,没有哪股力量不胆寒的。 麻达二郎手一哆嗦,酒杯中的酒水就晃了出来。 他知道,如果调到登州的宝船,那肯定要搭配大明最先进的火炮,也就是他在大阅中看到的将军炮那种。 而且,石亨身边带着的,就是那神武卫,这算不算是提前熟悉海战? 吴惟城并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请调福船太夸张了,又不是什么大型战役。 “圣上不许吧?” 吴惟城轻声质疑道。 闻声,石亨十分自信,道:“反正福船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来水师一用,算是废物利用不是吗?” 好有道理!简直无法反驳! “某听闻福船护养费用极高,也是一项大开支。” 吴惟城试探着发问。 “所以倭寇最好多一些,吴知府应当听说了吧?海上为勘合的船只,其上物资,皆归水师营,一部分充入国库,一部分便是水师营的军需库了。” 当时圣人是在殿上说的,所以这也不是秘密,石亨也没有保留。 这样的感觉,真好。 都不用藏着掖着,直接抢! 闻言,吴惟城沉默不说话了。 众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但是心里的心思却各有不同。 酒终人散,石亨便带着神武卫回到了自己的营地。 班长梁大业送来了醒酒汤。 石亨喝完之后,叹了口气说道:“这登州上下,想必不少人和海寇有关。” 说完看向梁大业,见其依旧不苟言笑,便笑骂道:“天天摆着脸,给谁看呢?” “多少人与海寇有关,也不关神武卫的事。” 梁大业反看石亨,继续道:“陛下并不止看登州一地,也不着眼于现在,石将军是知道的。” “知道归知道,但眼前的事,总要处理一下,若某所料不岔,往后对于咱们的弹劾可少不了咯。” 石亨摇头晃脑着说道。 “我也不懂这些,不然就陛下也不会让石将军来此,不是吗?” 梁大业双手背在身后,整个身体笔直。 “这不是圣上看重了某滚刀肉嘛。” 石亨摸了摸脑袋,他自然是知道这一点,不然圣上也不会下达如此适合自己的命令。 只是不用偷鸡摸狗、欺上瞒下,石亨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水师训练,你可有何建议?” 转移了话题,石亨也知道,这水师不是陆军,他以往的做法在海上或许不适用。 闻言,梁大业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神武卫擅长的方面,不过,来之前,神武卫内部讨论过,先实地探查,再吸纳此地水师,用于神武卫扩编。”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石亨点了点头说道:“某喜欢先礼后兵,该请了也请了,之后他们要是不收敛,那某也不用客气。” 长长呼出一口酒气,石亨不是傻子,也不蠢,来登州配备持枪神武卫,其实也是圣人让自己保命用的。 登州可是山东的地界。 次日,石亨便来到了登州备倭城。 这是卫青上奏之后,自永乐便开始营建的军事堡垒。 整体就如同一个瓮城,但是城门不止向陆地开,也向着海面开。 向海的那一面,有一道大型闸门,内里是一处避风港,被围墙包围着,港口里停放着各种轻型船只,占地面积极大。 石亨到来,水师营参将和千户便出城迎接。 这是自卫青之后,朝廷再次向水师营派遣大将,不过石亨从参将和千户脸上并没有看到喜悦之情。 “怎么,不欢迎某?” 石亨骑在马背上,还没下马,就低头问那参将。 “卑职不敢。” 参将闻言,便单膝下跪抱拳。 “罢了,这是圣旨,还有令牌。” 石亨从怀中掏出令牌,其实也是虎符,至于圣旨,是背在身上的。 只有这两个东西齐全,他才能号令整个备倭城。 参将核验之后,便将石亨请了进城。 第254章 备倭城 入了备倭城,石亨只感觉到寒酸。 曾经大明的水师是何等威风,但是从洪熙元年开始,被叫停的远洋舰队所节省下来的经费被用到了赏赐皇亲国戚身上和修建皇陵。 备倭城的建设也仅仅只到了一半。 倭寇大规模的威胁在永乐时期被打散,不再那么致命。 正统年最后一次下西洋的失败,给了水师最后,也是最沉重的一击。 除了包围的城墙,里面最完整的建筑,就是一座大殿,剩下的,都是半成品,水兵多是搭帐篷生活。 而且年轻力壮的水兵被抽调去种田、当运输兵、或者直接加入造船厂。 “好,很好。” 石亨握着拳,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就不用推倒重建了。” 参将在一旁觉得不可思议,对方可是京营总兵官,看到备倭城,竟然还称赞了起来。 只是,当参将将石亨带到港口,石亨便不再发笑。 “你跟某说,这是战船?” 石亨虽然是陆将,但是以他对大明水师的印象,完全想不到,这几艘小渔船竟然是大明的战船! “回统领,能维护船只的工匠很久之前就被调走了,而且也没有钱去养这些船,只能用一艘是一艘了。” 参将嘴里泛着苦,也知道这种事情,背锅的人就是自己。 谁曾想,石亨仅仅是点了点头,再问道:“那若是海寇来扰,凭这小舟,能扛得住?” “如今已无大群倭寇,最多是三三两两,到了陆地,由衙门处理便可。” 就连参将也觉得,没有威胁,水师就不需要护养了。 他们这些水兵,下西洋的时候也没战功,最好的时代还是永乐卫青时,登州卫刚成立那会儿,有着大群的倭寇让他们清剿。 “那海上的私船呢?” 石亨摸着下巴,看向参将,只见参将摇头,说道:“这不在水师职责之内。” 市舶事务,由市舶司管理处置,现在都是靠岸之后再上船检查的。 原本的规则是,当海上出现船只的时候,由水师配合,在海上直接封存货物,随后押送回港口进行全面检查。 这样才算得上是海关。 “行吧,”石亨侧身,看向梁大业问道:“你怎么看?” 梁大业转着头,环视了整片城墙,随后看向石亨,道:“回统领,这里还需设置军火库,城头上也要安放火炮,至于战船的事情,等福船到了,应该会配备船匠,只是这经费,还需向圣上申请。” 闻言,参将头有点晕,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统领,你说的是福船?” 参将看向石亨,瞪大了双眼问道。 “对啊,某向圣上请调了福船,不然光靠这些渔船,怎么拦截海上私船?” 人和人不一样,这京城来的将军,果然是财大气粗。 “圣上答应了?” 参将低着头,抬着眉,弱弱问道。 “不知道,你有空就去城头看看,要是看到福船,应该就是答应了。” 石亨心里虽然有把握,但不想和参将说。 这些水兵的气质已经被一挫再挫了,大多是混吃等死的。 “统领别想得太美,一艘福船,显然不够。” 梁大业一本正经说道:“光从海岸线来看,除了福船这样的大型战舰,我们还需要中型和轻型,寻常巡逻的时候,多是要轻型战舰,而且发信筒也不够,一切设施都不够。” “咱就说,能不能看点好的。” 石亨咂了咂嘴,说道:“往后这里便是朝贡指定港口,来往商船注定如过江之鲫,到时候就有钱了,咱们先跟圣上借,再说了,军需费都还没送过来,把情况汇报上去,让圣上定夺。” 直到这时,参将才反应过来,这备倭城,要发达了。 但旋即又想到,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兵靠的是战功,贸易又给不了他们战功,食之无味罢了。 “去将水兵都召集过来吧,每一个人,某若是看到吃空饷的,你自己看着办。” 石亨看向参将,说完后还瞥了其一眼,当作是警告。 “卑职马上去办。” 参将皱眉,迟疑叫住了石亨,道:“石统领,空饷,确实有。” “嗯?” 闻言,石亨发出高调的鼻音,冷笑道:“给某一个让某能接受的理由。” 说话的时候,石亨已经把手放在刀把上了。 见状,参将立刻双膝下跪,道:“统领,这水兵每月一石粮饷,根本养不活一家老小,所以卑职自作主张,空缺了兵额,粮饷分摊水师。” “说,你吃了多少人?” 石亨可不听这么多,眯着眼看向参将。 “十人份。” 参将不敢隐瞒,因为若是统领要追究起来,吃空饷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 神武卫的人立刻将背上的枪拿到身前,目光扫视着备倭城的其他水兵。 真打起来,或许会死伤巨大。 “特奈奈的,老子在大同都不敢这么吃,要是外敌来袭,这缺的份额,你拿命去补?” 石亨几步就走到参将面前,抓起参将的领子,一下子就把参将捞了起来,虎目怒视。 明朝当兵并不是自愿的,军户就是军户,如果可以,绝大多数人根本不想参军。 “卑,卑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参将没想到石亨在备倭城内也不收敛,顿时被吓了一跳。 “你敢说,就是打算一人承担了?” 石亨的口水直接喷在参将的脸上,那参将丝毫不敢去擦。 “卑职愿意一人承担。” 参将咬着牙说道,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来的统领要确立威信,自然是拿自己开刀。 “好,有胆识,之后的日子,就好好休息吧。” 石亨一把就将参将扔向一边,自顾自走向备倭城那最好的建筑。 神武卫则是紧随其后。 这样有恃无恐的做派,也不怕这参将趁机搞事情。 参将从地上爬起来,立马去召集水军,他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但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了。 不久之后,殿外就陆陆续续的水兵,参差不齐地站在大门外,等候着里面那新来的统领。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担忧,看着那围着大殿的神武卫,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第255章 备倭城不养闲人 少倾,神武卫从殿内搬出了桌子和椅子。 这不是给石亨坐的。 梁大业坐到椅子上,石亨背着双手,看着眼前贫困老病的士兵。 这哪里是士兵,军事素养几乎为零,一点也没有战斗力。 梁大业看着名册,提笔准备在对簿点卯的时候重抄一份,他坐着,但像一个文秘。 “参将陈安之!” 声音从梁大业口中传出,那参将立刻大声喊:“在!” “罗三郎、鲁大牛、刘全才…” 一个个名字喊出,有回应的,便是和参将一样喊一声在。 七个千户所,满额的话,是超过七千人,但是在场的,只有三千余人 。 若是七百人以上为上千户所,五百人以上为中千户所,三百人以上为下千户所。 这已经是下千户所了。 “陈安之,过来。” 石亨招了招手,让那参将上前。 闻声,陈安之深吸一口气,走到台阶下方,单膝下跪到:“卑职在。” “起来,脱掉甲胄。” 石亨的语气平淡,这都是跟圣人学的。 就像战时,每次要惩罚别人的时候,圣人的语气都很平淡,但是却给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等陈安之脱掉甲胄,一身白色内衫随着寒风吹拂,紧紧贴在身上。 “向后转,看向士兵。” 石亨再次下令,而陈安之也是听令而动。 背对着石亨,陈安之却看到眼前水兵的惶恐,因为在他身后,神武卫的人手执长鞭而来。 “统领!” “统领饶过陈参将吧!” 见状,水兵们不由得下跪,请求统领手下留情。 一时间,陈安之的额头也冒出了冷汗,感觉身后凉飕飕的。 “先听某说几句。” 石亨淡然道:“从今往后,水兵月俸二两,实俸,真金白银,并且往后等备倭城修缮完整,还包吃包住。” “这二两,只是基础,根据职位,往上升,银两越多,尔等或许疑惑?怎么升?” 说着,石亨咧嘴笑道:“私船,便是尔等战功,水兵就不该在陆地,我们的目标是大海!” “他们是神武卫,不管你们听没听过,神武卫乃天子亲军,由至尊一手建立,当初有个叫李狗蛋的,偷奸耍滑,后来是斩了旗,才被允许加入神武卫。” 石亨走了几步,停下转头再看水兵,继续道:“现在神武卫扩编,会从水兵中挑选兵源,组建水师,这是圣上的命令,你们觉得,你们合适吗?” “一个个老弱病残,年轻力壮都去给贵人们帮佣了?” 石亨摊开双手,耸肩道:“现在,本将要遣散不合适的水兵,帮参将求情的,是不想要五两的安家费了?” “你们应该庆幸,现在不是战时,若是战时,来的便是京营大军,你们都不够斩的!” 这做法是跟于谦学的,京营就是遣散老弱,填充力壮,才恢复了一定的战斗力。 虽然石亨和于谦关系不好,但不妨碍石亨借鉴其经验。 结合圣人的做法,将后悔种入水兵的心中。 五两银子,可以足够买一个人的命了。 石亨看着下方那些呆若木鸡的水兵,看向神武卫,点了点头。 神武卫的士兵握住鞭把,解放了鞭子。 手臂向后伸展,丝毫没有留力的意思。 吃空饷对于军队来说,是十分严重的军事贪污,古来有之,但大领导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就算是吃空饷,只要能保证一定的战斗力,皇帝也不会给予什么惩罚,当做是花钱买稳定而已。 要是逼急了,将领反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陈安之顿时觉得天气不冷了,背后火辣辣的疼。 “咱们京营有句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不怕牺牲,行事如风,纪律至首,准备打仗。” 石亨不再看陈安之,而是继续训导着水兵,道:“但是,这得要有兵啊!” “今日吃空饷,明日喝兵血,咱虽然谈不上什么清高,但至少知道,当蛮夷马踏中原的时候,咱这脑袋就是给人当夜壶的,这事,咱没做过。” 啪啪声似乎成了背景音乐,每一下都抽在水兵的心里。 “当初暴元治下,汉人与南人莫等,不得持寸铁,连农家用铁禾叉都不行,你们都忘了?” 石亨缓慢走下台阶,经过陈安之的时候,看都不看一眼,继续道:“海寇横行的时候,为害乡里,烧杀掳掠,太祖设立卫戍,置兵十万,兵舰千艘,后海寇之乱得以解决,你们都忘了,忘了你们原来的职责。” “海寇绝了吗?没有!若那一天来临,你们觉得,你们准备好了吗?没有!” 之前在大同,石亨不断上书,最后都被朱祁镇弃而不顾,将瓦剌养成大患,以致于京营精锐尽失。 若不是圣人力挽狂澜,现在眼前这些人,只能在瓦剌色目人面前当狗。 在京城的日子,石亨对于防患于未然是谨记于心。 倭国海寇很强吗?不然,那瓦剌之前在大明面前,不也是一条狗,最后还反咬了大明一块血淋淋的肉。 所以,现在石亨已经转变成了不折不扣的主战派。 日本管不住手里的人,那大明就帮他管,在大明境内管不住,那就出海,登陆倭国,实行全面军管! 石亨知道,估摸着俘虏营已经开赴漠北了,自己失去了立战功的机会,但是开疆拓土,可不只是北方。 “你们不愿当兵,以后求着,某还不稀罕了。” 石亨停到水兵的面前,大声喊道:“年过四十者出列,登记之后,领了安家银,去给你们喜欢的贵人做帮佣,当狗!” “从今往后,备倭城不养闲人!” 随着石亨停下话头,那陈安之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但是水兵们看到,那神武卫里面走出一个明显和其他人穿着不一样的人,蹲到陈安之身边,捏起陈安之的手腕,检查了起来。 “带走,死不了。” 军医发话了,神武卫立刻将陈安之架起离开。 石亨走回台阶,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不得不说,水兵一个个跟鹌鹑似的,在神武卫的维持下,那些年迈的走出来,登记退伍手续。 第256章 当兵光荣 百姓多不识字,只能在名字上按手印。 其实,退伍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至少从目前来看,在官府层面除去军籍,自己的后代就不用一直被送到战场送死。 与此同时,留下来的人,石亨自然要跟他们说明白。 军籍这种东西,靠的是给福利,给好处。 “你们留下,本将自然不会亏待你们,除了实俸和包吃包住,本将还要说几点,第一,神武卫军籍不是永久的,五年,这期间,无特殊情况,不能退伍。” 石亨朗声说道:“第二,你们直系亲属,年幼的,可以去京城上学,圣人开办学校,不用你们交一厘钱;年长的,无论男女,京城有的是活干,都是实俸,发银子的。” 当兵应该是光荣的。 这是圣人的训导,石亨当时就在京营听着。 从指挥佥事,一路摸爬滚打到现在,石亨还是第一次听到将当兵和光荣联系在一起。 这之前,他只认为当将军光荣,像岳飞那样的,不过也只是想象。 在神武卫身上,石亨看到了某种可能性。 以往,当了兵,退伍要么残疾,要么被将军吃干抹净,最好的也只是回家种田,然后交税,最差的也就是死。 可现在,一人当兵,全家都能得到优待。 后代有书读,妻子有事做,就算是老人,也能找一份手艺,在京城活下去。 不只是如此,石亨没等水兵反应过来,继续道:“第三,若是退伍伤病,由太医院全权负责,凭军籍,可享受免费医疗。” 衣食住行,生老病死,涵盖了人的一生。 那些正在登记的老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统领,您说得是真的?” 看病麻烦,看病贵,在哪个时代都一样,后世有医保,现在可没有这种东西。 前两项已经够馋人的了,后面这项,更加击中了老兵的心。 “看到了吗?那便是出自太医院的医师,如今京城医学院已立,后面会有越来越多的医生,他们在医学院学完,大多也会成为军医。” 石亨指着一旁正在给陈安之擦拭伤口的医师说道:“信与不信,也与你们无关。” 优待是给新兵的,老兵油子可没有,更何况,这些人还吃空饷。 “吃了空饷,本将没要你们的命,已经是圣上开恩了,难不成你们要威胁本将?” 眯着眼睛,石亨看向那老头。 或许时代的错误不能责怪到个人身上,但是改造的主要对象就是年轻力壮,老兵已经被磨去了棱角,很容易钻空子。 虽然有些无情,但是总要取舍。 这些都是要钱的! 光荣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那老兵被石亨这么一眼,顿时就缩了回去,而另一个老兵则是弱弱问道:“那我家娃子,能当兵吗?” “这本将做不得主,圣上的兵,你来问本将?” 石亨自己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也知道自己不能像其他将领一样,把圣人给士兵的优待偷摸着换成是自己给的,以提高自己的威望。 一旦那样子做了,除非将身后神武卫给全杀了,但那样和造反就没有区别了。 了解的越多,石亨越是知道造如今圣人的反简直就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 那老兵讪讪然缩了回去,心想着,要不要回去就把自己孩子给送过来。 “刚才说到哪了?” 石亨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之后,再道:“对了,第四,五年退伍,退伍者享受各工厂优先任用,往后若有更多职位,也是优先考虑退伍兵,不退者也可以转业,但前提条件是,怎么说来着?” 说着,石亨转头看向梁大业,只听到梁大业头也不抬,说道:“文化素养。” “对,文化素养考核过关。” 石亨大手一拍,说道:“你们要知道,神武卫不只是战斗队,还是工作队,更是生产队。” 神武卫就是这么一个体系,由多数农户组成,本身具备种田技术,而正副班长分出的,就是战斗系和政工系。 因而,石亨才更加佩服圣人的高瞻远瞩。 没看神武卫都没有太监当监军吗?副班长就是! 以往士兵退了,只能务农,现在,有着大批的职位等候着他们。 这也让大明的人才储备不仅仅单一于国子监,而是学校军队两开花。 文官国戚总是将自己的亲属塞往武职,以后就攻守易形了! 只要经过时间的沉淀,模糊了文武之别,朝廷将不再受制于文官。 若说当初圣上是画大饼,可现在,大饼的模样已经初具规模了。 京城的相应设施不断完善,而圣人也兑现了诺言,因而京营里的兵才更加拥戴圣人。 如此良性循环之下,京营的兵才能做到真正的不畏死,京城的人才时时刻刻盯着是否有招兵告示。 “总之,什么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那是以前,现在是一人当兵,全家不愁!” 石亨说完,全场都十分安静。 瞄了眼一旁的老兵,石亨嘴角微翘。 这次,没等别人开口,他便潇洒转身,走入殿中,感觉步伐都轻飘飘的。 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石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消息放出去之后的场景。 不是通过文人宣传,而是靠着这些被退伍的老兵,这种看似无意的举动,后面可能产生的效应,一时间让石亨感到无比的兴奋。 挠了挠头,石亨觉得自己是不是要长脑子了。 次日,备倭城外,站着一群老少。 果不其然,那些老兵抓着也要把自己的孩子给送过来。 和陆军相比,现在的水兵要安全得多。 百姓有着自己的想法,这在一些牧民的官员眼里,叫作狡猾。 石亨打着哈欠,走出来,扫了一眼来者,含糊道:“说了要等圣上决断,这才一天,奏疏都还没上,你们围着也没用。” 摆了摆手,石亨留下一句话就转身回去。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会珍惜,石亨当然清楚,神武卫的人也清楚,而且,这才几十人而已,远远不够。 而在官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向着备倭城驶去。 第257章 福船在路上 当马车来到备倭城,一个老人从上面走了下来。 看到城门外围着的人,裴纶皱眉,走到人群,问道:“老翁,为何聚集于此?” 那老兵抬头,看到来者文质彬彬,穿着也是不凡,一看就是文官,便摇头说道:“与你无关。” “不瞒老翁,某乃是山东巡抚,此处虽是备倭城,也在某管辖之内。” 裴纶见状,也不隐藏,直接亮明了身份。 “巡抚?那大人能让石统领答应让我家娃子当兵吗?” 老兵可不知道什么巡抚不巡抚的,他们所了解的,不过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长官。 闻言,裴纶愣住了,这咋还赶着要当兵了? “老翁,可与某说说,这是为何?” 要知道,以前那都是抓壮丁,哪里见过壮丁自己往前凑的。 “那看来大人是不知道了,这当兵可不像以前,现在福利好了,可福利好了,咱享受不到!凭什么!” 说起这个,老兵就来气,不过说完便后悔了。 总是听说官官相护,自己这背后坏嘴,要是传到石统领耳中,那自己不就没机会了? 捂着嘴,老兵换上了一副笑脸,笑呵呵道:“也不是为了那啥福利,主要咱都是为了保家卫国,当兵好呀,当兵光荣!” 这一来一回,裴纶大致猜到了什么,估摸着又是圣人在搞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在裴纶看来,这就很正常,不然圣人也不会让自己来山东,要先到备倭城找石亨。 不再理会这些人,裴纶便走到门前,交了令牌与手书,说道:“本官奉皇命巡抚山东,前来拜见石总兵。” 巡抚? 门吏看着令牌,立即开口道:“请大人稍等。” 说着,就飞奔从侧门跑了进去,大喊道:“石统领,不好啦,巡抚来啦!” 毕竟这之前刚吃了空饷,转头巡抚就过来了,门吏做贼心虚了。 “什么?什么不好了?什么巡抚?” 石亨从大堂跑出来,被门吏那么以叫喝,自己的心里也紧张了起来。 “统领,门外来了个巡抚,说是奉圣上之命,然后要拜见石总兵。” 门吏当即下跪,急冲冲说道。 “特奈奈的,还以为老子犯事事发了呢!” 石亨听到是奉圣人之命,立即反应了过来,自己最近也没干啥坏事啊! “去,将人请进来!” 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石亨捋顺了气,调整好情绪,坐在大堂等候那巡抚。 裴纶从外至内,看到熟悉的服饰军卒正在操练着水兵,那是神武卫的人,而对方的身边,跟着一个明显是本地水兵衣着的人。 伴随着士兵训练的喊声,裴纶走到大堂,看到门口的石亨正等着他。 “巡抚大驾光临,石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石亨拱着手,总兵和巡抚差不多,目前都还没有完善评级,硬要说的话,石亨的身份比裴纶高。 “石将军公事繁忙,无妨,无妨,本官裴纶,受圣人之命,巡抚山东,圣上说了,让微臣到了山东,定要来备倭城一趟。” 裴纶笑脸相迎,也说明了来意。 闻言,石亨皱眉,侧身道:“里面请。” 等入了座,上了茶,石亨才开口,问道:“巡抚山东来见某,难不成是有人要杀你?” “哦?石将军为何如此想?” 裴纶挑眉,不是很懂石亨的脑回路。 “这很难?” 石亨回答道:“某手里有神武卫火枪队,之后会统领备倭城水师,圣上让你来,不就是想让某保护裴巡抚吗?” 除了这个,石亨想不到其他的点。 自己只通战事,又不懂治民,总不能圣人让堂堂巡抚来自己这取经吧? “或许吧。” 裴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点头继续道:“也不瞒石将军,本官之所以来,皆因为巡查组死了缉事厂差役,其中一人,便是死在山东。” “嚯哦!好胆!” 闻言,石亨不由得拍手大叫道:“缉事厂的人都敢动,当陛下是泥塑的不成?” “说,谁干的,可有兵符?咱带兵灭了他!” 石亨蠢蠢欲动了起来,他离开京城有段时间了,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备倭城水师他是先不考虑了,但是轮换而来的京营,倒是可以用一用。 “没有兵符,不带兵,那差役说是被小地主打死的。” 裴纶摇头苦笑道,眼前的石亨可是追过也先,最后将也先逼上绝路的大将,不容小觑。 “哼,你信吗?某不信!” 石亨轻哼了一声,瞥了裴纶一眼,瓮声瓮气道:“这么下作的方式,应该只有那些蝇营狗苟的文官最喜欢了。” 裴纶抬眉看向石亨,反口说道:“卑贱不分文武,不过这事,确实与孔家有关。” “曲阜那书都读不明白的孔家?” 石亨吃惊说道,而在裴纶眼里,石亨这是一百步笑五十步。 “嗯,王喜儿,就是那缉事厂差役,最后传回的消息是在调查孔家。” 裴纶没有将心里想的说出来,而是顺着石亨的话头往下说。 “孔家家大业大,没有兵符,还真不好搞,不会是想让这备倭城水师出动吧?” 想着,石亨自己都摇了摇头,道:“之前刚退了千余人,剩下的,也没几个能打的。” “福船在路上。” 裴纶冷不丁说道。 “这么快?咱请奏折,圣上看到了?” 石亨震惊问道。 “什么请奏折?圣上不是早就让太平港福船北上,说是给石将军训练之用?” 对于石亨的震惊,裴纶倒是觉得疑惑。 “有这事?石某不知。” 石亨摇了摇头,不过又点头道:“确实有几分道理,或许是调令还没到备倭城。” “等等,你说太平港,是福建那个太平港?” 脑中灵光一闪,石亨确认着问道。 “大明就一个太平港,就在福建。” 裴纶开口说道,只见那石亨缓慢点着头,喃喃道:“范广那小子,应该就在福建,也带着火枪队。”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而为,不过圣意不可揣测,石亨甩了甩头,将想法抛开,说道:“有福船,那也得有人,如今备倭城战力不足,裴巡抚,你可得悠着点。” 裴纶顿时一个黑脸,怎么觉得自己稍有不慎就要死的样子! 第258章 文武皆有好有坏 “你与东厂番子何异?” 看着裴纶脸上不相信的表情,石亨冷哼一声。 不就是因为东缉事厂是阉人管事,所以文人觉得自己不一样。 石亨的问话,让裴纶愣住了。 “石将军何必这样侮辱老夫。” 裴纶咬着牙根,石亨匹夫,不知道一个探花及第的含金量。 “是侮辱吗?难不成对方还会因为你是文官,对你好言相待?难道好言相待,你就不处理了?” 说着,石亨停了下来,猛然看向裴纶,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哦~还真有可能。” 要说偏见和刻板印象,文看不起武,那武也看不起文。 可是被这么一说,裴纶倒是反省了起来。 石亨所说的确有道理。 起初对巡查组,都是客客气气的,但之后不知怎么了,该死的还是得死。 “必不可能,石将军莫要消遣老夫。” 吹胡子瞪眼的裴纶看了石亨一眼,随后气定神闲道:“本官自会小心应对。” “先不说老夫,那外面是什么个情况?石将军,可别来山东没多久,就引发民变兵变什么的,到时候可不好跟圣上交代。” 裴纶想起了城外的场景,同样瓮声瓮气说道。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那些都是被退伍的老兵,水师荒废,吃了空饷,现在还想将儿子什么的送过来,某打算晾他们几天。” 石亨毫不在意,自己的脸皮厚,喝口茶之后才说道。 “吃空饷?到何种程度?” 裴纶抬眉问道。 “一半一半。” 石亨答道。 闻言,裴纶叹了口气,道:“原以为北方军屯卫糜烂,不曾想这沿海也出了问题。” “某可是记得,有些人认为刀兵入库,马放南山才是王道啊。” 摇晃这翘起的二郎腿,石亨不喜说道:“某在大同,也常和文官打交道,外表大义凛然,内里猪狗不如,给个几瓜俩枣的,就欢呼雀跃,摇尾吐舌。” “说正事,别老是指桑骂槐。” 裴纶不忿,这堂堂总兵都督,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急了,这就急了,看来裴巡抚也是知道,某说的是大同,也是说某些人啊。” 很显然,眼前的裴纶,肯定说不过于谦,至少在于谦面前,石亨的口舌之利没有啥用,相反,只会让自己气得想杀于谦。 “石将军,不论文武,皆有好有坏,你若再如此对立,本官就不得不上奏圣上,请命换人了。” 裴纶拱手朝北,看向石亨说道。 “那便说正事,如今备倭城水师营战力还未形成,最多给你十人,护你安全,剩下的得等以后再说。” 心想着对方就是小家子气,说不过就告圣人,石亨还是将情况说了一遍。 “十个,也是够了,圣上还让厂卫跟本官一起来,也是个中好手。” 裴纶点了点头,说道。 石亨扬眉,说道:“圣上安排了厂卫?那神武卫就免了,厂卫应该能保护好你。” “你是说?” 裴纶看着石亨的样子,猜测道:“圣上安排的厂卫不止是明面上的?” “东厂死了人,就和当初午门要打死马顺一样,都是给圣上下绊子,圣上不让文官杀马顺,自然不会让东厂的人白死,所以某才说这些人好胆。” 石亨顺着裴纶把话说得明白。 午门之事,裴纶当然知道,当时文官差一点点就干掉了马顺,那可是锦衣卫指挥使。 虽然都是死,但死在谁手里的意义不一样。 “那,本官见也见过了,就不多叨扰了。” 虽然看不起东厂的人,但裴纶不可否认,现在听到东厂,却能心生一丝安全感。 “嗯,本将送裴巡抚。” 石亨心里想的是,圣人让裴纶来见自己,也是给自己提个醒,山东并不安稳。 起身将裴纶送到门口,石亨看向外面的那些老兵,道:“别老在这等着,说了,本将不能擅自作主。” “石大人,您就行行好,这军户,俺就不退了,俺这娃子,有力气,能干事。” 一个老兵大声叫嚷着,然后被石亨一眼给瞪了回去。 “退,都得退,而且,老家伙,你可不能光看福利,当兵可是要用命的,真以为在备倭城就能吃干饭?别以为某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裴纶震惊看着两者对话,感觉这个世界不是自己认识的模样。 而石亨说完,刚转身要走,几步后听下脚步,说道:“这里也给你们说一下,备倭城不是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等圣命下来了,若是答应进的,半路反悔,那就是背信弃义,某还是希望你们多思量思量。” 说完就入城,关上了城门。 裴纶看到那些老兵,似乎嘀嘀咕咕说了什么之后,好像是觉得继续在这也没什么意义,就四散而去。 摇了摇头,裴纶转头看向备倭城一眼,然后再坐上马车离开。 京城。 从第一次朝会论改税之后,接连几天,不断有奏折呈递到王府。 首先,便是若要实行,必定要清丈土地,清查溢额脱漏,这在后世也是大工程,更何况是现在的大明。 再然后就是收银的话,那百姓只能用粮食折算成银子,若是有人借此将银价抬高,那必然导致贱谷伤农。 在众多奏折中,朱祁钰看到高谷的奏折,言简意赅,而且想了很多可能性和难点。 而且,高谷还提到了银耗,收银要铸造,那么必然产生损耗,如此大面积收银,其损耗必然不同凡响。 只能说,不愧是工部左侍郎,跟着周忱的人,对于税收一道的了解就比其他人跟深。 而于谦则是上书说道:“南橘北枳,统一税法,但各地事情不同,地方官员或会因地方利益而抗法,臣以为,此法虽免去里长、粮长之弊,但官与民不和,或会横生加派,添百姓之负担。” 赞同的有,反对的也有,朱祁钰从中也看到了多数利弊,可是,唯一比较缺憾的是,没有多少人提出解决办法。 提出问题的人很多,但是解决问题的人,至少朱祁钰现在还没看到。 揉了揉眼睑,看来有必要再给朝臣们上上课了。 第259章 大明还收得着税吗? 早朝,文华殿。 虽然不是什么大朝,但是来的也不只是尚书翰林,还有左右侍郎等相关部门的领导人。 “你们的奏折,朕都看了,很好,但是想法太过局限。” 朱祁钰坐在位置上,开口便让群臣竖起了耳朵。 “其实,你们可以更大胆一些,为何就没人想过,地丁合一,田亩起丁,田多则丁多,田少则丁少,计亩科算,这样不就少了欺隐。” 看着一个个震惊的官员,朱祁钰淡淡道:“你们知道何为国吗?” “大曰邦,小曰国,邦之所居亦曰国,北至苦兀,南至交趾,西至西域,自古以来,皆是我华夏疆域,今为大明之国。” “而一个国家,所收税收,除尔等俸禄,还有军队饷禄,从上至下,皆为一体,王侯、勋戚、富贾、缙绅、富户等等,理当交税,甚至是造反,那也得交税。” 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中提出了税收平等原则,即,国民都须在可能范围内,按照各自能力的比例,即各自在国家保护下享有收入的比例,缴纳国赋,维持政府。 所谓平等,并不是平均。 群臣们齐刷刷看向圣人,有的甚至觉得圣人有些疯狂。 废除官员和地主的免税特权,难道不怕天下大乱吗? 可正如裴纶所说,儒生是依附在朝廷身上的,那么天下真的会大乱吗? 朱祁钰算是想通了,在大明,他们没有造反的可能,如今乱事,多是那些被逼急的百姓揭竿而起。 藩王或许还有可能性,可是大臣们细想了一下,若是真的这么做,那么谁会为他们卖命? 朝廷颁布的是仁政,是减轻广大民众负担的减税政策,除了蛊惑,农户不会帮他们。 “还有,为何百姓纳税能被欺隐,无非就是百姓不知税例,诸位都是大明栋梁,制定纳税日期、纳税方法、缴纳数额等等事项,应当不在话下。” 朱祁钰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说道:“若是百姓知道自己应当交多少税,那么官吏拿什么加派?难不成官吏敢自设税目?那不就是造反?” “再者,夏秋两税,往后能不能在固定时间,虽然气候不同,但亩丁合一之后,朝廷并无需强求粮草,那么固定时间交税,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分批分时来得好一些。” 目光看向高谷,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如此铸造银耗不就减少了?统一运输不就也减轻百姓压力了?高侍郎?” 突然被朱祁钰点到名字,高谷立马弯腰,佩服说道:“陛下英明!” 这不得不让高谷佩服,同时很多大臣也发现,自己呈上去的奏折,多是阐述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现在,大明的至尊好像在教导着他们,提出了或许可行的方案,可以说是减轻了作业难度。 “今日会议,其他暂且不谈,先论一论此法如此完善之后的可行之处。” 朱祁钰拍了拍手,宫娥立刻端上了茶水,上了蒲团。 之前的朝会,下朝圣人就跑,看到上茶、上座,大臣们便知道,今天是持久战了。 “谢陛下赏。” 大臣们躬身,随后坐了下来。 “陛下,官员百姓乃至武勋国戚,难不成都要纳税?” 王直看了一眼茶碗,喝都没喝就站了起来问道。 “纳,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轻赋税,不止是官员、皇亲国戚,甚至是朕的皇店,也要纳税,属于皇家的田地,也要纳税。” 顿了一下,朱祁钰看向王直,继续道:“王卿,说出你的疑虑,不要畏畏缩缩的。” 闻言,王直心里一咬牙,一跺脚,说道:“天下学子,武勋,十年寒窗乃至战场用命,若不能免其税役,那读书杀敌又有何用?” “王卿的意思是,饱读圣贤书,为的不是治国平天下,是这特权了?” 朱祁钰扬起嘴角,没等王直回答,便继续道:“当然,人之常情,可是,王卿,学子中举后免税,那军户如今免了多少?” 特权,到底是谁在享受? 军屯制的惨状,在朝堂早就讨论过了,不然也不会转向募兵制。 学生十年寒窗很惨吗? 那军户上战场要死,不上战场还要被剥削死,这公平吗? 换而言之,是学生在用命?还是军户在用命? 王直不是蠢人,举人就能被叫老爷,可还没听说过有人叫军户老爷的。 “再者,舍以聚之,禄以廪之,役以复之,科以升之,单论秀才,朝廷除赐学田外,还赐秀才膏火粮米,比起农户,生员难道享受的不够?” 朱祁钰目光看向王直,摆了摆手,说道:“王卿先坐,朕不会说什么读圣贤书就应该苦其心志这种话,如今的学校,也是包吃包住,给予优待是可以,但是,他们都干了什么?” 目光转向兴安,兴安便点了点头,就有小太监捧来一堆卷宗。 “这是清退的田亩,投献到举人、秀才名下的田产,少则数亩,多则上百亩,王卿,你想想,如此下去,长此以往,大明还收得着税吗?” 摆在台面上的数据,大臣们都有,朱祁钰并没有藏着掖着,只不过,大臣们都下意识的去忽略了这点罢了。 听到读圣贤书就应该苦其心志,王直顿时脸颊发烫。 这些都是以前大臣告诉历代圣人的话,现在变成回旋镖扎中了自己。 官本位,这是千年来养成的习惯,好坏另说,但目的并不纯洁。 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哪有银两田地来的实在。 “那么,军户和学生就先不提,朕问你们,若朕要收你们田亩的税,你们要造反吗?” 这才是诛心之言,因为现在坐在文华殿的大臣,已经属于利益相关了。 若说其他人会造反,那么他们也会。 但是,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造反的心是没有,但是打着造反的幌子牟利,他们是有的。 打开天窗说亮话,面对平淡的圣人,身处文华殿的大臣们,有些坐立难安了。 “陛下,虽然臣不会造反,可下面的人或不会用心推行此政。” 于谦很淡定,因为他习惯了,其实就算让他交税,也就那样,才多少钱的事情。 笑死,自己就没多少田,折算成银两,不还有俸禄垫着。 第260章 国家三要素 立志向文天祥看齐的于谦,确实能视钱财如粪土。 所以于谦才是于谦,但这样的他也知道,光凭这个,是无法让底下的人干活的。 “嗯,确实有,但是,于卿,饭要一口一口吃,可以从北直隶开始试行,实在不行,就京城也行,当然,前提是,此为良策,能盘活整个京城方可试行。” 朱祁钰补充着说道,而于谦仅仅是点了点头,所提的京城,正是于谦所想最合适的地方。 毕竟在京城,圣人的掌控程度是最深的。 “陛下言之有理,但京城就算试行成功,也不能以此法推行其他地方。” 于谦顿了下,郑重开口道:“毕竟京城有陛下,地方上可没有。” 如今的京城已经不是以前的京城了,周边的乡镇不敢不听皇令,但皇权不下乡,其他地方,天高皇帝远,谁在乎? “于谦,你忘了,不是因为京城有朕,而是京城的百姓愿意相信朕。” 朱祁钰摇了摇头,觉得于谦有些本末倒置了。 往深处说,是百姓选择了朱祁钰,而不是朱祁钰选择了百姓。 闻言,于谦皱眉一礼,道:“谢陛下教诲。” 说着就坐了下来,开始反思了起来。 “陛下,那银耗该如何解决?” 高谷起身,刚才被圣人点了一下,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今年六十的他就如同一个学生请教老师一样。 “那便和铸币联系在一起了。” 朱祁钰笑道:“寻常是以铸成银块、银饼,再押送回京,可是若是银币发行,只要流通至百姓手里,那么银币终究是那些损耗,可否明白?” 听了解释,高谷眼神一亮。 确实,铸成银块和银饼收回朝廷,但是再次发放到百姓或者豪门手里,花起来终究要剪成碎银什么的,当再次回收的时候,又要添上银耗。 若是换成银币,那么这个问题就不大了,难点便是在前期银币发行,如何能到百姓手里。 其他大臣闻言,似乎有些恍然大悟,这是一套接着一套,圣人脑子是长什么的?怎么那么多想法? “别总是问问题,领俸禄,可不是为了提问题,特别是诸位尚书。” 朱祁钰答完高谷的问题,加上之前几个,算是给了个方向,剩下的,自然要给大臣们思考空间。 其实摊丁入亩是很简单的税政。 之前比如农户一家三口人耕种一亩土地,土地年产百石稻谷,朝廷按丁税每人每年五石稻谷和田税按每亩每年五石稻谷计征,农户纳税十五石丁税和五石田税,家里仅剩八十石粮食。 而摊丁入亩,便是让这农户家仅需要承担一人一亩的税,也就是十石,那么结余就变成九十石了。 这就代表着农户能养活更多的家人,侧面鼓励了生育。 地主家大业大,若是一人拥有十亩地,那么在税改之后,产一千石稻谷,便要交纳田税一百石。 若是如实进行,其实也是要扼制那兼并之风。 大臣们谨慎提着建议,毕竟这次不像以往,是那种简单的一刀切。 诚如于谦所说,各地情况并不相同,因此税额调整必须是经常性的,没有永远不变的额度。 随着时间的推移,群策群力,法规被逐渐完善。 而大臣们在提建议的同时,也在不断问问题。 比如,国家的概念。 在东方,国家概念最早是疆域的意思,从国字便能看出来。 可是如今的疆域是笼统的,没有清晰的国境线。 东方各国,除了大明,目前还未有国家有资格画国境线的。 儒家将国与家合在了一起,简单来说,便是一个个小家所组成的大家,而君王,便是君父。 因而历代才会出现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但是,这是宗法,阶级严明、等级森严的宗法。 若是国为家,那么自家院子太大了,就算是大臣们,心中也没有后世那些可以看着地图学习的学生一样清晰。 从统计的意义上来说,调查人口和土地,人口还好说,但是地,确实很难。 最明显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北辽东,那被大明抛弃的地方,到底算不算大明的,同理,交趾还算不算大明的? 朱祁钰解释着关于国家的问题,说道:“华夏自古忠孝两全,也难两全,因为君王如父,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而朕之国家,很简单,国民、国土、朝廷,三者必须明确。” “大明所承载万万之民,自古以来,土地不够,百姓难以生计,而朝臣乃至君王无进取,光守成,便开始内乱,今之大明,比汉唐大不知凡几。” 同时,朱祁钰也说道:“在秦朝,东越如何?南蛮之地,如今福建、广州,哪处不是鱼米之乡?” “所以,长治久安和开拓进取其实是相辅相成的,朕的国家,就要有效利用国土,增加发展力,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大明才能太平。” 总是以对立的眼光去看待世界,便是保守主义,而做大蛋糕,才是进步思想。 天天想着内斗,勾心斗角,去除这个,灭了那个,是很难发展起来的,当然,有一个地方除外,朱祁钰也是人,又不是真正的圣人,自然有着瑕疵。 “陛下所言,臣以为是,交趾不能放,辽东以北也不能放,就算如今不见得有所生产,但往后如何,臣短视,也知交趾以南,稻谷一年三熟,只是远离京城尔。” 陈循等着朱祁钰说完,便开口说道:“诸位,新税法,看似夺了我等特权,但是,若是大明国土得到有效利用,积极开荒,说明白点,我等注定赚得更多。” 在圣人面前这么说,陈循丝毫不会担心,因为他做了大量的工作。 以如今鱼鳞册和黄册的统计,大明还处于地多人少的阶段,但是仁宣的政策,若是长久以往,现有土地便承载不了增长的人口,到时候会如圣人所说,硝烟再起。 其实,现在的大明已经有了苗头,只不过一直被当成是狡猾的百姓贪得无厌,不知足而暴乱。 午间,朱祁钰让御厨给大臣们上了菜,大家都在文华殿吃。 第261章 皇权要下乡 朝廷的大臣本身就具备了优先特权。 无论朝廷出什么政策,只要不粗暴,那么大臣们永远能先知先觉,再利用信息差去盈利。 陈循说白了就是在陈述这个。 要想推行税改,这方面必须说清楚,免得有些人觉得自己被抢了,做出阳奉阴违的事情。 这一天,直到皇宫要落钥,众人才开始散去。 其实,若是皇帝是住在宫中,或许大臣们今晚也打算住下来,内阁值守班房就可以凑合着睡觉。 从税改为引,大臣们发现,原以为对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来说是恶法,可若是大明真如圣人所说,那潜力是巨大的。 陈循连和圣人的py交易都说出来了,海贸只要交税,朝廷也不会拦着,但是不能急,需要重整水师,才能推行。 反海军,那就是反海贸。 这个概念可以用在大明任何走私贸易上。 将事情放到台面上讲,其实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大明需要利益分配,但是,必须是在朝廷主导下的利益分配,所以朝堂必须而且一定要统一。 朱祁钰回到王府,就像一个早出晚归的上班族,浑身疲惫,享受着妻子在浴缸里的按摩。 “夫君可是越来越忙了。” 杭惠茹按着朱祁钰那显得僵硬的肩膀,说完抿着嘴。 “后面会越来越忙的。” 朱祁钰闭着眼睛,后脑勺枕在柔软处,拿起浴巾敷着眼睛。 “陛下可要保重龙体。” 修长的手指放在夫君两侧太阳穴轻揉,杭惠茹觉得有些心疼了。 “还行,朕早有准备,大多事情,都交给尚书们解决,开完会,唠叨完了,朕能躺在爱妃怀中,而那些尚书,估计现在已经在抓头发了,嘿嘿。” 朱祁钰贱兮兮笑着,他可不傻,哪有什么事情都扔给皇帝做的,那不得累死。 翻身,正面朝下,头埋在柔软处,朱祁钰瓮声瓮气道:“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不过得给他们配些御医,不然积劳成疾也不好。” 陈循的黑眼圈日益厚重了,朱祁钰又不是什么魔鬼,该享受的干部医疗待遇得跟上。 感觉胸口传来热气,有些瘙痒,杭惠茹飞红了双颊,但环首抱着朱祁钰的头,说道:“听夫君安排。” 税种需要分列清晰,农税为农税,商税为商税,主要负责这两项的,现在来说,是工部和户部。 所以高谷就算在工部,对于税收一道的见解也很深。 回到官舍小院,高谷脱去了朝服,换上常服后,便开始看起了圣人交给他们的资料数据。 高谷父亲高焯,是儒生塾师,自幼饱读圣贤书,年到六十,终于看到了能从自己手中诞生盛世的机会,高谷内心中那崇高的欲望被点燃。 卷宗上的一个个数字,以往,他只能看到数字,可是,经过今天的朝会,他看到了一户户人家。 自己便是举人,知道投献里的猫腻,或者说,朝会大臣们,都知道。 可是十年寒窗苦读,让他觉得百姓供养自己,理所应当,但看到沉重的税赋数据,他才幡然醒悟,自己其实也是吸血虫。 投献,就是合法贿赂,圣人的做法,在高谷看来,有些温和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就是个笑话。 高谷产生了一种大不敬的想法,他想去圣人的学校看看,或许,那里有答案。 次日,还是小朝会。 不过这次,大臣们准备的很足。 例如佃户问题,流民问题,土地丈量细则等等,都提出建议,然后开始讨论。 放开手脚的大臣,能够更好发挥他们的才学。 “陛下,政虽好,但还需传达至百姓农户耳中,臣请以白话文定制,采用俗字书写,详细条例,只有这样,农户才能明白。” 高谷起身说道,环视着一众大臣。 俗字从古发展到现在,将一些难写麻烦的字简化,也就是后世的简体字。 繁体属于正体,俗字则是偏门,一般是百姓武将之用,被文人瞧不起。 最出名的,莫过于茴字的几种写法了。 繁简之争很早就有了,奇怪的事,越是有文化的大儒,越是提倡简体,可是大多数的半桶水,总是以文化传承为由反对。 其中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颜真卿的家书,等等。 但是,半桶水属于大多数,他们拥抱着细枝末节,恨不得字越难写,越能展现自己的水平。 值得庆幸的是,太祖太宗的文化水平不高,所以简体字也运用在官方文件上。 可是,这两人走后,正字法复古现象便渐渐回到了朝堂。 要说正字法最严重的,那就是大清了,八股文科举,在大清写俗体,那是要严办的。 高谷从官方层面,采用简体字,同时也代表着,皇权要下乡了。 这就足够让一些人害怕了起来。 一层很简单的隔阂,一旦被打破,下面的人怎么忽悠百姓? 朱祁钰看向高谷,若说收税还不足以让天下学子异动,那简体字就是真正侵犯他们利益的事情了。 但是,事情总是相对的,朱祁钰想的是温水煮青蛙,等学校发展,简体字用的人多了,那么也将成为一股力量。 大臣们的才学,自然知道简体字好用,所以像墓志铭家书什么的,也会用到简体字。 可是这张榜告示,问题就值得商榷了。 要用的话,可以偷偷摸摸的用。 如高谷所说那样大张旗鼓,容易产生对抗。 “俗体,景泰学校在用,但当前范围不广,还需商议。” 朱祁钰觉得这步伐一下子太大了,自己做的事情,一旦全部集中起来,那么隐藏起来的矛盾将会十分剧烈。 “陛下,既然造反都要交税,那又何惧?臣愿领头,亲自到田间张贴告示!” 高谷昂首挺胸说道,已经将自己的命给放在一旁了。 “你先坐下。” 朱祁钰苦笑说道:“想必,你是问了陈卿关于景泰学校的事情吧?” 激进分子,果然每个时代都有,朱祁钰颔首,继续道:“朕知道,你心急,但如今学校堪堪二千余人,还不是时候。” 看着两人,周忱沉思了下来,他想起了那东华门,圣人说自己才是最希望天下大乱的。 如今,周忱不由得相信,若是把天下再犁一遍,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第262章 邸报 华夏自古以来就是大国,庞大的体系决定了她内因永远大于外因。 也因为如此,历代治理者会将目光放到富饶之地,尽心尽力,小心翼翼去处理。 时代在变,修生养息的同时,必须开拓进取,不然内因早晚会爆发,而且很强烈。 犁一遍天下,这方法可以,简单粗暴,但同时会损失大量可控制人口,因而如果没有必要,朱祁钰也不想。 周忱感觉脊背发凉,因为按照他们的处事方式,杀,才是最简单的一刀切。 而这个方法,早在东华门的时候,圣人就跟他们说过了。 造反?或许圣人恨不得别人赶紧造反! 可能,高谷也参透了帝心,所以才站出来,表现的十分激进? 周忱原以为如今的圣人已经十分激进了,可是被高谷这么一搞,才发现,原来圣人真的很仁慈了。 “陛下,臣以为,可以循序渐进,高侍郎所言不差,需要让农户知道,朝廷是为了他们好。” 周忱喃喃开口说道。 朱祁钰的目光也看了过去,拿出一份奏折,说道:“应天府溧阳县民彭守学,状告周卿,以平米法多收耗米,变卖银两,假公花销,任其所为,不可胜计。” “如此弹劾,数不胜数,朕让兴安查了下那彭守学,说是豪民,也谓之豪强,其家族在溧阳县也是极有名望。” “知道为何朕按下不查吗?” 对于周忱,朱祁钰一直认为这是能干事的人,只不过心思差不多和胡濙一样,不在新帝身上。 可是和胡濙相比,周忱就是躺平派,平日最多做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对于革新,处于怠惰状态。 闻言,周忱拜下,道:“臣冤枉。” “放心,朕从来没想过,杀几个大臣,法既变矣,只不过,变法就是如此,有些人短视,在这个时代,得到了自己驾驭不住的资源,便依靠资源夺取更多利益。” 朱祁钰摆了摆手,让周忱坐下,继续道:“朕,分得清,拎得清,可是,诸卿若是分不清,拎不清,那就怪不得朕了。” 打了周忱一棍,朱祁钰才开口道:“让农户知道的方法有很多,使用学生的方法也有很多,高侍郎,你还要多想想,就算在北直隶,你一处一处去了,可是农户信息也多是从读书人那边获得,你走了,就是一地鸡毛。” 大明还没到最后那激烈变革的时候,维新可以,但是若是再激烈下去,或许朱祁钰就要含泪杀太后了。 高谷不是康有为,朱祁钰也不是爱新觉罗载湉,而孙太后,也当不了慈禧。 闻言,高谷沉默不语,虽然觉得圣人有几分道理,但是,那得等多久? “这样,高侍郎,朕命卿为通政使司通政使,除四方陈情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外,并主导办理邸抄事宜。” 通政使类似于已经被废除的进奏院,属于通达下情,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实封建言、陈情申诉及军情、灾异等方面的机构。 明末邸报,便出自于此。 和报纸不一样的是,这是从下往上报,而不是从上往下报,也就是说,这是给皇帝官员看的奏折,不是给百姓看的报纸。 因而,朱祁钰还解释道:“往后,凡朝廷重大事项或变革,除告示之外,加刊邸报,投放四海,文体皆白,务求农户学生可直白看懂。” “陛下,可是农户不识字啊!” 高谷闻言,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又淡了下来,还是一样的问题,喉舌还是掌握不住。 “农户不识字,但是农户的孩子可以识字,邸报不仅要告诉农户发生什么,也可以增加识字读文版块。” 朱祁钰想了想,觉得光说好像没什么概念,就说道:“既然如今问题出在此处,那么今日暂议,朕允许诸卿入景泰学校视察。” 景泰学校是封闭式教学,别说官员了,就算是家长,也不能随便进入。 真正见过景泰学校的,无非就是开校时被邀请的那么几个官员和一众夫人。 “臣,谢陛下恩典。” 高谷当即拜下,现在他对于这学校,可是好奇得紧。 散了朝,大臣便马不停蹄的向着景泰学校而去。 朱祁钰是坐马车,而大臣们则是走路,大有一番百官日行的感觉。 百姓们纷纷侧目,看着那颜色显眼而且型制显眼的服装,自然知道,这是穿着朝服的官老爷。 六部尚书外加都察院,带着侍郎和御史,站到景泰学校的校门口。 门卫可不是什么老大爷,是货真价实的士兵。 看到兴安,士兵将已经十分笔直的身体再次绷紧,神情更加肃穆。 朱祁钰从马车下来,对着门卫士兵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了。” “回陛下,不辛苦。” 那士兵的脸都涨红了,圣人的声音传到耳中,顿时觉得圣人分外亲切和慈祥。 “嗯。” 朱祁钰拍了拍士兵的肩膀,有他在,当然可以刷脸进学校。 校门大开,朱祁钰领着大臣入内。 大道两旁的枯树,能看到些许嫩绿正从枝干表面露出,路边堆着积雪,能看到不少的雪人,形状各异。 从教学楼处传来郎朗的读书声,多是诗词,让一些官员忍不住摇头晃脑了起来。 稚童的声音嘹亮有力,在耳中犹如黄鹂鸣翠柳般,让人如沐春风。 视察是突然的,一群老头出现在教室外,那可比班主任还要让人惊诧。 “你们读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朱祁钰笑着说道:“今天读满江红吗?” 领着众人走到教室后方站着,该班级的老师,恰好是刘升,看到如此多重臣齐现,心里也有几分紧张,说道:“回陛下,正是。” 黑板上,龙飞凤舞的粉笔字,断句清晰明了,字体上方还注释着拼音。 这些都是新奇的玩意儿,大臣们突兀一看,是看不懂的。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刘升抿了抿嘴,继续拿着教鞭指着字,读完之后,学生也跟读了起来,不过没有之前那么整齐了。 高谷看着拼音和简体字,还有那些奇怪的标点符号,心中满满都是问题。 第263章 一堂课 这毕竟是朱祁钰想出来的,所以他的感受没那么强烈。 可是王直、周忱乃至高谷等一众官员,在听课的同时,一种落后于时代的感觉十分强烈。 他们读书的时候,发音学的是《韵补》《楚辞释音》这类的书籍,但也多是先生读一句,自己学一句,不断重复,直到获得先生的认可。 现在,那注释拼音的加持,什么阿玻雌得鹅佛哥,组起来的音,比他们还要标准多了。 一堂课,学习的不仅是学生,还有一群老头。 刘升在读完全文之后,开始讲解。 “怒发冲冠,可译为,我愤怒得头发竖了起来,帽子被顶飞了。” 一句话,让大臣们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刘升,眉头紧皱,觉得有些荒唐。 “这是用夸张的手法表达自己愤怒的情绪,表达了作者心情十分气愤的强烈情感,同学们,阅读理解,要结合时代和人物,当初岳飞面对朝廷不抵抗的妥协,岳飞只能在凭栏处,看着潇潇雨歇,却无处发泄。” 似乎是为了体谅初次听课的大臣,刘升连阅读理解的重点都重新强调了一遍。 “这里可以看作是,岳飞独自登高倚靠着栏杆远眺,骤急的风雨刚刚停歇,可是自己却是怒发冲冠,整体的场景是静,但寥寥几字,却衬托出了岳飞将军那剧烈的心情,这是动。” 阅读理解,后世常常被调侃成,作者没有读者更加知道作品的含义。 其实,这便是阅读理解的意义,刘升所说的,最重要的便是结合实际情况去分析,这才是阅读理解的意义。 大臣们没有出声,毕竟他们身边的圣人,正抱着胸,听得津津有味。 其实,朱祁钰并不是在听,而是在感受氛围,一种自己学生时代的氛围。 朱祁钰不只是看老师,还看学生,想从学生中找出是不是有和自己当初一样,觉得枯燥无味的。 但是没有,这里的学生,每个都聚精会神,连点头钓鱼的都没有。 一堂课下来,朱祁钰都要强忍着哈欠,避免给刘升造成压力。 当走廊尽头的钟声叮铃当啷的响起,刘升也同时开口道:“这堂课就讲到这里,下课。” “起立!” 班长立刻起身大喊。 “老师再见。” 学生们一同起身,随后朝刘升鞠躬致礼。 师者如父,没有学生敢含糊。 只不过,这下课了,学生们并没有玩闹,因为后面站着一堆大佬。 “好了,咱们走吧,去办公厅。” 朱祁钰当即开口,刘升也迎了上来,有些扭捏,对着朱祁钰行礼到:“学生刘升,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起来吧,课讲的不错,但情绪不够,朕没听到踏破贺兰山缺,收拾旧山河的雄心壮志。” 闻言,刘升苦笑道:“学生没上过战场,京城之战,学生躲在学舍,或许如此,陛下才觉得空洞。” 刘升的坦白,倒是让大臣们有些刮目相看。 “问题不大,先去办公厅吧,想必诸卿也一肚子问题要问。” 朱祁钰笑着,拍了拍刘升的肩膀,然后走出教室。 之所以叫办公厅,因为这不是独立的办公室,老师们各自有着桌子椅子,他们就是坐在这里整理教材和其他工作。 等刘升坐下,圣人也坐到一旁,其他老师进来,便被兴安引导着安静坐着。 高谷面向刘升,迫不及待问道:“那拼音是何物?如何学习?老夫听那学生吐字清晰,是否与拼音有关?俗体字可有成册?刘老师是如何学习?还有那奇怪的分隔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让刘升也有些应接不暇,不过刘升顿了顿,开口道:“拼音是陛下通过音韵,结合夷文符号整理,学生能短时间内吐字清晰,当然是拼音之功。” “分隔符号称为标点符号,让学生知道哪里该停顿,从哪到哪是一段完整句子或者段落。” “至于俗体字,学生称之为简体,当前无册,只是教学老师整理教材的时候,如若发现,便改一下。” 刘升的话,让朱祁钰再次受到注目,毕竟他可是货真价实的校长。 闻言,高谷点了点头,随后回忆起刚才上课的情景,细细体会。 而高谷问完,王直便开口道:“老夫听刘老师讲解,为何如此直白?” “不直白的话,学生听不懂,而且,若是任由其体会,或许会产生认知偏差,教书也是育人,陛下便是如此要求。” 刘升再次把朱祁钰抬了出来,误读和曲解,在学校是不被允许的,别说什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方面是有前提的,朱祁钰也不能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王直若有所思点头,随后追问道:“诗词一道是如此,那么可有教授论语?若是教授,也是如此?” “那是当然。” 说着,刘升便拿出了课本,由圣人排版监制,工匠一刀一刀刻画,匠心独运,皇家甄选。 摊开之后,刘升便说道:“论语除了直译,其注释也是白话,至于理解,有了直译,如何理解便是借鉴历代大儒,从中挑选,这里面也有标注。” 这么一说,把大臣们的眼睛都瞪直了。 老师可不只是现实中教学的老师,还有课本上那黑白相间的名字,那也是学生的老师。 大臣们敏锐的发现,所谓名传千古,万世之师,不就是印在教科书上的名字吗? 一时间,众人又将目光看向圣人。 朱祁钰耸了耸肩,说道:“民间传言,朕打压儒家,其实不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朕一直是这么做的,除了孔子,还有孟子、荀子等等,除了儒家,还有道家、墨家等等,朕要的是百家争鸣,只是谁能上教科书,必须经过朕的认可。” 釜底抽薪! 这就是釜底抽薪! 王直看得出来,学校里的学生,普遍学习进度比外面私塾学院的还要快。 学校以一种十分直白粗暴的姿态灌输学生知识,虽说能不能成材是个问题,但是识字已经不在话下了。 更何况,一旦学校在各地拔地而起,那么想要千古留名的人,就一定会注意到教科书。 那些所谓隐士,其实一直在着书立作,可是,圣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形成了某种权威,某种能掐住读书人脖子的权威。 第264章 成为历史教科书上的一笔 高谷觉得,自己已经很激进了,但是从段位来说,自己却落后了圣人好几层。 某些人站的位置太高,不愿意低头看看底层,回首才发现,自己只是站在一处小山坡,需要去仰望那之前看不起的百姓。 所谓徐徐图之,所谓潜移默化,莫不如是。 想要发现,那必须格局要高,而格局高的人,又不会反对这能让自己名传千古的机会。 就如史书,有人的历史,才是历史。 天下农户识字,读书人就要卷起来了。 一旦铺开,这就是大势所趋。 高谷感觉自己又学到了。 圣人,高某不如矣~ “陛下,不知这所谓教科书,标准是什么?” 王直捧着教科书,这就是他,也是众多读书人一生的追求。 “朕觉得行,就可以。” 朱祁钰很直接的开口,丝毫没有掩饰,也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 王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目前小学主要科目是语文和数学,附带历史和思想品德,还有体育画画这类的科目,王卿想入哪门?” 朱祁钰当然知道王直的心思,但是,王直当翰林学士的时候,强项是文笔,说实在,如果不涉及现代历史,身为吏部尚书的王直,现在还没有上教科书的资格。 “语文。” 王直捧着的就是语文教科书,自己可以写文章。 “王卿,你先看看,能上这里面的,都是什么。” 朱祁钰揉了揉眉间,随后抬眉看着王直越发羞愧的脸。 华夏千古文章,在散文还没出现之前,书上不是苏轼就是李白,还有历代文学大家的作品,就不用提孔孟语录了。 除非王直脸皮够厚,不然他真的开不了口,和诸位先贤出现在同一本书里。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能上教科书的含金量。 “王卿,你也不用灰心,这只是小学教材,再往上,若涉及现在的历史,那么诸位可曾想过,诸卿可正在创造历史。” 一般这种话,十分振奋人心,但从圣人的神情和语气上看,都十分平淡。 “正是,诸公可是在创造历史啊!” 一旁的刘升握紧双拳,其他老师也同样看向诸位大臣。 “于尚书,你可是在现代历史之中呀!” 刘升的目光和其他老师都看向于谦。 朱祁钰答应过工匠们,未来一定会名传千古,所以涉及现代历史的编纂,朱祁钰将这任务交给老师们试试,其中除了工匠,最主要的便是京城之战。 于谦不知道,他有些讶然于众人的反应。 “从太祖,至京城保卫战,朕称其为近代史,当然,往后便是现代史,也就是如今,正是当下。” 朱祁钰做出了补充说明。 一瞬间,大臣们纷纷觉得头皮发麻,就连于谦也是。 “硬要说的话,周卿的平米法,陈卿去年坚持开海,于卿力挽狂澜,当然,还有王振擅权,胡濙造反这类,都会成为历史教科书上的一笔。” 周忱又被点名,不过这次他眼眶有些湿润。 士为知己者死,没什么比自己被肯定更能让人感动的了。 陈循如此,于谦也是如此,年过半百的他们,满腹经纶的他们,却不知道此情此景该说什么。 至于金濂和王直,六部尚书上了四个,虽然其中有一个名声不好,但是自己明显落后了。 这便是情绪价值,一种无法用金钱和权力衡量的东西。 “臣,不及陛下之万一,不敢贪功。” 许久之后,于谦对着圣人行礼说道。 “朕知道,但是,若当初于卿不信朕,朕或许现在就不在京城了。” 谦虚?那不可能! 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 难不成让后人觉得自己这皇位是得了便宜,然后贪恋皇位才干掉皇兄的? 那皇兄的坟头草都两米高了,又没有夺门之变,凭什么? 朱祁钰的心理活动,于谦当然不知道,只是不由得想起土木堡之变时的点点滴滴。 “好了,这种事情,你们谦虚也没用,上不上,那是朕说了算。” 挥了挥手,朱祁钰将话题掰正,说道:“高侍郎,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回陛下,有,而且很多,臣想留下来,多学习一番。” 高谷满脑子的问题,但不知从何说起。 “陛下,这又是搞什么新事物了吗?” 刘升也好奇了起来。 “一张邸报,让人足不出于户,以知天下的邸报。” 朱祁钰摸着下巴,想了一下,起身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和直尺,就在黑板上划分了区域。 在不同的区域内,朱祁钰添上了一些内容,比如诗词,比如对联,比如一些小故事,搭配上简体画,很快就完成了一面黑板报。 将粉笔放下,朱祁钰拍了拍手,粉尘便震到空中。 “大致是这样的,诗词除了经典,也可以是如今某些人的某些作品,而这些白话故事,可以是最近发生的事,也可以是故事。” 朱祁钰拿起教鞭,将不同版面所包含的不同风格指给高谷听。 “至于识字这一块,当然,高侍郎往后便是通政使,必须自己先了解,才能知道如何让想识字之人识字。” 这方面属于自学,没有学习欲望的人,也不可能光凭一张邸报,就能按着他的脑袋学习。 “诸位老师,往后学生们逢节日也可以给他们安排黑板报,分工合作,也能区分出字写好看的,会写文章的,会画画的,等等这些长处都可以从黑板报上挖掘。” 择日不如撞日,反正都要干了,就给学生留一些作业吧。 朱祁钰可不光光看的是一张邸报,还有其配套产业,如造纸业、印刷业、卖报郎等等。 这可都是就业机会。 随着朱祁钰的不断讲解,众人对于邸报也有了全新的概念。 除了天下大事,邸报最重要的便是区域当下事。 在京城,则是着重于朝堂发布的政令,其中掺杂一些民事纠纷,顺便刊登经过审核的作品。 一石好多鸟,只是在天子脚下,高谷的压力很大。 但经过刚才教科书的事,高谷也觉得,这是自己名扬天下的机会。 “陛下,臣定将邸报办好!” 想通之后,高谷郑重双膝下跪。 第265章 舰队 朱祁钰离开景泰学校,而大臣们留了下来。 今天过后,除了高谷,其他人就不能随意进入学校,所以要抓紧时间学习。 海面上,一支舰队正迎着海浪前进。 这支舰队从太平港出发,一路向北,主力战舰便是福船,足足有五艘之多。 范广双手撑着栏杆,不熟悉海浪的他,脸色有些发白。 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将福船带回去,一部分留在备倭城,但大多数是要送回天津港。 船员不只是士兵,还有很多船工。 在陈懋的帮助之下,船工召集也很快。 “yue~” 一个浪潮拍打,范广就趴在栏杆上,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坐海船了,但是,自己之后估计要去旅顺港,这辈子可能都离不开大海。 想到这,范广更加反胃,但还是强烈暗示自己要适应。 也刚好现在顺风顺水的,福船航行速度很快,一时辰可达四十里,只是附带的马船粮船这些,拖慢了速度。 从太平港出发,到备倭城预计就要十天的时间。 范广现在的状态,相比之前已经好很多了。 神武卫的军医则是记下各个船员的身体状况,方便之后的研究。 要说神武卫中,谁适应最快,那就要属郑大海了。 人如其名,郑大海走上福船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激动。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大海,以往都是从自己父亲的口中了解。 碧蓝一望无际的海面,耳边传来浪滔声,身体随着福船而晃动,郑大海还能在福船的甲板上跳舞。 “郑大哥,你怎么就能没事呢?” 一旁的方吉虽然是南方人,但是,他是山匪!不是水贼! 上船对他来说,也是极具挑战性的。 什么南方人善水,那都是刻板印象! “俺小时候,俺爹常跟俺说,他坐过天下最大的船,见过天下最广的海,所以才给俺取名大海,以前俺可想不出大海是什么样的,现在看到了,够劲!” 郑大海面朝大海,享受着海风的吹拂,就是有点冷。 一旁的范广听了,笑道:“那你爹或许下过西洋?” “不一定,俺打听过了,是俺爷爷。” 郑大海回答后,继续道:“不过俺爷爷死得早,俺爹也是道听途说,说咱们以前的舰队,遮天蔽日,远远看去,如同占满了整个海面一样。” “当初俺以为,就占了个湖泊大小,但是看到大海,俺现在也想不出当时的场景。” “ha~tui!这不用想,只要在这福船上,以后能看得到。” 范广吐了口痰,调整了下呼吸,说道:“不然你以为带船工回去是为了啥?” “俺有点怕。” 郑大海抓着围栏,看了眼方吉,又看向范广,解释道:“听说之前下西洋,因为航线错了,死了很多人,所以朝廷才不再出海。” “那这次回去,某给你请个假,赶紧讨个婆娘,生个大胖小子,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闻言,范广笑着调侃,心里也有同样的恐惧,只不过,自己是军人,不管是在海上,还是陆地上,危险都是存在的。 更何况,圣人也不可能在自己不熟悉海况的情况下,盲目让水师出海。 这是范广对于圣人的信任。 “多谢将军!” 郑大海双腿犹如扎根在甲板上,还能放开双手,拱手向范广行礼。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郑大海并不担心自己若是葬身鱼肚,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就无依无靠了。 因为他有袍泽,有朝廷,有圣人会帮他养育后代,这也是神武卫能用命的原因,一条白纸黑字的血酬。 “你比某更能适应大海,将来水师,你大有可为!” 范广艰难哈哈大笑,想要豪迈一些,可是情况不允许,没多久,就又趴在栏杆上了。 “承蒙将军吉言。” 郑大海知道,这不单纯只是军功,更多的是责任。 几天之后,范广等人日夜期盼的海岸线出现在视野之中。 另一边,备倭城的了望台,士兵目视远方出现的大型舰队,连忙拉扯着连接铜钟的绳子。 一时间,警钟依次传递整个备倭城。 士兵们从操练中迅速转换到备战状态,一部分整齐的队列不断朝着城头涌去,而另一部分,则是踏上轻型战船。 石亨来到城头,抬手成掌,遮着阳光,看着海面上的小点逐渐变大,随后福船的样貌就出现在眼底。 “福船!是福船!我们的船!” 一个水兵兴奋大喊道。 “咱的船?” 石亨瞪大了眼睛,随后说道:“打旗语,上轻舟,核验身份!” 统领下令,轻舟如飞鱼般出发,只是,和庞大的舰队相比,备倭城的几艘破船,就跟蚂蚁冲向大象一样。 得亏这只大象没有敌意,不然尿个尿都能淹死蚂蚁。 传令官在小船上传回了旗语,而福船中,一颗明亮的火光升起。 “哈哈哈!是范广那小子。” 石亨抚手大笑,那是神武卫特有的传令筒,可比旗语好用多了,只是信息比较单一。 只是,如今的备倭城,可没有准备好迎接如此多的福船。 幸福的烦恼。 范广坐着小船进入备倭城船坞,重新踏上土地,双脚虽然发软,但是感到十分安心。 “圣上也太客气了,小小备倭城,又怎么容得了如此多的福船。” 石亨大笑着,远远就喊出声了。 “见过石总兵。” 范广微微一礼,勉强扬起嘴角笑道:“只留一艘,末将也不久留,还要将福船送回天津。” 石亨的脚步随着范广的言语逐渐变慢,随后停了下来,道:“就一艘?” “不然呢?石总兵,这船坞,一艘就够呛了,还要扩建,挖深,不然来几艘也没用。” 福船需要养护,而养护需要船坞,可不是直接放在海面上,让福船随波逐流就行了。 “啧,这就叫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石亨挠了挠头,道:“一艘就一艘吧,总比没有好。” 看着石亨的样子,范广也不知道石亨晕不晕船,如果晕船的话,那就好玩了。 “末将等人歇息三日,三日后启程往北,至天津。” 正事还是要先说的,圣人正等着大明的无敌舰队呢! 第266章 石亨缺钱 舰队上的人轮流下船休整。 五艘福船,可称宝船的唯有一艘,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九桅十二帆,水手四百人。 这艘宝船上的三十门大型火炮被撤除,仅留小型火炮数十门和神武卫自身配备的小型虎蹲炮。 在目前的大海上,若宝船全面武装,那便是重型炮舰,火力溢出太多了。 要知道,这样的宝船,并不是最大的那艘。 眼前这艘属于两千料福船,而历代最大福船,达到五千料,是现在这艘的两倍有余。 如此的巨无霸游曳在沿海国家的海面上,搭配着各类战舰补给船,足足两百多艘舰船铺满整个海面,那场景,足以天兵称谓。 只是那都是以前的荣光,现在,福船搭配着补给船,也就十来艘,远远看去,在海面上有些孤独。 所以范广才会说,这小小的备倭城,容不下福船。 靠港的福船,也仅仅是容纳百余人的小型福船,远比不上宝船的规模。 在备倭城的对面有一片群岛,她在战汉时期,曾被叫作蓬莱仙岛,而到了北宋几个岛屿合称为长岛,朝廷流放犯人之地,华夏的澳大利亚。 只不过,在永乐时期,望海埚大捷,当时的广宁伯刘荣,便顺势清理了一下这些岛屿。 就是现在在独石口的广宁伯刘安的爹! 老子打倭寇,现在儿子打夷狄,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这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的长岛上,照样有着海寇。 他们结成水寨,都是小规模出动。 当小弟连滚带爬跑到聚义厅,毕竟,水浒传在大明可以说是非常流行的话本了。 不只是文人士大夫,就连山贼水匪也很喜欢听。 目前的大明,当然不在乎水浒传这样的作品,毕竟那是说宋朝,咱这大明,除了朱祁镇,还真没有百姓会把大明和大宋连系在一起。 驱除胡虏,收复中原,大明天命所归! “大当家!不好了,朝廷打过来了!” 小弟十分慌张,在他面前,坐着几个犹如瘦猴一样的虬髯大汉。 “什么!” 为首的大哥慌忙起身,怒斥道:“岸上的人为什么没通知?” 说着,就打算往后门走,准备跑路。 敢和朝廷作对的邓茂七下场如何?坟头都没有! 当大哥的,又不傻,真以为出来混的是靠讲义气? “大哥,莫慌!” 一个打扮成文人装扮的人开口,只不过他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脏,他便是这水寨的二哥。 “你说,朝廷打过来了?说仔细点!” 闻言,那小弟咽了口唾沫,刚才大当家的是要跑路对吧?他应该没看错吧? “二当家,俺在山上看到远处有船,有大船!而且还有一艘,已经入了备倭城!” 小弟将所看到的场景都说了出来,那二当家的沉思了一会儿,道:“备倭城,岸上的人说来了京城的总兵,叫石亨,没错吧?” 那大哥悠悠然坐了回去,翘起二郎腿,说道:“是极,不过咱们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再说了,咱又没上岸打劫,没犯事!” “大哥,咱就是没犯事,所以才没有资格被招安!” 二当家的,叹了口气,无奈说道。 这群岛群寨,就自己的寨子最小,大当家的胆子也和寨子一样小。 特别是知道那邓茂七被灭,一家老小皆斩,大当家的胆子,就更小了。 “俺倒觉得,犯了事,才招不了安,现在朝廷大船都来了,咱寨子里的女人,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所谓的不犯事,在大当家的概念里,就是杀人放火,至于当个中间商或者中转站,那就不叫犯事,叫合理收入。 因为群岛,虽然离备倭城近,但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与世隔绝,不然这里之前也不会成为流放犯人的场所。 皮肉买卖在明朝有着一定的规范,那就是不能买卖良人,拐卖良人为奴婢,杖一百,流三千里,窝主、及买者知情,并与犯人同罪;牙、保各减一等;并追价入官。 这里有一个前提,就是良人。 再者,官方层面一直杜绝不了走投无路的流民私自贩卖儿女,所以这项法规,某种程度来说,形同虚设,而且去除了死刑,让人贩子更加猖獗。 “大哥,我见那朝廷,或许只是路过,不是来剿匪的,咱们不必自乱阵脚。” 二当家开口说道:“再说了,寨子里的女子,都是岸上人要的,咱们要是私自处理,也不好交代。” “二弟果然聪明,咱就动不得这脑子,想得不清楚。” 大当家摸了摸脑袋,对着小弟大吼道:“去,再探再报!” 等小弟走后,一个头顶的头发全部剃光,留侧方和后方的头发,束成一个髻的冲天辫模样的男子走出。 这种发型,仅在倭国有。 那人出来之后,便看向大当家,说道:“你们华夏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最近不好异动。” 长岛上的事情,和之前的备倭城没什么关系。 可是,现在石亨入手了福船,心里那被压制很久的欲望,在蠢蠢欲动。 没办法,备倭城太缺钱了! 要想拥有更多的福船,那么备倭城就要扩建,要挖码头,搞深水港! 这些都要钱,而且还要人。 执行公务不能饮酒,就算是休整,也属于公务之内。 因而,备倭城在范广来后,并没有很大的动静。 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哪有什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 不过,石亨倒是邀请了范广同席。 “范老弟,咱看你这神武卫,是扩编了?” 不能喝酒,那就喝汤,而且还是鲜美的海鱼汤,在京城可不多见。 “嗯,一路上,顺带剿了匪,可别说,这福建山多,逢山必有匪,都是一片乱世之后的场景。” 范广叹了口气,以前一直认为南方富庶,鱼米之乡,但这一路看来,其实也没比北方好到哪里去。 富庶的,终究是少数人。 “石总兵这边也不容小觑呀,这水兵,比山匪好多了。” 范广感慨说道,而石亨闻言,呸了一声,道:“吃空饷的货色,能好到哪里去?” “咱手头紧,圣人放权,咱想去岛上转悠转悠,范老弟一起?” 石亨转了下眼珠子,笑嘻嘻说道。 第267章 真打过来了? 实战演习,是神武卫隔几个月就要准备的必要项目。 这是保持战力的方法,当然无法和实战比拟。 不过,操演水师,是两位将领都要学习的技能。 所以石亨提议,范广也就一拍即合。 次日清晨,备倭城里,响起的不是钟声鼓声,而是嘹亮的哨声。 闻声而动的士兵们,本着肌肉的自然反应,叠好豆腐块,立刻在空地里集合。 只是,这些备倭城的士兵们发现,人多了,而且多了很多。 “全体都有,立正嗷!” 石亨背着双手,立定大吼。 因为品级的关系,这里石亨最大,所以范广充当的是副将的位置。 “今天,我们要趁此机会,开展实战登岛演练和海上作战演习,当然,你们要知道,这海上,海寇是存在的,随时都可能遭遇,所以,你们要打起精神,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石亨一阵训话,算是开战前的动员,主要是讲清楚士兵该干嘛,要干嘛,设置好战斗目标。 这在神武卫是必须的,以备统领丢了,士兵就变成无头苍蝇的情况。 和范广一样,石亨将神武卫打散融入水师之中,然后乘着一艘艘小船或者是货船,登上了那巨大的宝船。 “扬帆!” 随着石亨下令,帆船巨大的船帆在水手的操作下放了下来。 以前,水手就是水手,但是现在,水手也是士兵。 工匠们待在备倭城,和工匠一起留守的,只有小部分的士兵。 范广一直盯着石亨,但是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出现,很遗憾,石亨不晕船。 宝船的主桅杆上方有着了望台,挑选目力最好的士兵,轮班观察着海面的动静。 随着船帆落下,舰队开始启动。 长岛上,看着笔直向自己扑来的舰队,那小海寇的双腿在发软。 好不容易跑回聚义厅,一进门就大喊:“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不好啦,真打过来了!真打过来了!” “什么!” 大当家立刻拍桌而起,再次准备朝着侧室走去。 “大哥,莫急,先搞清楚再说。” 二当家感觉这场景,昨天好像就见过。 “真的,千真万确,俺看那船帆都放下来了。” 小弟连忙说道。 “几艘船?多少人?” 二当家脸色一沉,语气也没有了淡定。 “大船五艘,很大,非常大!小船十几艘,数不清楚!” 稍微回想一下,那小弟就脱口而出。 “大哥,咱们先去看看?” 二当家还是不太相信,毕竟朝廷已经很久没有出海了,更何况这次还是动用了大船。 听小弟的描述,二当家能猜出,那是福船。 他们水寨,又何德何能承受福船的攻击,再者,他们水寨的规模最小,还是先看看大寨子的动向。 和他们差不多,长岛十余水寨都慌了。 长岛最大的岛屿,是离备倭城最近的,有十多平方公里,上面的水寨也是最多。 宝船如楼,石亨现在就站在最高层,意气风发看着身边的舰队。 至于那远处的岛上是不是真的有海寇,他并不关心。 有,就顺便灭了,仅此而已。 消灭海寇,其实和海寇的意愿关系不大。 这时,宝船桅杆上的铃声突然大作,顶端的士兵拿着旗子,向下挥出旗语。 “前方出现不明船只,所有人,戒备!赤龙船,向前!” 范广手里的兵,再怎么说也是在海上长时间漂流过的,立刻下达指令,并将情况汇报至石亨所在之处。 “好家伙,还真有!” 石亨大笑,转头看向范广,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来着?” “石总兵无需担心,这次送回舰队,里面就有老兵!” 范广挺胸眺望,看着海沧船、苍山船从福船两侧出动,最前方是赤龙船。 舟形如龙,三层,内藏器械火具,是舰队最小的船只,主要负责袭扰。 而海沧船,就是小型福船,配备的碗口火炮也有十数门,在赤龙船接敌之前,火炮必然先至。 至于苍山船,那就是比海沧船更小一号,更加灵活机动,上面除了小型虎蹲炮,就是佩戴火枪的神武卫射手。 这些船的火炮都在两侧,所以舰队对敌的时候,要开展迂回,将炮口对准敌方。 原本缓慢前行的舰队,现在开足了马力,开始横起船身,各炮门打开,等候令官的号令。 “大明片木不得下海,藏匿岛屿者,只能是海寇。” 石亨点了点头,也不急,而是开始分析,道:“没有火力,我们可以直接用炮火轰击,保证士兵安全。” “料敌从宽,末将在南方,见过用火器的山匪,只是比不上神武卫而已。” 范广也很平淡,朝廷的水师,目前而言,对于海寇是降维打击,但是火器不得不防。 “这事,你去和圣上汇报,火器私流,虽不及新火器,但也是大事。” 两人谈话的时候,海沧船已经准备接敌。 炮门处,几个老兵透过窗口,通过目测判断距离,随后摇了摇头说道:“面对这种水匪,开炮是不是太浪费了。” 操作碗口炮的士兵,一脸严肃说道:“这是命令。” “距离够了,炮口往左移三厘,可以试射。” 老兵不再多说,相反,这样的做法,让他感觉非常好,至少不是用人命去堆。 同时,炮手调整好角度,随后令官看着赤龙船的距离,吼道:“开火!” 仅仅是一瞬间,十几门火炮开始了第一轮射击。 砰砰声之后,硝烟飘出炮口,炮弹划出小幅度的弧线,砸向远处的小船,大部分落入海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赤龙船,虽然船型和以前一样,可是搭配的不再是火铳,而是火枪。 拉起的窗口,几个神武卫射手便开始瞄准,这是海面上的移动射击,很难。 以海沧船炮声为信号,赤龙船也开始冒出白烟。 困兽犹斗,长岛上的水寨们结群而来的小海船,连赤龙船都比不了,只不过,当看到这些篷船上飘出白烟的时候,情况开始发生了变化。 “对方有火器,传令下去,所有炮口,对着发出白烟的船,自由射击!” 石亨眯着眼,这可是海上,海寇不应该有火器,他们最多就是弓箭,然后跳帮作战。 第268章 有些奇怪 跳帮作战,是指两船距离足够近的情况下,船员登船近身肉搏。 火力不足的情况下,跳帮是最好的选择,也可以直接截获对方的船只,增加己方的力量。 当前作战最优先项是,保证己方战士存活。 所以像赤龙船这样船头经过处理加固,可以经受撞击的战船,并没有向敌方过分靠近,而是游曳在边缘,靠着火枪射击。 数不清的炮弹,总有概率会砸在那不堪一击的小船上。 密集的弹幕,总有几个幸运儿会接住。 很快,水寨的水匪就知道,什么叫做螳臂当车了。 有着赤龙船的保护,水匪根本靠近不了大船,更不要说什么跳帮作战了。 就像是飞蛾,在距离烈火前一小段距离处,就被高温所蒸发。 火力优势学说,石亨可是十分认真的学习入了心。 在海面上,靠着几根桨,是逃不过舰队的追击的,于是乎,水匪们犹如潮水般退去,上了岸,或许还有办法。 一直在观战的二当家,转头看向大当家,问道:“大哥,不跑了?” “咱常听水浒,知道活下去,就有机会,所谓富贵险中求,现在,咱看到了泼天的富贵,要不要干?” 大当家摸着胡须,看着威武的福船,喃喃说道。 “大哥的意思是?” 二当家说着,顿了一下,随后目光看向了舰队。 “对,咱们投降!” 大当家当机立断,招安,那是朝廷处理不了的时候才叫招安。 他们寨子太小,连参战的资格都没有,但是,他们也分配到了看管女子的配额。 那是岸上的人花钱养他们,只不过没想到被朝廷发现了。 石亨这边,看着退去的海寇,是否决定上岸,就是他身为备倭城统领的责任了。 加上范广的人,现在手里有着两百杆枪,十几门小型虎蹲炮,只是这岛上有树林,射击情况并不是很好。 围岛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会拖延范广回程的时间。 “报嗷~!” 一个令官跑了过来,单膝跪地,拱手道:“总兵,抓来的舌头说,岛上有拐卖而来的女子。” “什么?” 石亨瞬间大惊,大吼道:“将人带上来,本将亲自审问。” 不一会儿,一艘小船靠了过来,士兵很快就将人带到石亨和范广面前。 水匪面黄肌瘦,一脸的营养不良,看到石亨,瞬间就跪在地上,哭嚷道:“大人,俺也是被逼的,俺冤枉啊!” “什么被逼的,什么冤枉的,先跟本将说说,岛上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石亨背着手,走到水匪的面前,冷脸说道。 “大人难道不是因为岛上有拐卖而来的女子而来吗?” 水匪愕然,随后发现,眼前的大人物也是一脸为难,那就不难猜出,这特么是误会!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本将确实是为了你们而来,主要是想看看,你们家底如何。” 有意外之喜,但不是什么好事。 人口拐卖这种事情,很难去界定,更何况,拐卖的是女人,又不是什么嫡长子什么的。 别搞到最后,人家一句是自愿的,那全都白忙活了。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莫不如是。 “好好的水匪不干,干什么拐子。” 石亨摇了摇头,继续问道:“这岛上,银子多吗?” 救人质?别开玩笑了,那不在自己职责范围之内,只是顺带的,正事还是要先做的。 “这个小的不知道,反正小的就没见过几个钱,大人,小的是被逼的呀!” 那水匪说着,又磕着头讨饶。 “又不会要你的命,什么逼不逼的,还有什么其他情况,坦白从宽昂!” 抓来的人力,当然要留着发光发热,不然以后备倭城怎么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福船? 这么一听,水匪顿时安心了,大人物没必要欺骗自己。 眼珠子一转,这人便悄咪咪说道:“大人,我在岛上见过倭寇!” “嚯哦!小小岛屿,这么全面的吗?” 石亨大手一拍,说道:“有倭寇,那就不一样了,这是勾结海外,让火枪队准备登岛!” “你,把岛上的情况,事无巨细,全说出来,现在是勾结海外,夷族的重罪,当然,主要是贼首,坦白对你没有坏处。” 拍了拍水匪的肩膀,石亨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不得不说,大明的将领,或多或少都沾点种族主义,这不得多亏五胡乱华和五代十国,蛮夷对于汉人的种种暴行所留下来的仇恨。 在汉人社会,最多就是口嗨你蛮夷,可你蛮夷当家,真把汉人当两脚羊就过分了。 很快,不断从海里捞起来的舌头,汇总的资料填补着情报空缺。 福船吃水深,不能靠岸,所以就停在远处,由篷船和赤龙船搭载这水兵上岸。 大部分水兵是福船原班人马,所以石亨这样的将领只要不胡乱指挥,舰队的运行就不会乱。 这就体现出老兵存在的意义了,这些经验都是难以用金钱衡量的。 只是,上了岸,那就不一样了。 陆战的神武卫飞速集结,所幸那些水匪没有在滩头阻击,不过阻击也没用,射程差距就摆在那里。 大明没有什么油纸,保存火药用的是动物内膜皮层,可以很好的保证火药不会潮湿。 和配备在神武卫身上的火药包原理差不多,只不过船上的火药是桶装的。 “石总兵,这里淡水稀缺,基本靠打井,不宜持久作战。” 范广上岸之后,从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如果不能攻占水资源,那么水兵就不好在这里久留。 “船上之前不是补给过了?还能用一段时间,这里有倭寇,某总觉得事情不一般。” 石亨皱着眉,缺水让他想起了土木堡战报,自己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确实有些奇怪,不过抓到的都是小舌头,根本提供不了有用的情报。” 范广点了点头,这又是拐卖,又有倭寇,随便想想都知道里面有猫腻。 “你带队经验比我足,就带神武卫先打扫一下四周,我坐镇,先把营地立起来,两套方案,如果不能速战速决,那么某就盯死这里。” 石亨,脚踩软沙,这没有骑马,还有些不习惯了。 第269章 风流消费的衍生品 石亨双手叉腰,看着不高的山丘。 抓来的舌头,可以充当向导,但是一切都要稳扎稳打。 至于救援人质什么的,他们没有这样的概念。 低人权社会就在这时候起了不错的作用,毕竟,大家都知道,人质没啥用处。 除非你挟持了什么达官显贵,不然面对军队,挟持几个女人,杀了就杀了。 这里既然流放过犯人,从宋至今,之前永乐望海埚战役时,长岛上的人就被清空了,现在这岛上并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居民。 比较简单的方法,是直接放火,但石亨虽然不在意那些人质,最好还是能保则保。 行为处事,石亨不仅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士兵的想法。 范广带着火枪队,连同抓来的舌头开始扫荡树林。 他们所需要注意的,就是可能存在的陷阱。 神武卫这方面跟猎户有过深层次的交流,所以开路的侦察分队可以算得上是特种兵了。 “大人,这是黑龙寨,岛上最大的寨子。” 舌头很老实,毕竟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既然说了只针对贼首,那么他可不会那么讲义气。 如此方式,可以说是直接挑拨了大头目和底层的关系,范广在扫荡山寨的时候,也常用这种方法,很好用。 名字叫作黑龙寨,但是听舌头所说,里面最多也就二三十人,简易的木制结构围墙,连外表看上去都很不正规。 “去喊话吧,某能保证,只处理贼首。” 范广点了点头,对着舌头说道。 闻言,那舌头咽了口唾沫,慢慢走向前,然后对着城门喊道:“兄弟们,出来吧,朝廷只抓当家的,不是当家的,最多劳动改造,而且包吃包住!只要认真干,改头换面不是问题!” 恩威并施,在法规上的体现,就是主犯和帮凶的区别。 同一时间,石亨的营地,来了五个人,正是之前无名小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还有他们唯一的小弟。 剩下的两人是女性,年纪不大,大致在十二三岁,已经可以接客了。 看到明军,女生并没有高兴,在她们眼里,明军和土匪,区别并不是很大。 当这样的队伍出现在营地前,瞬间就被水兵包围。 “诸位天兵,我等没有恶意,我大哥,其实很早就想弃暗投明了,待在这寇岛上,也是探查情况,大人,你可让我们久等了!” 那二当家的,之前文质彬彬,可现在,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似乎保留了很多心酸事。 带着女人,不好进兵营,所以石亨走到营门前,看向几人,听着对方的哭诉,他信就有鬼了。 不过,弃暗投明,自己缺人力,来都来了,以后好挖地。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石亨指向那俩女的,见状,女生脖子一缩,但是无处可躲,被那大当家的拉了出来,说道:“想必您就是石总兵,听闻您在京城抗击达贼,俺十分佩服,这俩小娘,总兵要是喜欢,自是可以拿去!” “你特奈奈的,说书听多了吧?” 石亨脸色一沉,怒瞪道:“再敢胡言,某砍了你!” “说,这俩小娘从何而来?” 人和人的气质是不一样的,石亨再怎么有匪气,说到底也是当兵的,和神武卫相处久了,虽说狗改不了吃屎,但是行为作风上也更加靠近军人了。 那大当家的,被石亨这么一呵斥,刚才的豪迈荡然无存,底气不足道:“俺也不知道,不过,俺知道,这些小娘是倭人带来的,听说是卖给岸上的贵人,剩下的,卖去倭国。” “该死!” 石亨闻言,连忙说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皆细细说来,相信某,隐瞒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还要吃苦头,要知道,勾结海外,拐卖人口出国,每一项都是重罪,你现在是将功补过。” 百姓不懂法,但石亨懂。 拐卖人口是一回事,但是将人口卖到别国,那是另一回事。 帝王对于底层百姓可以漠不关心,但是人口通过拐卖而流失,那是不容容忍的。 这里面牵扯到更深层次的原因。 大明不是没有和亲,曾经朱元璋和朱棣就想通过和亲吞并李氏朝鲜,但是人家李氏朝鲜精明,骗使者自家世子已婚来避免被外戚干政。 那时的大明,很强,强到和亲是扩张,而不是妥协。 而第三次,也就是也先妹妹和朱祁镇,被朱祁钰制止了。 太祖为了限制北方异族,下达的婚姻制度中,凡蒙古色目人,听与中国人为婚姻(务要两相情愿),不许本类自相嫁娶,违者杖八十,男女入官为奴。 其中国人不愿与回回、钦察为婚姻者,听从本类自相嫁娶,不在禁限。 换而言之,对于大敌,自己人可以娶异族,但是异族的女子都必须嫁给汉人,如果被发现嫁给了本族男性,那就会被严惩,甚至可能会打入奴籍。 这不只是限制了异族平民,也限制了异族的中层,也就是像孙镗这样的异族将领。 一旦被发现,别管你是什么官,直接打入奴籍,世代不得翻身。 而将女子拐卖出国,是和伤人杀人者同罪,以绞刑。 听了石亨的解释,那大当家的身体都在颤抖,之前还认为自己没犯事,可现在,自己是犯了大事了! 民不知法而不畏法,是这个时代的通病。 大家都知道杀人偿命,所以杀人才会有心理负担,可是其他的,就没有这样的概念了。 “大人!俺知道那倭寇藏身地,俺可以将功什么过!俺大牛真没想过犯事呀!” 大牛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但这是自己爹取的,就算不喜欢,也不能改。 “俺山东曲阜人士,家中无老小,逃难死光了,这才落草为寇,可俺没杀过人呀,要是能吃饱饭,谁愿意当什劳子水匪。” 看着大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和二当家相比,这才叫真情流露。 “别多废话,你知道那岸上贵人是谁不?” 石亨撇了撇嘴,这种事情,见多了,不意外。 喜欢逛勾栏的人,就没有资格对拐子说三道四,要知道,这便是风流消费的衍生品。 第270章 八嘎呀噜! 魔盒打开之后,关掉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之前朱元璋以为妓院可以回收商贾富豪的银两,后来发现没用,就发布禁绝倡优。 身为统治者,又怎么会不知道皮肉产业所衍生的罪恶呢? 做出来的蛋糕,自己退场了,留下来的空地,自然有人会想方设法的去填补。 想要减少这一类事情,不管是法令法规,还有经济发展都要跟上。 还有就是,文人雅士若依旧认为狎妓是风流韵事,那么就算明面上制止,暗地里也会有。 这些当然不是石亨该考虑的事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倭寇,回去领功。 最好是能拿一个那什么勋章,个人的不行,拿集体的也可以! 另一方面,黑龙寨,范广不急,当听到里面有人大喊:“放俺出去!俺不想死!俺不想死!” “洒家看谁敢反抗!” “去死吧!” 寨里传出来的声音,范广和其他几个班长对视一眼,抬手一挥。 小型虎蹲炮立刻被抬了上来。 “里面的人听着,二十息之后,我等将攻寨,若是负隅顽抗,等待你们的,将是生不如死!” 范广喊了一声,开始心中估算时间。 整个过程,都不需要多余的对话,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特娘的,你以为官府真的会放了你吗?别做梦了!” 范广看到寨门晃动了几下,随后里面传来声音。 “某乃五军府都督范广,交出贼首,某可担保其他人无事。” 贼首是很宽泛的词,大头目是毋庸置疑的,那下面的当家算不算,就只能由范广认定了。 对于现在的大明,主动权永远在自己手里。 闻声,寨子里面短暂的动静之后,瞬间杀声震天。 “二十息已到,开炮!” 范广故意大吼一声,随后小心虎蹲炮近距离轰击简陋的寨门。 几炮之后,寨门就支撑不住了。 “放下武器,别动,乱动者,杀无赦!” 齐声的呐喊盖过了那砍杀声。 列队整齐的火枪队,踏着步伐从硝烟中走出。 “老子和你们拼了!” 一个大汉持刀冲了过来,火枪队令官立刻举手,喊道:“开火!” 砰砰砰! 大汉刚跑了几步,身体就变成了筛子,死前瞪着双眼,似乎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范广持刀而出,拔刀扫向全场,道:“放下武器,违者,杀无赦!” 话音一落,水寨里的所有人都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不敢再反抗。 也反抗不了,因为他们看到,进来举着奇怪武器的士兵,只是一部分,在那大门之外,还有许多士兵待命。 “蹲下抱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会绑住你们的双手,某便是范广,只抓贼首,现在指认!” 众人不约而同指向那倒在地上的大汉,范广看了一眼,镇定道:“而二头目三头目呢,现在是你们将功补过的机会。” 神武卫所接受的是战阵训练,像这种事情,锦衣卫和缉事厂比较专业。 糙点就糙点吧,不要在意细节。 顿时,又有几人被指认了出来,随后一个个被束缚手脚,双脚留着一定的距离,方便其能走路,但无法大步跑动。 这时,一个小旗官跑着过来,到范广面前,低声道:“禀报都督,总兵那边得到消息,海寇之中有倭寇,还请多加甄别。” 范广抬眉,随后扫视了一番被聚集起来的水匪,指着一个秃头小矮子,说道:“你,出来!” 要知道,范广是北方人,身高本就比南方的还要高,而现在的倭人,是出了名的矮子,不然也不会被叫做倭人。 当然,光凭身高不行,还有那光溜溜的天灵盖。 华夏对于自己的头发一直很重视,剃发的除了蛮夷,那就是和尚了,总之,光头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那人被点了出来,唯唯诺诺,却操持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嘟着小嘴,说道:“大人,叫小的何事?” “张嘴,露牙!” 范广对于倭人的了解,多是停留在道听途说上。 所谓山猪吃不了细糠,倭人牙齿不整,而且更加泛黄,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们喜欢把牙齿染黑。 光是想象一下,那惨白如墙灰的粉底脸面,朱红的嘴唇,露齿却是一片黑牙,白天看了也很瘆人。 无论是什么地方,平民都很喜欢学习贵族的做派,倭国也一样。 看着对方紧闭双唇,范广轻蔑一笑,道:“单独收押,某可是第一次见倭人,果然很倭。” “八嘎!” 对方见逃不掉了,双腿一蹬,就要冲向范广。 但范广可不是什么勋二代,他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面对一个只到自己胸口高的人,反手就是一巴掌。 势大力沉,直接将那倭寇掀翻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才落地。 永远不要小瞧弓箭手,毕竟训练一个弓箭手的时间,比寻常步兵还要耗时耗力。 而且,弓箭手怕的是骑兵,大明的弓箭手可不曾怕过步兵。 撞不死马,但是操起家伙肉搏,弓箭手比起步兵还要强! 更何况,范广精于骑射,骁勇绝伦,一个冲锋来回,还能生擒三四个贼匪。 倭人在范广眼里,就跟未成年小朋友一样。 流畅的动作,让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被扇一巴掌,还能在半空中转一圈,跟耍杂技一样。 “八,八嘎呀噜!” 甩了甩头,那倭人还在念念有词。 但是,范广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再踢一脚,说道:“好好的倭岛不待,还敢来我大明,是觉得死的不够多?” 对于倭人死不死,范广可没有什么想法,就算有明人和倭人勾结,和他们军队的干系也不大,要苦恼的是当地的官员。 被一脚踹出大量空气的倭人,呼吸有些困难,可是嘴还是不停的开合。 范广身边的神武卫士兵沉默上前,伸手满脸嫌弃的对着倭人的下巴一捏。 现在张不张嘴已经不是对方说得算了,毕竟脱臼的下巴不能控制。 “还知道哪里有倭人的?现在举报,算是立功!” 范广抬腿在地上擦了擦,昂首对着一群水匪问道。 第271章 认真学习的石亨 对于同一行为体,采用两种标准。 拉拢底层,针对上层,这在以前是反过来的。 现在范广算是将其作出实践了。 效果还不错,至少大多数人都很认命。 岛上的水匪还没有登岛的士兵多。 在人数和装备,乃至是战术上的多重优势下,水匪相互出卖,对于水寨的清洗十分轻松。 甚至石亨觉得扎营都有些多余。 “范老弟,看你做起来驾轻就熟的,在福建没少这么干吧?” 石亨搓了搓手,想着跟范广探讨经验。 别人不知道,石亨可是知道,范广比任何将军都要早的接触圣人,传闻还听说范广拜了圣人为师。 有些东西,寻常将士学不到,但是范广或许是例外。 “正是,告诉石总兵也无妨。” 范广没有瞒着,剿匪不是自己一人之能,反正这次出行的经验,都会分享出来,只是有的人早,有的人晚罢了。 什么下层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什么军事打击,政治争取,发动群众,石亨听着很仔细,现在听不明白,可以记下来,自己慢慢悟。 可是石亨写字很慢,范广也很贴心等他记完。 “啧,没想到圣人还教了范老弟这么多东西,某实属羡慕的紧。” 石亨好不容易记完,然后就感慨着说道。 “其实你我是知道的,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看,不管是水匪还是山匪,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哪有点吃香喝辣的样子。” 范广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可以是农民,可以是渔民,也可以是猎户,某越剿,越觉得怕。” 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好像自己面对的是一片汪洋大海一样。 闻言,石亨沉默了下来,随后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个倭人和头目,你顺势带回京城吧,在山东,我怕会出事。” “末将领命。” 范广躬身道。 “好好的剿匪,怎就出这破事。” 石亨拍了拍脑壳,随后笑道:“不过这小鱼小虾,某可要收下了,入不入伍另说,咱下次,肯定能有个可停四五艘福船的港口。” “石总兵,那些个女子,怎么处理。” 范广皱眉迟疑道。 这次带回来的女子四十三人,到现在都还没问清楚这些人的归属地。 长岛驻地不撤,士兵要搭船回备倭城,带着女子,不吉利。 军中不可有女,不可与女人同坐车船,当然,除了营妓。 可神武卫不设营妓,军规上,更是禁止士兵执行军务期间接近异性,谁都很忌讳这种事情。 “空一艘船,先将女子送回去。” 石亨思索片刻后说道。 以前不能有女人,其根源是容易造成不必要的混乱,不利于军心、军纪的维持。 别看水兵训的有模有样,但石亨不敢保证,自己的水兵能和神武卫一样,有强大的定力。 范广手下的山匪也差不多。 后人看起来的小事,在两位将领看来,就是大事。 范广点了点头,道:“末将带神武卫,亲自送,避免出什么意外。” “只能如此。” 石亨赞同道。 随后两人开始安排了起来。 那些女子,一个个缩在一起,警惕看着周围的士兵。 可是神武卫目不斜视,直勾勾看着前方,女人,只会影响他们开枪的速度。 天天操练,累得跟狗一样,谁还有精力去想女人,如果有的话,那再跑十圈。 记忆在士兵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再说了,自己又不是兵痞,眼前的,仅仅是可怜人罢了。 范广走了过来,对着女子开口道:“现在,某给你们空出了船,待会儿,就乘船回备倭城,但是,在事情查清楚前,你们不能乱跑,知道了吗?” 习惯性的训斥语气,让这些女子相互间靠得更紧了。 见没人回复,范广皱了皱眉,难不成是自己不够威严? “听明白了?” 范广提高了声量。 “聋了还是哑了?” 面对畏畏缩缩的女子,范广顿时觉得有些烦躁。 “明,明白了。” 在范广再次爆发之前,一个女子鼓起勇气,弱弱喊了出来。 “明白就行!” 范广也不想再耽搁,便转身指着不远处的海船,说道:“你们先乘小船,然后上大船,没人会帮你们,爬的上就爬,爬不上,就坐小船。” 这次说完,范广也没有再问明不明白,感觉问了也是白问。 说不帮,那是真的不帮。 但是时间也不早了,为了照顾这些女子,范广便提出了次日再启程。 为了避免士兵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女子被统一看护,由神武卫把守,禁止其他士兵接近。 其他的,就需要女子自己解决,像是做饭,就由军队提供食物,她们自己做。 夜深睡觉的时候,直接露天睡觉,军队可不是什么娇贵的组织。 一夜无事,清晨,哨声伴随着太阳吹响。 从小船上大船需要爬网梯,就是用麻绳编织大孔的网。 爬这种网,也是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的。 其实,神武卫不帮,侧面也是为了这群女子着想。 肌肤之亲,现在的女子可不是后世那种随随便便可以找嘴友拉舌的女人。 名节这种东西,利用自己的清白去诬陷别人的,那得被称为荡妇。 因为代价放在那里,就算女子赢了,一生也毁了。 神武卫的士兵,冷漠的看着这些吃力攀爬网梯的女子,相对的,这些女子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手上的动作虽然吃力,但是也没有那么柔弱。 就算有女子落水,那也是邻近的小船伸出船桨,将人捞上来。 整支舰队默默等候着女子上船,因为军纪的原因,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上船之后的女子,会被安排在船舱之内。 在女子眼里,这里的环境比她们被拐来时的船舱要好得多,至少干净整洁。 大船拖着小船,放下了风帆,沐浴在阳光中启航。 长岛离备倭城很近,目的明确的话,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到达。 倭人和水匪头目被单独关押了起来,时刻有人看着,到了备倭城也是一样,牢房都是隔开的。 至于普通水匪,则是和京城的俘虏营一样,石亨也搞了一个,不过不叫俘虏营,改称劳改营了。 第272章 镇守山东 石亨回备倭城,刚坐下,就听到士兵通报,城外裴巡抚求见。 涉及人口拐卖的事情,已经不在自己职责范围之内,所以昨天石亨就让人先回城通知巡抚了。 这里是山东,石亨没蠢到去通知知府什么的。 裴纶再怎么说也是圣人放下来的人,比起知府,更值得信任。 不过,在此之前,石亨把麻达二郎从被窝里提溜了出来。 这次来备倭城,并没有相对应的通事预备,也就是翻译官。 现在的世界,多是异族学习汉语官话,能学习外语的,除非像是佛教徒或者特殊工作需要的人才会涉及,比如锦衣卫。 迷迷糊糊中,麻达二郎只是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飘。 醒来时,自己穿着睡衣,连着被子被放在了大殿中间。 在大殿之中,六个倭人,捆着双手双脚,嘴都被绑着,不断呜咽着。 主位上,石亨是备倭城的老大,下来便是裴纶,以巡抚之职,政事方面的权柄是在场所有人最高。 而另一边,则是坐着两个太监,一个舒良,是从京城来的,在他的下首,坐着是山东镇守太监覃广。 镇守太监的权柄比石亨还高,掌管一省或军镇军事,是皇帝用于限制地方军权之用。 只不过,现在覃广应该加一个前字。 现在的山东镇守,不是太监,而是石亨了。 舒良此次前来,便是来传达旨意的。 让水师统领来当镇守,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次勇敢的革新。 石亨觉得,这镇守,或许是圣人向武将抛出的橄榄枝,毕竟按照战争议会院的理念,统兵之将,未来只能有战功,而带兵实权将会被五军都督府回收。 这些都是小事,现在巡抚在,刚好将拐卖人口的事情推给文官,自己的任务很重,没空理会这些闲杂之事。 裴纶的面色凝重,要说圣人不重用太监,那是好事,可山东出现倭人,而且涉及人口拐卖,那就谈不上什么高兴了。 要知道,家里发现一只蟑螂,那就代表已经有上百只蟑螂定居在你家,和你同吃同住。 “大,大人,这是什么情况?” 麻达二郎用被子遮掩着胸口,看了眼被捆绑起来的倭人,十分紧张问道。 “这是从海上抓来的倭寇,某知道他们会些官话,但是他们不说,所以需要你做初步翻译。” 对待异族,除非是一起上过战场,比如像孙镗这样,不然石亨对麻达二郎这样的人,也是充满了不信任。 他可没有圣人那样的胸怀,也不需要。 “大人,可否先让外臣更衣再说。” 麻达二郎怎么说也是使臣,习惯了大明的文化,特别的矜持这一方面的。 “真麻烦!” 石亨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赶紧的,限你两刻钟内换好衣服!” “谢大人!” 麻达二郎立马叩头,随后抱着被子跑了出去。 “裴巡抚,这几个,你要留着?” 石亨继续了刚才的话题,而那几个倭人,就被忽略了。 “本官巡抚山东,遇到此事,不得不管,若是送回京城,那来往信件,倒是慢了些许,或许有心人还会从中作梗也不一定。” 裴纶皱着眉说道。 “你守得住?” 石亨抬眉,笑道:“这不是小看你,而是六个倭人,就能拐卖四十余女子,而且,多是卖于山东各地,昨夜某稍微问了一下,手续还挺全的。” 合法贩卖人口,是要将一个人变成奴籍,或者是其长辈签下卖身契,这样的买卖才合理合法。 “石将军也审问了女子?” 裴纶开口,那手续齐全,就说明了涉及到户口了。 “不是,是有女子主动向范都督告状。” 石亨摇了摇头,他可没有那么闲心去审问女人。 只不过,似乎是感觉在军队中有了安全感,被拐女子中,有人主动找范广告状。 不得不说,辽东汉子身高力壮,而且范广年轻的样貌也十分英武,说不定人家被看上了。 “这种事,不在某的职责范围之内,某自然不会干涉,再者,某又不知道岛上有水匪,都是巧合,某只不过是演习而已,裴巡抚,神武卫有操演的习惯,不过和寻常操演不一样,更接近实战。” 石亨顺带解释着,不过裴纶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对方在大同,可没少祸祸山匪,拦着山匪交税,到了备倭城,又得到皇命,肯定抓紧机会搞海寇。 见裴纶不信,石亨也不在乎,不管对方信不信,自己信就行。 “此事石将军做得好,咱一定禀报圣上,若是裴巡抚要留人,那便留,圣上口谕,这山东,可就交给你们二位了。” 一直笑盈盈的舒良,这时候开口了。 在场的人,除了覃广,都可以算得上是天命朝的新贵,毕竟都是新皇派下来的人。 而舒良,更是天子近臣,虽然说近也不近,毕竟圣人没住皇宫,真正的近臣应该是兴安,但也不能小觑了这个太监。 闻言,石亨笑呵呵道:“那就请内官多美言几句。” 舒良只是笑笑不说话,而裴纶则是对北拱手,说道:“臣必竭尽全力,定还山东清明。” 随后,裴纶转头对着石亨说道:“此次内官来,也带了厂卫,石将军放心,若是这几人在本官手中出了事,那本官以死谢罪!” “哦?” 石亨脸上没有太大的意外,之前他就猜到,缉事厂的人肯定来了。 现在的山东就像一张蜘蛛网,而自己只不过是网上一个小节,负责将振动的消息传递回中央。 交接镇守,不是单纯的一句话就行的,所以圣人才让舒良亲自过来,盯着覃广和自己顺利交接。 石亨看了覃广一眼,又将目光看向舒良,最后才看向裴纶,说道:“那行,头目和倭人都可以交给你,那妈什么的郎,你要不要?” 说着的同时,麻达二郎刚穿好衣服,小跑着进了大殿,道:“石将军,外臣麻达二郎。” “好的,妈什么郎,你之后就跟着裴巡抚吧。” 石亨点了点头,并没有在意的说道。 第273章 军人的职责 麻达二郎看向倭人,心里也知道这些人是倭寇。 可是,如今的日本自己都在乱,怎么可能控制好百姓别去当贼寇。 大事在前,就不在乎石亨对他的称呼了。 “外臣自当配合。” 麻达二郎没有选择的余地,自己背后的天皇是谁,估计现在的他也不清楚。 一个陷入战乱的国家的臣子,是很难有尊严这种东西的。 “裴巡抚,那你我各自一封奏折,奏于圣上。” 石亨看向裴纶说道。 裴纶也没有拒绝:“理当如此。” “范将军,您啥时候回去,咱顺路的话,就捎咱一程。” 舒良对着范广说道,随后看向覃广,道:“你没意见吧?” “臣,不敢,” 覃广低头,看向倭寇,心中平生无力感。 自己不再是镇守,而且还发生了这种事情,想必对自己的弹劾会有很多吧。 当然,身为太监,又是镇守,被文武排挤是正常的事情。 一朝天子一朝臣,王振和朱祁镇的死亡,预示着自己这样旧时代的太监,要再认主了。 所以覃广并不意外,回京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更何况,轮班制的军营,他能操作的地方更少了,那京城来的士兵,和以前的不一样。 覃广对新帝并不熟悉,所以心中有些忐忑。 “明日启程,若是没有那些女子,时间应当会快一些,内官自便便是。” 范广对内宦倒是没什么鄙视,只因为跟在圣人身边,总要面对内宦,如那兴安,就是不错的臣子。 “那倒是不合适,咱还要等山东镇守交接完毕才能回去复命呢。” 舒良摇了摇头,明天太急了,一天是不可能交接完的,只是不能像三保一样登上宝船,有些遗憾罢了。 “对了,舒内官,那缉事厂,可有通事?” 石亨插嘴道:“某想要几个通事,毕竟这妈什么郎的,是外臣,某怕其和倭寇有勾结,故意偏袒。” 下方的麻达二郎闻言,嘴角抽了抽,他倒是不恨石亨,要恨,他也只敢去恨这些倭寇,好好日子不过,干嘛来大明当倭寇。 阅兵给麻达二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恨不得当场给圣人当狗,只是自己一直没有比较好的投名状。 若说之前,麻达二郎担心大明去日本帮帮场子,可是经过阅兵之后,麻达二郎的心态就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那便是宁做大明狗,不当倭国臣。 可是,在他的印象之中,历代圣人对于日本,好像不感兴趣。 “石将军,外臣一直待在京城,怎么也算半个明人,而且这倭寇,外臣必然不会偏袒。” 闻言,石亨抬眉,有些惊讶,要知道,倭这个字,本身就是歧视。 为啥会有人甘愿被歧视,而且反之去歧视自己的同胞? 石亨不能理解,只能认为,蛮夷就是这样。 “某还是不信。” 摇了摇头,石亨看向舒良。 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如孙镗、兴安,甚至是舒良,说到底,都不是明人,可是他们就是能被石亨相信,但是麻达二郎却不行。 对此,麻达二郎深信,这是自己做的不够好,表现得不够出色和明显。 皈依者狂热的种子,似乎开始生根发芽了。 “缉事厂自然是有,咱会上奏请调通事。” 舒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石亨问缉事厂而不是锦衣卫,就很有眼力见。 所有决定都敲定之后,范广就带人去补充物资,做好启程的准备。 “都督,公孙娘请见。” 一个士兵跑过来,禀报范广。 “昨日不是见过了?为何还要见?现在这事也不归某管了,要见,应该去见裴巡抚。” 范广皱眉,这公孙娘,便是昨日主动向范广告状的女子,公孙是姓,无名称娘,若家里多女,则加行第。 比如自称公孙娘,那么就是家中独女。 “卑职不知。” 面对范广的问题,士兵只能摇头。 思虑了一下,范广开口道:“带上来吧。” 这里是码头,人眼众多,无论如何,男子要尽量排除私底下见女子的情况,最好是有其他人在场,这对双方都好。 没多久,一个长相姣好的女子,身上穿着破烂棉袄走了过来。 “大人,这是要离去?” 看着士兵一个个搬箱抬柜的,公孙娘疑惑问道。 “说正事,某有军务在身,不是你能随便过问的。” 范广开口说道,目光没有直视公孙娘,而是看向船只。 “民女敢问大人,我等将如何处置?” 见范广如此直接,公孙娘也不闲聊,直接问了出来。 她自己也怕,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你们这事转交给巡抚,自然由巡抚处置,某是军人,不会干涉民生政治。” 范广背起双手,依旧看着远去的船只。 “我问了几个小娘,她们已经忘了家在何方,毕竟被拐来的娘子,时间都不一样,如何归家。” 公孙娘的明眸看向范广,只见范广微微皱了下眉,随后公事公办道:“巡抚会处置。” “会处置,都是会处置,大人难不成不知,一些娘子就是被卖于官宦之家,官官相护下,我等如何安心?” 向前迈步,公孙娘走到范广的视野之内,双眸紧紧看着范广的眼睛。 而范广,轻飘飘的转了半圈,目光移向别处,说道:“裴巡抚是圣上任命,你们应该相信他。” “那些官宦之家,哪个不是圣人任命?” 公孙娘不不紧闭,开口道:“你我都是辽东人,因而我才向你告状,若是帮不了我等,不如给些毒物,留我等清白。” “你也是辽东人?不对,你怎么知道某是辽东人?” 范广将目光投向公孙娘,眼神十分严肃。 “听那些水匪说的,范广范都督,辽东来的都督,在京城立了大功。” 公孙娘丝毫不怯懦,四目相对,也没有什么隐瞒。 “你不信文官,就因同乡而信我?” 范广摇了摇头,说道:“这事我管不了,我是军人。” “保家卫国,保民平安也是军人的职责。” 一旁的梁大业都看不下去了,这种认死理的作风,是旧时代的风气。 其他神武卫也点了点头,觉得该为这些女子做些力所能及,而且是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第274章 银币发行 在职责范围之内,能为她们做什么? 范广看了梁大业一眼,思考了起来,可怎么想,自己都做不了什么。 军队是暴力机构,能想到了,无非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但是,神武卫不是范广一人的,冲不了,而且为了女人,没有那个必要。 “可这民治政治,干涉便是越权,我等保民平安,是在战场上。” 范广思来想去,便对梁大业说道。 “公孙娘子,本人梁大业,神武卫班长,算是小头目,我跟你说一下关于我们神武卫战士的福利待遇。” 梁大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向公孙娘子说道。 着重讲述了老有所依,生有所养,工作优先,学业优先的政策,最后梁大业目不斜视,盯着公孙娘说道:“若是女子找不到家,我可以提议上级,挑出军中适配男子与其结为夫妻。” 若是没有提前说福利,那么在女人的眼里,嫁给军户,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或许比不上当富贵人家的通房或者外室。 可是,公孙娘沉默的听完,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了。 犹然记得她从辽东被拐卖至今也不到一年,怎么天下改变了这么多? “你说的是真的?” 看着梁大业的眼睛,公孙娘确认道。 “当然是真的,不过,享受相应的福利,就要有相应的责任,不过,目前而言,若是通奸什么的,你们的命也留不住,都一样。” 梁大业耸了耸肩,神武卫的人不会去怀疑圣人的话,因为之前的承诺,圣人都做到了。 对于皇帝来说,搞钱其实很难,可是这对于朱祁钰来说,好像又没有那么难。 “那需要我等做什么?” 公孙娘沉声道。 这时代的女子都知道,想要获得,就要付出,正如梁大业所说,要享受福利,就要承担责任。 “或许就是守活寡吧。” 梁大业很轻松的说道:“我等入伍五年,无特殊情况,没有假期,换而言之,除了生老病死,也或许就算是生老病死,我等若是军务在身,也要被夺情。” 若说天家无情,那么或许就无情在此。 帮助士兵解决生有所养,老有所依,那么相对应的,就要求士兵奉献自己,这是朱祁钰对于神武卫的等价交换。 说到底,范广并不是神武卫,他是都督,是领导,所以很难切身去体会。 而公孙娘也是震惊,震惊于梁大业的平淡,却觉得十分合理。 嫁给军人,你能享受到优待,但是守活寡,便是代价,而且很有可能变成真正的寡妇。 民家虑与为婚恐累己,知其人苦于从军,女子恶为军妇,不果嫁;男子则虑妇家往从戍而以徭赋累己,不果娶。 军户的嫁娶一直很难,以至于以籍没罪人妇女给配军士。 毕竟如果军户得不到繁衍,早晚要绝户。 若是没有退伍这一选项,那么募兵制也要面对同样的困境,谁肯以军遗子孙? “这倒也不是问题。” 守活寡,这不是军户的特例,如行脚商、穷书生,这两类人,出游都要很久的时间,比如书生赶科举,可能就要两三年。 公孙娘自然是相信了梁大业的话,陈述利弊,这类做法确实是双赢的选择。 当然,最终能决定的,那还得是领导。 范广一直在旁边,耐心听完后说道:“我等明早启程,你们还要留在此处协助断案,若是同意,便早点告知。” 解决士兵的生活问题,也是范广的职责,想到郑大海,之前范广还觉得给其放个假,就能讨个老婆,现在看来,确实是自己思虑不周了。 公孙娘点了点头,抿嘴道:“民女知道了。” “梁大业,你去跟裴巡抚说说,那些娘子都要好生安顿,不得有失。” 既然下了决定,范广就要行使自己的权力了。 “是,都督。” 梁大业拱手,随后转身离去。 备倭城是位于登州城外西北角紧邻蓬莱海边的小城,而裴纶和石亨商量完,就回到登州衙门。 同时,也带走了海寇。 由缉事厂的差役负责看守和审问。 府衙大狱,对于普通的水匪,多是记笔录。 当问到拐抢而来的女子是卖予岸上谁人家时,那些地位不高的水匪也不知道。 用刑,那得是头目这一层级的人才行。 也就在今晚,牢狱里哀嚎声四起,缉事厂的人忙得不可开交。 连夜整理了第一份奏报,在清晨的阳光下,快马加鞭送至京城。 范广等人也开始启程,在晨光中陆续登上了船。 石亨和公孙娘在岸边送行。 在京城,今天一大早就格外的热闹。 明朝的俸禄,是按季支发,官员的俸禄自二月起开始发放,限三个月内领完,过期者不准补给。 因此,最先拿到银币的,不是京城的百姓,而是这些京官。 这批银币也是出自于朱祁钰内帑的金花银,水准品质都很高。 俸银由户部的清吏司发放,现在正排着长龙。 自古百官俸禄之薄,未有如此者,说的就是大明的折钞,这还是京官们第一次拿到实俸,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而且,从今往后,俸禄将改成按月支发,如今圣人的慷慨,是大明历代之最。 每个拿到银币的官吏,都会掏出来,迫不及待地弹了弹,吹一吹,见识见识这新型货币的神奇之处。 “当差这么些年,还真看到真钱了。” 一个官吏乐呵呵说道:“听听这声音,这花纹,真漂亮呀!” “不说了,某要去西城逛逛了,想必,某便是花银币的第一人!” 另一个官吏,看了对方一眼,随后也笑着说道。 “圣君英明。” 多数人则是朝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虽然圣人不住皇宫,大家都知道,但是皇宫还是神器。 与此同时,京城出现了一些捧着纸张的人,高举着手中的纸,嚷嚷着:“卖报啦!卖报啦!今日发行银币,拿不到没关系,咱报纸上有图样说明,家中有银块者,可去宝源局兑换啦!” 一些商户拦下那卖报郎,问道:“小郎,这报是多少钱?” “客观,三文钱,您便能知晓在京城发生的要事。” 卖报郎咧开嘴,受过专业训练的他,熟练的开始介绍起了报纸。 第275章 通政使高谷 这是势不可挡的组合拳。 犹如一只大手盖住了整个京城。 朝廷决定发行银币,圣人早有准备,配合上报纸的宣传,其中再放出税改的风声。 事情虽然多,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西城,从商户收到第一枚银币开始,这枚银币就开始被赋予了民间价值。 随着第一批京城官吏领了俸禄,银币的消息在口口相传和报纸之中,犹如浸染了清水的墨汁,逐渐在京城传开。 很多人都在观望,毕竟银币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承受的,用的了银子的,多是生活相对富裕的人家。 朱祁钰手中的皇店和其他店铺,密切关注着今天回收到的银币。 而宝源局,各种仆人在胡同外,临街的门面开始排队。 这些人,他们的手中拿着一块竹条牌号,等里面叫号,他们才能进去。 苏大宝在柜台后,将收到的银子放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查看成色,随后在放到天平秤上,记下重量之后,再收到后面,换上银币,拿给对方。 来兑换的,多是官员的仆从,就算圣人不说,他们也会以身作则,希望自己的做法能被圣人看到。 回收的银两登记入库,之后再统一熔炼压制,宝源局除了门面,其他地方都被划做禁区,寻常人不可进。 朱祁钰没有和朱元璋一样,一下子禁止银两的流通,整个过程不是一时的,设置了最多三个月的时间。 至于报纸,其实难点并不在纸,而是印刷。 自宋朝出现活字印刷,到了明末,才被用于邸报,后来德国人古登堡集大成发明了铅活字,这才让印刷经济实用了起来。 朱祁钰之所以知道,因为这是他初中的历史知识。 所谓高地,你不去占领,自然会有人去占领。 通政司衙门旁设置了一处印刷坊,铅活字的应用让高谷大开眼界。 看着王恭厂出来的机械在人力的操作下,一张张白纸变成各式各样的报纸,高谷怎么也看不够。 不过,现在他不能一直待在衙门里,因为,他还是通政使,需要去京城采风。 今天是发行新货币的日子,有很多东西可以写,可是实事写手只有高谷。 就如同是刚创业的小公司,高谷是既当主编又当记者,甚至还要亲手排版印刷。 在清吏司领俸禄时,听到有官吏要争当第一个花银币的人,高谷就默默跟了上去。 西城,他看到不少官吏直接冲进了杂货店,要说买用品,就要来这里消费。 从怀中掏出小册子和笔,高谷将店名记下,然后进店跟着顾客走走看看,看着店员介绍着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儿。 就连他自己都有了些许的消费冲动。 “这位小友,某想问几个问题,是否方便。” 高谷靠近一个官吏,十分客气问道。 对方看了看高谷,随后瞪大了眼睛,道:“高侍郎,卑职刘永全也是工部之人,大人问,卑职知无不言。” 闻言,高谷点了点头,不过他对对方没有什么印象,便问道:“你如何看这新银币。” 指了指刘永全手中的银币,高谷开口。 “回大人,制作相当的精良且巧妙,而且花起来也方便多了,某听说不用戥子,这不就来买些用品,圣君仁厚英明,但一两还是大了些,些许小物件,若是用铜钱,也太多了些。” 刘永全十分用心回答,看着高谷不断笔记,自然没有忘记吹捧一下圣人。 “嗯,那你为何现在就想将其花出去?” 这也是朝议时的一个问题,就是百姓要是都把钱藏起来了怎么办。 当然,刘永全到不了朝议的层次,不过,他想了想,说道:“之前三月领俸,寻常时,身上也没什么钱,不管是当第一人,还是趁现在买些家用,也是自然。” 刘永全不敢说折钞的坏话,毕竟那就是在说先帝,所以他的话语就委婉了一些。 之前折钞的时候,领了俸禄,如钞、布帛、香料,这些用不到的东西,他还需要先把这些东西换成自己需要的,而且并非每次都能换到。 现在发了实俸,自然想着先买点有用的东西,至于是不是第一人,谁又知道呢? 高谷也听出了刘永全的话外之意,点了点头,道:“某也是这么想的,那你今天要买些什么呢?” 说到底,高谷不是真正的记者,问什么都是想到就问,两人更像是在谈天说地。 “给娃儿买些纸笔,还有给婆娘买点胭脂什么的。” 刘永全笑着说道,他只是千万官吏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随着西城越来越热闹,高谷听到了外面卖报郎的叫卖声。 那些卖报郎是圣人安排的。 通政司印刷坊刊印好报纸之后,由圣人支付费用买断,随后交给卖报郎贩卖报纸,盈利了就归圣人所有。 这样的方式下试行,看通政司能否实现盈利。 要知道,历代皇帝为了赚钱,甚至连妓院都能开,可是如今的圣人,四处开花,各种产业都有,而且呈现的都是新型且独一无二的方式。 来钱的速度,高谷不知道,也猜不到。 但是看到杂货店的热闹,想必收入也是很可观的。 “买什么胭脂?要不要看看我们新出香水?只要十两,就能带回去一瓶!” 导购小娘子竖着耳朵,听到刘永全说胭脂,立马就开口推荐了起来。 高谷也是抬眉,问道:“香水?能让某看看吗?” 而刘永全的面色就有些为难了,十两,对他来说,那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小娘子闻言,笑呵呵的从柜台后面的展柜上取来一个小瓷瓶。 不管顾客买不买,先让顾客知道店里有这东西才是关键。 掀开瓶盖,顿时高谷就闻到了花香,使劲吸了几口气,问道:“为何香味如此浓郁!” “是极,若是送夫人,或是小姐,这香水便是最合适的,只要涂抹一点点,就能保证长时间香味不散。” 说着,小娘子将香水到处一点,擦拭在手腕处,经过体温的加热,味道更加好闻了。 “小娘子,这十两,我也买不起呀!” 刘永全红着脸说道。 而随着香味的散播,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看了过来。 第276章 莫谈国事 “这是试卖价,已经算便宜的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女店员笑盈盈的,也没有强求。 这里虽然是杂货店,但是很多东西都是独家的。 “香水我要了。” 围过来的人开口说道。 十两,虽然不少,但是为博佳人一笑,花几个月的工资,问题不大! “好的,客官,这边还有多种香味可供选择。” 女店员笑靥如花,将香水和礼物绑定的策略果然没有错。 今天各大皇店都早有准备,就是为了收割这些刚领俸禄的人的钱包。 高谷被人挤了出来,但他也发现了,今天在西城发现好多商铺都推出了新品,好像是有意为之。 将这里的所见所闻记下,高谷也没有多留。 京城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事情,但是通政司一直注意的是民生大事,但是圣人说过,鸡毛蒜皮才是生活的调味剂。 所以在报纸版块上才会留着故事版块,主要就是记录一些京城百姓的日常。 新年的气息过去,西城各处工地逐渐开工,立起的架子,都说明了这些不是以前的那种单层建筑。 在京城,工地里的是工人,虽然在属于圣人的工地里干活,但这不属于徭役的一部分。 天气还是有几分冷,但是工人穿着比较单薄,古铜色的皮肤上还有着汗渍。 高谷只能在警戒线之外看着,因为这些工地的规矩,他进不去,只能等工人休息的时候才能有机会接触。 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高谷看到成群结队的工人,戴着竹编帽,说是能抵抗一些落物的冲击。 他们的目标是街对面的一家酒楼。 只是和寻常酒楼不同,这里都是做好的一锅锅各种菜肴,小份量贩卖,价格也很便宜。 刚好是饭点,高谷也打算去品尝一番。 排在工人的身后,学着他们的样子,拿来一个餐盘,随后就到长桌前,跟那盛菜的大娘要菜品。 看到高谷,大娘也是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淡定了下来,手上还是很抖。 打了饭菜,高谷就随意找了个位置和其他工人拼桌。 这也是他的计策,一起吃饭,能更好的拉近距离。 其他工人,也就看了高谷一眼,但也没有多在意。 最近有些书生也会来这里吃东西,毕竟便宜,不是所有读书人都有钱。 “老刘啊,你家那娃儿也快到上学的年纪了吧?” 一个穿着马甲,露出干瘪的排骨,皮肤因为风吹日晒,黝黑的皮肤,布满了皱纹。 “是啊,西城这边正在建一座更大的学校,到时候咱娃儿也能上学了。” 对方乐呵呵说着,眉眼中满是满足。 “读书好啊,读书可以当官了,不用跟咱一样,靠体力干活。” 另一个工人喝了口清汤,咂了咂嘴,说道。 “想什么呢?谁跟你说读书一定要当官的?没听人说吗?学校的人是不科举的,不科举,怎么当官?” 身边比较有见识的人插嘴开口,随后继续道:“现在各种坊厂也多了,有人说,若是以后不识字,连工都没有了。” “不就是体力活吗?为啥还要识字?” 有人不解,那人笑着回答:“之前俺就去试过了,像咱工地那些架构,就要会算学,而且还要画什么图,不识字可做不了。” “这么说也对,难怪工头最近晚上都不喝酒了。” 不少人点头认同着。 高谷却有些听不明白,连忙问道:“这么说,难不成读了书,出来还是干些体力活?” 闻声,众人的目光看了过来。 工人们彼此之间说没什么事,可是高谷一个书生模样的老人,那就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干体力活怎么了?俺这工地上,一个月也能五六两,以前可想也不敢想!当衙门差役才几两?” 有人不喜说道,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但是在高谷眼里就不一样了,以前这些人,面对读书人都是唯唯诺诺,现在竟然敢还嘴了。 “倒不是这么说,只是寒窗苦读,最后却没改变什么,那读书又何用?” 高谷扬起嘴角,十分和气说道。 “怎么没用?学门手艺,荒年都饿不死,咱是读不下去,不然也去夜校了。” 老工人摇了摇头,反驳道。 “夜校?那是什么?” 高谷听到新词,瞬间作出反应,追问。 “嘿嘿,咱这不是白天没时间嘛?想要识字,只能晚上,所以圣人就组织了学习小组,让一些识字的人教咱。” 参加过的工人乐呵呵笑道:“过年俺娃儿回来,作业上的不懂,问俺,俺也不知道,所以,俺就觉得应该去识字,不然都不知道怎么跟俺娃儿聊天了。” 关于孩子的话匣子一打开,在场的工人就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自家的变化。 有的说的是儿女,而有的是说自己的孙辈。 高谷也注意到,很多外来的流民工人在感叹自己来得晚了,孩子还读不上书,只能说着羡慕的话语。 如此这般的改变,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高谷最多认为京城的改变就是多了那么些建筑而已。 教之则善,本无类也。 活了这么久,高谷都没想过这个年纪的工农,竟然还有着读书识字的心思。 他总觉得,士农工商的概念逐渐模糊了起来,为此也有几分忧心。 不可以其种族庶鄙而不教之,这是儒家的教育思想,可是,思想是思想,现实中,氏族阀门的兴起,就是对知识的垄断,对于农工商,都是极为鄙视。 高谷没有作出激烈反应,因为他习惯的往深处去想。 圣人如此安排,一定有其意义,自己半百的年纪,没有那么肤浅。 更何况,和这些工人坐在一起,看着那一张张笑脸,为生民立命,不就是如此吗? “你们听说了吗?说是那田税要改了,不算人头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嘴,其他人也安静了下来,随后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卖报郎啊。” 那人指着不远处的人,说道:“就在那报纸上写着,不过说得不多,好像是朝廷有这个意思。”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另一人突然就忌讳如深,阴恻恻道:“国事可不是咱们这种人可以谈的。” 第277章 何不食肉糜 众人看向那说【莫谈国事】的人,目光有些奇怪。 天下利病,诸人皆许直言,惟生员不许。 可他们又不是生员,怎么会有人突然跳出来说莫谈国事。 高谷也看向那说话的人,是一个年轻书生。 见状,众人有的不语,有的略带些许嫌弃,但发现是书生后,就没几人在意了。 高谷身为通政使,其原本的职责引见臣民之言,可若是天下人都和书生一样,那么通政使的职责就没用了。 所以,他也是看轻了那书生几分。 “咱就说,这减税挺好的,俺打听清楚了,地多交多,地少交少,往后一亩地能养活更多娃子了。” 老工人乐呵呵的,不过神色随之黯淡,道:“感觉好日子来了,可是俺却没了地。” “谁不是呢,俺山东的,家里的地也卖了,逃荒来了京城,要不是圣人赏口饭吃,可能要卖娃了。” 另一个工人放下了碗筷,感觉食欲不怎么好了。 “之前圣人让巡查组巡查天下,归还侵占田地,你们没去报案吗?” 高谷有些疑惑,没想到会听到这些事。 “呵,俺是欠了老爷的钱,卖了自家的地,都是签了契的。” 一人无奈摇头叹气,日子过不下去,也只能卖地了。 要说契约精神,商鞅徒木立信,此诚华夏从来未有之大政策,民众要信,需要一个凭证,而那木杆,便是凭证。 高谷眼前这些大字不识一斗的工人,卖地也都是签了契约,按了手印。 正是因为这样的程序正义,才让他们无力去抵抗。 想想也是,买卖,有买有卖,白纸黑字,就算是老爷耍了些手段,那又如何? 闻言,高谷眉头皱得很深。 因为工人不知法、不识字,根本保护不了自己的土地,而且,高谷在心里也是轻视工人的,就算再给他们土地,终究还是守不住。 “那没事,俺打听了,京城一亩地十五两,其他地方更便宜,等俺留了钱,就去买些地。” 有悲观的,自然有乐观的。 “那可能是昨天的价格咯。” 高谷摇头苦笑着说道:“若你们看得出来,其他人又不傻,估摸着,有留钱的人自然去买地了。” 任何时候,有钱人的机会都比穷人还多。 根据政策调整,他们比穷人能更快,也更容易做出反应。 高谷觉得这事要向圣人上奏,有必要限制田地交易。 但一瞬间,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便问道:“你离了山东,那些个田地谁耕?” 对方看向高谷,挑眉说道:“肯定是佃户,以往朝廷对于流民都是喊回去,不过,现在圣人倒是没让俺回去。” “是极,若是回去,又要给老爷耕地,一年到头,最好也是饿不死。” 另一个老人认同着说道。 其他人也乐呵呵附和着,让高谷忍不住吃惊。 这让他想到商君书的徕民,这是何其荒谬,大明不是战国秦,各省也不是六国,圣人竟然在抢地方流民。 虽然现在还不明显,但是长久以往,那些地主找不到佃户了,荒废了大量土地,配合着新税法,那么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放弃多余的土地。 光是想想,就让高谷头皮发麻。 若是以前,他可能会劝谏圣人将流民赶回去,可是,听到工人们说,回去可能就要饿死。 所谓君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高谷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或许诸位尚书阁臣,也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 “尔等怎能如此想,若是田地无人耕种,那天下两税便无,大军如何存续。” 一直偷听的书生闻言,起身看向高谷这桌,声音气愤说道。 噗呲。 闻言,老工人们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尔等匠户何故发笑!” 书生胀红了脸,握拳呵斥道。 “这是书上说的什么来着?五谷不分,四体不勤?” 一个工人转头看向同伴问道。 “这位老人家,是不是这个理?” 被问的那人则是看向高谷,眼前的这位老书生,可比那年轻书生好多了。 高谷点了点头,说道:“也可以说是何不食肉糜。” 闻言,那书生更气愤了,在他眼里,高谷应该是他们一派的,可是却坐在匠户堆里。 “老先生,难道不是?若无人耕地,收不上粮税,那边军粮饷如何发放?” 书生立刻将矛头指向了高谷。 同样,高谷也看向了年轻的书生,反问道:“官绅可需纳税?” “自然无需,为天子牧民,掌管一方,守天下之太平,如此重任,优待是必然。” 书生一脸正气说道,十年寒窗苦读,享福怎么了? “那不就得了,佃户可没有田地,佃户纳的是丁税,不是田税。” 涉及税改,接连好几日都在激烈的讨论,而佃户便是其中之重,高谷自然是知道。 而且,一个书生,自然比不上朝中阁臣,书生能想到了,朝臣怎么会想不到。 被高谷这么一堵,书生脸色更加胀红,可是高谷说的是事实。 佃户不仅要交丁税,还要交给地主田租。 能演变到流民的,多是经历过这个过程,各地黄册数据都有,鱼鳞册合法变动田地主人,查一下都能知道。 所以,站在改革的一方,听到书生的论点,高谷觉得有些可笑。 供养军队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地主,而是天下农户百姓,甚至是商户,绝对不是乡绅这类地主。 搞清楚这个关系很重要。 “但,但这也不是其逃离故土之由。” 书生等着高谷,犹如强弩之末说道。 “难不成任由其饿死在地里,也不让人找出路活着?” 高谷冷眼看向书生,若是读书人都是这样的思维,难怪会激起民变。 “小郎君,若不是被逼无奈,谁又愿意离开故土?” 一个老工人喃喃说道:“祖坟都在,谁又愿意不孝?” 越来越多的工人看向书生,眼中满满的鄙夷。 现在的他们可不是在地里苦苦挣扎的农户,经历过苦难,更能知道现在的不容易。 “某与何等粗鄙,不敢苟同!” 书生扔掉筷子,猛然挥了挥衣袖离开。 而高谷,则是默默叹了一口气。 第278章 狗都知道不能拉在自己的窝里 那书生是一个缩影。 道理大家都知道,但是因为某种原因,别人都不愿意去碰。 但是,高谷并不担心,因为现在他了解到了圣人那一系列动作所具有的意义。 和工人们一起吃完,高谷才回到通政司,准备下一批报纸的排版刊印。 郕王府,书房。 朱祁钰看着送来的战报,是关于大宁府的。 刘安在奏折中称赞了一下草原上的汉子敢打敢拼,在没有重火器的支援下,一路攻城掠地。 从独石口整顿之后,一路杀向大宁府。 原本就想投降的朵颜卫守门诸部,再次被杀破了胆。 瓦剌赢得土木堡之后,他们就靠拢了瓦剌,不然瓦剌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冲向居庸关。 而现在,他们原以为只要再次向明廷示弱,那么明廷还会接纳他们,并且给他们赏赐。 若是景泰帝,那么真的会这么做,以至于后来崇祯叫停抚赏后,朵颜各部纷纷投敌。 朱祁钰看着战报,二月虽然春寒,但也是春耕和草原青草发芽的时间。 春围其农,夏食其食,秋取其刈,冬陈其宝,以大武摇其本。 本意便是,春天包围他们的农田,夏天去吃他们贮藏的粮食,秋天夺取他们已经收割的粮食,冬天挖出他们藏好的粮食,用强大的武力动摇他们的国本。 至于后面的以广文安其嗣,朱祁钰选择不是向上安抚头目的子嗣,反其道向下,招抚投降的军民。 大明还未完全败坏,现在只要战略得当,完全可以吞掉朵颜卫,免得这些人一直当墙头草。 放下战报,至少目前为止,刘安还没遇到顽强的抵抗,就等着看重镇大宁府的结果了。 揉了揉眼睑,朱祁钰又喝了口茶。 一早上和中午都在看奏折,伸懒腰的时候,骨骼都发出咯咯的响声。 就这样,奏折依旧堆积如山,长此以往,身体也要累坏了。 “陛下可要保重龙体。” 一旁的兴安听到声音,轻声开口说道。 越有抱负的帝王,寿命和勤劳度呈反比,愈是勤劳,愈是命短。 庞大的工作量便是原因之一,若是再加上什么勾心斗角,情绪波动强烈,脑淤血也不是不可能。 “朕知道。” 朱祁钰挥了挥手,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发出舒服的呻吟,道:“嗯~开春是不是要春耕祭祀,安排的如何了?” “依陛下所言,以召集学士,成立典礼局,全权接办往后祭祀典礼等礼仪,另,以外事部代替原先礼部,承担外事交际事宜。” 兴安举一反三,将朱祁钰后面可能问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 其实真正拆分的,应该是鸿胪寺和礼部。 只不过现在外事部不再涉及国内宾客宴请、祭祀典礼这些事情,由鸿胪寺和典礼局全权负责,其中,一旦涉及对外的宾客宴请和接待典礼,则是由典礼局负责。 相比之下,六部之一的礼部,职能被明细化,变成外事部之后,那就是真正的外交部门了。 因此,外事部的尚书,也正式更名为外务尚书。 反正现在礼部也是空空荡荡的,破而后立,是她最好的归宿。 如此,施加在皇帝身上的那些礼法,也被削弱了一层。 “不错,继续盯着,卢忠在辽东那边怎样了?” 朱祁钰也想起了这位锦衣卫指挥使。 为了往后的经略辽东,卢忠亲自带人过去,感受一下辽东的苦寒,避免因为自己在京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目前一切顺利,似乎吸纳了不少女真人,但是辽东那环境,陛下也是知道的。” 兴安对于卢忠的勇敢和果断还是十分佩服的。 在卢忠之前的几任指挥使都已经腐化,可是卢忠并没有安逸,相反,干劲十足。 当然,这也是因为缉事厂接替了锦衣卫原本的一些职能,不然圣人也不会让指挥使随意离开京城。 “嗯。” 朱祁钰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随后走出书房,顺势从王府侧面的小门走出。 一般情况下,这里是下人和牛马出入的地方,不过,现在朱祁钰走出来后,面前还是一道围墙,而顺着围墙往前走,便能看到一片片工地。 身为皇帝,自然不能一直住在王府。 所以登极之后,朱祁钰便着手开始扩建。 平时建造宫殿需要命令百姓徭役,但是因为近来流民不断往京城赶,人力上倒不是那么缺。 从知根知底的地方调来熟练工,随后将新来的流民填补上空缺。 这样的替换,既不会太影响整体工期,又能不断增加工作岗位,就算是临时的,能让人有事情做,至少不会选择走向不法的道路。 更何况,整个工程队都是自己的,京城最大的地主、最大的商户、最大的工程队,其背后的主人,就是朱祁钰自己。 身为皇帝,别人总是会忽略,那些无主之地,名义上都是大明至尊的,不然怎么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呢? 也正是因为能够合理安置流民,让京城在短时间就填补了因土木堡而流失的人口,只是这些人口,在以前的朝廷看来,并不优质。 大撒币的手段在这时候就有了效果。 在朱祁钰手里做事,虽然工资比不上当官的,但是和寻常差役比起来,并没有少到哪里去。 之前的各种工坊打下的基础,也让上工的流民十分信任那些工头管事,不会担惊受怕拿不到工钱。 有了钱,自然会消费,就算是蚊子肉,多了,也会吸引闻着味而来的商贾。 今年开春,京城已经十分热闹了。 朱祁钰前来视察工地,他要一套大宅子,不用比皇宫还要宽阔雄伟,但是基础设施一定要健全。 比如下水系统。 要一下子改变整个京城的下水系统,朱祁钰自认为,除非是动用皇帝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召集免费的徭役,不然就别想。 因而,这次是小范围,仅仅在自己的新宅子使用 。 收集的那些废水自然不会直接排到河里,朱祁钰再怎么样,也不会污染自己的家园,狗都知道不能拉在自己的窝里。 人类的排泄物,会被收集起来,随后统一进行堆肥发酵,这可是现在农业上最好的肥料了。 第279章 烫样 朱祁钰扩建宅子,很花钱。 因为用的多是熟工,一些新手,那也是要么爷带孙,要么父带子。 而且还动用了一些大院的学生,比如朱见济,平时实践体验的时候,他也要来铲俩铲子。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徐永宁也入学了,而且因为耿氏的关系,连带着其他一些武勋的子弟也被以特例的形式进入大院。 世界原本就不是完全的平等,朱祁钰也不是那么天真的人。 设计新殿的人,看到朱祁钰后,连忙赶来行礼。 “微臣员外郎蒯祥,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没等蒯祥拜下,朱祁钰就制止说道:“免礼,干活的时候,你行礼他行礼,活还干不干了?” 蒯祥今年五十三,留着山羊胡,身体十分精壮,子承父业,因为其父是工匠,所以他从小也对木工有着深厚的兴趣。 就木匠活来说,李老头年纪虽然大,但技术远远比不上蒯祥。 要知道,能被选上营建北京宫城的人,技术自然低不到哪里去。 在这个时代,能凭借着技艺超群,在营造中充分发挥出建筑技艺和设计才能,受督工重用参与皇宫宫殿和承天门的设计建造,蒯祥不愧于巧匠的美名。 没错,设计并建造北京宫城和大门的时候,蒯祥不过才二十出头。 如今的他,已经成为了工部主事,在往上,那就是侍郎了。 “谢陛下恩典。” 蒯祥闻言起身,保持着微微弯腰的趋势。 之前圣人找到他,要他设计一套大宅子,并且给了一幅简图。 当时蒯祥以为,圣人刚登极就要兴建宫殿,觉得有些好大喜功了。 在圣人的描述下,蒯祥又觉得圣人没有常识。 直到圣人带着他去看了学校和工坊,他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间,京城竟然出现了新的营造技术。 习惯使用卯榫的他,当时的心情可谓是十分激动。 没想到年过半百,竟然发现了新大陆。 所以之后圣人要求再高,他也想竭尽全力。 “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想法?或者哪里做不到?需要改的?” 朱祁钰并不专业,所以图纸一直是删删改改,以蒯祥为主导。 这可以说是一座宫殿,但是以明人的目光,又太小,顶天了,算个行宫。 闻言,蒯祥直接将圣人引到一张露天桌子前,上面摆放着图纸,和他亲手制作的模型。 建造大型宫殿的时候,都要先制作小样,而且用料和比例要对等,这样才能知道真正建造时候大概会遇到什么问题。 这大概是最早的手工建模了吧? 从隋朝开始,到了之后,这项技术就被称为烫样。 模型各处多是可拆卸,掀开房顶,还能看到里面小型家具和字画牌。 “陛下,其他自是不说,但是您说的马桶要用陶瓷,目前还没烧制出来,而且,若是埋入地下,微臣以为强度还是不够。” 蒯祥指着模型说道:“不过能用铁条加水泥,形成一个外壳,臣以为,这样会好一些。” 主要都是材料的问题,技术上并不难实现。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你可以让人先试验一下,质量和耗费要取中,往后可是要大面积铺开,不要光想着精雕细琢。” 想了想,朱祁钰继续说道:“也不要想着一劳永逸,必要的时候,撬开地板更换更加新的下水也不是不行。” 蒯祥的思想也是不可避免的往一劳永逸的方向去想。 可是日新月异,哪有什么是永久不变的? “微臣明白。” 听了圣人的话,蒯祥躬身说道。 之后又向朱祁钰提出了一些建议,不过朱祁钰多数都是按照蒯祥的想法来办,只有那些自己见过,知道一些的东西,才会跟蒯祥说一下。 仅仅是这样,蒯祥就十分佩服圣人了。 感觉圣人就是百宝箱,每天都能整出新玩意儿。 趁着散步的时候视察工地,顺便也跟工人们打听一下城里的趣事,这也是朱祁钰保证自己的言路不会被限制单一的方式。 为什么有人会出现何不食肉糜的情况? 不就是因为活在信息茧房里吗? 当然,身体上的茧房不可怕,可怕的是脑子里的茧房。 很多时候,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了,有些人也会下意识的去否定,去忽略。 身为大明的至尊,朱祁钰自然要极力去避免这样的情况在自己身上发生。 离开工地,朱祁钰问兴安道:“城里的卖报郎没散出去吗?” “回陛下,散出去了,都是从厂卫中挑选的,很机灵。” 兴安有问必答,说道:“今儿刚散出去,消息传播没那么快,不过臣也让他们多提税改,想必再过几天,陛下就能得到反馈了。” 这就是一个回路,消息从朱祁钰这里放出去,然后在工人这里得到回收和反馈。 如此能检验是否消息被篡改误读,这可是一些官员最喜欢做的事情了。 只不过,以前皇帝活在皇宫里,他们更加方便操作罢了。 “对了,报纸你有吗?朕要看一看。” 朱祁钰一大早就要批奏折,可没有空去看报纸。 闻言,兴安就跟叮当猫一样,从怀中直接掏出报纸,说道:“请陛下圣阅。” “嗯,不错。” 朱祁钰接过报纸,先是触摸了一下纸质,有些薄,没有印象中的结实。 不过,当前也不能要求太多,有的看就不错了。 摊开之后,只有半壁长,上面的东西也不多,和之前一样,先行刊登的是名着诗词,外加一些故事典故,还有拼音表,最后的角落才是关于税改的。 没有大篇幅,是因为仅仅是想试探一下百姓的反应,而不是去激起那些识字人的警惕。 虽然就算他们警惕也没有什么办法。 从发行新币开始,组合拳就开始打出,至于出不出军事重拳,那全看对方有没有出拳而定。 看完之后,朱祁钰摇了摇头,说道:“这高谷都选了什么故事,整张报纸都在教育人,这东西能卖得好?” 现在还不知道销售额,朱祁钰也不去抱太大希望了。 第280章 这是歧视! 次日,朱祁钰就将高谷叫到王府。 自己承包了五百份,竟然卖光了,虽然很吃惊,但并朱祁钰依旧觉得不满意。 “你那报纸,朕看了,连黑板报都算不上,从头到尾都是训教,好没意思。” 朱祁钰刚要数落高谷,就听到外面急乎乎的传报。 “陛下,山东加急。” 呈递到朱祁钰面前的是三封信,一封是裴纶,其他两封是石亨和范广的。 高谷低头,加急一般是紧急情况,除了给贵妃送荔枝。 现观圣人的神色,不像是送荔枝的情况,只可能是山东有变。 朱祁钰右眼封建迷信的跳动了几下,随后将书信放到一旁,看向高谷说道:“继续,就是你那报纸,还需要改进,让你全权负责,但不能一味说教,五百份虽然卖光了,但是和京城人口基数相比,卖光是自然。” “陛下,军情要事要紧,报纸之事,臣会改进。” 高谷闻言,劝告朱祁钰,别光看着报纸,山东要是有事,得先召集朝议解决。 “嗯?” 朱祁钰抬眉,随后将裴纶的信拿给兴安,由兴安传到高谷手中。 “山东发现海寇与倭人勾结,掳掠良家,私自贩卖与权贵。” 习惯总会让人麻木,京城也有这样的行当,有牙人,有勾栏,有需求,那自然是有市场。 卖菜的地方叫菜市,那么卖人的地方,自然叫做人市,可不是后世的人才市场。 在高谷看内容的时候,朱祁钰继续说道:“此事无需朝议,朕给了裴纶和石亨自决之权,渤海开海在即,朕没空和朝臣扯皮。” “陛下,此事涉及颇广,若是良家,那岂会手续齐全,必然有官吏勾结,应当深挖过往,退还所售卖良家女子。” 高谷身为大臣,自然要提出建议,留在纸面上的只不过是白纸黑字的证词,但是再普通的事情,一旦加急,那就不一样了。 “朕知道,让裴纶和石亨处理,既然让裴纶巡抚山东,朕自然有所打算,难不成,朕还要去担心裴纶与他人勾结?” 如果天天想着相互制衡,那么就和有了锦衣卫,又弄一个东厂,然后再不断衍生出各种各样的党派有什么区别? 朱祁钰可不想学什么帝王制衡之道,若是真有用,那帝国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了。 “臣心急,陛下勿怪。” 高谷立马拜下说道。 而朱祁钰则是挥了挥手,也表达了自己对手下人的信任,顺便说道:“此事目前还未有真凭实据,不能出于报纸。” 捕风捉影的事,只会让一些脑子不够的人诞生出各种各样的阴谋论,这对于对基层掌握不深的朝廷来说,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臣明白。” 高谷的明白和朱祁钰的理由不太一样,主要是想遮丑。 和许多当官的反应相同,出了事,第一反应就是遮掩,先将事情给按下去再说。 朱祁钰当然不知道高谷的明白是明白什么,不过接着说道:“并不是说训教是坏事,可是平白无故,百姓为什么要听你训教,这不好,你还是多看看写话本,百姓喜闻乐见的事物,虽不说一定正确,但肯定有其道理。” 这也算是高谷出师第一次不利,朱祁钰最多也就是提供些方案,然后再慢慢改进。 反正报纸都要经过自己的手,自己没必要去害怕高谷夹带私活。 况且,现在报纸的销售量就这么一点,规模又不大,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和高谷商量完之后,等其离开,朱祁钰才看向兴安,说道:“裴纶和石亨都请求懂夷言语的通事,你安排一下,还有,入山东的缉事厂,安排的如何了?” “回陛下,之前和卢指挥交接,山东的锦衣卫已经纳入缉事厂内,情报太多,还在整理之中。” 兴安躬身回答。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道:“关于山东人口拐卖的情报,除了呈到朕这边,留一份给裴纶,朕倒要看看,会不会官官相护。” 所谓的信任,当然也是考验,如果裴纶解决不了,朱祁钰自然要有所准备。 兴安没有接话,这话不是他该接的。 “还有这范广,竟然想着让那些被拐卖的女子嫁入神武卫军户,真当朕的神武卫是垃圾回收站了?” 朱祁钰拿出范广的信件,拍在桌上,信里说的很明白,但那是以前军户的处境,自己不就在解决了吗? “罢了,若是情投意合,朕也就许了。” 感情这种事情,说到底,就是一桩买卖。 不过,朱祁钰更在意的是,他的舰队要来了。 “兴安,你觉得,下次范广回港的时候,大吼一声‘谁在呼叫舰队’会怎么样?” 福船入天津,那带来的可不只是福船,还有一大群工匠,再加上皇宫里保存的图纸、航海图等等,那么大明的无敌舰队还是有机会重现天日的。 兴安苦笑摇头,觉得圣人跳脱且不正经,旋即说道:“除了陛下,谁能调遣得了舰队?” 为什么以前舰队司令都是太监,无非就是这股力量必须掌握在圣人的手里,而除了圣人的家奴,就没有人合适了。 “也是。” 朱祁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 郑和的舰队,说到底就是皇家舰队,所以后来才被一些人如此忌惮,甚至南北两京的藏书库接连着火,将图纸付之一炬。 但是现在,他们要忌惮的或许有点多。 宝源局传来的消息,银币可谓是供不应求,经过一天的发酵,来兑换银币的人越来越多,今天或许库存就要耗光了。 那可是三十万枚银币。 是什么概念?这可是占了朱祁钰内帑雪花银的百分之一了! 当然,朱祁钰也没亏,白赚了两万七千多两,若是预估扣除人工和物料,应该也有两万余。 现在宝源局里的火炉和压床正在加班加点的干。 若是要忌惮,那就必须了解到这个,掌握了钱袋子的朱祁钰,可比掌握京营的朱祁钰对于地方的威胁要更大。 想到这里,朱祁钰不由得想到那和海寇勾结的倭人。 倭人可以有倭寇,那为何倭国那边没有明寇呢?这是歧视!是看不起倭国! 第281章 慈祥的男妈妈 春雨淅淅沥沥,平添了些许凉意。 对于大宁府的居民来说,他们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还会被明军再围一次。 朵颜卫首领花当站在城头,任凭水滴落在皮甲上。 身为成吉思汗四狗之一折里麦后裔,心里一直渴望着北元再次南下入主中原,谁知道瓦剌那么不经打。 “首领,咱们再冲一次吧!” 手下千户不忿道,一群败兵,竟然反过来打他们,而且气势还那么高。 一路上多少的奴隶被释放,多少牛羊被那群奴隶掠夺。 以前这事可都是他们自己干的,没想到现在的明军竟然如此之无耻! “敌军光是那瓦剌败兵就有五万之距,更何况还有明廷神机营配合,你让某怎么冲?” 花当斜了千户一眼,随后问向旁边的文人,说道:“某的书信,到底有没有传达到明廷皇帝手中。” 文人,便是军师,在这时代的武人眼中,只有军师辅佐,才能夺得天下,就如朱元璋身边那群文人谋士一样。 那文人眼珠子一转,他算个屁的军师,只不过是识些字,看过些史书罢了,于是神秘兮兮说道:“恐陛下心意已决,弃之不顾乎。” 闻言,花当瞪大了眼睛,不相信问道:“为何!这是为何!若是没了某家,这辽东必然安定不了,皇帝不该不明白!” 识文断字的人少,会点啥的都能成军师,文人自然也是这样认为,所以他才苦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圣人疯了? 在城外,李狗蛋在军营里主要负责的是俘虏营的生活管理。 因为下雨,他四处巡查,并且询问士兵有没有身体不舒服的。 就跟慈祥的男妈妈,总觉得士兵稍微淋点雨就会感冒。 “李副队,就这几点雨,甩甩就好了,帐里也烤着火呢!” 一个俘虏乐呵呵说着,以前他们可没有人关系,感冒算什么?死不了就没事! ??? “烤火?注意通风,炭毒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狗蛋皱眉说道:“也别小看感冒,这要是会传染的感冒,一得可是一大片,都给俺用点心!别坏了正事!” “好好好,知道了,李副队。” 在吃住都够的情况下,俘虏营爆发的战力让刘安都不得不侧目。 这些人就是天生的骑兵,按平均数来说,骑术扫了京营骑兵几条街。 “刘总兵到!” 外面一声高喊,便是刘安也来巡视俘虏营了。 李狗蛋立马披上蓑衣,从营帐中跑了出去。 名义上,李狗蛋属于神武卫,所以刘安见到李狗蛋,就没有板着脸,这神武卫的人,可比监军太监要重要的多。 “卑职参见刘总兵。” 李狗蛋单膝跪地行礼,和其他千户一起。 “起来吧。” 刘安笑着问道:“这营里,没出什么问题吧?” 一路上,刘安算看出来了,对于俘虏营来说,一个神武卫来的李狗蛋可以说是真正的领导者。 虽然军事上,李狗蛋没有管,可是无论是战利品分配,还是士兵违法乱纪,都要通过李狗蛋才能得到有效的处理。 以前,攻城掠地之后,大部分战利品都是将领所有,底层只能喝点汤水。 这样可以刺激士兵的血性,只要足够勇猛,破的城多了,他们也就赚得多了。 对于这些士兵而言,屠城便是他们可以大赚特赚的机会,所以以前很多将领才会在大战之后,屠城几日,算是奖赏这些士兵。 现在不同了,李狗蛋这些神武卫,盯着士兵,不让士兵私自抢夺奸淫,一旦发现,立马处理,若是隐瞒,直接斩首示众。 在刘安看来,这么做,会军心不稳,但很明显,俘虏营十分稳,而且稳得出奇。 特别是在对待其他奴隶的时候,刘安还发现,俘虏营的这些人,还会跟那些奴隶交流,说什么他们被骗了,没理由当牛做马,现在圣人当家,乃是盛世之际,凭啥听着权贵南下劫掠。 每个字,刘安都懂,可是组合在一起,他就有点不明白了。 可是,正因为俘虏营这样做,那些牛羊竟然还可以交给奴隶看管,一路上的物资,还有奴隶帮忙守护,甚至有奴隶为此献出了生命。 要不是一切都在神武卫的监视下行动的,刘安都觉得这支队伍是在准备造反。 直到他看到奴隶之中,有人给圣人立了木牌,日夜叩拜祷告,他才明白了一些。 “回总兵,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春雨,卑职怕有人感冒,这可不是小事,若是传染,一场风寒扫灭一支大军的事也不是没有。” 李狗蛋拱手躬身回答。 “可是炭火不够?” 刘安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这些细枝末节,他身为总兵,总有考虑不到的地方。 “够,不过也要避免火灾或者是炭毒…” 李狗蛋不断将自己从神武卫前辈那边学来的知识运用到实践之中,军中无小事,更何况,这里对于辽东大明的土地很重要。 听着李狗蛋絮絮叨叨,刘安也习惯了,神武卫的副职都这样,不过,正是这样,让身为将领的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嗯,若是有什么需要,立马上报,本将自会处理。” 刘安很满意,拍了拍李狗蛋的肩膀,道:“辛苦了。” “不辛苦,一切都是为了圣上!” 李狗蛋抬头,雨水滑过脸颊,双眼目光炯炯。 之前,他还埋怨自己不能上阵打仗,现在,他知道,自己的责任可比上阵杀敌要重要的多。 闻言,刘安也有点懵,怎么一下子就上升高度了。 轻咳了一声,刘安附和道:“对,一切都是为了圣上。” 想了想,刘安再次看向李狗蛋,问道:“神武卫副职,都跟你一样?” 探听神武卫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天子亲军,总要有点神秘感。 “刘总兵,你说的是副班长?” 李狗蛋反问,看到刘安点头,李狗蛋便笑道:“是的,他们可比俺强多了,俺只不过是照本宣科尔。” “那能不能多要些人来?” 刘安苍蝇搓手,要是后勤都是这样的人,那么可以顺势直接投放到收复的地区,身后不就无忧了。 “这得问陛下。” 李狗蛋挠了挠头说道,随后看向远处的大宁府:“等把那座城打下来再说。” 第282章 要风度不要温度 太宗五次亲征,却未能取得彻底的胜利,没有能力去维持太祖打下的基础,自宁献王朱权改任南昌府就藩后,大宁卫废。 所谓的废,其实就是明军内迁,将地方空了出来,可是并没有允许朵颜卫入主大宁。 可是,宣德的收缩,也让朵颜卫看到了机会,虽然没有名义上的认可,但是他们有机会还是会留些人在大宁。 这也是为什么刘安兵临城下的原因。 无皇令,夷人不可牧居大宁。 兀良哈人和黄金家族有仇,而瓦剌是黄金家族的一脉,就算也先有篡位的意思,但也不是你朵颜卫见死不救的理由。 骑兵围城,主要靠着就是断绝补给。 而朵颜卫入城,那就丧失了他们身为骑兵的优势。 攻城战,那是中原人最在行的战役了。 除了俘虏营,刘安手里还有其他的骑兵和神机营,就算没有京城那样的恐怖,但是骑兵上的比拼,朵颜卫已经输了。 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为什么还没有攻城,只是因为城里有明人。 别管那些人好坏,都要考虑他们的性命。 这才是新军队的思想,若是以前,刘安早就让投石机往里面扔石头了。 战士们用铲子在地上挖出壕沟,不断靠近城墙,随后是一个个力士,拿着大喇叭向着里面不断呐喊。 “里面的同胞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再也逃不脱了,希望你们再不要替贼首卖命了,立即停止抵抗,放下武器,我们欢迎,想回家的,我们发路费,我们只要贼首!除了背信弃义的贼首,我们都是同胞!” 夜里安静的时候,城外就会传来这样的话语。 官话一遍,蒙古语一遍,其他夷语再一遍。 “我们本是瓦剌军队,被也先贼子欺骗,被那些黄金家族欺骗,是圣人接纳了我们,没有杀我们,你们也知道的,是朵颜卫的头目背叛了圣人,背叛了大明!” 不像是檄文那样文文绉绉,只有识字的人才听得懂。 力士们的喊话,从来不是针对像花当这样的大头目,而是面向城里的军民。 这一夜,花当不敢睡觉,总感觉自己的背后有点发凉。 所幸是一夜无事,而明军和之前一样,围着大宁府,谁敢救就打谁。 更何况,花当知道,自从瓦剌败后,根本就没人敢来救他。 当然,也不是花当不想投降,只是那书信石沉大海。 花当带着黑眼圈来到城头,一路上,看到那些士气低落的士兵,他知道,守城不是长久之计。 这么死,太窝囊了。 雨水让道路些许泥泞,就算是骑兵,跑起来也有点麻烦。 但是大自然所设置的不利条件,对双方都是一样的,只是对方的人更多、补给更多、装备更好! 这还怎么打? 为什么圣人就不接受自己投降呢? 看着远方的营帐,花当对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出城,去问问大明陛下的将领,如何才能纳降某!” 指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文人。 被这么一指,文人的寒气直突天灵盖。 自己可是明人,还是文人,若是朵颜卫败了,大不了自己随波逐流,可是要被当成使者,到时候可就不好操作了。 但是,看着花当那不善的眼神,这人也不敢抵抗,只能低头道:“那某便去会会对方。” 说完便是一甩衣袖,只是衣袖被雨水打湿,有点挥不动。 很快,大宁府的城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匹白马,而马背上,坐着羽扇纶巾的儒生,牵马的是一个士兵。 李狗蛋远远看了一眼,直摇头道:“要风度不要温度,没有马车,也不打个伞,这要是感冒风寒了,那可就半条命了。” 对方显示出风度,按照华夏的战争礼,自然要以礼待之。 刘安得到消息,立马让人备马,要亲自去面谈。 “刘总兵,你怎么也不打伞?就算不打伞,也要穿上蓑衣,可别小看了感冒风寒。” 抬头挺胸的刘安,刚拉着缰绳,走在半路上,就被李狗蛋给拦住了。 “实在不行,可以坐马车,咱们现在是优势,若是刘总兵生病了,那还要考虑临阵换将,这可不是小问题。” 皱着眉,只是谈判,而且还是优势方,又何必装模作样不打伞,这要是谈得久一点,那真可能出问题。 说完,李狗蛋便拿出一把雨伞还有一个兽皮袋,继续道:“这不是作战,打伞,还有这是暖水袋,要是凉了,就尽早回来。” 刘安顿了很久,随后点了点头,说道:“李副队有心了。” 然后,对方就看到几个打伞的士兵围着一个打伞的将军从营地里走了出来。 在允许的情况下,能不生病,就尽量不要生病。 别像一些傻子,天气这么凉还要拿着羽扇装样子。 人家武侯再怎么说也是坐木车的,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哪个傻子下雨天还淋着雨谈判? 等刘安到了文人的面前,那文人微微颔首,作揖道:“在下刘廌,一介儒生,相比尊位便是广宁伯刘安,刘总兵吧?” 闻言,刘安挑眉,说道:“想不到还是自家人,可为何从贼?” “在下也是情不得已,以前路过大宁,恰巧被抓了,便强行将在下置于军师之位。” 刘廌一脸痛心疾首说道:“此番前来,花当头目让在下来问,为何部众皆可降,唯独他不行?” “他好意思问?” 刘安一脸不屑,反问道:“自太祖以来,朵颜卫不断侵扰南下,正统之后,愈发肆无忌惮,本将倒想问问,花当是什么意思?他应该在奴儿干都司,而不是在大宁!” “朵颜卫投降的少了?太祖投了几次?太宗投了几次?宽河之战忘了?劣迹斑斑,让圣上如何能接纳其投降?” 一次次的忍让,换来的是一次次的背叛,每次草原风吹草动,这朵颜卫就不安生,所以太宗就算是废了大宁,也要让朵颜卫北上,去奴儿干都司,外兴安岭。 但是结果就是这家伙,三番五次跑回来,一次次试探,到了正统,更是过分,朱祁镇的训斥已经没有用了,后来只能命成国公朱勇、兴安伯徐亨等率军兵分数路出塞清缴朵颜三卫,直到潢河与土河汇合处而返。 第283章 鱼死网破 刘廌虽然看过史书,但是对刘安说的这些,他可都不知道。 谁特么知道堂堂朵颜三卫,竟然跟狗屁膏药一样。 在瓦剌强大起来后,又屁颠屁颠跑了回来。 最过分的是,你和瓦剌有仇,不趁机和朝廷一起报仇,反过来坐山观虎斗,真以为两虎相争,你这只老鼠就有机会了? “来,刘廌,你说说,今日投了,明日再南下侵扰百姓,可别说什么保证!几次三番的保证!到最后都如何?” 刘安越说越生气,身下的骏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暴躁,发出阵阵嘶鸣。 “土木堡,所幸是圣人神威,不然以花当尿性,想必已经霸占大宁了吧!” 瞥了刘廌一眼,刘安看到对方纶巾塌塌的,身上也是湿漉漉的,庆幸自己打了伞,果然听刘副队劝是对的。 而且,别看刘廌穿的人模狗样的,要说军师,刘廌肯定不入刘安的眼。 很明显的就是,当刘安说出朵颜卫的逐条罪状的时候,对方都是懵的! 身为军师,不管知不知道,都要学会隐藏,要镇定自若,而且,还要学会收集情报。 最重要的是,别问傻问题。 如果刘廌知道,当然不会问,相反,会直接告诉花当原因。 所谓读书人能当军师,可不是因为读书,而是会分析情况和有足够的知识累积。 刘廌也确实是懵了,他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朵颜卫,原来特么的是落水狗! 以前文人吹牛皮数落太宗的时候,就说太宗割地给朵颜卫什么的,谁知道其实是将朵颜卫发配到外兴安岭,是朵颜卫自己跑回来的。 几次三番的驱赶,就算是宣德,也能按着朵颜卫打。 只不过这次不一样,大明出动的大军,骑兵太多了,而且还是强大的瓦剌骑兵。 平原上跑不过,不就只能龟缩到城里吗? 看着发呆的刘廌,刘安也是不屑,继续道:“回去告诉花当,束手就擒,让本将押解回京或许圣上仁慈,会给一条生路。” 言下之意便是,花当的血脉,不能留在塞北了,朵颜卫,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刘安知道,之后的大军还要继续横扫辽东,直至外兴安岭,甚至更远。 回过神的刘廌,打了个喷嚏,感觉到体温在下降,不由得一激灵,说道:“那在下便回去传告。” 很有风度的拱手,刘廌自觉自己装的还可以。 只是这一切,在刘安眼里就像小丑,哪有敌军说什么就传回去什么的。 真糟心,好不容易以为来了个谋士,没想到是这种货色,ha~tui! 摸了摸腹部的热水袋,还有一些温热,刘安拉动缰绳,说道:“回营。” “刘总兵,这样不怕对方鱼死网破吗?” 身边的亲兵牵着马,不由得疑惑问道。 闻言,刘安瞥了一眼,说道:“刘千户,自己去领罚吧,你是自家人,就不免你职了,下次,本将不想听到这么没有脑子的话。” 有问题可以私下问,现在谈判是军务,这种不过脑子的问题,刘安也是心累。 突然觉得,其实亲兵并不是很需要任用亲戚。 朵颜卫鱼死网破? 花当一人跑出来和十数万大军鱼死网破吗? 真以为在性命关头,没有足够的利益,就朵颜卫的货色?敢跟明军鱼死网破? 俸禄才几石米?何必呢? 朝廷要的是花当的命,又不是其他人的。 拉一打一都不懂,这种亲戚,竟然能做到千户! 回到营地,刘安没有看到李狗蛋,很多时候,他是看不到李狗蛋的。 下基层对于副职来说,是必须的事情,可以说是强制要求。 也正是这样,若刘安想见,只需要一个命令,立马就能找到李狗蛋。 拍了拍暖水袋,刘安摇头笑了笑。 另一边,大宁府,花当听了刘廌的话,直接愣住了。 就因为之前历代朵颜卫的事,所以不接受自己的投降? 荒唐!真荒唐! 凭什么! 瓦剌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为什么要输! “让某束手就擒?想都别想!明廷动用如此大军,想必其他地方必然空虚,某就耗着,不信他们不退兵。” 花当思维惯性想着,以前都是这样,就算是朱棣北征,不也是因为这样而没有彻底吗? 难不成这次明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自己运气总不能这么差吧? 刘廌看着将胜利的结果交给天意的花当,就算是他,也意识到了,或许,朵颜卫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顽强。 入夜,孜孜不倦的力士通过壕沟,继续在城外不断大喊着。 两天后,一直没事的大宁府,花当好不容易睡着,可睡了一半,就被亲卫喊醒。 “首领,城头出事了!” 闻言,花当一激灵,感觉有股血气直冲脑门,那是一种难受的刺痛。 甩了甩头,花当忍着头痛,起身穿好皮甲,赶到城头,便看到了一地的血渍。 “怎么回事!” 花当目眦欲裂,抓来一个守城郎便问道。 “有叛徒,某在远处,看其和郎将争执,之后就拔刀便砍,砍完后就放下绳子,弃城而逃了。” 守城士兵在花当那血红的双眼中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雨淋的还是因为迫于头目的威慑。 “有几人?” 花当将人甩到一边,问道。 “五人。” 得到答案后,花当松了一口气,只有五人。 可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走向城垛,看向城下,没有发现尸体,再问:“为何不就地射杀?” “首领,他们是深夜作乱,弓手没有反应过来。” 花当看着其他瑟瑟发抖的弓箭手,胸膛起伏,不断深呼吸,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说道:“增派人手,某不许有下次。”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现在给他的选择很难办,正如那千户问刘安的问题。 鱼死网破,花当怕的是城里的人鱼死网破。 他可以选择杀鸡儆猴,可是面对强大的明军,这些人或许会选择一个更方便安全且损失较小的做法。 而他还不知道,在有人逃出来的时候,明军竟然派出盾兵接应,而这些都被守城的一些士兵看在眼里。 第284章 时代终究要落幕 时代变了,队伍不好带了。 花当加强了自己的护卫,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发虚,就想着回到温暖的被窝里。 后脑勺有点刺痛,额头有些沉重。 回去的路上,看到了衣衫不整的刘廌,花当没有多理会,只是瞥了一眼。 清晨,大宁府冷冷清清,可是不知谁走漏的消息,说是大头目染了风寒。 随后就是那昨晚本应该被封锁的消息也同时被曝了出来,大宁府,有逃兵。 本就风声鹤唳的军民,心里更加蠢蠢欲动了。 一个穿着蓑衣,提着桶的男子四处寻求着剩饭,他的目光游离,注意着城中的各种动向。 “好心老爷,求求点吃的吧。” 男子站在一家富户门口,声若游丝,似乎被饿坏了。 “滚滚滚,快些离开,别站在门外。” 使唤仆人犹如驱赶苍蝇一样驱赶眼前的饿汉。 现在粮食金贵着呢! 谁知道这围城要被围多久。 不过仆人嘴里这么说,但还是从府中拿出些许剩饭,倒入饿汉的桶中。 传闻现在打仗,不会抢城里人的钱粮了。 没有死亡的威胁,富户们心态自然就有了一些改变。 “谢谢老爷,大慈大悲。” 男子不断弯腰鞠躬拱手,嘴上说着赞美的话。 伴随着雨滴,沿途不断乞讨着吃食,男子走入一间小窝棚内,脱掉蓑衣,露出破旧的衣服。 窝棚内,几人看着男子手里的桶,笑道:“可求来了什么好货?” “能有啥好货?都是一些剩菜剩饭。” 男子将桶放到一旁,走上前坐了下来,同伴递给他一块干粮,上了碗热水。 “前日挑动的人,已经离城了,而且,那花当似乎染了风寒,府衙那边多了很多护卫。” 喝了口热水,男子说了一句便拿起干粮咬了一口。 “子夜哥,你说这么麻烦干嘛?咱有很多机会可以直接干掉花当。” 一个年轻人忍不住抱怨道。 “晌午,你这就不懂了吧,意义不一样,咱们锦衣卫,现在只杀叛徒,敌方头目,必须死在他们自己人手里或者是咱们军队手里。” 屋内四人,皆为锦衣卫的情报人员,以时段为代号,年轻人是晌午,中年人则是子夜。 另外的两人,分别是破晓和黄昏。 他们都是从京城训练之后,被投放到辽东的精英。 “今天也讨的到吃食,这在以前,那可不敢想哦。” 黄昏是里面年纪最大的,回忆着以前,哪次围城不是人人自危?哪里来的闲心救济他人! “那是因为咱们是文明之师,自打出了独石口,谁不知道咱们和百姓秋毫无犯!” 破晓挑眉笑道:“不过这样也麻烦了些,明明可以直接攻城,却在城外叫喊。” “你没看那些守城士兵,估摸着,过不了几天就要送那花当出城了。” 子夜老神在在道。 “还要再添几把火,就说是花当病重,被上天惩罚,只要交出花当,朝廷自然优待俘虏。” 闻言,黄昏点了点头,在没有和上级联系的情况下,他们必须发挥主观能动性,这也是在京城学习的科目之一。 “好嘞。” 晌午站起来,走到门前,说道:“那我去点子散散消息。” “那些个青皮,可得记好人,围城时,可没少干坏事。” 黄昏平静叮嘱了晌午几句。 要说散播消息最好的地方,自然是青皮无赖聚集的地点。 “知道了,这里是明土,咱们国家的土地。” 晌午点了点头,拿起挂在墙上的蓑衣披在身上,带上斗笠之后,低头走了出去。 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其实是将一些重要的军事情报带出去。 可是,没想到花当这蛮夷,根本不会守城,而且其旁边的军师也是蠢货,根本没有什么有用的情报值得传递的。 所以,他们现在的任务便转换成激起城里军民反抗的心思,花当无论怎样,都属于外来者。 大宁城外,李狗蛋给跑出来的军士端上姜汤,随后坐在对方的面前。 “城中可有家人?” 光看发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但是李狗蛋还是要问问。 对方看着李狗蛋,手捧着姜汤,小口抿着。 “听得懂官话吗?” 李狗蛋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随后转头看向一旁,说道:“叫个人来,他可能听不懂。” 对方是女真人,瓦剌联军里面的仆从军,就有女真人。 让俘虏营入辽东,这语言上的隔阂就没有朝廷京营那么大。 很快,在翻译的配合下,李狗蛋知道了,现在城中有不少人想跑,可是又害怕大头目的亲卫。 弓射出头鸟,而对方还浑然不知,自己就是那出头鸟。 “等下好好休息,晚上需要你们配合,只要喊出城头那些你认识的人,跟他们传达,我明军乃文明之师,不会迫害降兵,对于任何弃暗投明的人,我们都欢迎。” 李狗蛋说完,看了眼翻译,翻译很是正经说着,顺带还向这新人介绍自己就是俘虏,现在要去拯救自己的族人。 等他翻译完后,李狗蛋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说那么多,便问道:“你后面和他说了什么?” “回李副队,我跟他说,主要错误在大头目,这片土地属于大明,属于圣上,没有理由被劫掠,以前都是被骗的,至尊从来不反对我们在此放牧,只不过头目们的贪欲,老是南下劫掠…” 和其他人不一样,李狗蛋很耐心听完,虽然这样的说法,他听过很多遍了。 自从圣人将这些俘虏说成是蚩尤后裔之后,神武卫的副职就一直给俘虏营灌输彼此都是同胞的概念,再魔改了他们本身的历史。 原本文化就不高,传承靠口口相传的俘虏们,被忽…应该说是知道了真相。 然后俘虏就不断向敌军散播这样的思维。 李狗蛋并没有觉得这样很不好,相反,他甚至觉得圣人说得有道理。 以夷制夷的时代终究要落幕,那些个大头目,都必须为他们以前的决定付出代价。 能和李狗蛋如此顺滑的交流,也是因为俘虏们现在主要交流方式就是官话。 正是因为不是强制性,所以俘虏十分主动接受关于语言上的改造。 第285章 老朽锦衣卫 花当从来没想过,仅仅是经过了一夜,整个大宁就乱了。 头晕目眩的他,被亲卫护在中间,面对的却是他以前可以任意打骂的士兵。 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花当就感觉十分突然! 好像什么预兆都没有,要说有的话,那就是跑了几个小兵,仅此而已。 到底是为什么呢? 当府衙被士兵包围的时候,百姓也知道,这是要反了。 以往这个时候,就是趁火打劫最佳时机。 青皮无赖们最喜欢了。 可是,他们还没有行动,就听到城外传来嘹亮的号角和震天的鼓声。 无法约束部下的花当,一夜间失去了对大宁的控制。 城门被打开是无法阻止的。 一直注意城池情况的明军,发现城门被打开之后,立刻让力士吹响号角和捶打大鼓。 因为刘安知道,如果不能快速反应,让城中宵小趁火打劫,那么自己的努力就要降了那么几个档次了。 被困在府衙中的花当,听到那震天的乐声,便知道大势已去,或者说,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 亲卫们握紧了手中的刀把,眼神四顾,十分紧张地看向花当。 “儿郎们,可愿意随某再冲上一次!” 花当忍着头痛,整理好皮甲,举刀高呼。 风萧萧兮易水寒,花当知道这一去,就不复还了。 可是,还没等他感受那壮烈的气氛,一抹刀锋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首领,给我等一个机会!” 护卫千户咬着牙说道:“死你一人,总比兄弟们全死还要好,首领,你没有投名状,但是我们有!” 说着,那千户看向其他亲卫,大吼道:“若不是兀良哈氏历年来侵扰我大明,我等也不会被赶去奴儿干,为了他们的富贵,用的却是我们的命,没听到外面的人怎么说的?这些人待我们又怎样?” “我可是巴特尔,当真明廷会饶恕你们吗?” 花当当即大喊道:“历来战败,无不是被阉为矿奴,或是就地斩首,你们可曾听过明廷善待俘虏的?当初元大都,只留下了那些权贵和女人,你们算什么东西!” 有资格投降的,向来都是领导级的,普通士兵哪有这个权力。 “现在,跟我再冲一次!等明军进了城,我们趁乱冲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花当嘶吼着,也让亲卫们纠结了起来。 明军说只要大头目,可谁知道对方说得是真是假? “老朽能保证,我大明,优待俘虏。” 府衙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身披蓑衣,顶着残破的斗笠,那模样看着像乞丐。 “你是谁!” 亲卫们举刀相向,不是友军,那就是敌人。 “老朽锦衣卫!” 黄昏掏出腰牌,展示在众人面前,笑道:“莫要听那贼头胡言,从独石口开始,我军就不曾滥杀无辜,若是你们为了所谓一线生机而冲杀,相信我,到时候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腰牌这种东西,是给看得懂的人看的,这些亲卫和锦衣卫接触不多,只知道锦衣卫也是天子亲卫,但看腰牌?连认不认识字都另说。 只不过,听着黄昏的说辞,其他亲卫也意动了起来。 特别是黄昏老神在在走在刀剑之中,丝毫不怕他们动手的样子,让亲卫更加相信了。 “花当,若是要你死,你早死了,圣上要的是明正典刑,你兀良哈氏也好意思说是巴特尔!勇士?别笑死人了!” 毫无阻拦的情况下,黄昏走到了花当的面前,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当初若不是你们兀良哈氏见我大明稍微示弱,便南下侵扰,这大宁,本就可以让你们放牧牛马,是你们太贪心了!” 面对亲卫,花当还有勇气争辩一番,可是现在面对的是锦衣卫,那当初在朱元璋手里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光是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已经十分不可思议了。 “某也是没有办法,若不南下,难不成看着族人饿死?” 花当有些势弱着说道。 “那就能抢了?” 黄昏虎目圆瞪,看着花当,说道:“按圣上的说法,我等本是同胞,可为何你能如此安心向同胞挥刀,难不成,你的族人是人,南处的人就不是人了?” 说话的时候,黄昏还扫视了其他亲卫,目光所及,皆低下头。 “你叫什么?” 看向那挟持花当的千户,黄昏突然问道。 “阿木尔。” 阿木尔手心出汗,面对传说中的锦衣卫,心里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好名字,你家人希望你安逸、太平,却不曾想拿起了刀兵。” 黄昏点了点头,笑道:“别杀了花当,这是你的功劳,也是你们的功劳,活的大头目比死的大头目更有价值。” 说完,黄昏就背着双手,十分悠闲的离开了。 府衙里的亲卫们沉寂了一下,随后所有人相互对视,再看向花当,纷纷笑了出来。 那锦衣卫的意思很明显了,大家不用抢着纳投名状了,只要花当活着献给明军,功劳算大家的,最多那阿木尔多占了几分。 这可不是和大头目突围的那种一线生机,而是一条平坦的活路。 战争从来就是政治的延续,现在大明要立威,但不是残暴统治的立威,而是让那些拥有权势的人知道一个道理,从今往后,犯大明者,诛头目! 以前可以投降,可以内附,现在成本增加了。 当大明开始在漠北行使主权,实施执法权的时候,那这些地区,才是真正处于大明的统治之中。 后世救治自家海域内的外国渔民,采用的也是如此的道理。 黄昏走出府衙,和其他三人汇合之后,立刻隐入人群之中,看向大街上,那整齐的军队,踏着规整的步伐,不急不缓向着府衙前进。 没多久,府城的钟鼓楼被敲响,城头上的士兵换了另一批。 俘虏营接收了原朵颜卫的士兵,在城外开始修建帐篷。 城中的百姓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最后习以为常,过程十分顺滑。 特别是当士兵开始扫除地痞无赖的时候,更是让这座原本就缺少法制的废城重现太祖时期的风光。 第286章 封城 明军的队伍中,李狗蛋看着两旁的百姓,眉头微皱。 天空依旧下着小雨,阴云笼罩着整片天空。 刘安驾马来到府衙门前,看着一个个士兵围着那脖子上被架着刀的花当。 “咳咳,是你们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花当咳嗽了几句,头痛欲裂的他,已经无力再支撑身体。 “哼。” 刘安哼了一声,刚准备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令官的声音,道:“总兵,李副队有事禀报。” 闻言,刘安皱眉,立马让人将李狗蛋带上来,问道:“李副队,何事?” “总兵,奇怪,很奇怪,卑职看城中百姓,各个萎靡不振,而且咳嗽声此起彼伏,现在这花当也是,卑职想请军医诊断。” 李狗蛋将自己观察到的事情向上汇报。 “当真?” 刘安说话的时候,目光看向花当,立马说道:“传军医,给这贼人看看。” 没多久,在众目睽睽之下,军医看完花当之后,没等刘安问话,立刻看向另外几个精神不太好的降兵。 “总兵,快,快将大军撤出城外,这几个人都有风寒,卑职以为,城中有时疫,需要尽早处理。” 军医马不停蹄跑向刘安,说出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这场不存在于大明的战争,终究掀起了不合时宜的风。 时疫,也可以称瘟疫,最常见的,便是风寒。 无论是哪个时代,听到疫情,都会让人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 刘安立刻看向李狗蛋,他没有发现异状,是李狗蛋汇报而来的,若是大军驻留,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大军驻于城外,封城!” 大手一挥,刘安再道:“快马加急,传回京师,请求支援,另,军内医馆,立马照看全军,大军不得有失。” 不知道是不是消息太过突然,刘安感觉自己也有点头晕目眩。 然后,全城百姓就看到,原本入城的军队,又如潮水般不断退去,而且速度极快。 城门再次关上,明军的营帐开始在城外不断立起,每处城门都有士兵看守。 各军医开始行走于士兵之间,支起的大锅投入切好的生姜,放入几块红糖,这是应对风寒最直接的办法。 不管有病没病,先喝碗姜汤祛祛寒。 而明军异常的举动也立马引起了城内的注意,李狗蛋等部分神武卫,在此时站了出来,请命组织士兵入城维持秩序。 瘟疫不管大小,都是人避之不及的,可是刘安却看到有人要往里面送,而且还是神武卫派来的观察员。 自然是不许。 “等圣旨!” 刘安强硬说道。 “总兵,这城中,也是我大明的百姓,征服不能只有军事,现在我等不进去,那么军事胜利毫无意义!” 一个青年指着城门说道:“我等还在神武卫时,圣上就说过,若无法取得政治胜利,那么再风光的军事胜利也只是暂时的,现在,正是百姓需要我等的时候。” 身后的观察员一个个站了出来,李狗蛋也在其中。 他们目光坚定,不畏生死。 因为他们知道,这沉重的大门若是一直关着,里面的百姓肯定心慌,而恐惧,会演变成骚乱,最终压垮百姓心中的防线。 刘安无法理解这些观察员的决定,但是慷慨赴义总是让人热血沸腾。 “总兵,刚才大军撤出,百姓便已不解,而军人,便是压舱石,让我们去吧!我们都学过如何预防疾病,我们的敌人,不是百姓!” 为首的青年十分激动,若说在军旅之中,口号是虚无缥缈的,但现在,自己被赋予的意义出现了,这时候又怎么能退缩。 瘟疫可怕吗? 当然可怕,没有人不会害怕疫病的,正因为害怕,所以勇气才是赞歌。 “光凭你们几人,又能改变什么?” 刘安摇了摇头,这些都是苗子,取舍之间,他们可比城内的百姓重要。 说到底,还是因为辽东没有完全开发,说到底,还是无法一视同仁。 “愿意与我等一起入城者,举手!” 青年高举右手,大声喊道。 举目四顾,一只只手正缓慢举了起来。 一起过来的俘虏营护卫,举起的手在颤抖,但是却没有放下。 “你们!” 刘安说是说不过他们,若是强行留下他们,就和他们所说一样,若是无法取得彻底的胜利,那么太宗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一应药草,优先供应城中百姓!” 双眼泛起血丝,刘安咬着牙,对着那青年恶狠狠道:“入了城,别出来!也别死了!” “遵命!总兵!” 对方抬头挺胸,放手立定,朝刘安行了一礼。 转身看向整齐排列的队伍,大声吼道:“自愿进城,出列!” 一个个年轻人在沉默中走了出来,列出如常整齐的方队。 “现在,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城中的百姓在期盼,倘若学不能致用,那学又有何用?朝廷一定会来支援,我们,便是百姓的防线!” “大明,威武!” 群体的情感急剧传染力,能让人减轻恐惧,更何况,那些前途光明,犹如初升太阳的年轻人,好似破开了阴云,扫去了阴霾。 “某与你们同去,治病,我们是专业的。” 几名医官走了出来,笑道:“学不能致用,那学又有何用?这话,应该某来说。” 若是以往,刘安会觉得他们疯了,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十分合理。 医官自然不能全部入城,本来医官就少,城外的大军也需要医官这稀缺的资源。 当城门再次打开,不解的百姓,看到了明军再次入城,而此时,城中发生瘟疫言论已经传播开了。 原本心如死灰,却又见到光明,一时间,就有人冲了上去,想要出城。 人性总是自私的,自己有力气,那就代表着自己还没被传染,那么城外,便是安全区。 李狗蛋反应极快,立刻出手,拦住了想冲出去的人。 城外,经过检查后的骑兵,带着双马冲出军营,朝着京城狂奔。 大宁离京城三百公里,沿着官道,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各处驿站不停,阻者死,逆者亡。 一日六百里,便回京城,骑兵被抬着入了王府。 第287章 民为邦本 朱祁钰收到消息后,没有迟疑,立马传令太医院。 华夏对抗瘟疫,从来不是简单的封城,让里面的百姓等死。 太祖针对元末时百姓受天灾和战乱造成流离失所的情况,为避免百姓再次因受灾而大规模死亡,在南京及各大型城市建立了专门的司库,用以储存粮食、衣物、药材等应急物资,而太宗在此基础上,又在较大的州县继续设置这种司库。 君王虽然是封建地主,但是华夏和外面的不同便在于此。 民为邦本,以民为本。 一般情况下,下级无法越级禀报,可是传染病是例外,各地监察机构一旦发现,便要直接上报到皇帝面前,再由朝廷统一处理,只不过以前的处理方式比较粗暴。 发现瘟疫,然后封城,遣医送药,这些是一方面,可是私自出城者,那便是斩立决。 暴力机构会在此时将暴力展现的淋漓尽致,可没有人会好说歹劝的跟你交流。 在户籍制度下,一旦发生疫情,你除非躲到深山老林,不然临近所有士兵,看到你,都会直接挥刀。 董宿和刘纯奉令开始组织人手,医学院现在生员很多,其中包含不少的赤脚郎中。 朱祁钰则是前往文华殿,召开支援会议。 没有扯皮,没有推脱,大明的至尊意志是绝对的。 “户部,与太医院配合,需要一切用度优先,诸卿知道,大宁府不得有失。” 朱祁钰坐在上首,语气十分严肃。 “臣,领命。” 陈循出班说道,虽然现在他本就很忙,京畿地区开始试行改税,由户部领导推行,每次朝会都要接受各地巡按御史的弹劾,还有阻挠丈量土地的乡绅。 但是,大宁府事关辽东战略,税改甚至可以放在这后面。 “吏部,大军一路坦途,原本想慢慢来的,现在,朕缺人手,自独石口到大宁府,一路县镇,都需官吏维稳,朕会让神武卫协助,莫要耍小心思,朕不止要军事控制。” 看向王直,朱祁钰下达的是命令,而不是商量。 如果没有瘟疫,他还能慢慢来,让军队里的副职逐渐熟悉政治工作,可是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突发情况不只是麻烦,也是机会,向辽东展现新皇的机会。 “臣,领命。” 王直出列,很多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在不断被边缘化,似乎有点跟不上潮流了。 圣人不重视国子监,身心都在学校上面,王直也知道,东华门和山东的事情,让圣人对天下学子的期望不断降低,连带着,和科举绑定的吏部也被圣人搁置。 现在,王直只是希望,山东方面别再作死,到底懂不懂谁是臣,谁是主? 从独石口一路向东,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明军队回来了,而消息传播缓慢,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更何况,新皇并没有像前任一样,大肆宣扬小战役的大胜,圣人的目光更加广阔。 朝廷作出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快。 医生们被召集,连京营的医官也以抽签的方式在选人。 传令旗将的马匹踏着铁蹄奔出京城,在其身后,便是先行的物资。 有着司库基础,物资清点汇集很快,传令官还要往北通知各地惠民药局,所以京城的压力并不是很大。 大宁府。 特事特办下,李狗蛋等人在锦衣卫的帮助下,斩了几个在人群中挑唆的人。 好好说话他们不听,只有见了血,才跟鹌鹑一样,蜷缩在一起,老实巴交的听人话。 “你们不是来救人的吗?为什么还要杀人?” 一个胆子比较大的百姓大声斥责道。 闻言,李狗蛋眼神一瞥,面不改色说道:“昨晚便说了,城里可能有时疫,我们尽心尽力在救人,确保疫情能够控制,而这些人,冲撞军队,挑唆人群出城,放在什么时候,都是取死之道。” 一只手拍了拍李狗蛋的肩膀,罗顺走了出来,他便是提议入城的神武卫副职,和李狗蛋相比,他资历更老。 “诸位,如今的情况,出了城,没人能活,而且,时疫也不一定会死人,只需要诸位乡亲待在自家,一应物资自然会送上,可现在,你们再次群聚,还想着冲撞军阵,难不成,想趁机造反?” 罗顺的话语很平淡,人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自己人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可是人和人好像就是无法相互理解。 看到自己的气势软了,便有人觉得自己硬了。 这些人好像就不会思考的样子,就算过了这一道门,难不成光靠着挑动的百姓,就能冲破外面驻扎的大军? 军队改造还未完全彻底,现在刘安的手下,多是旧军队。 或许俘虏营不敢乱动,可是刘安就不会有所顾忌。 造反的帽子被罗顺扣了下去,立刻那百姓就退缩了回去。 “你我皆是明人,都是同胞,若不是不得已,我等也不会向你们拔刀,现在,都各自回去,按照指导,注意消毒,而且不能喝生水,家中没柴火,可以提…” 老生常谈般的絮絮叨叨,罗顺重复说着一系列注意事项。 现在城中的人,大多数都有头痛脑热的症状,用医官的话说,就是风寒。 风寒是不能小瞧的,百姓大多营养不良,风吹雨打下的任何病症,若是无法得到有效的治疗,都有几率夺取人的性命。 人群听了罗顺的话,再加上几个叫嚣的人的尸体还躺在地上,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眼前的士兵没有入城后抢夺他们的物资,也不像朵颜卫那样欺负他们,已经算是文明之师了。 更何况,对方没有将城封死,反而开始照顾起了他们,习惯了低人权的百姓,想清楚后,已经开始后悔了。 同时,罗顺他们也在思考,看着地上的尸体,对百姓的好,却让有些人变本加厉,这是否是军队未来所需要面对的情况。 杀人对于军队来说,很简单,但终究是下策。 “都散了吧,做好防护,该干嘛干嘛。” 罗顺叹了口气,或许以后他才能明白,但当务之急,是先维持好纪律。 朝廷不会放弃他们的。 第288章 很合理 罗顺的困扰,自然也是李狗蛋的困扰。 没有经历过巨大的动荡,自然无法深刻体会那其中的含义。 产生别扭的情绪是很正常的事情。 观察员们在城中,因为没有先进的医疗系统,所以采用的也是很笨的办法。 各家隔离,一切用度,由军队供应,整个大宁府,实施军事管制。 也是趁着这个时候,罗顺他们开展了人口调查,记录下了目前大宁府的相关数据。 “头疼脑热、咳嗽、周身疼痛乏力,是风寒之兆,如此规模,怕这瘟病已经有些时候了。” 医官用布遮掩着口鼻,看向罗顺和李狗蛋说道。 瘟疫,可不只是天花这种,要说最常见和次数最多的瘟疫,当属流感了。 只不过现在并没有流感这种概念,一切的传染病,都被称为瘟,如同风寒这种,加上季节变化,便被称为时疫。 “这在队里的时候,圣上称之为传染病,多数传染都是通过唾液,也就是飞沫传播,要注意遮掩口鼻,休息时,衣物要用开水消毒。” 罗顺也只是知道大概的原理和简单的做法,专业看病抓药,还是要眼前的医官。 “飞沫传播?” 医官皱眉,他是太医院的医生,之前没有学过这个概念。 “就是外邪,某也不知道原理,反正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罗顺苦笑着说道:“若是风寒这类瘟病,资源跟上了,还是比较好处理的。” 相比风寒,鼠疫、天花这种,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就是束手无策了。 让刘安这个总兵官让出军队里的药物,本来就是很破天荒的事情。 历史上,刘备携民渡江在后世常常被认为是政治作秀。 可是这样的政治作秀,却被历代史家称颂,原因无他,只有活在低人权社会的人才能体会,就算是演戏,也极为难得。 和屠城疯子相比,刘备确实因为不够变态才显得格格不入。 而带兵屠城,才是这时代军事的常态。 把物资让出来,刘安一开始是不愿意的,若是军队因此战斗力不足,那么输掉的可不止是战争,还有他的脑袋。 可是罗顺有着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那便是俘虏营自愿让出的物资。 区区达虏,竟然比正规军还要身先士卒,这不行,若是传到圣人耳中,那咱刘安不就成了坏人了。 归根结底,一切的底气都在京城,在那手握神器的至尊。 刘安也有着自信,就是京城一定会驰援。 所以现在自己让出的物资,变成了对大宁的雪中送炭。 一缕缕丝线连系着大宁的百姓和刘安的部队,渐渐将两者缠绕在一起。 大街上,士兵值守,顺便还兼职了网格员,有什么需要,跟士兵们提就行。 只是百姓看不出士兵的面貌,他们的脸上都遮掩着布,捂住了口鼻,可是却能感受到亲切。 “军爷,这城要封到什么时候?” 一个老人佝偻着腰,走到门口,看向值班的士兵问道。 “老人家,莫要如此称呼,某可当不得爷字。” 士兵语气有些松散,但是强忍着疲惫,笑道:“从此处至京城,快马加鞭只需一日,情况已经汇报,朝廷很快就会来支援的。” “会来吗?” 老人有些迟疑。 辽地不是什么好地,至少在现在的明人眼光中,还属于蛮荒。 “老人家,你就放心吧,可知神武卫乃天子亲卫,他们都在,那朝廷就在。” 士兵指着不远处正在挨家挨户查看的罗顺等人,笑着继续道:“就当是休息,多吃几碗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天子亲卫,怎么会有达子?” 老人的目光看向跟随在罗顺身后的人,皱眉不解。 闻言,士兵愣了一下,随后摘掉自己的头盔,露出天灵盖的短发和两侧长鬓,指着自己的头说道:“老人家,我也是夷人。” 这可把老人给吓了一跳,连忙下跪,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民失言,军爷勿怪。” 可是膝盖还没跪下,就被士兵拉了起来。 “不成事,这是我们亏欠的,我们罪该如此。” 士兵真挚的目光看向老人,继续道:“我属俘虏营,本是南下劫掠联军,是圣上让我明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下子,把老人给整不会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士兵,原本有些头晕的脑子,更晕了。 看着不知道说什么的老人,士兵笑道:“老人家,快些回去休息吧,若有需要,直接招呼我就行了。” 等老人回到屋内,巴雅尔才叹了口气。 灰蒙蒙的天空,雨停了。 脚踩在泥泞的土路上,巴雅尔打了个哈欠,该是换班的时候了。 这类的小插曲在大宁四处可见。 因为俘虏营主动跟随罗顺等人入了城,大多数工作也需要他们配合。 城头和城门的士兵,也替换成了俘虏营的人,换而言之,整座大宁,现在就在俘虏营手中。 俘虏营的很多人都和巴雅尔一样,觉得这是在赎罪。 用他们学习到的历史来看,蚩尤和轩辕出同源,可以说是一家三兄弟,然后闹掰了。 现在,是时候回归了华夏了。 这是一个故事,被当成历史的故事,出自大明至尊之手。 别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俘虏营的很多人都信了。 愤怒总是要转移的,不然压久了,容易产生不好的影响。 所以,俘虏营的人对于如同花当这样的大头目都是带着仇恨的情绪,因为就是这些血脉欺骗了他们。 就,很合理。 回去休息的路上,巴雅尔能听到民居中传来的咳嗽声。 他自己也是很害怕的,毕竟没有人不怕瘟疫。 若是在草原上,这些人早就被屠杀,然后烧掉献给天神了。 能够不断迁徙的游牧民族,在应对传染病的问题上,可比中原群居的人简单粗暴多了。 实在不行,那就内附,给中原王朝俯首称臣,等缓过劲来再南下劫掠。 这些倒是历史,只不过受害者永远是中原王朝。 巴雅尔回到城墙下的营地,立刻有人捧上一碗姜汤,道一句:“辛苦了。” 这种相互扶持的感觉,在适者生存的草原上可不多见。 第289章 医家入城 春雨停止了滋润大地。 原本应该有人气的大宁街道,空空荡荡。 奔走的士兵不断向上汇报着自己管辖区域的情况。 城内营地边上,在城中收集到的砂锅,经过清洗之后,放入药材,日夜不停开始煎药。 就连空气中都泛着药汤的甘苦味。 城中每家每户的门前,都系着不同颜色的布,表示着这屋里存在不同层度病症的人。 士兵们会依照布条,送来不同的药汤,就算是没啥症状,也得喝点姜汤。 富户人家,倒是不缺这些,但是城里的郎中都被征召,他们又出不去,最重要的是,之前吵闹着要出城的人,尸体都被烧了。 他们可不傻,自然不会去触军队的霉头。 只是,他们也不明白,什么时候军队会干这些事了? 再者,若是军队为百姓,那为何还会痛下杀手? 硬的不行,那当然可以来软的。 所谓吃人的嘴短,一些富户十分慷慨的将家里的藏肉给送了出来,美其名曰,犒劳军士。 一开始,俘虏营的达虏不明所以,收到的肉食,很快就出现在罗顺的面前。 “既是好意,那便心领,送回去,咱们不缺。” 罗顺挥了挥手,说道。 军队的用度,由军需处处理,不得私自接受老百姓的东西。 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除了军为公,要统一分配外,还有就是避免别人下毒等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小贪不禁必酿大贪,罗顺等人都知道其中的道理,但是俘虏营的士兵还是第一次被人赠予食物,很是开心。 一人出现在罗顺的身旁,说道:“那些个富户,平日可没这么好心,想必是要出城吧。” 罗顺看向黄昏,说道:“论迹不论心,只要别再挑唆百姓闹事,他们爱怎样怎样。” 闻言,黄昏笑了笑,说道:“倒是李副队,眼力很强,一下子就发现了异常,某在城中,竟然没注意到瘟疫。” “当局者迷,而且,狗蛋一直注意这方面的,比较警觉就是了。” 罗顺拍了拍身旁的李狗蛋,道:“身为副班,他可是十分尽责的。” “没有,没有,还需要多学习,俺还有很多不懂的。” 李狗蛋连忙摆手说道。 “老朽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黄昏拿起瓷碗,留下一句话后,就急匆匆离开了。 “现在锦衣卫都是这样的?” 李狗蛋有些疑惑,而罗顺则摇了摇头,以前的锦衣卫可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咱们该问的事情。” 罗顺笑道:“雨停了,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相关文档可要仔细保留,今天你就做这个,某再去街上看看。” 说完,罗顺也走了出去,留着李狗蛋一人整理档案。 暖洋洋的阳光让人的心情也得到了放松。 罗顺还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高喊:“来人了,来人了。” 一人从城头往下喊,然后就看到不少人趴在城垛上向着城外挥手。 闻声,罗顺立马回头,一刻也没有停留地朝着城头上跑去。 手掌遮在眉头上,眯着眼眺望远处,一队车马绵延不绝,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没多久,罗顺就看到城外营地一骑兵背插小旗奔出,接触那车队之后,立马又跑了回来。 很快,城下就有人高喊道:“开城门!” “开城门!” 士兵大吼,语气十分兴奋。 城外,刘安从营帐走出,身披铠甲,站在营地最前头,看到来者,拱手说道:“不曾想,竟是董院使亲至。” 马车掀开帘子,董宿从车厢内走出,来到刘安面前,行礼道:“见过广宁伯,刘总兵。” 打了招呼,董宿就侧身,说道:“这些是太医院和医学院中的佼佼者,此番机会难得,圣上也是想检验我等。” 刘安挠了挠头,虽然有点不合适,但是总觉得按董宿的说法,圣人有些无情了。 “本将就不多叙,城中疫情要紧。” 刘安对着身边的亲卫,说道:“开城门,让诸位医家入城。”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阳光顺着缝隙,照入了那阴影之中。 董宿等医家背对着阳光,犹如从光明中走出,让罗顺看着有些出神,更何况那些俘虏营的士兵,要不是有人拦着,都想给跪下,然后磕个头了。 “这里由谁负责?” 董宿看向列队的士兵,开口问道。 “神武卫十班副班长,现战场观察员,兼俘虏营参将,罗顺。” 罗顺站了出来,对着董宿拱手喊道。 “好,随老夫来,老夫需要了解一下情况。” 董宿几步便走到罗顺的前面,连忙开口说道。 另一边的车队,不断卸下各种物资,堆放在营地角落,而一些器材,则被医生们背着,碰都不让士兵碰一下。 董宿带着医生,而罗顺则是让人将医官们喊了过来。 很快,在营地里就围起了一片区域,虽然是露天,但所幸没有下雨。 医官们向董宿说明了这三天里已诊断出来的症状,以及做出的一些举措。 这让董宿不由得挑眉,说道:“不愧是圣上的亲卫,十分妥当,不过,老夫需要一些居所,此番前来,可要好好研究这烦人的瘟疫。” “某来安排。” 罗顺点了点头,道。 “那,老夫先去看看重症患者,这四十人是医学生,本身也有晓得些医术,也让他们上门去看看。” 医学可不是纸上谈兵,至少对于中医而言,每个患者都是独一无二的。 当然,这个局限性也限制了中医学的发展,不过,现在都是小事。 就这样,街道上又出现了新的身影。 入城的车队,似乎给大宁打入了强心剂。 趴在窗口看到风尘仆仆的人,这番场景,让百姓的心里觉得十分安心。 朝廷来人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座大宁,可是没有夹道欢迎,没有欢呼鼓舞。 有的只是那街道上忙碌的身影,还有接连不断的敲门声。 城内营地中,医学生外出,但是老师们却留了下来,他们背着箱子,在罗顺给他们安排的营帐内取出,然后在桌上摆好。 李狗蛋很快就认了出来,那不就是大院学校里的显微镜吗? 只是,这次他看到的东西更多,也更精致了。 第290章 实验医学 总有人认为,身体是灵魂寄居之处,因而解剖尸体是非常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是,另一方面,在历史上,把人肉摆上货架售卖,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岐黄之术在早期可没有什么道德约束。 但在全世界,似乎都渐渐的将哲学道德给加了进去,加以约束,然后形成各种条条框框,便是医家了。 发展新事物的最快方式,便是否定旧事物,当旧事物形成教条与权威之后,反对便成了革命。 “这些是何物?” 李狗蛋指着那些奇形怪状的瓶子,问道。 闻言,那医师抬头,笑着回答:“这些是玻璃,不过是无色玻璃,可难烧了,工坊里百中求一。” “那岂不是很贵重?” 李狗蛋瞪大了眼睛,无色透明的东西,总能让人认为是纯洁的。 “当前来说,是的。” 医师点了点头,无色玻璃难烧,价格自然比有色玻璃要贵的多,但是,工坊是圣人的,经费也是圣人给的,具体的价格,医师并不了解。 整理完器具,闲来无事,医师也和李狗蛋攀谈了起来。 他兴奋的描述着这对于医家来说,是改天换地的两个月。 太医院和医学院一同,为外邪乃至经络等进行深入研究,要赋予那些笼统词汇的确切含义。 取古籍之精华,去迷信之糟粕。 由于医学圈子很小,所以在京城的影响并不是很大,而且研究阶段并没有发表成果。 可是就算是这样,各种各样的细胞在显微镜下显现,就已经让众多医家开始对外邪这笼统的称谓产生兴趣了。 现在,真正的外邪出现了,身为医家,怎能不兴奋? 面对医师,李狗蛋不由得产生了些许恐惧。 这恐惧的来源便是明明发生了坏事,但是在医师的眼中,却是难得一遇的好事,跟疯子一样。 特别是说到将之前那些造反的死刑犯解剖,更是让李狗蛋反胃,可是在医师眼中,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凌迟而已。 好不容易推脱掉,从营帐中跑出来的李狗蛋,立马冲到角落里呕吐了起来。 少顷,李狗蛋才缓过劲来。 他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但是,也不难看出,现在的医师,似乎更专业了一些。 不久之后,董宿等人回到营地,立刻向罗顺要求增加让病人统一居住的营帐,方便医生们能够随时观察。 罗顺点头应允,随后便指挥着士兵开始开拓营地。 这期间,医家们也统一进行了洗澡消毒,换了一身衣物后,才聚集在一起。 “城中人口众多,虽然居家隔离可以控制,但是某还是建议,进行全城消毒。” 一个医师开口说道,其他人也是点了点头,董宿说道:“百姓可发放艾草,街边水沟处就由军士撒上石灰,此时疫虽比不上天花,但我等也要重视。” 说着,董宿看向其他人,沉声道:“患者各异,用药皆不同,有的虚不胜补,有的体寒多病,但目前结症在风寒,老朽需要一副有症者皆可用的药方。” 定下了论事基调,医师们便开始各抒己见。 现在的医家并不是照本宣科,因为中医的特性,每个医家都有自己的治疗个性,有的喜欢猛药,有的喜欢蕴养,千奇百怪。 大宁有了这些人,也就没人动什么出城的心思了。 毕竟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来了,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有安全感了。 京城,朱祁钰看着董宿的汇报,他身边站着刘纯,是充当圣人医疗顾问的。 大致看了一下,朱祁钰就想到了流感。 后世换季的时候,流感也频频发生,每到春天,大城市的发热门诊和呼吸科都要人满为患,只不过科技水平上去了,没有像现在这样劳师动众。 “刘医师,对于外邪,你们了解了如何了?” 朱祁钰放下奏折,看向刘纯问道。 面对圣人,刘纯不敢怠慢,也不敢含糊,毕竟这新医学,便是眼前圣人挑动的。 “回陛下,臣用那显微镜观察了诸多样本,发现外邪,嗯,就是病菌能够侵染人体细胞,从而形成破坏,是为外邪…” 刘纯将自己近来的观察和体会说了出来,这些未来都是要着书立作的。 而朱祁钰靠着椅背,仔细聆听,这方面,他懂得真不多,可是在刘纯和董宿眼中,自己好像理所应当的知道。 细胞的发现才是先进医学的里程碑,解剖学什么的,古代疯子又不在少数,不然也不会出现经络这种复杂的学说。 现在,太医院和医学院正处于实验医学的开端,和刘升等人的物理学一样,都在艰难的起步。 耐心听了刘纯说完,朱祁钰才开口道:“那大宁如此情况,大致要多久才能解决?” 闻言,刘纯顿了一下,整理了思路,才开口道:“依照陛下的卫生管理,前四五天,对全城进行消毒,并且纠正百姓不良生活习惯,同时还要增加膳食条理,最后才是以药物辅佐。” 说了一大堆,刘纯还是没给出确切的时间,只是说道:“事在人为,还要看当地的情况,臣,不敢乱下结论。”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朱祁钰也早有预料,自己是皇帝,在自己面前可谓是军令状,不敢下定论是正常的。 调侃之后,朱祁钰没让刘纯有请罪的机会,继续道:“也不怪刘医师,新事物需要包容,朕不会强求,但是经验总结和事后的研究不能落下。” 从大宁方面说到学院方面的事情,医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转变,朱祁钰只是希望这颗种子能够顺利生根发芽。 等刘纯走后,朱祁钰继续批阅奏折,很快又停顿了下来。 缉事厂奏:山东曲阜孔府,人犯仗杀人命数条,奸污妇女多达四十余人,侵占百姓田地十万余亩,登州外岛倭寇横行已二十余载,拐卖之女子,除死于虐打之外,大多售卖商贾,再由商贾送至官府… 这是东厂在山东收集到的各种消息,只有朱祁钰和兴安能看到。 沉默了许久,朱祁钰将奏折放了回去,又拿起另一封。 督察御史奏:武清伯石亨,纵兵为祸乡里,未有调令,私自出海掀兵锋… 第291章 天下读书人的代表 上奏的御史,不过是都察院底层,但是能到朱祁钰桌前,那陈镒必然是看过。 稍微想想,就能知道,陈镒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 朱祁钰叹了口气,光是手上的这些,还不够。 “兴安,去把陈循、王直和于谦给朕喊过来。” 站在朱祁钰身后的兴安躬身应道:“是,陛下。” 随后便走出书房,让人去请诸位尚书了。 至于圣人要做什么,那也不是兴安可以多问的,不过想想也知道,估计也就山东那些事了。 皇帝处理的政事,除了京畿地区,其他地方,距离越远越滞后。 所以在偏远地区就需要当地官员随机应变。 可是,现在的官员,很多已经养成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习惯。 远远没有朱元璋时的那种进取的态度。 山东离京城并不是很远,可是就这样的山东,已经如此糜烂,更何况更南方的地区。 没多久,于谦等人就来到了王府。 除了节假日,圣人不会没事找他们,一旦找了,那就是大事。 拜见行礼之后,朱祁钰还给三人赐了座。 然后就直接开口问陈循,道:“京城新税执行如何?” “回陛下,民间反应热烈,更有农户,主动为官吏带路丈量土地,些许顽抗宵小,由刑部审查其是否涉及侵占与强买强卖土地,如今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 陈循起身,开口便将最近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那些空出的土地,由户部管理,低价租给城中需要的新农户,田契一应入档,一式三份,户部一份,皇宫一份,另一份在农户手中,为期三十年。” 新税可不只是税收,里面夹带着朱祁钰的一些私货。 向朝廷租地,和跟地主租地相比,朱祁钰还许诺农户,会给予适当的补贴。 这补贴主要是用于开荒,还有就是若是农户要卖粮,朝廷可以回收,这是托底。 至于价格方面,托底的价格当然不会很高。 但由于朱祁钰在京城的声望极高,比起卖给粮商,农户听说朝廷会出钱回收,那心里就更有底了。 等陈循说完之后,朱祁钰看向王直,问道:“京官纳税可有异议?” 闻言,陈循落座,王直起身,道:“回陛下,有,但不大,之前发放实俸,其实官员俸禄都涨了,如今收税,对京官来说,并不是十分困难之事。” 银币可比折钞和香料来得实在,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若是反对,那么至尊的意志也不会改变,反而会引来强力执行,到时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而且,百姓的反应,官员可比皇帝还要清楚。 京城的农户都知道新税是仁政,而抗议新税,那么就是和黎民百姓作对,目前并没有京官想要当出头鸟。 这其中最关键的,便是粮价的平稳,拿到的银币,相比折钞,能买到更多的粮食,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很简单。 “好。” 朱祁钰轻道了一声,扬起嘴角笑道:“朕觉得,光京城太小了,欲将山东纳入新税试点,诸卿觉得如何?” 这话让在场三人的脑袋上似乎亮起了警灯。 山东是什么地方? 科举重省! 大明科举采取的是分卷方式,主要就是为了平衡南北考生差异。 由明仁宗倡议,明宣宗正式实施的南、北分卷制度,分南、北、中三区。 其中,山东就属于北卷。 因为南方文风昌盛,朱元璋曾经钦点了六十一个进士及第,而且还都是北方人。 这便是南北榜案。 在此之后,山东便重新站稳了脚跟。 正统十三年春闱,北榜计六十八人,山东便占二十一人。 当然,这是从科举的方面上看,但是若是从税收上面看,这也预示着,山东有着一大片被优待的文人,而且还是从朱元璋时期发展至今的。 科举重省,自然也是免税优待重省,更何况山东还是至圣先师之地。 “陛下,不若等夏税之后,再看情况而定。” 王直没有坐下,立刻就劝道。 “为何?” 朱祁钰笑着反问道。 “陛下,山东学子诸多,若是轻易推行,恐将激起民愤,到时候便生乱事。” 王直躬身拜道:“请陛下三思。” “王卿所言极是,但是,朕给了他们优待,而他们是怎么待朕的?” 朱祁钰起身,绕过桌子,来到王直的面前。 这举动,直接把王直吓得额头冒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圣人的皇威越来越重了。 “先是之前勾结海外倭寇,如今王卿你看看,这是山东传来的消息。” 顺手拿来东厂的奏报,递到王直面前,朱祁钰的语气并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而王直翻看了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 堂堂孔家,竟然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而且山东官商勾结竟然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也难怪圣人要逼迫山东。 “于卿、陈卿,你们也看看,这可是至圣先师之地,圣人之后啊!” 朱祁钰看向窗外,似乎十分感慨。 三人同看奏报,其中于谦反应最为强烈。 对于孔家,于谦其实并看不惯,但是碍于孔子的余泽,对于孔氏,于谦还是有点容忍度的。 不然,以文天祥为偶像的于谦,早就将孔家骂的狗血淋头了。 在于谦心中,衍圣公还算是天下读书人的代表。 可是现在,天下读书人的代表杖杀人命、奸污妇女,这还算是读书人吗? 若是算上以前臣服异族的旧恨,看到奏报后,于谦已经在心里将衍圣公这读书人的代表给免职了。 “陛下,石总兵就在山东,京营轮班也在。” 于谦的表态已经很明显了,这毒瘤得刮了,不然自己身为读书人,都觉得害臊。 “可是,于尚书,这牵扯也太过巨大了。” 王直的手有些颤抖,要是一个两个还好,可是山东这地界,在东厂的奏报里,已经糜烂不堪了。 “现在,谁还反对在山东推行新税政?” 朱祁钰抬眉,于谦现在不是武将胜似武将,表面看上去,自己就是个唱红脸的,而于谦是唱白脸的。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于谦有意为之。 第292章 大沽口 政令,可不一定是让人赞同的。 有的时候,反对比赞同的价值更高。 见三人没有开口,朱祁钰就当他们是默认了。 “于卿,京营轮班山东,但朕觉得还不够,命五军都督府,令河北、河南两地军士陈列山东边境。” 朱祁钰开口说道,随后看向王直,道:“王卿谓为文臣之首,交流沟通之事,就交给王卿了。” “陛下,臣不敢当。” 王直拜道,却听到朱祁钰笑道:“吏部尚书也要推卸责任吗?” “臣不敢,只是老臣非文臣之首,但老臣会尽力劝说诸臣。” 闻言,王直一惊,立马说道。 “说不通也没关系,朕等着他们。” 朱祁钰淡然说道:“此事之前朝会便讨论过,虽然京城无异议,但山东难免动荡,若是出事,就依照预案应对。” 除了军事造反,剩下的无非就是商人罢市、生员罢课,至于农户和工匠,山东不是京城,这两者对京城朝廷的影响并没有多大。 “臣,领旨。” 三人躬身拜道,有着预案,出事也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 更何况,有着大军做底线,那些人也闹不到哪去。 “好了,都去忙吧,明日朝会,朕不希望听到反对的声音。” 朱祁钰挥了挥手,现在这样已经形成了惯例,朝会如今不再是扯皮的地方,而是统一意志的场所。 天津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 因为离北京近,又拥有大港口,每年有将近千万石的粮食需要经过这里,然后再送往北京。 漕运经济在这里极为发达。 毕竟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朝廷给了漕运人员在运送粮食的同时可以私自运送私货的福利。 于是乎,天津便成了南方土特产的集散地。 河运和海运在这里交汇,范广不难看出来,河运繁荣,但是海运就是显得有些萧条了。 历年来的禁海,如今靠海吃海的渔民并不多了,更多的人是依附在漕运之上。 海船靠岸大沽口,这里有天津海防营,原本专职海防,可是因为倭患趋于平静,两营官兵改赴京师轮班操练,后又于蓟镇轮班戍守。 如今的海防营早已废弛。 原本水陆二营五千人编制,现在缩减到了一千人,根本无力看管京城门户。 这里是福船舰队的终点,范广早已让人通报,大沽口的海防营看到舰队也不怎么惊讶。 参将胡义陪同着范广正视察大沽口的海防。 “南直隶有宝船厂,往后这大沽口也要有自己的船厂了。” 这渤海要是开禁,那么海防自然是重中之重。 南边有从宋朝至今的龙江造船厂,大明下西洋的船只,很多都是从龙江造船厂建造开出,因此得名宝船厂。 现在,工匠们已经从船上下来修整,圣人有心在这里建立船厂,维持南北平衡。 “都督,海防营如今这规模,怕担不起如此重任。” 胡义抱拳说道:“如今并无倭寇外患,海防营早就名存实亡了。” 闻言,范广扬起嘴角笑道:“海防营可不止防倭寇。” 说着,他便领着参将走出军营,沿途闲逛了起来。 要说是海禁,但是却能看到各种各样的舶来品和海货在市集上贩卖销售,这可完全不像是海禁的样子。 私市对于地方官而言,可不是什么秘密,要瞒的,就只是皇宫那位皇帝罢了。 华夏的海洋文化怎么可能因为皇帝的一道禁令而完全禁止呢? 若是华夏没有海洋文明,又怎么能造出巨大的宝船呢? 只不过危险多是来自北方,天天跟塞北的游牧民族打成一片,所以人们常常忽略了华夏有着极长的海岸线。 备倭城、大沽口和旅顺,将以点成面,形成三角覆盖整个渤海。 范广知道,假以时日,这大沽口注定变成大明第一个海军基地,毕竟这里离京城太近了。 “那又如何?比之土木堡之败如何?” 看着集市里奇奇怪怪的货物,范广轻声道:“某见海防营松弛,这可不是好事,往后若是功劳降临了,你也接不住。” 面对着这京城新贵,胡义皱了皱眉,拱手问道:“还请都督解惑。” “朝中早有传言要开海,而你海防营可准备好了?” 范广双手背到身后,笑道:“现在你看到了工匠、水兵,你以为是要放在哪里?京城那运河?” 虽然胡义早有猜想,可是范广的话语,让胡义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以前朝廷习惯了出事再想解决办法,若是开海短期没有出问题,那么海防营的编制必然照旧,等什么时候闹海盗倭寇什么的,再增加。 美其名曰,钱要花在刀刃上。 可那是以前,现在的朝廷有着推演预算,开海所会遇到的问题,将形成一个最低限度的预算,以防出了事再扯皮浪费时间。 “末将要做什么?” 胡义立刻挺起了脊梁,问道。 “好好操练水师,比起本都督,你应该更在行。” 范广拍了拍胡义的肩膀,随后再道:“此番回京复命,某只带神武卫和工匠代表,剩下的人就先暂留在海防营,不得有失,若是少了一个人,你知道后果。” 人本来就要留在天津,不可能全部带回京城,可是这里是漕运重地,在一些人看来,海运和漕运不可共存。 天下百万漕工,范广自然要留点心,别到时候人带回来了,结果出了事,那就不知道圣人之怒会多大了。 “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有了明确的任务,胡义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垂首抱拳,道:“若是想对船匠水兵动手,那先从我海防营的尸体上踏过去!” “不用那么紧张,他们没那个胆子。” 范广转身说了一句,随后便没再说什么其他的。 天津的关系极为复杂,不止有着漕运,还有着很多的盐场,相比官府,私人盐场更多。 再加上海运私贸,范广知道,天津只是表面上看着平静,而自己的到来,自然已经被有心人传达到各个头目的耳中。 与胡义说这些,也不过是让他明白,不要被短期利益蒙蔽了双眼。 第293章 漕口 开海这事,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权贵高层们都知道,在主强臣弱的情况下,这是无法阻挡的。 漕运在永乐兴起之后,因为能够运送一些私货,有了利益,人就自然聚集了起来。 苦力脚夫们抱团,很快就发展成了后世常见的组织,漕帮。 他们得力于明朝漕运的发展,到了清朝成就鼎盛,有着另外一个名字,青帮 可如今阶段,这些还都是大小不一的帮派。 因为以前朝廷的政令多是一些繁文,所以到达底层,就需要有人向其解释,在漕运,这方面也是由读书人代替。 这些人便是秀才,读书识字,了解朝廷的法规,又因为每天只有两升米的伙食费,可却无法匹配上读书人的身份,因而这种半官不官的身份,让他们在漕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权力。 通过与官吏私人关系,成为了官府与底层百姓的中间人,俗称漕口。 林秀才就有着这样的一层身份。 位于大沽口外的集市上,他看到了带着护卫的胡义,还有那胡义身边气质明显不同的武将。 敏锐的嗅觉,让他意识到这人的不简单。 因为海运的荒废,在下西洋时代昌盛的大沽河下游已经很萧条了。 林秀才知道,圣人有意开海的消息,可是许久都不见从京城来个大官视察,或许眼前气质不凡的人就是神秘的大官。 富贵险中求,他立马上前和胡义打招呼。 原本逛集市的范广,看到一个身穿青衫的秀才对着胡义拱手到:“胡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集市?小生有失远迎了。” 范广看了看林秀才,转头便看向胡义。 而胡义脸色一沉,说道:“这里没你的事,某只是随便逛逛,无需多迎,你且离去。” 闻言,林秀才便确定了,那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打扰,是小生打扰了,小生这就离去。” 林秀才笑了笑,试探不能太过深入,胡义反应十分明显,再深入,那就是自己的不对了。 “慢着。” 正当林秀才转身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声音。 范广喊住了林秀才,随后对胡义问道:“这人是谁?” “回都督,不过是一个穷酸秀才。” 胡义赶忙抱拳道:“因为识字,一般漕工不通政令之事,便是由他们向漕工传达,人称漕口。” 闻言,范广点了点头,想起了神武卫副职,职责有点类似。 若是正经读书人,胡义自然不会当面说什么穷酸秀才,可是漕口毕竟不是什么好职,属于文不成武不就的地位。 “你知道某是谁?” 范广看向林秀才,扬眉问道。 “不,不知。” 林秀才不断摆手,说道:“只是小生与胡将军认识,见了自然来打声招呼。” 理由十分充分,范广便笑道:“那倒是某自作多情了。” “不会,不会,将军气质斐然,一看便是人中龙凤,小生远远一看,便被将军所吸引,不瞒将军,此番前来,也有结交之意,只是怕将军嫌弃。” 林秀才一本正经,神色上看去,犹如发自肺腑一般。 “某乃中军都督范广,不知如何称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范广笑呵呵的,好像林秀才的马屁拍对了。 “小生林北,一介秀才。” 林北躬身道,只是那范广听了林北的话,微微皱眉。 毕竟是从福建回来的,对于当地的风俗,范广自然有些了解,这林北,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只不过,范广很快调整了回来,说道:“林秀才既然为漕口,那给某说说,这漕口怕不只是向百姓传达政令这么简单吧?” 穷酸秀才为爱发电,义务帮朝廷宣传政策,这天下哪有这种善人? 所以范广从胡义那简单的话语中,便判断出了这漕口或许就是某种中间人。 林北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漕口是为民办事,只不过,这事不能白办,如那诉讼,百姓无力抗衡官吏,自然需要我等,而漕口便从中收取些好处,说出来也怕范都督耻笑。” 初一听,范广觉得很正常。 民不与官斗,可读书人就夹在民和官的中间,利用自己的特权和能力赚钱,听上去也挺合理的。 这时的范广并没有意识到,倘若让这些人垄断的底层,就可以反过来要挟朝廷,甚至是聚众闯入衙署,殴打官吏,酿成事端。 在后世,这种专门追逐热点诉讼的,被人称为讼棍,或者叫公知。 毕竟现在漕帮还未完全兴起,范广也不能未卜先知,只是赞许道:“为民做事,收些许银两糊口,也是极好,圣上常说,互助共赢便是如此。” 虽然不知道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范广也不会单纯的相信林北的说辞。 “范都督说的是,我虽学业不精,但为生民立命之事,自是我辈读书人之信仰。” 林北得到范广的赞许,一时间就大义凛然了起来。 一旁的胡义侧目,他可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不过,现在不好当面拆穿,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嗯,不错。” 范广转头看向胡义,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早些回营吧。” “不知范都督可有空闲,小生设宴款待。” 林北见范广有了去意,便想着要巩固一下关系,如今有了一面之交,吃个饭或许更好。 “不了。” 范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说道:“某有公务在身。” 那胡义闻言,便看向林北,不屑道:“林秀才,可莫要得寸进尺。” “是极,是极,是小生唐突了。” 林北也不惧不耻,连忙拱手哈腰,道:“公务要紧,还请范都督和胡将军莫要怪罪。” 话音还未落下,就看到范广带着胡义转身走到集市口,随后翻身上马,直接离开了集市。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范广看向胡义,问道:“你和那林秀才很熟?” 闻言,胡义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不熟,只不过以往军饷运送至海防营,有时人力不够,便征用民夫,自然就有所接触。” “原来如此。” 范广喃喃说道,随后两人便直接回海防营。 第294章 大蒜素 范广在天津休整了几天,便踏上了回京之路。 而大宁,医师们利用先贤的经验,医学院中堆积如山的医书不再是只有御医才能阅览。 现代医学的起源不只是解剖学的发展,更是植物学的开发。 探险者们因为殖民,发现了许多不认识的植物,药剂师才开始兴起,可是,华夏千年,已经有了神农尝百草。 历代先贤对于药草的解释很多,但也一直停留在药剂师的阶段。 经验医学自然有其可取之处,比如现在很多病人,在医师的调养下逐渐恢复。 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医师们只能用肉眼去观察不同的病人。 整座城市都被划分成了不同的区域,每块区域由十名医师负责,而所用的药物也有些许的不同。 随后,医师们就发现,采用大蒜的区域,效果比其他区域还好。 作为天然的抗生素,只需将生大蒜二三囊切片或捣碎,与空气接触近一刻钟,再用冷开水浸泡,取部分早中晚加点温开水服用,其效果非常之好。 虽然每天还是有人因为体质低下而死,多是一些年迈的老人。 为此,火葬是必须的,发生瘟疫和开展一场战争一样,一切实行军事管制。 人性化的一面,便是有亲属者,可以送死者最后一程。 搭起的柴堆上躺着一个老人,他面容安详,一身素衣十分干净。 在不远处,撕心裂肺的中年人跪在地上,双眸含泪看着士兵举着火把靠近自己的父亲。 李狗蛋站在中年人身旁,什么开导的话都已经说过了,但是自己的亲人死无全尸,确实让传统汉人难以接受。 不过,因为医师和士兵日以继夜的付出被百姓们看在眼里,而且这里又属于边镇,战争时期,为了方便带回遗骨,火葬也不是那么罕见。 “节哀。” 李狗蛋轻声说道,随后那士兵用火把点燃了木柴堆。 熊熊的烈火烤炙着年迈的躯体,飘出滚滚的黑烟,中年人愤然捶地,声嘶力竭痛苦。 这样的场景,士兵们看了太多,已经有些习惯了。 “爹!一路走好!” 中年人身旁的妇人抱着其臂膀,不断抽泣着。 许久之后,火焰开始平息,士兵领着已经沙哑脱力的中年人在尚且温热的炭堆中拾取那灰白色的灰烬。 等中年人抱着一瓦罐,路过李狗蛋的时候,轻声嘶哑道:“谢,谢谢,辛苦了。” 百姓并不迂腐,只是你不能强制他们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李狗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当前能做的,他们都已经尽力去做了。 以往,军队多是用于镇压,就算是救援,也主要是维护秩序,避免百姓造反,而投入救援之中,这还是第一次。 董宿远远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拳头,却又无力地松开。 “陛下,何时我等才能制服这瘟疫。” 这不只是董宿一人的想法,也是诸位医生的想法。 若说来之前想的是,能更直观的观察病人,统计数据,尝试药方。 可现在频繁的生死别离,让董宿这位老御医也难免悲伤。 悲伤其一身医术,却显得有些乏力。 “董院使,我们发现若用大蒜捣碎静置后,泡酒效果更好。” 一个医师急冲冲跑了过来,将自己的发现告知董宿。 “谁将大蒜拿去泡酒的?” 董宿先是一喜,随后又是一怒,转身面向医师问道。 “不是,董院使,之前有医师觉得大蒜本就是大阳之物,若是附以烈酒,能更好激发其功效,便尝试了一番,他在自己身上尝试过,没有异状才让病人服用的。” 那医师连忙解释道。 闻言,董宿眉头一皱,道:“带某去看看。” 没多久,在董宿面前就摆放着一瓶烧杯,空气中带着酒气,而烧杯里满满都是蒜头泡在酒中,其上漂浮着淡淡的油渍。 董宿闻了闻,随后用手指沾了点,放在舌尖品尝了一下。 “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表面这层油渍?” 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其他医师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毕竟化学一道,他们也是空白的。 见所有人都不做声,董宿知道,身为领导者,就要扛起责任。 “留几个人,安排实验,还有,是谁拿大蒜泡酒的?” 董宿的目光如鹰隼,扫视着众人。 “院使,是我。” 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低着头说道:“我愿意接受惩罚。” “好,你留下来,将制作经过重演一遍,留下两人打下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别围着!” 董宿点了点头,立刻发出了命令。 等人走了差不多了,董宿才看向那医生,问道:“你叫什么?” “回院使,学生李言闻,本是铃医,因医学院招收郎中,学生便入了学。” 铃医,就是赤脚医生,也被称为走乡医,背个药篮,手摇铜铃,走村串户给人看病赚取酬劳,属于下九流。 李言闻便是如此,来京城,原本也是混口饭吃,恰逢圣人拆分太医院,建立了医学院,向社会招收有些基础的郎中医匠,所以他本着跟宫廷御医学医的想法,入了医学院。 董宿点了点头,说道:“怎么会想到用大蒜碾碎泡酒的?” “是这样的,学生游历各地,在南方,有蛋酒为滋补养品,而学生也是今日才得知,大蒜碾碎之后是大阳之物,便心想两者结合试试,在一户人家中,效果极好,而且病人年迈,服用之后,咳嗽与发热皆得到改善。” 李言闻知道,这不是自己一人的功劳。 医学院的本意就是将大明各地的药方进行归纳整理,打破医家固步自封的传统。 就好像李言闻知道蛋酒,但却不知道大蒜的妙用,南北结合下,他才想到了用大蒜泡酒。 “嗯,但是我等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原理。” 董宿摸着胡须,随后说道:“圣上给了我们专业的器具,那我等先尝试除了浸泡的方法,将表面的油渍给弄出来,老朽觉得,精华应该在此处。” 很多东西,并不是有目的性的发生,而是在误打误撞中出现。 这几人也不知道,他们竟然是在巧合中造出了世界第一瓶大蒜素。 第295章 李言闻是谁? 大蒜能祛邪气,在科学侧的说法,便是杀菌。 着手于大蒜药用的时候需经过放置,因为董宿采用了不同时辰的分组试验。 蒸馏用的液体,可选的也不多,只有酒和水,这两种选择。 在对照组的观察下,最终一瓶金黄的液体从管中滴落到烧杯之中。 这还只是大蒜油,并未进一步提取精油,可是现在,董宿看着烧杯中的液体,心情十分激动,也万分担心。 激动在于,实验成功了,担心在于,到底有没有用。 传统医学的蜕变并非一日之功,而华夏千年的药方积累,是一份巨大的宝藏,就算是后世都未研究透彻。 大蒜油乃至大蒜素,在后世多用于饲养牲畜,可是当前的情况,给牲畜用和给人用,其实区别不大。 “我们,这是成功了?” 董宿捧着烧杯,看向李言闻,问道。 咽了口唾沫,李言闻参与了实验过程,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 原来药材还能这么制取! “这个应该就是大蒜精华之所在,用量相比要注意,为君之药,想必还需辅佐。” 李言闻喃喃说道,用的是中医对于药效强度的判断。 而这判断,也十分合理。 “取些许,开水冲服,老朽亲自尝试。”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谓医疗在人命上的堆积,就和神农尝百草一样,很多时候,制作者便是第一个试验品。 刘纯可以用死囚做人体试验,当然现在也没那么讲究人权。 “学生来吧,院使。” 李言闻看向董宿说道:“学生年轻,体质不宜受邪,更适合尝试。” “呵,老朽虽老,但也正是时候,城中老人,总不能弃之不顾吧?” 在华夏观念里,可没有牺牲老人这种说法,若是蛮夷,却常常会舍弃老弱病残,比如在医院床位紧张的时候,让老人让出床位等死。 “可是,院使一人若是连续服用,药物累积,不符合实验对照组观察法。” 李言闻给出了董宿无法拒绝的理由。 “那就由我们四人,各自不同年龄,不同量尝试一番。” 在场的也就只有四人,董宿提议,其他人也赞同了下来,亲身体会可比询问病人来得更加直观。 于是乎,不同量的大蒜油被分好,随后冲入温水,董宿因为年迈,用的量是最少的。 而李言闻因为正值壮年,揽下了预计中的最大量。 四人都是医者,对视了一番,仰头就喝完了冲泡后的大蒜油。 营帐内顿时变得十分安静。 “一刻钟了,诸位可有感到不适?” 董宿掐算了大概的时间,环视问道。 “没有。” “没有。” 两位医师细细感受了一下,随后摇头说道。 “些许反胃,腹胀,但不成问题。” 只有李言闻皱着眉,喉咙有呕吐感,而且腹部犹如胀气一般。 “方才李医生的量记下了?” 董宿立刻看向另外两个医师。 “记下了。” 其中一人指着桌面上的小册说道。 “好,再等等,一个时辰后,若是无性命之忧,便定下用量。” 董宿说着,一手便抓住李言闻的手,走到桌边,让其坐下把脉。 因为李言闻有异状,所以他是重点观察对象。 一个时辰过去了,李言闻也就是反胃恶心,在董宿看来,除了脉搏快了些,也没有其他什么大碍。 短时间的观察也就只能做到这样,见李言闻没有生命之忧,董宿才咧嘴笑道:“若是明日还无事,明日便尝试能否蒸馏多一些。” 实验和量产是两个概念,实验能造出来,若是无法量产,那也就没有多大的意义,至少目前来说,无法救治全城的人,那算不上悬壶济世。 “是,院使。” 李言闻三人拱手垂首。 第二天,大多数医师一大早就聚集了起来。 董宿让李言闻拿着大蒜油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番,随后开口说道:“这些器具乃圣上御赐,极为珍贵,如今我等已经知道流程,自然要大量制造,谁有建议,皆可提出来。” 珍贵,那是自然的,毕竟无色玻璃可不是想烧就能烧出来的,技术上还未巩固,但是一旦知道流程,那么代替品就有很多了。 陶瓷、竹子、瓦罐等等,医师们依照着流程,给出了不同的方案。 随后各个方案便在士兵的协助下开始尝试制作。 值得庆幸的是,士兵不是以前的大头兵,什么都不懂。 相反,他们具备了基础的医疗卫生知识,正是这样,军队才帮得上医师。 只是这大蒜的用量很大,很快就将仓库里的大蒜给用完了。 几套方案之中,陶瓷和竹管的搭配所蒸馏出来的蒜油最为金黄透彻,足够供给四分之一城的居民了。 本身大蒜油的用量就没定多高。 次日,该区域便开始投入使用,而董宿,也将这过程详细记录,并亲自上书圣人,请朝廷支援更多的大蒜。 身为抗生素,富含大蒜素的蒜油,效果十分明显,完全没有寻常药方那样,需要很长的时间观察。 服用了蒜油之后,就连患者都能明显感受到咳嗽的减轻,身体发热衰退。 这一发现,大大鼓舞了整个医疗团队和大宁的百姓。 当医师出现的时候,百姓都会开门,在屋内朝着医师叩首跪拜。 李言闻也从一介医学生,一跃被董宿提拔成医师,待遇堪比宫廷御医。 在京城,朱祁钰收到了董宿的信时,也瞪大了眼睛。 大蒜素他是知道,但是如何制取,朱祁钰也不懂这个。 “这李言闻是谁?” 朱祁钰看到了信中的一个名字,便问哆啦兴安。 而兴安也不负圣人所望,闻言便说道:“李言闻,蕲州瓦硝坝人,家中世代为郎中。” “他可有家室?” 朱祁钰想到了一个人,对这个名字,朱祁钰可是记忆深刻。 “回陛下,应该尚未婚配,陛下可要赐婚?” 圣人问这个,兴安理所应当的以为皇帝要赐婚了,心中开始拉出京城适合的女子名单。 “不,不可,顺其自然,不要多加干涉。” 朱祁钰连忙说道,他想起来了,李言闻或许名声不显,但是他儿子,那可是鼎鼎大名! 第296章 谁在呼叫舰队 朱祁钰曾经就担心过,因为自己这个变量导致什么改变。 就如同一只蝴蝶掀起的飓风。 但之后,自己的身份让他不得不选择去改变,犹如一把抓起吉他上的弦的那种改变。 郕王的这层身份,给他的选择并不多。 而现在,当自己可能影响到他人的时候,朱祁钰产生了些许疑虑。 当你发现了一个伟人的爹,而且其人生路线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自己影响,难免就会去思考,那伟人还能不能顺利诞生? 在线等,挺急的。 以前朱祁钰身边不是于谦范广这种早死鬼,就是石亨金英这种死不死朱祁钰也不担心的人。 李时珍的老爹出现,确实让朱祁钰内心悸动了一番。 “罢了,就这样吧。” 朱祁钰叹了口气,刚准备问兴安要赏什么的时候,下人便上前来,道:“陛下,范广求见。” “哦?范广回来了?快让其进来。” 闻言,朱祁钰挑眉笑道。 范广回归,说明福建没什么大事,而且,自己的舰队也入港了。 没多久,范广便出现在书房中。 “末将范广,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双手重重抱拳,单膝跪地,范广声音都有些颤抖。 “起来吧,坐。” 朱祁钰走上前,亲自扶起范广,问道:“跟朕说说福建的情况。” “是,陛下。” 范广很是感动,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说起了自己这趟旅程。 艰辛倒不至于,不过南方的糜烂,那是有目共睹的。 朱祁钰很安静的听着,什么买官卖官,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陈懋只是武将,无法完全掌控福建,不过按范广的说法,陈懋并没有反意,只是他也忧心京城风波诡谲,想着要怎么自污才好。 这些,朱祁钰都能够理解,范广看到圣人神色如常,也松了一口气,继续将自己一路逢山灭匪,并将其吸纳入神武卫的事情说出。 “陛下,其实那些山匪,并没有话本中那么强悍,一个个骨瘦如柴,什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末将灭了几个山寨,各个都不堪一击。” 范广皱着眉,神色凝重说道。 “朕知道,若不是过不下去了,谁会去当山匪,南方糜烂至此,贪官污吏遍地,目前朕也力不足矣。” 事分轻急缓重,朱祁钰虽然知道,但当前主要的不是这个。 “对了,陛下,末将此次带回三千余船工,一千水手,剩下的就是山匪水兵,此时正在大沽口等候陛下指示。” 范广也不全都说不好的事情,圣人一直心心念念的船工,自己可是好好的带回来了。 “三千!” 朱祁钰惊讶说道:“好,好,兴安,那古今通集库里应当还有宝船图纸和航海图,今后可就要用到了。” 犹然记得,当初太后请自己监国的时候,在文华殿议事后,自己就曾想进去看看。 只是当时还是监国的郕王,并没有那个权力,而且,那还时,王直还在试探自己。 但当了皇帝,自己差点就忘了这档子事了。 “回陛下,之前陛下让臣好心看管,自然不会有失。” 兴安垂首说道,鉴于南京文渊阁大火,如今书库中可以算是孤本了。 蝴蝶的翅膀其实早就掀起了大风,只不过蝴蝶距离很远,并不知道罢了。 兴安肃清内廷,从上至下的大清洗,自然没有人敢在这时候放火,更何况主强臣弱的当前,一把火,那可能烧的就不是这些书库,而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了。 “去让人取出,备份。”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书籍不该只存于库中,这事得赶紧了。” 说着,他转身看向范广,说道:“那大沽口情况如何?若是以你的目光,是否可建军港船坞?” 没有那么多的客套,要知道,朱祁钰还有一个身份,正是范广的老师。 虽然教的不多,但是范广的眼界可比其他武将还要高。 “回陛下,末将认为,若是以人力开凿,大沽口又是古河入海之地,十分合适建造海军基地,而且,若是战舰可由海入河,那么也可控制整片运河之地。” 福船可不止是在海中航行,要知道,福船是建造完成后从通过运河入海的。 京杭大运河历经八百余年,其价值可远远不止让皇帝南巡那么肤浅。 所谓罪在当代,功在千秋,隋炀帝之后的皇帝,都没有懈怠运河的开发和治理,只是手段没有隋炀帝那么激烈罢了。 从春秋至今,大运河见证了多少王朝的兴衰。 沟通了南北,也让苏杭真正的成为了烟柳之地。 “那便好,朕会跟工部商讨一番,看需要多少预算,那些个水手与工匠就留在大沽口,朕会让人看顾,至于你那扩编的神武卫,往后便分出一营,随你入旅顺。” 朱祁钰颔首,顿了一下,道:“你领军的话,就不该叫神武卫了,朕本想命旅顺为北洋水师,不过,你可有更好的想法?” 闻言,范广虎躯一震,北洋水师,顾名思义,掌管北方的海洋。 范广知道,虽然如今的水师孱弱,但是圣人先生的雄心壮志,那无敌舰队未尝不会重现往日荣光。 现在让自己想名字,范广觉得这意义非凡,一时间不敢随便开口。 朱祁钰看出来了,便笑道:“也不急,你来往南北,风尘仆仆也累了,就好好去休息,顺便想想吧。” “是,陛下。” 范广也松了一口气,感觉到责任的沉重,回去得找于谦想个好名字。 “对了。” 当范广要走出书房的时候,朱祁钰开口道:“其实,朕曾想过,带领舰队,见到自己人便问一句‘谁在呼叫舰队’!可是这事怕是完不成了,待舰队完成之日,朕想听到你说这句话。” 朱祁钰说完,感觉有些遗憾,自己是皇帝,不能随便离开京城,更别说带领舰队横行四海了。 “陛下,末将谨记在心。” 范广突然觉得圣人给自己的期待很大,或者说,给大明的水师期待很大。 单单一句话,若是说出来,莫名的感觉霸气。 第297章 至尊能有什么坏心思? “兴安,你说一个足不出户的皇帝,又如何能通晓天下事?” 等范广走后,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问兴安。 闻言,兴安苦笑,这问题不好回答。 就算皇帝能走出皇宫,但又怎么能离开京城? 就算离开京城,那又如何看到各地的真实情况? 底下的人若是有心要瞒,那皇帝就是笼中之鸟,被无形的笼子束缚着。 若不是这样,就不会有缉事厂和锦衣卫了。 “哎~” 见兴安沉默,朱祁钰叹了口气,道:“赏太医院董宿、医学院李言闻千两,其余医师五百两,医生百两,赐太医院集体功勋章一枚,让兵仗局印制。” 既然问不出,那就不多想,朱祁钰很快转了话锋,继续道:“范广南下有功,进男爵,封旅顺,让内阁安排一下。” 奖赏可是不能少的,太医院和医学院这次可是立了大功,朱祁钰可不是吝啬之人,不会给一道奖状就完了。 经济物质上的奖赏必不可少,总不能让人把信仰当饭吃吧? “还有,去俘虏营称谓,改为勇武营,其军饷同例,不得克扣。” 俘虏营的表现自然让朱祁钰看在眼里,那反馈可是相当的好,让朱祁钰都有些意外了。 虽然自己用心不纯,但还是那些话,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堂堂大明至尊,能有什么坏心思? “至于刘安,给道口谕,便道,干得不错。” 稍微再想了想,朱祁钰点了点头,道:“就这样。” “是,陛下。” 兴安将条条状状记下,之后由他沟通内阁,然后从内阁成旨,再回到皇帝这里用印,赏赐才会发下。 “召工部尚书周忱议事。” 朱祁钰当然没有忘记,大沽口的军港可以开始准备了。 另一边,范广则是前往都督府复职。 因为如今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是同一个领导,所以在衙门里,范广刚好见到了值班的于谦。 “于尚书。” 范广抱拳见礼,于谦虽然是暂管,但该有的权力还是有的。 “范将军回来了?” 于谦在案牍后抬头,扬眉问道:“可是去过圣上府邸述职?” 闻言,范广点了点头,道:“末将正是从圣上那刚回来。” “嗯,刚好,此次调兵山东,你看看,可有什么建议。” 于谦招了招手,让范广靠近,随后说起了近来制定好的山东作战方针。 偷听了于谦的详细介绍后,范广才皱眉道:“末将也是从山东而来,情况竟然如此严重,需调动大军?京营在山东不可用吗?” 闻言,于谦摇了摇头,笑道:“调兵不是为了开战,是为威慑,咱们圣上要做出掀桌子的态度,要让别人知道底线。” 这可不是什么招标,底线都藏着掖着,朝政的底线,必须清晰,让别人不断试探,只会徒增烦恼。 范广思量了一番,点头道:“山东有石总兵,而京城诸将,末将自然认可,只是觉得,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些,毕竟区区一些腐败官吏尔。” “这可不止山东,此番范将军去闽南,难不成没注意到南方官场之态?” 于谦手指敲击在桌面,继续道:“敲山震虎。” 一下子,范广就懂了,圣人目前无法伸手入南方,但是现在有只鸡,可以杀给南方官场看。 “提高违法成本?” 范广捏着下巴,喃喃说道。 “正是。” 于谦起身,双手背在身后,道:“这天下如棋,圣上每一步都能牵动甚广,只要京师无事,那么各方宵小皆蛰伏,京城的变化你多看看,老夫可是大开眼界了。” 自从不再遣返流民开始,各地就不断上书求请,可是圣人都是置之不理。 以前这种小事,于谦并没有在意,可是现在奏折多了,内阁的大臣也反应了过来。 那些被视为羊群的百姓,用自己的双腿去表态,而有地无人,那么再好的地也没有用。 而在此需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京城必须有能力将流民转化成良民百姓,也就是农户工匠。 认可圣人承办工坊店铺便是这么一回事。 文武百官没有这个能力,而圣人那天马行空的举措,不断增加了京城的工作岗位。 换而言之,只要地方不做出改变,那么京城吸收人口的政策也不会改变,到时候,人力物力财力乃至权力都将真正归于神器。 “圣人之谋,无人可替。” 于谦感叹着说道。 范广知道的不多,但还是认可的点了点头,情况到底如何,要等他去逛逛京城才能知道。 “对了,于尚书,末将本次复职,圣上说要在旅顺成立北洋舰队,也称北洋水师,问末将可有好名字。” 范广挠了挠头,继续道:“于尚书也知,末将水平半桶水,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可是光听北洋,便知圣上雄心,想请教于尚书。” “哦?” 闻言,于谦也挑起了眉毛,不久便苦笑道:“说实在,水师除了扫除海寇,老夫不知圣上最高战略是什么,枉然定下称号,总觉得有些浅薄。” “末将也是这么觉得的。” 范广十分赞同说道:“于尚书,你可曾见过福船?末将初次见识,那福船可谓巨大,犹如鲲鹏一般。” “不曾,不过以后有机会。” 于谦转身,指着案牍上的一大堆文件,笑道:“现在,老夫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呢。” 身兼多职,带来的可不仅仅是权力,还有一大堆事情。 “那于尚书忙,末将便不多叨扰了。” 范广也反应过来,笑着拱了拱手,随后告辞了于谦。 重新坐回椅子上的于谦,想了想那北洋水师,不由得自言自语到:“有北洋,那必然有南洋、东洋、西洋,陛下这是要四海水师啊。” 而四海水师,自然不是只有防范什么海寇的。 区区海寇,用不到如此规模,或许是下西洋?也或许是? 于谦没有再想,毕竟国与国的战争,需要契机,总不能圣人早就盯上了某个海国吧? 圣人仁慈,怎么可能主动侵略那些毫无价值的岛国呢? 第298章 山东乱局 大宁。 大蒜油当然不是做出来就完了,李言闻等人一直在尝试着提纯。 很多事情,只不过是因为没了方向,现在方向就十分明确。 医药行业就是这样,注定要经历无数次失败,可要是有一次成功了,那么就可以让后面的人前仆后继。 经过不断的尝试,他们发现了似乎越烈的酒所蒸馏出来的大蒜油越是精华。 两者的刺激性气味似乎有着某种相同的特点。 几天后,京城传来了圣旨。 接受赏赐的众人都十分开心,不过,赏赐是次要的,看着城里的人一个个恢复健康,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激励他们的。 李言闻很苦恼,原以为精炼大蒜之后,很多事情就会迎刃而解,可是他发现,了解的越多,不懂的,也越多。 大宁肉眼可见的恢复了生机,可是李言闻却无暇顾及。 “董院使,若是蒸馏可提纯大蒜精华,那么是否能炼制更烈的酒?” 带着黑眼圈,李言闻找到董宿问道。 “呵,还真是。” 董宿灵光一闪,笑道:“其名酒精,不过不能喝就是了,酒精灯里装的就是此物。” “那蒜油所精炼的精华,难不成叫蒜精?” 李言闻双眼明亮了起来,果然提问是很好的学习方式,之前自己苦恼的问题,或许原本就有了答案。 “蒜精?” 董宿想了想,道:“似乎有点不好听。” “对了,董院使,若是提纯是炼制精华,那么我等医者煎药,是否也是如此之过程?” “不知道,或许是。” 面对不断提出问题的李言闻,董宿感觉自己也有点招架不住了。 在以前,学生的问题可以用很哲学的语言去解释,可是现在,万物求真,阐述答案不能含糊,这方面,董宿也可以说是学生。 以大蒜油为起点,董宿知道,之后太医院可有得忙了。 与大宁越来越有活力相比,山东却显得暮气沉沉。 裴纶将衙门搬到了登州,距离备倭城不远。 自从圣命下达,新税落到了山东的头上,裴纶明显能感觉到,似乎自己每天都被人注视着。 身为巡抚,裴纶自然要巡查山东。 若不是有厂卫保护,怕是之前走出登州,自己就要死在山匪刀下了。 那不是什么阴霾的天气,相反,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带着护卫的裴纶在马车中看着卷宗,可是一伙强盗竟然明目张胆的拦路抢劫。 在河北山东地界,这种强盗多被称为响马。 其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出在税务上。 大明为什么不缺马? 因为在大明,养马的不止是朝廷,朱元璋知道,朝廷的能力是有限的,官营牧场可远远比不上让天下百姓养马,然后朝廷再以税收的形式回收。 让百姓供养马匹这种想法,更像是拍脑门想出来的。 百姓连养活自己都有点困难,饿不死已经很好了,竟然还要几户人家去供养一匹马? 应纳马驹数,若不够,养马户须赔偿,养马户多因此破家。 可想而知,马政所诞生的暴乱便开始了。 江南之患粮为最,河北之患马为最。 被压的喘不过气的百姓,夺走了朝廷交给他们供养的马,骑上了马背,变成了马匪,因马脖子挂着铃铛,称之为响马。 为什么一些朝臣想要马放南山,无非就是一刀切的解决该类问题。 所谓盛世,在新时代到来之前,都是血淋淋的。 响马抢劫带着护卫的朝廷命官,如果不是朝廷太过孱弱,那么就是这些强盗响马脑子被马蹄踢到了。 当今朝廷,从京城蔓延出来的武德十分浓郁,完全是因为历经京城保卫战之后,圣人握军,优军之策频出,可想而知,朝廷并不孱弱。 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马匪,就算是骑在马上,也远没有站在地上的厂卫厉害。 马匪不多,有马者四五之数,步战再加几人,便可占山为王。 但是在厂卫的刀弩之下,连冲锋都不能够。 “亡命之徒。” 厂卫自己也有马,冲锋带着长枪,一点寒芒先至,那只穿皮甲的马匪,根本挡不住王恭厂熔炼出来的钢铁。 冲突很短暂,只留下一地马匪的尸体。 相比山匪,马匪没有那么瘦弱,但还是不堪一击。 而当裴纶收到了朝廷实施新税的时候,敏锐的他,立刻就回到登州了。 首先,必须要活着,那样才能做事。 只要活着,他就是黑夜中的灯笼,明晃晃的目标,查案的事,交给缉事厂,他只需要作出应对判断。 “这山东,怕不是要乱!” 裴纶找到了石亨,感慨道:“厂卫收到消息,有人正在串联生员,说是要罢考,连明年的科举也不去了。” 闻言,石亨只是摇了摇头,没说话。 “这不是蠢吗?谁会想出这种方法?” 裴纶握拳捶了捶扶手,继续道:“陛下如此举措,自是有担心山东籍官吏罢官,导致部门瘫痪之忧,可是这罢考,山东不考,陛下可以用其他地方的,此消彼长,到底是哪个蠢货在拿山东的未来威胁圣上?” “啧,无胆匪类。” 石亨咂舌说道:“现在某倒是有些敬佩邓茂七了,至少人家敢反,你们读书人就是这样,真以为腌臜计谋可以万人敌?” ha~tui! 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石亨愤恨道:“不造反,某怎么去抢…不,是去平乱!范广那小子给陛下带回了舰队,咱不能慢了!” “身为朝廷武将,岂有恐天下不乱之理!” 裴纶斜了石亨一眼,嫌弃着说道。 “天下乱不乱,某这些武将可没有你们文臣厉害,不过这新税,圣上要求巡抚推行,让某辅助,裴巡抚,总得给个流程。” 石亨由不得有些感慨,在京城,这种事情都会给个流程,还有各种应急方案,可是离开了京城,这事就需要地方最高领导来做。 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就出来了。 “此番前来,其实,老夫想借神武卫一用。” 裴纶扬起嘴角,对着石亨笑道。 “想得美!” 闻言,石亨瞪圆了双目,这老家伙,竟然将算盘打到神武卫头上了。 第299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石亨也知道,现在这情况,神武卫的人最为合适。 宣读税政,山东本地读书人不太可信,或许会歪曲政策,然后挑动民反。 而身为军人,神武卫又是部队里文化素质最高的,而且理论一套一套的,就算石亨,有时都会请教梁大业。 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神武卫珍贵。 这老家伙,要动自己的命根子,石亨能不生气吗? “一切以大局为重。” 裴纶沉声道:“如今山东暗流涌动,老夫也是独木难支!” 传达税政就要下基层,连他一个巡抚都会遭遇麻烦,更何况普通人。 “让他们反就是了,到时候,某带大军踏平了他们。” 石亨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在他看来,直接点就好了,那么多弯弯绕绕干嘛? “如此会失了山东民心,我等要对付的,不是山东的百姓。” 裴纶摇了摇头,觉得石亨太莽了。 “啧,难不成好声好气跟他们说就有用了?” 石亨撇了撇嘴,也知道自己理亏,但是阵势上不能输。 “老夫就问,你借不借?” 裴纶也不想在这事上拉扯,起身看向石亨问道。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那神武卫是天子亲卫,这事要问过圣上。” 石亨伸着脖子说道。 “不曾想,你石总兵也是宿将,不知将在外当有机断之权,若是事事问求圣上,那要不要将圣上请来山东坐镇?” 吹胡子瞪眼的裴纶,指着石亨骂道:“老夫好声好气说话,当真老夫不敢骂你不成?” 石亨毕竟是圣人重视的武将,裴纶本来是耐着性子沟通,不然他连圣人都敢说,何况一个石亨。 “呵,机断权?那老子要是不借呢?啥事都想用现成的,你们读书人不是开什么万世太平吗?这山东读书人一个都不可用?” 面对裴纶的强势,石亨不忧反喜,挑眉问道。 这可把裴纶气坏了,还不是因为时间太短,文化高的读书人又看不上基层,自己又不想用那些童生秀才什么的,才有这样的结果。 不过,石亨的讥讽倒是让裴纶想起了这方面。 大明的读书人并不是铁板一块,而山东的读书人难不成很团结? 文人相轻,可不是说说而已。 “好,既然圣上让你辅助,那老夫不借神武卫,可是你要保护老夫的人,不得出差池。” 裴纶灵光一闪,收回指着石亨的手,挥了挥衣袖说道。 “自是皇命,末将自然尽力而为。” 除了神武卫,现在石亨手里握着山东军权,虽然这军权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不过保护一些读书人,足够了。 “今日叨扰,老夫告辞。” 想通之后,裴纶便礼节性地拱了拱手,然后拂袖而去。 “慢走不送。” 石亨依旧坐在位置上,挥手说道。 自己人手都不够用,能不动用神武卫是最好,打打嘴皮子是一回事,真做事是另一回事。 在裴纶走后,石亨便下令挑选军中好手。 回到巡抚衙门的裴纶,一头钻进了书房,他手中的牌很多,知道圣人给他发挥的空间很大。 不止有军队,他还有缉事厂,更重要的是,裴纶本身就是大儒,更是文官。 叫来缉事厂领队,裴纶将自己写好的书信递过去,说道:“老夫要设宴款待登州名宿,这是名单和请帖,麻烦柳领队让人送一下。” 柳领队本名柳帆,算得上是缉事厂的老资历了。 如今的缉事厂,能留下来的老资历可不是看你的关系,重要的是通过层层考核,比差役难多了。 “是,大人。” 柳帆没有多问,双手接过一沓信件,便躬身退了出去。 裴纶入山东,没有和以前的巡抚一样,先和当地的文界交流,因为他认为,这次是来整顿职场的,没必要有什么交际。 但是圣人给他出了题,他自然是要解。 知府衙门,吴惟城自然也收到了裴纶的请帖,不由得笑道:“这裴纶,是要搞什么?想必是朝廷新政无解,现在要求上门了?” “谁说不是呢?” 一旁的同知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山东铁板一块,那石亨抓了倭寇,竟然没有交给知府大人处理,直接上报,这未免太不把知府放在眼里了。” “毕竟是京城来的北人,那石亨就算了,裴巡抚来了登州,自从某登门拜访之后,便没有丝毫交流,想必现在是知道,政令若无我等,便施展不开了吧。” 吴惟城颔首笑道:“不过说那孔家也真是,尾巴都没有清理干净。” “大人,慎言,慎言啊。” 同知闻言一惊,连忙告诫道。 “本官又不曾同流合污,孔家的事,以往先帝又不是不知道,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正是因为历代皇帝的不作为,让底下的官员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就算是查出什么,孔家依旧有恃无恐,又何必耗费人力物力做呢? 这一个不好,或许尽职尽责的自己说不定还要告老还乡。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如此。 从朱元璋到朱祁镇,历代皇帝哪年没有派人到曲阜祭奠孔子? 之前几年行礼的那位,现在已经是户部尚书了,听说深得新皇器重。 在此之下,吴惟城才觉得有些可笑。 强如太祖太宗,对孔家的事都轻拿轻放,不曾想,新帝竟然要拿孔家开刀。 这是有气魄呢?还是愚蠢呢? “不过这税政,在官员中似乎有些意见,若是深究,那山东官场想必要震荡一番了。” 同知点了点头,没有在孔家的事情上继续说下去。 身为知府属官,可以说是知府的心腹,他就站在知府一边。 “实俸和新税,选呗,只不过。” 吴惟城说着,看向同知,问道:“你买的那些女子可处理了?” 闻言,同知一震,喃喃道:“处理了,而且首尾手续也处理了,他们查不出什么。” “啧,买个婢子,也让本官沾了黄泥,可真烦。” 吴惟城摇晃着脑袋,说道:“希望神仙打架别殃及我等这些小池鱼。” 目光看向门外,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似乎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 第300章 春耕 京城郊外,人声鼎沸。 老农带着小孩儿急步赶路。 “娃儿,娃儿,你跑慢点,可别丢了。” 老人笑呵呵喊着前头小跑的孩子。 “爷爷,快点,快点,慢了可就看不到陛下耕田了。” 小孩蹦跳着,回头挥着手喊道。 春耕是历代民间大事,皇帝会在春天亲耕田地,祈求丰收。 这是上到天子下到庶民,都必须参加的一项活动。 不过,在秦之后,皇帝的耕地逐渐开始和百姓分开,最后变成在皇家御花园里开垦的一亩三分地。 作秀也好,表演也罢,朱祁钰并没有在御花园里,而是来到了他的庄子上。 这是离京城有段距离的郊区,如今看上去,是依山傍水的好地,可在一年多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田地里满是小石子。 厂卫开路,马踏青石板,有着水泥的加持,道路坚硬平坦。 在御辇身后,跟着的文武百官,左顾右盼,这庄子没有围墙,也没有木屋。 一些东西,他们都在西城看过,可是这里的建筑看上去使用时间更久。 庄子里的庄户看到圣人御辇,纷纷列在道路两旁。 “郕王殿下!是郕王殿下回来啦!” 一人高声呼喊道,然后就被旁边一个壮汉拍了下后脑勺,道:“该改口叫陛下,现在陛下可不是王爷了。” “咦~轿子停下来了。” “咦~陛下下来了。” “咦~陛下走过来了!” 朱祁钰走下御辇,双眼看着两旁的建筑,在以前,这里还很荒芜。 当初自己刚来,庄户骨瘦如柴,虽然是亲王田庄,但大多亲王只知收粮,根本不管庄户死活。 为了逃离当时的郕王府,朱祁钰就在这庄子住了一段时间。 在朱祁钰身后,陈幺娘扶着汪招娣,还有其他庄户子女,陪衬左右,看着庄子里的亲人,满脸喜气。 既然要亲耕,朱祁钰自然要耕那自己耕过的田地。 迎面走来一个人,佝偻着脊背,颤颤巍巍走来,跪拜道:“奴婢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马老免礼。” 朱祁钰几步走到马老面前,扶起道:“庄子可好。” “回陛下,庄子很好。” 马老笑道,他本是宫里的小内官,一生碌碌无为,没有什么钱捐给寺庙,而且举目无亲,出宫之后便无处可去,只能找个地方等死。 也刚好被当时的朱祁钰给捡到了,带回了庄子。 “今年春耕,朕就耕朕自己的地。” 朱祁钰扬起嘴角,而马老看向兴安,以前在宫中,这兴安可不是他一个小内官可以随意接触的。 看到目光,兴安微微点头,彼此都是残缺之人,兴安也知道,阉人老迈做不了事后,出宫便是听天命。 如兴安这般捐寺庙香火,无非也就是无根无亲之人想要晚年有个安身之地。 养老问题,朝廷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人,所以常常有太监认干儿子干女儿,或者是过继亲戚子女给自己养老。 不过,这问题在兴安慷慨解囊设立福利院后,就有了一个简单的方案了。 帮孩子是帮,帮老人也是帮。 并不是每个阉人都能有马老这般好运。 看到马老,兴安大致也知道了为何当初圣人会建议自己建福利院。 以前的皇帝可看不到这些出宫的阉人,没有圣眷,是死是活全靠自己。 “奴婢给陛下引路。” 马老转身,然后有一小娘扶住他的手臂,那是他收养的孤女。 正是因为马老这样,朱祁钰才能够共情兴安捐香火,但是香火无大用,不如把银子花在该花的地方。 人非草木,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人情世故,或许正是因为这简单的养老政策,内廷的那些内官才会很快归心至尊。 在马老的带路下,朱祁钰看到了一片被翻过晒干的土地,以前自己就是从亲耕开始,教庄户选种育种。 皇帝亲耕,那可是难得一见。 京城旁边的农户都跑了过来,想看皇帝到底是不是用金锄头耕地。 然后他们就看到,一个头戴王冠,身穿龙袍的皇帝,一手扶犁把,一手挥长鞭。 百官围着这田地旁边,看着挽袖子和裤腿的至尊,十分熟练指挥着老黄牛。 没有脱掉礼服换上耕服,一身无法估价的礼服沾染了泥土,露出的精壮手臂,无不透露着圣人的身强力壮。 原来,皇帝耕田,也和自己一样,要推着犁,驱那黄牛,根本没有什么金锄头。 “周天子亲率诸侯大夫,春耕千亩地,莫不是如此场景。” 于谦看着圣人,他本想帮忙,但是圣命难违,百官只能看着。 朱祁钰仔细看着翻出的黑土,想必自己不在,这田地也被精心养护过。 华夏种田,面朝黄土背朝天,赤足感受着翻出的土地阴凉,空气中带着土地的腥味,这便是农户的一生。 三亩地,在老黄牛的长哞声结束,朱祁钰高喊着:“放闸咯。” 然后就看到老马走到田坎,拉起小闸门放水。 这片是水稻,朱祁钰看着引流过来的溪水灌入被翻出来的土地,这些可是经过养护的土地,肥力在溪水的冲刷下,均匀覆盖了整片田地。 当然,耕田可不是这么简单就结束,等水稍微覆盖了土地,就要平整打浆。 但皇帝只需要做做样子就行了,之前推犁耕地到放水,其实整个表演就已经结束了。 朱祁钰站到了一旁,然后从人群中走出教司坊的伶人,扮演着风、雷、雨、土仙神,开始跳着奇怪的舞蹈,装扮成农夫农妇模样的伶人,则在一旁唱着太平歌。 流程上,朱祁钰稍微改了一下,在伶人跳舞唱歌的时候,他便让宫人给围观的百姓送上两个馒头和二斤肉。 “皇后,这便是朕的田,朕的庄子。” 朱祁钰走到汪招娣身边,一直待在王府,对孕妇不好,而且春耕,皇后也是要参加的。 “当是良田,良民。” 汪招娣莞尔,这庄子是陛下的根本,其规模已经不是普通的庄子可比,而且这里的庄户,光是孩童,大多都读书识字,还有那些整洁的建筑,可见陛下十分用心。 第301章 切割 “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每个拿到赏赐的农户,都下跪磕头,口中高喊着。 朱祁钰压了压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乡亲们,今年新税政,想必你们也都听过了,今后田税按亩不按丁了,多劳者多得,当然,若是要用粮食换银两,普通交易可以去西城,除了保底,咱还有农贸市场,平准署自然会收购。” 朱祁钰的声音经过力士高声传播到每个农户的耳中。 “往后乡亲可以多生孩子了,男女都行,有田种田,有人就到京城做工,咱们京城有的是活干!” 没有什么文绉绉的劝农,朱祁钰很直白,多生孩子多种地,有什么问题,找朝廷。 爆人口是不需要提倡的,只要维护当前现状,在多子多福的思想下,结亲之后,夜里的娱乐就很单一。 不过,大明至尊告诉农户可以多生孩子,倒是让不少前来观礼的小娘子羞红了脸,汉子也不好意思地挠头。 但是那普通的话语,在百官耳中就不一样了。 圣人圣言,何时能够亲口传达到百姓耳中? 没有了中间人,无法曲解,就无法掌握解释权,看看那些农户的笑脸,百官们就知道,京城此地,任何小心思已经无用了。 这可比发再多的告示还要管用。 朱祁钰在庄子只待了一会儿,离开之后,京城到处都在传播春耕祭祀的事情。 山东,登州。 裴纶宴请了地方官员和大儒。 巡抚衙门,酒席按时举行。 毕竟现在裴纶可是大员,没什么官员敢不给面子的。 可是原本名单中的一些大儒,倒是缺席了。 吴惟城对着裴纶拱手道:“裴巡抚,在下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忘了下官了。” “可不敢。” 裴纶回礼,面容带笑,目光顺势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员。 “吴知府掌管一州之地,本官之前遇到那海寇拐子之事,实在抽不出空闲。” “理解,理解。” 吴惟城抽了抽嘴角,说道:“今日能得裴巡抚宴请,下官荣幸之至。” “请。” 裴纶稍微侧身,而吴惟城则是躬身一礼,然后再走向座位。 酒席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吴惟城原本以为裴纶会在宴席上提出什么,可是直到结束,除了一开始的几句话,其他的,裴纶都没有表示,好像是真的仅仅是宴请这回事。 几日后。 知府衙门,同知飞快跑到书房,找到了吴惟城。 “大人,外面现在都在传,说我等登州官员不与山东学子为谋。” 闻言,吴惟城只是挑了挑眉,笑道:“就这?” “咦?大人,这难道还不是大事?” 同知好奇问道。 “如此小伎俩?” 吴惟城摇了摇头,道:“我等朝廷命官,何时与山东学子为谋了?” “可,可是…” 同知话还没说出口,吴惟城就挥了挥手,道:“先前,裴巡抚可是先去了石总兵那,再宴请我等,可别忘了。” “嗯?” 同知皱眉,沉默了下来。 “不可能吧?” 他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道:“区区罢考,难不成要动刀兵?” “你也知道只是区区罢考。” 吴惟城不屑道:“学子无能,孔家无智,真以为天下生员皆依山东了?” “可那是衍圣公啊!”同知问道。 “那也是圣上给的,若是圣上要收回,又能如何?” 吴惟城拿起桌面的茶碗,掀开茶盖吹了吹,呷了一口,继续道:“若是明火执仗的造反倒是可行,可罢考,如同小娘子撒娇一般,挖的是山东自己的祖坟。” 朝廷为什么会有党羽,无非是乡情同窗尔。 山东在京城的官员减少,那么话语权就会减少,但是蛋糕就这么大,你少了,其他地方就多了。 说不定现在各地方的学子都乐呵呵的看朝廷的反应呢。 文人的凝聚力就是这样,一盘散沙。 “可我等还要在登州为官,再怎么说这也是山东啊!” 同知叹了口气说道。 “罢了,难不成你还能杀死裴巡抚不成?就算刺杀成功,那么石总兵也要杀?那和造反有区别吗?” 吴惟城的解释很简单,现在朝廷中,应该没有朝臣帮山东说话,或许,山东的京官还会主动去弹劾孔家,将其和学子切割。 也正如吴惟城所想,春耕之后,京营轮班到山东边境,朱祁钰就开始收到了关于孔家的弹劾。 “孔彦缙不学无术,贪赃枉法,违背公律,管教无方…” 朱祁钰看着奏折,嘴里幽幽念叨着,算是给兴安听吧。 “这切割的有点仔细,衍圣公是衍圣公,孔彦缙是孔彦缙,而那些学生都是被带坏的,啧啧啧。” 摇晃着头,这些手段,朱祁钰总觉得似曾相识,难不成千百年都没有变过? 学生这个群体,永远激情澎湃,永远热泪盈眶,还不是因为太年轻,太容易被挑动。 东华门那次也是,山东这次也是。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性,一些学生才会走在时代的前沿。 朱祁钰当然不会搞什么天子之怒,血流漂杵。 不过,既然切割了这么明白,那么这衍圣公,不要也罢。 次日清晨,奉天殿上,朱祁钰看着群臣,让兴安朗读了呈到御案,关于孔家的弹劾。 这可是弹劾孔家,可是百官却是静悄悄的。 “陛下,孔彦缙蒙学肄业,不修德行,…不堪衍圣公之爵,请陛下圣裁。” 陈镒出班,列举了一大堆孔彦缙成孔家家主之后的乱象,便高声呼道。 “请陛下圣裁。” 等他说完,都察院的御史便齐齐拜道。 “陛下,西安府知府王懋奏,孔彦缙贪淫暴虐,目无法纪,曲阜一地,民不聊生,当依法提问,请陛下夺其爵,抓拿首恶之徒,悉数严惩不贷,明正典刑。” 王直出班,掏出一本奏折大声念道。 朱祁钰高居龙椅,看着下方一个个好似要将孔彦缙严办的官员,不由得扬起嘴角。 他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孔彦缙。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这孔家,已经优待很多世了,衍圣公,就不应该存在! 第302章 书生闹事 蓬莱县。 一百人,多了控制不了,少了没有气势。 巡抚衙门外,就有这么多人聚集。 他们高喊着: “参了巡抚,罢免一体纳粮,我等之夫概行豁免,征比钱粮不许与百姓一例滚催!” “十年寒窗竟无用,朝纲不正必有奸佞!” 各种各样的口号呐喊着,在大街上朝着衙门不断前进。 厂卫差役带刀,受领队指示,他们没有拔刀,而是拿着棍棒,拱卫着衙门。 “衙门重地,闲人止步。” 缉事厂领队站在队伍中间,冷视着眼前的队伍。 “我们要见裴巡抚!请裴巡抚给我等一个说法!” 为首书生向天挥拳,大声叫嚷。 “好,且等待,某去通报。” 没等书生喊出第二句话,领队便点头回答。 瞬间,那书生如同被扯着脖子的鸡,有想喊出的话卡在喉咙里,没喊出来。 一会儿,领队出来,示意左右,让出了位置,道:“巡抚大人有请。” 这番作态,一下子就让书生们的底气大涨。 巡抚衙门是借用当地县堂衙门,书生百人,被引入内衙,裴纶站在门口迎接。 为首书生范瑚,看到巡抚竟然不坐堂面见自己,而是请到内衙,心里也有几分吃惊。 “田领队,衙内椅子不够了,去街上铺面借些板凳来。” 裴纶笑盈盈开口。 闻言,田领队微微皱眉,不知道这裴纶要搞什么,不过,这与他关系不大,就算裴纶错了,那也是事后清算。 书生们还没坐下,范瑚便开始高谈阔论,而裴纶一直笑脸盈盈陪着。 不过,这事裴纶仅仅一个巡抚,也做不了主。 可在裴纶的眼里,这范瑚不错,是一个合格的蠢货。 想当初,两京一十三省为了科举名额,京官们争了个头破血流,现在有人罢考,谁看了不举大拇指,称大聪明。 在范瑚看来,裴纶也不过尔尔,只是爱惜羽毛的大官,果然京官都这样。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承诺,但是范瑚这些书生入了巡抚衙门,受到礼遇,顿时更加有恃无恐,气焰更加嚣张。 走出衙门的时候,步伐都大了,头都昂高了。 看着这些书生,裴纶送到衙门门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回去。 次日,一群青衫儒生冲进了蓬莱县县学,撕毁了那些没有参与他们组织活动的生员的书籍。 书籍很贵,没有闹事的学子本身就不喜麻烦事,当麻烦事降临到自己头上时候,只是觉得,这是无妄之灾。 其中几个不服气的,稍微反抗了一下,顿时两方便打了起来。 正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昨日裴纶的礼遇似乎给了闹事者很大的信心。 区区懦弱学子,怎么可能是这些人的对手,顿时被揍成了猪头。 可无论他们怎么闹,县衙都没有派出衙役处理。 在纵容之下,再次上街的人,变多了,走到哪里就闹到哪里。 “大人,外头不处理吗?” 衙门里,田头领皱眉询问裴纶。 “只要不闹出人命,就先等等。” 裴纶喝了口茶,这才哪到哪,现在镇压了,怎么激起民愤? 人一旦不复知有法纪,便开始肆意妄为。 原本只是喊喊口号,可从掀翻商户的摊子开始,一切都变了。 短短四天,百人的队伍变成了千人。 天天什么事情都不做,反正只要上街,趁着书生闹事时,从掀翻的商户里顺点东西,也不用花钱。 裴纶收到缉事厂的情报,点了点头,扬起了嘴角。 当晚,巡抚衙门着火,所幸在附近邻里和县里的水龙队救援下,并无人员伤亡。 裴纶灰头土脸,一脸怒意道:“老夫已经如此退让,竟敢袭杀朝廷命官,老夫定当上报朝廷!” 在某处府邸,范瑚面色阴沉,看着其他人,问道:“这衙门,是不是你们放火烧的?” “范公子,借小弟十个胆子,也不敢纵火衙门啊!” 一人连忙说道。 “近来人手已经不受控制了,天天闹事,我说了,迟早出事!” 另一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那可以怎么办?难道好不容易聚起的势,还能散了不成?” 范瑚一手拍在桌子上,十分无奈。 “现在怎么办?听说那裴巡抚站在衙门前大喊着要上报朝廷。” 有人心里产生了退意,如今的皇帝,可不懦弱,想必是还不知道这里的事情,一旦裴纶上报,皇帝必然出手。 “怕什么,那裴纶日前如此礼待我等,无非是爱惜羽毛,莫慌,就算来多少京官都一样。” 范瑚思量片刻才开口继续道:“我等乃是圣人门生,为的也是天下万民,大义在我等。” 当天,裴纶奋笔直书,一封奏报就送到了京城。 朱祁钰眯着眼,看着奏折。 “兴安,火是缉事厂放的?” 转头看向兴安,朱祁钰觉得现在的书生,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可事情确实是发生了,总不能是裴纶自己放的火吧? 闻言,兴安摇了摇头,道:“陛下,您让厂卫保护裴巡抚安全而已,而且,臣也没有收到手下的信报。” “问问,别让裴纶知道。” 朱祁钰皱着眉,说道:“外事虽要当机立断,但事情必须上报,朕可不希望再出一个王振。” 兴安浑身一震,立刻躬身拜道:“缉事厂绝无二心,此事,臣必严查。” 朱祁钰并不是不给外地官员决断权,只不过这事不一样,朝廷要摘开,让其自然发生,而不是经过朝廷之手发生。 两者的区别很大,这是底线问题。 山东利益盘根错节,那些闹事的人,大体利益相同,但是心思却不一样,出事是迟早的事情。 对此,朱祁钰很有经验,后世很多新闻都是这样,队伍大了不好带,什么诉求都会因此而变味,然后演变成暴动。 这是人的私心作祟,能零元购,为啥还要花钱买? 舒良刚回京城,却没想到,又要带着圣旨回山东,不过,这次兴安让舒良别急着回来。 蓬莱县,裴纶被圣人下旨斥责的消息传开。 并且,圣人要求裴纶查拿为首,申明国宪。 第301章 代价 有些事情,就算你知道怎么做,但你不能去做。 朱祁钰知道,让缉事厂卧底闹事人里,趁机搞事情很简单,可是这种钓鱼执法的后劲很大。 后世美丽国的执法部门就是这样。 谁能想象,一个组织里,除了一人,全员卧底,然后谋划恐怖袭击。 最离谱的是,恐怖袭击的想法还是卧底提出并且细化,可最终承受法律惩罚的只有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 这是执法部门脱离掌控的标志,朱祁钰是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阴谋诡计和阳谋不一样,终究会反噬自身。 不过,蓬莱县的事,倒是挺先进的。 裴纶接过圣旨,摇头苦笑,心里已经有些不知道圣人在想什么了。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让他们闹,往大的闹,把小事扩大化,然后朝廷就能自然而然的镇压了。 看向舒良那不善的眼神,裴纶叹气说道:“火是老夫自己放的,与缉事厂无关。” 这事情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缉事厂的差役,自己还没那个资格使唤其做出纵火衙门这种事。 舒良轻哼一声,说道:“既然裴巡抚知道,那咱也不多说什么了,大珰让咱给裴大人传句话,大人要走正道!” 闻言,裴纶顿住了,看向舒良,感觉有点不真切。 阉党竟然劝告文臣走正道,这是什么荒唐事? “等此事了,臣会回京请罪。” 裴纶垂首说道,而舒良点了点头,看了那田领队一眼。 拿到了圣旨,裴纶觉得这衙门也算是没白烧。 次日,人群中已经没有了范瑚的身影。 发展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他范瑚所能控制的了,躲到背后,如果闹出好处,他得利,如果出了什么麻烦,那他不在现场,也不会有什么责任。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人一旦失去了控制,享受到没有限制的自由,其天性就会开始泛滥。 经过之前的事情,街道上的摊贩很少,但不是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还出摊的人,无不是家里困难,不出摊就没法维持生计的。 小孩瑟瑟发抖的看着不断靠近的人潮,因为自己只是卖野菜的,之前几天,风波都没影响到他,或许今天也一样。 喊着空洞的口号,随意掀翻过往的摊子,顺手往怀里藏一些,这是很正常的操作。 心里暗自求老天爷的小孩,闭着眼,感受到眼睑似乎被黑影覆盖。 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些无法无天的人走到自己面前,随脚就踢掉了摆放整齐的野菜。 孩子咬着牙,他不能反抗,至少等下捡起来,找个地方洗洗还能卖。 可是,当他看到后来的人群抬脚正要踩在野菜上时,他连忙拉住对方的裤腿。 “老爷,我这就收拾,这就收拾。” 孩子的声音,让那被抓住裤腿的人皱眉低头。 然后看到自己的青衫竟然沾染了污渍,身处在大势之中,莫名的勇武上头。 “什么东西!竟敢弄脏爷的衣服!” 抬腿直接踩向小孩的肩膀,稍微一用力,那骨瘦如柴的孩子便被踢翻在地。 “爷给你们请命,你还不知感恩,弄脏爷的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戾气横生,看似文静的人,正一脚一脚踩着地上的野菜,还不忘碾上几下,嘴里对着那孩子不断咒骂。 “老爷,求求您,求求您,别踩了!” 孩子跪在地上,只能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你还好意思磕头。” 那文静的书生看到孩子,莫名觉得恼火,踩野菜已经不过瘾了,便一脚踩到孩子的头上。 原本磕头的孩子,被突如其来的一脚,额头重重磕在坚实的青砖上,血水渗出。 “老爷,俺知道错了,老爷饶命!” 孩子的告饶声犹如魔音,勾引着书生施加更为狂妄的暴行。 “兄弟们,我等为民请命,此子竟然不知感恩,还辱骂我等!” 书生突然抬头大喊,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霎时间,一群人便围住了孩子,有书生的破窗效应,其他人动起手来,丝毫不含糊。 “住手!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打人!” 菜摊后的屋子里,一个青年一直看着,一开始,他以为那孩子被教训一下或许就过去了,可是不曾想,教训变成了群殴。 再这么下去,那孩子可能会被打死。 “你算什么东西?” 一人闻声望来,然后看到屋子的牌匾。 “商户?卑鄙商贾,竟然敢违抗本大爷!” 看着血气上头的人,青年胆寒了,他连忙关上房门,不再理会外面的孩子。 可是,那群人明显是疯了,他们用脚不断踢打着大门,叫嚣着要教训青年一顿。 在这群人眼里,衙役都管不到他们,更何况一直被视为贱户的商贾呢?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传!令!诸生违法乱纪,是律法为无物,欺压百姓,现,抓拿首徒,抗者,杀无赦!” 一声犹如平地惊雷的吼声从前方传来。 正在殴打孩子的人,还有那些踢打房门的人,皆停了下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前方不断往回跑的人,嘴里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这一次,厂卫手里,不再是木棍,而是绣春刀出窍,所有胆敢反抗者,杀! 沿街的百姓,冷漠看着眼前的一切,时不时还有几声叫好。 当田领队带人走到那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孩子面前时,眼神黯淡。 “带回去,治疗。” 舒良从领队身后走出,看着孩子,双眼有些泛红。 “大人,小的要报官!报官!” 青年见状,打开大门大喊。 “报官去衙门。” 舒良的声音冷冰冰的,看了那青年一眼,然后目送着人抱着孩子离开。 裴纶急步跑来,看到那孩子,双手在颤抖。 孩子原本就体弱,哪经得起这般拳打脚踢,握紧双拳,裴纶看向舒良,道:“内官…” “此事,咱会如实上报!” 面对裴纶,舒良咬着牙说道,这一路走来,孩子并不是个例。 “老臣,定当请罪。” 裴纶意识到了,自己的计划有疏漏,而这疏漏的代价,是那些无辜的百姓,或许,圣人也是担心这个。 另一边,石亨带兵直接包围了整个蓬莱县。 第302章 善不为官 裴纶选择蓬莱县,也是因为这里有备倭城。 带兵的石亨骑着高头大马,并没有让士兵进城,仅仅只是围住而已。 县城里,衙役和差役四处抓捕着逃跑的嫌疑人。 这过程出奇的简单,被抓住的人会立马透露相关人名,以求将功赎罪,而县城的百姓,也纷纷开始举报。 很快,富户范府就遭人举报,厂卫持刀上门。 “开门!东缉事厂办事!” 小队长拍打着大门,根本不屑于隐藏身份。 “范瑚,你事发了,束手就擒,坦白才能争取宽大处理!” 府邸之中,范家老爷子看着砰砰颤抖的大门,转头看向瑟瑟发抖的儿子。 手中的拐杖不由得握紧。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游行,历来就是一项需要严密组织的活动,对于基层的掌握需要很高,这样才能束缚住游行队伍,就和指挥军队一样。 但是,军队里的士兵是经过长时间操练的,而游行则是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聚在一起,某种程度来说,游行的技术含量更高。 范老爷没想过这些,让儿子参与,不过是能刷资历名望,还有就是法不责众。 从裴纶那爱惜羽毛的做法来看,范老爷完全想不到会这样。 另一边,裴纶在县衙照看伤者,由军医处置,倒是比县里的郎中更加可信一些。 “裴大人,难道这就是善不为官吗?” 田领队脸色阴沉,因为受伤的多是平民百姓。 善不为官,裴纶当然知道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其原文为:仁不行商,义不守财;情不立威,善不居官;慈不掌兵,柔不监国。 这是孩童开蒙读物。 田领队终究是一介武夫,只能理解其表面含义,善良的人不要当官。 其实,这谚语的深层含义很简单,用后世的例子就足以解释。 那就是,不能因为可怜死刑犯而废除死刑。 掌兵不慈,立事不情,理财不义,为官不善,便说的是大公无私,慈情义善这些私人的情绪,不能带入到公共事务之中,否则便是徇私枉法。 裴纶没有开口教育田领队,因为这个问题问的很对,为官者,为大善,可是他却因为私计,致使百姓遭害,这就成了伪善。 “病人肋骨断了三根,身体还有其他多处骨折,那群人是畜生吗?这怎么下得去手!” 没等裴纶回应,军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很是义愤填膺。 “这就算是保住了命,难免落了个残疾。” 军医的话十分严重,在这时代,身体上的残疾就代表着不能干重活。 为什么百姓会重男轻女,因为男丁是壮力,械斗也好,农活也罢,这些都是重活,男丁的体力天生优于女丁。 “还请军医尽力救治。” 裴纶开口,声音有些无力,毕竟这都是因为他才造成的。 范府的大门终究还是被撞开了,因为不配合,范府一家老小都被抓拿。 “我乃天子门生,圣人弟子,你们不能抓我,不能抓我。” 范瑚疯狂的喊叫,衙役忍不住就随便捡了块破布塞入其口中,喊叫声变成了呜呜声,感觉才清静了许多。 入夜。 曲阜县,这不是后世的曲阜,现在的曲阜也称鲁城,是春秋时鲁国故都。 孔府经历代扩建,光是宅子便占地近三百亩,建筑四百余座,是仅次于皇宫的庞大院落。 与之相邻的,是占地差不多大的孔庙。 而曲阜城北泗水之上,便是占地三千亩的孔林,那是孔家的私人墓地,建有围墙和大门。 自隋开皇十六年,改名曲阜为县名之后,这里的县令一直都是孔氏族人。 和其他的七品县令相比,曲阜的县令很特殊,是六品。 大家族往往内部都会或多或少的有问题,孔家自然也不例外。 孔彦缙在孔家的威望并不高,毕竟学识摆在那里,一个太学都没能完成学业的衍圣公,在极重教育的家族里,能有多大的威望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孔家不只是重视教育,连带着,还重视嫡庶。 因而,与族人不和也不是什么秘密。 孔克昫是孔彦缙的族叔祖,向来和孔彦缙不对付。 东缉事厂的消息,有一些就是孔克昫放出去的。 此时,他也收到了关于蓬莱县的消息。 “这,应该够了吧?” 孔克昫看着纸条喃喃说道。 他要拉下孔彦缙,可是能更换衍圣公的人在京城,在那神器之上。 孔家乃是不朽世家,孔克昫再怎么也想不到,那神器的至尊,是不会更换衍圣公的。 所以孔克昫才会帮朝廷,并且在孔彦缙透露出让学生罢考的意思时,将其扩大化。 蓬莱县会演变如此之剧烈,其中便有孔克昫的手笔。 “叔祖,此事会不会给孔家带来灾祸?” 年轻的孔公明在孔家并不显眼,毕竟孔家的旁支太多了。 “那又如何?洪武年,先帝三请我孔家,历代我孔家又不是没出过废物,可皇帝不都轻拿轻放?” “公明,你要知道,是皇帝需要我孔家。” 孔克昫对此十分自信,不止如此,再往前,曾经宋金元三朝并起,各自都要立一个衍圣公出来。 可见衍圣公对于朝廷来说十分重要,毕竟在朝廷看来,孔家掌握的是人才资源。 时代的变动不全是大起大落的,很多时候,人们只看到了兴盛的风光,却忘记了那兴盛前的种种铺垫。 因此,守旧派才会惧怕革新,因为那是看不见,摸不着,而且难以把握的事物。 孔家兴盛太久了,被纵容太久了,已经忘记了当初衍圣公是怎么来的。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闻言,孔公明皱眉点头,身为旁支,他并不大胆,相反,他有些谨小慎微,特别是注意到那新皇帝的所作所为。 皇帝当真需要孔家吗? 那为何新皇开办的学校,摒弃了大儒? 不过,在阶级森严的孔家,孔公明自然不会将这种问题说出来。 毕竟朱家在孔家面前,确实只不过是一个暴发户。 “之前皇帝幸学,那孔彦缙还妄想攀附,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可见皇帝对他也不待见,现在时候也正好。” 孔克昫看向烛火,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第303章 扩大化 蓬莱县的事情大吗? 不大,被很快按住,所付出的,也仅仅是几条人命。 很大,学生聚众闹事,人数涉及千人,以连坐处理,那便牵扯整个山东。 一件事情,总有两种看法。 朝堂上,朱祁钰暴怒,斥生员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京城的报纸用了大版面报道了关于蓬莱县的事。 出版方可没有什么所谓的公正,身为朝廷的报纸,自然要站在朝廷一边。 对于报纸的大卖,高谷可没有多开心。 在高谷眼里,聚众暴乱,反新政,那就是造反。 而且还打着为民的口号,这是把百姓当傻子了? 天下什么民最多?那得是农户了! 新税政为农户减税,减轻负担,而生员说着为生民立命,去反对这项政策,京城百姓看了,哪个不气愤? 因为之前春耕,圣人提了一嘴新政,和报纸的解读差不多,因此百姓对于现在的报纸更加认可,这也是报纸销量提高的原因之一。 氛围是会改变人的思想的,在京城的读书人,走在路上都感到羞愧,特别是被其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简直如芒在背。 信息不发达的现在,以往像蓬莱县这样的事情,京城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区域限制了信息的传播时效,等百姓知道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沉寂了下来,到时候,就算百姓醒悟,那又能如何? 利用这样的信息差,京官乃至乡绅这类阶级,才能从中操作,给自己树立为民的金身。 报纸的出现,给了他们一个大逼斗,而学校的成立,分出了新旧。 自己孩子读的书,和学堂学院里的不一样,因而,人的观念便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改变的刀锋,指向便是儒家。 “呸,什么圣贤书!自私自利的东西!” 田舍郎,乡野之人的一口唾沫,很淳朴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那是他们,不是我们。” 监生红着脸,面对田舍郎的高傲已经荡然无存了。 但是,反驳只会引来更多的辱骂。 “大家伙来看看,就是这些人,口中之乎者也,说着为民,实则自私自利,圣人多好的政策,为百姓减负,却换来了暴行。” 一人挥舞着手中的报纸,似乎这样的高喊更有说服力。 突然,另一人大喊道:“大事,出大事啦!圣上下令,山东一系罢考,不得科举!” 监生浑身紧绷,连忙跑过去,看向那人问道:“此话当真?” “当不得假,各大衙门张贴告示,由衙役唱告,现在去都能看到。” 那人很不耐烦的推开监生,皱眉嫌弃说道。 很快,所有人就朝着最近的衙门跑去。 一道告示,士林震动。 圣人当真去了山东科举名额,那么天下士林自然要共襄盛举。 “参与者,有功名革除功名,三世不得科举,其直系亲属不得为官,罢为民。” “嘶,那不还要交税?” “所以说,这都搞的是什么?” 百姓议论纷纷,有生员高呼:“这政审制度是什么?为何没有详细说明!” 唱告的官吏闻言,便说道:“大致便是三代内,重罪者,皆不能为官吏,此非连坐,实为避嫌,日后会出细则。” 趁着蓬莱县的事情,朱祁钰提出的政审自然是切合科举的审查制度。 科举的审查,主要范围便是自身清白、三代无案、籍贯清晰。 可是,问题便出在三代无案这事情上面。 虽然要求祖上三代不能是鸡鸣狗盗之辈,可是对于世家阀门来说,打杀奴仆可算不上什么犯罪,而且纠集人员闹事,更谈不上什么聚众为乱。 朱祁钰只不过是细化了该方面的律法,当然,实施下去,重点在于立案,若不立案,那便谈不上案底。 法律是人制定的,终究是人治,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无论是大陆法还是海洋法,依法治国的,都是人。 不过,大陆法系讲究条例,至少比陪审员感情用事更加接近法制的本质。 对于士林来说,科举十分重要,些许的税收,其实都是其次。 举人便是朝廷的中坚力量,把握着权力,油水自然来。 犹如范进一般,为什么五十多岁了,历尽艰辛万苦,还是要成就那举人。 无非就是为了那最后一段。 自此以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张乡绅家又来催着搬家。搬到新房子里,唱戏、摆酒、请客,一连三日。 范进是疯了吗? 他是疯了,可还是因为中举,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这就是现实,让广大士林趋之若鹜的现实。 新税政对于他们来说,无非就是多花了一些本该收入自己口袋里的钱,无伤大雅。 听着官吏的讲解,监生当然觉得也是小事。 政审历来有之,只不过要详细些许尔。 从习惯上来说的话,应该也改变不了什么,所谓的律法,终归是限制可以被限制的人。 “上面还说,圣人命巡抚裴纶彻查山东罢考案,从严从重,各地官员不配合者,按论反,属重罪,今后倘若再有邀约罢考引乱,便永久停止当地科考。” 一人喃喃说道,随后联想到上一条政审,瞬间感觉身体发凉。 “还有,山东私通倭寇,抢拐妇女,怎么回事?难不成两件事有联系?” 顿时,议论声再起。 一件件小事累加起来,便无法避免变成了大事。 能发出告示,便是朝廷的意志,从严从重,可以说是对山东士林的绞杀,对此,其他各地方出身的京官并无异议。 你方唱罢我登场,空出来的位置,就由某笑纳了。 天下文人代表? 别开玩笑了,你孔家自宋金元三朝三孔之后,对于这位衍圣公的出身众说纷纭,只不过皇帝不针对的情况下,大家都给个面子罢了。 圣人的告示虽然没有提及衍圣公,但是告示所提是整个山东,那么曲阜那国中之国,在政审之下,如何独善其身? 皇帝因蓬莱县而震怒,那么整个山东就要给个说法。 第304章 重要的是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大明虽然是下坡,还被朱祁镇踩了一脚油门,但还没到谷底。 这种时候,任何造反都是没有意义的。 就好比如今石亨是带着两千人,就能包围一座县城。 民心还未全失,自然还有挽回的机会,更何况如今朝廷就在挽回。 一个个举人老爷被剥去了青衫,穿着内衬,束缚着双手分流带入各个牢房。 镇压要快,审问却不行,快了容易造成冤案,而慢了,容易错失机会。 裴纶身为文臣,主动请缉事厂出手,而缉事厂,向上求请军队支援,让程序更加合理一些。 卷宗不断在裴纶的书桌上增加,他都不敢闭眼,日夜都在查看卷宗和提审犯人。 京城没有再责问他,或者说,圣人知道了蓬莱县一事后,除了对山东出重拳,就沉默了。 要说没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君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裴纶是儒生,从小便被如此教育。 可是,就是在他手上,无辜者遭受了无妄之灾,那孩子,终究没有抢救回来。 晨光微亮,衙役轻轻敲响了裴纶的书房。 “大人,外面有妇人求见。” 衙役的声音很轻,毕竟巡抚大人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谁?” 从书房中传来的是有些乏力的声音。 “孩子的母亲。” 衙役低头,声音更轻了一丝。 许久后,书房内才传出了一声叹息,随后房门打开。 穿戴整齐的裴纶,鬓角似乎更加斑白了些许。 他没有将妇人召入衙门,而是亲自到门口接见。 “民妇请大人作主,严惩那凶徒。” 裴纶看着那瘦弱的妇人,眼窝深陷,脸颊干瘪,整个人就是风中残烛。 严惩凶徒,或许就是这妇人余生的执念了,她的希望,已经随着孩子的离去而消失。 站在台阶之上,裴纶眼中那跪地磕头的妇人如同蜷缩着的婴儿。 “本官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徒。” 喃喃的开口,犹如鸡肋。 妇人颤抖着双肩,只能呜咽,因为泪水已经流光了。 艰难的起身,再跟眼前的官老爷行了大礼,妇人艰难地挪动步伐,低着头离去,去哪里,不知道。 裴纶松开了袖中握紧的拳头,这不是白纸黑字上的数据,是一个家的消失。 民妇虽然在石阶下,可裴纶却觉得民妇便是百姓缩影,压在自己身上。 蓬莱县罢考案打开了山东的局面。 但其对京城的影响是有限的。 后世那消息发达的社会,隔壁省发生什么事都不清楚,更何况消息闭塞的现在。 百姓最多是茶余饭后谈谈哪些人被抓了,骂几句自私自利的儒生。 看似很大的事情,其实在京城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大明很大,事情很多。 如那王骥,奉皇命,带兵入云南,三十万苗人遁入山林,不也是没什么人提起? 平越卫军营内,王骥看着恢复些许生机的黄镐,这巡按,倒是有些骨气,身为御史,却能率军据城以守,山穷水尽之下,军心还没乱。 紫荆关的孙祥没等来的援军,黄镐等来了。 而且还是平蛮将军王骥直接带兵解救的。 “黄御史,你该好好休息。” 王骥瓮声瓮气道,于谦并不是没有给王骥京营兵马,不过是以辅军的形式,并入了原征麓川军队之中,用于节制。 来得晚,是因为需要磨合,毕竟圣人给的领军注意事项很麻烦。 严厉斩了几个军官,并连坐了一些关系户,这才将大军给稳定了下来。 理念的传播可不是唐僧念经,张嘴就能有的。 但是,这之后的效果是斐然的。 京营来的士卒,不是来升职的,相反,他们被安排到各小队总旗之中,并从原军里挑选副手。 “王将军神武,下官无碍,只是这平越之忧已解,为何不乘胜追击?” 黄镐朝王骥微微躬身,随后开口。 “先坐。” 王骥指着一旁的座位,道:“苗人虽然被打散了,但入了林就如鱼入海,更何况,本将此番可不只是平乱。” 武力镇压苗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苗人总是作乱,消耗了大量的军力,这才是麻烦。 “哦?圣上可有旨意?” 黄镐是正统十年进士,授御史后巡按贵州,算是朱祁镇的官。 天位易主,对于黄镐来说,很突然,不过当时他已经被围了,根本收不到消息。 王骥的到来,一切已经结束,当今至尊换了人。 心中就算有不愿,可又能如何? 这次来的大军和以前很不一样,黄镐能感觉到,就算自己在平越卫有着威望,但拿鸡蛋碰石头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朱瞻基就两个儿子,朱祁钰虽然是庶子,但也是先帝血脉不是? “不曾有,但是,土司羁縻之下,动乱频发,黄御史如何看待?” 土司制度,是羁縻统治的一种演化,朝廷以为,让土人来管理土人,是非常好的办法。 可是,阶级剥削是客观存在的,自己人对自己人的残忍,是朝廷没有想到的。 当然了,直接派遣官员管辖这些穷山恶水之地,朝廷觉得得不偿失,或者说,在中原官员看来,这和流放没有区别。 表面上看,都是平民起义,可是那些领袖,多是在族里十分有话语权的人。 追根溯源,原因是麓川宣慰使思任发发动叛乱,而为了镇压叛乱,朝廷将繁重的兵役压到了苗人身上,造成恶性循环。 其中也包含了军官对底层士兵的剥削和欺压,这些人回到部族,仇恨的种子就种了下去。 所以,若不是羁縻统治的土司制度让思任发有了拥兵自重的心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太宗设立贵州三司,土司长官司为世官,世袭罔替,如今,已不服政令了。” 黄镐低头思索,道:“可这是祖宗之法。” “黄御史,时代变了,你若抱着祖宗之法,回京必然要吃亏咯。” 王骥笑着说道:“黄御史守城有功,圣上自然会包容,但是若不能与时俱进,那终究会被扫入历史尘埃。” 对于皇帝来说,好用的祖宗之法才是祖宗之法。 “本将见膏腴之地无人耕种,已上书请命,收回国有,以后会分给山里的苗人。” 王骥扬起嘴角,土地无用,重要的是人。 第305章 改土归流的雏形 湖广的贫瘠,那是在京城文官的眼中。 实际上,只要耕种得当,这里便是膏腴之地。 朱祁钰自然是知道,朝臣也知道,但,这可是以前的流放之地,书里都写着,这里穷山恶水的。 太宗废宣慰司,设立三司,田氏为此起兵谋反,当时,太宗便已知道,土司制乃祸乱之源,非长久之计。 “王将军,这可是刀口向内啊。” 黄镐摇了摇头,说道:“那后方可无忧。” “本将倒想有忧,如今战时,圣上给了本将机断之权,一路上不知抓拿了多少不服管教的世官,都送去京城候审了。” 王骥说得很轻松,但是黄镐知道,这一路,怕是腥风血雨。 “所以,王将军才坐镇平越卫,迟迟不镇压苗乱?” 点着头,经历过围困的黄镐,可不会说什么有伤天和,要仁慈的想法。 “是极,这事还要黄御史相助,连年征战,九溪十八洞那些王土皆被人侵占,还需有人主持清查田册黄册之事。” 在战争议会里,军事胜利是基础,而政治胜利是框架,光有基础是不行的,王骥也知道,光是按灭如今的叛乱很简单,但这还不够。 “此事,还需上禀朝廷,王将军可不能私做主张,恐遭猜忌。” 黄镐很吃惊于王骥的想法,但还是给了建议。 “本将就是来问问你,干不干,干的话,自然先禀报圣上定夺。” 这种事,王骥自然知道。 “若是如此,下官自当肝脑涂地。” 原以为可以闲下来的黄镐,对于新的任务,并没有拒绝推卸,反而有跃跃欲试的样子。 年过三十的他,巧遇围城,立下战功,他知道,说是清查田册,可是实际情况并单纯如此。 身为官场新秀,黄镐可太想进步了。 王骥不知道什么叫改土归流,但是他三征麓川,自然了解这里的问题,比起土人,他更愿意相信其他地方来的流官。 只是,当前的科举制度下,朝廷选贤任能的方法,注定了那些有能力的人不喜欢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至于无能者,那更不用说了。 所以他才会想到黄镐,身为巡按御史,这贵州对于黄镐来说,只不过是路过。 在朝廷,也不过是七品官,可是一旦巡按地方,那便是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这就是为什么黄镐可以在战时领军的原因。 可是,一般情况下,巡按御史做的最多的就是向皇帝打报告。 这种外差,自然不招地方官员待见,因而有的人一当就是几十人,比如于谦。 众所周知,外派的活,总是吃力不讨好的,所以巡按御史虽然有点权力,但也不大,更多的是熬资历。 北直隶二人,南直隶三人,这两地方才是京官的香饽饽。 所以在王骥看来,黄镐很合适便是如此。 至于方法可不可行,他王骥一个武将,自然不用考虑这个,京城的朝廷,有一帮人会帮他判断。 “好,好,好。” 听到黄镐答应,王骥当然开心了,连说三个好字,大笑道:“若是平定了湖广,那黄御史乃居功至伟,不在本将之下。” 其实,战争议会院里,孙镗就是这样擦后勤屁股的,可是,推演是推演,实战是实战。 孙镗那孙子有朝廷当靠山,要啥人,朝廷都准了,王骥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可不妨碍他自己想办法找呀。 也正是因为这样,王骥也理解了为什么推演的时候,裁判总是刁难自己。 “王将军这是何话,下官为朝廷尽忠,乃是分内之事。” 黄镐美滋滋说道,虽然贵州湖广在京官看来是穷乡僻壤,可是若平定,自己也算是一方大员了。 如此升迁方法,苦是苦了点,但能看到希望不是? 改土归流的雏形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发生,饶是朱祁钰也没有想到。 比如现在,朱祁钰看到奏疏,都怀疑这世界是不是有其他穿越者。 嘉靖帝的改土归流,是万历三大征中播州之役的诱因。 其中不乏因为朝廷自身军事力量衰弱,启用大量土司军队,导致地方的土司军队膨胀的原因。 现在的大明,比万历还要强上那么一点,所以朱祁钰并不担心地方土司反叛,或者说,麓川那边,早就反了,推行确实是可行的。 召来于谦,毕竟这是王骥上的奏折,代理军政的于谦自然是绕不过去的。 “于卿,你觉得王将军所言,是否可行?” 朱祁钰将奏折给于谦看了之后,开口问道。 至于可行不可行,那朱祁钰自己就知道。 “陛下,臣以为云贵湖之患,在于苗蛮,而苗蛮之乱,在于人地不和,土司世官虽管土人,可无法收心,正统时,贵州宣慰使宋氏贪淫残害苗民,激起水东苗民反抗,诸如此类,若是改为流官,大可为,只不过…” 于谦有些迟疑,现在山东那边还没处理好,圣人又要在湖广方向搞事情,虽然不至于多线作战,可这事,谁敢断言呢? “只不过,怕那土司造反?”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于卿,他们现在就在造反,王骥便是去平叛的。” “出重拳,拉一打一,麓川一地,造反了就造反了,正统至今,岂会因朝廷妥协而平定,哪次不是军事镇压。” 这是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的区别。 于谦所想,便是目前不合适,将湖广一地的叛乱忽略,害怕其他土司世官和叛军同流合污。 可是,该地多年来,叛乱不断,那些土司世官,当真是清清白白? 于谦也是一点就通,就算现在不搞,今天出兵平叛,短时间看没什么,甚至是圣人在世都不会出问题,可若是新帝没有圣人这般强势呢?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刘安现在不也在做这个?” 朱祁钰见于谦没回应,继续说道。 反正湖广一地是顺道平叛,就算什么都不做,那么大军还是压在那里,趁机做什么,算是赚的。 “回陛下,臣以为可,但流官由何人担任,那里在京官眼中,可是不毛之地啊!” 于谦点了点头,既然决定要做,那么就该考虑怎么做了。 第306章 因为我们来过 剩下的事情,朱祁钰让于谦去和王直还有陈循商量。 朱祁钰所掌握的生产资料,足够去倒逼那些不思进取的缙绅做出必要的改变。 而陈循所在的户部,其本职就是帮忙打理劳动资料的。 但是在京城能做的事情,不代表在其他地方也可以。 经验需要因地制宜,现在的陈循,大概也有点思路。 在内阁,陈循听完于谦所说,思索道:“先废贵湖宣慰司,再立三司,由省入手,再达州县,不过,既然膏腴之地,也可吸引苗民下山。” “贵州湖广动乱,平蛮大军也可以此吸引苗民,只是,都打了好些年了,苗民必然不会轻易相信。” 王直颔首,继续道:“还有,如今京城官缺刚补,未有余力派遣官员过去,诸位也是知道的。” 今年的乡试也不平静,乡试若是不能顺利进行,那明年科举也或许会出意外。 这也是于谦的疑虑。 “非常时,办非常事,某觉得,圣上不遣回流民的方略,或许可用。” 思索再三,于谦才开口说道。 “于尚书,你说的是,取消南北限制?” 王直动了动嘴唇,开口问道。 自从南北榜案之后,朝廷对南方的举人都是打压,刻意维持南北官员的平衡。 科举说到底就是烂笔头,南方比北方安全的多,所以能安心读书的也多,自然出的状元也多。 这也不过是北方学阀为了打破南方学阀垄断的方式。 你读书,我练武,反正读书人的拳头比不过北方武德昌盛的大老粗。 现在,京城有了学校,于谦这些内阁大臣,也意识到了科举的局限性,特别是这次罢考案,那些奉圣师的书呆子,不堪大用。 相比国子监,陈循就更喜欢学校的学生,毕竟这些学生的算学已经比国子监的监生强了。 可是,没有了地方保护措施,容易造成疯狂的野蛮发展。 “京城风景,王尚书也看了,若是发展得当,不会不如姑苏,再者,为生民立命,却因湖广偏远而不愿去者,又能为朝廷做什么?” 外放的官员都是在朝中没什么关系的,如此后果,自然容易滋生酒囊饭袋。 王直顿了一下,换做是他,也不想让后辈去那穷乡僻壤之地锻炼。 这是人的私心,可是有些工作,就是需要克服私心。 陈循转动着眼珠子,连忙开口道:“山东举人不是很多被捕吗?填补湖广之地,也不是不可以。” “那些人?” 闻言,王直看向陈循,猜测其的小心思。 若是山东举人能用,那么之前被惩罚的陈循之子,陈英也非不能任用。 “可不怕山东举人对朝廷怀恨在心?” 王直淡然问道,目光直勾勾看着陈循。 见状,陈循咂舌道:“某有私心,但湖广本是流放之地,此举二优。” “其一,我等皆是万中取一,那湖广之地也一样,不求各个成材,只求万人之中,有一治世之才便可。” “其二,收心,如今山东军威浩荡,若能将功补过,想必举人也非蠢人。” “其三,你我皆知,阀门不愿后辈受苦,可天下并非阀门多,那些寒门更多,只缺一个机会,王尚书,可不能只让圣上为公,朝臣为私。” 陈循说的有理有据,王直虽然赞同,但还是问道:“天下为公,可陈尚书也是为私,难道不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到了圣上面前,某也不会藏私,如今补缺,也多是关系,就算某不破之,等那学校学生成长,圣上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陈循依照自己的理解,显得十分自信。 “可学校学生不参加科举。” 王直皱眉疑虑,而于谦却恍然大悟,道:“某知道了。” “于尚书,你知道什么了?” 被于谦的声音吓一跳的王直,转身看向于谦。 “纸上学来终觉浅,不科举,也可为吏,以吏锻炼成长,学校之考试,就如科举,以圣上实践之道,那必然是要经过历练。” 圣人说的不科举,难道就不能绕过科举当官吗? 在军营的于谦可是知道的,武备学校里的学生,只有考试,没有科举,可这妨碍里面的人不受于谦重视吗? 被于谦这么一说,王直瞪大了眼睛,这是未曾想过的道路。 “若是如此,那未必不能让山东举人入湖广。” 许久后,王直喉咙滑动了一下,喃喃说道。 上废宣慰司,下设流官的人才空缺暂时解决了,剩下的,就要有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 “湖广有王骥将军,还缺一个巡抚,在三司使确立之前,能主持大局之人。” 王直没有多少迟疑,时代的改变,总会优待那些会适应的人。 “我等先拟个章程,再举荐几人,由圣人定夺吧。” 这事在永乐的时候就做过,现在不过是填补一下永乐帝没有做完的事情而已。 几人都知道,最难的是将京城的经验用在湖广之地,那里可没有圣人,工作岗位想必不可能有太多。 而且,京城里的重工厂也不可能放在湖广,毕竟那是国家战略资料,哪能离圣人的视线太远。 收到内阁的反馈,朱祁钰不由得感叹,不愧是内阁大员。 在大明打理好湖广之后,到了清朝,便有【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当前这句话应该是【苏常熟,天下足】。 两句话体现了商品粮货源地的变化,朱祁钰也知道,那些朝臣口中的蛮荒之地,很多并不是,只不过,时代的发展限制了而已。 从苏常到湖广,那可不只是单纯的种田丰收,其中还涉及到水运。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只要往湖广里塞人,受朝廷实质管辖,其他的事情自然会随之发展。 就如现在的京城,吸纳了各地的流民,然后吸引来商户,周边自然也被影响,为了分一杯羹,那些官僚缙绅只能提高农户工匠的待遇。 正应了后世一位战士说过:“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修学校和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只是,这巡抚的人选,朱祁钰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以后要去辽东的薛瑄。 第307章 归军 大宁城。 医师和士兵的配合,往日的人烟重新回到了街道。 今日,许多百姓站在城门之前。 这并不是在闹事,而是在等待,因为今天,许久不曾打开的城门要敞开了。 “自从去年天位异变,这城门,终于要正常开启了。” “是啊,感觉好似好久之前了。” “如今春耕在即,希望今年能是丰收年。” 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百姓的家常。 在他们前面,勇武营的士兵也抬头看着高大的城门。 历经此事,大宁城接纳了他们,这里的明人没有像京城那样的目光。 但是勇武营不会在这里停留。 了事拂衣去,在他们心中,漠北需要解放,能救人的,不止是医生而已。 城门之外,刘安身披铠甲,手握在刀柄之上,不曾想过,瘟疫竟然就这么解决了。 经过里面医师的判断,现在已经不需要封城了。 并不是说所有的风寒都好了,只是有了特效药,能够有效治疗风寒,虽然不能药到病除,但是在其他药方的辅佐之下,此地风寒已经算不上是瘟疫了。 “开!城门!” 刘安抬手,往前一挥。 城头上的士兵立刻传令:“开~城门!” 嘎~吱~ 在城头士兵的喊声中,夹杂着城门摩擦发出的嘎吱声。 缓缓开启的城门,外头的阳光扫去了阴影。 巴雅尔抬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眯着眼,看着城门那头的风景。 就连风中的空气,也更加清新,沁人心脾。 “开城门咯!” 一道声音从百姓中传出,随后便是参差不齐的呐喊声。 百姓们或是拍手,或是蹦跳,无不欢呼庆贺。 董宿嘴角微扬,深呼吸,忍下了想要脱口而出的欢呼。 看着有哭有笑的百姓,李言闻袖中的拳头握紧,或许,这就是悬壶济世的意义。 这样的场景,可不是几百几千个银币能买得到的。 “董院使,那大蒜素还能精炼,圣上有言,有种比大蒜素还要好的药物,学生想要深入研究。” 李言闻对着董宿轻声说道。 “李医师,你现在是医师了,不过,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医学院会全力相助。” 董宿笑呵呵,摸着自己的胡须,笑道:“圣上升你为医师,自然要享受医师待遇,若是有家室,李医师可皆入京中,衣食住行,自然 会由医学院支助。” 虽然圣人没有给他们封官加爵,但是物质上的赏赐可没有少。 很多医师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百两银,更何况,自己和李言闻被赏赐了千两。 这可是一大笔钱。 “老头子谢神医救俺贱命。” 一个老头转身,朝着董宿方向跪了下来,高声喊道。 顿时,一个个百姓犹如被提醒了一样,自己的救命恩人要离开了。 不断有人跪下,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也被按着头。 “谢神医救命!” “神医大恩大德,俺回去就给神医立个长生碑,日夜焚香祭拜。” “神医,你们等等,俺这就回去拿东西。” 有的人跪地磕头,有的人连忙往家里跑,嘴里还不忘高声呼喊着。 百姓表现报答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自家养的鸡鸭或者蛋。 这可是他们重要的蛋白质来源,寻常都是逢年过节才能享用的。 不只是医生们,勇武营的士兵也被团团围住。 大门打开了,他们也要离去了。 相比医生,这些士兵是要上战场。 这座饱受战争荼毒的城市,更能体会到战场无情,看着一个个年轻的面孔,虽然是异族,可也有不少人满脸泪花,犹如看自己孩子上战场一样。 “老乡,别,不用了,好意我们心领了。” 董宿拉住一个起身要回家拿东西的老人,连忙说道。 “不成,这不成,神医可是救命恩人,哪有不感恩的道理。” 老人十分执拗 ,强行掰开了董宿的手,马不停蹄往家的方向跑去。 另一边,勇武营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以前,就算他们得胜而归,其实也就是将从中原抢来的战利品分给家人,喜悦的意义并不一样。 面对百姓推到他们怀中的鸡蛋,一种莫名的心情悸动。 有些战士忍不住湿润了双眼。 “诸位,诸位,这些东西留着,好意我等皆知,物资我等有朝廷,鸡蛋宝贵,可得留着。” 李狗蛋高声呼喊着,并且将战士怀中的篮子拿回给一个大娘。 “鸡蛋是民妇要给的,咱来年还能有蛋吃,你们打仗要体力,可得吃好喝好。” 大娘脸色不忿,又将篮子给推了过去。 “全部都有!立定!” 罗顺的声音十分洪亮坚定。 闻声,勇武营的各位立刻挺立胸膛,只不过手里的东西,让他们不能站姿规范。 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给吓一跳的百姓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将东西放到地上。” 罗顺双手背在身后,神色十分严肃。 面对这样的领导,百姓也不敢再将地上的东西强硬塞入战士怀中。 “向后转!” 全体勇武营立刻整齐转身,面向城门。 “别忘了,我们的战争还未结束,全体都有,齐步走!” 罗顺下令之后,立刻转身,朝着城门口开始小跑,大喊道:“出城!” 没有多余的言语,留给百姓的,是一地的鸡蛋、布鞋和各种瓶瓶罐罐,还有那整齐的踏步声。 刘安没有进城,他是来接城里的勇武营的。 方才的场景,他都看在眼里。 “老天爷保佑,要让他们平平安安。” “回来记得到城里看看,来俺家吃鸡蛋呀!” “怎能这样,至少收下呀!” 一道道声音在勇武营的身后,百姓们高声送行,让刘安也不由得鼻子发酸。 那可是勇武营,之前是一群俘虏,可是,现在百姓就像是在送自己的亲人一样,送别这些以前的异族。 目光扫过勇武营,刘安能看到,不少士兵双眼都有些红肿,但还是抬头挺胸,依照着口号,踏着稳健的步伐。 “强军如此,何愁漠北难平。” 刘安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后,喃喃自语。 “勇武营,归军!” 罗顺最后的声音回荡在城头之上,随后没入刘安的大军之中。 长空碧如洗,那一直停留在大宁城外的军队,逐渐远离大宁城,走向战争。 第308章 底线 薛瑄原本是准备要安排去辽东的。 不过在去之前,先到湖广历练一下也是很好。 湖广虽乱,但长时间在中原治下,融合程度比起经历过前元的辽东还要高。 薛瑄现在是块砖,哪里有用往哪搬。 对此,薛瑄也没有拒绝。 在京城,他这老头子,每天偷偷去看自己的女儿,却什么也做不了,心情也是抑郁,去别处走走也是极好。 而山东地区不断被押送回京的举人,原本以为要经历牢狱之灾,或者是性命之忧。 当知道被【流放】到湖广一地,这些人可别提多开心了。 相比牢笼身死,去一个寒酸的地方当官,那也是鸡头。 更何况,内阁大臣的集体意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撼动的。 新年之后,朱祁钰就很少出门了。 皇帝日理万机,一些地方官员,为了给皇帝留下印象,甚至连扶老奶奶这种事情都要上报。 内阁若是在皇帝不强势的情况下,自然会处理这些,可如今圣人强势,一些直奏圣人的奏折,内阁大臣也不敢随意处置。 正是因为如此这般,送到朱祁钰面前的天气类奏折和为圣人祈福的奏折也多了起来。 这种看起来很容易解决的事,才是最麻烦的。 朱祁钰穿着便装,让兴安也换了一身衣服,带上一群护卫便出了王府。 衣服,是百姓认人最直观的方法,不过,朱祁钰在西城,也算是有一点点的头脸。 换上便装并不是为了什么微服私访,至少在京城,朱祁钰很难微服私访。 西城经过改建,酒楼商铺林立,大部分都是以租赁的方式,每个月,包租公朱祁钰都能获得不菲的租金。 因为周边很多都是皇家产业,更有平准署的官吏盯着。 敢来西城的商户,无不是对自己的商品或者服务有着一定自信的。 而且,学着皇家产业的做法,一些商户也开始聘请女工,让其穿戴整齐,依照着体验皇家产业抄来的台词,培训之后才从事工作。 正是因为这样,流民只要不懒,在京城根本不愁工作,只不过在皇家产业的工作比其他地方更有面子,而且相应的福利待遇更高而已。 朱祁钰所到之处,百姓自然而然让开了道路,并且好奇看着眼前的圣人。 看到不少人双膝都要接地了,朱祁钰笑着摆了摆手,道:“朕就出来逛逛看看,一身常服,无需多礼。” 就算这么说,还是有人跪了下来,不断磕头。 那不是什么礼节敬畏,更多的是感恩。 对此,朱祁钰并没有强行让护卫去将人拉起来。 他看到有些人站的笔直,看到自己的目光也不躲闪,反而气质更加高昂。 朱祁钰知道,这些人应该是锦衣卫和缉事厂的人,正在接受训练。 皇帝出行的麻烦之一,便是害怕出现意外。 后世当值领导人,无论到哪里,无不是和现在一样,清街清人,各种保镖护卫。 就算是心胸宽广的小日子领导人,那也是因为长时间的渎职,保镖根本没有尽心尽力的提供保护所致。 朱祁钰当然不想心动。 所以除了明面上的护卫,这些锦衣卫和缉事厂训练之人,算是暗中保护。 现在西城的街道,在朱祁钰眼中,有点像是后世那些做旧的古镇。 人潮如织,大道两旁各种各样的店铺,酒楼之上能看到一些文人站在过廊边,远远观望着圣人的出现。 若是以往,这里必然会有青楼,这是皇帝以前赚钱最快的方式。 现在可不一样了,赌场和青楼在西城是明令禁止的。 付出了那么高的治安成本,朱祁钰自然不会让青皮帮会染指西城。 别说什么身体上的解放,现在人权都是问题,黄和赌若不禁止,那么前期付出的治安成本不会因此而降低,相反,在这两种的荼毒之下,流民可能会成为帮会势力。 若是这口子被撕开,那么西城很快就会变成物欲横流之地。 往大的说,整个京城或许会迎来疯狂的成长,但其后患,现在的朱祁钰从政治层面可能压不住。 身为红旗下的人,朱祁钰自然分得清,这是底线。 走入杂货铺,女店员吃惊的看着朱祁钰,但神情很快镇定了下来。 眼前的可不只是皇帝,还是她们庄子的庄主。 “最近生意怎样?” 朱祁钰入内,里面并没有其他客人,他闲庭信步,随意拿起东西观察,开口问女店员。 就如那些顾客一样。 女店员挠了挠头,笑道:“回陛下,如今人越来越多了,生意也是越来越好了,特别是每个月发月例的时候。” 若朱祁钰开放了皮肉生意和赌博,相信犹如眼前般的妙龄少女,很多都会遭到毒手。 反正皮肉生意和赌博多么赚钱,都比不上自己如今垄断技术来的赚。 “上次去庄子,看你家也盖新房了,怎么不想在京城买一套?” 朱祁钰放下手里的东西,闲聊着说道。 “陛下,这人多了,地就少了,咱京城本来就不大,人人都要往城里赶,哪有那么多的地?” 女店员嘟着嘴,似乎觉得圣人这个问题有点笨。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 皇城就占整个京城将近四分之一,现在自己的王府改建,也占了大片地方。 再加上京城权贵众多,日益发展之下,房产自然飙升,南城一些比较困难的百姓,甚至会选择卖掉城里的房子,换取不小的财富,然后搬家到城外。 城外没有城墙的保护,大多是散居,治安自然比不上城内。 “总不能一直住宿舍吧?” 朱祁钰想了想,现在还不到扩建的时候,毕竟那工程量太大了,现在还不至于。 “陛下,宿舍很好呀,现在哪户人家能在屋子里取水的?而…而且上厕所也方便。” 女店员站在朱祁钰身边,歪着头说道。 宿舍虽然是与别人同住,但是生活上的方便,在京城可算是独一份。 朱祁钰恍然大悟,这女店员是庄户的孩子,习惯了庄子里的自来水、独立卫生间和浴室,自然看不上现在京城其他的院子了。 而能建造那种房子的工程队大老板,就是自己。 第309章 新厂 西山某地,吴老头双手叉腰,看着高耸的围墙。 这是兵工厂的围墙,现在已经完工。 在吴老头身后,一间间厂房井然有序排列。 只要入了这兵工厂,衣食住行都将在里面,采取全封闭式做工。 剩下就是圣人验收之后,将器具给运送过来,就可以开始试产了。 “吴老,我的实验室是安排在哪里?” 在吴老头身边,王富贵搓着手问道。 火药这种危险物品,放在京城城内自然是不合适,更何况,王富贵的工作十分危险,搞不好就来一场大爆炸。 可光是火药,已经满足不了现在的王富贵了。 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吴老头看了眼王富贵,皱眉指着远处,说道:“那边,周围都是沙袋的那里。” 研究爆炸自然会发现如何抵消冲击波。 沙袋就是很好的方式。 在吴老头手指的方向,王富贵看到了一座方形的房屋,四周都围着沙袋堆砌而成的围墙。 “这段时间,我已经学了圣上给我的教材,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实验。” 王富贵并不在意环境,重要的是要有地方将自己脑中学到的东西实践一下。 “往后有的是时间。” 吴老头斜了王富贵一眼,双手背后,说道:“许久没有回京,也是时候回去禀报一下,顺便还要分批将器材送过来。” 没有那些重要的器材,这里不过是空壳子而已。 “我也要回去一趟,听说圣上烧出了无色玻璃,给医学院的人用,我这边也需要一些。” 王富贵是经验丰富,理论基础在之前并不扎实。 京城。 只不过出去一趟的朱祁钰,隔天就收到了不少奏折。 都是以神器不能无主,劝圣人及早入主神器的。 也就是,皇帝就该待在皇宫里。 上疏的官员,品级都很低,朱祁钰也不在乎。 胡濙的阴影这才过了多久?皇宫很危险的好吧! “陛下,吴老和王富贵来信,新厂已经建设完成,请求回京述职,并且求请运送车床入厂。” 兴安收到消息,立刻就转告了朱祁钰。 新厂关乎着京营军队的装备问题,属于军机要事,只是工厂不在于谦管理范围之内,属于圣人直接管辖。 “准了,去把张三叫来,许久不见,也不知道这小子怎样了。” 朱祁钰眼睛停留在奏折上,头也没抬就回答。 新厂的重要性,可要排在其他事情的优先级之上。 枪在手,心才不慌。 就因为重要,所以工厂涉及的人并没有自由身,如王富贵和吴老头这样的,要离开都需要向朱祁钰请示。 只有圣人同意了才行。 而工厂的警卫方面,朱祁钰自然要交给张三。 说是许久不见,其实,他一直都有在关注着。 没多久,一身戎装的张三便来到王府。 “卑职,参见陛下。” 见到朱祁钰,张三拱手行礼,倒是有几分味道。 “免礼,抬起头来。” 朱祁钰淡淡说道,等张三抬头,他就看到了那褪去了些许稚嫩的脸庞,整个人显得严肃了一些,有威严了一些。 “来,坐下说话。” 指了指身前的椅子,朱祁钰笑着问道:“军旅可还习惯?” “谢陛下。” 张三瞬间破功,大大咧咧坐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天天操练和巡视军营,各地轮换也轮不到俺,义父,这啥时候,俺才能去那西海。” 所谓西海,说的便是青海,以盐湖着称,与海相同,所以称为西海。 “臭小子,这才多久,又不是没打过仗,不知道那是会死人的吗?” 看着恢复原状的张三,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骂道:“我看,你不是想去西海,是想去辽东吧?” 勇武营出征之后,张三所统领的神武卫感觉就跟缩水了一样。 并不是谁都能忍受住自己成长的部队被不断拆分,外派到各个小队里。 而且,看着一个个老队友出征了,自己还待在京营里,张三的那点心思,自然瞒不过朱祁钰。 “义父,刀要见血,石要过火,俺要想当将军,自然不能缩在军营里,没有经过千锤百炼,怎么打出好钢。” 张三看向朱祁钰,知道义父不想让自己涉险,可自己这样的统领,迟早被人替代。 现在京城都已经日新月异了,新的风暴在酝酿,自己怎能停滞不前。 “快了,新厂已经建好了,投产之后,络绎不绝的装备就能武装部队,到那时,你将带着神武卫,去封狼居胥。” 年轻人满腔热血并不是坏事,但是,朱祁钰希望能给张三更有保障的装备。 闻言,张三眼睛一亮,腾地一下站起来,双手支撑在书桌上,兴奋道:“真的吗?义父!” “当然,到时候,你想去多北都没事,不过,说到底是军队,可不是土匪,为将者,更要注重军纪。” 朱祁钰抬手,弹了下那靠过来的脑壳。 “是!陛下!” 张三不顾吃痛,用力踩地立正,昂首挺胸道。 “在这之前,你先带着神武卫,去新厂那边驻扎,不许外人入内,要严加看管。” 顺势将给张三的任务说了出来,朱祁钰目光注视着张三。 “末将领命,陛下!” 张三闻言,也收敛了笑容,抱拳垂首。 “嗯。” 见状,朱祁钰才点了点头,发出了鼻音,继续道:“许久没回来了,去见见你义母,还有,见济现在上学了,在隔壁大院,你也熟,可以去看看。” 公归公,私归私。 张三得令之后,倒退着出去,然后转身去跟自己的义母请安。 山东。 一群东厂差役持刀带弓,田领队骑在马上,众人包围了一个院子。 从厂卫中走出一人,对着院子大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任何抵抗都是徒劳,束手就擒或能留有一命。” 这人喊的不是官话汉语,而是倭语。 从京城而来的通事,经过审问了那些倭人之后,知道了这个窝点,便开始顺藤摸瓜。 现在便是收网的时候。 院子里没有动静,田领队昂了下头,一人立刻爬到一旁的树上,朝着里面看去。 可是,当他转头的时候,从院中射出一道寒光。 一声吃痛,那人从树上摔了下来。 “冲,杀无赦!” 田领队冷着脸,挥手,开始执行暴力。 第310章 称那倭王为陛下? 差役将受伤的人往后方拖去,一群身穿铠甲的厂卫上前,没几下就直接撞开了院门。 他们身上的铠甲厚重,从缉事厂领来的新式钢铁压制,为的就是应对处理治安事件时,对方有弓弩的情况。 “杀!” 田领队拔出绣春刀,紧随其后冲入院中。 顶盾的力士破开了院门,当即就迎来十几根箭雨。 叮叮当当的声音如同雨滴落在水面的声音。 力士没有停下,如同卡车一般,笔直向前方冲去,在他们的身后,一队队手持弩箭的厂卫开始定点射击。 猛虎冲向了羔羊,再靠近点,袖箭便派上了用场。 田领队看到那光溜溜的月代头,锁链手套一把抓住了那要劈向自己的倭刀,绣春刀在手中一转,精准插入那柔软的腹部,再是一搅。 武士的肠胃被搅乱,身体上的疼痛无法容忍,倒退一步后,等待着他的是身首异处。 温热的血液在绣春刀拔出之后,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铁锈的味道扑鼻而来,还有的就是骚臭味。 四周杀声震天,前排的力士装备最为精良,重盾重甲,脸上还盖着青面獠牙,犹如恶鬼一般,一手顶盾,一手长枪不断刺出。 很快,在他们身后,就留下了一条血路。 轻装铠甲的厂卫,弩箭射出之后,便是用袖箭招待武士,这是唯二的远程武器,用完之后,绣春刀出鞘,朝着人体薄弱的位置进攻。 战斗一触即发,围剿的速度十分迅猛。 武士眼中的盾兵,真就是恶鬼,破了心防。 “八嘎!” “天闹黑卡板载!” 最后的冲锋也来的很快,就像是鸡蛋碰石头,终究落得开膛破肚的下场。 “这些人最后说了什么?” 田领队脚边踢着一个头颅,问着旁边那持刀的厂卫。 通事虽然是翻译,但也是有战斗要求的。 闻言,通事有些迟疑,随后说道:“天…天皇陛下万岁。” 说完之后,还不忘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能称陛下者,唯太后与圣人,一介小岛蛮夷,妄称陛下,便是找死。 听了通事的翻译,田领队虎目圆瞪,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该死!” 说着,抬腿用力,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头颅便被踩裂。 单凭这句话,在场的俘虏都该死。 别管其他什么事情,就算是那倭国岛屿,胆敢受称陛下者,那是逾越,是对大明威严的挑战。 面对愤怒的田领队,一人被提着从院外走了进来。 “麻达使者,你们称那倭王为陛下?” 田领队冷眸看向麻达二郎,提刀指着地上的烂泥。 仅仅是一眼,便让麻达二郎如坠冰窟。 那都是在岛上偷偷叫的,自己国家的天皇一直是这样子。 这该死的武士,不,是该死的贼倭,竟然胆敢在明人明土前喊出那禁忌之词,死了活该。 麻达二郎在心里骂了那倭寇千百遍,可他还要想怎么保命。 陛下一次的沉重,来自明廷的威压,就犹如那遮天蔽日的舰队陈列在倭国海边一样。 那个太监,蛮横的站在天皇面前,口称天皇为王,使其自行剿寇,治以本国之法。 面对天朝天使,那作威作福的天皇连坐都不敢坐,一直是站着聆听天使的斥责,还要笑脸相迎。 历经几任,那种可怕的感觉,麻达二郎深切的感受到了。 “不瞒领队,那倭国王,在岛便让其下属称谓陛下,外臣直谏而不受,外臣也没有办法。” 咬着牙说出口,随后紧绷着身体,感受周围看来那刺人的目光。 如今的圣人,皇威浩荡,缉事厂的人多是接受过国家意识教育,经过国家统一训练,才会接受外派任务的。 和以前可不一样。 “哦,倒是好胆。” 田领队不会对麻达二郎做什么,毕竟这事情,讨说法得去找倭王。 闻言,麻达二郎整个人体犹如被抽空了一般,他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剩下的,就是想要怎么给明廷尽忠,来表达自己对明廷的忠诚。 “这些倭奴,拴住脖子,他们不能享受俘虏待遇。” 收回目光,田领队对着身边的厂卫说道。 既然胆敢逾越,那么就要做好因逾越而需要遭受的苦难。 束缚双手双脚,脖子套上麻绳,这是罪犯,不是俘虏。 田领队抬腿往院中大堂走去,一个老人连带着一家老小都被要求跪地俯首。 他们只能听到军靴踏地的声音,胆敢偷看者,无论男女,无论老幼,都会遭到身旁厂卫无情的刀鞘。 “孔谇,孔家旁支,告诉某,为何孔氏的院子里,会有这么多倭人?” 头顶传来田领队冰冷的声音,那老人的身体被阴影覆盖,浑身一颤。 自从那岛屿的倭寇被抓,他们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 可这些倭人,不知道是哪个脑子抽风了,突然就来自家府院。 没等孔谇反应过来,院子就被东厂番子给包围了。 现在想想,或许这一切都是有人在后面安排。 “档头明鉴,那些倭人,不由分说闯入吾府,吾等皆被控制,所幸天兵来救,孔某,感激不尽。” 孔谇嘴里说着,身为孔家人,这还是第一次对东厂番子磕头。 “孔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事发了!” 田领队不屑一哼,办案讲究人赃并获,现在一群倭寇被俘,这孔谇自然是黄泥沾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既然不想坦白,那就到牢里慢慢谈。” 大手一挥,差役立刻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吾乃孔家之人,档头,你就不怕给自己遭祸吗?” 见状,孔谇心头一跳,连忙大声喊道。 “慢着。” 闻言,田领队喊住了差役,看向孔谇,咧开嘴角,笑道:“你会知道的。” 而这时,一个婢女突然失声痛哭,大喊道:“官爷救我,求官爷救我。” “大胆贱婢,你找死!” 孔谇闻声看去,瞬间血气上头,双眼泛起血丝,对着婢女警告道。 “放心,某自会给你公道。” 田领队对着押解婢女的差役昂了下头,婢女即刻就被松了束缚。 “一切受害者,都要好生招待。” 这话一说,另外一些婢女也不安分了起来。 第311章 奉旨捉拿,开城 总有一些人认为,建立在人口贩卖基础上的婢美妾娇,都会想着得到主人的垂怜,然后过上没骚没羞的生活。 要知道,妾婢的概念,和货物一样。 共享妾婢,在一些阶层高的人看来,和共嫖差不多,属于增进彼此感情的做法。 自愿成为妾婢的,并不是没有,或是生活所迫,或是仰慕对方,也或是世代传承,但大多数,还是通过逼迫的方式。 其中,拐卖哄骗,占比很大。 底层的女子不是王妃,不是那些贵门大小姐,出行甚至没有护卫,因为未出阁的女子,很少抛头露面。 没有天眼,没有强大的治安保障,今天出了门,或许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可不是烧烤摊打架就能上热搜的时代,各地的青楼越多,那么需求就越大,市场越大,那么铤而走险的人就越多。 婢女如诉如泣,言说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被买入,有的姐妹是怎么被凌辱至死。 阶级相互,大字不识一斗的她们,根本没有自救的门路,只要逃跑,那无非是出了虎穴,再入狼窝,而且被抓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可以肆意玩弄她们的身体,相互之间赠送婢女。 在这个看重名节的时代,要么是心灰意冷如傀儡,要么鼓起勇气自杀。 田领队静静听着,婢女的待遇,并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事情,只是这次涉及人口外流,圣人要彻查而已。 将人带走之后,田领队清点了人数,厂卫死了两人,伤了三人。 对此,他们早有心理准备。 面对亡命之徒,虽然装备精良,但也难免有意外。 要不是为了抓活口,他们大可以直接一把火将院子给烧了。 这种行动,只死了两人,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登州孔家被缉事厂抓拿的消息,很快就在登州掀起大波。 吴惟城不敢相信,东厂竟然如此之果决,而且,他也不知道,东厂到底是怎么做的。 莫名的恐惧环绕在心头,叫来同知,再次确认首尾是否打理干净,可心中的恐惧依旧是扫不去的阴霾。 自己的衙役、白役,都在抓闹事的读书人,而东厂,却趁机去抓拿登州孔家。 好似有很多事情是他一个知府不知道的,未知自然会产生恐惧。 几日后,石亨离开了备倭城,留着参将镇守,而石亨去接管轮班的京营。 大规模行军瞒不过别人的耳目。 石亨也没想着低调,一路上,凭着圣旨皇令,抓拿哪怕是驸马都尉这一层次的皇亲也是顺手拈来。 这还只是前菜,后面被抓拿的人,抄家的财物,有一部分会为备倭城添砖加瓦。 似乎他渴望已久的福船,已经唾手可得了。 很快,军队的目标就被人搞清楚了,山东曲阜。 当曲阜被大军围住的时候,整个山东犹如被按了静音键。 雷霆的手段,根本不是那些有心人能够承受的,因为他们知道,这事情,好像没有罢考那么简单。 “孔氏里通外国,本将奉旨捉拿,开城!” 石亨看向曲阜的城门,虽然是一座县,但是却有着城池的规模。 历代的曲阜县令,都是孔家人,现在正带着衙役,站在城头。 按礼制,面对石亨,他这位县令需要出城相迎,但对方明显来意不善,孔县令根本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而且,现在曲阜内的孔府,已经乱作一团了。 孔克昫的告发,引来了朝廷的大军,这是他自己都想不到的。 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废现任衍圣公,再立一个,不曾想,当今圣人的胃口更大,要直接吃掉衍圣公。 见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孔公明就将孔克昫给曝了出来。 这下子,原本族亲不和的孔家,顿时陷入相互指责的口水战。 “安静。” 孔彦缙黑着脸,看着诸位族亲,再怎么说,他也是家主。 目光投向孔克昫,孔彦缙咬着牙说道:“为今之计,是看看朝廷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石亨会带兵围我孔府,还有,为什么朝中没有透露出风声。” 在孔氏眼里,整个曲阜,都是他孔氏的,不管是孔庙、孔林还是孔府,加上旁支,已经占据了大片的曲阜。 剩下的,那是孔氏的佃户,孔氏的农奴,孔氏的奴婢。 曲阜喜欢孔府吗? 不知道。 孔彦缙的话没有得到答案,因为现在的朝堂,透露着和以前不一样的诡异。 “若不是你做的那些腌臜事,也不会闹到现在这样。” 一旁的孔克昫心情有些烦躁,一边是庸才孔彦缙,一边是他孔家生死关头,与其让整个孔家承受,不如让孔彦缙成为牺牲品。 因而,他现在死咬着孔彦缙,并不是因为他蠢,而是他想要求活。 一旦让孔彦缙主持局势,那么等石亨进城之后,整个孔家都要遭受牵连。 “都这个时候了,叔祖还如此这般,危难之际,不求团结,是想整个孔家覆灭吗?” 孔彦缙的想法和孔克昫不一样,只有拉着整个孔家,他才有活路。 毕竟所谓的衍圣公,从来就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孔氏。 “若不是你勾结倭寇,贩卖娘家妇女,些许打杀奴隶,可引不来朝廷大军!” 看着孔彦缙要将孔家拖入深渊,孔克昫也不再隐瞒,直接将孔彦缙和一些孔家人所做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一瞬间,不少人和孔彦缙拉开了距离,吃惊看着这位孔家家主。 打骂甚至侮辱良家,孔彦缙做的事情,大家都有所耳闻,可从来没想过,当今家主竟然敢冒天下大不为,去勾结倭寇。 大家族明面的家训是差不多的,修桥补路、开设学堂、教导仁义礼智孝、行善积德,那是写在纸上的,和一些不正经人的日记一样。 可是真正做的事情,便是歪歪斜斜的仁义道德字缝里藏着的两个字【吃人】。 深宅大院之中,多龌龊之事,对于家主,其他人本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没有大军围城,那里通外国什么的,也不过是小事。 他孔氏,圣师之后,孔庙的牌匾,挂着可不是【孔府】而是比皇宫更加高大上的【圣府】。 第312章 坦白从宽 石亨没有强行攻城。 曲阜,是至尊的曲阜,不是孔家的曲阜,再怎么样,对方没有明显造反的情况下,也不能自己砸自己家吧? 可若是这样,就算是石亨也命令不了里面的县令。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找高层领导不如找直接负责的人,曲阜的直接负责人,县令,一直都是孔家的人。 而且,别看孔家是书香世家,但是历朝历代的发展,旁支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了,更何况,还有着数不清的佃户和奴仆。 缙绅维护自身阶级,暴力便是必须的。 不过,石亨远远看着城墙上的那些强奴,眼神很是不屑。 一副副痞里痞气的样子,不过是只能欺压百姓的狗奴才罢了。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 在极限施压下,没多久,孔家里的人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要将孔彦缙交出去,另一派则是觉得,若是这么做,那么孔家的体面就没了,交孔彦缙可以,但要体面。 说来说去,孔彦缙已经被抛弃了。 虽然身坐在家主之位,但是,犹如木偶一样,孔彦缙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皇帝都是有能者居之,更何况一个家主之位。 于是,他起身,说道:“既然要体面,那自当吾亲自和那城外石亨谈。” 石亨之名,京城一战便已在外。 孔家所有人都看向孔彦缙,没想到这家主平时那么龌龊,现在却变得这么有担当。 若是现任家主,敢作敢当,自当是一种体面。 衍圣公,说到底也不过是孔庙的管家。 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了,子孙也不是子孙了。 孔克昫闻言,不由得抬眉,他不是那么相信孔彦缙有这种胆识。 很有自知之明的孔克昫知道,孔家若是有胆识,也不会成为五十八代家奴,二十四朝贰臣。 在孔家孔氏族人眼里,正是因为这样,孔家才能源远流长。 流长的是血脉,而孔子的传承,并不需要这些血脉。 “好,家主老爷有此担当,我等自当相陪。” 另外的孔氏族祖点了点头,很满意说道。 有着长辈一锤定音,其他人也乐呵呵的要去看孔彦缙自首。 一群人,足足三百多个,从孔府走出来后,各自的奴仆站在外面,垂首等待,见状也默默跟了上去。 所过之处,沿街的房屋里,不断有人走出,加入了队伍之中。 到了城门下,已经是近千人的规模,他们都有一个姓,那便是孔。 没有登上城头,孔彦缙下令打开了城门。 发现了异动,斥候回报,曲阜城门开,孔彦缙从城内走出。 闻言,石亨也披甲上马,跨在马背上,带着一群亲卫,还有让大军运作了起来。 两方不需要通报,朝着中间前进,石亨估量着,城头没有火炮,在箭矢射程之外勒住了缰绳。 “吾乃衍圣公,孔彦缙,见过石总兵。” 站在马头前,抬头看了一眼石亨,孔彦缙躬身作揖。 “某就不多做介绍了,你是来认罪的?” 石亨连马都没有下,依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状态,俯视着眼前的人。 就连石亨也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可以居高临下俯视衍圣公这个圣师后人。 孔彦缙扬起嘴角,笑道:“是也不是,是吾做的,吾认,不是吾做的,吾不认。” 石亨顿时皱下眉头,眯着眼盯着孔彦缙,这话的意思,有不少理解方式。 可是,没等石亨开口,孔彦缙双手握拳,伸在身前,说道:“吾愿戴罪立功,举报孔氏一切不法。” 话音刚落,那身后孔家族人发出一声暴怒,道:“孔彦缙!尔敢!” 开口的是那族祖,他怒视孔彦缙的背影,这孔彦缙,要让整个孔家和他一起陪葬。 “放肆!” 石亨顿时抬头,一声大吼的同时,目光就锁定了那开口之人。 要知道,石亨可是经历尸山血海的宿将,身上带着气息在生气的情况,还是很骇人的。 再加上身后的大军,石亨斥责,孔家族祖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被孔彦缙带出城,失去了城墙的保护,面对大军,这些人根本提不起气势。 “本将与衍圣公对话,岂是闲人所能插嘴!” 石亨瞥了那人一眼,目光再投向孔彦缙,说道:“可,但朝廷做事,讲究人赃俱获,你空口可是无凭的。” “吾乃弃子,又有何挂念?求命罢了。” 孔彦缙微微侧头看了身后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见此,石亨稍微思绪,便能想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大军畅通无阻,直接入城接管了整座曲阜。 孔家人自然被围了个圈,一个个敢怒不敢言,被控制着押入大军之中。 “石总兵,石总兵,我立过功,是我举报孔彦缙的,我有功!” 这时,孔克昫心慌了,双手被制约在身后,连忙大声喊道,身体不断朝着石亨方向转。 “坦白从宽,看住他,不用押解。” 圣人从来不会把人逼死,那样只会造成困兽犹斗的场面,围三阙一,这可不止用在军事上,政治和商业,网开一面是老祖宗的智慧。 被松开的孔克昫,活动了一下手腕,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 可其他人看到孔克昫只是被看管,而不是关押,纷纷开始大声喊着要举报。 这才是石亨最想看到的,不过,孔家这些人,也不归石亨管,需要交给裴纶。 群龙无首的曲阜,军队接管的过程很顺利。 毕竟那些佃户也没必要为吸他们血肉的孔氏卖命,而强奴再怎么样,也是强奴而已。 至于衙役,本来就是朝廷给他们俸禄,一旦对军队动手,那就是真的造反了。 军队入驻曲阜,自然开始实施军管,曲阜的城门关闭,只进不出。 孔府、孔庙,甚至是孔林,皆被士兵团团包围,算是看管现场,到时候还要在孔家人相互揭发中,找到相关的证据。 没有可以封锁消息,曲阜所在的兖州府,孔氏一脉近千人被抓拿审问。 随着相互攀咬揭发,济宁、东平、曹、沂四州二十三县,各处都在不断抓人。 案件也随着接连不断的供词,越来越大。 第313章 削爵,废衍圣公 不断有卷宗送到京城,然后从京城再传出各种令书。 罢黜衍圣公的风声悄然兴起。 关于孔家的各种黑料,堂而皇之出现在报纸之上。 整个京城都震动了。 奸污良家、杖杀佃户,这些都是小事。 堂堂圣师之后,竟然涉及禁物走私,还有人口拐卖,任是仕林再会洗地,王振玉珠在前,现在的读书人还是要脸的,根本洗不动。 读书人虽然喜欢抱团,但同时也是洁身自好的。 明面上,他们自然要表现得不共戴天。 而在国子监,祭酒收到了缉事厂要抓捕生员的文书。 其名单中,并不是明人,而是来自倭国的生员。 大明与周边小国交流,自然会有不少人来大明求学,其中,倭国的求学历史可以算是悠久中的之一。 有些人,是在大明境内出生,从小便沐浴在大明的文化之中,光是行为举止,很难分辨得出来。 这是从唐朝开始就有的,等倭国的使团朝贡,他们就会以认亲的方式,将这些人带回去,从而得到中原帝国的文化知识。 只要不涉及敏感的技术,朝廷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孝道在华夏历史上占有很重的分量。 华夏对于融入自身文化的异族,虽然轻视,但并不歧视,相反,如果你在文化上有建树,还可能会有拥趸。 这也是华夏除了战争时期的屠城,很少出现针对某个特定种族实施种族灭绝的原因。 民族概念这个搅屎棍没有出现的时候,文化便是族类。 参与违法犯罪的犯人,是不分种族的。 但是,说到底,一个倭人,在大明境内参与人口拐卖,还涉及到生员,那么,身为皇帝,自然要斥责倭国王治理无方了。 朝堂上,满朝文武不发一言。 因为天子胸中堵着一口气,而且情绪还显现在脸上。 “师者,人之模范也;盖师所以模范学者,使之成器,因其才力,各俾造就。” 朱祁钰闷声说道:“至圣先师首善之地,劣迹斑斑,罪大恶极,贪纵放僻,败伦乱纪,然,贫不可欺,富不可恃,曲阜一地,孔府算盘响,佃户眼泪淌。” “尔等皆称圣师之徒,是圣师教你们这样做的?” 奉天殿,只有朱祁钰的声音回荡。 之前的弹劾,涉及的是孔彦缙,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高门大户,哪个是干干净净的? 整个孔家都经不住查,更何况相互揭发攀咬之外,还有佃户、奴仆、婢女的哭诉。 条条状状摆到台面上来,要擦屁股都嫌臭。 京城的报纸都报道了,圣人已经先斩后奏了,现在的一切,不过是放下帷幕前的表演罢了。 “陛下,里通倭寇乃谋反大罪,孔氏贪淫暴虐,不尊国法,枉顾法制,臣请,削爵,废衍圣公,圣师乃是天下人之圣师,非孔氏之圣师。” 面对皇帝的发怒,这事情上,金濂是躲不过去的。 身为刑部尚书,除非是皇帝特许,不然那就是当着皇帝的面枉顾国法祖制了。 金濂发言后,没有其他人附和。 大家伙儿都在等待皇帝的反应,好做出正确的判断。 大明至尊,便是大明的天。 天威不显,但不是没有。 朱祁钰扫视着群臣,淡淡道:“仲尼之道,广大悠久,与天地并;有天下者莫不虔修祀事;朕为天下主,期大明教化,以行先圣之道;然,孔氏不修德性,罪孽深重,褫衍圣公之位,首恶之徒悉数明正典刑!” 孔子,在他的那个时代,是革命家、教育家、实践家。 其功绩不能因为后人的曲解而被埋没。 历史唯物主义者,承认它的历史地位,不可一笔抹杀。 “抄没孔府,改建学校,孔庙保留照旧,后世孔氏亡者,不得再入孔林。” 朱祁钰可不是什么极端的人,开口之后,群臣默默松了一口气。 孔子不是衍圣公,就如同儒教不是儒家。 圣师教派成立在唐朝,那时候,孔子的坟头草都被割过不知道几茬了。 “臣,谨遵圣谕。” 只要孔圣还是孔圣,那么对仕林的影响就没有将孔圣都要拉下神坛那么大。 有了方向,后面就好做了。 圣人只针对首恶之徒,砍头是必须有的。 孔家毕竟不是方孝孺。 若说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杀孔家,那真是满朝文臣,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诛十族里的门生故吏之列。 那才是天下读书种子绝。 心里的石头落下后,朱祁钰也没有在这事情上抓着不放。 从石亨传来的消息里,他这一波,可能要大赚特赚了,其财富价值无法估算。 偌大的孔家,千年来积攒的财富。 这时,一个御史出班,双膝砰一声下跪,很重,声音很大。 “陛下,山东学子,绝无二心!天地可鉴!” 你方唱罢我登场,山东的科举名额是一个大蛋糕,圣人之前虽然透露出要取消山东名额的意思,但正式公文还未出阁,身为山东出生的御史,当然要为自己的家乡做点该做的事情。 不然,再过几年,朝堂中就没有了山东的代表,到时候,山东只能任人宰割了。 “朕非武断,非无理,归班吧。” 朱祁钰挥了挥手,那御史重重将头磕在地上,然后才倒退着回到人群之中。 身为臣子,不能要求圣人给他做出什么保证,他没有那个资格。 但是,听到圣人的话,御史也就安心了几分。 一直以来树立的人设,让君臣已经有了些许默契。 所谓的成本,是施加在那些首恶身上,某种枪打出头鸟的做法。 无辜者,自然不会遭受牵连。 但,所谓的无辜者,得看从哪个方面去看。 在山东士林看来,这也就够了,那些参与罢考的人,和孔府,就当作是代价吧。 朝政当然不止孔氏和罢考案,其他的地方民生还有很多需要朝议和处理。 因而,整个朝会持续到下午才宣布散朝。 这还只是朝堂上的,民间现在并不知道,一早上的时间,一个所谓的千年世家就要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第314章 岷王家事 湖广武冈,岷王府。 年过七十的朱楩没能安享晚年。 现在王府前跪着四子朱徽煠,乃是广通王,三天两头就往王府跑。 可是,这次却直接惊动了年迈的岷王。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二子朱徽煣和长子朱徽焲的斗法。 这高门大户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宣德初,岷世子朱徽焲诬陷其弟时任镇南王朱徽煣毁谤仁庙,朱瞻基自然乐见王府不和,便废岷世子,由朱徽煣进封。 所谓的帝王心术,平衡之道。 让本就生存艰难的岷王一脉雪上加霜。 要说原本应该封国陕西岷州的岷王,为什么会出现在湖广武冈,那不得不提云南的沐氏了。 朱元璋的想法很简单,云南地理位置重要,必须要派一位亲王坐镇,于是,就近原则,岷王就搬了过去。 当时,云南刚刚征服,岷王如果有能力,有手段的话,那云南王就不是现在的沐家了。 建文年,不会削藩却很喜欢削藩的朱允炆,听西平侯沐晟控告,直接将岷王发配到漳州。 没有了钳制的沐氏,便在云南做强做大,同时,苗患不绝。 靖难上位的朱棣,当然知道这么下去不行,于是乎,岷王又被搬回了云南,继续钳制沐氏。 其实,当时已经不求岷王一脉能做出点什么了,只要在云南扎根一位亲王,不让云南太脱离中央的掌控就行。 但,事与愿违,每每强大的帝皇死后,其后代总会做出某种退让,朱高炽彻底放弃了让岷王这位叔父在云南牵制沐家的想法。 这才将岷王迁到湖广武冈。 很显然,明明隔壁有着一个岷王一脉应该对付的王侯,可是岷王一脉却陷入了内斗之中。 眼见岷王日渐年迈,长子和次子就开始斗法了。 次子的胜出,让四五子有了些想法。 正统十四年,两人擅入王府,强开内外库,取去金银、罗叚、文卷并承奉内使家财。 八月,广通王和阳宗王觉得土木堡是一个机会,于是再次打算偷偷溜出封国进京喊冤,这也是为何岷王出面,直接承认了朱祁钰登基的合理性。 毕竟,就算是郡王,私自离开封国,那可是死罪。 事情发展到现在,半躺在椅子上的朱楩,看着跪在地上的广通王朱徽煠,想要骂,也没有什么力气了。 “杀了那段有洪和于利宾,如今圣上,或许不会追究。” 王骥带兵入湖广,一路一往无前,冲散了作乱的苗民,致使其遁入山林。 而朱楩口中的段有洪,善妖术,就是跳大神,跟朱徽煠推荐了于利宾,一个退休都事。 两人配合,说朱徽煠有异相,当主天下,然后朱徽煠就飘了。 可是,当飘飘然的广通王听到衍圣公被废,顿时就从九天回到了凡间。 那九天之上,有大恐怖! 对外斗争,这岷王一脉可就没有赢过,不然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下场。 要不是现在朱楩这个皇叔祖还活着,有着年纪上的优势,岷王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父…父王,不,不止呀,那伊王曾找过儿臣,让儿臣为其提供苗女,后,儿臣才知,或许和孔氏勾结倭寇有关。” 朱徽煠再蠢,也知道现在这事不能瞒下去了。 砰! 闻言,朱楩顿时血气上涌,枯瘦的手拍在躺椅手把上,瞪着这不成器的儿子。 他感觉自己快活活被气死了。 “徽焟可有参与?” 许久之后,朱楩从牙缝中传出声音,问道。 朱徽煠点了点头,不敢出声。 “去把徽煣和徽焲给叫过来。” 朱楩挥了挥手,指示下人。 如今的朱徽煣,不仅是镇南王,还是岷世子,而朱徽焲,一个废世子,岷王仅仅将其囚禁在王府之中。 不久,长子和次子都来到朱楩的面前,彼此对视一眼,并无多言。 “四哥就不该封你为镇南王。” 看向次子朱徽煣,岷王朱楩开口说道:“岷王从来没有镇守过南疆,徽煣,你现在是世子了,可愿镇守南疆?” 镇守南疆,那是父皇对自己的期许,是岷王一脉本来就该做的事情。 朱徽煣今年已经半百了,本来只等着袭爵,却不曾想,今天父王叫自己过来问了这个问题。 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南疆有沐氏,现在可以说是根深蒂固了。 他有点不愿,毕竟父王没完成的事情,凭什么让自己去做。 抬头看向父王,却从其目光中看出了以往没有的坚定。 见朱徽煣久久不言,朱楩叹气道:“父皇让本王入云南,四哥也让本王入云南,本王不争,惧帝心,若是圣上守成还好,可大皇帝与太祖四哥一样,你若不镇南,那也守不了富贵。” 皇帝与皇帝的区别很大,如今圣人连孔氏都敢动,那王骥入南疆,肯定不只是平定苗乱这么简单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朱楩管不到朱祁钰和朱祁镇的争斗,但是自己的子嗣有难,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呢? 沉默,依旧是沉默,若朱楩还年轻,那朱徽煣或许还会有勇气。 从岷州到云南,从云南到漳州,再从漳州回云南,最后从云南到现在的武冈。 再多的心性,一路的颠沛流离也已经消磨光了。 岷王子嗣都没有说话,毕竟镇南,是真难。 沐氏根本不会容许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有着其他的王。 说到底,还是因为亲王在帝王心里,有这天然的弱势。 特别是在朱棣靖难成功之后,藩王也觉得帝王都在提防着他们,还不如埋头搞钱。 这搞钱搞出了意外,处于藩王的普通水平。 朱楩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若是如此,那为父便手书一封请罪,尔等二人所犯之事,如实说来。” 做下决定,朱楩决定用自己最后的颜面,去换取子嗣的一条活路。 到底也是藩王,皇帝应该也会给自己这行将就木的老藩王几分薄面。 随着朱徽煠很是为难的诉说,岷王的脸也渐渐沉了下来,连带着,岷王也恨上了那远在洛阳的伊王。 不管眼前的儿子有没有避重就轻,但若不是那伊王,自己的儿子,最多也是不成器而已。 第315章 有爹和没爹的区别 藩王私下接触,已经是大忌了,值得庆幸的是,那不成器的孩子,和伊王接触,只为了搞钱。 皮肉生意,在岷王看来,也不是什么,若不是孔氏里通国外,单纯的拐卖,在这些阶层看来,大不了就被训斥一番罢了。 年迈的岷王,如果再年轻个几年,或许就跳起来一巴掌拍在朱徽煠和朱徽焟的脸上了。 皇帝有优待藩王吗? 有,实俸不只是针对官员,就连那些藩王,例俸也换了。 好日子还在后头,可又有多少藩王能明白? 这并不是朱祁钰的妥协,而是藩王手里的宝钞,那是真的多。 为什么宝钞会短时间内贬值,其中就有皇帝为了私心,将藩王的例俸换成宝钞,而废纸一张的宝钞,藩王们自然要想办法将其换成有价值之物。 至于那税收,可见过哪家跨国集团因为收税被收垮的? 家大业大,地多收获就多,税收税收,又不是将所有的产出都没收。 对于这些人而言,能抵抗,那就试探一下,不能抵抗,那对他们的影响,就是稍微节省一点就行了。 在岷王看来,那襄王就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只是要收回原本就掌握在手中的权力,对于藩王,当今圣人,就没想过削藩。 甚至从其对陈懋的态度,岷王甚至猜测,藩王,或许有开拓疆土的机会。 但是,智者终究是少数的,比如下一代岷王,又是镇南王的朱徽煣,就没能明白这个道理。 所谓王道,不是仁慈,而是能将蛋糕做大,只要足够大,那么就会有人向你靠拢。 朱祁钰身为穿越者,他的优势可不止是那一身的血脉,最重要的,就是他能给人一口饭吃。 若是秦始皇能让修长城的徭役喝上白粥,就算是一天两顿白粥榨菜,那长城都可以绕地球一圈。 什么六国贵族?徭役的锄头都敢朝他们头顶挥! 事情就是如此的简单,朝堂远远不止那些阴谋诡计,勾心斗角。 如今京城里,各地的耳目众多,在暗处,甚至还一些人还要提高耳目的工资,只有提高待遇,才能获得情报。 这才是人心所向,只为了一口饭吃。 岷王在听完儿子的话后,淡淡道:“朱徽煣,你弟弟该怎么处理,你看着处理。” 其表态已经很明白了,这是做给圣人看的,广通王朱徽煠和阳宗王朱徽焟,两人绝对不能安然无事。 闻言,朱徽煣看向两个弟弟,点了点头,道:“儿臣知道。” 相比落入皇帝的手中,在父亲面前的承诺,其实更像是留他们一命。 次日,岷王府一封书信传出,连带着,是整个王府上下一片哀切。 “岷王,薨了!” 连带着书信,岷王去世的消息也被送入了京城。 朱祁钰看到书信,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对于岷王,他了解的不多,只是知道,这岷王是支持自己上位的,作为交换,自己就按下了关于广通王的弹劾。 这封信,说是求情,更像是举报,岷王直接将伊王所做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当然,主要是强调自己的子嗣是受伊王的蛊惑。 两相对比,有爹和没爹的好处就出来了。 岷王身为叔祖,其身份自然需要尊重,更何况,岷王尸骨未寒的情况,朱祁钰自然不好严惩其子嗣。 但是,伊王那就不一样了。 通过岷王的举报,加上孔氏里通外国的牵连,削王为民,算是岷王死前帮朱祁钰的最后一件事。 脸上没有失去亲人的感觉,皇家的亲脉太多了,多到朱祁钰都不知道谁该喊什么称谓。 “兴安,命顾成祖,抓拿伊王朱颙炔入京。” 叹了口气,朱祁钰继续道:“下旨斥责广通王朱徽煠、阳宗王朱徽焟,不修德行,守孝之后,闭门思过一年,罚俸一年。” 人命并不平等,岷王的命和那些女子的命,天生就不一样。 “是,陛下。” 兴安淡淡道。 亲王和亲王彼此之间也不一样,入岷王和伊王这般,算是亲王之中比较弱势的。 其中,伊王的名声一直不好,但兴安并不担心对伊王出手会让其他藩王胡思乱想,伊王还没有这个资格。 山东登州。 金濂带着大理寺卿和都察院陈镒,亲自到蓬莱县。 孔氏一族,三司会审是必要的,是对孔氏身份的重视。 不过,在三司之外,还有缉事厂和巡抚盯着。 孔彦缙被押解到大堂,一身白衣,有一点点脏,但也仅此而已。 东厂提前审问,并没有用私刑,毕竟孔彦缙十分配合。 孔氏虽然是衍圣公,但地位超然,并不能将其和其他公爵相提并论。 所以当前的会审,以刑部金濂为主,大理寺卿和都察院都御史陪在左右。 一身白衣,是因为被剥夺了官身和一切特权,白衣者,白丁,见官跪。 孔彦缙没有丝毫反抗,跪下来后,便开口说道:“诸位大人,该招的,我都招了。” 身为当代孔家家主,其牵连的人包含着亲王和驸马都尉,还有不少山东大员。 如那吴惟城,已经被控制,需要等查清之后发落。 这不是一两天的事情,牵扯越大,审查的时间就会越久。 啪! 一声惊堂木敲在桌面上,金濂一脸严肃,说道:“本官还没问你话!需要擅自开口!” 说完,他看了下左右两位,随后再看向孔彦缙,问道:“衍圣公之门楣,何其光耀,何其清贵,身为天下士林之首,本官不明白,为何如此!” 身为孔氏,完全没有必要去做皮肉买卖。 整个曲阜都是孔氏的,每年朝廷还会给赏赐,而皮肉交易再赚钱,和这些比起来,小巫见大巫了。 “贪与权,无非两者。” 孔彦缙低头苦笑道:“吾虽为衍圣公,可那不过是称谓,财帛迷人眼,有了第一次,便欲罢不能。” 贪欲如同激情犯罪一般,只不过,会上瘾,更何况自身的身份,能享受法外狂徒的刺激,心理扭曲在这时代的高层,并不罕见。 它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金濂叹了口气,倒不是惋惜,只是这种感觉,他也知道。 毕竟在座经历过王振时代的官员,能保持清廉正直的,终究是少数。 第316章 投降或者死 钱,是小事。 但是通过生意,获得他人的注目,再加上自己特殊的身份,能看到那些匍匐在地的人,那种感觉,真让人沉迷。 在京城,有着一位至尊的压制,可地方上就没有了 “倭银从何而来?” 金濂沉默了一下,随后问起了正事。 “倭银?自然从倭国来。” 孔彦缙很淡然,继续道:“朝廷制银币前,各地私舶皆以金银交易,倭银虽比不上外银,但其中掺杂金粒,十分受欢迎。” 欺负傻子,获得优越感,某些人就喜欢做这个。 倭人不善冶炼,那倭刀吹的满天花,但也是薄薄的铁片,根本比不上中原的锻造。 金濂颔首,这和调查的差不多,大明禁海,那么空缺自然有胆大的人填补,私舶的出现是必然。 每个私舶的吞吐量不大,但是胜在沿海各地都有,数量极多。 除了朝贡官舶接待朝贡的使臣商人,其他的,只能算作走私商。 大明朝廷无法满足的需求,这些人自然会退而求其次。 若任其发展下去,走私迟早会超过官舶。 市舶司本来是来切蛋糕的,但是问题很多,解决很麻烦,其中不可避免产生贪腐。 某个大老粗就很喜欢一刀切,选择将蛋糕围住,然后留着一些口子,觉得这样更方便管理。 保守和开放,保守是比较简单的做法。 随着调查的深入,金濂现在也认同开海了。 华夏自大禹治水后,便明白了堵不如疏的道理。 孔彦缙所说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且,当前的规模还处于可控的情况。 记录官将会审的对话都记录了下来。 最后,金濂看向孔彦缙,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虽然你为朝廷抓出了很多虫豸,但,若不惩戒,难平民心。” 孔彦缙就是等着金濂这句话,他能活。 虽然自己出卖了那么多人,但只要能活着,那就赢了。 “罪民甘愿受罚,恳请官府保护。” 气节这种东西,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孔彦缙知道,若朝廷善心大发,只是贬为庶人流放,那估计半路就要暴毙,还不如被朝廷囚禁起来,来得安全。 没办法,这一次,他得罪了太多人,就为了一条活路。 金濂挑眉,似乎也早就知道了孔彦缙会有如此要求,便道:“由缉事厂押送你入京,等候圣上发落。” 刑部对于孔彦缙的定刑,只不过是给圣人提出可行的建议。 “罪民,谢金大人。” 孔彦缙跪着,再次拜下。 可以说,衍圣公在这一磕头之后,便不再存在了。 春风吹拂大地,草原上的公羊正骑在母羊身上,享受着自己的战利品。 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公羊前蹄抱着母羊后腿上部,远远看到一群马匹与地平线持平,然后在视野中放大。 勇武营往北扫荡,踏平了三卫中最弱的朵颜卫之后,便来到福余卫的领地,这里也被叫做扶余卫,后世建立的通辽镇。 那公羊的一哆嗦还没出来,便被牧民挥舞着长鞭鞭打在背部。 游牧民总是在春夏修生养息,然后秋冬南下劫掠。 谁也没想过,某一天,南方的朝廷,会在春天他们修生养息之际北上。 骏马踏在碧绿的草茵上,那牧民舍不得羊群,很快就被拦了下来。 “头目在何处!” 游牧民族居无定所,斥候直接抓住牧民,问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这些不是后世那种牧民,放牧的人,是奴隶,羊群并不是他们的,都是草原贵族的。 牧民之所以舍不得羊群,是因为失去了羊群,他乃至他的家人,都要死。 “勇士饶命,勇士饶命。” 面对那些明显和自己差不多的士兵,牧民认出了对方不是汉人,于是下跪不断磕头道:“这是火烧赤头目的羊群,请不要将它们夺走。” “火烧赤。” 斥候彼此对视,随后点头,道:“没有火烧赤,带着你的羊群,接受大明至尊的庇佑。” “不,这不是奴的羊群。” 牧民不明白,为何勇士会这么说。 “以后,你可以有羊群。” 斥候说完,立刻分出一人,往后面奔去。 他们不会去抢牧民的羊群,但可以买。 很快,牧民视野中,那天际线出现了一线马匹,然后大地震动。 来自明廷的天兵,是草原的噩梦。 斥候看到大部队的出现,甩动缰绳,向前方奔驰。 有羊群,那么部落就不会太远,牧民这边,会有人处置照顾。 万里无云的天空,目力极佳的斥候,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呼哈!” 一处处搭建的帐篷,驻扎在河流旁。 周边不少骑马的人,挥舞着鞭子,围着地上抱着孩子的妇人转圈,时不时甩出手中的鞭子,打在那妇人的身上。 斥候举拳,骏马减缓了踏下的马蹄,远远看着那无比熟悉的场景。 出生金贵的人,就喜欢拿人命玩游戏。 巴雅尔藏在一处微微隆起的山坡后面,让他的马趴在地上。 不久,身后传来马蹄声。 回头看到了先锋骑兵成群而来,他不需要命令,翻身上马:“嚯!嚯!” 拍了拍马脖子,那马匹从趴着到起身,其他马匹就从他身边飞掠而过。 “敌人!” 那部落中原本戏谑带着笑意的人,昂头就看到小丘坡上突然出现的一队骑兵,立刻大声呼喊。 咻咻咻~ 先锋队直接在马背上弯弓,借着马速,让箭矢直接没入那高喊的头颅里。 “杀!” 一轮齐射之后,巴雅尔直接抽出腰间的长刀。 犹如潮水的骑兵,绕过了那抱着孩子的妇人,直接冲入兽皮帐篷群。 妇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身边马蹄震动,却没有攻击落在自己身上。 茫然抬头,她看到了骄阳下,地平线之处,一望无际的骑兵沐浴在阳光之中,犹如天神下凡,为首之人,大手一挥,骑兵分出两队,朝着自己所在的部落包围而来。 “投降,或者,死!” 先锋队的冲锋直接让部落里的勇士七零八落。 天空之上,回荡着大明骑兵高喊的话语。 投降,或者,死! 第317章 我们来拯救你们 骑兵的海潮淹没了整个部落。 散落的残肢,流淌着温热的血液。 草地上的头颅,双眼圆瞪,死前依旧不敢置信。 一个个跪在地上的人,惊恐看着突如其来的骑兵,提不起丝毫的反抗。 巴雅尔擦拭着脸上的血渍,又将到在一具尸体上的兽皮抹干净后,才收入刀鞘之中。 “福余卫火烧赤不远了,各自休整,清点物资,上报分配后,再散出去。” 普通牧民根本没有自己的财产,整个部落,属于贵族和勇士,只不过,现在那些人的头颅就在草地上。 按照军规,每打下的部落,财产归公,领队可以分配一部分,但需要上报,瞒而不报,军规处置。 这是为了应对草原战场的特殊性。 什么事都不能当场决定,那肯定比不上游牧的机动性,很可能错失良机。 决断权下放到领队,他们的当机立断,若是立功,那便赏,若是犯错,那便罚。 出生便在马背上的草原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不断作战。 需要的物资,直接从部落中补给,以战养战。 巴雅尔所处的分队并不是明军大部队。 热武器还没井喷发展的现在,骑兵依旧是草原的统治者。 草原人控弦十万,便可一统诸部。 只不过,那控弦之兵,现在是大明的了。 他们如网格一样,分散在草原之上,身后城池,才是大明驻军之所在。 采用蚕食的方法虽然慢,但是很有效。 内里的战略目的很是简单,就是不让草原可以好好放牧。 若说秋天是中原大地丰收的季节,那么春天就是草原养膘的季节。 你抢我粮食,我拿你羊群,这就很合理。 巴雅尔还需要清扫自己负责的区域,至于那些奴隶,依旧牧羊,只不过开始受军队管辖。 像这样的部落,草原有很多,他们分散在草原各处时,不值一提,可若是汇聚在一起,便是中原王朝的心头大患。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低头在士兵的带领下找到了巴雅尔。 “伟大的勇士,你们会杀了我吗?” 妇人到巴雅尔面前后,自己跪下,然后按着自己的孩子磕头,问巴雅尔。 “我们不是来杀你们的,是来救你们的。” 巴雅尔几步走到了妇人面前,将其扶起道:“你我都归大明,得大明至尊皇帝庇护。” 说着,巴雅尔看向带人来的士兵,问道:“你们没跟她们说明来意吗?” 闻言,那士兵苦笑道:“说了,可是他们不信。” 巴雅尔哑然,这还是勇武营的初次单独任务,以往这些人都是交给副班处理。 “女人,你要知道,我们都出自中原,我们被欺骗了,那些贵族欺骗了我们,让我们跟牲畜一样活着,现在,伟大的至尊陛下让我们来拯救你们…” 巴雅尔一脸虔诚说着朱祁钰搞出来的那套理论。 而女人则是满脸震惊,这样的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目前自己的处境,这样的说法,倒是十分合适。 许久之后,巴雅尔一本正经问道:“我们为了和平而来,但是,草原上的恶魔,不要和平,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了。” 女人郑重点了点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继续道:“感谢至尊的庇护。” 这一拜,巴雅尔直接侧身让过了,他可不是至尊,承受不起这一拜。 当晚,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奴在安置地里心惊胆战的等待着预想中的凌辱暴行。 帐篷的垂帘被掀开,出现的是一个和她们一样的女奴。 女人到来之后,加入了女奴的行列,在女奴中间,说起了自己的见闻。 慢慢的,帐篷里静悄悄的,随后传出些许的啜泣声。 草原的夜空很干净,能看到满天的繁星,组成的星河悠远透着神秘。 整个部落静悄悄,只有篝火时不时炸出些许火星,灰烬飘然而上,犹如坠入那星河之中。 清晨,草地上沾着露珠,四落的尸骸消失不见了,都被焚烧在烈火之中。 马蹄声打破了草原的宁静,巴雅尔知道,那是后方来的骑兵,负责将拯救出来的奴隶带回去,当然,还是来接收那些牛羊物资的。 勇武营是草原的主力,而后方的大军,是他们强大的后勤。 巴雅尔走到河边,捧起清凉的河水,泼在脸上,唤回了清醒。 “上马!” 一声高呼,士兵们一个个翻身上马。 随后,缰绳甩动的声音发出,骑兵踏着碧绿的草地,离开了这个小部落。 福余卫之所以比泰宁和朵颜强大,皆因为他们控制着草原,依靠着侵扰辽东,虽然没有中原富饶,但抢起来容易,久而久之就发展壮大了起来。 大明的羁縻卫所,在北方都是这样,一边依附着大明,一边四处劫掠。 朵颜卫和泰宁卫在之后被鞑靼蒙古所吞并,唯有福余卫北迁回嫩江下游一带。 刘安所辖的军队,并不知道,他们现在就已经在挖鞑靼蒙古的根。 一旦三卫都被处理,那么女真的生存空间注定缩小,以后,若不接受大明的统治,那么等待女真的领导阶层,就会和三卫一样。 犁庭扫穴,不一定要亡族灭种。 驻扎在安乐州开原城的刘安部,往东便是建州卫,女真之所在,往西就是福余卫,是大明在东北的军事要地。 现在的开原,以前叫做开元,洪武二十一年,开元路治所移到咸平府,改开元为开原。 这里除了依托关隘而建的城池,是东北少有的砖城。 不过,真正变成军事重镇,还得等建州女真做大,为了防御,开原才开始大兴土木。 一封封战报从城外送来,不断有奴隶和牛羊被安置在城外。 以大军为屏障,牧民在这里会被重新分配任务,只是,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在开原这里,他们有工资,还能喝上稀粥。 刘安身负皇命,开原的三万卫也不敢反抗,毕竟没有人想成为朵颜。 现在的城墙,根本经不起火炮的攻击,更何况,刘安带的骑兵,就算不奔腾起来,远远一瞧,都能让人胆寒。 第318章 持久战 身为福余卫的放牧奴隶,可以说是九世为奴,九牧奴了。 和中原的八世贫农,八犁世家差不多。 身为底层,其实,在哪里都一样。 后世心向光明的走线人,自以为,身为底层,到了另一个地方,就能成龙了。 中原除了商籍、贱籍之外,都可以科举;而草原,除了血脉高层,武力也可以让你成为勇士。 机会上来说,差不多,不过,现在的京城,机会更多。 开原,从刘安到来开始,变成了桥头堡,犹如一根钉子,一只匍匐的猛虎,环顾着四周的蛮夷。 明军能够如此顺利,那还是因为瓦剌之前的联军消耗了草原大多数力量。 没有和以前一样,将俘虏筑京观,阉了挖矿,反而通过改造,加入了原本也遭受重创的明军。 此消彼长,自然让那些蛮夷不敢触怒明廷之威。 世代牧民在开原城,得到了这辈子都没想过的待遇,他们,终于有自己的羊群了。 明廷的马政,在中原,可以说是天怒人怨。 但是,在草原,那可是仁政。 草原放牧,不需要买什么牧草豆子,只需要带到春天丰美的草地,就能把羊给养得肥肥的。 碧绿的青草,就是草原最大的蛋糕。 战争,可以削减人口,减缓人口繁衍增长的压力。 对中原是如此,对草原,也是如此。 刘安并不知道什么叫生产建设兵团,只是,军队改制,成就王者之师,就不能苛待这些牧民。 但,大多数牧民并没有名字,他们又不是勇士,不过是奴隶而已,奴隶连狗都比不上,又何必给予姓名。 没有姓名,就不好管理,大明的管理根基,是建立在严格的户籍制度上的。 所幸勇武营的人多会夷语,交流并没有多大的障碍。 给牧民们名字,然后登记,这也是刘安第一次涉及这种基层管理。 军队里的参谋在军事会议之余,都要参与进来。 老牧民的皮肤非常的黝黑,而且还布满了因为风吹日晒而成的皱纹。 三十多岁的年龄,看上去就跟六七十岁的老人一样。 登记处在城外,不苛待可不是代表着优待。 排着队的牧民在翻译的陪同下,咿咿呀呀说着书记听不太懂的话,随后通过翻译,登记年龄、姓名以及之前的部落。 当然,性别只有两种选项,没有什么购物袋和武装直升机。 很多牧民都想要一个汉名,简短而富有寓意的名字,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 可每当他们要赞美上天的时候,就会被翻译斥责:“这都是至尊给的,长生天只会要你的牛羊。” 用中原的话,那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治病靠的是军医,打仗靠的是手中的兵刃,什么狗屁仙神,在那火炮落到军阵之中的时候,长生天可没有保佑他们。 有用的神,拜了就拜了,可是长生天从来没有垂怜眼前这些牧奴。 不过,通事翻译并不会强制那些人做什么,只有没有生活希望的人,才会去信仰那虚无缥缈的神灵。 “愿至尊长生,愿至尊不朽。” 那被斥责的牧民缩了缩脑袋,随后改口着说道。 不管是不是自愿的,这么说总是没错。 通事翻译没有单手抚胸表示尊敬,这种尊敬不需要时时刻刻体现,只需要留在自己心里就好。 刘安重点还是在战场上,对于网格化蚕食的战略,其实就是用勇武营的命去骚扰敌方。 区别在于,勇武营的人也知道,更明白他们这么做的意义,可不是那种瞒着下面的人去送死的那种阴谋。 每天都有战报送回,刘安在府衙的内衙设了一个作战会议室,副将和参将等人,每天都要向他汇报,并且看是否作出战术调整。 “那火烧赤,如今还在后撤?” 刘安拿着摊开战报,桌面上还有一张舆图。 从舆图上可以看出来,开原处于凸出部,虽然严格意义上,建州女真也处于统治之内,但和朵颜卫这些差不多,羁縻统治下,基本上是各自为政。 连带着,开原的南方,也是各种羁縻卫所,一招不慎,大宁和广宁被切断的话,那么这支明军,就要被隔绝在辽东了。 “如今大势在我,福余卫不敢顽抗,这还不断传信内附。” 副将开口笑道,自从土木堡之后,明军似乎就一直在赢。 “还是不要太过深入。” 现在的刘安,可不是之前那好大喜功之人。 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兵,反之,什么样的兵,也会造就什么样的将军。 从出关开始,接连不断的胜利,在舆图上已经画出了大片的区域,可是,朝廷现在还没派遣治世文官接管。 若是如此盲目夸张,那必然根基不稳。 三万卫指挥使刘旺,是建州女真和汉人的后裔。 朱祁钰上位之前,流民发配边疆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三万卫这前沿阵地,兵丁一些是发充而来,而其他的,就是内迁女真和其他蒙古各部所留下来的后裔。 和刘安的大军相比,这些兵丁的战斗力和纪律根本没有可比性。 身为皈依者,给自己一个汉名,在这些羁縻统治的卫所,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面对刘安,取了同姓的刘旺很是拘谨。 毕竟,刘安可是大明的广宁伯,比蛮夷的贵族还要贵族。 见刘安如此说,刘旺也开口说道:“福余卫可比朵颜卫强,不过驱赶他们,我们也一直在做,跑了段时间,总会回来的。” 毕竟是内附后裔,刘旺一口流利的官话。 刘旺没说的是,他的驱赶,和现在刘安部队的驱赶可不一样。 牛羊乃至奴隶都是战利品,让手下的兵丁占有发泄,也算是某种奖励。 闻言,刘安看了刘旺一眼,点了点头,说道:“等牧民都登记了,这次若火烧赤跑了,那再回来,就难了。” 民为水,君为舟,将牧民发展成眼线,能极大减轻斥候的压力。 “传令下去,各营部就地休整,接下去,就是持久战了。” 刘安扬起嘴角,看着舆图上的突出部,从来就没有什么速胜,政治胜利,必须是持久战。 第319章 薛瑄碰壁 闯关东,要过山海关,而山海关,在开原后方,广宁处。 所谓的关东,就是山海关外,这些羁縻卫所。 大清从龙入关之后,又开展返回关外。 无外乎因为大明的时候,辽东以军为基,几次三番从关内往外迁民。 不过,因为朝廷一贯的强势,多是强制外迁。 可没有发展的基础,棉衣都不够,关内百姓又怎么挺得过东北的严寒。 一个国家,其实并非很有定力。 打过持久战的都知道,持久战是弱势方向强势方实行的战略。 持久战需要进步和正义,没有这两样,强大的国家只会反被拖入战争的泥潭。 所以,后世那些强大的国家,常常会抛弃文明礼仪,对落后国家开展惨无人道的战争。 数千年的国家经验,历史赋予了一个国家文明,而文明,赋予国家定力。 文明型国家,放在整个星球,都是难得一见的。 如果说,生命是一个奇迹,而在这个奇迹中,所诞生的奇迹,便是文明型国家。 世界的主流,从来不是和平。 自从人类诞生王朝,战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和辽东的情况差不多。 湖广地区的进度就很快了。 朱祁钰可没有下达什么尊重当地人习俗的皇令,在民族这个概念出现之前,很多东西都是可以操作的。 更何况,中原的先进文明,有的是人趋炎附势。 往一个地区充入流民,那么可能的结果就是流民入大流,而若是充入一群读书人,那么,这些人就会想方设法让别人以自己希望的方式生活。 王骥没想到,朝廷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而且,连孔家的人都出现在湖广地区。 各地原本挂印而去的职位被迅速填满。 半军事的方式,又让这些文人被武人限制。 劝农课桑,是湖广如今的行政方针。 连年征战,左右也收不了多少农税,圣人就直接免了湖广三年农税,使其可以吸引走不到京城的流民。 配合政治需要,王骥大军也开始向苗人宣传。 “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要和平,不要战争!” 同时,薛瑄也巡抚湖广,就职之后,立马让人组织,找到那些苗人的家世,亲自上门跟他们讲道理。 苗乱的起因其实是饥荒,而那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征兵。 现在,税免了,麓川之役都打完了,再打下去的意义并不大。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但动乱的领导者不可能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掌握的权力平白消失。 薛瑄上门的,多是一些土司贵族,真下基层,薛瑄现在并没有这种想法。 其中之一,便是语言不通。 另,薛瑄还要在这里开办学堂,和土司们说清楚,也少去以后没必要的麻烦。 “尊贵的巡抚大人,化抓族人,并没有参与叛乱。” 一个老人坐在薛瑄面前。 这是一座苗寨,放眼望去,多是木头或竹子搭建的建筑。 两人的中间,是一个火堆。 “化抓,本官的意思是,发动寨中人,若是有人参与叛乱,叫回来,朝廷不追究。” 薛瑄点着头说道:“现在税也免了,仗也早打完了,你也收到了消息,不是吗?” 在薛瑄对面的土司酋长,化抓,是攀崖的意思。 从名字就能知道,这酋长,年轻时也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好手。 眯着眼,化抓没有急着回答。 说实在的,他并没有理清明廷的意思。 战争不是儿戏,哪有那么容易就可以叫停的。 虽然那些欺压苗人的官员,一部分都在暴乱的时候被打死,可谁知道这些新来的官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呢? “本官是巡抚,代表着圣上的意思。” 见对方迟迟不语,薛瑄再次开口说道。 可是,对于化抓来说,圣人太远,他差不多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眼前官员口中那大明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尊贵的巡抚大人,这事,我会配合,但不能保证。” 土司世官现在自己的处境都很尴尬,化抓总要为自己的利益去考虑。 诚然,如今这个情况,靠拢朝廷或许能得到利益,但若是要最大化,那就涉及到其他土司世官了。 薛瑄沉默了下来,看了眼翻译,再看看眼前的老头。 这种感觉,那熟悉的铜臭味。 很明显,对方想要看菜下碟,可土人就是土人,根本没有清楚他们如今的境地。 土司世官,朝廷早就给他们安排好了后事。 如绝嗣,后继无人;如相互仇杀;如触犯律法,革职。 反正,往后管理土人的人,不再是土人。 若是眼前的土酋能配合,那么一生富贵是很容易的事情。 湖广现在地很多,圣人自然不会吝啬这种没有人就毫无价值的东西。 薛瑄在京城,自然要与时俱进学习那富国的理论。 “好吧。” 微微叹了口气,薛瑄起身,化抓不过是众多土酋中的一个,并不是唯一。 和土酋接触,比自己下基层去一户一户说来得简单,这也是朝廷一直以来的做法。 看来,自己还是想岔了。 见这位巡抚大人突然要走,化抓反倒有些急了。 “尊贵的巡抚大人,您这就要走了?” 土酋虽然学了中原的礼仪,但表现还是挺直接的。 “不然呢?” 薛瑄停下踏出门外的脚,侧头反问道:“本官不过是不想见血,可不是怕了。” 说完,根本不给化抓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麻溜的离开。 有些人,就是把别人的容忍当成了可以任性的资本。 情侣的话,这种事情就不是什么大事,可政务国事,这便会成为要命的事。 化抓没有挽留薛瑄,而是眯着眼,轻哼一声。 多少年来,以夷制夷的方式,给了他底气。 化抓可就不信,那些连苗语都不会说的人,还能管理好苗人了? 在他心里,这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不用过多久,那巡抚终究还是需要他们这些土酋。 这类的想法,和中原的缙绅差不多,也和通州那些被掉在河岸边的乡绅一样。 只不过,这么想的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第320章 朱见济回家 “话说那斗帝强者,唤一声马来,瞬间斗气化马,天阶斗技踏马戈壁…” 茶楼里,说书人正兴奋说着从报纸上看来的小说。 春风吹满大地,京城很多地方停了工地。 闲暇时到茶馆里听着说书,顺便可以和同好聊聊近况。 开春后,京城外的田地可比城内热闹的多。 大娘挽着竹篮,装着吃食和开水,身后带着蹦蹦跳跳的孩子,给地里的男人送去。 面朝黄土背朝天,踩被水覆盖了表面的泥土,弯腰插入育好种的秧苗。 田埂上,青衫官员视察着田地播种的情况。 朝廷提供低息贷款,收回那些因避战而逃离京城的人的田地,已经被农户填得满满当当。 朱见济终于等到了长假。 虽然家离得近,但他也是住宿舍。 学校放假是按农时安排,虽然他不需要下地,但放假就是让孩子最开心的时候。 老师布置完作业,教室里的学生都已经蠢蠢欲动,虽然没有出声,但是那扭动的身体,时刻表达着自己的不安分。 叮当~放学的钟声响起,老师一声:“下课!” “起立!” “老师再见!” “同学们再见!” 站着等老师消失在门口,教室里立刻传出孩子的欢呼声。 放假的本意是让他们可以帮家庭里出一份力。 但出力又不是现在。 三三两两的小团体立刻抱团在一起,然后商量着放学要去哪里玩。 “见济,他们放学要去西市街看看,你去不去?” 男孩小跑着到朱见济身边,眨着眼睛问道。 想了想,朱见济摇了摇头,道:“不了,我还要回家。” 朱见济知道,出了学校,他就是皇子,根本不适合四处乱跑。 “好吧。” 同学知道朱见济的身份,但不一定知道朱见济身份可能带来的麻烦。 收拾着小布包,这是学校发下的,称为书包,朱见济看着那些手拉手跑出去的同学,目光里有些羡慕。 但他是懂事的孩子,而且从小就没有长时间离家的他,心里也是想回家看看的。 等同学都走了差不多了,他才慢吞吞装好书,单肩包斜挎在身上,迈着轻快的步伐下楼。 学校门口,门卫看到朱见济,没有行礼,而朱见济也没有理会,踏出校门,左转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整条大路上,时不时能看到差役巡街。 王府外的护卫看到朱见济,立刻立定喊了句:“参见殿下。” 闻声,朱见济停下了踢小石子的脚,抬头看向自己家的牌匾,感觉都过了好久了。 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刚入府门,就有婢女迎上来,低头轻声道:“参见殿下。” 这一切,朱见济都觉得很陌生,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挠了挠头,将背在身上的书包递了过去,一身轻松的他路过大堂,瞧了一眼,空荡荡的。 辗转走入后院,在书房外,朱见济才开口道:“孩儿给父皇请安了。” 闻声而出的朱祁钰,愣了愣,随后摇头对着兴安苦笑,道:“方才刚说,济儿就要放假了,可转头就忘了。” 放下朱笔,朱祁钰起身走到书房门口,伸了个懒腰,看向那望眼欲穿的朱见济。 “回来了?” 朱祁钰和煦的笑容让朱见济看了才有点心安。 “爹爹。” 朱见济小跑着到朱祁钰跟前,他觉得自己才上学了一段时间,感觉王府都有些陌生了。 “嗯。” 朱祁钰摸着朱见济的头,笑道:“是不是不习惯?” 闻言,朱见济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道:“不会。” “先去给你奶奶和娘亲们请安吧。” 朱祁钰改摸为拍,然后覆在朱见济的后脑勺,稍微用力推了推。 也难怪皇家少亲情,每天日理万机,孩子若是上学,那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又怎么培养亲情? 看着朱见济那小跑着的背影,一个六岁的小屁孩,已经开始装小大人了。 一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抡动着手臂,活动好筋骨后,朱祁钰笑道:“许久没有下厨了。” 说完,他便向厨舍走去。 兴安并没有劝慰圣人,虽然圣人如此做法很不符合身份,但现在的圣人至尊就是这样,不合常理的事多了去了。 没等朱见济到后院,便看到汪招娣被杭惠茹扶着走出来。 朱见济看着那身上穿着宽松的服饰的皇后,感觉更像娘亲了。 如今已经有些显怀的汪招娣,一颦一笑都透着母性。 “孩儿给娘请安。” “孩儿给姨娘请安。” 对着汪招娣和杭惠茹躬身行礼,朱见济刚说完,就听到汪招娣的声音:“快过来,让娘看看,都好久了,陛下也真狠心,都这么近,也不让你回来看看。” 汪招娣招着手,目光里充满了喜爱,在她身旁的杭惠茹也是眸中带笑,看着自己的孩子,忍下了过去拥抱的冲动。 等朱见济到了跟前,两女才开始上手,左看看右捏捏,口中讨论着,有没有瘦了,是不是壮硕了,这种话。 朱见济就像一个娃娃,任凭两女摆弄。 “娘,姨娘,孩儿还要去给奶奶请安呢。” 不久,朱见济开口说道 ,脸颊还被自己的亲娘掐捏着。 “那就一起。” 汪招娣拉起了朱见济的小手,笑着带朱见济去请安。 到了太后吴氏的住处,又是一阵揉捏,朱见济才长舒了一口气,充分感受道奶奶和娘亲们的喜爱了。 当然,这期间,问起在学校的衣食住行,朱见济也一一作答,听着吴氏不由得叹气,觉得自己的孙儿受了苦。 “不苦,不苦,学校很好玩的,而且同学也没有欺负我。” 朱见济摆了摆手,乐呵呵说道。 除了一开始的不习惯,玩在一起的孩子,有段时间,还会将家给抛之脑后。 “来,跟皇奶奶说说,学校都学了什么?” 吴氏捏了下朱见济的鼻子,笑呵呵的将朱见济拉到身旁,问道。 “学的可多了,体育、数学、语文、历史…” 朱见济掰着小手指,一词一顿数着。 对于这些,吴氏并不了解,从某种程度来说,孙儿的学识已经超过了她。 第321章 夜游 一家宴,为独子,朱见济自然备受宠爱。 但是,和寻常家庭不一样,街道上那些孩童玩闹,就与朱见济无关了。 朱祁钰也不想锁着朱见济,也希望朱见济能像言情小说故事一样,皇子在外游玩,恰巧遇青梅。 想了想,朱祁钰问道:“饭后,可要出去玩?” 闻言,朱见济一愣,却思索片刻,回道:“不想。” “你想的,是不是?” 朱祁钰笑道,孩子懂事,并不是坏事。 其他人看向父子,并没有插话,只是享受着不精美,却美味的美食。 “嗯。” 朱见济发出鼻音,缓慢点了点头。 “可知道自己身份?” 朱祁钰再笑问。 “怕给爹爹添麻烦。” 朱见济回答的很干脆直接,毕竟皇子,一旦出事,那就是大事。 “我不怕麻烦,想要玩,就出去玩,约上永宁。” 朱祁钰拍了拍朱见济的后脑勺,不忘叮嘱道:“可不要跟陌生人走就好了。” 嘴角微扬,朱见济笑了出来,阳光明媚,阖家欢乐。 太后吴氏虽然想反对,但没有说出口。 她不是强势的人,最擅长的,便是逆来顺受。 至于另外两女,对于夫君的信任,也没有出言干涉反对什么的。 京城没有取消宵禁。 在没有足够的治安保障的情况下,宵禁是极好的治安措施。 所谓宵禁,不过是禁大道与城门。 在坊间,自然可以随意游玩。 学生们放假,晚饭后,西城能看到很多父母带着孩子到处闲逛,遇到相熟的,就驻足聊天,彼此的孩子相互做着鬼脸。 朱祁钰说让朱见济出去玩,自然以身作则,带着护卫,拉着朱见济逛夜间的西城。 只是,他们能逛的区域并不大就是了。 京城王府外的夜景,这还是朱见济长这么大,第一次见。 喧嚣的程度,丝毫不比白天差多少,沿途灯笼高高挂。 路边还有新添的路灯,快入夜的时候,就有点灯人沿途将路灯点燃,照亮漆黑的夜。 朱祁钰虽然知道这些,但他其实和朱见济差不多。 改变后的京城夜景,似乎和他这个大明至尊毫不相关。 他记得一部电影,伟人在大典前独自出游,见市井红尘,可他这一行,倒是急坏了负责人,被找到后,嘱咐下不为例。 人头攒动的景象,目前的北京自然是达不到,不过与去年八月后的相比,京城能这么短时间内恢复过来,在朝臣们看来就是盛世之机了。 因为不允许开青楼赌场,所以人最多的,就是戏楼或者茶楼了。 说书人与伶人,在各自需要的场所里,讨得上一口饭吃,接受着听众看官的叫好。 时不时收上那么几个铜钱,可没有什么银两。 西城可不比东城,这里原本就是三教九流之所,没多少达官贵人,只不过,因为这里出了一位圣人,现在人烟都往西城靠了。 朱见济盯着路边的小摊贩,各式各样的手工品多是女子在屋里做,晚上男人再拿出来卖。 “想要吗?” 朱祁钰开口问道。 现在的路灯并不明亮,沿途还是有些昏暗,不过路旁的楼房里偷偷漏出的光线,也能让人看得清路。 “想。” 朱见济抬头看向父亲,说是回答,更像是反问。 树叶编织的小风车,只要有风稍微吹动,便呼呼转了起来。 “店家,这个怎么算?” 朱祁钰靠近后,拿起一个风车问道。 “一个两文钱。” 那店家戴着毡帽,蹲在地上,见有人过来询问,便开口回答。 当他抬头后,看到了一群护卫和两个贵人。 再细看,就差点瘫坐在地上。 “皇…皇…” 声音不全,是看到朱祁钰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不用钱。” 见状,店家连忙说道:“可不敢要贵人钱,贵人要,可直接拿去。” 开什么玩笑,哪个商户敢跟圣人收钱? “出来做买卖,哪有不收钱的。” 朱祁钰笑着,从护卫那边要来两个铜板,说道:“拿一个,钱货两清。” “得嘞。” 早听说过圣人接地气,当初,小贩是不信的,可现在,自己竟然还和圣人做上了买卖,那往大了说,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小贩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头顶,接过了两文钱。 对此,朱祁钰也没多说什么,将风车递给朱见济。 接过风车的朱见济看着那小贩,微微抿了下嘴,看来,不止给父亲添麻烦,给别人也添麻烦了。 夜间每个人都在意着自己的事情,对于这小摊贩的做样,并没有多在意。 如今来西城逛夜市的贵人多的去了。 虽然西城没青楼,但是有酒楼,贵人们从东城带来美娇娘,逛了夜市,找一处酒楼,照样可以喝酒。 这可大大提升了东城妓院妓子的出台率,老鸨也乐见其成,毕竟,出台可是得加钱的。 因而,朱祁钰走在路上,也能看到妙曼轻纱的身影,在她们身边,往往都陪着文人。 要说商贾最能适应时代,短短的时间里,妓院就能做出如此改变,足够让朱祁钰大开眼界的了。 走在路上,对面而来的行人,会自然避开朱祁钰等人。 护卫带刀者,身着绫罗者,衣衫干净者,非富即贵。 礼制带来的好处,便不会有人穿着大裤衩背心和拖鞋,然后走到兰博基尼处开车。 那种冲撞贵人的情节,在这个时代不常有的原因就是在此。 虽然身在市井之中,但身上的衣物便是无形的屏障,昭示着过往的行人回避。 更何况,小公子和小娘子,多是足不出户,身处在茧房之中,又怎能轻易和白丁百姓接触。 “周慎!” 朱见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习惯性抬手大声喊道。 不过那声音和周边小贩的叫卖声比起来,倒是小了许多。 于是乎,他便拉着朱祁钰,急步走了过去。 到了对方近处,朱见济再开口,喊道:“周慎。” 闻声,一个孩子茫然四顾,然后看到了朱见济,又看到了被朱见济拉着手的人,顿时神情变得紧张了起来。 第322章 君为民,民思君 学校里,朱见济又没有隐瞒身份,谁都知道他是皇子。 那么,被他牵着那个气质不凡的大人,可想而知是谁了。 孩子拉了拉带自己出来的妇人,然后指向朱见济的方向,似乎在说着什么。 而妇人又连忙转头告诉身旁的老人。 与朱见济上同一学校的,家中必定有军中背景,或是烈士子女,或是还在军中当值。 也是因为如此,老人见到圣人之后,十分恭敬。 “莫要多说什么,如今我只是家长,与你们差不多。” 朱祁钰率先开口,随后揉了揉朱见济的头,继续问道:“这是你同学?” 闻言,朱见济重重点头,昂首道:“嗯。” 见朱见济和同学开心的聊天,朱祁钰很喜欢这种感觉。 王侯自在深宫,不见山高路远,尽是魑魅魍魉。 很多亲王在这种状态下,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或者直接是心理变态。 就如那现任伊王,喜好虐杀。 府中有密室,常在内享用女子后,用尽手段折磨致死。 拐卖案的卷宗看多了,朱祁钰都觉得自己有些被影响到了。 根据后世经验,有市场,就会有买卖,如那姊姊妹妹站起来的电影一样,现实可比电影残酷多了。 朱祁钰并没有严惩所有的买方,若不涉及人命,那仅仅是让其放良所购买的女子。 可就算放良了,又能如何? 有少数女子选择了回到曾经的主人身边,或许其中有爱,也或许是无奈之举。 周慎的家人随着朱祁钰等人同行,朱见济把风车借给周慎玩,蹦蹦跳跳着,路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摊贩。 “老人家,现在京城可有什么不方便?” 朱祁钰看向老人,开口问道。 “先生,现在京城很好,孩子他娘可以上工,我这把老骨头,耕那些许地,孙儿读书也不用愁,还有补贴,可好了。” 老人眼角笑出了鱼尾纹,看着孩子,似乎想起了他过世的儿子。 若是在以前,家里没有了壮丁,日子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卖身为奴什么的,是最好的下场了。 “那就好,那就好。” 朱祁钰点了点头。 而老人偷偷看了他一眼,这一切,都要感谢眼前的圣人。 目光再看向周慎,老人心中微叹。 他也知道,在那学校里读书,终究是离不开军旅,一切的优待,是建立在他儿子是神武卫烈士的基础上得来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还是有些私心,希望孙儿不要再上战场了。 可现在看到年轻的帝皇,老人又怎能只想着自己的私心? 若是人人都不上战场,那么这位年轻的帝皇,下场估计比那先帝好不到哪里去。 君为民,但民也要思君,付出总是双方相互成就的。 从街头到巷尾,朱见济看到了好几波同学。 朱祁钰身边的家长,换了一批又一批。 每换一个家长,朱祁钰都会老生常谈的问上一问。 回到王府的时候,朱见济趴在朱祁钰的背上睡觉,小孩子就是熬不了夜。 闲逛让朱祁钰觉得十分舒心,或许,这是对他最好的奖励。 身为皇帝,他的道德标准很高,也因为这样,朱祁钰时常会产生自我怀疑,特别是现在书房内的大量卷宗。 因为自己不够变态,所以卷宗里的那些描述,常常让朱祁钰胸口堵闷。 将朱见济送到房间里睡觉,朱祁钰就来到浴室,躺在已经放好水,并且温度正合适的浴缸中。 正闭目养神的朱祁钰,放空了思绪,感受到了些许睡意。 青葱的手指按压在他的太阳穴上,缓慢揉动了起来。 “爱妃还没入睡?” 朱祁钰闭着眼睛,光是闻着味道,就知道是杭惠茹。 “济儿与夫君未归,谁又睡得着呢?” 杭惠茹身着单薄轻纱,看着自己的夫君,有着几分心疼。 自从登极为帝之后,夫君多时泡在书房之中,欢愉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哪次不是在书桌上趴着睡去。 王府终归是王府,没有皇宫那么繁琐的规矩。 杭惠茹按了会儿朱祁钰的太阳穴,又将柔荑放在其肩膀上,揉捏了起来。 身为妇道人家,她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有这些。 感受着筋骨的放松,朱祁钰不由得发出了舒服的声音,松弛的神经,也让意识清醒了一些。 “爱妃,外面凉,到里面来。” 大手将那小手抓住,往怀中轻轻一拉,杭惠茹很熟练的就入了浴缸,被朱祁钰揽在怀中。 没有什么矜持,杭惠茹靠着那宽阔的胸膛,任凭朱祁钰如何处置。 “很累吧?夫君。” 脸上泛起了红晕,嬗口轻启道。 “还行吧。” 朱祁钰抱着杭惠茹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躺在浴缸中回答道。 闻言,杭惠茹翻过身子,面对面看向朱祁钰,美眸水波荡漾,无言中便靠了上去。 唇尖的柔软,气息便粗犷了起来。 杭惠茹按在朱祁钰的胸膛之上,说道:“夫君,我来。” 改被动为主动,杭惠茹已经没有像过往那般羞涩。 而那朱祁钰,一把环住杭惠茹那纤细的脖颈,深深的吻了上去。 浴缸的水不断荡漾着,氤氲的雾气与那若有若无的轻纱交相辉映,灯与影晃动着,靡靡之声若有若无。 许久之后,杭惠茹趴着,美眸中带着娇嗔,道:“妾看夫君还是早些选秀吧。” 朱祁钰虽然忙,但也算是养精蓄锐,所以杭惠茹再次丢盔弃甲。 “哪有将夫君往外推的,朕看爱妃,还是受得起的。” 就听杭惠茹哎呀一声,粉拳捶在朱祁钰的胸膛上。 “陛下好生厉害,臣妾受不起了,怎奈姐姐有孕在身。” 说话的时候,杭惠茹脸颊红扑扑的,毕竟这不是自己会说的话,只是为了增加房事情趣,夫君喜欢听,她便说了。 虽然她能把圣人压在身下,可是主动权从来没在她的手中。 身躯再次一软,朱祁钰便将佳人拥在怀里,手攀高峰,肆意揉捏,道:“等局势稳定些,爱妃要多少妹妹,朕允了。” 说完,水波再次荡漾了起来。 第323章 华夏瑰宝 张三在王府待了几天,又要准备离开了。 王恭厂迁移车床这类大物件,就需要张三带兵护卫。 这个是国家战略资产。 朱祁钰带着朱见济,送张三和吴老头到府门口。 “这一去,是真离家了,好好干。” 看着张三抿嘴,似乎在压制着什么,朱祁钰便上前拍了拍他的护肩。 甲胄在身的张三,看上去倒是人模狗样的。 “人在物在。” 张三也知道,军中对于火枪的评价很高,这种事情,自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车床乃是根本,若是只有熟练工,没有车床,那么造出来的火枪,精度也不会很高。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在雷汞出来前,燧发枪已经是极限了。 “大物件没那么容易运走,人可比东西重要多了。” 朱祁钰笑着说道,虽然这么说也不会有很大的效果。 在别人看来,火枪是神兵利器,可是在朱祁钰眼中,子弹才是神兵利器。 枪弹合体,才能让草原载歌载舞。 “三哥儿,注意安全。” 一旁的朱见济眨着大眼睛说道。 “好好上学,别像俺,只有力气。” 张三看向朱见济,转眼间,以前跟自己玩的小屁孩,学习都比自己好了,对此,张三很受伤。 倒不是他没有学习的机会,只是那样的学习方式,不适合张三。 汪招娣和杭惠茹站在朱祁钰的身后,看着张三,这个夫君捡来的小乞丐,心中也有着几分感慨。 来了王府两年有余,从毛头小子,一下子就变成了甲胄在身的军人,几个月的军旅生涯,更是让张三没有了以往的跳脱,多了些许的沉稳。 女性感性,自己未来的子嗣,或许也会有天如现在这样,送别他们离开。 “好了,西山也不是很远,路上小心点就是了。” 朱祁钰捏了捏朱见济的脸颊,对着张三笑道。 挥了挥手,张三离开了,这次只有四五神武卫副职跟随,其他的都是从军中挑选的清白人家,也是军中的好手。 兵工厂的意义所在,入了厂,那么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得和外人接触,任何消息都是封闭的,全年无休。 拥有不低精度的火枪出现后,对直接的改变,便是对于军阵变换的猜想。 不管是于谦还是孙镗,也或是远在辽东的刘安,见过火枪,又知道火枪会不断装备士兵的将领都会对战争方式的改变做出判断。 当前军事上,南是湖广,北是辽东,看上去虽然军事动作很大,但大的是后勤补给,对于士兵的损耗,比以往的战争还要低了许多。 某种程度上,火枪这种会发出声音的远程武器,莫名的能让没见过的人产生巨大的恐惧。 在战争会议院里,拥有火枪之后,火力优势学便被将领们所接受,甚至是拥戴。 于谦有言,火枪的出现,让大明不必维持上百万的大军,甚至后勤压力都可以减轻许多。 当然,这一切,还要建立在技术不断发展的前提下。 医学院里,李言闻并没有因为成为医师而沉寂下来,相反,对于药物精华的提取,有着极高的热忱。 回京城之后,医生们都得到了圣人的接见,并且给予了医学院和太医院集体荣誉勋章。 那可是在朝会之上,文武百官的见证下授予的,可谓是无上的荣耀。 但是,对于这些,李言闻并不看重,毕竟,他从圣人那里,知道了类似提取药物的多样性。 不止是蒸馏,就连霉菌,也有可用之处。 中医并不忌讳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要能治病,那就是好药。 所以在医书中,不乏有什么蝙蝠的粪便,童子的尿液这种难以下咽的药物。 其实,类似利用霉菌治病的手段,在中药中已经有了,那便是芥菜卤汁。 芥菜霉变,长出绿色的霉毛,有着一个后世耳熟能详的名字,青霉。 但是如此的青霉素提取十分耗费时间,通常需要埋在土里几年或是十年的时间,让芥菜化水,霉毛融合在卤汁之中才行。 这就是为什么说中医是华夏瑰宝的原因。 人工制取青霉素,就是缩短那埋在土里的时间,现在,李言闻就看着收集而来的青霉发呆。 用大米和山芋混合汁水培养青霉的过程,经过李言闻不断的尝试,现在已经有了个具体流程。 现在,就是要将这些霉毛里面有用的物质给提取出来。 这个过程,他尝试过了几次,但是效果一直不是很好。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医师,而且圣人也说了,这种东西存在医书之中,但真要弄出来,圣人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相比大蒜素,这青霉素的难度等级对于李言闻来说,那可不是一般的高。 “陛下说的化学物理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言闻杵着下巴,双眼放空,自言自语着。 “那不是学校里的课程吗?” 这时,一旁的医师闻声,不由得开口说道。 闻言,李言闻的双眼恢复的灵动,转头看向那位医师,问道:“什么学校?” “景泰学校啊,就离咱们学院不远,几条街就到了。” 医师皱着眉,觉得这是常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不过等医师转头,就看不到李言闻的身影了。 “诶!去又有何用?那学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看不到李言闻的身影,医师嘟哝着说道。 确实,一听到景泰学校有化学和物理的课程,李言闻想都没想,就直接奔出了学院。 可想而知,他直接被门卫拦在大门之外。 “无圣上文书或学校凭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门卫可不是什么老大爷,毕竟老大爷门卫的腰间不会挂着长刀。 李言闻听后,就直接在校门口蹲下了。 去找圣人,那想都不敢想,不过等学校里的人出来,那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见李言闻久久不离去,而是蹲在一旁的墙角,那门卫皱眉,提醒道:“现在是放假时间,在此等待也无用。” “斗胆一问,这学校里可有教授化学和物理?” 被这么一提醒,李言闻也清醒了些,对着门卫问道。 “有。” 门卫的回答很单一,至于透露学校里面人的私人信息,那是禁止的。 闻言,李言闻想了想,又朝着校门内望了望,随后眼珠子转了一下,就拱手道了声谢才离开。 第325章 人类群星闪耀时 学校的老师信息也不难问。 李言闻先是打听到了国子监,又从国子监那知道,几个在学校教书的监生同时辍学。 不只是因为孔家的原因,还有国子监里的倭人事件,让不少监生直接心灰意冷了。 原以为很简单的李言闻,兜兜转转,又来到了景泰学校。 大门阻挡了他的去路,围墙遮蔽了他的视野。 李言闻又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妄想着他需要的人会在人群之中。 太阳渐渐拉长了行人的影子,李言闻双腿有些发麻,时不时站起来活动一下。 “蜡烛在密封容器中熄灭,和小鼠也活不下去,应该是气的原因,而植物和蜡烛一起密封,蜡烛燃烧的时间更久一些,这应该就是氧气和二氧化碳吧?” 刘升开口和陶有道交流着最近验证的现象。 学校放假是不提供食堂服务的,所以他们晚饭都在外面吃。 他们是监生,辍学之后,就没有学舍可以住了,只能待在学校的宿舍,不过,这也给他们可以使用学校实验仪器的机会。 “燃烧的本质是物体与氧的反应,那么热气球燃烧的时候,如果有二氧化碳,那么二氧化碳是不是比氧气轻?” 陶有道捏着下巴,思索着问道。 “那可不一定,常见炭毒都在室内,若是二氧化碳比氧轻,那么就会飘走不是吗?相比所谓的气,其中包含很多种物质。” 另一人皱着眉填补了两人没有想到的空缺。 蹲在墙角的李言闻听着他们的对话,犹如在听天书一般,不过,这才是他想要的知识。 刘升他们没有注意到李言闻,出去吃饭是习惯,聊天的深入,让他们下意识忽略了身边其他人。 拍了拍屁股,李言闻急步跑了过去,开口道:“请问…” 可声音发出来了,却没看到对方停下脚步。 再行几步,李言闻再道:“敢问…” 对方还是没有回头,想了想,李言闻小跑着到他们前面,躬身道:“诸位!” 闻声,刘升他们才停下了交流,看向李言闻。 李言闻年近三十,而且职业的关系,他要遭受风吹日晒,所以看上去就知道比刘升他们这种书生还要年长。 “这位兄台,何事?” 刘升对着李言闻拱手问道。 “在下李言闻,乃医学院医师,想问诸位,方才所说,是不是那化学物理反应?” 李言闻同样躬身作揖,起身后就直接开口问道。 “李言闻?” 刘升等人惊呼一声,道:“就是那制出大蒜素,救大宁于水火之中的李言闻,李医师?” 感受到对方态度的大变,而且似乎眼神中还带着崇拜。 “巧合,巧合而已。” 这样的变化,让李言闻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下听闻圣上有言,学校里有教物理化学,我对此一窍不通,特来请教。” 若是说达者为师,那么在场的人都能当他的老师,带着求学态度的李言闻,神情十分恭敬。 刘升与陶有道等人对视一眼,随后纷纷行礼道:“李医师乃救苦救难之人,我等岂敢自持身份。” 说着,刘升一把拉住李言闻的手,继续道:“正是饭点,走,今日有幸请李医师一席,也是刘某的荣幸。” “说什么呢?这一顿,我来请。” 陶有道可是教师里面的狗大户,说到请客他当仁不让。 “好你个陶有道,就你有钱是不是?” 另一人指着陶有道笑骂道:“些许薄财,谢某还是有的。” 看着几人争先恐后要请自己吃饭,李言闻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诸位,今日李某是来求学的,这一顿,就让李某来请吧!” 有着圣人的赏赐,李言闻现在也算是有钱人了。 “哪成!这哪成!” “不行,绝对不行!” 教书育人也好,行医救人也好,所谓人类群星闪耀时,便是在某些巧合之下,那些影响着一个时代的人不约而同走到了一起。 最后,李言闻以年岁压制了眼前的年轻人。 说是请客,并不是上酒楼吃大餐。 寻一家酒肆,点些许小菜,满口腹之欲,聊学识之趣。 李言闻的大宁之行,让刘升他们听得是津津有味,特别是大蒜素的出现,让几人十分在意。 “那应该是蒸馏反应,或许是蒜素容易依附在酒精之上。” 有基础和没基础的区别就直接显现了出来。 李言闻并不懂刘升他们说的是什么,显得有些云里雾里,因而,就直接问了出来。 在刘升他们的解释下,李言闻犹如打破了桎梏,在他面前,展现的是一幅广阔的世界,可是并不清晰。 很快,李言闻就说出了他在圣人口中知道了青霉,根据中药【陈芥菜卤】的药方,这种物质的药用价值很高。 能够参与到治病救人这项伟大事业之中,是刘升他们没有想过的。 “说不如做,李医师,不如直接到学校里做实验吧。” 陶有道双眸闪烁着期待,起身说道。 而刘升也差不多,道:“是极,圣人在学校建了实验室,有完善的仪器,不过,李医师还得说说需要什么。” 闻言,李言闻挠了挠头,他是初学者,又不知道到底需要什么。 “这,不如李某先回去取青霉,到学校再看看?” 李言闻试探着说道。 “好,好,赶紧吃,吃完再去!” 刘升挥了挥手,动脑力也很消耗能量的,需要保持充分的体力。 一顿饭在有说有笑中吃完,而李言闻连忙回医学院取了青霉,护在怀中直奔学校。 有着刘升他们的保证,门卫倒是没有再拦住李言闻,他很顺利进入学校之中。 但是,在实验之前,几人还要给这个初学者科普一下化学物理基础。 当医药和化学接触在一起,现代医学的绿芽从华夏这片土地里萌发出最初的一抹嫩绿。 接连几天,李言闻加入了刘升他们团体,对青霉开展深入研究。 因为现在的显微镜只能在白天用的关系,所以他们都是晚上总结,然后白天再动手做着实验。 朝廷给不了他们物质上巨大的财富,但是能让他们衣食无忧。 也是这样的环境,让他们可以全身心投入。 第326章 朝堂与地方 学术团体的出现,对于朱祁钰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李言闻的行为,朱祁钰早有预料。 毕竟现在整个大明,也就学校有这种科目,除了去学校,李言闻没有其他的办法。 医学院所教授的医术,并没有刨根问底,对于药方的细致研究,也不涉及任何反应,总归是经验之谈。 文华殿朝议。 陈循拿出厚厚的卷宗,开口道:“陛下,山东一地,现今清算出十万顷无主田册,现入档户部,可无人耕种。” 山东这一次处理的都是大户,目前收缴的田地还仅仅是一部分。 田地需要溯源寻主,但缙绅的手段,又怎能让田地的主人还能活着。 至于那些佃户,讲道理,是不能白送田地给他们的,毕竟白送的东西,多少是不会珍惜的。 “陈卿,直接说解决思路。” 朱祁钰顿了一下,看向陈循说道。 “臣以为,入档户部,以陛下租赁与农户之租田法,推广至山东。” 陈循早就知道圣人会如此说,于是没有迟疑,直接开口道。 “若是豪右之家承包,转手再重租与农户,该当如何?” 想了想,朱祁钰道。 这是国有资产可想而知的后果。 京城还好,有朱祁钰在,只要朱祁钰活着,那么就没人敢在京城动手脚,但一旦离了京城,那就不一样了。 所以,京城有皇家产业,但却没有大规模铺开。 “田产归朝廷所有,档入户部,都察院监督,吏部管理,租赁之田产,除耕田外,不得作其他用途。” 陈循将早有的想法说出后,看向其他尚书,道:“若诸位有意见,皆可提。” 朝议就是各自一把手聚集在一起讨论,并不一定要有解决方法,重要的是思路。 “陛下,流民不遣返,各地离故土者不知凡几,膏腴之田无人耕种,迟早影响税赋。” 闻言,王直开口说道。 “难不成,这还是朕的错了?民以食为天,各地佃户之惨状,也不用朕多说了,朕不会让步,若是地方做的好,流民自然不会离开故土。” 朱祁钰当然知道流民如果没有遣返的话,那各地迟早会出现这类情况。 “于卿,山东十万备倭军,核实是否空饷,看军属是否愿意承担租田。” 地方军屯腐败问题,在朝会上已经谈过,而且,这一方面,刚好可以帮于谦淘汰那些老弱病残。 “臣领旨。” 于谦出班,开口继续道:“陛下,臣以为,相比军户,各地佃户更多,若是可使之,自不成问题。” “准。” 朱祁钰简单的说了一声。 两害取其轻,不能因为朝廷可能出现的腐败而缩手缩脚,如今军户已经有崛起的迹象,打听京营招兵消息的人很多,其中还有寒门。 由军转民的想法,并非不可行。 不过,于谦觉得佃户更加重要的话,朱祁钰自然不会反对。 大明军户三百万,每月军饷二两银的话,那么就是六百万两,一年的话,就是七千二百万两。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财政支出,不过,现在的士兵并不是全都领俸禄,军屯自给就是如此。 但是军屯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于谦更倾向天下佃户。 陈循入列,王直便出列,道:“陛下,湖广一地,充入山东文人为官,薛瑄巡抚,上奏土司世官不服管教,当地苗人不听异地官员,政令不通。” 闻言,朱祁钰敲着扶手,有这样的现象,是很正常的,搞事不一定要造反,更何况湖广苗人已经在造反了。 就算山东文人入了地方,但终归不是从群众中走出来的人,自然也不会走到群众中去。 “绕开土司世官,想当地人讲解朝廷政策,这都做不到吗?” 朱祁钰皱着眉问王直。 王直一脸为难,地方真不比京城,没有强大的基层,想要绕过地头蛇去接触百姓,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于卿,若是让王骥部中军卒去讲解朝廷政令,可为否?” 朱祁钰能想到的,就是控制较深的军队了。 “陛下,王将军所领为征麓军,虽多是本地人,但不识一字,不可用。” 于卿出班,躬身说道。 闻言,朱祁钰偷偷啧了一声,这一旦涉及到地方,问题就繁多了起来,而且解决好似总绕不开权贵。 “那就打吧,边打边说。” 朱祁钰是不会妥协的,这些土司世官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今日退一步,明日他们能进两步。 有些东西,就是不能妥协的。 之后还有周忱提出大沽口军港问题和船匠的安置等等。 如今钱财还不是问题,山东抄家之数无算,光是孔家,就有数百万两收入内帑,户部也富裕了一大笔。 现在的朝议耗时都很长,有时候,一整个白天都没能讨论完。 朱祁钰伸着懒腰,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 上了马车,兴安便靠过来,说道:“陛下,卢忠密信。” 说着,就从袖中滑出一封信件交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并没有多说什么,朝议之后可不是休息时间,或者说,皇帝并没有固定的休息日。 摊开信件,伴随着马车的摇晃,朱祁钰眯着眼看着信件。 辽东豪族从元末就有,到了明初渐渐被纳入了纳入国家权力体系。 没有官籍的豪族被边缘化,是皇帝乐于看到的。 但是,有了官籍,这些豪族的权势更盛,伴随着军屯的腐化,权势与财势在这些豪族的手里日渐膨胀。 朝廷对于辽东,采用的是以夷制夷的做法,那些移民后裔和土着居民世代承担军役,而管理他们的中层,就要是后裔土着才比较好用。 卢忠入辽东,就是去渗透这些豪族。 看完之后,朱祁钰就将信件收入怀中口袋处,闭上了眼睛休息。 当前刘安在开原还没有站稳,辽东豪族可不是像孔家这样的文人世家。 辽东多将门,真的逼急了,大动刀兵是可能的。 现在朱祁钰并不想将战线开的太多,他可不是朱祁镇,位置都没坐稳,就直接多线操作。 第327章 自建苗寨 林地里,几人围成一圈,身上穿着用树叶编织的衣服,只要趴着,就能和周边的环境融合在一起。 “听说了吗,明廷现在免了田赋三年,而且期间不再征徭役了。” 一人脸上涂着墨绿的奇怪条纹,手中撕扯着树叶,冷不丁开口道。 “干嘛?不想活了?现在谁不知道,卡沙大人不会同意的。” 对面的人闻声,连忙开口说道。 “你们说,这仗还打着什么意思?朝廷都不征兵了,当初咱们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另一人的双眼有些茫然,已经不知道继续打下去的意义了。 要是有优势,再打下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他们一直是以战养战的打法。 可是现在龟缩在山林之中,根本不敢露头。 “明军那木棍好生厉害,打中了还不致死,但是落下残疾…” 战争中,死人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伤患还要消耗粮食药材,是一大累赘。 “别说了。” 一个较年长的战士沉声道:“谁知道三年后会不会又开始了。” “可是,思任发不是被打出去了吗?” 另一个年轻人皱眉到:“战争本来早就结束了!” 语气中,带着不少埋怨。 因为消息闭塞,他们中有些人根本不知道思任发已经被打跑,王骥才回京的。 可是,接下麓川战役的他们,迷迷糊糊中打到了现在,消息根本瞒不下去。 如同现在,明军一直在林外宣传,就是说给那些斥候听的。 开启战争很简单,但是结束战争很难。 帝国坟场就是如此,大国在阿富汗打着打着,就开始不知道为什么而战了。 大英从日出打到日落,便失去了在阿富汗存在的意义;苏联为了意识形态,最后自己都崩溃了;美帝更不用说,反恐生意让承包商越打越大,最后都不知道是不是反恐了。 开始战争,只需要单方面的决定;而结束战争,却需要双方的同意。 王骥带兵而来,苗人失去了以前能够攻城掠地的优势,游击战在没有强大的信念下,很快就会出现崩溃。 几人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都想不到继续打下去的意义。 接受了朝廷传达的皇令,王骥的边打边谈就是围而不打,只要有苗人出来,就跟其说明情况,并送往后方。 后方的大局虽然是薛瑄在把握,但是细致的方面,就要靠各个官员了。 黄镐便是其中之一。 和薛瑄不一样,他一户一户上面劝说,和他在守平越的时候一样,跟每个士兵谈心,告诉士兵他的决心,并且和士兵同吃同睡。 黄镐的做法很傻,也很慢,但是很有效果。 也因为如此,黄镐成了一些寨子的不欢迎之人。 直捣黄龙,挑战土司的权力,可土司世官也不敢对黄镐怎么样。 王骥会将投降的苗人交给黄镐,也是看上了这一点。 让黄镐自己建立一座苗寨。 连年战争之下,空寨子不在少数,黄镐亲自下地,用自己仅有的农业知识,指导着苗人耕种。 “香卡,今天又来了,是来看黄大人的吧?” 脚踝没在水泥中的汉子,看着一个小娘子,便大声喊道。 “正春,你在胡说什么,相不相信我撕烂你的嘴。” 香卡白了正春一眼,看似娇俏小娘,开口却带着几分泼辣,不过她并没有多在意,挽着篮子,又蹦跳着往前走。 看到不远处地里的黄镐后,香卡又放慢了步伐,学起了中原女子的莲步。 正午的阳光有些毒辣,黄镐为了不误农时,带着苗民抢种,根本没想着休息。 “黄,黄大人。” 香卡走近了一些,深呼吸后大声喊道。 “诶~” 黄镐闻声,直起腰,现在的他,哪还有半分御史的样子。 “香卡?” 看到苗家小娘,黄镐还是有些不适应。 毕竟在中原,这样未出阁的女子,很少出面,而香卡时不时会送吃食给他。 “大太阳的,阿娘做了糯米饭,多了些,快些来吃。” 香卡挥舞着右手,双眸弯成了月牙。 闻言,黄镐连忙往田埂一深一浅踩了过去,然后直接跳到水渠里,洗干净后才来到香卡的面前。 “这可是如何是好。” 挠着头,黄镐算是大龄剩男了,因为官职的原因,他也还没婚娶。 见状,香卡也习惯了黄镐这般模样。 嘴角微翘,幅度高了一些,别看黄镐现在这样,当初组织耕种的时候,那挥斥方遒的模样,在香卡的心中挥之不去。 “赶紧吃吧,再晚些就凉了。” 大大咧咧的香卡,直接把篮子往黄镐的怀中塞。 这是她跟阿娘学的,可不是真的剩饭。 “那吾便谢过香卡姑娘了。” 黄镐捧着篮子,入乡随俗,经历过生死,他并没有和其他文人一样,看不起抛头露面的香卡。 香卡皱了皱琼鼻,强忍着笑意,在田埂上找了块杂草多的地方,用脚踩了踩,然后手抹了一下,座位就有了。 其他的苗民看着那坐在田埂上的两人,不由得在脸上扬起笑容。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来当农奴的,可是黄镐告诉他们,这寨子的田地虽然是朝廷的,但使用权是他们自己的,可以传给后代,但不能买卖。 在黄镐的细心讲解下,这些苗民也明白了,这是为了避免他们的地被豪强给占了,更重要的是,免租金。 换而言之,除了不能买卖,和自己的地差不多。 在他们眼里,黄镐和以前朝廷下派来的官员很不一样,会和他们一起种田,会问他们生活有什么困难,会帮他们作主。 这些,就连土司世官都不会如此。 苗人并不喜欢用筷子,而且还会吃生食。 但是因为黄镐,这寨子已经没有了以前吃生食的习惯,虽然还用手抓饭,但是大多已经开始尝试熟食了。 两根竹条在黄镐手中便是筷子,香卡撑着下巴,目光看着黄镐用两根竹条就能将烤鱼的肉挑出,感觉就很厉害。 苗地缺少食盐调料,烤煮一类的食物,在他们眼中,可没有生吃来得有滋味。 可是,看到黄镐吃的津津有味,香卡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第328章 大家都会过上好日子 为了让苗民心安,黄镐的寨子除了四个护卫外,就没有其他士兵。 黄镐现在的生活是忙了些,但他觉得很充实。 苗民并没有想象中的野蛮,虽然茹毛饮血,但那也是因为生活环境的原因。 带领他们致富,走向美好生活,是黄镐如今的目标。 冷水泡发的糯米吃起来不淡,带着丝丝甜味,这样的主食让烤鱼的味道更加鲜美。 听到声音,黄镐转头看向香卡,四目相对,香卡连忙转移了视线。 “要不要吃点?” 黄镐以为香卡是饿了,就将盛着糯米饭的荷叶递到香卡面前。 这番举动,让香卡不由得脸红,白了黄镐一眼,道:“呆子。” 说完就起身朝着远处跑去。 见状,黄镐反倒不知所措了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吃完饭,将篮子放在田埂上被压平的青草上,黄镐活动下腰肢,湿漉漉的裤腿不干活时,感觉有点沉重。 看向浑浊的田地,在黄镐的眼中,这里将会露出绿苗,在夏天会变得黄灿灿的。 王骥部,从山里出来的苗人,三三两两,但越来越频繁。 看着士兵传达的报告,王骥都要笑开花了。 现在的湖广,多是小范围的争端,对方根本不敢和明军大部队硬碰硬。 苗人靠山吃饭,在山林里,是他们的主场,所以王骥多是防守,采用的是龟壳战术。 不断出来的苗人也给王骥提供了很多山里苗军的情报。 一句话,队伍不好带了。 苗军现在出现了分歧,有人想直接投降,但是头领不允许,为此还杀了几个将领,以震慑其他人。 但是,这人是杀不完的。 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 在山林之中,一处简易的山寨,木头搭建的围墙十分简陋,几个苗人手持着削尖的竹竿来回巡视着。 内里的建筑也十分简单,可见这是刚建立不久的营寨。 其中,最大的建筑是用竹子搭建,此时里面有着五人正在议事。 “这么下去,人都要跑光了,大头目。” 竹屋里没有座椅,大家都是席地而坐,其中一人愤恨朝着地面捶了一拳,咬牙道:“狡猾的中原人。” “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要想想怎么办。” 被几人半围着的中年人沉声说道。 “卡沙,你以前是世官,现在这情况,可信吗?朝廷真的要休兵免税?” 留着山羊胡须的人,皱着眉开口,卡沙是他们之中,见识最广的人,不然也带领不了苗人造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明廷是在欺骗,等我们都降了,照样是苛捐杂税,四处征兵。” 卡沙摇了摇头,十分肯定说道。 他不得不这么想,因为若朝廷真的休兵免税,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在他心里,其实埋藏着更大的野心,他想当王。 想了想,卡沙沉吟道:“我有一计,你们都是我心腹,帮我参谋参谋。” 闻言,众人眼睛一亮,纷纷看向卡沙,等待卡沙发言。 “既然他们要我们的族人,那么我们就去戳破他们的阴谋。” 卡沙环顾,继续道:“只要到那些臣服的寨子里,杀几个狗官,那么其他狗官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到时,明廷的狼子野心就出来了。” 等卡沙说完,众人都没有发声。 山羊胡不断揪着胡须,眼眸中隐着怀疑,这是让苗民和朝廷决裂,到时候,明廷分不清敌人,或许会出现屠寨的事情。 “为了大义,不得不如此。” 见众人没有反应,卡沙瞪圆的双眼,似乎逼着众人答应。 “为了大义。” 其他人见状,瞬间开口附和着。 “嗯,你们去安排吧,要亲信,最好是家室都在山中的。” 众人的反应让卡沙很受用,或许这便是王霸之气。 散场后,小头目们低头没有交流,各自回到自己的族群,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 有人支持,自然有人反对,但更多的人是站在中间观望。 没多久,就有一小队苗军从营寨中走出,说是巡逻,其实是直接跑向山下。 这还是王骥初次接收这么多投降的苗军。 以往都是三三两两,现在都十数余了。 在王骥的眼里,或许是苗军的军心崩溃了,也或许… 眯着眼,王骥是武将不错,但不要忘了,他还是永乐进士。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下子跑出这么多人,没有什么投名状,后面还没有追兵,那么就一定有问题。 挥了挥手,王骥便神色如常,打发这些人到黄镐的寨子里。 因为人数比较多的关系,王骥还让士兵护送这些人。 一路上,这些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逃跑的举动,很老实的来到了寨子里。 黄镐也是有点懵,不过,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也是好事。 “来,都来登记一下,现在这寨子还没有名字,但往后便是你们的家了。” 久在湖广之地,黄镐也学了一些苗语,不过磕磕绊绊,还是有些不熟练。 来人看着黄镐,盯着这被太阳晒的黝黑的脸,虽然保留了些许书生气质,但是模样和老农区别不大。 按部就班登记了之后,黄镐就带着他们去领房屋。 所谓的房屋,就是那些衰败后的竹楼,一开始是士兵简单修缮,后来就交给了接收来的苗民。 新人加入,苗民虽然已经习惯,但是看热闹的人还是有。 香卡在人群中,没有看新来的人,而是将目光定在黄镐身上,看着他带领着新人介绍房屋,并且告诫寨中注意事项,然后宣布晚上会将新人介绍给大家。 这做派,十足的酋长范,可是,却比以往的酋长还要斯文,还要有礼貌。 新来的人神情有些紧张,不过在黄镐眼里,这都是正常的。 “不用多虑,不用多想,夏天田里的苗都结了穗,大家都会过上好日子的。” 走到一个年轻人身边,黄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自己的向往告诉对方。 “真,真的吗?” 年轻人直勾勾看向黄镐,喃喃问道。 “不信?你问他们。” 黄镐笑着转身,目光刚好看到了香卡。 然后年轻人就听到其他寨民笑呵呵说道:“黄大人说得对!” “今年定是丰收年!”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329章 没有意义的战争 入夜,黄镐为了让新来的人能够适应,就亲自上门,将新来的人叫到一起,算是吃个晚饭。 晚饭也没有多丰盛,还是糯米和一些烫青菜还有一点肉食。 新居民看着黄镐堂堂一官员,亲自操持着晚饭,感觉有些意外。 “黄大人,我来,让我来,您忙不得。” 一人上前打算帮忙,便听到黄镐笑道:“常言君子远庖厨,但是我死人都见过了,又哪来见其生不忍其死呢?我可以的。” 老居民听黄镐要请新人晚饭,特意上山猎了飞禽回来。 现在的黄镐,那烫水拔毛自然不在话下,杀鱼也是有模有样的。 没多久,两桌简单的饭菜就做好了,不过这里没有高桌大椅,多是地上铺些棕榈叶这类的大树叶,将食材放上去就可以直接开吃了。 正因为如此,黄镐才体会到了苗民的艰难。 这寨子已经算是自然条件好的了,但是长期遭受压迫的苗民,在生活条件上是过着半年糠菜半年粮的生活。 吃不上盐,穿不上衣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这些在黄镐当御史的时候都没有发现,现在,经历生死之后,他心中有愧。 “现在生活困难,没有酒喝,但是,以后会有的。” 黄镐笑着,拿起竹节做的杯子,里面盛着鱼汤,笑道:“今天以汤代酒,欢迎诸位加入无名寨。” 众人相互对视,眼神有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喝,都喝。” 一人举杯,对着黄镐抬杯,随后说道:“希望生活会更好。” 众人这才举杯喝汤,然后默默吃起了饭菜。 新来的人不熟悉,黄镐也能理解,席间多是说起自己下地的丑事。 “你们知道吗?当今圣上曾说过,儒生无用,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今儿某当真也如此觉得。” 黄镐吃着糯米饭,跟苗民讲述新帝的一些事情。 “某在平越卫的时候,吃树皮,嚼草根,煮熟弩铠,每天都能看到饿死的人,所以,王骥将军让某来此,倒是合乎某之心意。” 黄镐开口说着,这些新人,或许就是当时围困自己的人。 这个结是不能绕过去的,所以黄镐会一直说,重复说。 “圣上仁慈,免了丁役田赋,想让湖广修生养息,你们也看到如今的大军,是不是感觉不一样了?” 抬眉看向身边人,那人浑身一震,嚼了米饭,吞咽后,道:“是,与以往的大军不同。” “特别是那些拿长棍的。” 闻言,黄镐笑着开口,道:“那是天子亲卫,圣上亲手组建的军队,唯其可称王者之师,这样的军队,京城还有,他们还大败瓦剌。”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全部身体紧绷了起来。 如果京城那样的军队还有很多,那么苗军的下场会如何,他们想都不敢想。 “现在这场战争是没有意义的。” 黄镐也看出了众人的紧张,转了个话题,道:“当初征麓川,是因为有人要自立为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不容允许的。” 警告也好,劝诫也罢,没有强大的武力,和平就是空中楼阁。 “韦同烈也好,卡沙也罢,没有意义的战争就应该结束。” 黄镐顿了一下,咧嘴笑道:“不说这些了,是某让诸位糟心了,都吃吃喝喝,明日还要给你们分好田地,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哩。” 其他人仅仅是几声干笑。 消息的闭塞,黄镐仅仅说的些消息,就和他们在军中听到的不一样。 南北两个方向,相互牵掣,如今瓦剌竟然大败了,那么朝廷就可以有余力来对付他们了。 可是,皇帝并没有这么做,相反,从黄镐口中得知,皇帝想要结束战争。 但是结束战争又能如何,在他们的视野中,难道回到以前那种任由土司世官剥削的生活吗? 席上无话,众人吃完后,黄镐就拜别,留着他们中几个带头的聚集在一起。 “该怎么办?” 火堆忽明忽暗,照在人的半边脸上,显得格外沉重。 “再看看,头领是让我们来杀人的。” 另一人沉声说道。 “杀谁?黄大人?” 带着迟疑的声音发出,明显有些不愿意,道:“这里只有黄大人。” “什么黄大人?京官什么做派,你我都知道,谁敢保证,这黄镐不是做做样子?” 有人不服气,虽然今天看到黄镐的模样打扮,确实和以前看到的官老爷不一样了,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再看看,多了解情况再说。” 为首的人直接下了定论,火堆不久后就熄灭,整个寨子变得静悄悄的。 次日,黄镐上门敲响了各家的房门,笑盈盈带着他们去领各自的田地。 自己则是拿着田册,将决定好的田地入册,登记之后,还发了粮种。 走在田埂上,能看到各围起的良田都有人在地里干活,见到黄镐后,都直起腰,笑着打招呼。 一声声黄大人,都是带着笑意喊的。 “某屋里还有些粮食,到时候先分给你们,不过也不是很多,但不至于饿死,过几日,某再去领,直到收成之前。” 黄镐口中的粮食,算是赈济粮,由军队里支出。 安排好事情后,黄镐也要去自己看管的田地里干活,就没多管这些人了。 似乎掐着时间点,香卡又出现在田间地头,在其他苗民的调侃下找到了黄镐。 只是,这次香卡身边多了个男子,那是她兄长,往觉。 一路上,香卡都在埋怨,好好的,兄长跟过来干嘛。 见到正踩在地里弯腰的黄镐,往觉就加快了步伐,还告诫香卡走慢一些。 闻言,香卡嘟着嘴,嘀咕着不知道阿哥要和黄镐说些什么,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往觉直接踩着泥水,走到黄镐的身边,唤道:“黄大人。” “诶?” 黄镐起身,看到往觉就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 往觉笑了笑,随后收敛笑容,道:“黄大人,我觉得那些新来的,有些奇怪。” 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往觉只是压低了声音。 他也是苗兵,有着自己的预感。 黄镐听后,摇了摇头,回道:“没事的。” 第330章 去中原看看 往觉开口,黄镐就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了。 这不是什么很难想的事情。 现在的招降和以往不一样,毕竟是对准基层,而非头领。 往觉看向黄镐,要不是自家阿妹天天念叨着,他也不是很想管黄镐的死活。 “最近还是小心一些。” 往觉开口说道,转头看了香卡一眼,道:“不是为了你。” 说完,往觉便离开。 “阿哥。” 香卡喊了一声,不过没有得到回应,想来是和黄镐闹得不愉快了。 “黄大人,阿哥就这死样,你不要在意。” 走到田埂上,香卡对着黄镐说道。 “他是为了我好。” 黄镐笑道。 这倒是让香卡有些吃惊,带着疑惑问道:“阿哥是说了什么?”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黄镐摇了摇头,随后问道:“香卡姑娘这是来给某送吃的?” 经过黄镐的提醒,香卡双手提着篮子,将其举高,笑靥如花道:“今天还是多做了些,快来吃吧。” 天空是洗涤心灵的碧蓝,高山流水,黄镐有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感觉。 奈何天下未平,何以家为? 坐在田埂上,享受着美食,黄镐抬头看着天空,身边坐着的姑娘,自己又不是木头,怎能不知道她的心意。 双方都是不与外姓的宗族观念。 娶异族为妻,对黄镐来说,需要承受中原世俗的目光。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对传统的父母讲自己不想结婚一样,虽然父母说不出什么道理,但还是会斥责你。 “香卡姑娘,想不想去中原看看?” 黄镐吃完,整理好篮子,转头看向香卡问道。 “中原?” 闻言,香卡美眸眨了眨,长睫毛扑闪扑闪的,随后眉眼弯了起来,道:“听说中原人都穿着华服,知礼明理,小娘子都穿着漂亮衣裳,各个都住在砖石搭建的房子里。” 现在的人,基本上很少离开自己居住区域的二十里之外。 对于中原的道听途说,让香卡从美好幻想变成了自卑。 “听说,中原女子只有婚嫁之后才会盘发。” “听说,那里到处铺着金银。” 声音渐渐变小,香卡沉默了下来。 “没有那么夸张,听的总比不上亲眼去看。” 黄镐看向香卡,扬起嘴角,笑道:“等寨子安稳了,湖广平定了,某或许就要去别的地方,很可能会回京城一趟,到时候,香卡姑娘可愿与某一起?” 香卡抬头看向黄镐,抿着嘴,这算不算是邀请? 对于中原的婚俗,她还是有过了解的,听说中原男女,很多在结婚之前甚至没见过面。 越是深入去想,香卡越觉得脸颊发烫。 不过她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点了点头,说道:“得阿哥同意才行。” 香卡和往觉的父母都死于战乱,相依为命下,香卡自然不可能为了黄镐抛弃她阿哥。 “那是自然。” 黄镐见香卡没有拒绝,笑容更甚,重重点头道。 寨中的日子是分平淡,大家都在农忙,就连那些新来的苗民,也都勤勤恳恳地干活。 和无名寨不一样,薛瑄行走在县镇之中,只是,他不再去找那些土司世官。 朝廷传回的消息十分明确,只争取可以争取的对象,其他者,打压即可。 新上任的县令很快就让县镇逐渐恢复过来,薛瑄以巡抚之职,让各地开始查办违法乱纪之事,为此,他还组织了民勇充当衙役。 刚经过朝廷毒打的官员,在异地不敢起半分心思,对于巡抚的命令,完全接纳,完全实行。 各县衙门外,都张贴了告示,不只是县衙办案,还鼓励百姓举报不法。 薛瑄依照自己沟通过的土司世官,罗列出打压名单,对其身家过往进行彻查,然后公开审理,有重大案件者,则是呈报刑部。 华夏自古对死亡的慎重,就算是巡抚,除非有王命旗牌,否则定人生死这种事,都需要呈报。 正常处死,从判处死刑到斩首需要很长的时间,并不是什么官老爷一句处斩,就能将犯人押到菜市口处死。 所有的死刑犯都必须经过圣人的朱批,没有朱批,便是私刑。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刑伺候的过程中,罪犯意外死亡,官员顶多被上级申斥几句,不会对其造成什么利害的影响。 土司世官在当地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所以需要薛瑄打开局面,不然,以他为首的官员也不敢轻易出手。 如那化抓,就被族人举报其不法,由薛瑄亲自带队抓拿。 薛瑄曾给过他机会,但是对方并没有珍惜。 和化抓一样的土司有很多,所犯之事,大多是侵占田地与打杀奴仆,欺行霸市这种。 在大明兵锋之下,敢造反的土司世官早就造反了,剩下的或是墙头草,或是真心依附于朝廷的,也或是有贼心没贼胆的。 薛瑄从中做出区分,在王骥大军为困苗军的前提下,他才敢如此做。 每天衙门外都围着很多百姓,听着县令大人对以前高高在上的土司世官做出审判。 经此,衙门里举报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补缺而来的官员,每天都要忙得不可开交。 平静的长沙府也因此收到了影响。 长沙,襄王府。 朱瞻墡看着长史回报的消息,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湖广地区动乱,主要区域是靠近云贵方向,而长沙,算是湖广的后方。 各地沸沸扬扬的事情,传到襄王朱瞻墡耳中也是自然。 不曾想,刚还完田,自己这位侄子就搞出这种事情,实在让朱瞻墡有些不懂。 “全力配合,告诉知府,如果需要本王的地方,本王定不留余力。” 许久后,朱瞻墡才开口说道。 没等长史回应,朱瞻墡又皱眉,道:“询问知府,本王府中婢女,是否有来路不正当的,若有的话,还请知府彻查,本王并不知晓。” “是,殿下。” 看着长史躬身离去,朱瞻墡坐在椅子上,心想着这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自己这位侄子,元年就拿孔家祭天,如此大手笔,让朱瞻墡都不由得叹服。 可是叹服之余,他也要想想自己的退路,毕竟当初孙太后可是找到他,想让他登极来着。 第331章 袭杀 微风吹拂竹林,扰动竹叶摩擦出飒飒的响声。 寨子的夜晚没有灯火,仅有天空高挂明月带来月华照亮大地。 阴影中,几人偷摸着走出房门,小心翼翼踩着竹竿搭建的廊道,尽量不发出声音。 夜中无话,只有双眼反射出些许月光。 踩在泥土地上后,他们的步伐才开始加速,向着记忆中的房屋飞速靠近。 身影藏在角落后面,看着守门的护卫。 这是黄镐才有的待遇。 与护卫的铠甲长刀相比,这几人手中仅有两人握着柴刀,这还是因为工作原因分配得到的铁器。 其他人只能拿着削尖的竹子,如果没有铠甲防护,那么这种武器的杀伤力还是很强的。 相互对视,点了点头,几人前脚掌着地,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频率,不断拉近着距离。 门前火盆将护卫的阴影照得摇晃,耳边传来竹子鬼魅的声音似乎带着催眠的效果。 护卫强忍着哈欠,四个护卫夜间轮班的是两个。 咔擦。 地面上的枯枝断裂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十分清脆。 “谁!” 护卫一把握住刀柄,压低了些声音,猛然转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敌袭!” 霎时间,看到那鬼鬼祟祟的人影,声音不再压制,护卫高声喊道:“保护大人!” 锵得一声,刀身出鞘,一护卫直接踢开房门,大喊道:“大人,敌袭!” 另外两个护卫从睡梦中被惊醒,抓起怀中长刀,一切都是身体上的自然反应,直接跑向了门口。 黄镐依旧是晕乎乎的,半夜被喊醒,大脑似乎在宕机之中。 喊声刺破寂静夜,见被发现,所幸人也不藏了,直接握着竹竿冲了上去。 “杀!” “杀狗官!” 手握着柴刀,高呼着冲上前,身后削尖的竹竿紧紧跟上。 一时间,喊杀声四起。 三人结阵护住房门,手中的长刀时不时反射出寒光。 “带大人离开,快!” 护卫高喊一声,一手抓住突刺而来的竹竿,挥刀便砍。 鲜血随着刀刃划过而喷出,溅在土地上,染红了落叶。 “刀,给我刀!” 黄镐反应过来,他可不是那种文弱书生,立刻大喊着。 可是他的刀挂在床头,来不及拿了。 噗呲,噗呲。 他没有回头看护卫,但是能听到似乎是什么东西刺破皮肤的声音。 “嗬,嗬,就知道你们这些苗贼不可信!” 盔甲的缝隙流出鲜红的鲜血,护卫捂着腹部,但因为铠甲的原因,根本止不住血。 护卫喘着粗气,挥刀砍死了那伤害自己的贼人。 但是,更多的人是绕着三名护卫,去追黄镐。 “该死!该死!” 一人直接扑倒了贼人,手起刀落,又是一条人命,可是因为他的动作,身上也插了一根竹竿。 不经意间,护卫摸了摸咽喉,手上油腻腻的,带着些许温热。 当他倒下的时候,双眼依旧盯着黄镐离开的方向,但只看到急匆匆的步伐。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三名护卫倒在地上,身上插着竹竿,任凭月华洒在身上。 “黄大人,跑,跑起来!” 最后的护卫带着黄镐奋力奔跑。 “该死,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护卫高声大喊,看着两旁紧闭的房门,心里越发寒冷。 嘎吱。 就在护卫心灰意冷的时候,那些紧闭的房门打开了,一个个苗民站在门口,看着仓皇逃跑的黄镐,眼中带着说不清的复杂。 见状,护卫也不敢再要求什么了,抿着嘴,拉着黄镐不断奔跑。 “杀狗官!” 后面的追兵却是士气大涨,果然狗官得不了人心。 高喊着,嚎叫着,紧随其后。 就在黄镐奋力逃跑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在月光下,他认出了往觉。 “让开!” 护卫可不再相信苗人,奋力挥刀冲了过去。 而黄镐的口中带着苦涩,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往觉侧身躲开了一击,随后开口道:“跑。” 闻言,护卫愣了一下,然后拉着黄镐朝着寨外跑去。 “刀,给他刀!” 黄镐转头看着赤手空拳的往觉,吃力喊出了声。 可是护卫并没有听令,他知道,对方只能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往觉!你不要命了!” 身后传来贼人的怒骂声,随后是往觉的轻笑:“愚蠢,杀了他,所有人都要陪葬!” 和黄镐不一样,往觉是苗人,四周的苗民都看着,贼人不敢轻易下杀手。 “让开!” “不让!” 往觉站如松,握紧双拳。 没有多话,既然不让,那么就杀了。 从死去护卫手里抢来的长刀劈向往觉。 侧身,抬手,提膝,一套动作浑然天成,来犯者的手折成直角,长刀从手中脱落。 往觉捡起地上的长刀,身躯挡着追击的众人。 “杀!” 撕破了脸皮,贼人也不再留手,竹尖和砍刀蜂拥而上。 往觉险之又险的躲避,他要做的,是拖住对方。 揽住刺来的竹竿,身体转动,带着竹竿将人甩出,柴刀紧随而来,劈在其后背上。 撕裂的伤口带来剧烈的疼痛,往觉闷哼一声,一头撞向那挥舞柴刀之人,手中的长刀直接刺入贼人的腹部,用力一搅。 将其装入人群之中,拔刀带出些许碎肉,身后传来咻咻的破风声。 以人为盾,往觉抓起已经没有声息的尸体,翻身一挡,数根竹竿直接插在了尸体上,活像一只豪猪。 “拦住他们。” 不知道是哪个苗人大喊了一声,随后原本在房门外看戏的苗民,拿起扁担锄头什么的,纷纷聚了过来。 “该死,你们要背叛卡沙大人吗?” 空气中带着泥土的芬芳,鲜血的铁锈味带着些许腥臊臭味,贼人挥刀大喊。 “你们要当明廷的狗吗?忘记那些狗官是怎么对你们的吗?” 大喊声没有得到回应,贼人没想到,杀一个狗官,变成这般模样。 “今日我等行刺狗官,你们以为朝廷会放过你们?” 贼人露出残忍的笑容,那些苗民闻言,脸色也都变幻不定。 “时代变了,只要你们死,那么算是立功。” 往觉感觉有点脱力,背后湿漉漉的,嘴唇有些发干,但他知道,不能任凭贼人继续说下去。 第332章 对与错 立不立功,往觉不知道,但是,黄镐不能死在这里。 大义凛然的话,谁都会说,往觉有自己的私心。 来得晚,是因为他听到动静,就将香卡往寨子外送,藏到安全的地方后才过来的。 听着往觉的话,其他苗民也有几分意动。 和黄镐相处的时间,虽然不至于让他们感恩戴德,但是明军的军功,他们倒是有听说过几分。 半阖着双眼,往觉依旧在强撑。 “杀!” 贼人大吼一声,谈不拢,那就别谈。 屠寨又不是没做过。 不同的苗寨之间也有矛盾,在战争时期,公报私仇的事情十分常见。 顿时,人群就直接冲击到了一起。 往觉十分吃力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刀,如今的伤势,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只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有好的生活,希望那黄镐不是人渣,会好好对待自己的妹妹。 寨外,黄镐磕磕绊绊跑了出来,弯着腰奋力呼吸着空气,一旁的护卫十分焦急,警戒着四周。 “黄,黄大人。” 一声娇呼,护卫闻声,拔刀相向,吼道:“谁!” 草丛中,香卡钻了出来。 看清来人,黄镐拍了拍护卫的手臂,看向香卡,眼神有些躲避,道:“香卡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闻言,香卡上前扶住黄镐,将往觉最近总是提心吊胆,听到动静后将自己送出寨外的事情说了一遍。 “阿哥呢?现在怎么办?” 香卡焦急的抓着黄镐的手臂,她有些不知所措。 “还来得及。” 黄镐拍了拍香卡的手臂,看向大道的方向。 远处,火炬在道路上组成一条长线,犹如火龙一般。 斥候回传动静之后,士兵们便从睡梦中被叫醒,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行动起来。 黄镐的寨子是试验地,周边虽然没有驻军,但并不代表没有被关注。 斑点的火光出现在视野之中,随后连成一片,稍近些,便能听到踩踏地面的脚步声,整齐划一。 能在夜间行动如此迅速且规范的,那只能是一支军队了。 “来了。” 黄镐眼前一亮,香卡闻声望了过去。 火炬橙黄的光亮映照着士兵严肃的面容。 他们小跑着,越过了黄镐,只有领队停下来片刻,道:“请黄御史随军入寨。” 顿了一下,领队又问道:“信号筒可在?” 闻言,黄镐回道:“在屋中。” 知道对方来者不善,王骥又怎能没有安排。 寨外除了斥候,还给了黄镐军中少有的信号筒,可是事发突然,黄镐连刀都没拿,哪还想得起信号筒。 计划归计划,实际情况还要实际分析。 不过,黄镐没死,那就不错,领队没有多说什么,让黄镐随军,不过是为了避免滥杀无辜罢了。 火炬在夜里格外显眼,当出现在寨门外,便有士兵高喊:“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犹如潮水汹涌而来的声音,让乱战中的人群一顿错愕。 “火枪队,听令,举枪!” 令官高举手中小旗,大喊着。 随后,苗民们看到了那让他们闻风丧胆的木棍架到了士兵的肩头。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不断有士兵从领队身后涌出,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倒在地上的往觉,看着模模糊糊的火光,咧嘴喃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迷糊之中,他看到了好像是自己的妹子冲出人群,找到了自己,随后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军医,军医,快!” 最后视野陷入了黑暗。 天光穿透山间的薄雾,唤醒了山林中沉睡的动物。 山寨里,地面上的血迹,昭示着昨夜的袭杀不是一场梦境,只是不见了那些尸体。 火枪队领队站在黄镐身边,开口道:“这算是失败了?” “不算,算成功了。” 黄镐喝了口热茶,呼出热气后,说道:“只要有一人站出来,就算是成功了。” 闻言,领队沉默了下来。 “那往觉怎么样了?” 在黄镐看来,往觉是活不成了,可是领队却说道:“得看军医怎么说,这种事,说不准。” 有的人皮糙肉厚,三刀六洞都能救得回来,有的人背上一刀都得死。 “我去看看。” 说着,黄镐就往屋外走。 路过的房屋,黄镐能看到窗户里的苗民在偷看着。 火枪队的出现,从武力和精神层面镇压了他们,吃惊之余,他们还带着些许的悔恨。 伤者被集中起来,由军医进行医治。 医治的对象是不分敌我的。 往觉躺在竹床上,呼吸十分微弱,身体上缠着布,渗出鲜红的血液。 在他旁边,香卡坐着,沉默看着自己的兄长。 “怎么样?” 黄镐走到香卡身边,鼓起勇气问道。 闻声,香卡看到了黄镐,双眸泛起水雾,声音沙哑道:“为什么不早些来。” 黄镐知道,香卡问的是火枪队,如果火枪队能早点来,自己的兄长不至于如此。 “我的错,是我的疏忽。” 黄镐没有找借口,他终究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这里条件不好,军医说阿哥能不能挺过去,得看他自己。” 香卡的目光看向了往觉,若不是为了自己,兄长也不会回寨中。 黄镐没有说话,这一切都因他而起,怪不得别人。 “你一夜没睡,要不要先去休息?” 许久后,黄镐才开口,却见香卡摇了摇头。 寨子外,经过辨认后的贼人被束缚着手脚,蹲在地上。 面对明军,他们早就没了胆,不然也不会不敢正面硬抗,反而做出这种袭杀的事情。 恐怖袭击从来都是胆小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 领队出现在寨外,开口对着士兵说道:“将这些人带回军中大营,由将军处置。” “上报寨中英勇者,申请体恤金,军中牺牲者,遗体一并送回军中。” 领队下完命令,随后走回寨中,这里不是中原,言语不通是极大的困境。 看着那些封闭的门窗,领队也不知道黄镐所作所为是对是错,经过这件事,寨子还能不能持续下去? 战争带来的仇恨,可不会平白无故的消失。 次日,来了新的护卫,火枪队也离开的寨子。 第333章 护道者 往觉并没有挺过来,甚至没有再睁过一次眼。 屋中的香卡哭得撕心裂肺。 黄镐也不知如何去安慰。 军队送来了白银,充当赏赐有功之人。 但是钱买不回死去人的命。 活下来的人看着那些痛苦的亲属,在战争中,带着几分麻木。 寨子里没有巫师,香卡恳请黄镐以中原的习俗下葬往觉,以此希望自己的兄长来世能出生在和平的中原。 黄镐答应了,于是寨子里便挂上了白幡。 葬礼是生者和死者的对话,路上纷飞的纸钱,哭哭啼啼的人给苍莽的大山添上了新坟。 另一边,王骥收缩了战线,不断砍伐树木。 无名寨的袭击开始进行大规模宣传。 朝廷本是好意,可苗军却以此反抗,并且伤害无辜,为此,王骥还不惜烧山,以示惩戒,并表明了朝廷的决心。 犹如点燃了导火索一般,薛瑄在知道无名寨之事后,也加快了对土司世官的动作。 渐渐的,湖广地区对于苗军的风评开始出现了变化。 以往,苗军代表着广大百姓抗争,现在,却背负起了骂名。 各地都在痛斥苗军的无理,想要结束战争的想法越发的高涨。 失去了群众基础,厌战情绪也开始在苗军中蔓延。 卡沙并不懂,但是逃兵的增多让他无比的烦躁。 就算学习陈友谅杀将立威,效果也不好。 相反,苗军对于头目产生了厌恶情绪。 这个时代的起义军其实都差不多,就算一开始都带着大义,但是时间一长,就变成了到处抢掠的旧军阀。 旧军队并不会因为时代的进步而进步,后世东南小岛的叛军,依旧认为男人当兵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女人。 现在被围困起来,这次感官刺激的奖励自然没有了,那么谁还愿意死心塌地跟随头目搞事? 于是乎,苗军开始了反抗。 战争似乎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平静后重燃了起来。 卡沙想要趁机转移,学着思机发往孟养方向迁移。 但,王骥之前因为没有抓到思机发而吃了亏,这次倒是没有执着抓拿卡沙。 朱祁钰并不在乎卡沙逃离,他也没有给王骥什么密旨,他只要湖广一地的稳定。 失了民心的卡沙不过就是土匪之流,无法再掀起波澜。 苗军面对明军,一触即溃的态势已经十分明显,王骥也在不断收编着投降的苗军。 当追到云南的时候,王骥就停了下来,整军驻扎。 在京城,不断回传的情报和黄镐无名寨的事情送到王府书房,持续了半个月的时间。 当朱祁钰看到黄镐无名寨的事时,十分理解这个御史的工作困难,为此,还特意下旨嘉奖了一番,鼓励其继续下去。 但是详细的内容,比如往觉的身死,在军情中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朱祁钰将奏折往一旁放下,随后看起了李言闻等人联名的书信。 医学院医师请求人体实验。 这不由得让朱祁钰挑眉,翻开后细看,原来是那青霉素在学校老师的帮助下,有了些许成果。 动物实验已经满足不了医师的需求了。 只不过,这一次,李言闻提到了人体解剖。 医者仁心,拿犯人用药到人体解剖,可以说有着跨时代意义。 亵渎死者尸体,让死者死无全尸,是华夏历来最残酷的刑罚之一。 想了想,朱祁钰没有直接下朱批,而是问兴安道:“现在李言闻在何处?” “回陛下,近来李医师与景泰学校老师一起。” 兴安本着有问必答的原则,直接开口回应道。 “嗯。” 朱祁钰点了点头,随后开口道:“朕要去医学院看看,安排一下。” 兴安领命退出,没多久,就回来禀报道:“陛下,安排好了。” 医学院不像景泰学校,倒是和寻常私塾一般,有着古朴的建筑群。 在这里的医学生不像农家子弟一样,需要在农忙时放假。 站在医学院大门口,就能闻到药材煎制的甘苦味。 圣人的到来,董宿自然是领着医师到门口迎接。 一番见礼之后,朱祁钰踏入医学院之内,带着董宿来到值班房,内里的装饰多是檀木,书架上摆放着各种医书。 朱祁钰坐到主位上,开口便将李言闻的请求说了出来。 闻言,董宿顿了一下,说道:“在大宁时,我等也曾想过,解剖死者,追根寻底,探知人体之奥秘,但此法有违天和…” “没什么天和不天和的,凌迟斩首不都一样,朕是想问,董院长允许不允许。” 朱祁钰开口打断董宿的话,目光注视着董宿。 解剖需要经受舆论压力,李言闻不过是一个医师,朱祁钰在联名信中,可没有看到董宿的签名。 董宿喉咙滑动,瞬间就知道了圣人的意思,屋中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有那香炉飘着青烟,在阳光下袅袅升起。 许久后,董宿才开口道:“陛下,臣会亲自主持解剖工作。” “嗯,好。”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董院长不必有太多心理负担,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说,若是促进医学发展,院长之功不可没。” 领导人需要有魄力,手底下的人才敢闯敢拼。 董宿有自己的考量,这很正常,但是朱祁钰的入场,算是护道者。 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尸可解剖而视之。 黄帝内经最早的解剖记载,到王莽令太医尚方与巧屠一起解剖被处死刑者公孙庆的尸体,度量其五脏,以竹筵导其脉,知其始终,华夏的解剖学一直磕磕绊绊,并没有开展成体系的研究。 朱祁钰入场是给了他们保障,这是亲自来找董宿的意义。 对此,董宿也想明白了,相比圣人,他不过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连圣人都来了,那自己一个年迈之躯,至少也要发挥一些余热,让年轻人少一些顾虑。 “谢陛下,老臣定当负起责任,不再推脱。” 董宿躬身行礼,随后起身继续道:“此番解剖意义非凡,学院中不少医师参与,老臣预依照古籍盛典,凭借解剖进行改错…” 第334章 解剖事业 解剖的意义就是辨证医书中的错漏,而董宿的背书,使其更具权威性。 毕竟在世人眼中,圣人不通医术,最多就是个背锅侠。 一场解剖,各取所需。 李言闻知道圣人驾临医学院之后,便马不停蹄跑了回来。 想必,圣人是因为解剖而来,毕竟人命关天。 当他来到值班房时,朱祁钰和董宿已经聊的差不多了。 听到李言闻求见,朱祁钰便让人将其领了进来。 李言闻现在可是有功德之人,救死扶伤可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学生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见到朱祁钰,李言闻以学生的身份行礼。 “免礼。”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紧张了?” 闻言,李言闻抿了抿嘴,随后恭敬道:“是。” 提出解剖的想法,在没有见到圣人之前,李言闻最多是顾虑,而现在,心里倒是紧张了些。 “救死扶伤乃是好事,莫要听人多言,你们做得事,百姓迟早会理解,这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 朱祁钰开口道:“至于文人的口诛笔伐,若是读圣贤书能治病救人,那他们便有理,可若是惧其言语,那就是因噎废食了。” 文人的笔,杀人的刀,但是这把刀要有用,需要大环境。 实用主义是大明如今的大环境,不然心学也不会兴起,只是那位开启者还没出现罢了。 华夏对于亵渎尸体的刑罚,很重,但那是和伤害罪还有挖人祖坟挂钩的。 法律的规定是有适用范围的,死囚被剥夺了一切权利,自然不在其中。 不然历代也不会出现关于解剖的医术着作。 可是,这项工作毕竟不体面,与医者仁术不合,有悖于公序良俗。 教人于骼堆中,杀人场上学医道,这是医学发展的必然过程,如果不了解人体,又怎么对症下药? 李言闻对于圣人的话语很是感动,他不曾想过,一封书信,竟然让圣人亲至。 “学生定当不畏人言,不忘本心。” 双膝弯曲下跪,李言闻对着朱祁钰磕头说道。 “不用如此重礼,这事,朕占了便宜。” 朱祁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亲手将李言闻扶起来,继续道:“往后医学史上,这可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董宿不知道,为何圣人有着如此的底气。 历代除了那奇怪的王莽,就没有帝皇会为医学解剖站台,可就算是王莽,解剖的是政敌,有泄愤的嫌疑。 当今圣人,可不需要这么做。 李言闻感激是必须的,有圣人站台,至少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 “学生,学生…” 李言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支支吾吾的,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 抬头看到了圣人鼓励的目光,感觉就跟慈祥的老父亲拿着几亿的资金扶持自己创业一样,那底气就腾腾地往上涨。 “对了,朕来,可是要问问,你那青霉素当真制成了?” 朱祁钰可不在乎什么言可杀人,毕竟论杀人,刀枪更有效直接一些。 闻言,李言闻擦了擦眼角,随后挺胸说道:“回陛下,在学校老师的帮助下,学生制出了些,但量很少,给小鼠试而不死,方才想要更进一步。” 听着李言闻的描述,朱祁钰不断点着头。 “若是做人体试验,最好还是用注射的好。” 李言闻制出来的,是青霉素溶液,用注射的方法比较直观。 能够代替注射器东西有很多,比如鱼刺,比如鸟骨。 但是要大规模使用,最好还是可以工业化的东西,但试验就另说了。 恰好李言闻要求解剖试验,那么不如将这些也说一样,给医生一些方向,或许就能少解剖一些人。 董宿和李言闻听得津津有味,心中更是升起了一丝迫不及待的感觉。 说完之后,朱祁钰走回书桌,拿起茶碗润了润喉,开口道:“解剖的时候,要明亮,不要阴恻恻的,你们做得是进步的事业,不是阴沟里的老鼠。” “遵命,陛下!” 两人躬身回道。 朱祁钰也算是站完台了,反正现在不缺死囚。 山东和湖广送来的,就足够医学院用了。 恭送圣人离开医学院后,董宿立刻组织起了医师,将解剖试验提上了日程,采用自愿原则,不愿参与的医师,可以直接退出。 圣人给予的信心,让董宿能感觉到,解剖对于医学有着非凡的意义,浓墨重彩的一笔,怎能少得了自己。 医学的圈子很小,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刘纯的耳中。 相比董宿,刘纯的心更狠,不然也不会在南京用那么多死囚做药理实验。 于是乎,刘纯立马找到了董宿,想要参与进来。 刘纯是十分有能力的御医,对于解剖,其看法和华佗差不多。 医者刳腹,实别开岐圣门庭,谁知狱吏庸才,致使遗书归一炬。 曹操斩华佗是医学界巨大的损失,若是华佗能够实施手术,那么华夏医学将得到飞跃的发展。 遗憾终归是遗憾,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圣人都驾临过医学院了,刘纯又怎能不知道圣人的支持。 就算是分一杯羹也好,刘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对于刘纯的参与,董宿自然不会反对,能够参与进来的医学大家是越多越好,抱团取暖可以减轻圣人一些压力不是? 在太医院和医学院联合准备工作的时候,石亨正如火如荼开展他的军港大业。 山东接连不断的抄家,让石亨有了不菲的启动资金。 有了钱,石亨可没想着享受。 在大同的时候,他甚至会帮知府完成税收业绩,什么叫可持续发展,没人比得过石亨。 就备倭城那些破烂船只,哪比得上福船来得厉害。 欲先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石亨知道,他的未来可能是星辰大海,为此,军港的营造必须提上日程。 与山东富贵阶层的动荡相比,备倭城扩招可以说是人山人海。 石亨手上的资金,名义上是从军需库调拨下放的,程序上,石亨可不敢耍小聪明,那可是会死人的。 看着已经开始动工的港口,石亨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带着舰队抢劫海盗的场景了。 第335章 要专业起来 像解剖这种事,是不会朝民间大喇叭宣传的。 朱祁钰挑选了一个响马死囚,再三过问没有家室之后,才选择赐死。 死囚被蒙着头,秘密送到了医学院。 明亮的房间,中间摆放着一张铺着白布的长桌,四周墙边皆坐着医师。 纵然是已经有死意的死囚见到如此阵势,也有几分忐忑。 令官走出,宣读赐死圣旨,和斩首相比,绞刑倒不是那么的血腥。 医师并不是医学生,他们见多了生死,一些人的目光中,隐隐还有几分兴奋。 令官朗读之后,厂卫从门外走入,手中拿着白绫,靠近死囚,缠绕在其脖子上。 被捂着嘴的死囚,自知死期将至,双眸泛着泪花,求生欲望在这样的情况下上升到最高点。 可是双手双脚被束缚,他跑不了,挣扎不了。 “呜,唔,唔。” 口中发出了将死的声音,似乎在求饶,似乎在咒骂。 渐渐的,声音轻了下去,整个人因为缺氧的原因,做出抽搐的自然反应。 过了一会儿之后,死囚已经没了声息。 厂卫仔细查看了一番,沉默退出了房门。 剩下的事情,他们都不需要理会了。 刘纯上前,张开死囚的眼睑,又摸向其脖子的动脉处,随后回头,似乎松了一口气道:“死了。” 医师不是心理变态,多多少少还是有负罪感。 众人将束缚着手脚的绳子松开,并且还稍微清理了一下死囚躯体。 洁白的长桌上,躺着不着衣物的身体,一旁放着各种各样的刀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些刀具,是圣人为解剖而准备的,小巧锋利。 刘纯身为年纪最大的御医,主动拿起手术刀,半脸遮着布罩,头上带着布帽,只留下一双眼睛,看了董宿和其他医师一眼。 “开始吧。” 刘纯声音淡然,而董宿手中捧着医书,开始对上面的内容进行验证。 当刀锋划过皮肤,鲜血渗出,刘纯虽然年纪很大,但是双手却很稳,入刀几分,将人体的皮肤割出一块后,看向皮下的肌理,满意地点了点头。 解剖的过程很长,厂卫守着门口,时不时看到医师从房中冲出来,到院子里呕吐了一阵,然后深呼吸后再走回屋中。 李言闻强忍着呕吐感,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不断被切割的尸体上。 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脸皮胸部,自上往下。 屋中的医师们忘记了时间,习惯之后,有的用文字记录,有的直接开始临摹,这些都是十分珍贵的资料。 切一半,留一半,是为了更好的对比,刘纯的额头有着细密的汗渍,身边的医师时不时拿起毛布擦干。 直到太阳落下之后,这场解剖才算是结束。 医学院的医师们并没有交流,整座医学院似乎都静悄悄的。 次日,董宿组织了解剖研讨会,对医书开始验证更改。 这才让犹如被按下静音键的医学院开始喧闹了起来。 朱祁钰收到厂卫的观察报告,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转头向兴安说道:“往后医学院所需死囚,都需经过审核上报。” 一言便将学院的尸体需求定为常态。 就算是兴安,也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他虽然没有去观摩,但是想象比现实更恐怖。 “对了,舒良还在山东?” 朱祁钰一个急转弯问道。 “回陛下,正是。” 兴安躬身说道。 “让他去大沽口,那边的船厂动工,需要有人看着。” 这可是关乎心心念念的无敌舰队,朱祁钰自然不会忽略。 范广带来的船匠都安置在天津,而大沽口是最合适的军港,南京还是太远了,朱祁钰现在把握不住。 至于石亨那边,得靠石亨自己。 朱祁钰可是给了石亨很大的机断权,连抄家的钱财都给了他一份,若这样还发展不起水师,那石亨也就那样了。 远在备倭城的石亨打了个喷嚏,咂了咂嘴,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 另一边是新兵操练的场景。 自从扩编开始,备倭城外络绎不绝的人过来,之前一直关注的人,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将自己的儿子孙子扔到军队之中,让军队教育他们,这样的想法渐渐开始在民间诞生。 石亨领兵的时候,也让山东不少人见到了焕然一新的京营。 从那时起,百姓对军队就生出了好奇心,因而去问了很多事情,越问越是希望将自己的后代扔进去锻炼。 募兵制让百姓不用担心自己的孩子要打一辈子的仗,更何况,如今大战刚过,朝廷也没有大规模征兵,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大型战役。 百姓精明着,知道自己的教育比不上如今军队的教育,而且,还能让后代识字,开拓眼界,更有军饷,当今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所以,石亨一开始补空饷军额的时候,很快,啪一下,就满了。 现在的备倭城,是九千卫所,而且还在扩编之中。 人数上涨,迟早要超过备倭城的计划容量,所以石亨想着扩建军港也是扩,顺带连备倭城也扩了吧。 没办法,抄家来的钱太快了,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陈安之站在石亨身侧,看着动工的备倭城,心中满是感慨。 和京营部队的接触,让他清晰感受到军队似乎在发生某种变化,某种从心态上开始的变化。 “总兵,备倭城还需要船匠维护战船,卑职去问了,都往天津跑了。” 陈安之对着石亨躬身说道。 闻言,石亨十分惊讶的嗯了一声,随后就想到了可能的情况,问道:“你可知为何?” “听说,大沽口那要扩建造船厂,给船匠的待遇是极好的。” 陈安之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石亨。 石亨十分平静,叹道:“本将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没关系,咱可以等,反正范广那小子给咱留了维护福船的船匠,要多加利用。” 顿了一下,石亨扬起嘴角,笑道:“水兵怎能不知道如何维护战船呢?让船匠开课!咱备倭城,要专业起来,可不能落后了范小子!” 经验可以因地制宜,京城的时候,石亨就知道工兵这种新兵种。 第336章 保持改革的决心 工兵在当今,叫做私役,徭役。 但石亨是知道的,工兵可要比徭役专业,需要做到提刀能打,拿锄能挖,有一定的技术含量。 以前的水兵,可不需要知道如何维护战船,毕竟那是船匠和水手做的事情,他们只需要负责跳帮打仗。 这种事情,石亨不擅长,但他有梁大业啊。 “去把大业给叫过来,咱们一起合计合计,比财力,咱是比不过圣上的。” 石亨想了想,对着陈安之说道。 当梁大业知道了石亨的想法后,倒是很赞同。 兵,是不能当一辈子的,能从军旅之中学成一门手艺,退伍之后也能有出路,这是圣人的理念,也是神武卫的理念。 不过,船匠一道,梁大业乃至神武卫都不了解。 “军中船匠也就那么几个,带带徒弟,都可以慢慢来。” 梁大业仔细分析着如今的情况。 石亨咂着嘴,身为将领,他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渴求工匠,和陆军相比,海军中的船匠很重要,是战力的保证。 为了未来可以抢…节制更多的海船,石亨也要保证战船的战力。 “也是,不过此事需要由你我联名上报。” 石亨点了点头,认可了梁大业的说法。 “自然,卑职全凭将军作主。” 梁大业双手抱拳。 一旁的陈安之就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不过是一个参将,不管是练兵还是谋略,都没有眼前两人厉害。 方案立下之后,石亨就写好书信,送往京城的同时,他也找到范广留下的船匠,让其收徒。 在军中收徒,船匠本有些犹豫,奈何石亨给的太多了。 而且,教的是如何养护战船,而不是造船,这工作可简单多了。 大明的海岸边,两处港口如火如荼展开建设。 这是一个预兆,一个渤海开海的预兆,最先反应过来的,自然是利益相关方的权贵。 有先见之明的人,纷纷收缩了私贸的规模,因为只需要再忍一忍,往后就不用偷偷摸摸的出海了。 朝堂上对开海的意见有,但不多,因为大势已成,山东就算禁海,结果又如何? 堂堂孔家,勾结海外,证明了禁海政策对于权贵而言,形同虚设,堵不如疏的道理,大家都懂,再反对就不礼貌了,而且还会被扣上想要私通外国的帽子。 蛋糕既然要拿出来分,很多守法的权贵自然乐见其成。 利益方一多起来,私贸垄断势力就缩了回去。 大沽口静静停放着的福船,在船工的手中不断加固改造,新式的战船需要承载猛烈的火炮,为此,围栏和甲板都要加固,可以说,这是全新的福船。 通过这样的改造,累积新式大型战舰的经验,只是目前的新型火炮还没上船,船工们只能用老旧的战船出海试验。 西山的军工厂,机械入场后,浓烟开始冒出。 有着从王恭厂继承的经验手艺,开工之后,很快就进入了量产阶段。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成批的枪支大炮从工厂中运出,由京营接收,为此,于谦上书建议,批量更换神机营的火器。 神武卫是试验型亲卫,战争的真正主力,还是要靠神机营这种正规军。 光是列装神机营的话,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大明对火器的管控比弓箭还要严格,因而如同郭敬王振这样的宠臣,也仅仅只能走私弓箭,像火铳这类的火器,他们根本动不了。 但是,朱祁钰并没有答应于谦大批量列装。 其中的问题就出在火药的产量还没有跟上,大规模列装火枪的话,光是训练用的弹药量就是个大问题。 而且还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熬硝营没日没夜的熬硝,在大规模部队面前,根本经不住消耗。 所以,于谦只能得到一个火枪营的规模,限制为两千至两千五百人。 也算是正规部队列装的开始。 京城。 完全从寒冬中恢复了生气,人来人往,管道上也是络绎不绝的行人。 城门外的商队排得老长。 文华殿内,朱祁钰照例召开朝议。 宝源局的银币源源不断压制,基本满足了商贸的需要。 释放商业潜力的京城,到处都是生机勃勃,但是,银币不能无限制压印,宝源局需要有条例限制。 召开朝议,无非就是牵扯到目前比较简陋的商税。 大明的商税,很多时候是靠着一个个关卡来收,在城中,靠的是有司的牙商代收,也就是官店。 虽然是野蛮发展,但也不能放任不管,该有的先见之明还是要有的。 “商税之策,不能只靠关卡与牙商,如官店钱、塌房税、门摊税、落地税、牙税…” 朱祁钰说出了一大堆大明原有的近似商税的类目,很多,很杂,摊派之下,就是各种苛捐杂税了。 整体来说,三十税一这样的税收,放在古代,已经是很低的税赋,但是类目一多,就不一样了。 参与朝议的尚书,仔细听着,随后开始思考了起来。 “豪绅之家,喜欢将银币藏在罐子里,埋在土里,长此以往,于国不利,发展,就是流通,收来的税收,需要投入到民生、军事这类项目之中,因而,税必须收,商税也是如此。” 朱祁钰扫视着众人,问道:“诸卿在京城也观察许久,对此有何建议,皆可提。” 闻言,尚书们沉默了一下,许久后,陈循才出班,道:“陛下,如今京城坐商不知凡几,商税之大目,细分归一,取不同规模商贾,采用不同税率,此方可为。” “陈卿为户部尚书,此事自然由陈卿主导,朕只看结果。” 朱祁钰点了点头,并没有否定陈循,毕竟一切都是很新的东西,探索中历经错误是正常的,只要能够保持改革的决心,能够知错认错,就可以比别的国家犯更少的错,这就足够了。 陈循躬身回班,现在已经有豪商通过关系找到了他,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官商之间需要界线,京城才方方开放,就有这样的苗头,让陈循总觉得这么下去不行。 这事没有在朝议说出来,陈循想着私底下问问圣人,要不要杀一杀那些豪商的锐气。 第337章 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资本主义的萌芽,是封建社会内的商品经济的发展所孕育的,但并不代表其能真正发芽。 南方一带,远离天子之所,买官捐官的现象才是,便是豪商起势的征兆。 这类征兆,在宋朝便已经出现。 从榜下捉婿开始,富裕起来的平民阶层渴望跨入上层社会,但是因为其自身在社会上的地位不高,只能通过金钱交易来换取权力。 这何尝不是一种旋转门? 重本抑末,亦足养民,是对商人的限制,可是就算是以严格着称的大明,商籍很多时候是针对盐商所设置的。 都是商籍的情况下,所拥有的待遇也不同,比如朝廷优待晋商人而歧视徽商。 豪商会审时度势,找到陈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正统时期大行其道的贪腐,终究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朱祁钰发布了作业,尚书们就以此开始学习讨论,直到朝议结束也没能有个结果出来。 散了朝,朱祁钰从偏厅出来,回到王府的时候,就看到陈循已经在等候了。 来到大堂,陈循便开口表示道:“近来不少豪商托关系找到臣,变着法子送礼,臣都推回去了。” 一句话便能说明陈循所担忧的情况。 在正统时期,这种情况下,陈循收了也就收了,不然就官员的那些俸禄,可交不起与王振见一面的见面礼。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陈循也担心如此大势,会变成与正统时期一般糜烂。 朱祁钰让下人上茶,随后看向陈循问道:“抑商与通商,可是矛与盾?” 陈循愣了一下,随后思量了起来。 从历史上看,抑商和通商是并存的,可不是什么有我没他的场景。 小农经济下,从让农户可以摆摊贩卖获得一些报酬,到对大型商贩实施管制和打压,这是历代朝廷一贯的做法。 所谓资本主义萌芽,需要接受朝廷的监管,一旦朝廷微弱,商贾强势,那便是一个王朝的末年。 毕竟人一旦有了财富,就会开始染指权力,而通过染指的权力,进一步增加自己的财富,如同滚雪球一样,商贾可不在乎王朝的命运,比世家更不堪。 “非也。” 陈循开口说道:“陛下通商,可臣知道,大头还是要握在朝廷手中,比如那粮食、火器,甚至未来的食盐,但臣以为,豪商寻臣,自然会寻其他人,臣是担心,长此以往,会一发不可收拾。” “无碍。” 朱祁钰昂了下头,示意陈循喝茶,然后开口道:“商税的存在便是为此,城墙需要修缮、士兵需要军饷、水利需要维护,这些皆事关民生大计,维持政通人和都需要钱,而商人,便是为此而生,他们在朕的大明获取财富,若不想着为大明添砖加瓦,那朕不介意杀鸡取卵,到时候再养一批就是。” 京城有着浓烈的商业气息,说是萌芽也不为过,而这种萌芽,是建立在前代的贪腐之上,历来的资本主义都是如此。 没有适合的尸体,这食腐动物可不会闻味而来。 被圣人这么一提点,陈循的眼睛也是一亮,就是反思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自己没有想到。 “税收为国之根本。” 陈循喃喃说道:“所有人皆有缴税之义务,不是为了私肥,而是为天下。” 刚说完,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话出口,那私肥者,便是大明的掌舵人,不兴说啊。 “没什么不好说的,如今世面流通之银币,皆出朕之内帑,不过,朕给你透个底吧。”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了笑,然后将制银币的消耗给大致说了一下。 一瞬间,陈循都懵了。 银币的制造,在他看来,那精美的银币是赔本的买卖,可是,圣人转手获取的巨利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口中泛着苦涩,陈循觉得自己有点傻。 “制币不能一直由内帑承担,虽然所用所耗皆来自民间,看上去朕赚了,其实陈卿想想也知道,朕并没有获多少利。” 朱祁钰看出了陈循的心思,笑着说道。 他不过是一个润滑剂,在制造银币的同时,扩大京城的内需,若要说朱祁钰赚到了什么? 那就是赚到工农的拥戴。 其中所产生的附加值,由京城百姓享受,如今社会的生活品质,可还没达到朱祁钰的要求,所以谈不上朱祁钰享受了什么。 货币没有价值,劳动才产生价值。 陈循很快就想到了之前圣人在朝议的时候跟尚书们讲解的道理。 银子放在内帑,除非像圣人现在这样扩建王府,不然那不过是一块熔炼过的矿石罢了。 可是,现在扩建王府的,也算不上是用内帑的钱,用的是银币制造过程中产生的劳动价值。 “臣,懂了。” 陈循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豪商寻臣之事,臣会上奏,请都察院介入。” “嗯。” 朱祁钰挑眉,提醒道:“在规则之内的事,朝廷允许商户发展,可若是出格,必然需要付出代价,在律法未完善之前,黑猫白猫,能抓老鼠,便是好猫。” 不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朝廷需要做的是,主抓大方向,然后就是不断反省,不断尝试,再不断改革。 说是大明的掌舵者,其实更像是大明的执鞭人,只要执鞭人固守本心,那么发展就不会停止。 “难不成臣还要召集商户,跟他们说明情况?” 陈循皱着眉问道,就像一个学生请教老师一样。 “你可是大明的钱袋子,能接触到陈卿的,无不是各业之佼佼者,通商之领袖,陈卿可不能轻视了他们。” 朱祁钰说完,拿起碗盖,吹了吹茶汤,呷了一口,让陈循自己继续想。 他有着后世的经验,可是并不代表适合如今的社会,土着的想法,才更适合现在的土壤。 “商帮。” 陈循直接脱口而出,随后又联想到了许多,起身便拜道:“谢陛下教诲。” “免礼。” 朱祁钰依旧是昂了昂头,随后挥手说道:“朕就不留陈卿吃饭了,想必陈卿还有很多事要忙。” 第338章 商帮 商帮,自宋代兴起,可是没有一个平稳发展的机会。 大明相对固定的税收,倒是让商帮得到了发展。 不管晋商还是徽商,他们都触摸到了抱团取暖从而取得价格垄断的好处。 做强做大,创造辉煌。 若是不严加管理,这些商人会打造出源源不断的进士和举人送入朝廷,这些人会成为他们的利益代表,随后这些利益代表就会掀起大明最大规模的党争。 豪商出资给予读书人更高的起跑线,而读书人功成名就之后,帮助豪商顺利垄断人才供应。 这可不是什么良性循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便是可预见的未来。 陈循回到府中,立刻让下人拿来豪商的拜帖,开始以地区行业分类。 京城短期复苏,商户的功劳自然不可否认。 但前提条件是圣人所创造的一切。 要说市场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那大手的主人就是大明至尊。 陈循不知道宏观调控这个词,但冥冥之中,似乎历史的琴弦被拨动了一般。 就在陈循忙碌的时候,京城制衣坊内,织布机在女工的操作下,一匹匹绸缎被织了出来。 京城人口的增多,让陈凝香注意到了扩张的机会。 打通上下游,是制衣坊的战略目标。 现在,中间的织布阶段便开始启动了。 就算是入夜,陈凝香也给女工加工资,让她们赶工制造成布。 也不知道那手握神器的圣人是什么脑子,只需要稍微改造,便能提高布匹的产量。 再配合西城皇属之地的优势,京城的服装产业,大半都被纳入制衣坊的手中。 看着嘎吱嘎吱运作的织布机,女工们并不觉得有多辛苦,加班有钱,自然是做多赚多。 有了这些织布机,制衣坊还要经过于谦的检验,然后才能承接京营军装的项目。 虽然裁判和运动员都是自己人,但朱祁钰还是很严谨的。 如今的规模,需要陈凝香从制衣坊中提拔出来的管理人才,毕竟也没有适合的空降人选。 陈凝香自从接手制衣坊之后,边学边练,倒也是没有了那么多的书生气。 巡视织布厂的时候,女工们见到陈凝香,都带着几分敬畏。 一介女流,能掌管千人以上规模的项目,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看完织布厂,陈凝香就让女工剪出各种布料样品,带在身上,回到值班房,对样品开始做初步检查。 以前军装供应神武卫的时候,朱祁钰就曾对军装做出要求指标。 夏装透气,冬装保暖,相同的是,都要能磨耐操。 作为织布领域的新秀,陈凝香也很有干劲的想打好第一发子弹。 各类的布匹样本用纸张包好之后,外面已经夜深人静了,夜班的女工打着地铺,和陈凝香值班房的差不多。 晨曦露头,鸡未鸣,陈凝香已经睁开了眼睛。 样品需要经过大领导的检验,也就是朱祁钰,所以她要先跑一趟王府。 制衣坊并没有像闺房一样的梳妆台,但是陈凝香还是取出铜镜,刷牙洗脸之后,稍微打扮了一下。 外出形象,对于制衣坊的业务员是有要求的。 蓬头垢面去见客户或者生意伙伴,难不成是让对方透过你的邋遢看穿你的内心? 这是什么毒鸡汤? 就算是戴上面纱,陈凝香也要打扮一下。 走出制衣坊,沿街买了份烧饼,走到王府前边已经吃完早餐了。 若不是一身不凡的服饰,身后跟着护卫,换谁都想不出,这竟然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千金大小姐。 王府中,带着朱见济做早操的朱祁钰,知道陈凝香来上门后,便让其先到大堂等候。 至于朱见济,现在有放假和没放假没有什么区别。 权贵之家的孩子,要比穷苦人家的孩子更努力,毕竟,穷苦人家的孩子大多数没有出头天,可是权贵子嗣本身就需要掌管庞大的家业,注定要从小开始培养。 朱祁钰牵着朱见济,让下人上了早餐到大堂,当然也给陈凝香准备了一份。 当人到大堂的时候,香喷喷的早餐已经放在小桌上,温度刚好合适,能入口。 “民女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陈凝香见到朱祁钰后,立马起身行了万福。 “免礼,早饭吃了吗?吃了也再吃一些。” 朱祁钰看着陈凝香,相比记忆中的柔弱,现在多了几分干练,眉间英气汇聚,光看眼神,就能知道,此女不凡。 然后,朱祁钰还拍了拍朱见济的后脑勺,说道:“都不知道叫人的?叫陈阿姨。” “陈阿姨好。” 迫于父威,朱见济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而陈凝香则是被朱祁钰一句话噎住,本想说自己吃过了的陈凝香,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拒绝,只能乖乖谢恩了。 脑海中回荡着朱见济叫自己阿姨的声音。 呲溜、呲溜。 朱见济开心的享受着美食,时不时就被朱祁钰教育吃饭不要发出声音。 父爱是很沉重的,特别是他上学之后,这份爱更重了。 陈凝香看着这对父子,却能感受到其中的亲情,完全不似他人所言,天家无情。 吃完早餐,陈凝香感觉小腹暖暖的,很舒适,不过很快从享受中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汇报成果的。 于是乎,她从包裹中拿出样品,由兴安递到朱祁钰面前。 “陛下,这是制衣坊新出的布匹,民女高薪挖了以前供应商的女工,以民女所见,如今工艺已经十分接近了。” 这话还是有些保留,毕竟挖来的女工用的是新的织布机,难免品质可能跟不上。 朱祁钰看着一张张小布块,又看向陈凝香,点头道:“褪色、拉扯、摩擦,这些可都检验过了?” 闻言,陈凝香点头回道:“自是经过检验。” “嗯。” 朱祁钰点了点头,随后就将样品推到一边,说道:“皇后有喜,朕也很忙,往后这些事情,你要试着一把抓,若是觉得累,跟朕说。” “不累。” 下意识的,陈凝香脱口而出,抿了下嘴,双肩下沉,整个人都松弛了起来。 第339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一个女孩子家家,以后就是相夫教子,制衣坊的这些,对于陈凝香来说,并无大用。 但,这都是别人的看法。 陈凝香看到了女工为了生活而奔波,为了多赚一些而加班加点,日子虽然忙,却能看到女工脸上带着微笑。 “陛下,民女虽为女流之辈,但也想为诸多女工尽一份力。” 陈凝香缓缓说道。 闻言,朱祁钰便知道,陈凝香想多了,或许是因为如今男女之别严重,陈凝香倒是有些敏感了。 “朕不是那个意思,若是在意什么女流之辈,当初就不会找你了。” 挥了挥手,朱祁钰继续说道:“想要拿到军装项目,主要得看于尚书那边,还有,成本需要控制,朕不仅要为制衣厂考虑,还要为军费考虑。” 统一的着装是规范化的象征,有助于提高士兵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不过花销也大,而且花的是朝廷的钱。 “民女知道,有着新式织布机,成本也大大下降了。” 陈凝香抿嘴笑道,能直接面见圣人的商户可不多,她占尽先机,但现在情况有了些改变。 京城的蛋糕自然吸引了豪商,而圣人也不介意和豪商分享,所以她还需要更努力。 “你知道就好,朕只看结果。” 朱祁钰点了点头,随后继续道:“目光也不要只看京城,周边的扩张不能落下,朕对商道也只知皮毛,更多的,还要你探索。” 当别人的目光看向京城的时候,朱祁钰的目光却看向别的地方。 因为他知道,跟在别人后面喝汤虽然轻松,但不利于发展。 陈凝香早有准备,便开口道:“临近城市,便是天津,民女已经让人购了些铺子,准备在天津开分店。” 朱祁钰挑眉,问道:“天津有何可取之处?” “南北运河沟通之地,而且,往后陛下开海,天津便不仅河运,海运也会繁荣起来,如今那些铺子,都涨价了不少,大多商贩也在天津汇集,随后才入的京。” 开海是很早就定下的,可是水师不行,所以进展有些缓慢。 可当福船入港,大沽口开工之后,很多人便觉得时机成熟了,可以提早布局,陈凝香自然也是如此。 朱祁钰说到底还是在京城,每天有天南地北的事情要处理,对于这种细微之处,并不是很了解。 通过陈凝香的解释,朱祁钰倒是不断点头,也难怪会有豪商找到陈循。 “倒是不错,去天津开店,不用拜山头吗?” 新势力进入旧区域,按朱祁钰以前看过的电视剧小说什么的,肯定有地头蛇为难,然后就开展各种各样的商战。 “拜山头?” 陈凝香黛眉微蹙,随后不解:“现在京师周边,谁人不知制衣厂大名,前段时间,各地都有前来求购的。” 懂了,背靠大树好乘凉。 虽然朱祁钰不在意,但是制衣厂的背后就是他自己,就算进入当地,那也是山头来拜自己,只不过拜皇帝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拜的。 “这些样品朕看过了,还行,你拿去给皇后看看吧,许久没见了。” 制衣厂的事情,本来是汪招娣负责的,但奈何有孕在身,这是大多数女性需要面对的问题。 无论现世还是后世,对于有能力有资源的女性而言,怀孕不是什么问题,但普通女性要空闲个几个月下来,大多数公司自然会想办法处理。 “是,陛下,民女告退。” 陈凝香愣了一下,随后起身行了一礼,倒退着出去。 “父皇,儿臣的校服也是出自制衣厂吗?” 等陈凝香离开,朱见济昂着头看向自家亲爹问道。 “那是当然,校服拿的是出厂价,胜在便宜,而且质量咱们也可以把控,放在其他商户,为了利润,他们可以做出很多事情。” 朱祁钰看了朱见济一眼说道。 “不能不要钱吗?” 朱见济闻言,挠了挠头问道,反正都是自家的东西,为啥要花钱,他的小脑袋瓜子不懂。 “可以啊,”朱祁钰咧嘴笑道,将魔爪伸向朱见济,掐起朱见济的脸颊说道:“两者是相对独立的存在,一旦你觉得都是自己的,随意操作,那随之引发的事情,便是各种以公肥私,你爹我可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现在跟朱见济说这些还太早,不过大致让他了解也是可以的。 被掐着脸颊的朱见济,感觉也不疼,但也不敢说自己听不懂,现在自己的亲爹对自己要求越来越严格了,他可不想再加作业了。 另一边,陈凝香出现在后院,看到了正坐在庭院石椅上晒太阳的皇后殿下。 微分吹拂着隆起的头发,光洁的额头白皙细腻,微眯的双眼,长睫毛微颤,单手支撑着脸颊,很是惬意。 “民女陈凝香,拜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贵体万福。” 陈凝香在婢女的注目下对着汪招娣行礼。 闻声,汪招娣睁开眼睛,看向陈凝香,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免礼,过来坐坐,跟我说说制衣厂的情况。” 说话的同时,汪招娣还伸了个懒腰,一身华服宽松,但是再次发育让她的身材更加丰满,华服也遮掩不了了。 陈凝香算是汪招娣为数不多能说话的人,毕竟母仪天下的皇后,除了夫家就是婢女,更何况夫君没有大开后宫,所以能说话的人并不多。 入座之后,陈凝香便主动汇报起了制衣坊的近况,可是她发现,汪招娣一直盯着自己的脸,而且皇后脸上还带着莫名的笑意。 等陈凝香说完后,汪招娣莞尔,笑道:“陈姑娘,你这么优秀,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闻言,陈凝香整个人都麻了,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尚书之女,定要门当户对,可门当户对的同时,那些书呆子或是武夫,可能如姑娘之眼?” 汪招娣眉中带笑,陈凝香现在已经超越很多男子了,可就是这样,相对的眼界会高出很多,在门当户对的情况下,汪招娣也知道,夫妻彼此都要有点能力。 男强女弱的情况下还好,可若是女强男弱,那能想到的就是赘婿了。 第340章 奈何是女儿身 世人为什么看不起赘婿,无非就是因为身为男人没有本事。 明律规定,家中独子不可赘婚,除非是贫苦人家。 因而那种王公大族的世子突然变成赘婿的情况,在明朝是不可能存在的。 陈凝香的优秀,除非是自降,否则很难寻得良配。 “皇后殿下抬爱,凝香现在并无儿女私情。” 微微低着头,陈凝香又怎么会不知道。 “大姑娘有自己的想法不错,但是世俗的目光与闲言碎语,终究还是要家族承担,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汪招娣神情轻松,思虑过后,再道:“也不知道陛下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闻言,陈凝香连忙说道:“陛下自是帮了凝香,若不是陛下,凝香也不知道女子竟能有如此作为。” “那便好。” 汪招娣掀起黛眉,神情中有着些许自豪。 又稍微聊了会儿天,陈凝香还要去见于谦,就先行告退了。 坐在石椅上的汪招娣,看着陈凝香的背影喃喃道:“终究是尚书之女,就算是皇家也不能强求,只能再让惠茹妹妹辛苦一些了。” 皇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俏脸微红。 另一边,陈凝香没有直接去找于谦,毕竟不管是兵部衙门还是于谦府邸,以她的女儿身都不好拜访,所以就先回了一趟陈府。 陈循知道女儿回来后,立马从书房里出来。 看着陈凝香,陈循隐去了自己的担忧,一个女子,夜里不着家,换哪个父母不担心的? “回来了?” 陈循双手背在身后,装作闲逛的样子。 “女儿见过父亲,近来厂里连夜赶工,让父亲担心了。” 知父莫若女,陈凝香看着自己的父亲,自然知道是特意来问的。 “这是忙完了?” 陈循忍住要扬起的嘴角,问道。 “嗯,女儿去找了陛下,陛下说样品还可以,不过需要于尚书同意。” 主动将自己的行程说出来,也是为了避免陈循多想。 父女之间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陈凝香所做的事情,又不需要遮遮掩掩的,那是小人做派。 “跟为父详细说说。” 陈循摸着胡须,便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见状,陈凝香也紧随其后。 到了书房,陈循坐在书桌后,让陈凝香坐到书桌前。 对于制衣坊要承包军装的事情,陈循也是知道一些,不过却不知道,这事竟然是自己女儿全权处理的。 “于尚书那边,为父会投拜帖,到时候你就能去了。” 陈循手指在桌面敲动,随后继续道:“想必于尚书也不知道,此事是由你全权处理的,到时候你可得说明情况,别让于尚书误会了。” 制衣坊背后站着圣人,陈循还以为这事是圣人在作主,那于谦估计也是如此以为。 看向自己的女儿,陈循有些矛盾,可是他了解女儿,知道现在去劝,已经晚了。 “女儿谢过父亲。” 陈凝香笑道:“近期豪商群至京城,很多人都想分一杯羹,那制衣坊外,总是有人询问,女儿我也算是占了关系的便宜。” “能善用人际关系,也是能力之一。” 陈循皱着眉,知道女儿在自嘲,自己的心里难免有些生气,道:“当初瓦剌兵临城下,他们都跑了,现在看到京城恢复了,又想回来,当初若是留在京城,那这一杯羹,怎样也吃得着。” 当初能离开京城的,多是豪门大户,小门小户跑不了的,反倒是战后占了先机,现在光出租房屋都能赚一大笔。 更何况那些原本不起眼的小商人,亲眼见证了西城的兴起,边看边学,只要不过分也没有人去阻止他们。 所以如今豪强入场,就得各处托关系便是如此。 天子脚下,以前的那种强买强卖,现在根本没人敢做,王振在的时候,打通关系就很简单。 新兴的商户也不是吃素的,当初御史安抚百姓,有的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更何况兵马司的人一直巡逻,有想法的早就打好了基础。 豪商和新贵的角力,陈循并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圣人的态度就是他陈循的态度。 那些背靠王公贵族的人,也丝毫不敢提起背后的势力,没看那孔家都被抄了,胡濙满门都嘎了,谁还敢自持身份? 当然,最主要的是,大头握在圣人手里,西城已经隐隐有了商业龙头的气象,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不曾见过的。 听了陈循的话,陈凝香颔首,随后说起了扩张天津的决定。 “这都是你自己决定的?” 陈循倒是有些不敢相信了,若是圣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那很合理,可圣人现在根本没那闲工夫。 “当然。” 陈凝香在朱祁钰那边得到了信心,现在很自豪的说道:“开海的消息那么早,而且范将军回京也不是什么秘密,谁都知道天津作为京城门户,向南向海,未来的集散之地,女儿若不傻,肯定要在天津立足。” 在陈凝香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可陈循知道,这种眼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分得清的。 有的人,就算知道做什么能赚钱,可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做。 风口大家都知道,但是能乘风而起的人又有多少? “难怪了。” 陈循喃喃说道,想起了那些找到自己的豪商,随后笑道:“不愧是我陈循的女儿,有此眼界…” 说着,他停顿了下来,目光变得为难,奈何是女儿身。 “父亲不用为难,古有巴清俞大娘这些巨富女子,如今女儿仅仅是制衣坊管事而已,还上不得台面。” 因为在意,才会去了解,识字和不识字的区别在于此,陈凝香能通过书籍,去了解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女商人,自己在她们面前,是小巫见大巫了。 没想到自己反过来被女儿给安慰了,陈循讪笑道:“是极是极。” 知道归知道,但那是别人家的女子,自家女儿成为巨富,但陈循要忍受世人异样的目光,那感觉可不好受。 “圣上让你去做,为父支持你,只不过,若是有什么问题,莫要逞强。” 陈循收敛了笑容,换上严肃的表情告诫陈凝香道。 第341章 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在京城,目前没有本地的商帮。 毕竟那人坐在高堂之上,京城有一半的商业版图是他的。 这才给了外地商帮一些机会。 陈循看着自己的女儿,现在看来,其实陈凝香便是组织京城本地商帮的最佳人选。 虽然对于以乡土亲缘为纽带的商帮来说,陈凝香是山西人,但当一个代言人足够了。 很多事情,陈循并不好直接接触那些商户。 可是,身为父亲,有着自己的私心,不想让女儿太累。 一番交流之后,陈循让陈凝香下去休息。 京城国宾酒楼。 这是一家新开业不久的酒楼,以菜色多样,品味丰富而受欢迎。 中军府都督同知,为都督之下的辅职,用于分散将军权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钱贵便是如此,其子钱钦和钱钟皆死于土木堡。 不过,他还有一个女儿,便是夷王妃钱氏。 身处的酒楼在西城,钱贵知道,这是圣人的产业。 说起来,钱家随太宗起兵,一路打拼下来,到了钱贵这代,也算是出了个好女儿,可奈何女婿不成器,丢了皇位。 原本已经待在家中引颈受戮的钱贵,那一天没看到刀斧手,似乎一切都和他这位国丈没有关系。 后来,钱氏传信,让他归还侵占的田亩,本就听人劝的钱贵没有迟疑。 自己女儿还是皇后的时候,就替他这个父亲拒绝过多次加封进爵。 现在想想,也是万幸。 喝着酒楼里的精酿,钱贵并没有想着去报仇什么的,要知道,自己的儿子,都死在了土木堡。 要说恨,钱贵更恨朱祁镇。 虽说朝廷没有免去他的职位,但因为钱氏的关系,他现在在五军都督府里到处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做不好,惹来杀身之祸。 酒楼的酒很好喝,是他喝过最好喝的酒,醇而不烈。 不过,他只能独饮,毕竟没什么人喜欢和他扯上关系。 “请问,此处有位置吗?”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对着钱贵拱手说道。 钱贵抬眉,看着身边不少空位,现在还没入夜,酒楼冷清了些,不过他就喜欢冷清。 没等钱贵回复,那书生便坐了下来,还自来熟的点了份酒菜。 “这里有人了。” 钱贵不喜道。 “在下还以为没人呢。” 书生恍然大悟,随后笑道:“不过,都坐下了,这顿小生来请。” 见状,钱贵已经知道,这人是冲着他来的。 在钱贵看来,现在和他接触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也不再说话,速速将酒杯里的酒水喝完,起身就要离开。 而书生仅仅是看着没有开口,随后摇了摇头,自顾自看向窗外,街道上人影如织。 国戚大多是带俸不管事,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有着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去做其他的事情。 豪商们敲不开有实权的大门,往往就会选择依附在国戚身上。 …… 开原城。 刘安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现在满脸都是北风刮过的痕迹。 卢忠的到来,给刘安带来了一份舆图,上面有一处地方画着大大的红圈。 听着卢忠说完,刘安瞪大了眼睛,问道:“当真有铁矿?” “正是,此番某主要便是去探明位置。” 卢忠大口喝着茶水,在他身后,站着唐兴。 “规模如何?” 刘安追问着,毕竟那地方有些尴尬,那里遍布女真人和朝鲜人,若没有巨大利益,朝廷不会妄动刀兵的。 “遍地都是,随便在地上,就能捡起铁矿。” 卢忠自然是知道这些,现在理论上的国境线就是城池,而那个地方,离朝鲜最近的城池是四郡。 这还是朱瞻基时代,李氏朝鲜刚刚开拓的城池,处于起步阶段。 至于建州女真,名义上是接受朝廷管辖的,所以扯皮的话,这处铁矿,自古以来就是大明的,朝鲜建城没有经过大明的允许,属于违章建筑。 刘安来回走动了几下,铁矿是战略物资,如果是富矿,那么趁着现在大军在开原,往东推一推并不是不行。 先别管怎么熔炼,有这东西,得先占了再说其他的。 顿了一下,刘安猛然看向卢忠,问道:“你怎知那里有铁矿?” 闻言,卢忠回了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可以使唤锦衣卫指挥使的,能有谁。 感受到目光,刘安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现在大军暂时抽不开,卢指挥可有计策?” 刘安想了想,上报需要时间,整备需要时间,而且战略转移也需要时间,这么拖着,要是被朝鲜或是女真发现了,那事情就稍微麻烦了一点。 “那里有山匪。” 卢忠淡淡说道,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先占山为王。 锦衣卫出来,本来就是做这些脏活累活的。 所幸女真不善山林作战,而朝鲜只守着四郡,还无暇顾及。 刘安眼前一亮,自然是知道卢忠话语中的意思,随后,他又看向舆图。 “此处最近,最有掌控力的便是建州三卫,待大军处置完福余卫,便可抽出空,吞并此处。” 为什么扎根在开原,不就为了节制辽东这些羁縻统治却不受控的卫所吗? 卢忠喝了口茶水,淡淡道:“某可管不了你们大军的事,该当如何,由朝廷作主,反正到时候收编再说。” “好,好,好。” 刘安连续三个好字,果然只要开疆拓土,随之而来便是源源不断的功劳。 “卢指挥旅途劳累,先在府衙休息一番。” 大手一挥,刘安就让人给卢忠准备了房间,等卢忠走后,自己奋笔直书了起来。 在他看来,圣人应该不是着眼于铁矿,只不过是要一个理由,一个扩张的理由。 李氏朝鲜看似恭顺,但是四郡城的建立,就不难看出其对东北的野心。 这也不奇怪,毕竟大明战略收缩,有些地方你不去占领,自然会有人去占领。 不管是朝鲜还是女真,对于空出来的土地,总是不会嫌多的。 当前时代,无需考虑什么侵略不侵略的,大军到来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第342章 凭什么? 后世的茂山铁矿,现在可没有名字。 女真和朝鲜摩擦不断,位于交界处的地区,确实十分混乱。 锦衣卫有着从大明带来的精致武器,善用得当的话,占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头,也没人有那个闲心去管理。 刘安的书信传回京城,直接送到朱祁钰的书桌上。 朱祁钰仅仅是看了一眼,对于早就知道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惊喜。 这种事情,可以交给于谦。 辽东被称为苦寒之地,迁移的中原百姓都不能持久。 毕竟皇帝不知道那里有着丰富的黑土地和矿产资源,现在,铁矿的发现就是一个契机。 利益可以驱使中原人闯关东,到时候,拥有劳动智慧的百姓,自然会自己解决很多问题。 次日,朝议。 朱祁钰直接将刘安和卢忠的信件发给大明的头脑们看。 仔细查看之后,尚书们不由得吃惊,没想到在辽东还有铁矿。 可是,位置上来说,有点尴尬。 “陛下,当初靖安君多次来朝觐,还在北平与太宗交谈甚欢。” 王直当即说道,意思很明显朝鲜和大明整体关系还不错,没必要为了偏远的一座铁矿而破坏附属关系。 闻言,朱祁钰淡然笑道:“此处虽靠近朝鲜,但距离最近四郡还隔着山脉,说到底,此处乃女真放牧之地,而女真人,难道不是归朝廷节制?” 反正没有国境线,当今世界,能绘制舆图的国家也是屈指可数。 王直也是愣了一下,这么一说,确实是先到先得原则,而东北那么多地方,虽然大明战略收缩,可没有直接宣称放弃那些地盘。 “陛下,女真都督李满住、董山等一众,自正统十四年以来,乘间窃掠边境,辽东为之困敝,如今广宁伯大军驻扎开原,恰好可以节制建州女真。” 于谦不再犹豫,因为按卢忠信中所说,那是富矿,不是大明境内那种开发难度巨大的矿山,其包含的意义王直不知道,但于谦十分了解如今因为火枪火炮的开工,一座富矿,可以大大降低生产成本。 地区偏远又如何? 从长远的目光来看,辽东早晚会安稳起来,到时候,大不了将工厂建在东北,也可以吸引关内的百姓。 京城的改变让于谦意识到了,以往迁移辽东的困境其实是当地没有发展项目,一旦有商机,那些商人将带头冲锋。 王直看向于谦,觉得现在于谦变化有点大,有点太过好战了。 可是,转念一想,辽东困局一直困扰着朝廷,现在王直可不会想着什么刀兵入库、马放南山,王直虽然迂腐,但又不傻。 “若是朝鲜王奏请,该当如何?” 王直看向于谦,开口问道。 现在,是解决铁矿归属大明之后的问题。 于谦朝着朱祁钰躬身一礼,随后起身看向王直,淡淡道:“凭什么?” 很简单的反问,凭什么? 王直张了张嘴,随后却发现,面对大明,朝鲜真提不出什么条件来。 大明从来不欺压附属国,但不代表大明要为此不断让渡利益,难不成要再养一只瓦剌狼出来? “朕知王卿疑虑,朝鲜乃不征之国,王卿觉得朝廷为了一座铁矿,有点仗势欺人了。” 朱祁钰可以理解王直的心里,毕竟,华夏乃礼仪之邦,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如果有能力的话,华夏很愿意帮助周边的小国。 一个常常付出的人,突然有所求了,不习惯是很正常的事情。 “陛下,老臣仅仅是觉得,如今南北两边皆有战事,不宜与朝鲜交恶。” 王直躬身,他不是好战之徒,但若是为生民计,凶一点是可以的,可要看情况。 “并非朝廷与朝鲜交恶,建州女真之地,朕为子民寻求生计而已。” 朱祁钰开口道:“再者,朝鲜与女真摩擦不断,算是朝廷管教不力,现在,朕打算约束一下建州女真,朝鲜会很乐意的。” 不乐意不行,若大明的手没有伸到那里,朝鲜和女真可以打的有来有回,四郡是新城,基本上可以看作是朝鲜侵占了女真的地盘。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攻城就是一大麻烦,朝鲜也是跟中原学的战法。 朝中有王直这类人是十分有必要的,师出有名,可以避免国家信誉流失。 大明为什么能受到附属国的拥戴,其中原因之一便是一个唾沫一个钉,说到便做到,是华夏自古以来的信誉保证。 所以,在和平的时代,华夏和周边国家相处还是很融洽的。 直到海的那边登陆了一群不讲道理的人。 开口闭口便是契约精神,但这些人在华夏面前,恰恰是最没有信用的人。 “陛下之远见,老臣不及也,但老臣斗胆,劝谏陛下,多些时日,待湖广平定之后再出辽东。” 王直躬身拜下,劝谏道。 “准。” 朱祁钰并没有拒绝,尚书们并不知道卢忠已经占山为匪了,朱祁钰也知道现在的大明需要时间,去消化那些新生的技术和政策。 这才是韬光养晦。 “陛下,臣有事启奏。” 等王直退下之后,陈循便出班,躬身道。 “说。” “禀陛下,如今京城商贾增多,各地在城中结社为地方商帮,臣以为要进一步规范商帮,严格治理且控制其发展,各商帮皆要记录其帮头还有成员……” 林林总总,陈循罗列了一大堆,朱祁钰不只是听,御案上还有兴安递过来的陈循手写方案。 朱祁钰越听,双眼越是明亮,陈循的方案挺超前的。 商会还没诞生,对其的监管条例便已经有了雏形,这并不是朝廷要打压,相反,陈循打算扶持地方商帮,给予其在京城做买卖一些便利。 陈循知道,只要有利可图,商帮应该会接受这样的形式。 朝廷不再一味拒绝商贾,而是选择与其中的代表人物接触,在保守盛行的现在,很有划时代意义。 但事情是有两面性的,一旦如此实施,那么就要注意这些商贾对官员行贿的腐化。 水至清则无鱼,没有什么事情是面面俱到的。 第343章 经济控制 商帮是带有派色彩,而商会,就显得正规了许多。 朱祁钰依照自己的想法对陈循的流程提了些建议,让整体更加规范了些,陈循才心满意足归班。 而在陈循归班之后,王直便再次出班,道:“陛下,各地乡试已开启,来年科举读卷官还未拟定,请陛下定夺。” 科举是朝廷主要的人才来源,从乡试考官到京城科举读卷官,都需要严格把控。 “此事五部携都察院议定,徇私舞弊依照旧例处置。” 朱祁钰昂了下头说道。 闻言,王直行礼归班,这是很正常的操作,满朝大臣,圣人都记不住,更何况还有各殿大学士这些,所以多是通过内阁推荐,圣人允许之后才任命。 “陛下,刘安部扎根开原,但草原有限,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臣以为,让牧民游而不牧,开通商市,如今京城缺少肉食,百姓家家户户圈养家禽牲畜也填不饱京城所需,与草原互补之计,可对其进行有效控制…” 于谦朗读自己写的奏折,这一切的基础,是刘安扎根开原城,有着武力上的优势,不然光是贸易,只会引来豺狼。 朱祁钰听得很仔细,毕竟于谦有着丰富的基层经验,再加上对京城的观察,和陈循等人也多有讨论。 最终,于谦想着用商品贸易实施经济控制。 现在银币推行无阻,于谦想打破边境贸易以物易物的形式,其中的阳谋,不过就是天下贵族都差不多,喜欢把钱藏在家里。 只要草原上的贵族这么做了,那么注定会失了民心,到时候收复起来就方便许多。 “通商一事,以往朝廷与草原诸王商定,如今大势在我,各边镇重地,由朝廷市官节制,再者。” 朱祁钰顿了一下,扫了诸位尚书一眼,道:“此法定让草原内部矛盾加剧,而草原贵族便会将内部矛盾外移,转内部矛盾为外部矛盾,战事便是如此兴起。” 游牧民族和海盗民族差不多,根本没有自己解决内部矛盾的习惯。 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想方设法引动外部更大的事情,以此来分散内部的注意力,其中最好的办法便是发动战争。 在这个时代,发动战争可以有效减少人口,利益分配就会变得简单的多。 而农业大国是那种一直在解决内部问题,直到解决不了,由内部开始崩溃,消耗完利益方之后,再开盛世。 于谦第一次听到如此完整的理论,似乎能够解释为什么北方一直不能平定的原因。 其他尚书也是若有所思。 要说学无止境,这一代的朝廷,不管是商贸上的,还是军事上的,他们都接收了太多的新思路,有点消化不及的感觉。 “短期的和平,若是无法保持武力上的优势,那么只会引起更大的战乱。” 朱祁钰淡淡说着,这是给那些想要刀兵入库,马放南山的安乐派打补丁,居安思危的思想必须时刻记着。 帝王不想通商,无非就是因为武力上的优势很容易被超越,怕这个怕那个,最后导致这也做不了,那也做不了。 可是禁来禁去,最后不还是让瓦剌做大做强,差点创造辉煌了不是? “周卿,工部主持大沽口军港船坞一事需要抓紧,事事相连,工部任务很重。” 周忱一般不被提及,一旦被提及,那便是要事,所以虽然跟旁听生一样的他,时刻都精神集中。 “回陛下,工部各匠作已在大沽口,从户部支出招募工匠,进度可人,想必用不了多久,船坞便可完工,至于军港,选材用料严苛,倒是会慢上几分。” 周忱出列,躬身说着大沽口的工程进度。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看向于谦,道:“银币虽然稳定,但大明并不产银,再者,空耗内部矿藏并非好事。” “诸卿,大明需要银矿输入,更需要发展外部矿藏,当银币定为货币之后,大明便没有了退路,虽非上选,也是无奈之择,在探勘国内之矿藏的同时,周遭邻国也要注意。” 事关财政大事,大臣们都竖起耳朵听。 白银货币促使民间私矿泛滥,这不是从朱祁钰上台才开始的。 朝廷对于矿藏主要就是管理上抽取课税,通报之后,民营采矿是允许的,但是为了避免课税,私自采矿也很盛行。 要想鼓励这些人走出去,就要收缩境内矿藏管理,新发现的矿藏纳入国营,便是不错的选择。 任何政策都不是单独执行的,其中牵扯到方方面面都需要考虑。 于谦只是想通商,然后就发现单纯的通商并不能很好解决北方牧民,只有一系列政策的加持,才能有效经济控制。 不过,商还是要通的,就算是铁器,也并无不可。 等圣人徐徐讲完后,于谦躬身道:“臣谨遵圣意。” 当前的想法还不完善,但也并非不能实施,于谦有了决断,就没有在该议题上纠缠。 之后便是对京城周边的养殖业进行规范化处理了。 毕竟于谦提到了百姓家家户户都养家禽,这也导致了外城的脏乱差。 散养的家禽实在不好收集那些粪便,从而引发的疾病也是不容小觑的。 该方面由五城兵马司负责,但是市容市貌方面,尚未有明确的负责机构,光是这一个小方面,朱祁钰就罗列了一大堆坏处。 包含了街道、水渠、污渠、渗井等等,还有如同公共厕所这种新概念的东西。 在这些方面,集体化措施比较好管理,也就是里正、坊正等这些基层工作人员需要调动起来。 朱祁钰适可而止的停下,但王直还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他觉得,若是一系列执行下来,那么基层管理的升迁问题迟早会出现,那么从中挑选人才也并无不可,再者,人才也可以下放,提高基层的文化素质。 可是圣人看时辰已晚,各位大臣都有事还要处理为由,散了朝议。 出了文华殿,王直走在于谦身边,问道:“陛下所言之市容市貌,当前应是兵马司管理,于尚书,可有细则?” 闻言,于谦摇了摇头,道:“此事应当不宜由兵马司管理,今儿某也是第一次听陛下所说。” 第344章 火炮上船 华夏的内部问题永远大于外部问题,只要处理好内部问题,那么外部问题将不是问题。 因而,稳定大于一切便是传统。 在京城里的大官紧锣密鼓的敲定内部政策的时候。 范广带着所属部队,从京城出发,前往大沽口。 这一次,他带着的不只是火枪,还有火炮,官道沿途各驿站都要配合疏理民众。 在王富贵尝试往火药里加入价格不菲的白糖之后,爆炸强度直接提高了一个等级。 只是,现在的白糖还是挺贵的,所以能配备的火药很少。 价格虽然贵,但圣人大手一挥,就给批了不少白糖给王富贵做实验。 黄泥水淋糖法是在嘉靖之后才被发现,但不代表嘉靖之前没有。 福建广东等地的土着,在没有朝廷的干预下,已经研究出了近似的方法,但还不成熟。 朱祁钰可是资产雄厚的地主,直接将黑砂糖褪色成白糖,对于他来说,并不难。 身为皇帝,现有产业足够的情况下,朱祁钰并没有想到白糖这玩意儿,毕竟在明朝,白糖虽然贵,但也远没有唐朝那么稀罕。 火药的军事用途,注定了必须把成本降低。 朱祁钰直接成立的制糖厂,出手便是收购市面上的黑砂糖,转手就变成白糖,一部分给王富贵送去,另一部分,则是放在西城贩卖。 这番动作,导致了黑砂糖的价格上涨,而白糖价格降低。 唐朝的白糖是乳糖,而新白糖的色白如霜雪,也让西城杂货店大赚了一笔。 当然,这些和范广没有关系。 他的任务是将火炮送上福船,检验福船的战斗力。 一路上,行人看着大明重火器,都会驻足观望,每看一眼,心中对于朝廷的归属便多一分。 胡义早早就收到了消息,在城门外等候。 新型的火炮,在京城保卫战之后,被传得神乎其神。 胡义不曾想过,有一天他竟然能拥有如此火炮。 毕竟是水师,不受重视,自然不会有什么高精尖的火器,怎么也轮不到他们。 范广任务在身,没有和胡义多寒暄,只是说了几句,便让人将火炮送入大沽口卫所。 新型大将军炮,其炮管中带有膛线,划分轻、中、重三个型号,以重量为级。 炮重五百斤以上为中型,五百斤以下为轻型,千斤以上便是重型。 范广这一次所带的,为轻中型为主,毕竟重型火炮,待在城墙上比较稳妥,而且不适合机动。 胡义跟在范广身后,眼睛不由自主看向那些火炮,可以想象,一炮之下,骑兵步兵血肉纷飞的场景,让胡义有点不寒而栗。 联想到传说中,一炮灭千人的说法,胡义也是信了几分。 火炮入了卫所港城之后,范广便召集了船匠议事。 将火炮的基础信息分发给船匠之后,范广便说道:“福船之改良,诸位也知圣上亲自关注,切不可偷工减料或是中饱私囊,该给的,朝廷都会给,若是有贪得无厌之徒,尔等身家性命就在一念之间。” 围成半圈的船匠何曾不知范广说的是真的。 那范广身旁站着,可是当朝圣人身边的太监舒良。 范广的这些话,舒良也说了很多遍,别以为圣人看重工匠,工匠就能自负圣眷,可以为所欲为了。 越是看重,惩罚就越重。 “还有,圣上说了,诸位不用拘泥于福船形制,若是有更好的船型,皆可以上报,若是成功制造并且有量产优势,便是大功一件,想要何赏赐,都是有可能的。” 范广双手支撑在桌面,看着各个工匠,沉声继续道:“本将不多浪费诸位时间,朝廷的要求也都写在纸上,往后我大明战舰,便靠各位了。” 说完,范广便离开了这大堂,舒良和胡义也跟在身后离去。 等他们离开,船匠们才窸窸窣窣开始议论了起来。 “内官,陛下让本将带话,造船一事,要看得紧,从严从速。” 走着走着,范广和大堂拉开了一大段距离,才停步转向舒良开口道。 闻言,舒良连忙朝北拜下,道:“臣定不负陛下。” 叩首后他才起身,对着范广说道:“有劳范都督传达了。” 范广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胡义,开口道:“本将暂留大沽口,待福船成战力之后,本将会离开,到时候,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胡义双眼一亮,顿时抱拳躬身道:“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水师能战之将需要从基层抓起,现在最有机会的,便是如胡义这样的参将。 “别高兴的太早了,本将就给你透个底,以往都是近海防御,但在往后,这还不够。” 范广重新抬腿往前走,边走边说道:“你也看到了,火炮上船,将会改变海战形式,老旧的跳帮法不行了,你没去过战争议会院,不知道新形式的海战,本将此番会将所知传授于你,能有几分火候,还要看你自己。” 跳帮终究是近战,但是有着强大的火力,近战自然能免就免,范广在战争议会院里就常常吃亏于此。 不过,那终究是在现有数据下展现的战争规划,等福船火炮试验后,数据将送回京城,让圣人与兵部对于海战的方式更加清晰。 胡义双手握拳,指尖发白,范广透露的消息可不简单。 近海防御不够,那就说明未来的水师有可能要远征,而跳帮近战不行,考验的便是船员对战舰的操控以及炮手的精准度。 没有详细操演的情况下,胡义也仅仅只能想到这些。 但是,有了加官进爵的机会,便让这位水师参将欣喜不已。 “卑职定当不断进取,不会让范都督失望的。” 胡义再次行礼,却见范广挥了挥手,说道:“不是不让本将失望,是别让圣上失望。” 皇帝为什么会在军队中安插太监,无非是觉得如此才能掌控军队。 而水师,有的更是直接让太监领军,毕竟那是自己的家奴。 现在胡义若是成为了水师总督,那么也要受五军都督府节制,如今大明的军权,在京城,在五军都督府,更在圣人手中。 第345章 试炮 新型火炮采用的四轮底座,使其搬运的时候相较于以前方形底座还要方便许多。 不过,新式底座就要在船舱壁上钉入锚点,好固定炮架的牵引绳和止退绳,这样可以有效减小后坐力带来的影响,但是对船壁的要求就高了一些。 若是开炮的后坐力直接将船壁木板给扯烂的话,那么就谈不上什么战斗力。 船匠们早就有了预案,提前加固了船壁,在火炮上船后,直接将其固定在舷侧炮门处。 待火炮设置完毕,范广和胡义也登上了福船,水手们吆喝着口号,将船驶离港口,前往提前勘探好的近海处。 海风掀起的浪花撞在福船上,并不能使船身产生多大的动摇。 高空上,海鸟盘旋,看着底下的船只慢慢转动方位,船身侧向海岸。 说实在,胡义站在甲板上,这才让他有了自己身处水师的感觉。 乘风破浪的战舰,随着船锚抛落海底,舷侧数十炮门纷纷打开,漆黑幽深的炮口被推了出来。 “各就各位!” 一炮至少由三名个炮手操作,瞄准手、高低机手还有装填手。 而统一的令官就站在船舱楼梯处,随着上方传达的命令发出相应指示。 在岸边,山坡上,一道新垒砌的城墙便是射击目标。 “发射!” 令官高喊,吹响了含在口中的哨子。 轰轰轰… 炮口喷出火舌,随后炮身猛然向后移动,直接将止退绳拉的紧绷。 站在甲板上的胡义感受着船身传来的震动,耳边是轰鸣的炮火声,举目望去,似乎能看到黑点不断朝着那预定的轨迹飞去。 福船距离目标足足有三里之远,胡义眯着眼睛,看到了那被铁球冲撞的城墙不断碎裂,随后整体开始坍塌。 嘶~! 胡义倒吸一口凉气,现在,他更深切的体会到了,为什么以后不用近战跳帮了。 一炮下去,船都烂了,近战没有丝毫的意义了。 但这还没完,船舱内,炮身后退之后,炮手立刻用刷子清理内炮管,装填手再将模块化火药送入炮管内,塞入铁球之后压实,做完立马向令官报告。 消息传达至甲板上后,立刻再次发出开炮指令。 第一轮开炮后,很快就迎来的第二轮。 福船定格在海面上,但是炮火产生的气浪,反推着海面掀起些许浪花。 每座火炮三发之后就要准备冷却,不然很容易炸膛,这期间,船匠便开始观察船舱中的固定点是否牢固,整体罗列出当前炮门的不足之处。 范广和胡义则是在甲板上,对于福船海战做出战术研究。 “福船中型火炮一侧六门,加上轻型火炮,舷侧炮门可达十数门,炮身三发后至少需要三分之一刻空档时间,若是高强度海战的情况下,福船机动性不足。” 范广分析着福船的整体优劣,这福船就像是海上的重火器,机动力差的战列舰。 一旦被福船锁定,那么对方成群的舰队若是用以前跳帮战法的话,只会被火炮给撕碎。 在大明周边,能将百斤火炮搬上战舰的国家并不多,更何况,大明又不是只有福船这一种战舰。 舰队是各种船型相互配合的,又不是海盗船,不需要独来独往。 “如此战法,若是以轮流射击的形式,各型炮射程做出配合,当前情况,不可能有其他船只可以近身。” 胡义信心大涨,已经能看到大明的敌方战舰碎裂在海上的场景了。 “嗯,就算近战,我们也有火枪,小型虎蹲炮,待日后,多加操演,定能战无不胜。” 范广点了点头,不过后面还是说道:“但远海风浪极大,就算是福船,在惊涛骇浪面前,也不过是一叶浮萍,改良是必须的。” 最后一次下西洋的惨状,自然不能再发生,但这是船匠的事,而且还要经过不断摸索验证。 胡义没有远航过,所以并不是很了解范广所说的样子。 那是远虑,不是近忧,光凭现在这福船,开到倭国并不是什么问题。 试验过后的福船将船锚收了起来,开始朝着港口缓慢行驶。 水兵需要训练,船体还要改进,这都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事情。 但是,这么一艘巨无霸的行动,自然引起了附近百姓的围观,甚至那射击点,虽然被士兵隔离,但轰鸣的炮声和残破的城墙,喜欢看热闹的百姓还是能看到的。 等福船回港后,消息已经流传了出去。 有着这么一个大杀器,百姓自然是开心,毕竟越快形成战力,海贸就会越快开放。 百姓已经习惯了轮班驻扎的京营,若是以前的那些大头兵,百姓或许还会担忧拥有战力之后,会欺压到自己的头上。 但现在并没有,士兵对于百姓的秋毫无犯,自然获得了百姓的认可。 自从福船入港之后,周边海盗事件都减少了许多,渔民出去打渔也有了安全保障,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沿海百姓欢喜的了。 身为漕口的林北,感觉倒是有些不适应。 因为消息传来之后,不只是海盗,连水贼都缩了起来,不敢触怒朝廷的威严。 民间将福船吹的神乎其神,要知道,福船可不单单是海船,也是可以通过大沽口驶入运河的楼船。 最主要的是,朝廷开始审查天津的市舶司,顺带着,连漕运也开始监察了起来。 从京城放出的御史如同猎狗一般,盯着自己的政绩,可丝毫不理会本地官员的态度。 天津离京城太近了,就算是本地官员,也不敢轻易的讲什么人情世故。 孔家的人脉够广了吧? 人情世故够多了吧? 然后呢? 孔家人被流放的流放,被斩的斩,可有朝公站出来为其说话? 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孔彦缙有没有招出什么,朝廷越是平静,底下的官员越是谨小慎微。 可以说,孔家这只鸡,杀得十分不错。 当然,最主要的是,漕运大头的豪商们,听说朝廷有意接触商帮,或许会带头组织,给予商帮便利。 这颗枣,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试试。 第346章 造反要交两倍的税赋 朝廷是真的有意和商帮接触。 自从朝议之后,陈循便在户部衙门邀请了各地商帮的帮头。 其中,除了晋商和徽商,便数潮商这个新兴之秀最为耀眼。 但,在户部衙门,潮商翁可,就不敢张扬,和晋徽两处盐商大家对比,潮商位于闽粤地区,虽然把持着南洋,但现在多做的是私贩买卖。 说起来,到户部衙门,也可以说是自首。 但是不来不行。 翁可的家祖是为了躲避战乱才入的潮州,创下初基后,在其父亲的操持下,渐渐有了规模。 敢打敢拼,便是闽粤人的作风,靠近南洋得天独厚的优势,使潮帮收敛了很多财富。 若朝廷开海,这优势还有,但垄断就被打破了,所以翁可必须来。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京城传说中的女帮头。 没错,能代表京城的帮头,除了陈凝香,就没有别人敢了。 正因如此,坊间有传言,这京城的女帮头其实是圣人的姘头,毕竟其所拥有的,多是皇店乃至圣人产业。 可这并不会让在场的诸帮头看轻陈凝香,相反,更加重视了起来。 陈循是朝廷的门路,那陈凝香就是天子的门路,只有傻子才会去轻视得罪她。 “尚书大人到~!” 官吏一声长唱,陈循穿着绣着禽兽的官服走进了议事厅。 放眼望去,每个豪商都穿着极为朴素,若不知底细,根本想不到他们便是操持着天下商贩的帮头。 晋商席铭、徽商汪福光、潮商翁可。 这三人可以说是大明商帮的领头人了。 其中,徽商以盐业为主,而晋商则是以茶、帛、铁为主,潮商就包罗万象,走的是私贸。 但是因为盐引的存在,这三大商帮都有盐业基础,其中晋商通过将军需粮食送到边境,换取盐引的同时,也有这对外私贸,徽商其实也差不多,只不过和潮商的南洋不同,他们面向的是倭国琉球国这一方向的。 徽商和晋商与大明权贵之间有着数不清的利益联系,倒是潮商,因为偏远,而且当地宗族力量比朝廷还强,更可以买官卖官,所以并攀附不到太高层的权贵,属于新兴商帮。 这些人的存在,陈循看到的是千疮百孔的大明。 禁海禁贸真有用的话,这些三大商帮就不会存在了。 “诸位,请。” 陈循走到最上首的长桌坐下,下面也安排了桌椅,朝廷不会平白无故去羞辱这些商贾,更何况里面还有自己的女儿。 能够坐着,对于这些家财万贯的帮头来说,已经是朝廷的开恩了。 “相信在场诸位都知晓,去年年末与今年年初之时,圣上下发指示开海通商,想必诸位也为此而来。” 陈循老神在在说道:“但是,商帮不受朝廷节制,有着很高的不确定性,因而,朝廷准备了些许条例制度,改商帮为商会,请诸位看看。” 说完,陈循挥了挥手,便有衙役给各个商贾送上了一份份文件。 议事厅里,除了翻动纸张,就没有其他的声音。 等到众人大致看完的时候,陈循才笑着开口,道:“法是君子法,朝廷监管商会,若非违法乱纪,朝廷不会干预商会之决策,往后,私贸转正也方便些,各位也不必寻求后台,朝廷便是你们的后台。” 看了看众人的表情,陈循停顿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碗,掀开茶盖吹了吹茶沫,给这些商贾消化的时间。 确实,陈循的话语让这些商人有些紧张。 不管是私贩还是后台,那都不是可以放在明面上说的,但从户部尚书口中说出,那其中的意义,就包含这自己的一切似乎都是透明的一样。 但是反过来想想,这都放在明面上说了,是否预示着朝廷不会追究过往? 商人们有些拿捏不定,又不好相互讨论,只能按下心思继续听。 “尚书大人,文件中所说,交纳商税暂定三十税一,何为暂定?” 一道悦耳的声音传出,众商吃惊看向声音的出处,不是陈凝香又能是谁? 脸上遮掩着轻纱,一身青色绫罗,独自坐在角落,现在却是万众瞩目。 “商税不是死的,会浮动,根据不同情况,会有不同的税率,往后还会凭借商贸规模大小而定,所以是暂定,如今称之为试行办法。” 陈循微微扬起嘴角,一群大老爷们都跟鹌鹑一样,发言还得靠自己的女儿。 “那我等有什么好处?” 闻言,陈凝香再次发问道。 这样的问题,让其他商人有些吃惊,竟然斗胆跟朝廷要好处,看来此女真是天子姘头,不然哪来的胆子。 “互利共赢,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朝廷会给予便利,对于大明百姓乃至朝廷有好处的,朝廷还会给予扶持。” 陈循早有准备说道:“比如市面上的白糖,圣人甚至可以公开配方。” 犹如石头砸入平静的湖面,陈循能看出商人眼中泛起的贪婪。 西城之所以能保持绝对的优势,就是因为其中很多商品是独有的,别人学不来,开发难度大。 朱祁钰并不担心这些,他是皇帝,不是商人,若是什么侯爷公爷,就会利用玻璃白糖这类大捞特捞,但身为掌舵人,他更希望将价格打下来,让大明的百姓用得起。 公开白糖的配方,就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当真是如此?” 晋商席铭忍不住开口问道。 “天子无戏言。” 陈循光是扫了那席铭一眼,就让席铭将头低了下来,不敢对视。 因为心情激动,问出了愚蠢的问题,席铭有些难堪。 “当然,前提是诸位遵纪守法。” 陈循没有停顿,继续说道:“以往,你们可以挂靠后台,避税逃税,往后这便不行,官店皇店都要交税,你们也免不了。” “对了,若是你们后台不服,可以造反,但是,造反要交两倍的税赋。” 陈循伸出两根手指,道:“严重的,还要没收全部身家,乃至性命。” 顿时,吸气声四起。 造反还要交税,这是众人没有想到了,都造反了,哪个不是抄家灭族的,还谈什么交税。 第347章 股东制 在场的人,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 朝廷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放眼天下的蛋糕也十分巨大,在这基础上,让朝廷监管只不过是小事。 寻常的时候,朝廷又不是没管过他们,但是管得来吗? 就说那晋商,开中法的出现,让晋商有了发展的契机,凭借矿产资源、手工业和加工制造业,迅速在崛起,并且因为晋南一带地窄人稠,晋商便纷纷走出故乡,向着整个大明遍布。 若不是因为瓦剌战争的介入,而朱祁钰趁机拿下廉价的地产发展商业,否则“京师大贾数晋人”这句话还是会应验。 陈循的目光在席铭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开中法以盐为基础,让晋商做大,变相的也使其垄断了商路,这对朝廷来说,是一个隐患。 之前王振一案所牵连出来的商人,大多是晋商,只是这席铭竟然还能当帮头,便说明其手段高明。 军需物资的运送,必须掌握在朝廷手里,这盐业,也要努力将其弄成生活物资,否则以商人逐利的本质,资敌这种事情,早晚会发生。 席铭垂首,额头冒出细汗,因为陈循所说的造反,再加上之前提到的私贸,无非就是在提醒他这位晋商帮头。 身为帮头,又怎么不知道晋商中很多通过给边镇运送物资的时候,趁机做做走私,更甚至是直接将武器贩卖给蛮夷达子。 在京城,百姓认为圣人仁慈,不过是没看到外面的刀山血海罢了,若单凭仁慈,也不会威压四方,连那些勋贵都不敢轻易反抗。 合理管制这些商人,是朝廷开商的保障,商会不过是杀头名单,一旦有问题,就拉出来砍。 陈循又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然他也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而朱祁钰的考量更加远一些,大明不是后世,身为天朝,自然有着立于万国之林的底气。 有了商会这一桥梁,帮他们做大蛋糕,鼓励他们对外攫取利益输送至国内,这便是所谓的跨国公司,可这里面需要一点点改变。 “你是席铭,蒲州平阳人。” 陈循点出了席铭的名字。 闻声,席铭立刻慌乱站了起来,躬身道:“正是。” “听说你们晋商鼓捣出了东伙制,可详细说说。” 开会,自然要有所准备,陈循上报之后,圣人便提出了股东制,在细查之后,陈循才找到了出处。 虽然整体上,东伙制是新鲜事物,但晋商的扩张却得益于此,让陈循不得不重视。 “回大人,这东伙制是东家出资,伙友出力,主要便是可以避亲用乡…” 席铭不知道陈循是从哪里听说的,但知道东伙制的,无不是晋商大头,从这方面,席铭就感觉,朝廷一直注视着他们晋商,不由得额头冒汗。 在席铭的解释下,所谓的东家,便如同好几家商铺的掌管者,而伙友,就是看管店铺的大掌柜。 将商铺的所有权和经营权两权分离,这样一来,东家也不一定要是自己人,当地土商便是极好的选择。 陈循越听越是心惊,这样的做法,难怪晋商可以做强做大,而且关系网极为复杂。 若换成太祖知道这种事,说不定就提高先砍一波再说了。 “不错,都说商贾卑鄙,你们做事还是很有想法的。” 等席铭说完之后,陈循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在夸还是在贬。 “户部会分出一个部门,主要负责与诸位接洽,若是有必要,便以东伙制进行合作,不过,不叫东伙,改称股东,以占股比例……” 陈循挥了挥手,让席铭坐下后将东伙制的进阶版,股东制,给大致说了一下。 当然,朝廷要入股的行业可不是随随便便的。 相对的,如酒业、服装业、轻手工业,朝廷可以让他们分一杯羹,但粮业、盐业这些民生行业,必须掌握在朝廷的手中。 其中完全由朝廷掌控,还是开放民间资产,自然是到朝议的时候再论。 简而言之,现在成立的商会,就是与朝廷共进退,分享整个大明的蛋糕。 没有商人会拒绝如此的诱惑。 席铭虽然吃惊于股东制比东伙制还要完善先进,原本以为朝廷不通商道的想法也发生了改变。 现在这番作为,不就是想晋商拉本土商户入伙,从中合作共赢的做法。 陈循说完,看向其他帮头,道:“可有异议?” 闻言,众商贾立刻起身,躬身道:“大人英明。” “不是老夫英明,是圣上英明。” 陈循抚须笑道,随后商贾便改口齐声:“圣上英明。” “好了,说是通知你们,其实,你们也可以将此会视为交流会,为商一道,你们是行家,有竞争有合作,但莫要伤了和气,往后这种交流会会成为常态,至于几年一届,得朝议之后才能定夺。” 陈循说着,停顿了片刻,再道:“现在,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提,老夫自会将其汇报与圣上,现在,你们可以自由交流。” 话音落下,议事厅便开始热络了起来。 这些帮头,不,现在应该说是会长,汇聚在一起的机会可是不可多得的,若是往后都能如此,对于这些人来说,利大于弊。 而陈循可以通过这些人的讨论,更加详细了解大明商贾在正道买卖上的问题,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至于走私这种事情,只能通过朝廷管制去处理,大明可不会因为什么大不能倒而害怕拔刀。 陈凝香坐在角落,商贾们交流的时候,并没有轻易去接近她。 不过,她也在消化今天接收的信息。 这股东制就很适合制衣坊在天津的扩张,可是,对于其他会长的信息,她了解的不多,并不知道找谁合作最好。 想必交流会之后,大多商人会开始收集与会者的信息。 陈凝香自然也是如此,但她的做法就简单的多,直接找自己父亲要便是了。 所以,现在她并不急,杵着下巴,看着穿着朴素的豪商们各自问好,随后闲聊着生意上的事情。 第348章 京城商会 户部尚书召集商帮帮头的事情并没有遮掩。 打从帮头入了户部衙门开始,京城的百姓和权贵便开始猜测朝廷的用意。 钱贵坐在酒楼熟悉的位置,听着吃酒人高谈阔论。 老生常谈的抑商,奇思妙想的纵商,较为中庸的开商,应有尽有。 因为当代圣人对于贸易采取开放的态度,所以户部着急帮头被看作一个讯号,一个对于天下商贾有利的信号。 特别是看到帮头们有说有笑的走出户部衙门之后,这类看法如同被确定了一般,疯狂传播。 如钱贵这样的皇亲,自然是有损失的。 一旦商人不需要像他们这样的中间商,那些原本要进他们口袋里的钱财就不翼而飞了。 这也让原本没什么权势的他们雪上加霜。 虽然有着皇帝赏赐的田地,逐年逐月还有俸禄赏赐,但这哪有人嫌多的? 钱贵独酌,思绪万千,不过想到自己的女儿似乎当了什么设计师,失去后宫角力之后,每天也乐得清闲,相对的,钱贵也不再去想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了。 儿子都死了,次子的遗腹子还在自己膝下养着,钱贵可不敢再去触怒圣人。 之前找他的书生,已经没有了踪影,钱贵也不去想对方的来意,反正他就想着安稳。 陈循并不知道,一个交流会对于商人这一新兴阶级来说,有多么珍贵。 在交流会结束之后的第二天,各商会开始组织自己的会馆,再怎么说,京城不是他们的故乡,商帮也不过是抱团取暖而已。 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在阳光下呼吸,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晋商以山西为首,而徽商自然视徽州为故土,至于潮商,便是潮州了。 其中,京城商会的会馆最先成立。 没办法,朱祁钰的地契太多了,直接划拉出一座院子,便能让陈凝香当会馆了。 此时,朱祁钰正在四合院内闲逛,这是京城商会的会馆,一座四进四合院,占地面积够用,仅需要下人打扫一下便可。 在朱祁钰身边,陈循和陈凝香左右跟随,当然,兴安也是必不可少的。 “抱团好啊,就怕他们不抱团。” 朱祁钰边走边说道:“商人逐利,往后必然野蛮生长,陈卿可别守着现有的规章制度,不思进取,不然后世开口就是祖宗之法不可变,到时候你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似是调侃,但也是告诫,很多规章制度就是这么造成的。 “臣明白,如陛下所说,那晋商之东伙制,臣也想不到,商人虽逐利,但日新月异,花样繁多,十分具有挑战性。” 陈循点了点头,回答道。 就算现在有着制度上的优势,但没人敢保证这制度能保持多久,商人喜欢钻空子的本性,只要户部别不思进取,还是可以亡羊补牢的。 “对了,陈姑娘,这京城商会的会长,你当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朱祁钰侧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陈凝香。 当了会长,那才叫作真的抛头露面了,朱祁钰不止问陈凝香,也需要陈循没有意见。 闻言,陈凝香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道:“陛下信任民女,民女自然敢尝试,只是,不知父亲如何想?” 将球抛给陈循,在朱祁钰面前,陈凝香的话语权大了几分。 “哎~” 陈循叹了一口气,随后停下脚步,弯腰躬身,道:“陛下,臣非迂腐之人,但凝香终究是臣女,若是以往为陛下做事也罢,但官宦之家从商,一旦泛滥,后果可想而知。” 听着陈循的疑虑,朱祁钰也是点着头,笑道:“这话说得,莫不是没有陈姑娘,大明官宦就没人从商了?” 将产业挂靠给庶子,给家奴,给亲戚的官员又不是没有,只是陈循觉得自己不想开这个坏头。 若是以后朝廷处置贪官,每个人为自己的说辞就是当朝户部尚书之女如何如何,那陈循的脸面就不知往哪里放了。 当然,这还是其次。 “可臣女还未出阁,频繁抛头露面,臣怕其往后无人敢娶。” 身为父母,儿女的婚姻大事自然要担心,更何况陈凝香早就到了适婚的年龄了。 陈循说完,偷偷抬眼看了朱祁钰一眼,随后瞄了自己那半低着头的女儿。 “若是陈姑娘有看得上的,朕可以赐婚。” 朱祁钰想了想,继续道:“朕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是陈卿,你的女儿能力出众,不能因为女儿身就埋没了。” “也怪臣家教不严,儿子不成器。” 陈循紧随其后说道:“但是,陛下可曾想过,臣女越是优秀,越是无人敢娶?” 这话并不是说那些喜欢吃软饭的,比如招赘婿这种。 越是优秀的女子,眼界越高,陈循自然知道这个,但也因为这样,看得上眼的男人,往往掌握着更多选择权,比如眼前这位。 闻言,朱祁钰皱眉思索,目光时不时看向陈凝香,又时不时瞥向陈循。 好家伙,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现在陈循要自己帮忙收尾了。 面对朱祁钰的目光,陈凝香面巾后的脸颊发烫,手指交织着,指节都发白了。 “良配难择,陈卿,你应该尊重陈姑娘的意见。” 朱祁钰说完之后,抬腿就走,留下陈循和陈凝香迟疑驻足,随后发现圣人走远了,才连忙跟了上去。 京城会馆开馆的时候,朱祁钰没有出面,但是户部尚书罕见的上门祝贺。 一时间,本地商户络绎不绝登门,在知道朝廷对商会的态度之后,大商户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朝廷宣布户部组织成立贸易部,主管大明全国商业管理工作,由陈循兼任,从二品。 新部门成立之后,陈循直接上请皇帝,从武备学校中抽调算学优异者,就职部门基层。 武备学校不同于景泰学校,如同当初朱祁钰许诺耿氏一样,徐永宁这样的武勋后代,也开始逐渐步入学校学习。 但是,更多的是军人之后,其中,神武卫的后辈最多。 陈循主要选的是那些年过十五,成绩优异的学生,以半工半学的形式,主要身份为吏,而不是官。 第349章 潮商翁可 潮州商会,与晋商和徽商相比,显得格外不瞩目。 在北京城的人看来,潮州那得是南方蛮子的所在地。 所以会馆开馆显得有些门可罗雀。 翁可并不在意,相反,在其他会馆开馆的时候,他都会送上一份贺礼。 潮商乃是后起之秀,得天独厚的南洋优势,从唐朝起,潮州便是海上丝绸之路重要的始发港。 晋商的茶叶,徽商的盐,而潮人善经商,窭空之子,只身出洋,皮枕毡衾以外无长物;其赢而入,一遇眼光所达之点,辄悉投其资于其中,万一失败,尤足自立;一旦胜利,倍蓰其赢,而商业之挥斥乃益。 因此,与主要在大明境内发展的不同,潮商很早之前便已经走向世界。 只不过碍于朝廷的禁海政策,很多潮商都移居海外,偷偷摸摸的和大明做生意。 正是如此,潮人很多成了商盗,自身在南洋小国就有着不可小觑的武装力量。 但翁可知道,不管潮商有多么强大的武装力量,在如今的大明面前,还是十分渺小,更何况,听闻圣上曾让人入闽,和其他皇帝的朝廷比起来,当朝户部尚书对于商业的了解让翁可惊异万分。 最主要的还是翁可收到了来自天津的消息,大明再次启用福船,而且其上火炮惊天动地,三四里远的城墙都在其射程内灰飞烟灭。 若是朝廷依旧禁海的话,翁可或许会惊惧,但现在不同了,大明眼看就要开海了,那朝廷军力越强,自己这些海商的保障就越大。 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 坐在会馆中的翁可,让人不断记录着潮闽地区的商户,这些都是要入户部档案的。 入和档,那就是正规商贾,不能再做那些不干不净的事了。 大堂上坐着四五人,都是来自潮闽的商人,以翁可为首,便有人问道:“翁会长,有不少商户不愿入档,怕以后麻烦。” 闻言,翁可不屑笑道:“贪小利而忘大义,此类人就算家财万贯,也守不住。” 翁可又何尝不知道那些人的心思,禁海对他们来说,当然有好处,毕竟掌握私贩通道,就掌握了一定的议价权,现在朝廷要将其收走,自然不乐意了。 这不是一小部分,大多人都是如此。 “翁会长,这会不会对我等有影响?” 毕竟不像晋商和徽商,潮商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关系网,在京城,遇事自然会怕三分。 “不会。” 翁可斩钉截铁说道:“当今圣上的心胸,历代罕见,你我商贾,他都容得下,又哪会不知其中的臭虫。” 看了对方一眼,翁可心里想着,不然大明早坚船巨炮何用? 不就是等着这群人自投罗网吗? 可以想象的未来,大明的战舰攻无不克,到那时,自己这些商人不用偷偷摸摸的,可以光明正大,甚至有着身份上的加持,南洋那些权贵,谁敢不低头? 现在还担心自己那些小利益,完全是鼠目寸光。 “是极,是极。” 众人见翁可坚定,便附和着说道。 “对了,翁会长,那朝廷所说白糖配方,会什么时候公之于众?” 一人谈起了前几日户部尚书所说的事。 “尚书大人说的是可以,不是一定。” 翁可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目光看向其他人,随后摇头叹道:“做生意,讲究的是双赢,朝廷现在给予我等便利,现在贪念那白糖配方,不如想想你我纳税几何?” 拿起桌上的茶碗,翁可能够被推举成帮头,自然眼界比其他人还要高,喝了口茶水,将茶梗吐回茶碗中,继续道:“收益之前要投资,你我皆是如此,现在朝廷投资了我等,可我等并没有拿出收益。” 在问朝廷能为自己做什么的时候,也要想想自己能为朝廷做什么。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翁可知道,其他人也知道,只是,白嫖一时爽,一直白嫖一直爽。 那人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在下也是这个理,便只是问问。” 翁可也没有戳穿对方的心思,大势当前,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对队。 “尚书大人提供的股份制,十分利于我等扩张,在这之前,此乃晋商之秘。” 说着,翁可嘴角微翘,不过那晋商也不亏,朝廷亲自出手,改良东伙制,对于大家来说,都是好事,只不过相对的,晋商的收益小了些。 “会长说的是,在下知道后,过段时间若是回饶平,便想拉着族里人出来,就要用这股东制,而且南洋那方面,也得改改。” 股东制对于潮商来说,可谓是及时雨,若是操作得当,比之白糖配方也不落下乘。 “只是,若只开渤海,那海运依旧走南澳岛?” 潮州府南澳岛为东南沿海通商的必经泊点和中转站,朝廷为了避免当地独霸一方,就让闽省和粤省共同管理,从岛的中间山坳里划界,一边叫云澳,另一边叫深澳。 这种拍脑门的想法,顿时让南澳变成了多方管辖,又多方不管的区域。 “嗯,自然走南澳,不过要走市舶,私舶最好别走了,某估计,一旦渤海开海,各地市舶必然要被清洗一遍。” 翁可在京城没有关系,但是在当地也算是地头蛇的存在了。 朝廷既然要开海,那么一定会处理当前腐朽的市舶,取缔私市便是办法之一,从而牵连出来的官商勾结,估计又得杀一片了。 若是以前,翁可并不相信朝廷有这样的魄力,但知道天津福船出海之后,翁可便觉得朝廷有了依仗,加上当朝户部尚书散发的善意,到时候,那些人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所谓的先礼后兵便是如此。 “海运、漕运、陆运,若渤海一开,那可选之处很多,这得从长计议。” 听了翁可的话后,一人便不由得点了点头,喃喃道。 走私和走官方是两个概念,走私选择很单一,但是走官方,那选择可就多了。 闻言,众人双眸皆是一亮,这可得好好算算了,哪种方案是合法的情况,最有利可图的。 第350章 下水系统与自来水系统 若说潮商属于出海贸易,那么晋商就是内陆出境外贸了。 大差不差,都有好处,都在商量着未来该当如何。 遍地都是商机的京城,由一场交流会,变得格外活跃。 同时,兑换银币的商贾也呈现笔直往上冲的趋势。 “这便是扩大内需。” 文华殿,陈循开口说出了商会的事情,而朱祁钰加以解释道:“所谓开源节流,开源比节流更重要,以往都是节流,一刀切,这块蛋糕不是烂了就是被其他人吃了,朝廷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圣人说的是什么人,朝臣们心知肚明,只是没明说罢了。 “当然,开源也不是盲目开放的,该管制的都要管制。” “国危则无乐君,国安则无忧民;乱则国危,治则国安。” “税赋一事可以慢些,但不能太慢,会养成习惯,些许小利,他们得了便得了。” 朱祁钰淡淡说道。 这其实是在为取消盐引做准备。 如今的盐引其实已经超发了,不然晋商和徽商不会如此做大,朱祁钰没有选择粗暴干预,而是和以往一样,利用新政去温水煮青蛙。 一旦青蛙感觉水烫了,要跳,那是顶部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盖子了。 “当前在籍三百余人,其中晋商与徽商为多数。” 陈循出列,开口说道:“称豪商者,非数十万不称富,诸位,大明还是很有钱的。” 这数目不由得让其他人咋舌,能有如此多豪商,那么利益输送下,那些豪右之家又有多富? 想想孔家便知道了,抄了孔家,富了内帑、国库还有军需库。 抄家虽然爽,但不是长久之计,得知数据后的王直,也不由得重视起了商贾这一卑鄙的阶级。 在高压之下都能如此,那开放了,王直有点不敢想了。 “于卿,关于经济控制,你可以找人去跟晋商聊聊,王振一案,数万弓矢走私出国,斩首者不乏晋商,其中的道道,他们可比你清楚的多。” 朱祁钰看向于谦,说到底,于谦是官员,经济控制这种事情,商人可专业多了。 闻言,于谦也是以为如此,在他心中有着一个概念雏形,他得去探寻其可行性。 此番朝议并没有其他什么大事,辽东和湖广处于执行战略阶段,并不会很快出结果,所以朱祁钰难得提前散了朝会。 这几日,京城的酒楼格外火爆。 商贾们宴请同乡同行,要不是现在市面上没火药,他们都得放几挂鞭炮来热闹热闹。 所谓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青楼虽然有生意,却没有想象中的爆火。 原因就在于,谁人不知当今圣人不喜皮肉买卖。 孔家余波未散,青楼都被彻查了几波了,再加上之前圣人还重金聘请清倌人,助其从良的做法,在百姓看来,就是不喜。 所以商贾们自然不会秀逗到去青楼摆宴,若是让圣人不开心了,那好日子还没开始,就要接受朝廷的重拳了。 朱祁钰刚回王府,蒯祥便找了过来。 身为朱祁钰新居设计师,蒯祥十分享受现在的工作,毕竟,扩建的新居能用到很多新技术。 “陛下,新下水道铺设完毕,而蓄水池与供水系统,王恭厂那边提交的材料也是极好,但铁易生锈,时间久了就要更换…” 听着蒯祥不断讲述在建造期间发现的新事物,朱祁钰很安静的喝茶。 在后世看上去不值一提的东西,现在可是专供专享的。 其他的不用多说,光是那铁管,做法与枪管差不多,各类形制需要蒯祥提交需求,然后工匠才能按需锤钻。 光是这一点,在目前的大明,不管你多富有,多有权势,都是做不到的。 如果能做到,那么朱祁钰身为大明至尊,就不得得找你谈谈了。 后世寻常人能享受的便利,目前整个大明,也只有朱祁钰才能办到。 “不错。” 蒯祥说完之后,朱祁钰很满意,不管是自来水系统还是排污系统,蒯祥边学边改的本事确实不小。 “微臣还远远不足。” 得到圣人的夸赞,蒯祥虽然很开心,但是,这些东西,多是眼前之人的手笔,自己不过是将新东西放在该放的地方。 “足够了,你一个建筑师,不需要了解东西如何造的,只需要知道怎么用就行。” 朱祁钰指了指蒯祥身前的茶碗,道:“说久了,先润润喉。” “谢陛下。” 闻言,蒯祥才捧起茶碗喝了几口,随后说道:“不过,陛下,当前而言,此法无法大规模铺设,别说那铁管,光是下水管道,整座京城要铺设,其耗费水泥铁条便不是小数目。” 之前圣人就曾让他在设计建造的同时要考虑质量和耗费的折中,圣人新居自然不需要如此考虑,所以,圣人的想法很容易猜出来。 “嗯,朕知道。” 朱祁钰点了点头,现在大明还谈不上工业化,一切都仅仅是刚刚起步。 “有备总是无患,如今京城的街道看似干净,但水污混杂,而且不少人家还有渗井,长此以往,京城会不适合居住,如那咸阳、长安一般。” 历朝历代的古都,对地下水的污染都极为严重,其中之一便是这类处理生活污水的渗井。 京城是新城,未来扩建是必然的,所以朱祁钰才会让蒯祥着手这方面。 蒯祥愣了一下,也没想到圣人有着这一方面的考量,单单这方面,就直接将自己工作的层次拔高到了另一层级。 “陛下深谋远虑,为民生福祉,微臣叹服。” 起身弯腰九十度行了一礼,蒯祥起身再说道:“但是,陛下,微臣以为,这事也急不得。” “朕也知如此,不说这个,现在下水系统和供水系统都好了,工期应该可以加快了吧?” 朱祁钰受了蒯祥行礼,随后问起了工期。 蒯祥立刻抬头挺胸,说道:“再有半年,便可完工,但其内精修还需月余的时间。” 挖地基,搞建筑,在没有大型机械的情况下,对于大型建筑群而言,这速度已经算是很快了。 第351章 若不好办就别办 金濂风尘仆仆从山东回来,带回了一大堆卷宗。 该流放的流放,杖责的杖责,甚至砍头的朱批下发的很快,都不用等秋后。 如此的快刀斩乱麻之下,山东一地虽然惊惧,但是民心还算稳定。 京城,郕王府。 “此番旅途,金卿多劳了。” 朱祁钰坐在主位笑道。 “此乃臣分内之事。” 金濂微微屈身回答道:“陛下,此番山东还牵扯出驸马都尉,现值南京左军都督府。” “哦?谁?” 朱祁钰挑眉,大多数权贵在这事都采取妥协策略,这样才让朱祁钰恶心,毕竟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些女子,弃了就弃了,反正也享用过了。 “驸马都尉赵辉,于南京驸马邸,私姬妾百余人,多是不正当手段获得,可臣追查下,有不少女子失踪,与其脱不了干系。” 金濂徐徐讲起了卷宗上的事情。 “这很为难?” 朱祁钰仔细听完之后,反而好奇问道。 驸马都尉赵辉,为府军前卫千户,守护南京金川门,这不是因为他自己能力强,而是他父亲赵和随大明军远征安南,为国捐躯,用命换来的。 不过,这赵辉生得一副好皮囊,恰好算得上武官世家,就被朱棣看上了,让宝庆公主下嫁。 身为朱棣最年幼的妹妹,自然很受兄长的宠爱,不只嫁妆是其他公主的几倍,婚后朱棣也常常赐给这个小妹妹大量财宝。 这样的宠爱,赵辉自然受益。 宝庆公主年终三十九岁,而赵辉当时四十七岁,在贵族里正值中年。 没有了公主的束缚,张辉便往府邸里送认下的妹妹,渐渐的,后宫就开了起来。 山东处置这类事情,如果不是主犯,不过是流放或杖责,而且,身为买方,只要不涉及命案,放还外加罚款便可。 但这驸马都尉所涉及的人数太多了,百余人,确切数量不可记,其中是活是死不好说。 金濂虽然在山东享受了一把无负担审判,但是对赵辉,就有点捉摸不定了。 见金濂没有回话,朱祁钰不由得笑道:“难不成,大明还要看这些人的脸色?驸马都尉,比之亲王如何?朕虽念亲亲之谊,但也不是他们可以肆意妄为的资本。” “臣,知罪。” 闻言,金濂起身下跪拜道。 习惯性执法让他以为赵辉这样的人不能妄动,毕竟那伊王也还没有处置。 “你若不好办就别办,那就让兴安去办。” 朱祁钰转头看向兴安,而兴安立马躬身,对于他来说,可没什么不好办的。 没等兴安回答,金濂连忙磕头道:“老臣定当竭尽全力,彻查严办。” 金濂很慌,特别是朱祁钰要让兴安去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让他想起了王振是怎么一步步走上极权的。 很多时候,就是因为朝臣们办事做不到皇帝满意,而皇帝没什么可用之人的情况下,只能动用自己的家奴了。 “嗯,起来吧。” 朱祁钰点了点头,继续道:“金卿在山东做得不错,可不要在这种事情上依照往常的习惯,毕竟,刑部掌天下刑罚之政令,以赞上正万民,大事上之,小事则行,以肃邦犯。” 世上没有完全的法治,只要有人存在,那必然是人治。 而刑部就是法院,其判决无论大小,后来的人都会借鉴。 这也导致了刑部的判罚某种程度上对于天下百姓的行为规范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比如扶老奶奶这种小事,如果判罚不当,也会变成大事。 更何况一介驸马都尉,凭父荫上位,不算建文,到自己这一代,也算是经历五朝荣华富贵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臣,谨记。” 金濂起身,弯腰再礼。 剩下的事情便不用多说了,朱祁钰要约束皇族,这些外戚也是。 金濂出了王府,并没有马上回衙门。 这才离开京城月余,他发现京城又变了一番模样。 不止西城繁华,其他地方也开始兴起。 坐在马车内,掀开一角窗帘,看着过往行人露出的笑脸,兵马司的差役在大道上巡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治安好的关系,金濂看到不少女性走上了街头, 在正统年间,乃至往前,这都是金濂不曾看过的景象。 耳边传来年幼孩童的打闹声,让金濂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当初是为何而读书识字。 只不过在朝堂的大染缸里泡久了,做起事情变得畏畏缩缩。 放下窗帘,金濂不再去看外面。 再怎么看也只是表象,现在朝堂像他这样的存在还有很多,只是他心里希望,这样的场景能够持续下去。 因为制衣坊大量雇佣女工的关系。 拥有了劳动价值后的女性,本身就可以建立自信。 金濂所看到的妇女,多是如此。 有了收入能够养活一家老小,这些妇女在家庭中的地位也有所提高。 当然,这仅仅是一小部分而已,也只是和京城其他妇女相比较起来的感观。 陈凝香与于谦谈妥之后,制衣坊也开始扩大其规模。 现在已经不需要承诺什么让孩子入学的条件了,光是收入,就足够吸引一大批人。 而且,京城治安的良好,也让这些人家放心女子单独外出上工。 但制衣坊的产力终究是有限的,在各地商会成立之后,于谦又向其他一些商会抛出了橄榄枝。 只不过他们需要对比数量、价格和质量。 众多因素的刺激之下,才有京城如今的这番景象,缺一不可。 之后的厂区,朱祁钰想要将其移到城外去,以厂为点,其辐射区域都会得到发展,一旦有了发展的契机,朝廷就会顺理成章的建立各种相应部门。 依照对商会的扶持,便是如此。 所以,在金濂离开之后,朱祁钰就前往外城,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地方。 阜成门。 城门之外,便有大明第一座水泥厂。 从一个应急小厂扩大规模到如今,已经拥有了上百的工人。 在其旁边,还有一座砖窑厂,都是沿着护城河而建的。 而阜成门外,也因此变成了城外之城,汇集了大量的外来人口。 第352章 把钱存到朕这里来 无论是水泥厂还是砖窑厂,其厂主是在京城守卫战之中因伤退伍的神武卫。 厂区只不过是围着一道简单的围墙而已,内里多是露天,没有什么员工宿舍。 工人下工之后,只能回自家休息,所以周边才聚集起了大量的民居。 相对的,阜成门外原本的居民也能做一些小买卖,主要便是为工厂里的人提供服务。 朱祁钰出城带着大量的护卫,此时正将水泥厂围的水泄不通。 厂长一瘸一拐的走到朱祁钰面前,挺拔着脊梁,垂首抱拳行礼。 “谢志成,原神武卫侦察三队队长,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谢志成便要下跪,却被朱祁钰扶住,说道:“身体不免,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侦察队便是斥候,在战争时期,多是夜不收或者其他被看作命格硬的人担任,其死亡率可想而知。 “谢,谢陛下。” 谢志成抿着嘴,双眼泛红。 军伍之中,为建功立业而负伤的人,其生活无法得到保障,最后多是穷困潦倒的结束一生。 但是,神武卫不一样,朱祁钰有着丰富多样的工作岗位,合适的还可以直接负责管理。 谢志成便是这样的人。 简易水泥并不是很高技术含量的东西,和砖窑厂建在一起,算是相互循环利用。 其主要供应对象,便是朱祁钰那扩建的新居。 如此这般,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只是朱祁钰觉得,这是当初的承诺,自己只不过是兑现诺言而已。 “厂里怎样?还习惯吧?” 朱祁钰拍了拍谢志成的肩膀,虽然腿瘸了,但是身子骨依旧保持硬朗,从手感上,朱祁钰便感觉的到。 “回陛下,厂里一切都好,工友们都恨不得加班加点干活。” 谢志成吸了下鼻子,开口便是汇报的口吻。 “那便好,城外不如城内,赚了钱,可别乱花。” 朱祁钰看向站在谢志成身后的人,多是战场上被淘汰下来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谢志成的影响,有的人的精气神甚至超过了当兵的时候。 “可不敢,都存在家里,说不得什么时候要用。” 闻言,谢志成笑道。 “存在家里可不好…” 朱祁钰说着,停顿了下来。 若不存在家里,还能存在哪里? 现在大明并没有钱庄这种东西,有的是钱铺,不过是服务特定人群,便是盐商和商帮。 其中一项业务,便是帮忙兑换私钱,也就是洗钱。 那位拍脑门的太祖搞了固定价值的宝钞,连带着铜钱也多是一地鸡毛,这也导致了官钱和私钱比价差异大,钱铺可以说是自己炒自己的汇率。 现在大明叫停了宝钞,而银币的复杂工艺,当前没有人能私自仿制,所以在朱祁钰不知道的地方,钱铺受到的冲击很大。 “要不,你们把钱存到朕这里来,朕为你们开个钱铺,帮你们看着钱,若存够一年,多给你们本金的百分之一利。” 朱祁钰摸着下巴,思索后说道。 而谢志成则是瞪大了双眼,差点没哭出声来。 钱铺他是听说过的,那些豪商往里面存钱,根据存钱的时长向存钱的人收取利息和手续费,可是圣人竟然愿意帮自己看管钱财,而且还给自己钱。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圣人对他们真的是太好了。 “干什么?干什么?这有什么好哭的,你们现在的月俸都是银币,放在家里,要是被偷被抢,那整个家都完了,而且,朕可以拿你们的钱去干其他事情,说到底,朕是赚的。” 朱祁钰用力拍了拍谢志成的肩膀,他自己也不是很能共情对方。 毕竟,再怎么说,朱祁钰也是亲王,就算是灵魂,对于银行见得多的是吐槽和埋怨。 谢志成擦了擦眼角,随后说道:“哪有存钱还给钱的理,陛下愿意帮我们看管,那是草民的福分,那什么利,咱不能要。” “哟呵,这你就不懂了吧,你们这厂子有百十号工人,一个工人月俸就算三两,那百十号就是百来两,朕又不是只有你们一个厂,城里那制衣坊,就有千号人,一人存个一两,一个月怎么说也有三四千两的存款……” 朱祁钰絮絮叨叨说着,将谢志成说得一愣一愣的,总而言之,朱祁钰或许不赚,但绝不会亏。 后世的一些资本家,还会让自己的员工买自己公司的产品,其实变相的是某种回收工资的减薪。 谢志成哪懂这些,他只是认为朱祁钰是怕他们守不住财。 “陛下,尊嘟嘛?” 谢志成有些鼻音,让朱祁钰听着有点想笑。 “这事你说的也不算,之后你和其他人合计合计,看合不合适,到时候直接来王府找朕。” 朱祁钰说完,就没有继续站着,抬腿走向了其他工人,一边问着他们的生活情况,一边看看水泥厂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工人们能够得到皇帝亲自问询,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待遇。 好些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脸颊憋得胀红,有的甚至忘记了呼吸,把朱祁钰给吓了一跳。 朱祁钰看完了水泥厂,就起身前往砖窑厂,而谢志成立马召集所有员工,将大明至尊的想法说与众人听。 在砖窑厂,朱祁钰也是一样的流程,最后勉励了众人一些话,朱祁钰才走出厂区,在城外四处游荡。 “至尊圣上陛下愿意帮咱们存钱,还给咱钱,这是好事,俺支持。” “啥?你不愿意?你凭啥不愿意?要是家里遭了贼,到时候你找谁哭去?” “圣上看得起你那三瓜两枣的?你的月俸还是圣上给的。” 不管是水泥厂还是砖窑厂,对于朱祁钰提议的钱铺有着不小的争论。 赞同的和不赞同的都说了出来,只是这不赞同的多是觉得不要给圣人添麻烦,而不是觉得圣人要贪他们的钱。 朱祁钰也是有着自己的考量,相对于面向社会,优先在自家工厂试验,其中免去了很多的麻烦。 而且,皇帝更容易得到朝廷的背书,大不了由内帑负责兜底,至于那些私人钱铺,朝廷绝对不会帮忙兜底。 第353章 存折 京城的护城河还兼职着漕运重任。 所以朱祁钰所规划的区域,多是靠近河流。 随着火炮威力的增加,战争的形式已然发生了改变。 在城墙上架设大炮,自然可以保护更广的区域,而燧发枪更是让战争走向远程化模式。 城市的规划会因武器的发展而改变。 而圣人在城外画了一个圈之后的几天,京城内便有圣人要帮工人建立钱铺的消息。 朱祁钰倒是有点小瞧了自己的声望。 这钱铺还没搞起来,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谢志成被推选做工人代表,拿着工人的联名书信来到王府外。 没有皇宫那厚实的城墙,皇帝与百姓的距离倒是近了一些。 在京城,工人占整体人数并不多,但是,在商户们看来,这些人是消费的主力军。 工作稳定,工资稳定,有着一定的受教育经验,便是如今的工薪阶层。 这阶层就目前而言,收入比农户还要高一些。 况且,这些人大多是在朱祁钰手底下的厂坊做事,因而为其搭建钱铺,朱祁钰就没想过大规模铺开。 朱祁钰没有在大堂接见谢志成,当时他正在工地里,所以谢志成也就来到了工地。 王府扩建规模,比宫殿群小,但比亲王府大。 地面挖出的大坑中,带着纵横交错的下水系统。 工人们在不断挖土和填土,铁锹和锄头挥刺向土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志成见到朱祁钰,这次直接下跪,朱祁钰都拦不了。 因为瘸腿的原因,谢志成的跪礼并不是很美观。 “嗯,免礼,起来吧。” 朱祁钰受礼之后说道:“厂里的工人可是同意了?” “是极,陛下,水泥厂和砖窑厂的联名信,请圣阅。” 谢志成艰难从地上起身,擦了擦手,随后从怀中掏出联名信道:“陛下,咱厂里的工人婆娘,一些还在制衣坊上工,所以连带着,制衣厂一些没了丈夫的女工,也想将钱存进钱铺里。” 朱祁钰直接接过信纸,是好几张叠在一起的。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按了大拇指印。 “那没有问题。” 朱祁钰扫了几眼说道。 相比男子,那些寡妇更加没有依靠,在家里藏钱终究是提心吊胆,但是将钱存进钱铺,她们又心疼手续费。 若说存钱的主力军,这些女工肯定是坚实拥趸。 这钱铺当前的用途单一,就是存储,也是消耗流出的银币。 “过些时候,朕会让人到各厂登记,并将银币给运送回钱铺,所记金额,会给你们一本小册子,你们可以称为存折,之后便以此为凭证。” 朱祁钰将联名信递给兴安,好生收好,随后双手背向身后,看着工地上的工人。 “草民谢陛下隆恩。” 谢志成这次没跪成,被朱祁钰拦下,道:“不用动不动就跪,有了工作,还有收入,能养活一家子人,都是男子汉大丈夫。” 朱祁钰挥了挥手,制止了谢志成,随后好奇问道:“此番前来,是工人推举你来的?” 闻言,谢志成抬头挺胸道:“正是,陛下最先接触的是草民,而且,草民在厂里负责工人生活管理,其实也和在军中差不多,工友们认可草民。” “嗯。” 朱祁钰点了点头,倒是有几分代表的气势。 “好好干,莫要辜负了工人的信任。” 停顿了一下,朱祁钰才开口,不过目光依旧看着工地里的工人。 人是会变的,特别是到了管理层,朱祁钰没有说得很明白,也没有那个必要,顺其自然有时候比出手干预还要好一些。 谢志成听着圣人的话,莫名的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于是便朗声道:“草民绝不辜负工友。” 话音落下,却发现圣人依旧看着远处,没有回答他。 之后没什么其他事情,谢志成也就离开了,朱祁钰则是捏着下巴,钱铺是当时的一时兴起,若要实施,存折得用点心思。 这种东西,就怕别人惦记,但朱祁钰有着后世的经验,至少在工业没有完全发展之前,想仿制就要付出较高的成本。 “去将许工叫过来。” 在工地里看久了,朱祁钰才转身回府。 时常看看工人在工地里劳动,能让朱祁钰记得这些人才是国家的基础。 兴安领命后,立刻让人去王恭厂叫人。 许工所负责的勋章压印,许久才有一单子,不过空余的时间,他都在思考,怎么让纹路更加细致,工艺更加精美。 至于宝源局那边,工业化的东西,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盯着。 朱祁钰让许工挑选合适的宣纸,越硬越好,并且要求在上面压制固定纹路,用作防伪。 其他的便是各种活字印章,可以借鉴通政司的活字印刷。 现在的通政司报纸,已经成了京城百姓饭后必读之物,高谷也凭借着朱祁钰提供的思路,大量笼络那些识字的读书人。 自己的作品可以让更多人看到,这也算得上是养望的一种做法,而且还能赚到钱,那些大儒自然乐于配合。 各部门能够相互配合,事情的进展就会快一些。 六天之后,许工便向朱祁钰呈上了初代存折的样品。 外表是暗红皮质,用线绳穿孔固定着里面的硬纸,上面已经印上了规划好的条条框框,给朱祁钰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可以。” 朱祁钰摸着上面的纹路,存折在后世有了银行卡之后便不多见了。 样品上面印刻着【钱铺存折】四个大字,因为是样品,朱祁钰也还没取名。 想了想,朱祁钰再开口道:“既然是接收银币储蓄的行当,以后就叫大明银行吧!” 朱祁钰拍了拍存折的表皮,虽然以国为名,但目前并不具备中央银行的特质。 大明没有那么多钱铺,而且钱庄也没有成型,时机并未成熟,不过也可以留做后手。 “是,陛下。” 许工躬身,随后再问道:“陛下,要不要添些符文标志?” 闻言,朱祁钰愣了一下,随后便想到,现在大明还没有正式确立国家旗帜和徽章,这对于国家认同来说,倒是空缺。 第354章 大明银行 华夏是文明型国家,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图腾将华夏子民汇聚到一起。 朱祁钰想了想,便用手沾了下茶水,在桌面画出一个同心圆。 这可以看作是一枚铜钱,以经济为本,文化为基,承古之意蕴,直接拿来用就很不错。 “就用铜钱吧,不过上面可别加什么通宝字样,简单明了便好。” 朱祁钰点了点桌面,许工靠近看了一眼,便点头道:“返璞归真,极好。” “字样和线条粗细都要固定下来,形成定制,条纹的防伪要严格保密,朕会先让人统计人数,再将需求交予你。” 这不是什么大批量的东西,更像是那种私人订制的vip服务。 大明银行坐落在西城,就在大道边上,紧贴着坊间的围墙。 西城是主要的客户群体,自然不能舍近求远。 不是面向广大百姓,银行的开业也不过是在户部入了档案,然后挂上个牌匾,里面放了几个柜台和桌椅,这便足够了。 因为是朱祁钰的私人行为,当前还不涉及朝廷,运送的银币直接一遛弯,就入了内帑,由皇帝的私人武装看管。 在银行内,除了经过培训的文员,当前并没有任何钱财。 毕竟现在以存钱为主,取钱暂定为两天,一天提出,银行统计需求之后,隔天再送至银行,发放给取钱的人。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是这银行在大明也是独一份,一家给存钱的人发利息的钱庄。 银行虽然没有隆重开业,存折登记和银币运送也不在银行里面操作,有的只是一堆堆卷宗分批归入档案,剩下的连一个客户都没见着。 但圣人的举动,也引起了席铭的注意。 要知道,钱铺也是晋商想出来的点子,主要是方便晋商将物资送往边镇,可以不用携带巨额而且沉重的货币,其效仿的便是钱引,多是晋商内部流通。 从中收取的手续费和管理费,对于家大业大的晋商来说,是物有所值的。 可是圣人搞出银行这东西,就让席铭有些看不懂了。 帮人管钱,还给别人钱,这不是傻子吗? 虽然是这么想,但是也没人敢说圣人是傻子,相反,大多数人要么觉得圣人是行善,要么是认为圣人此举必有深意。 “掌柜,你算算,京城有多少厂坊,多少工人,这些人存储有多少钱?” 席铭坐在太师椅上,问话的同时,自己也在闭眼心算。 工厂的工资不是什么秘密,人数也可以大致估算。 在席铭身边一个头戴瓜皮帽的老人开始掐算起手指,嘴唇轻微张合,没多久,两人同时睁开眼睛。 “家主,老奴估计,一个月也有近万两的储蓄。” 大掌柜十分吃惊着说道。 “我也算得差不多,或许还会更多,制衣坊、水泥厂、砖窑厂,这些都算是众所周知的,可还有王恭厂和一众工程队这些,有时候会让人忽略。” 席铭点了点头,一个月有着近万两的活钱,就算是家大业大的晋商,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月一万,一年便是十二万两,若是存满一年,年利息便是一万四千四百两,分到工人的手中,也有二三两的收入。 对于百姓来说,这二两银便是两千钱,足够普通百姓好几个月的生活了。 最重要的是,对于大明至尊的信任,席铭可以想到,利用这些活钱,这位大明的掌舵人可以做很多事。 钱滚钱这种事,身为晋商的席铭再了解不过,在他心里,圣人只会更具智慧,看得更加深远。 只是他并不知道,印制钱币的利润是十一赚一,也就是说,收回一万两,转手再放出去,朱祁钰也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光是这点,就是他们这些豪商所不具备的。 “家主,我们要不要效仿?” 大掌柜皱着眉问道。 “怎么效仿?” 席铭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 凭借着钱铺,晋商能赚不少,但是长距离运送金银是有风险的,若是按圣人的方法,他们被打劫一次,那一整年就白干了,或许还要往里面倒贴钱。 “要不是圣上只让那些工人存钱,我都想把钱存进去。” 席铭摇头苦笑道,这对于他们这些豪商来说,实在是太诱人了。 而且,一旦和他们的钱铺配合起来,在京城的生意那就简单很多。 只需要将钱铺里的钱存到银行里,当个中间商,席铭就可以获取大量的利润。 “家主,我们可以将银币给那些工人,让他们帮咱们存呀!” 闻言,掌柜的眼睛一亮,感觉自己发现了漏洞。 可是席铭只是白了他一眼,道:“这要多少人?而且你要给那些工人多少钱?算来算去,还不是倒贴了钱进去,还要引起圣上注意,到时候别想着发财了,先想想怎么保命吧。” 圣人能建立银行,其中便是其声望的体现,可见那些工人是多么信任圣人,就算买通了一些,那其他人呢?要是全买通了,那圣人就要问询了。 最主要的是,工人他们把握不住,谈不上保密。 更别提这是圣人给予工人的好处,在众多工友的共同利益下,没人会去当工贼的。 “再看看吧。” 席铭叹了口气,这次来京城,他也学到了很多,比如开店的服务,产品的陈列,就连店面的装修,都让他收获匪浅。 晋商是如此,其他商会也是如此。 他们觉得这是一块大蛋糕,但是却没办法效仿。 朱祁钰所代表的其实是国家背书,这可不是一个或是几个人所能做到的。 大明不是后世那种和平的环境,商人走南闯北,要冒着被打劫害命的风险,而大明最大的武装力量,当前可不会帮他们清扫障碍。 朱祁钰并没有多在意大明银行的运行。 现在,他正在朝议上提议,大明需要象征。 御案下方的尚书,一开始觉得这都是什么事? 可是,渐渐的,他们也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一面旗帜,一枚徽章,一个国家。 这可不是仅仅表象那么简单。 第355章 国旗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一面代表国家的旗帜。 朱祁钰的提议让不少大臣愣住。 若说能代表大明的旗帜,不得不说是那红边黄底明字旗了,大多数边镇都插着。 没有明确国家概念,自然谈不上这些。 国指疆域,中国的概念,现在和西域差不多。 大曰邦,小曰国。 大国,地方百里,次国,地方七十里,小国,地方五十里。 这些老旧的观念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潮流,在西方,对于种族的划分已经开始,而其中,便存在着国家的概念。 佩戴犹太徽章的犹太人,便是十三世纪英国对于人形动物与人类之间的划分。 在他们眼里,人形动物和猿猴猩猩差不多,并非同类。 如此,他们便能顺理成章的实施种族灭绝。 “诸卿,大明有军旗、龙纛,可却没有一面代表国家之旗帜,这不行。” 为了未来能顺利插旗,大明需要一面旗帜,其所代表的,便是大明帝国。 “陛下,明字旗也不行吗?” 于谦出列,身在军伍之中,各部各营都有旗帜,为的就是方便将领指挥作战,但国家旗帜,见多的便是明字旗。 “为国之表,若是于卿觉得,明字旗足够的话,当然可以以明字旗为国旗。” 朱祁钰淡淡说道,赋予国旗意义的不是图案,而是国家。 比如髪国的三色旗,后世能代表髪国的,那当然是占据中间的白色部分。 “朕欲下诏,征集国旗形制、图案、寓意,士农工商皆可参与,当选者,入册纪念,奖励五百两银。” 朱祁钰没等于谦开口,就直接说道。 既然觉得明字旗可以,那可以用明字旗投稿,反正一切草创之下,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可当朱祁钰说完,朝臣们便意识到了这事情的关键所在。 以圣人对于国旗的阐述,那国旗的设计者,是何等的荣耀? “陛下,那往后明字旗是否替更为新国旗?” 陈镒出班好奇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自然是如此,日月所照,江河所至,凡悬挂国旗之处,皆为我大明领土,反之亦然。” 汉宣帝立的是碑,而朱祁钰要的是插旗。 陈镒愣住了,他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可是圣人却衍生多余的回答。 大明的兵锋正在铁与血中凝炼,气吞山河的回答,对于一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认为皇帝是一个好战份子。 可是这么一个好战份子,却让京城在极短时间内恢复生气,着实让那些人纠结。 “那朝臣也可以参与吗?” 顿了下,陈镒不再多想,继续问道。 “可,但参与者,不得评判。” 朱祁钰微微颔首,对于喜欢声望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朱祁钰自然不能让他们既当选手又当裁判。 底下的朝臣相互对视,圣人现在基本不提议题了,朝臣在治理上的问题,多会被推给内阁大臣商议,圣人最多是说些见解,处理问题的,还得是阁老们。 这又何曾不是一种无为而治呢? 听了结论,陈镒便回到人群之中。 国旗这种事情,若是礼部还存在的话,必然得好好说道说道,可是,这礼部就不没了嘛? 而负责国宾礼仪的这些,当前还没有足够的话语权,朝臣们对此并没有多大意见。 一面旗帜而已,莫要坏了和气。 奉天殿很快就将这事给揭了过去,在朝会上,比这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 “臣弹劾石亨,私役军士。” 御史当仁不让,每次奉天殿朝会,御史们总是孜孜不倦的弹劾。 从朝臣到地方官,御史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说具体点。” 朱祁钰开口问道。 闻风奏事是御史的权力,是皇帝赋予他们的鞭子。 有的人是被动挨打,有的人是主动要求御史鞭挞。 于是乎,御史便将石亨在备倭城让将士参与建城和维护战船的事情列举了出来。 维护战船的不算,但建城属于徭役之列,石亨心急,所以让士兵参与劳动,说起来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毕竟是建城而不是私宅,其中,错就错在,没有上报。 可要是事事上报,那就事事难成。 没等朱祁钰说话,又有御史站了出来,道:“臣张奎,弹劾大同卫指挥同知石彪,多纵家人占民产,又招纳流亡五十余户,擅越关置庄垦田。” 石彪是石亨的侄子,勇敢善战,长于用斧,随石亨征战有功,授大同卫镇抚,后积累战功升至指挥同知。 京城一战,其虽有斩获,但战功不大,因此没有升迁。 朱祁钰将石亨脱离大同之后,石家并没有收敛,倒是没有了石亨的掌控,其家族之人,就有些失控了。 “令给还民产,遣流亡户复业,罚石亨半年俸,命其约束家族子弟,边镇重地,不可有失。” 朱祁钰开口说着,随后又顿了一下,问道:“大同知府还是霍瑄?” 闻言,吏部尚书王直躬身回道:“回陛下,正是。” “瓦剌进犯之时,朕记得,霍瑄匍匐出城拜见,私授金帛财物,当时有这胆量,如今倒是治不住石家人?” 朱祁钰眯着眼,御史弹劾的时候,并没有弹劾大同知府的不作为。 想想也知道,一个靠着石亨帮忙完成政绩的知府,又有什么用? 朱祁钰没有追究那些人在朱祁镇叩门时的妥协,毕竟天子叩门这种事情,对任何一个官员来说,都是左右为难的麻烦。 朝臣也没想到这回旋镖打在了自己身上,可石亨乃是总兵,如今大明武将的地位隐隐有上升的趋势,地方官员自然不想得罪。 “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何在?” 朱祁钰想了想,开口叫出了陈循和于谦。 “臣在。” 两人直接出班,异口同声道。 “军需库为尔等负责,山东抄家所获之财物,暂不再提供与备倭城。” 朱祁钰看向陈镒,道:“当初巡查组外派不查,如今说出来,是打都察院自己的脸吗?” 陈镒嘴里泛苦,他不是总宪,没有完全掌控都察院,像是这类朝堂谏言直奏,他也无法控制。 目光瞥了那张奎一眼,他都觉得,这是王文的人。 第356章 商税改革 要说年纪,陈镒比较大,但是资历,王文早于陈镒就任右都御史。 能力上来说,王文更年轻,而且,早期的王文严厉刚毅,刚正不阿,连阁老都敢弹劾,这是陈镒所不具备的。 可是,后来还是在王振的权威面前低下了头,之后便与同为同为御史的王翱和于谦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王翱在辽东也是右都御史,但主要是提督辽东军务,与陈镒和王文不同,瓦剌进犯的时候,王翱是敢提剑威胁怯战者,言:弃城者斩! 为什么很多官员没事也要上折子,就如王翱这样的,朱祁钰对其也没有什么印象,若内阁中无人提及,那么王翱也就这样了。 被朱祁钰这么一搞,陈镒也有些气短。 知府不尊法,御史不言法,石彪不过是指挥同知,又不是土皇帝,更何况大同还有一个郭登。 为私而奏,那就别谈什么大道理。 “臣,知罪,往后必当规范都察院。” 陈镒躬身认罪,转手就将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 这又何曾不是一个机会,而圣人似乎有意给他表现,一旦表现好了,那总宪不就是近在咫尺了。 而朱祁钰责罚石亨,不过是给石亨提个醒,那一家老小的,别以为朱祁钰只有他石亨一人可用! 弹劾了石亨之后,御史就安静了下来,毕竟之后的弹劾,可不只是弹劾一个人,依照圣人的意思,要撸,那就撸一串出来。 张奎没有被圣人斥责,但是心中也在思量。 以圣人的意思,给人当狗,就要有被打死的决心,自己一介小御史,这么做值不值得? 朝会继续,陈循出列,道:“陛下,如今商税以市关税为主,关市之征,凡商税,三十而取一,如今京城商贾极多,税政或简或繁,在取其度……” 陈循心中有腹稿,说起来自然是朗朗上口。 商税这种东西,不管是简单还是繁琐都有麻烦,两害取其轻,便看朝廷把控的度。 所谓的商税,并不是你做生意就要交,主要涵盖的是百货之物,如饮食、果蔬和牲畜这一类。 其他的就是各种课税,比如酒醋税这类的。 宣德时期开展的通过税,便是在主要道路设置关卡收税,到了洪熙,市肆门摊税才开始收。 名目不断增多,但是大明的财政问题,却越来越严重。 因为每个皇帝的想法都不同,导致税制混乱不堪,吃喝拿卡逐渐变成常事,因此才有如林北那样的漕口诞生。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大明朝廷的会计不够用了。 面对有着繁华趋势的商业势头,皇帝又不懂商税这种事情,而底下的大臣,会掌经济,但不一定会梳理经济。 陈循的想法挺简单的,就是从户部和工部分出一个专门看这个的部门,然后对不同程度的商户发出不同的税率。 主要就是面向那些拥有门店的,至于小摊贩,只收取卫生管理费用。 这样可以变相的劫富济贫,又能增加大明的税收。 毕竟,光是商会在册的豪商,就比陈循想象中要多的多。 朱祁钰听的都有点晕乎乎的,不过,他可以拿到文字版,倒也不用多担心。 大明从来就没有不收商税过,只不过其目类繁杂,制度不清晰,很多的钱都被某些人拿了。 陈循在长时间的市场调研之后,发现一旦握紧商税这根大棒,就可以增加朝廷以后更多的手段,当然,前提是要握紧了。 圣人压制银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废除了宝钞,没有了宝钞,那么商税是实收,这可不是折钞那种破烂货。 许久之后,陈循讲完了,其他大臣也听得很仔细,毕竟这是圣人留的作业,而且只有户部尚书提前交了,不得仔细听听好不好,说不定能借鉴一下。 “诸位以为如何?” 高台上的皇帝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询问。 朱祁钰只听了个大概,光从感觉来说,还不错,但是得问问明公们的意见。 “陛下,陈尚书所言,皆中要害,不过其牵涉甚广,光是那核算部门,人手就不够,还有分类名目,不同税率,对于朝廷来说,压力也不小。” 王直听得仔细,立刻出来点出了诸多问题,其中便有他吏部所主导的人才问题。 明朝科举中的明算便是算学,但是商税一道,若由陈循所说,新成立一个下辖部门,其中需要不少的善算之人,那可不是科举的重点。 “朕知道。” 朱祁钰点了点头,没有义务教育,没有大量的人才基础,这才是大明最大的限制。 “朕说过,不急于一时,若是此法可行,用五年,乃至十年去完成,也并非不可。” 没有否定王直的说法,朱祁钰扫视众人,继续道:“诸卿也知,算学一道,虽非显学,但于朝有利,那便要重视,现在没有基层人选,那以后可以有。” “所以,朕问的是,此法是否可行?” 奉天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周忱站出来说道:“可行,老臣以为,陈尚书之法,若是处理得当,乃是大功一件。” 周忱对于税收一项也是极为了解。 商税不像地税,商税是流通的,所以处理起来才困难。 而面对困难,有人采用了一刀切的办法,现在圣人有心要迎难而上,身为臣子,自然不能见难而退。 “你们呢?” 朱祁钰继续环视,随后一个个官员也开始表态。 等到目及之处,所有的官员都弯腰后,朱祁钰才扬起嘴角笑道:“那么你们就要先从陈卿新法中抽出当前可用,适合当下之法,建立初步框架。” “王卿,人事方面,需要你配合;周卿,税收一项,你也有经验,可以多和陈卿聊聊,至于其他人,不能配合就罢,但朕不希望看到有人使绊子。” 朱祁钰徐徐说道:“陈卿,此事若成,朕重重有赏。” 给陈循画个大饼,反正荣耀加身这种事,三师三公什么的,朱祁钰又不吝啬,更何况还有勋章这类新玩意儿。 “臣,定当尽心尽力,不负陛下重望。” 陈循当场下跪,给朱祁钰磕了几个头。 第357章 税务局 朝会之后,朱祁钰仔细阅览了陈循的税政,而陈循就站在他身边,躬身等待问询。 “你把朕的产业当成户部的了?” 许久,朱祁钰将文件放回书桌,淡淡说道。 陈循能有此底气,也是因为京城皇家产业占大头,而且会带头交税。 将皇家产业视为国营产业,便是大明的基石。 但是,这在朱祁钰看来,并不保险,毕竟,皇帝终究会死,别看自己现在好似掌控了一切,但是制度上的缺陷依旧存在。 等朱祁钰死后,说不定这些产业就会被一些人转成私产。 “陛下,商税由您带头,皇店总不能不收税吧?” 陈循有些讪笑说道:“况且,开海后,陛下可是允了户部七成收益。” 当初朱祁钰承诺开海给户部七成收益,也就是收入国库,陈循可一直还记着。 现在,圣人在京城开展的工商业如火如荼,陈循有些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不是这个问题,就算所有收益归入国库又如何,朕对钱不感兴趣。” 朱祁钰叹了口气,谁会对矿物感兴趣? 感兴趣的不过是以此为介质所产生的服务,比如香车、美女和大别野。 但,现在朱祁钰想要自来水,都得自己去搞,然后让人去做,说到底,他是创造者,而不是单纯的享受者。 “哪天若朕死了,这些皇店会如何?下一个皇帝还会如此?你可曾想过?” 人亡政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才有祖宗之法,所以才需要一套相对完善的制度。 “陛下洪福齐天,可莫要如此说。” 陈循当即拜下,圣人乃是壮年,说这种话不吉利。 “实事求是罢了,起来吧。” 朱祁钰挥了挥手,继续道:“你不能光看着皇店,官店你也要多想想,还有,现在户部握着那么多的地,要如何守住,不让人吞了,做大了才是真正的压舱石。” 陈循是官员,不是商人,所以空有宝山也不知道如何高效利用。 因此,听了圣人的话就沉默了下来。 朝廷开源,收入不能只靠着税收,要多样化,这样才能真正意义为百姓减负。 “还有,为何放着税课司不用,还要成立新的部门?” 一事归一事,朱祁钰点出来之后,怎么解决就是陈循的事了。 “陛下,课税司掌征收商贾、侩屠、杂市捐税及买卖田宅税契,若是课实物,当然够用,但是商税,往后收的是银两,臣也问过凝香,制衣坊记账与算账,乃是当世一绝,因而成立新部门主要便是算账,征收还是由课税司去。” 陈循将自己的大概想法说了一遍。 “税务局?倒是可以。” 朱祁钰点了点头,作为审查税收款项账目的机构,相互分离,倒是可以避免一定程度上的贪腐行为。 “税务局?” 陈循抬眉,道:“陛下早有此想法了?” 闻言,朱祁钰立马摇头,道:“这是陈卿想的,朕只是觉得名字可以如此称呼罢了。” 这话陈循就不怎么相信,其实,陈循早就开始尝试实施了,从学校借人便开始。 接触了才知道,学校教学之中的数学,还带着教如何用算盘算账,而采用的,就是制衣坊的算账方法。 速度之快,方式之便捷,以至于现在还在清理户部的旧账。 这事陈循没有说,但是审查自身账目的时候,让他产生了建立新部门的想法。 “陛下自谦了。” 陈循咂了咂嘴说道。 “这不是你提交的税政?你的就是你的,朕有没有想到又有何关系?” 朱祁钰淡淡笑道:“陈卿,你也知道,学校里的小家伙们不会去科举,所以都是从吏做起,你这税法要实施,至少要再等几年。” “臣知道,与陛下一席之谈,臣也想到了很多不足,会多加进取,不断改革。” 陈循立刻拜了下来。 “罢了,你想要何赏赐?” 朱祁钰满意说道,目光看向陈循,这类功臣,以往都是赏赐家宅田地或者财物,再加一个荣誉职位,所以朱祁钰打算先问问。 “陛下,臣想让臣子陈英,入湖广当吏。” 陈循头都没抬起来便说道。 让自己儿子入湖广,在其他人看来和流放没有区别的地方,但是陈循看到了机会,为此,他还提前铺垫了一下。 “吏吗?” 朱祁钰皱眉,身体靠在椅背上,道:“准了,就去当个县主簿吧。” 县署主簿是佐吏,佐贰官,别称书记,正九品。 湖广可以说是新开发的地区,缺人手,与流放的人不同,若是身家清白的官吏,那里的机会很多,只不过别人不知道皇帝的心思,还以为那只是单纯的流放之地罢了。 陈英是犯过错误的人,但也因为错误失了一臂,断绝了科举之途。 而陈循知道,科举未来会没落,圣人着手于学校,让学生从吏做起,未来从吏升上来的官员会渐渐多起来,到时候人们才会意识到,时代变了。 掌握信息差的陈循,合理利用这类优势是无可厚非的,朱祁钰并不会一刀将其斩断。 “谢陛下。” 陈循的头,重重磕下,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不管几岁都是,剩下的,就看陈英自己的造化了。 “剩下就等税法实施之后,看效果再给予赏赐。” 朱祁钰继续道:“起来吧,大明的财神爷可别磕坏了。” “又怎比得过陛下。” 陈循起身笑了下,自己能有如此想法,真要归功于圣人的推波助澜,没有那些基础,谈不上税法,若是强行实施,也是一地鸡毛。 在朱祁钰和陈循谈笑的同时,湖广地区因为季节变换的原因,春雨绵绵。 本以为明军会减弱攻势,但是王骥却反其道而行,以苗寨伤民为由,开展了更加猛烈的反击。 山林中,五人一队,每队间距十丈,配备一杆火枪,多数由弓弩进行射击,网格化扫荡整片山林。 早已在山林中困顿饥饿的苗军,不断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而明军并没有追击,直接扔下那些伤员,依照林外号令如潮水般退下。 第358章 结束这场战争 贯穿伤不会让人马上死去,但是在山林里,没有足够的医疗,残疾和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明军没有在战场上救治这些伤员,可若是伤员被送到山林之外,明军还是会给予人道主义救治。 这是经过王骥军部会议所采取的全新战略。 在苗军内部,面对不断扩大的伤亡,卡沙脸色阴沉。 明军表现的超乎寻常的战力,就算卡沙有所高估,也发现了是低估了。 林地战一直是明军的弱项,但是,现在明显是明军之前是顾及自身士兵的伤亡,所以才采取相对保守的战术。 极限施压之下,卡沙甚至总感觉别人在看自己的脖子。 “狡猾的中原人!” 双手紧紧握拳,权力似乎通过指缝在不断流失。 卡沙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语。 “勇敢的卡沙大人,以后要怎么办?” 手下的将领脸色也没有多好看,明军的远程武器超过了己方,而且护具也一样。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明军会有如此的改变,以前再怎么样,自己这方也能对明军造成杀伤,不然谈什么包围平越卫。 自从那王骥来了之后,明军就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就算是从贵州招募的士兵,也变得更加勇武,这不是以性命为威胁所能展现的战力。 这个问题,苗人卡沙不知道怎么给自己手下答案,因为战争到现在,他越来越感到无力。 朝廷给予湖广免税,并且向湖广流放了不少官员,而这些官员因为自身背着罪责,就算是为了赎罪,对百姓也是轻声细语,渐渐民心开始倾斜。 从外面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少,以至于苗军越来越被动。 似乎明军十分清楚的了解这些,所以才实施极限施压。 “入云南!” 卡沙扫视着眼前的人,想从表情看出对方的内心。 云南总兵官沐斌,原名沐俨,沐斌这个名字还是朱祁镇赐下的,佩征南将军印充总兵官镇守云南之后,立刻对,缅甸宣慰使卜剌浪施压,使其交出思任发,戮之于市,并把首级驰献京师。 但,思任发的儿子思机发逃走,沐斌也有一定的责任。 所以,卡沙觉得,入云南就还有机会。 目前为止,朝廷并没有让沐斌驰援,王骥也没往那边想。 闻言,那些头目没有回答,湖广是他们的根基所在,入了云南,还要面对黔国公,而且人生地不熟,说实在不是很想去。 “卡沙大人,云南那边可有接应?” 面对手下的询问,卡沙开口道:“思氏能打败黔国公,我们自然也可以。” 当初思任发发动叛乱,多次击败官军,黔国公沐晟讨伐不利,才让麓川战事越演越烈,最后朝廷出动大军镇压。 湖广这边是麓川之战的衍生品,所以卡沙觉得,思氏能做到,他自然也可以做到。 可是,卡沙的手下并不这么想,那是以前,现在明军明显发生了他们不知道的改变,入了云南,那么沐氏为了确立自身的地位,可能会对他们出重拳。 简而言之,就是时代变了,而且对他们而言,变的很突然。 但面对卡沙,这些人没有反对,反倒是点头称好。 明军的攻势依旧,苗军的伤员不断增多,不少送伤员出去的人,也没有再回来。 王骥站在舆图前,看着不断收缩的战线,对参将问道:“若是卡沙入了云南,黔国公那边会如何?” 参将思量之后,笑道:“入不了云南,黔国公不允许。” 说着,他指向舆图,从湖广入云南,那是从中原方向入的,与从缅甸方向入云南的意义不一样。 “某倒是希望其入云南,那里应该有岷王府的。” 王骥点了点头,朝廷不会允许地方军阀的存在,从五军都督府的改革就能看得出来。 “还是别了,湖广需要修生养息。” 参将苦笑道,武将喜欢战争,但是也需要休养。 “战机便是如此,某也是尽人事。” 王骥点了点桌面,他当然没有那样的心思,毕竟朝廷不断往湖广派遣流官,而黔国公那边上奏求请流官的消息,他也知道。 军事胜利之后的政治胜利,也让云南看清了形势,要是湖广经过修生养息之后,那便是经济胜利。 王骥不懂这些,但是他知道,战争不只是动刀兵这么简单。 黄镐的苗寨搞的有声有色,起到了模范的作用,让其他地区的苗民能安定下来,而流官上任后带来了治安,都不需要多好,就能让民心倾斜。 “伤员都送后方了?” 甩了甩头,王骥转开了话头。 “回将军,苗人救治之后,送往黄御史山寨。” 参将回答道。 “好,现在,我们主要目的是结束这场战争。” 王骥呼出一口气,结束战争可比开启战争难得多,但是既然战略明确,那么就朝着战略目标走就行了。 “是,将军。” 参将抱拳,随后退出了军帐。 王骥离开衙门府邸,亲自坐镇前线,各战线上,有着副将和参将指挥作战,所以明军才能进退有度。 在无名寨里,黄镐并没有记前嫌,依旧接纳从前线送来的苗人。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他身边多了香卡。 自从兄长死后,香卡眼中失去了一些光芒,为了让香卡从悲伤中走出来,黄镐就打着让香卡帮自己的名义,让香卡有事做,在忙碌中忘记悲伤。 新来的苗人很多身上都是带伤的,黄镐让香卡组织女子,对那些伤情比较严重的苗人进行集中照顾。 为此,黄镐还从军中求来了伤员急救手册,一边教香卡识字,一边给她讲解上面的内容。 一些恢复之后的苗人,也因此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尝试融入新生活之中。 细雨绵绵,黄镐正在屋中处理文件,不多时,房门被敲响。 “进来。” 黄镐头也不抬,开口说道。 “黄大人,还没吃吧?” 香卡依旧是挎着篮子,里面装着自己做的食物,刚进来就看向忙碌的黄镐。 “嗯,你呢?一起吃?” 黄镐闻声抬头,随后扬起嘴角笑道。 第359章 卡沙之死 卡沙死了,头颅被献给王骥的时候,是被提着头发,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他那些成群的部下跪在军帐之外,身上带着血渍,刚杀过人。 “这人,是谁杀的?” 王骥身披铠甲,手里提着血淋淋的头颅,丝毫不在意问道。 “是我。” 人群中一个身材瘦小的人跪着爬出来。 王骥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许久后,叹了口气,道:“待验明正身后,去领赏吧,你们都有。” 虽然有所预料,但王骥也没想到这些人如此之狠,竟然直接砍了卡沙。 明军不搞暗杀刺杀这种事情,原因圣人也跟他们讲过,可耐不住这些人自己做主。 不过,这样也好,卡沙身为最大的苗军头目,其身亡也预示着苗乱的平定。 但,王骥之后的任务就很重了,苗军投降的人太多,若是以前,放了就放了,等待下一次叛乱。 现在,俘虏营得来的经验值,很值得学习。 结合实际情况,底层士兵要分批打乱到各个寨子里,而将领则要进行统一管理改造。 突如其来的献颅,打乱了王骥的节奏。 所幸湖广两熟乃至三熟的地不少,抓紧干,熬过今年,来年就能安定下来。 人群听到可以领赏,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看来明军没有赶尽杀绝。 王骥看向神武卫的队长,微微点头,命其将人带下去,随后对着参将命令道:“全军扫荡山林,执行战后平定计划。” “另,将贼头颅封装,献圣上。” 说完,就有人上来接过卡沙的头颅,再怎么说,也是一军将领,不能这么暴露着,得装到盒子里。 明军一边接收登记投降的苗军,另一边则开始不断向山林中进发,清扫着可能存在的残余。 一日后,插着小旗的令官背上盒子,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开始了自己八百里加急的旅程。 王骥回到黎平府,并没有离苗疆太远。 披星戴月的令官在官道上疾驰,沿途驿站提供马和水食,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流星。 八天后,终于见到了北京城的城郭。 不过,再快的马,到城门前也得停下来。 阜成门守将勘验了令官的军符,立刻命人护送令官,前往王府。 现在加急的战报都不会送往皇宫,而阜成门离郕王府最近。 少倾,令官就单膝跪在了朱祁钰的面前,双手捧着木盒,高声道:“苗疆贼首卡沙伏诛,王将军特命加急回报,献贼颅!” 朱祁钰看着那木盒,与装也先的木盒相比,简陋了一些,不过里面应该是装脑袋的。 “可验明正身?” 没有去看木盒里的脑袋,朱祁钰开口问道。 “回陛下,已验明正身,确是卡沙。” 令官垂首道。 “来人,将此颅送去兵部,确认无误后,直接入库吧。” 朱祁钰又不认识卡沙,看一个死人脑袋干什么? 大明有保存头颅的库房,每个头颅,都会保存三十年,上面贴张字条,字条上写着姓名、家属、住处、案情、入狱时间和认罪情况。 若三十年无申诉冤情,这些头颅才会被处理。 对于死亡,华夏一直都十分谨慎和严谨。 下人上前,从令官手中接过木盒,随后朝着外面赶去。 “你好生休息,兵部会上门赏赐,不用多虑。” 看向强撑的令官,朱祁钰说道。 “谢陛下!” 令官抱拳行礼,不过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在地。 不过一只手扶住了他,兴安还是有经验,提前来到令官的身边,避免了令官在军前失态。 “就这么死了。” 朱祁钰本就打着持久战的心态,毕竟对方很有可能采取游击战略。 “陛下,这是正常,如今湖广归心,苗贼离心离德,更是做出袭寨之事,弃暗投明者,比比皆是。” 兴安回到朱祁钰身后,轻声说道。 身为天子近臣,有些事他还是知道的,不过对谁能说,对谁不能说,兴安有自己的把握。 “有点快。” 朱祁钰起身,打算回书房处理政务,仅说了这句。 闻言,兴安苦笑摇头,圣人的政策向着百姓,苗民叛乱,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为了打出统战价值,而圣人给予了他们价值。 若是再打下去,这价值一旦被消耗光,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 每个人的眼光不一样,朱祁钰喜欢料敌从宽,特别是他的内心中,其实更倾向起义方,占据记忆中的大部分教育,让他如此。 有人总觉得帝王就要有帝王教育,帝王心术。 但是,读什么书算是帝王教育?学什么术算帝王心术? 这是没有答案的,皇子所学习的,和其他权贵学习的差不多,最多是跟在皇帝身边,可以提前接触政事,也仅此而已了。 朱祁钰对于卡沙的死没有什么情绪,远在几千里外的地方发生战争,自己又没有手机,看不到能够冲击心灵的景象,面对的是一列列数据,白纸黑字的语句。 不过,他也知道,头目的死亡并非结束,除非治理好了,不然杀了一个头目,还是会诞生另一个头目。 卡沙的死不是结束,湖广的治理才刚刚开始。 “朕记得,当初王骥麓川一役,便有总督之职,所辖专务,因事而设,事毕即撤,如今湖广一地,有了巡抚,军务总督自然不能缺了。” 走入书房,朱祁钰还没拿起奏折,便开口道。 总督当前还是临时职位,权力大,但时间短,嘉靖时才开始形成定制。 兴安听着圣人的话,并没有答复,圣人这么说,自然有自己的想法,要讨论,也不是找他兴安讨论,所以兴安没必要多嘴。 朱祁钰坐在椅子上,思考着,总督当前多是武将担任,毕竟主要处理的是军务,可在后面,定制之后,是属于文官行列。 总督是要和巡抚相互制衡的,文官对于军务大多外行,但是光是任用武将,总督很可能就变成节度使了。 想着想着,朱祁钰拍了拍额头,笑道:“以后的武官也不是单纯的武官了,有点进入思维惯性了。” 第360章 入士民之中 投降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毕竟号称二十万苗军并非铁板一块,只不过卡沙部的投降,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 接连不断的降兵汇入王骥部,但王骥并没有收容,而是将其分批划入各个地界。 薛瑄身为巡抚,不断巡察各地的情况。 黄镐的无名寨有着杰出的经验,所以薛瑄特意赶来查看。 木竹搭建的房屋,可以简单的遮风避雨,路面虽然泥泞,但踩着还算是紧实。 提前知道薛瑄这位巡抚大官要来,黄镐提前在离寨子几里地的地方迎接,算是对朝廷大员的尊重。 毕竟,黄镐也是想进步的。 薛瑄见到黄镐,眼前的人,没有多少书生气,若不是那身旧官服,薛瑄还以为是农户。 “下官见过巡抚大人。” 黄镐双手作揖,九十度鞠躬,行为很是得体。 在黄镐身边的香卡低着头,抬眉偷看薛瑄的模样,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大官。 “无需多礼。” 薛瑄加快步伐走了过去,双手扶住黄镐的双臂,开口笑道。 这黄镐年仅三十,但无论是固守平越卫还是如今的无名寨,都搞的有声有色,可谓是后起之秀,薛瑄也要体现一下礼贤下士的态度。 几番寒暄后,薛瑄才看向香卡,问道:“这是?” “香卡,下官分身乏术,香卡姑娘有能力,寨中伤员,便是她组织诸娘子救护。” 黄镐往香卡身上贴金,毕竟他觉得,朝中的大臣可能会对香卡这样的女子有意见,所以他先打打底。 不过,看薛瑄的样子,好像不仅不在意,反而还有些欣赏。 “巾帼不让须眉,好,好啊。” 薛瑄抚手,随后继续道:“快些入寨,然后跟老夫说说你的治理经验,现在湖广各地都等着呢。” 这话把黄镐说得都有些顶不住了。 “巡抚大人莫要如此说,下官压力很大的。” 摇了摇头,黄镐侧身让出位置,伸手指引薛瑄。 “压力大才好,你不在京中,并不知晓如今朝廷的变化,好好干,未来会有你一席之地的,” 路过黄镐的时候,薛瑄拍了拍黄镐的肩膀,勉励着说道。 见状,黄镐立刻躬身,道:“巡抚大人重视,下官谨记在心。” 提携的恩情,也是官场关系中重要的一环,黄镐觉得,这是薛瑄在暗示自己。 闻言,薛瑄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反正等黄镐有机会入朝面见圣人,到时候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雨后的寨子,空气中都带着树叶的清新,其中混杂着泥土的味道。 寨民们有的在帮忙搭建居所,有的扛着锄头下地,居所外,还有女子正踩着木条,用古老的方法织布。 这里的一切都很简陋,但是很新。 薛瑄看到了在那些土司管制下的寨子里看不到的景象。 为自己而劳动,为自己而收获。 一路上,薛瑄边走边问,从黄镐亲自下地,问到怎么和寨民交流。 当知道黄镐特意去学了苗语后,薛瑄也是大为吃惊。 “怎么没看到孩童和老人?” 许久后,几人来到了黄镐的住所兼办公的地方,进去了,薛瑄才问道。 “回巡抚大人,来此寨的,多是战俘和遗孤,湖广连连征战,年幼与年迈的,都很难活下去。” 黄镐语气平淡,这种事情,他看的太多了,以至于有些麻木。 像香卡她娘这种,也是因为有其兄长这样的壮丁,才能有机会活下来,他们是幸运的,但也是少数。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薛瑄不由得念出,不过很快就改了过来,道:“圣上免了湖广的赋税徭役,往后也不会强制征兵,募兵也会给予优待,想必不会再这么苦下去了。” 黄镐对其中详细并不了解,不过他还是知道现在募兵不像以前那样抓壮丁了。 “但愿如此。” 这么说着,黄镐便将薛瑄请上了主位,其实也就是一个蒲团。 座位是围着火堆摆放的,火堆上由房梁吊着一个钩子,勾住水壶可以烧水,勾住铁锅可以烧饭,很方便。 薛瑄也不嫌弃,这里的人多是这样生活,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说说吧,为何你要亲自下地,为何你会想到自建苗寨?” 刚屈膝坐下,薛瑄便直入主题。 “回巡抚大人,其实,也是经验之谈,在困守平越卫的时候,下官与士民一同掘草根、煮弩铠以食,正因如此,人无叛心,平越才坚持到了援军,若当时,下官不入士民之中,与他们一同受苦,想必平越早就破了。” 黄镐手里拿着烧火棍,时不时翻动一下炭火,嘴里继续道:“读了圣贤书,却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与士民说圣言大道理并没有用,他们甚至连字都不认识,更何况,很多苗民语言不通……” 火星时不时飘飞,然后撞在水壶底部,再也飞不上去,而底下的热气却一直推着。 薛瑄听了很久,黄镐不只是在平越一带有感触,当见到王骥部的时候,那身先士卒的神武卫,让他印象深刻。 休养的时候,神武卫的做派给了他些许的启发。 这才让他知道,读书明理是一回事,教化百姓是另一回事,自己要走入百姓之中,才能知道百姓需要什么,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帮到百姓。 苗民再怎么反叛,终究是大明的子民,圣人没有放弃他们,自己又怎敢放弃。 “黄御史有此体会,当修书上报朝廷推行。” 薛瑄感叹道,只是黄镐摇了摇头,笑着问道:“巡抚大人见过神武卫吗?” “见过,但没有接触过,” 薛瑄直接回答道。 闻言,黄镐取下水壶,为薛瑄的杯子里冲入热水,里面的茶叶随着滚烫的开水开始翻腾。 “下官敢肯定,圣上知道,而且,因此不喜儒生。” 黄镐十分肯定的说道:“流放至此的文人,下官也听说了,治世方面或许还比不上神武卫士卒。” 自己是因为神武卫而得到的灵感,那么圣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在知道流放到湖广的都是什么人后,黄镐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第361章 北望王师好多年 “不过,你可曾想过,为何圣上要用流官?” 薛瑄听着黄镐的话,淡然一笑道:“儒生虽不济,但也有可取之处。” 拿起竹杯,啅一口茶汤,带着淡淡的竹子清香。 “苗乱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看黄镐洗耳恭听的样子,薛瑄也没有再卖关子说道:“说到底,还不是那些土司世官的事情,曾经朝廷给了他们太大的权力,想着以夷制夷,就能很好控制此区域。” “权欲迷人眼,土司世官本就是当地豪强,欺压百姓习惯了,有了合法性,改变不了什么。” 闻言,黄镐见薛瑄停顿,便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正统二年,比闻土知府高伦妻刘氏同伦弟高昌等,纠集罗罗、麽些人众,肆行凶暴;事发,不从逮讯,六年后多方告状,才定罪处死,鹤庆之改流官自此始。” 薛瑄喃喃说道,改土为流,早就有了,但是因为地区偏远,朝廷觉得不成气候,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并没有多理会。 “苗乱频发,如高伦兄弟这种逞凶极恶之辈,比比皆是,若不是太过分,朝廷也是置之不理,流官到土地,承受的压力也不小,你在苗地也有时日,知道其中的困难。” 说完,薛瑄看向黄镐,就看到黄镐点头认可。 排外是很正常的情绪,没有基础,凭什么莫名其妙被你管? 百姓是盲从的,被一个土司欺负,也能被另一个土司挑唆起来,丝毫不介意如此的行为在朝廷看来,就是蛮性难驯,流官不谙土俗。 “儒生不谙土俗,心中自带歧视,这也是事实。” 黄镐开口问道:“那为何还有可取之处?” “因为这次,儒生跑不了了。” 薛瑄毫不隐瞒笑道:“以往流官,多是懒政,待完了时日,自然能回中原之地,可现在来的,都跑不了,无圣命私逃,那也是死罪。” “再者,民心求之。” 苗乱这次对于当地百姓的伤害很大,虽然忍受不了之前朝廷征兵,但起义军也没干什么好事。 林立的军阀作威作福,百姓也是怨声载道。 “顺应民心,儒生既然跑不了,那么只能想办法改变这里。” 薛瑄很平淡,以往朝廷大方针是以土官治土民,现在不一样了,那么儒生就可以发挥其用处了。 “老夫来此处前,各地已经有学堂建起了,儒生其他事情或许不会做,但教书识字,便是儒生之强项。” “原来如此。” 黄镐恍然大悟道:“圣上并非是让儒生过来治世,只是让儒生来此生活。” 强势的人会改变周遭的生活环境,而面对土蛮,儒生自然无法忍受其落后的生活形式,必然会自发着手进行改变。 “朝廷不怕其教出来的学生反对朝廷吗?” 想着,黄镐有些疑惑问道。 “黄御史,这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薛瑄哈哈大笑道:“若是朝廷弱势,自然会如此,而且还会引得各地叛乱加剧,但是,你可曾听到山东有乱?福建有乱?没有对不对?” “所以下官才疑惑。” 黄镐叹了口气,想来是自己的层次还不够高。 “因为他们怕,你想想,为何暴元还有遗儒维护,无非是因为看到了暴元的强大,只要朝廷依旧强盛,生活在其羽翼之下的人,又怎敢吱声?除非那北方的元遗再次南下中原,不然,他们只敢蛰伏。” 说话的同时,薛瑄有着强大的自信,毕竟他也是大儒,知道那些人的秉性。 慕强是人之常情,而现在的强者,是朝廷,八十余年了,北方的余孽已经不可能南下了,而朝廷现在开始向北方再次出手,北望王师好多年,人终究会变的。 政治上的博弈,也是心理上的博弈,圣人的眼界太高了,就算是薛瑄,也有些琢磨不透,底气从何而来? “那本地土司呢?” 有了薛瑄的解释,黄镐明白了为什么没有读书人搞事,可土司不一样,他们野蛮,不服教化,有时候做事都不经过大脑的。 “之前,老夫曾劝说过土司,但因为老夫的劝说,他们似乎更加肆无忌惮了,以为朝廷是有求于他们。” 说到这,薛瑄苦笑摇了摇头,道:“之前老夫确实是有求于人,不过,流官来了之后,朝廷势大,给了苗民底气,倒也是告倒了不少,本官也是依法办事。” 黄镐懂了,法是客观存在的,以前因为风向是往土司方向吹的,所以土司做些事情,也是不罚不判,现在风向改了,不管是薛瑄还是流官,都敢做了。 “朝廷诸公当真是深谋远虑啊。” 不由得发出感慨,黄镐已经开始想象朝廷在下大棋的模样了。 “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薛瑄淡淡道,随后看向黄镐,继续开口:“你此处的经验,刚好适合如今诸多降兵,不应该只留在这里。” “还不行,来年再看看吧,巡抚大人要推广,总该有点成绩,更何况,下官也未有具体流程。” 说着,黄镐就好奇问道:“对了,巡抚大人,下官斗胆一问,为何巡抚大人见香卡一女子协助于我,却没有丝毫奇怪?” “这个?” 薛瑄讶然,随后笑道:“或许是在京城见过此类了吧。” 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女儿也和香卡差不多,更有一朝皇后曾经行走街头,兵部户部尚书之女也参与其中。 相比于那些人,一个土蛮姑娘又算得了什么? 黄镐也不由得挑眉,现在京城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过,看薛瑄的样子,好像挺合理的,也没有斥责和埋怨。 看来自己身居偏远地区,有些跟不上时代潮流了。 “是下官见识短浅了。” 黄镐举起茶杯,向薛瑄示意说道。 这搞的薛瑄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就这么着吧,薛瑄也不想去过多宣传,以免造成不好的影响。 之后几日,薛瑄就住在无名寨中,详细考察当地的情况,与黄镐一同总结经验。 第362章 商税计划启动 京城。 据商会交流会征集意见,朝廷讨论决定,停征和简并税种,减少货物税的税目,改进征收办法,简化纳税手续等。 如此的告示张贴在大街小巷。 朝廷初次真正意义上的规范与实施商税计划启动。 各大商会会馆外,都有张贴,以体现商会对于朝廷决定的支持。 潮州会馆内,翁可仔细阅读了条文,虽然交税他并不喜欢,但是开通安全的商道,是商会和朝廷的共识。 他们又不是军事承包商,安稳的环境有利于他们做生意。 附带的,白糖的制作方法也直接公之于众。 直接向百姓公开,而不是向商户公开,可以直接提高大明对白糖的需求,从而引导一些人的目光往南方看去。 而潮州商会,在这里有着天然的地区优势。 “甘蔗?黑糖褪色?原来如此,这么简单?难怪没想着私藏!” 翁可有点小埋怨,只因为方法太过简单了,谁都可以做,若是他早知道了,这便是一笔天大的买卖。 到时候不得高价出售一波,然后也能抬高黑糖的价格。 但是,现在也不差,自己有着地利的优势。 “听说交趾很适合种甘蔗?” 潮商出海,走南闯南,对于南洋很是熟悉。 “回会长话,正是,若能控制交趾,便能有数之不尽的甘蔗。” 京城大掌柜立刻说道。 “我俢一封家书,立刻马上让族里的人找在交趾的商户,要先一步控制甘蔗。” 翁可二话不说,让人取来纸笔,很快一封信便从潮州商会离开。 和潮州商会差不多,其他有能力的商会也纷纷开始动用自己的关系人脉。 “该死,福建那边还乱着?” 徽商汪福光将自己的肥手拍在桌面,肥胖的脸颊颤了几下。 “走,去找那潮州佬看看,能不能合作。” 商人乱中取利,汪福光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爱好和平。 大家都在南边,但是潮州比徽州更南,所以在汪福光眼里,翁可也是蛮子。 交税这事,在蛋糕足够大的情况下,这些商人并不在意。 若能维持安全的商路,朝中哪个大臣敢说商税是与民争利,那这些商会第一个不答应。 席铭看着告示和白糖制作方法,心里不由得佩服。 “这还是朝廷吗?和我们谈起了生意了?” 不过,这样的做法,席铭并不反感,想要安全的商路,就要有能够维护治安的武装力量,而这些武装力量,需要钱。 钱从哪里来? 自然从税收里来,别想着朝廷光做善事给他们坐享其成了。 “若是如此,那什么银行,倒是可以问问能否把钱存进去。” 与徽商和潮商相比,白糖这一项,晋商地利并不占优势,若是朝廷仅向商会公开的话就另当别论。 直接向天下公开,那便是有能者居之,自己赚不了这信息差。 “现在,潮商有糖,徽商有盐,而我们晋商,好像就很弱势了。” 席铭似乎自嘲似的说道。 或许这就是朝廷对他们走私武器给北夷的惩罚。 “看来,跟着朝廷,还是有汤喝的,往后走私禁物者,不得入商会。” 想着,席铭对着京城的大掌柜说道。 税收是维系商会和朝廷的纽带,这不是坏事,前提是朝廷能让他们赚钱。 而现在,朝廷展现出了价值,剩下就看他们如何做了。 晋商之所以能走私武器,本身矿藏就极为丰富,这是他们的优势,但也是他们的催命符。 席铭知道,不能光看着矿藏,得发挥自身其他优势,不然迟早被其他商会吞并。 商会之间的事情,朱祁钰并不在乎,他公开白糖制作方法,主要是为了降低糖价,让百姓以后能用得起糖。 对于天子来说,并没有所谓的地区劣势。 而商业的发展需要安稳的环境,朱祁钰想让那些商人明白,他们是和朝廷绑在一起的。 别人瞧不起商人,朱祁钰可是知道,这些人的能量很大,毕竟大家都爱钱,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陛下,王富贵来信,求请面圣。” 兴安从下人手里接过一封信件,转身朝着朱祁钰轻声说道。 “嗯?他不是在西山研究火药吗?” 朱祁钰好奇说道,随后摊开信件,上面的字体并不工整,那王富贵也是后面才开始识字的。 信中,王富贵表示自己发现了一种新的东西,是无意中发现的,并不知其原理,想当面给陛下看看,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王富贵的语言匮乏,无法描述清楚,朱祁钰看的也是云里雾里的。 “准了,你安排一下吧。” 将信收好后,朱祁钰对兴安说道。 西山厂区,不得随意进出,这是朱祁钰自己的规定,毕竟那里是军工厂,说不定有多少细作想要一探究竟呢。 “是,陛下。” 兴安躬身领命。 有了圣人的许可,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朱祁钰伸了个懒腰,随后揉了揉眉间,起身朝着书房外走去。 天天看奏折,人都看生锈了,所以朱祁钰会时常走动走动,兴安对此也不奇怪。 从书房内走出,朱祁钰直接辗转走向后院,男人工作之余,不能忘了自家老婆,不然容易让家庭不和睦。 虽然皇后和皇妃都很听话,也知道身为皇帝的他日理万机,能够理解,但朱祁钰却不会以此忽视了他们。 一声陛下驾到打破了后院的平静。 吴太后和汪皇后还有杭皇妃都在,后两人是时常就来陪陪带有身孕的皇后,以免皇后寂寞。 听到圣人驾临,几人立刻朝着月亮门看去。 “咦~都在啊。” 朱祁钰见状,笑了一声,随后朝着吴太后微微躬身道:“给娘亲请安了。” “免了,陛下日理万机,有空前来,我也见得开心。” 吴太后笑呵呵说道。 自从汪招娣有了身孕,吴太后就很上心,心里已经将里面的胚胎当成未来的孙儿了。 “现在院子小,等扩建之后,就大了,里面有很多设施可以玩乐。” 朱祁钰起身便说道。 对于皇帝来说,这郕王府确实是小了点,天天待着,也会烦腻。 “陛下有心了。” 吴太后说着,随后朝着杭惠茹使了眼色,道:“本宫织了件小衣裳,你快些跟本宫去看看。” 说完就拉着杭惠茹离开,给皇后和皇帝留下私人空间。 第363章 更高的追求 眼前的美妇温婉动人,素色绫罗丝绸披在身上,遮掩着躯体,包裹着浑圆,一颦一笑间,透露着母性的光辉。 与寻常女子相比,皇后怀孕没那么多的顾虑,她想要的东西,都会有人给安排下去。 仅仅稍微孕吐,就会有下人递上痰盂。 各类菜色都是经由太医院御医给出的膳食调养方案。 而她,仅仅需要做的便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看到自己的丈夫,汪招娣莞尔,要起身行礼的时候,就被朱祁钰扶住。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朱祁钰扶住了汪招娣,习惯性的关心道。 “陛下,就是感觉自己胖了,有些不习惯。” 汪招娣的手移到自己的腹部,初次怀孕,最不习惯的,是自己的身材。 “那里可孕育着小生命。” 缓缓揽住自己的妻子,大手覆在其手背上,朱祁钰顺口说道。 而汪招娣也是靠向朱祁钰,问道:“还很忙吗?” “没那么忙了。” 如同老夫老妻的对话。 朱祁钰陪着汪招娣在后院散步了一会儿才离开。 两天后,王富贵来到了王府。 只不过,现在的他,被兴安给隔离开。 毕竟这次,他不是空手而来,身上背着包裹,里面各种奇怪的瓶瓶罐罐。 就是因为他和圣人认识,才能进来,不然带着这种不熟悉的东西,王富贵连门卫都过不了。 兴安是圣人最后的护盾,站在圣人面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他也能给圣人留出时间,哪怕是要了他的命。 “说说吧,发现什么好玩的了。” 朱祁钰倒是轻松,目光看向王富贵的包裹。 “陛下,是这样的,我无意间发现了一种很剧烈的反应,不好储存,所以需要在陛下面前展示。” 听着王富贵的话,兴安立马提高了警惕。 “威力很大吗?” 朱祁钰皱眉问道。 “有点,但也不是很大,或许是我操作有问题。” 王富贵挠了挠头,也不在意兴安的反应,毕竟圣人的安全关乎整个大明。 “那去外面吧。” 朱祁钰从座位上起身,和王富贵一起来到前院。 王富贵在地上摆弄着瓶瓶罐罐,随后向朱祁钰解释道:“学校的教材我看了,所以时常会做一些实验反应,陛下也是知道的,小的只知道火药,所以多数和硝石、硫磺有关。” 拿起一瓶瓷瓶,王富贵说道:“烧硫磺后将气体混合在水里,然后用铜粉煮制,可以得到硫酸…” 硫酸的制作,主要出自术士、道士,很多时候会被当做暗器用,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然后小的就尝试加入硝石粉。” 说着,王富贵将一瓶粉末倒进硫酸瓶中。 这个动作的同时,朱祁钰往后走了几步,兴安见状也是倒退。 “当时我不小心打翻了,然后就找来棉布擦拭。” 王富贵眼中带着些许的兴奋,然后将融合后的液体倒在棉布上,转头问朱祁钰:“陛下,有火吗?” 闻言,朱祁钰直接扔了一个打火机给王富贵,他大概知道王富贵搞出什么了。 就见王富贵咔嚓几下,火星迸发,顿时,眼前的棉布\"扑\"的一声,开始剧烈燃烧,以极快的速度,棉布被烧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烟,也没有一点灰。 “硝化纤维,无烟火药。” 朱祁钰看着不断往后跳的王富贵,喃喃说道。 “怎样?陛下,是不是很剧烈!” 王富贵目光看向朱祁钰,兴奋得说道。 毕竟棉布的燃烧效果和火药触火很像,应该也能当成某种爆炸的反应基础。 “你呀,总是能给朕出点新花样。”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无烟无灰,反应剧烈,若是用于火药,应该能增加爆炸威力,但,太不稳定,需要被限制。” 王富贵很仔细听着朱祁钰的话,记在心里。 “这应该是硫酸和硝酸的反应,如果浓度更高更纯的话,爆燃效果应该更大,但是,相对的更危险,你要继续的话,要注意安全,朕可不像以你的名字命名什么爆炸奖项。” 朱祁钰捏着下巴,对王富贵解释道。 “浓度更高更纯的话,爆燃效果会更大!” 其他的话,王富贵没有在意,他只知道,找到了提高火药爆炸效能的方法,这就够了。 “嗯,你最近不要回工厂了,去学校,找刘升他们,将这个融到乙醇,就是酒精中,再加点石墨粉什么的,反正一定要稳定才有可用之处,不然枪械上也没法用。” 朱祁钰看出了王富贵眼中的炽热,当前王富贵还没有传承,可不能让他死了。 “可以,没问题。” 对王富贵而言,爆炸就是他的追求,最剧烈的爆炸,就是他最高的追求。 但是,朱祁钰可不会让他止步于此,便开口道:“你过来,朕给你个方向,往后你就朝这个方向研究,但如何制取,就要靠你,朕知之不详。” 说完就转身向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无烟火药是在意外中诞生,但若是没有明确的方向,估计王富贵这辈子也不能将其转成可用的材料。 在书房里,朱祁钰找来了一张图纸,上面画着一个菱形装置,这是之前设计枪支时顺手画下来的。 “你的新火药有不稳定性,所以最好是被包裹存储,铜的延展性不错,就很适合,这是图纸,但是缺乏激发装置。” 朱祁钰指着图纸上的结构,向王富贵解释道。 在王富贵眼里,这是某种单独一次性的火炮,结构小巧且精良。 “朕命之为子弹,由铜皮包裹,激发后会射出弹头,精度非常高,你可以尝试着将它做出来,一定要注意安全。” 朱祁钰不断告诫,倒是让王富贵心中一暖。 自己不过是一介工匠而已,圣人如同他的老师,教了他很多东西,而且很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朱祁钰将图纸卷起,交给王富贵,继续道:“只要有了这个,火枪便不怕别人仿制,有枪无弹,终是无用之物。” 这种才是高技术含量的东西,足够朱祁钰形成技术垄断。 “草民遵命,定不负重托。” 王富贵将图纸抱在怀中,立定严肃道。 第364章 王富贵入学校 王富贵不是纯粹的研究员,半路出家,有着丰富的经验,却没有强大的理论知识。 将经验转化成理论,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让王富贵去找刘升他们,其实是朱祁钰为了大明未来打基础。 既然无烟火药也出现了,那么西山工厂的关键性也同时有所降低。 可以公开的武器,都不是秘密武器。 让草原人载歌载舞的目标,又更近了一步。 手中无剑和有剑不用是两回事。 朱祁钰明白,更加可怕的武器,并不会让世界更危险,相反,和平的降临,往往是建立在恐怖的武器之上的。 刘升和陶有道都是聪明人,而且对于自己的领域有着丰富的兴趣。 财富、脑子、兴趣。 这些人都有,他们以前就不需要为生活发愁,所以才能如此。 但是,王富贵不一样,他不过是稍微有能力点的工匠。 几人认识,朱祁钰就不用为他们牵线了。 景泰学校。 王富贵通过朱祁钰的手书进入,找到了刘升他们。 当前的刘升他们,只能做出一些简单的反应,比如不同液体分成这类的。 王富贵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火焰燃烧所带来的剧烈反应,瞬间就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所以很快就聊到了一起。 景泰学校的教材建立,这些人也有所付出。 朱祁钰建了一个空壳架子,而他们则是不断往里面增添内容。 在圣人的支持下,完善的实验室让王富贵大开眼界,比自己那小实验室好太多了。 房间的窗帘打开之后,琳琅满目的玻璃器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离开实验室前,必须合好窗帘,不然阳光照射进来,很容易透过玻璃,聚焦出热点,从而引发火灾。” 刘升向王富贵介绍着实验室的注意事项,随后才让王富贵主持那神奇的实验。 王富贵也没有矜持,直接掌握了主动权。 “这是硫磺煮制的酸性溶液,圣上说可以叫硫酸,然后加入硝石粉,嗯~就叫硝酸吧。” 一边说着,王富贵一边操作了起来。 过程十分简单,但是刘升等人却看得津津有味。 “这类东西很不稳定,一旦触火,瞬间爆燃。” 王富贵掏出圣人赏赐的打火机,让众人离远一点,然后自己点燃。 噗~ 刘升他们看到了火光爆起,就跟变魔术一样,棉布消失无踪。 啪啪啪! 整齐的掌声响起,这才是刘升他们想象中的反应。 “如此神奇的反应,真就如同法术一般。” 刘升不由得说道,而他旁边的陶有道一边鼓掌一边说道:“说不定早有人发现,只不过是那些人用这种东西来装神弄鬼。” 如此说法,倒是让众人十分认同。 江湖术士利用这些神奇的反应谋财,就算在京城街道,也并不罕见。 一旦你起了好奇心,那么他们就会骗光你的钱财。 “你们说,秦始皇乃至后世帝王,是不是都被这种东西骗了?” 某个老师喃喃自语道。 其他人没有回应,但是大都深吸了一口凉气。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圣上英明,不会被这些东西迷惑的。” 刘升沉下脸,十分严肃说道。 坚定自身信仰是很难的事情,特别是他们这些探索者,所面临的未知更多,越是了解,越会觉得自己的渺小。 对于他们而言,圣人就是他们的指路明灯,若是灯火暗了,他们心中的信仰或许会坍塌。 “也是,也是,圣上怎么可能那样。” “啊对对对。” 其他人附和着,随后目光回到了王富贵身上。 “这些都是基础,圣上让我来这里,与诸位相互学习,探索之后的用处。” 对于子弹的事情,王富贵没有说,虽然圣人没有强调保密,但是涉及到军队武器这种东西,王富贵都是十分谨慎。 “那就欢迎你加入我们,不过,王大哥,你以前读过书吗?” 陶有道很开心又有匠人的加入,直接欢迎了起来,并且询问王富贵的基础。 闻言,王富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学了三个月的字,以前不曾学过,现在还是识字阶段。” 顿时,其他众人显露出吃惊的模样,似乎不敢相信王富贵的话。 “以前我不过一个调配匠人,读书很花钱和时间的。” 王富贵耸了耸肩,再解释了一句。 那些吃惊的人,从吃惊变成了羞愧。 在景泰学校教书,自己的学生多数面临着和王富贵的情况,他们从这里了解,那些底层根本没有机会读书识字,只是王富贵在圣人面前崭露头角,所以他们顺理成章的以为王富贵或许和陶有道一样,是有家世的人。 “抱,抱歉。” 几人出口道歉,而王富贵对此已经不在意了。 以往的那些读书人对工匠的轻视,他又不是没见过。 “那你就不适合教书,相反,多数时候,可以和学生们一起学习,顺便补充一下基础。” 刘升捏着下巴,得出了最为合理的结论。 “那不错,我小时候就希望能上学堂。” 王富贵咧嘴笑道,他似乎明白了圣人为什么让他来学校了。 “你不介意就好。” 刘升走上前,拍了拍王富贵的肩膀,继续道:“现在还有时间,咱们去外面吃一顿,当是欢迎新人。” 聚餐是他们经常做的事情,反正大家伙都要一起吃饭,开销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也不贵。 “那我来请客,毕竟以后你们也是我老师了。” 王富贵拍了拍胸膛,自荐说道:“我也小有薄财,请得起。” “那就这么说定了。” 陶有道立刻答应了下来。 能得到圣人的重视,赏赐自然不会少,更何况,他们已经大致猜到了王富贵或许和火器有关。 京城保卫战,火器大放光彩,圣人怎么可能忽略王富贵的贡献。 这么说着,他们便相互推搡着走出实验室。 夕阳留着半个头,似乎是对于俗世的留恋,躲在山的另一边偷看这世界最后一眼。 阳光将影子拉得老长,一群朝气蓬勃的人勾肩搭背着走过操场,走出校门。 第365章 天津市舶司 渤海沿岸各个港口都在翻新建设,乃至辽东那边,也在摩拳擦掌。 大沽口的军港投入,换来了极快的建造速度。 福船出入港口,不断尝试驶向更远的地方。 每一次出海,范广都会详细查看海图,在胡义的解说下,他也在不断学习。 大船和小船不一样,渔民那些渔船能过的区域,福船不一定能过。 但是,大明有《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关出水直抵外国着番图》、《过洋牵星图》、《针路航图》、《海船武备图》等等的航海书籍存档。 对于周边海域的话,没有哪个国家比大明更加了解的了。 但是书籍是书籍,如果没人会用的话,那就是一堆废纸。 因为南京的古今通集库发生过火灾,朱祁钰很早的时候就看过这些库房,当时他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可以随意取出备份。 当地渔民很乐于在海上看到福船,因为那里是最安全的捕鱼地点。 范广摆弄着手中的圆筒,不断透过孔洞看向远方。 京城保卫战的时候,望远镜很少,只能分配给精锐斥候,现在,他们福船上的了望员人手一份,身为将领的他,也领到了属于自己的望远镜了。 如今的福船是远程攻击单位,越早发现敌情,就能越快作出反应,等对方来的时候,福船的炮口已经面朝敌方了。 “这前方的小岛还没探查过吧?” 看到远处凸起,范广对着身边的胡义问道。 摸查近海岛屿这种事情,就是为了让那些海贼没有藏身之地,保护渤海海域的安全,再者,合适的距离设置物资点,也能让福船走得更远。 “嗯,待靠近些,便让人前去查看。” 胡义也是拿着望远镜,这种新鲜玩意儿,以前都没见过,知道用途后,他也是爱不释手。 大沽口外的小岛都探查过了,现在,福船一直是往东北方向排查。 基本上能看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的小岛,都会被标记起来,成为重点排查对象。 这些小岛都不大,根本不适合长期居住。 福船的行动没有藏着掖着,本来就是要震慑宵小,所以大多是扑了个空。 等小船回来汇报了小岛上的情况,范广才继续扬帆起航。 在舆图上,由大沽口出发北上,路过永平府,就可以直接支援广宁诸卫,辐射当前朝廷有效控制的辽东镇。 前提条件是,船要够多,海军要够强大。 往后范广要驻守狮子口,也就是旅顺,进而控制整个渤海和周边海域。 而大沽口这巨大的出海口,就如同口袋中的口袋,易守难攻,会为大明的海上力量提供源源不绝的支援。 “以往时常能听到海贼的消息,现在倒是无影无踪了。” 范广听着毫无收获的汇报,对着胡义说道。 “谁说不是呢,那浙江一带,本来也是海寇猖獗,不断作乱,现在也很少听到消息了。” 胡义点了点头,随后指向前方,说道:“再往前,就是广宁了,这四日的预定计划,次为终点。” “海图可都画好了?” 范广点了点头,完善海图是海军必须做的事情。 “基本已经完成,各处暗礁岛屿均已标记,潮涨潮落了记录好了。” 胡义垂首抱拳回答。 “好,之后分船出海,一队就走这条航道,另一队,往南,直到登州。” 随着范广手指在舆图上画了个圈,整片区域算是被包裹了进来。 在天津海岸,舒良看着拔地而起的造船厂,不得不说,大明的工匠有着不朽的基建速度。 大多数船匠已经参透了福船,造船厂的基本功能也可以开始使用了。 相信过不了多久,舒良觉得自己可以回京复命。 当前,舒良主要盯着天津市舶司衙门。 对于这位太监,市舶司提举黄秀,可以说是好吃好喝供着。 天津的码头,有着六国码头之称,市舶司提举掌管税收大权和发放勘合。 从京城传来消息,关于这商税,在港口改称关税,以十取一的规模,收取海外而来的市舶税。 原本在明面上,市舶司只服务于朝贡船只,但是私底下,那些来朝贡的,哪个不是带商贾前来贸易? 提举这份美差在之前,或许是被朝廷所忽略,可现在舒良这位太监,就住在衙门,平时去看看工地,大多时候,就是在衙门里乱逛。 怎么能不让提举提心吊胆的! 最重要的,便是连日来,从京城不断有火器送入大沽口,那些护送的士兵,进去了就没有再出来。 这可是不小的武装力量,搭配着那些大炮,这天津的海岸线就没有再出现过海寇。 大沽口成了一尊大佛,黄秀提举虽然不乐意,但也不敢发表意见,难不成让圣人以为他提举觉得海边有海寇是好事? 自己不过是从五品,还不至于玩命。 舒良看完造船厂,回到衙门就要了一壶茶水,惬意的坐在椅子上享受。 圣人虽然没有给他监察的职位,但是舒良自己知道,他的存在就代表着圣人。 没坐多久,舒良就看到黄秀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开口问道:“内官,那造船厂可是好了?” “差不多了。” 舒良眉眼弯成一条线,同样也是笑呵呵的。 “这是近几日各港口翻新的情况,还请内官看看。” 说着,黄秀就掏出了卷宗,递到舒良面前。 “不不不,这是你们的事,不是咱的事,圣上是让咱看着造船厂而已。” 舒良立马伸手挡住,摇头摆手拒绝着。 “这话说得,您过来不就代表圣意嘛,给您看看也是理所应当的。” 黄秀讪讪将卷宗收了回去,嘴里还解释补充着,随后转开话头问道:“内官,那大沽口可进了上万士卒,怎得就没见出来?” 闻言,舒良皱眉,反问道:“这好像不关黄提举的事情吧?” “是是是,下官只是好奇,怕士卒误了军期,被圣上怪罪。” 黄秀连连点头,笑意带着几分惶恐道。 “咱也不知道,也不好奇,太有好奇心的人,死得快。” 舒良转头不再看黄秀,拿起茶碗,吹了吹茶汤,整个身体犹如一滩液体,镶嵌在椅子上。 第366章 仝寅 “下官妄言,下官妄言。” 黄秀一边拍着嘴,一边不断告罪。 “下去吧,没事别来找我。” 舒良闭着眼,晒着太阳,声音十分慵懒。 他确实不知道大沽口的安排,军事方面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太监能打听的。 至于黄秀,爱打听就去打听,反正天津这边也有东厂的人,若情况是舒良该知道的,那么舒良就会知道。 士兵并不是说到了就能上,需要经过操练磨合。 海军可以不会游泳,但要尽量避免晕船。 朱祁钰可没有让手里的战舰要用锁链和铁锚连在一起,然后被别人用火攻的打算。 士兵虽然多,但是能适合海军的就不一定多了。 为大沽口提供成熟的士兵,而不是大范围招募的目的便是如此。 成熟的士兵拥有新兵所没有的忍耐力,而且从他们身上收集的数据可以为以后招募新兵作参考。 黄秀身为朝廷官员,不喜欢身边驻扎军队,那是他的事,不适应就淘汰,朝廷现在就是这样的态度。 天津身为大运河集散地,造船厂的建立,会使运河上造船相关的物资运送交易变多,因此大沽口的士兵不只是管着海上的,还要看着运河的。 与他们相比,一个市舶司的提举,算什么? 舒良半眯着眼,没有理会黄秀的离开,闲暇时晒晒太阳确实是享受。 京城,郕王府外。 一个中年人远远站在王府对面街道,心思不定。 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不敢靠近一步。 行走在变化后的京城,中年人步伐稳健,似乎在欣赏着周遭的风光。 他知道,自己的行踪一直被跟着。 手掌中的两枚不断在手指间翻转着,中年人信命,也不信,但他是以此为生计的人。 十二岁时双目失明,无以谋生,便拜师学习占卜之术,技成之后,某年随父亲经过大同时,得石亨赏识,便定居大同,呆在石亨身边,战后被石亨请到京城。 可是,一切都发生太快了,京城保卫战结束后,石亨被调离京城,也渐渐远离了他。 这一切还是因为他的卦象与事实不同。 石亨在大同的时候,就曾请他为当时还是圣人的朱祁镇卜卦。 “龙岁一跃,秋潜秋跃,明年仲秋驾必复;但繇勿用,应在渊,还而复,必失位。” 大意便是,天子出征不利,还会丢了皇位。 这是他结合当时实际情况作出的分析,朝臣劝谏朱祁镇的事情,他也知道。 说是算卦,其实很多时候,是可以人为的操作的。 就是因为发生的太快了,以至于他无从下手,圣驾不是今年秋天回来的,是去年被赐了毒酒。 从而导致了他后面的复辟之说完全没有道理,因为朱祁镇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石亨是一个务实的人,在看到圣人雷厉风行之后,也疏远了他。 所谓卜卦,不过是一套让人相信的说辞,而为了让占卜成真,他也会在某些地方出手推动。 自身带来的名气,他很早就在朝臣中出了名,可是,别人若是不信,那么他就无法利用。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身为占卜术士的他,拿着一根竹竿,摸索着前路,但是心头的预感总是告诉他,有人在监视。 他便是仝寅,一个占卜术士。 辗转过了几条街道,走入巷中,他停下脚步,随后侧头,似乎目光向着身后,道:“出来吧。” 四周寂静无声,有的也是巷子外行人游乐的声音。 “某知道你们在,出来吧!” 仝寅再次开口,但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见状,仝寅皱了皱眉,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沉心聆听,也没有其他异样的声音。 如此,仝寅再次迈开步伐,离开了巷子。 在他走后,两人走了出来,彼此对视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你说,他有没有发现我们?” “或许有,或许没有。” 另一个人摇了摇头,继续道:“我们试验过,失去视觉的人,其他知觉会很敏感,我们厂卫不是还要接受入门训练。” 所谓入门训练,就是每天进门之后,会有考官考验你在门外发现了什么,有没有人跟踪,街头巷尾有多少摊贩,甚至摊贩的商品陈列是什么。 如此种种,其实是在构建记忆殿堂,因为人的视觉会下意识略过很多细节,这些细节并非没记住,而是藏在记忆深处。 “跟着这么一个瞎子,也不知道提督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人点了点头,他倒不是不知道仝寅,相反,他很了解,但因为对朝廷的自信,他并不觉得一个仝寅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他是圣人下令看管的,历史上,这些术士利用信息差干的事情还少了?” 那人挑眉说道:“别说那么多了,跟上吧。” 朱祁钰让厂卫跟着仝寅,主要是好奇。 占卜这种东西,可以说是大数据汇总了。 因为仝寅的占卜,石亨自然不敢隐瞒,战后就对朱祁钰坦白,也因此引起了朱祁钰的兴趣。 天子御驾亲征不利这种事情,是明摆着的,至于失利到什么程度,这种关键的细节,是模糊的。 而天子都亲征了,自然不在帝位,而仝寅估计着战事会持续很久,结合朱祁镇之前的所作所为,得出皇帝失位这种模糊不清的话,也很能理解。 毕竟还有德不配位这类说辞。 朱祁钰主要是好奇,大同当时真的是郭敬从中作梗,从而导致石亨他们在战场上失利吗? 石亨不是有勇无谋的人,但仝寅能不能通过心理暗示这类的手法,影响到石亨或者其他人,朱祁钰就不能确定了。 反正对方再怎么算,也算不到朱祁钰会异军突起,而且还敢直接赐死朱祁镇。 玄机不是天机,玄机是在人为影响下的谋略,春秋战国的纵横家就很会干这种事情,那不叫未卜先知,而是对于信息差的掌控。 仝寅步行回到自家宅院,这还是石亨给他准备的。 入门小厮立马上前搀扶,口中说道:“老爷,您下次出去要让人跟着,不然摔着可不好了。” “没事,我这眼睛也不是第一次瞎。” 仝寅自然不会向下人透露自己是去试试有没有被人监视这事。 第367章 你也不想他们被打死吧? 占卜一道,在鬼谷子一脉手里,变成了侧重于权谋策略及言谈辩论的技巧。 捭阖者,天地之道,捭阖者以变动阴阳,四时开闭,为化万物,纵横反出,反复反忤,必由此矣。 苏秦游说六国达成联盟共同抗秦,虽然被各个击破,但不能说纵横家败了,相反,纵横捭阖是成功的,成功让秦国完成了大一统。 涉及占卜之道,就绕不过鬼谷子的技巧。 仝寅的师父就是出自鬼谷子一脉,所以他也知道自己所谓的占卜,不过是人为的手段罢了。 在无法完成自己的卦象后,他就有些提心吊胆,但他不能跑,就算死了,也不能跑。 所以石亨让他进京,他也就来了。 纵横家,不会被那些许挫折所打倒。 虽然和计划有一点点不一样,但朱祁镇不是真的失了皇位吗? 这新皇自幼无父,手段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让当过皇帝的人复位无望,至少自己也对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可以改啊! 仝寅能感觉到自己被监视,但皇帝没有限制自己的活动,让他可以尽情收集京城的情报。 “圣人不简单啊。” 路过前院,仝寅喃喃自语道。 京城的情况他通过耳朵,了解的比眼睛还要深刻。 笑声,那是比仝寅在其他地方听到的笑声要多得多。 眼睛会被墙隔挡,但是声音不会。 仝寅在京城逛了不知多少次,听着市井百姓的谈论,轻松的笑声,他便知道了当今圣人的不一样之处。 “可若是如此,那不是太无趣了?” “不,也不对!” “那位若是这么简单,出手也不会那么狠辣。” 仝寅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实在是想不明白。 若是在别人面前,想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会掐算手指,给人一种自己在计算天命的感觉。 纵横家是大数据分析师,而大数据,就是明里暗里的所有信息。 “商税是利益的再分配,可圣人为何能如此肯定世家阀门不会出手?” “是了,表面上是分给商户的利益,又何曾不是分给他们背后的人!” “合纵连横,好,好,好。” 仝寅无言,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 杀一只孔家鸡,反手就是给枣子,破了一部分利益垄断,撕扯出更大的利益分给更多人,利益的再分配就完成了。 仝寅觉得,自己的卦象错在了对那名不见经传亲王的判断。 “不冤,不冤啊。” 摇了摇头,他不再想以前,放眼未来,这位圣人一定不会是什么守成之君,自己还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参悟纵横之道。 有时候,人的动机很简单,无关利益,就是率性而为。 见识仝寅不过是朱祁钰的闲情逸致,对于占卜的好奇而已。 至于去接触? 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 朱祁钰只是好奇,不是相信。 兴安在朱祁钰耳边低语了几句,让圣人知道了仝寅刚才出现在王府外的举动。 “嗯。” 朱祁钰点了点头,继续道:“大同的事情,查的如何?” “回陛下,东厂也就查到郭敬为私肥而利,勾结外国,仅此而已。” 兴安垂首说道,他也知道有仝寅这么一个人,心中对于这种奇人异士,还是带着敬畏之心的。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仝寅在后面推动,郭敬也会将消息传给瓦剌?” 朱祁钰眯着眼细思,就听到兴安发出声音道:“当时不止满朝诸公,就算是地头百姓,也不看好那场亲征。” 后面的话,兴安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一场明知会失败的战争,那么趁机发财和摇摆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朱祁钰没有回应,只是如果事情这样想,就有些无趣了。 没有了那一丝神秘感,没有那些隐藏在最深层次的勾心斗角,有的只是那对于利益的选择罢了。 “继续盯着吧。” 朱祁钰淡然开口道,随后就不再想,想多了也没有意义。 两者的战略眼界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随着天津造船厂和军港的推进,京城生意氛围更加醇厚了。 但是这也给京城治安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主要便是那些小偷小摸,还有些许的绑架撕票。 毕竟京城繁荣的背后,那些官道或小道上的行人增加,刀口舔血之辈的生意也随之多了起来。 朱祁钰又不是神仙,无法掌控各个方面。 发展的时候,总是会连带的兴起那些肮脏的勾当。 对于小偷小摸的人,以前很多时候,兵马司并没有在意,可现在不一样。 真要罚起来,每个都要罚杖一百,不死也半条命。 若是窃盗小偷临时起意,拒绝抓捕或杀伤人的,都被处以斩刑。 兵马司和稀泥很多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些小偷多是孩童,大明虽然没有未成年保护法,但是对于老弱病幼在法律上都会宽松一些。 “兴安,你那福利院,搞得怎么样了?” 朱祁钰看着兵马司的上报,转头询问兴安。 之前为了让这身体残缺的人转移人生寄托,朱祁钰在查抄王振家的时候,就给兴安建议过。 比起给秃驴钱,不如自己去行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闻言,兴安笑道:“臣买了个小院子,收留了十几个孤儿。” 朱祁钰自然是知道,询问不过是挑起话题,京城如今乞丐变少,其中一部分,就是被兴安收留了。 “有没有扩大规模的想法?” 朱祁钰挑眉笑道。 “回陛下,那小院子就耗费了臣的毕生积蓄了。” 兴安苦笑,倒不是哭穷,以前他的钱是捐给寺庙当香火钱,本身存的钱就不多。 他不是王振,王振更像自阉奴,有家人,兴安这种自安南来京,孤身一人,是专业的阉奴,福利院是他新的精神寄托。 “这话说得,朕又不是没给你涨工资,以后你就有钱了。” 朱祁钰也不在意,更没提自己出钱,拍了拍奏折,道:“京城里小偷更多了,好一些都是年幼孩童,你也不想他们被打死吧?” 兴安抿了抿嘴,他喜欢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京城的小偷,又怎是他一个阉奴可以收养的完的! 第368章 时代的一粒沙 发善心是有限责任制,有能力的人,只要不傻,就不会盲目发善心。 所以兴安会选择给寺庙香火钱,而不是拿这些钱去做什么放生换取功德这种事情。 他又不是什么大恶大凶之辈,手里没有多少冤孽,没必要那么需求功德。 想着,他的双肩松弛了下来,道:“陛下,臣现在就捉襟见肘了。” “兴安啊,除了你,其他人呢?内官都没有想要一个传承吗?” 皇宫内官阉人何其多,朱祁钰就不相信,这些身体残缺的人,会不想有一个寄托。 “陛下。” 兴安愣了一下,不过又摇了摇头,道:“若是臣去说,那么就算是为了讨好臣,他们也会去做,心变了,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朱祁钰摇了摇头,看向兴安,道:“你曾说过,论迹不论心,行善这种事情,朕看过更肮脏的,若是往后慈善可以避税,那时你就能看到一个个大慈大悲,背地里吃得满嘴流油的人。” “但,那又如何?” 兴安皱眉,细细思量。 那又如何? 就算动机不好,但行善总是真的,只要人去做,那么就够了。 但是,他依旧摇头,道:“陛下,臣不是王振,臣迥然一身,但是,内廷错综复杂,通过这种事情爬上来的,恐怕会有下一个王振。” 闻言,朱祁钰挠了挠头,知道兴安一时半会儿,思维没有转换过来。 “罢了,那就以皇后的名义去做吧。” 刚好皇后有身孕,成立一个福利机构,可以让她发泄一下母爱。 “臣领命。” 兴安垂首,微微一礼。 说到底,就是让他自己去干,用别人的名义和钱。 朱祁钰挥了挥手,给兵马司的奏折画上朱批,对于那些小偷,那得是严肃处理,该打就打,该杀就杀。 至于会不会有人倒在黎明前的黑暗,朱祁钰并不在意,都当小偷了,还以为自己是侠盗? 就算兴安知道了,他也不会自责。 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兴安又不欠那些孩子什么。 京城的治安必须是稳定的,上位者很难俯视到个体身上,他们看的是大局。 在常人眼里,封建王朝好像是大政府,但现实是,任何封建王朝都是小政府。 而对于小政府来说,底层的生死存亡,并不关键,他们也没空理会。 朱祁钰本着扶贫扶志的理念,开展了很多产业规划,但也无法面面俱到,角落里的黑暗是客观存在的。 这些黑暗,是读书人最喜欢的东西,他们的目光会紧紧盯着,然后大书特书。 时代的一粒沙,个人头上的一座山。 穿着华丽的衣裳,住着大豪斯的人,洋洋洒洒的奋笔直书。 然后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干,沉醉在自我感动之中。 朱祁钰的下一道奏折,就看到了这类的诗社言论。 通政司,高谷所在的衙门,其原本作用,便是探寻民间言论。 而他们最常接触的人,并不是百姓,而是那些生员学子,高门大户。 就算高谷创办了报纸,但这类的言论还是会常常以奏折的形式出现在圣人面前。 美其名曰,敢言直谏。 “朕记得,当初瓦剌兵临城下的时候,这些人都高谈阔论,求和之意跃然纸上,现在,赢了,换成了朕与民争利,不在乎民众身处水深火热了。” 朱祁钰喃喃说道。 “陛下,要不要臣去捉拿?” 兴安也知道那些结社的存在,很早之前就提议过要不要抓他们。 但是,得到的回应是一样的。 “一群跳梁小丑,狺狺狂吠,你去了,他们就像狗一样趴着,但是,你越是理会,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言语被注视了,那么下次他们叫的更欢。” 这种东西是很难控制的,唯有做好自己,让和他们同样的人去反驳,不然以势压人,就会让他们更兴奋。 挥舞着自己的头颅,大声喊着,自己说得对,你看,我的头都被砍了。 朱祁钰说完,就把奏折放到了一边,这种人的存在也不一定是坏事。 兴安如同是完成任务一样,安静了下来,继续站在朱祁钰身旁,看圣人的茶水空了没。 太阳落下最后的余晖,黑夜降临。 朱祁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张开双臂,让躯干得到舒张。 下人送来了晚餐,朱祁钰吃完后,没有再继续看奏折。 劳逸结合,适当的活动有益健康。 现在是晚上,那么活动就是翻牌子了。 但是,现在圣人只有一个皇后和一个皇妃,笑死,根本不用翻。 朱祁钰直接来到后院属于杭惠茹的厢房。 房间的灯火亮着,以前这个时候,房内会传来朱见济玩耍的笑声,但现在静悄悄的。 孩子送去学校,住着宿舍,但这时代的女子,夜间娱乐基本上没有。 她们不能像男子一样出去喝花酒,只会在烛火下做着诸如刺绣这类的女红。 朱祁钰做出噤声的手势,所有婢女都闭口没有通报。 房门紧闭,烛光照出内里女子的剪影。 朱祁钰轻轻推了下门,想给杭惠茹一个惊喜。 只不过,这皇贵妃竟然锁门了。 这是在家里,防备着谁呢! 朱祁钰撇了撇嘴,随后抬手轻轻拍了几下。 “谁!” 房中,杭惠茹顿时警惕了起来。 夫君过来会有通报,这王府后院,除了夫君,也不会有其他人来,但她也没听到通报呀! “朕!” 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沉声道。 嘎吱~ 房门打开,杭惠茹一脸惊讶,道:“陛下…怎么没有通报?” “好家伙,你莫不是防着我?” 朱祁钰挑眉,语气揶揄。 顿时,杭惠茹俏脸绯红,喃喃道:“谁让陛下一来就索取无度,妾身也要有心理准备。” “桀桀桀,那你准备好了没有?” 朱祁钰一个苍蝇搓手,向着门内踏入一步,随后房门就被关上。 “陛下,还没洗…” 只听到一声轻呼,随后兴安就跟门神一样,只留下婢女,驱散了其他人。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 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 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合装。 站在门外的兴安,眼观鼻鼻观心,垂首犹如进入假寐一般。 第369章 大明是你们坚实的后盾 朱祁钰所做的一切,高看他的更高看了,而看低的,自然是更鄙视。 凤阳朱,暴发户,当了皇帝还和商贾混在一起。 还有那京城的清倌人,有些都跑去当了教师,这还不是泥腿子才能干出来的荒唐事? 躺在温柔乡里的朱祁钰并不管这些。 暴发户也好,泥腿子也罢。 就算是侥幸打败了蛮夷,朱家就是大明正统,这一点,任凭他们如何碎碎念都无用功。 “爱妃方才是在干嘛?那么专心?” 朱祁钰抱着杭惠茹,大手摩挲着娇躯。 “给陛下做衣裳。” 杭惠茹靠在朱祁钰的胸膛,抬头的时候,长长的眼睫毛就扫到朱祁钰的下巴。 “衣服不是够用吗?” 皇帝的衣装,除了朝服冕服这类正式场合的服饰,便服多是后宫佳丽亲手缝制。 初代皇后为皇帝亲手缝制庆典活动所需要的华丽衣裳,久而久之就有了这样的传统。 大众有所不知的是,很多礼服,甚至是飞鱼服,都是朱元璋首创并推广的,谓之,复衣冠如唐制。 “那臣妾不缝了?” 杭惠茹嘟着嘴说道。 闻言,朱祁钰拍了下其浑圆,佯怒道:“不是怕你累着嘛?” “臣妾也就会些女红尔。” 杭惠茹娇笑道:“对了,陛下,这正月都过了那么久了,怎么还不选秀?” 大明天子选妃,一般是正月大朝会的时候下达旨意,朱祁钰没有大朝会,而且情况也不适合,所以没有选秀。 “就这么急?” 朱祁钰捏了捏杭惠茹带着运动后显得粉红的脸颊,说道:“别看京城这般模样,各地还是要修生养息的,还不是时候。” 况且,现在王府还不够大,装不下那么多女人。 一个妃子,需要配备各种婢女尚宫,以及打杂的奴仆,这些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杭惠茹发鬓来回蹭了几下,听到夫君的回答,也就不再追问了。 朱祁钰也不是那种圣人,大明也没有禁止一妻多妾制。 皇帝需要孩子,这样才能一定程度保证继承者是自身的血脉和皇权的相对稳定,杭惠茹也是出于这种心态下,才会时不时问朱祁钰一下。 肯定不是因为朱祁钰太自律,导致他的功能强度提升,变得越来越久。 柔荑握龙枪,嬗口吹玉箫。 几日后,天津港口,大小船只汇聚而来,海平面上,千帆林立,各大商会巨头站在岸边,黄秀主持了天津港开海仪式。 外出的海商都带着朝廷的勘合,船只的桅杆尖端,还悬挂着明字旗。 这两样东西,是他们入大明海域安全的保障,毕竟谁也不想被那福船来一炮。 与那些商船相比,远处的福船就算漂在角落,也是主角。 林北站在人群中看热闹。 原本,他以为开海会影响漕运,让漕运的货流量减少。 但,现实是接连几日,漕运络绎不绝,船只比以往更加多了。 这也让他的活计多了许多,毕竟人一旦多起来,争执也就多了,需要他们漕口的地方就更多了。 站在人群里,他左顾右盼,却没看到胡义他们。 维护秩序的是市舶司衙门和县衙衙役,水师并没有参与,想必现在都在船上。 出海的商船需要交税,回来之后,还要交一遍税。 不过,出关和入关的税率不一样,主要看货物是什么。 如丝绸瓷器这类,出口的税率比进口还要高,毕竟是大明独有的东西,本身出去就能卖出高价。 而入境的粮食肉类,基本上就没有税率,主要是刺激海商多运粮食回来。 外邦有没有闹饥荒什么的,大明管不到,朱祁钰的宗旨便是先让大明百姓的生活好起来。 这次主要是出海,以后外邦入港,奢侈品也多是收重税,粮食什么的,收低税,毕竟寻常百姓,目前也消费不到那些舶来品,能刮一层就刮一层。 有了关税,才能确立朝廷的主导地位,不然开海就是肥了那些世家阀门。 席铭、翁可和汪福光,三人特意从京城赶来,也是第一次在如此公开的场合,能有幸参加黄秀主持的开海仪式。 “诸位!” 黄秀对着众人拱手说道:“本官在此,祝各位出海顺利,满载而归,圣上口谕,只要有明字旗在,你们没什么需要怕的,大明是你们坚实的后盾。” 听到有圣人口谕,底下一群人瞬间就跪了下来,而黄秀指向远处的旗帜,又指向福船,说道:“一旦被我大明发现有人欺压同胞,那么,等待他们的,是遮天蔽日的舰队。” 福船周边的各类战舰,经过修缮之后,犹如狼群一样拱卫着福船,虽然还达不到下西洋的规模,但是灭国,已经足够了。 商贾卑鄙,何曾被人如此重视过。 似乎是响应了黄秀的话,众人看到那福船船舷飘出白烟,随后是震耳的响声传来,海面上掀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浪花,让福船四周的船只荡漾了起来。 这一次他们出海不再是以走私的形式,不需要纠集那些海盗庇佑。 大明的炮火将为他们而发射。 那发射的是炮火吗?不,不是,是尊严!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黄秀扬起笑脸,这次出海,收来的税款,已经达到百万两的规模。 这些并非是银币,而是银两或者其他东西折算而来,但是,这就够了,一次出海,超过了一年诸府折色。 朝廷政策,黄秀自然跟着喝汤,这些都是他的政绩! 大规模的出海并不常有,往后关税会细水长流,这是直接坐在金山银山之上。 更何况,为什么强调明字旗和勘合,因为没有这两样,船只进入大明海域,一旦被发现,那么上面的东西就都是大明的了,至于人能不能活着,得看情况。 这些事情,也不需要黄秀去做,水师巡视四海,见一个打一个! 等群众欢呼结束后,黄秀立马转身,面朝大海,大喊一声:“开海!启航!” “开海!启航!” 水手们接收到了信号,也高呼了起来,一船传向一船,一张张船帆砰砰的放下。 千帆逐浪的场景,印刻在林北的瞳孔之中,让他心中升起出海的欲望。 第370章 林北自荐 海员出海之后,天津各个酒楼就开始爆满。 这不只是集体出海,各个海商对于这难得一次的机会,自然要相互交流认识一下。 这其中,潮商翁可最受欢迎。 因为白糖的原因,占据地利优势的潮商,自然有很多潜在的合作者。 华夏数千年,零和博弈早就被验证过不行。 商人之间,有竞争,但也有合作。 若是可以,京城商会的会长,他们也想接触结识一下。 但是,该会长身份太过特殊,可以看作是商会中的朝廷人员,与其接触需要深思熟虑。 而天津这里,陈凝香并没有来,出场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掌柜。 这位大掌柜很谨慎,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但是对于生意上的事,一件也不愿意多说。 林北蹲在酒楼外,竖着耳朵听里面人的谈话。 今天看到了开海的场景,比在报纸和告示上看更具冲击力。 他觉得,时代变了,下海从商,或许能赚的更多。 但是,漕口赚的是百姓的钱,他自己没有什么本钱。 其实,他也想过,拿天津的东西去京城卖,就可以赚不少钱。 比如肉食,一只鸡在天津或许只能卖五十文,但是到了京城,就能卖将近一百文。 可这是局限于小买卖,一旦量大,比如一次性售卖二十只鸡,在外城的关卡就要收税。 税证是货物进城门的凭证,所以就算在京城的外城搞集中养殖业,想要过城门,就要交税。 别想着让人分批带入城中,因为大规模养殖需要场地,而场地需要登记,一旦登记了,那么就有专门的人会定期视察。 林北不过是一个落魄的读书人,能当漕口,就说明了他脑子灵活,不会像其他读书人一样墨守成规。 税率这种东西,并不是什么秘密,而商人出海,既然敢交那么多税,那么海外一定能赚更多的钱。 林北想试试,虽然现在这个时代,出海很多时候是赌命。 危险不一定来自海盗,更多的是各类海洋气候,而且还要具备丰富经验的领航员。 蹲在地上,林北想了很多,分析了诸多的利与弊。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林北耳边传来各种含糊不清的调侃声。 商贾们勾肩搭背,从酒楼里走出来,随后走去花柳巷,相互交换哪条巷子里的娇娘最美,技术最好。 林北仔细看着每一个出来的人的脸,直到看到了京城商会的掌柜。 这位大掌柜是个中年人,面容严肃,身上没有多少酒气,步伐也十分稳健。 在仪式上,林北就特意记下了他的长相。 一辆驴车停在那掌柜面前,商人不能坐马车,但是,有驴车、骡车或者牛车,反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眼看掌柜要走,林北终于鼓起勇气,急步跑了过去,靠近之后才呼出一口气道:“这位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 掌柜停下腿上的动作,转头看向林北,粗麻布衣,书生扮相,那便是漕口了。 “何事?” 商人本身就属于底层,不会轻易得罪人,毕竟,报了官,很多时候,官是站在民一边,而商贾犯事,那是从重处罚的。 像那种背靠高门大户的商贾,对人多是和和气气,倒是奴仆,才敢仗势欺人。 “我想到你们商会当个伙计!” 林北拱了拱手,目光直视掌柜说道。 “你可知道,我是京城商会的掌柜?可了解京城商会?” 掌柜不由得抬眉,心中也是好奇。 “知道,小生一介秀才,又是漕口,看多了告示,市井中的一些道听途说,大致也了解。” 面对掌柜,不需要太过低声下气,毕竟商人从身份上,低自己一等。 但是,也不能趾高气昂,那不是求人的态度,再者,林北都要从商了,哪里还能看不起商贾。 “哦?倒是奇事!” 掌柜开口,沉思了一下,继续道:“既然知道京城商会,那也清楚,某的权力并不大,天津这边的分坊新立,很多事情,某也是听上面的安排。” “掌柜的,我是秀才,读书识字,还会算学,当漕口时,和官府也多有接触,我能做很多事。” 林北有些急了,生怕错了这个机会。 “那你能说说,为什么?” 这才是掌柜想问的,毕竟要是收了个奸细什么的,那他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掌柜的,时代变了!” 林北斩钉截铁,语气十分自信道:“我想赚钱,养家糊口,秀才失了朝廷补助,家里有老小要养,所以我想乘风而起!” 明白人不说谜语话,林北知道,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但是,当个伙计,明显是大材小用了。” 掌柜点了点头,换了一个问题。 闻言,林北直摇头,道:“说实话,我想出海,所以先从伙计做起,或许我能学到更多。” “出海?京城商会没有海商呀!” 掌柜有些疑惑道。 “现在没有,但是,未来未必没有,那些海商交了高额的税赋,想必海外有着不菲的财富,京城商会,必然不会错过。” 林北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却见掌柜摇了摇头,道:“你这是在揣测君心了,你要明白,京城商会出海,那是商会的事情,若至尊要出海,那是上面的事情。” 掌柜有意点醒一下林北,他是京城商会的掌柜,自然知道圣人要军政商分离这种事情,内部管理说得清清楚楚,没看自家会长都要自己去找兵部尚书谈招标的事。 听了掌柜的话,林北也是愣了一下,随后躬身道:“谢掌柜点醒,不过,在下依旧如此认为,以京城商会的体量和目光,出海必是迟早的事。” “有趣,倒是有趣。” 掌柜笑了笑,继续道:“你叫林北是不是?某会引荐,你就先回去吧。” 林北立刻大喜,连忙说道:“谢掌柜的,我家住磨盘街,有事可以到那找我,问一下都知道。” 这时代,承诺的分量还在,特别是商人,身份卑微,他们更需要以诚信去面人。 “说不准,不过,你是秀才,有学识,很机灵。” 掌柜留下话语后,就踏上了驴车。 看着驴车远去,林北重重握了一拳。 第371章 收复 永乐二年,天津筑城。 天命元年,天津开放为通商口岸。 林北回到家,穿过小院,就能看到屋内烛火摇晃。 平静了一下心情,林北推开房门,便如那往常一样,轻唤了一声娘子。 京城商会的天津分部掌柜,在利用自己的关系查到了关于林北的信息后,才将林北的自荐给送到京城。 林北是漕口,查他并不是很难。 …… 大明的西方,赫拉特,后世的阿富汗西北部。 兀鲁伯继承了沙哈鲁王位,帖木儿对于东方的执念淡了许多。 他站在一座巨大的大理石建筑前,看着这奇妙的仪器,是穆斯林和印度天文学家的技术结晶,六分仪。 通过这座六分仪,可以观测到大量的恒星和行星的运行资料。 帖木儿帝国现在并不强大,兄弟们相互争斗厮杀,已经无力继续帖木儿的东征计划了。 再者,近来断断续续收到了来自大明的消息,原以为那瓦剌蒙古可以一举拿下大明大都,可是战局顷刻间的扭转,让兀鲁伯有些不懂。 传言神之又神,大明的至尊犹如天降的神只,挥袖间,瓦剌蒙古灰飞烟灭。 直到后来,帖木儿的使者传回了大明阅兵的消息,兀鲁伯才肯定,大明如今火器的发展,已经达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了。 向西看去,那奥斯曼的国王正在生病,帖木儿揍奥斯曼,就跟打小朋友一样。 那奥斯曼心心念念的君士坦丁堡,号称永不陷落,可是城墙只有两米厚。 兀鲁伯想想都觉得可笑,在帖木儿的记载中,东方的帝国,行省重镇城墙底部宽十五至二十米,顶部宽五米至十米。 和那些行省比起来,一座君士坦丁堡算什么? 若是拜占廷帝国见识到大明的城市,那什么永不陷落的城堡,估计要羞愧的崩塌。 收回目光,仰头看着天上发光点闪烁,帖木儿帝国的衰落,他也有心无力。 “不要向敌人示弱!拿紧你们的剑。” 这是帖木儿死前的话,他想要成为成吉思汗,但帖木儿家族非成吉思汗系的蒙古贵族。 以通婚方式获得合法性,维护成吉思汗系的正统性,在颁发的敕令中和铸造的钱币中留下察合台系汗王的名字,学着蒙古人的样子留着鞭子。 但,若无法向东,帖木儿永远不是成吉思汗。 兀鲁伯能感觉到,整个世界其他帝国如同进入短暂的衰弱期,奥斯曼的王病了,苏丹扶持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得到了短暂的喘息空间,但罗马不再,灭亡是必然。 只有大明,在东方掀起了兵锋,火炮喷吐来自地狱的烈火,燃烧着草原的子民。 或许,蒙古的贵族将再次西征,在大明的驱赶下,再揍一次奥斯曼。 兀鲁伯不愿再想,和广袤的星空相比,人太渺小了。 …… 拜占廷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 虽然穆拉德二世厌倦了战争,但是年轻的穆罕默德二世,十二岁被指定为继承人,即位之后,那十字架东征开始,尚且年幼的穆罕默德二世请穆拉德二世出来主持政局。 之后穆拉德二世复位苏丹,穆罕默德则返回马尼萨。 谁都知道,拜占庭帝国勾连教皇和威尼斯组织的十字军对于穆罕默德来说是耻辱,等他即位之后,就会清算过往的一切。 现在,穆拉德病了,一旦穆拉德死亡,那么穆罕默德定然剑指拜占廷。 君士坦丁十一世虽然是穆拉德支持下登上帝位,但他十分了解穆罕默德对拜占廷和教廷的痛恨。 拜占廷自称罗马,而大明称罗马为大秦。 自汉以来,两国遥遥相望,对于彼此都很欣赏,在文书中,时常相互吹捧。 现在,罗马的余晖即将被奥斯曼吞没,而君士坦丁十一世只能想办法向西方请求援助。 奔走于各国的君士坦丁知道,求援是徒劳的,没人会帮助他。 身为罗马正统的继承人,他决定跟君士坦丁堡共存亡。 …… 大明辽东。 草原上的牛羊被驱赶着。 福余卫的火烧赤没想到,自从永乐之后,大明再次向他们露出獠牙。 只不过,这次的獠牙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凶猛,这不是獠牙,而是毒牙,让他缓慢流失生命。 不当人子的明人掠夺了他们的牛羊,抢夺他们的女人,将他治下的奴隶收入坚实的城墙之中。 但他无可奈何。 明人的铠甲十分坚硬,骑乘的弓箭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造成伤害。 在火烧赤的了解中,那些奔驰在草原上的明军士兵,竟然还是一群俘虏,是以前的瓦剌联军。 引以为傲的骑兵交锋中,火烧赤败了,只能遁入西方草原,想要投入蒙古贵族的麾下。 刘安接到了来自中原的支援,听说是从海上来的。 大明开海的消息他知道,但他不曾想过,来自海上的支援能这么快。 在开原城,以前的奴隶,现在大明的子民,可以贩卖他们养了数月的牛羊。 京城对于肉食的需求与日俱增,大宁镇抚之后,陆地通过集宁,就不需要担忧来自北方的威胁,而南下往海岸线,也有朝廷开辟的商路。 牛羊在这里装船,相比陆地,海运更加快捷。 双管齐下的后勤,让刘安信心大增。 福余卫的火烧赤被驱赶往西方,现在,刘安要继续向北。 根据锦衣卫的情报,建州、海西野人女真头目李满住,此时正在枕戈待旦。 若说大明对朵颜三卫出手,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那么对于建州女真,对方已经有所准备。 朝廷的条件很简单,投降,卸下军务,可以给头目一个富家翁当当,不从者,当斩。 羁縻统治已经名存实亡了,大明不会再奢求这些摇摆不定的头目能安稳当地。 更何况,相比朵颜三卫是为了北上后勤的安全,建州女真所辖之地,有着大明锦衣卫已经探明的铁矿山,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勇武营取代了朵颜三卫,刘安要让他们镇守后勤命脉。 开原城外,旗帜猎猎,各千户万户领着操练后的士兵,看着箭楼上的将军。 对于建州女真的作战,算是大明真正意义上收复北方土地的开始。 第372章 叶赫部内附 刘安部除开勇武营和沿途留守各要点的士兵,现在站在城下的便有五万兵马。 再加上新汇入而来的三千神机营,这是于谦为其调动的新式火枪神机营。 有了这,刘安才敢将勇武营放在朵颜三卫。 而在朝廷统计之中,建州三卫两千三百余户,人口一万多人,照五口可出一兵计,李满住手中已经有了两千多人的可战之兵。 女真满万不可敌,那是过去式了。 刘安看着城下的部队,料敌从宽的原则,他可没有打算以少对多。 距离开原城最近的,是海西女真叶赫部。 明人称其为北关。 在现在的大明面前,如果女真无法形成统一,那么叶赫部那至多一千多的兵马,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塔鲁木卫,是永乐四年置卫所,由叶赫那拉氏族为指挥使。 这叶赫那拉氏族,或许有人不熟悉,那么与其有矛盾的爱新觉罗氏族,想必很多人就有所了解。 大明的羁縻统治,是需要在维持各部落均势的情况下进行的,而叶赫那拉氏族与爱新觉罗氏族早在元末明初时就开始争斗。 叶赫部头目席尔克明噶图对于大明十分敬畏,特别是在京城保卫战之后,勇武营不断清扫朵颜三卫时。 刘安的动向,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当即,他就想要求饶,但是其子齐尔哈尼却有些不满意。 大明要夺他们的兵权,失去兵权,齐尔哈尼的野望又如何满足? 他可不满足于明朝的赏赐,率领部众到开原城附近犯边掠寨,就有他的一份。 成为一方之主,女真大酋,甚至是剑指中原也未尝不可! 奈何现在实力悬殊,他藏在心中的想法也不敢告诉自己的父亲。 齐尔哈尼又怎么知道,他等不到成化犁廷来帮他剪除对手,当今的圣人,只想去除大明的后患。 叶赫部现在不强,但是到了齐尔哈尼开始,不断开疆拓土,真正让叶赫部成为女真大部之后,被大明枭斩于开原。 这也埋下了叶赫那拉氏族与爱新觉罗氏族联姻的伏笔,最后诞生了那位皇太极。 刘安部在动员的时候,席尔克明噶图已经派遣人过去送降书了。 直言叶赫那拉氏族拥护无上至尊圣人,愿意举族内附。 他知道,大明对于辽东的注视比历代皇帝都要重视,这种注视,让女真根本没有机会以养蛊的方式诞生出一个统一各部落的人。 特别是开原城实施的政策,对于牧民的安抚和安置,得到了牧民的拥戴,这很重要。 收到内附降书,刘安转手就直接送往京城。 内附和羁縻不一样。 大明给了席尔克明噶图指挥使的职位,但在叶赫部,他属于头目,可以称王,所以塔鲁木卫也称叶赫国,犯边掠寨就是羁縻制度上的缺陷。 而内附,必须完全接受大明的直接统治,其头目就会变成大明内部的世家阀门,若是改夷归流,那便彻底瓦解对于自家部落的掌控。 松花江北岸,土堆筑起的城墙,是叶赫部的驻地。 游牧民族很少筑城,但是叶赫部就很喜欢建城筑寨,因为那样可以更像大明。 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松花江上,土城之外,站着一群身穿紵丝内衫,外披锦衲的人,他们的目光看向前方身披铠甲的部队,直接路过自己的土城,看也没有看一眼。 甲胄反射出刺眼的光线,士兵手中的长枪冒着寒光。 而在大部队中,那一个个背着如同木棍般的东西,是这座土城的主人最害怕的东西。 那种闻声便倒的东西,比以往见过的火铳更加可怕。 “明廷真的变了。” 席尔克明噶图垂首,抬眼偷看着自己投降的对象。 值得庆幸的是,这对象很强大,不然就显得自己过于胆小了。 在他旁边,齐尔哈尼呆呆看着那威武的军队,行军整而不乱,踏步甚至产生了共鸣,犹如一个巨人,带着一身的武器朝着建州而去。 心中的野望出现了裂痕,如此的军队,若加上那高耸的城墙,自己又如何能胜之? 不过,相对的,齐尔哈尼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崇拜,那是对于强者的爱慕。 特别是那身处在军队前稍后位置,被亲卫拱卫的大将军,在齐尔哈尼眼里,犹如冒着金光。 “阿玛,内附之后,我也能入军伍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席尔克明噶图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自己儿子的嘴,骂道:“不知道,看到如此天兵,你还想掌兵?” 为什么朝廷要求内附,不就是他们劫边掠寨,手中掌握着武装力量让朝廷警惕吗? 闻言,齐尔哈尼眼神灰暗了一些,见自己的儿子这样,席尔克明噶图便安慰道:“阿玛不知道,不过,明廷中有不少夷将,等文书下来后再看看吧。” 内附之后,成为将领是很多夷族的做法,毕竟读书比不过中原人,但是武力值那可不一定了。 心里犹如坐了过山车一样的齐尔哈尼,恨不能白自己阿玛一眼,随后目光再次看向那无上至尊手中的军队。 刘安行军,直接跨过松花江,另一边则是通知铁岭、沈阳、定辽等卫,时刻注意建州卫的动向。 开玩笑,自己手中那么多牌,能用当然用一下。 与此同时,辽东都司,原定辽都卫,后大明战略收缩,改其为辽东都司,建宁远卫城。 焦礼因擒获朵颜三卫军之功,升任右都督,镇守于此。 当初亲征瓦剌的朱祁镇于土木之变中被俘,焦礼闻讯后,想要驰援京师,奈何圣人不允。 之后他便收到了瓦剌联军惨败的消息。 然后,朝廷对朵颜三卫出兵,焦礼再次请命,那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奈何圣人还是不允。 但焦礼不急,因为从这些举动,焦礼能想到这位圣人的军事动作不会如此。 现在,刘安部送来了书信,虽然只是如同站在边关观战一样,但是焦礼的心已经飞到建州卫了。 恨不得亲自上马杀敌,奈何圣人不允。 立马,焦礼便下令备兵备马,他要立刻去边镇坐镇,然后看看,为什么圣人老是不允! 第373章 建州内附 建州女真在永乐时期就是乖宝宝。 宣德时期,李满住曾派人前往京城,要求入朝任侍卫。 但是,对边疆各族的统治的削弱,客观上则为他们的劫掠提供了条件。 瓦剌的侵扰,李满住也在其列。 后看到明军大获全胜,李满住也就龟缩了回去。 若如仁宣盛世一样,皇帝一般对于他们这种侵扰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抢了就抢了。 不动用军队,维持表面的稳定。 作为统帅的李满住,是不想和朝廷有矛盾的。 明军大胜之后,他就归还所掠男女,而身自入朝,贡马谢罪,但帝置之不理。 相比明廷,李满住更加痛恨的是朝鲜。 因为宣德八年,朝鲜调集军队一万五千名,兵分七路,进袭李满住及甚所部,致其妻死于锋刃之下,建州女真遭受重创。 此后正统年间,朝鲜多次侵袭建州,李满住不得不奏请明廷,率部迁居苏子河畔,让自己靠近明廷近一些。 现在明军剑指自己,李满住自然有苦难言。 战马嘶鸣,风吹过河畔的水草,惊起河水的涟漪。 李满住在这里建立了田庄,虽然用奴隶耕种,但这里其实已经脱离的游牧的形式,转向农耕体系。 “阿玛。” 古纳哈是李满住的长子,驾马在其身旁,看着绵延不绝的明军,心中有些胆寒。 明军不像朝鲜,总是偷袭,但恰恰是这种面对面的压迫,让建州女真的儿郎们倍感压力。 “古纳哈,你待在这里,别乱动,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动。” 李满住遥望远方,他已经老了,骑马挥不动弯刀了。 随后,他拉动缰绳,既然敢上请身自入朝,李满住就没想过活着。 儿子太过年轻气盛,觉得瓦剌兵临京城,他们就有机会做大,现在,报应就在眼前。 大皇帝要清算他们劫掠边寨的事情,当然需要有人来承受罪责。 一旦明廷没有败,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们这孱弱的建州女真,就是朝廷眼中的一只鸡。 刘安也在遥望,看着那意想不到的田庄。 原来他们也会种田,也可以种田。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就看到远处一人驾马而来。 一边走,一边丢掉身上的武器,最后露出裸露的胸膛,上面是各种狰狞的疤痕。 “将军,那是李满住,建州女真大头目。” 参将在旁开口提醒道。 李满住直接来到大军前二十丈处,这个距离,他就是待宰的羔羊,如何都逃不掉。 翻身下马,李满住单膝跪地抱拳,高声道:“罪臣,请广宁伯刘将军一叙。” 闻言,刘安驾马而出,身边带着两个护卫,直接来到李满住面前。 人高马大的阴影盖住了李满住的天灵盖,一直垂首的他,知道对方来了。 “李满住,可愿内附?” 刘安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问道。 “刘将军,敢问,建州卫可是朝廷卫所?” 李满住抬头,直视刘安问道。 刘安点头,道:“那是自然。” “那为何朝鲜国擅攻建州卫,却换来朝廷的远夷争竞,是非未明,岂可偏听?” 刘安愣了一下,李满住说的是宣德八年的事,那时候宣德帝对于建州女真不管不顾,忽剌温女真侵掠朝鲜闾延,而朝鲜乘机将罪名安在了帮他们夺还被劫掠男女的李满住头上,后偷袭致李满住妻子身死。 面对这样的问题,刘安不好答复。 那是当时皇帝的决定,不是他一个臣子可以置喙的。 “放肆!” 旋即,刘安大吼一声,扬起手里的马鞭,就要抽在李满住的身上时停了下来。 “你们闲暇劫掠边寨,出了事,还要朝廷担着,有没有脸了?” 指着李满住,刘安骂道。 本来想说对方若不是先劫掠人家朝鲜,那么人家怎么会偷袭你的时候,刘安止住了话头。 这一趟,他们好像要去做类似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由不同的人去做,那么意义就不同了。 各执一词,劫掠这种事情,在李满住看来,也不是什么大错,就好像阿三的罪犯觉得公车上的女人晚上出来就应该遭受凌辱一样。 不同环境下的人,思维方式也是不同的。 “某跟你说这些作甚!” 刘安深呼吸,道:“内附,卸下兵权,或者一战!” “当然愿意!” 李满住一顿叩首,道:“不过,罪臣自知有罪,愿以吾之命,换取子孙活路。” 一开始,李满住还有些不确定,以为明廷是来泄愤的,现在,他清楚,这支大军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难不成朝廷要重建奴儿干都司? 所以才需要确保后路安稳,收了他们这些大头目的权力。 “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刘安不屑说道。 “大人,那些男妇,罪臣可没有欺辱,都好生安置,本就想归还。” 李满住急切着说道,如果刘安站在地面上,他恨不得直接抱在其大腿上。 建州女真为什么需要这些人,那还不是因为朝廷都不教他们怎么种田! 奴儿干都司弃置之后,他们就属于放养的状态,朝廷对他们没有任何想法。 刘安当然不信,女真劫掠的男女,被称为奴蟀,也就是奴隶,帮他们管理田庄。 既然是奴隶,那待遇自然是极差。 若不是朝廷京城大胜,那些人估计处境不会好到哪里去。 羁縻制度这笔烂账,说起来,双方都有私心,这种事,不是他刘安可以解决的,应该是朝中明公们去讨论。 “既然如此,好生在尔部待着,自有辽东都司的人前来接手,至于劫掠边寨之事,会一并降责。” 刘安没好气说道,距离锦衣卫所说的矿山还有距离,这些离朝廷近的女真人,威胁还没有远东地区的女真大。 毕竟自从奴儿干都司弃置之后,除了朝贡,那里发生什么事情,朝廷也知之甚少。 对于刘安没有给自己肯定的答复,李满住早有心理预期,也谈不上失望。 建州女真一直是在蒙古、朝鲜和明廷之间夹缝生存,讲究的就是一个能屈能伸。 “罪臣,还有一事要禀。” 没等刘安回应,李满住立即说道:“之前劫掠,皆因受董山、凡察蛊惑。” 说着,李满住双膝接地,直接叩拜,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不再抬起。 第374章 咱们的至尊 建州卫原本是单独一卫所。 永乐元年置,首领阿哈出还被朝廷赐名李承善,便是李满住的祖父。 到了李满住这一代,建州卫被朝鲜赶到此处。 而凡察和董山,与李满住差不多,不过,他俩是在与其他女真氏族中斗争失败后逃来的。 建州三部原本是在黑龙江的奚关城附近,那里才是建州原本的地方。 这两人逃到建州卫后,就以三部旧制,想要将分建州卫一杯羹。 李满住念其亲戚关系,就没有多讲究,很快,建州卫就分出了左右卫。 凡察和董山的叔叔有着姻亲关系,彼此也是叔侄,一人掌左卫,一人掌右卫。 而董山的叔叔便是那猛哥帖木儿,他有一个本名,爱新觉罗.孟特穆,而董山本名,爱新觉罗.充善。 便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努尔哈赤的五世祖。 现在,不过是被人打的到处跑的丧家犬罢了。 “哦?那两人在何处?” 刘安抬眉便问道,他知道这两人分属建州左右卫,但是李满住才是建州卫的掌舵人。 “回将军,往朝鲜逃去了。” 李满住面露苦涩,这两货煽风点火之后,见情况不妙就拍拍屁股走人。 至于为什么逃往朝鲜,李满住知道,那猛哥帖木儿在洪武年间,便是朝鲜的上万户。 永乐四年,李满住的祖父李承善推荐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卫都指挥使,朝廷应允后,引起朝鲜不满。 朱棣对图们江以南地区女真人的招抚政策,与朝鲜推行的北进政策是相冲突,但是朝鲜也不敢直接触怒大明,希望通过外交来解决问题。 当时朝廷希望采用羁縻制度的方式,使之成为东北边疆的藩屏,对于女真所处的土地并不重视,索性就让给了朝鲜。 其中,当然有朝鲜火速承认朱棣的正统性,给皇帝带来了好感因素。 至此,朝鲜完成了对东北突出部的完全侵占,从而也导致了女真和朝鲜不和的根源。 刘安闻言,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事。 要知道,鸭绿江以南,原本是女真的领土,朝廷为什么要求女真内附? 不就是为了历史的正统性! 朝鲜那所谓的千里长城,就是为了抵御女真而建,在鸭绿江南部。 事实证明,在当时的蒙古眼里,千里长城形同虚设。 但是,元朝末期,朝鲜趁着元廷被各地起义军穷追猛打的时候,扩展领土至鸭绿江沿线。 当时朝鲜不叫朝鲜,叫高丽,其君主叫伯颜帖木儿,朝鲜是后面李成桂发动威化岛回军,政变后上请朱元璋赐下的国号。 至正二十一年,红巾军二十万人渡过鸭绿江,攻破了高丽国都开京。 朱元璋想要恢复辽、金、元时期的边界,那时的高丽,不过就一个半岛而已。 后来,朱元璋为了专心对付蒙古,下令将三万卫和铁岭卫都迁徙到辽东,给了李成桂机会。 与高丽禑王不谋而合,不断蚕食明军退去后的土地,而这里的女真,被打的节节败退。 从中,李成桂也收获了巨大的战功。 文有李穑,武有李成桂,李氏开始了夺权之旅。 因为朱元璋的疏忽,将朝鲜这一国名赐给了李朝,而非高丽,致使鸭绿江以南的领土完全丧失。 认怂的好处便是,李氏朝鲜凭借着低姿态,让明廷一直忽略东北这些地方,然后不断建城开发,在没有国境线的时代,只有建城才能拥有所有权。 现在,明军要回到原本就属于他的地方,所以朝廷才要求女真内附。 想要一座矿山,朝廷也是要体面的。 “朝鲜好胆,敢私藏要犯!” 刘安当即就先给事情下了定论,随后转头对亲卫道:“立刻将此事上奏朝廷,要快。” 闻言,那亲卫一溜烟就往回跑,速度之快,让李满住望尘莫及。 同时,这也让李满住的眼中有了些许明悟。 这尼玛的,是大神打架,他们这些小鬼遭殃。 若是刘安知道其想法,肯定摇摇头回他,李氏朝鲜不是大神,只是明公好面子罢了。 有了这一个借口,踏过鸭绿江更是可以顺理成章了。 刘安知道,这事情,不能拖,他也不想再和李满住唠嗑,拉起缰绳,开口道:“记住,好生安分在尔部,莫要动歪心思。” 留下一句话后,刘安挥动马鞭,呼喝着跑了回去。 跪在地上的李满住看着刘安远去,然后就看到明军分出一群骑兵,向着东方奔腾。 不过,他想不明白,这种事情,他可以代劳,而且还很愿意。 随后,明军的大部队从他身边绕行,任何士兵都不曾看他一眼。 在地上跪了许久后,等明军不见踪影了,李满住立刻起身,翻身上马,跑回自己部落之中。 “阿玛,没事吧?” 古纳哈立刻上前,帮父亲稳住马匹,问道。 闻言,李满住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朝着咱们来的,咱们的至尊要干更大的事。” 对于自己应该效忠谁,李满住有着清晰的认识。 特别是近距离感受到明军的变化,那奔驰的骏马,不苟言笑的士兵,传说中的火器,哪一个都能摁着他建州卫打。 看到自己父亲神态变化如此之快,古纳哈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了,便问道:“何事?” “你不需要知道。” 李满住摇了摇头,继续道:“现在,我们要约束部族,等候朝廷发落。” 逃?往哪逃? 他们就是从北方逃过来的,东边是有仇的朝鲜,西边的朵颜三卫已经没了,南边便是大明。 古纳哈抿了抿嘴,对于父亲的决定,他没有多问。 要怪的话,就怪自己当初听信了那两人,觉得大明必败,自己可以捡一点汤水喝。 “阿玛,若是朝廷要怪罪,孩儿愿意领死。” 想着,古纳哈开口对李满住说道,但是回应他的是李满住的大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脑勺。 “你以为我上奏请罪,没有为难那些劫掠而来的人是为何?” 谁赢,他便会帮谁。 李满住看向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就这脑子,早晚被人当鸡杀了。 第375章 虎儿文卫 军情急报以往都是先送内阁,阅览后写出处理意见,附在公文外面票拟,再上交给皇帝。 所以,皇帝一般都是最后才知道的。 这是朱瞻基那厮因为政务多而采取的措施。 朱祁钰将这个扭转了过来,设定了层级不同的军报等级,一般需要八百里加急的,就直接送到他面前。 收到刘安的信报,已经是两天后了。 对于董山这个名字,朱祁钰不了解,但是,他身边有秘书,兴安能回答他很多问题。 了解完董山的大致资料后,朱祁钰的脸色带着些许的怪异。 他知道,朱瞻基没有什么女真妃,自己和董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永清公主是胡皇后的女儿。 现在,爱新觉罗也不过是一个破败的氏族,爱新是黄金的意思,是姓,觉罗是远支的意思,为的就是和成吉思汗氏族攀一点关系。 这董山一身反骨,见大明失势就起乱,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去的。 “传兵部尚书。” 朱祁钰开口,没多久,于谦就被领进了王府。 身为兵部尚书,他当然知道圣人的战略目的。 让女真内附,从而得到对朝鲜北部地区的强宣称。 要不是那铁矿山,于谦也会觉得这么做会友邦惊诧,不适合大明的风评。 在等待于谦的时候,朱祁钰又让兴安准备了许多资料。 于谦刚一进门,就看到桌面上整齐排列的奏折。 “于卿,你先看看这些。” 没等于谦开口,朱祁钰就说道。 这些不是别的,就是从他那便宜父皇到兄长以来的边镇军报。 宣宗时期主张守备为上,要德治不要武治,宣德五年,朱瞻基以大宁、东胜、兴和既弃,开平势孤难守为由,弃地盖三百里;自是尽失龙岗、梁河之险,边陲斗绝,益骚然矣。 从而导致了朱祁镇对于屡犯边关的北方,却有些无所适从,其昏庸无能,政治腐败,使北方防务濒于瓦解。 最后就有了土木堡。 其中,军报上呈内阁,被搁置的不知有多少。 于谦一张张看着军报,心中也有些苦闷。 防御,其实比进攻更需要强大的武力。 先帝的惰政,造就了如今的边防,他能想象,若是没有斩了瓦剌也先,就算是京城保住了,放虎归山后,北方的豺狼会如何撕咬大明。 这也是为什么于谦积极响应圣人进攻战略的因素之一。 等于谦看完了,朱祁钰才将急报递给他。 “一个小小的氏族,就因为土木堡的事,胆敢挑唆侵犯边寨,于卿,你说那些大头目的心里会怎么想?” 朱祁钰双手交叉放在膝盖处。 怎么想?当然是等下一次机会! “陛下,这董山与凡察放不得,此例不可开。” 于谦沉声道:“请陛下敕谕,命朝鲜王速速捉拿。” “然后呢?” 朱祁钰问道。 如果自己下令,那么朝鲜王一定能办到。 虽然朝鲜在拉拢女真,但是他们也知道,北扩已经到了尽头,不能继续惹大明不愉快。 闻言,于谦沉默了下来,他又不傻,知道圣人的言外之意。 抓拿董山这些人并不难,可是,就算将他们砍了,然后呢? “陛下是想等朝鲜为其授职?” 片刻后,于谦才开口,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点了点头,信息差可以做很多事情,朝鲜并不知道大明的态度,但是拉拢女真人,是他们一贯的战略。 一如洪武时期,他们就拉拢猛哥帖木儿,给了上万户的职位。 朱棣又不傻,反手就给猛哥帖木儿指挥使的职位,并赐了童姓。 以史为鉴,于谦就能想到了。 “那倒是名正言顺了许多。” 于谦见朱祁钰表态,开口道:“不过,这倒显得有些麻烦。” “既然陛下要试探朝鲜是否狼子野心,臣可推荐一人。” 因为来回通讯有时间差,所以,在合适的地方插入合适的人,就显得格外关键。 “谁?” 朱祁钰抬眉,他倒不是贪图朝鲜的领地,在如今的大明眼中,那就是鸡肋,种田都不能种的地方,通通是鸡肋。 “辽东右都御史王翱。” 于谦躬身,继续道:“此人才思敏捷,正直刚方,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就在于谦说话的同时,兴安已经默默介绍起了王翱的事迹。 不得不说,王翱确实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 “可。” 朱祁钰缓声说道:“升王翱为左都御史,随军参赞军务。” “吏部那边,就劳烦于卿了,再者,让刘安他们走慢一些。” 想了想,朱祁钰补充说道。 消息是圣人收到的,但是下发要经由兵部,这是程序。 就算是上帝,也要经由圣人批示,明公廷推,才能坐上神位。 大明还不够强大,还需要更加强大。 朱祁钰所做的事情,并不是霸道,而是让后世能有一个清晰的界限,避免朝鲜有机会混淆视听。 高丽是高丽,朝鲜是朝鲜。 李成桂将高丽宗室全部诛灭,就算是幼小的婴儿也溺死在海中,至此失去了女真人扶余系的支持,是一个全新的王朝。 于谦领命之后,便立马回到兵部起草文书。 火急火燎的刘安被急匆匆赶来的王翱留了下来。 此时,大军已经驻扎于虎儿文卫之外。 因为走的是山路,所以刘安的行军速度慢了一些。 随着婆猪江,沿途有着四散的部落,见到明军皆是下跪叩首。 他们依江而居,过着游猎的生活。 到处都是崇山峻岭,在江河周边生活,是这些部落的常态。 在刘安眼里,这里十分的荒蛮落后,仅有的平地,也种不了多少的田。 大军一路跋涉,到了虎儿文卫驻地才停下来。 说是卫所,还不如说是一座小村庄。 村里最好的日子就是首领去朝贡后带回来丰富资源的日子,虽然大部分人只能获得一点点残羹剩饭,但大明流出的一点汁水,对他们来说也是饕餮盛宴了。 因为这样的地理原因,所以明廷才会选择放弃,毕竟真的没有什么利益可言。 见到刘安部队,额尔吉纳也是吃惊,差点以为是朝鲜和大明开战了。 第376章 需要一个靶子 r 第377章 哈兰城卫 朝鲜准新王李珦身着素衣,因为年初的时候,李裪薨逝,现在还是丧期。 面对董山等人的到来,准朝鲜王并没有不喜。 自己的父王虽然驱赶北方的女真人,但拉拢也有。 和大明差不多,对于前来投靠的人,朝鲜持着欢迎的态度。 董山的投靠,对于即将即位的李珦来说,就是一份大礼,预示着他执政受到了肯定。 所以在朝议上,董山直接拍起了李珦的马屁:“大王刚毅简默,锐意进取,有海东尧舜之称,学究天人,某自感五内,特来拜服。” 谁会不喜欢被拍马屁? 若是不喜欢,那一定是拍错地方了。 闻言,李珦大喜,直接给了董山一个中枢密使的职位。 朝鲜的朝廷,是学着中原朝廷建立起来的小规模政府,这枢密使,和胡元的差不多。 枢密院主管军事机密事务、边地防务、并兼禁军。 大明没有枢密院,其职责被都督府承担,并且划分了一些到锦衣卫这类的特务机关。 朝鲜地小,不需要如同大明那般精密的组织架构,所以说是枢密院,但其本身职责主要是禁军。 给董山一个护卫当当,在李珦看来,自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而对于董山而言,这位年轻的王,有点蠢笨,看来传言中,此王喜好性理之学,附庸风雅之说,名不虚传。 “末将谢大王赏赐。” 说着,董山便跪下来磕头,心想着,有这一层保护,自己也多一分保障。 大明对附属国的容忍度很高,以至于朝鲜会习惯于辩诬,就如同孩子做错事顶撞父母一样,通常情况下,明廷是不追究的。 以至于后来董山杀死抢走边民十余万,导致成化犁廷,明廷也没有对朝鲜怎么样。 在李珦沾沾自喜的时候,刘安部队已经绕过长白山,进入了合兰城卫的领地。 这里地处平原,卫所建立了城寨,地处图们江上游,从山地进入平原,入眼便是这座荒凉的古城。 和那小山村一样的虎儿文卫不同,合兰城卫是万户府。 明军走的是大明在胡元基础上加固的驿道,也被称为朝贡道。 靠近土城的时候,合兰城卫早早就收到消息,并让探马前来接洽。 大明和女真那若近若离的关系,让城里的人不免有些担忧。 而刘安也一样,他直接在距离土城三里处让大军停下休整,并让探马前去宣读明军的来意。 毕竟这里已经离大明完全掌控区域有些距离,对于让合兰城卫的指挥交出兵权,刘安也不敢打包票对方会束手就擒。 如果一旦打起来,明军必须速战速决。 王翱看着眼前的草原,问道:“将军是怕会有战事?” 根据刘安的排兵布阵,王翱很容易猜到。 闻言,刘安点了点头,没有隐瞒,道:“此处不是建州卫,离大明近,也不是虎儿文卫那种穷乡僻壤,看那土城便能知道,此地沟通东西,乃是朝贡要道,相对的,必然产生市集。” 王翱眯眼看向远方土城,心里亦然。 这种地方,多是兵家必争之地,油水很大,所以刘安觉得对方不会轻易退让。 大明行军征战,不像以前的朝代,动用大量的民夫。 在境内,大军所过之处,凭借印信向各州府征用支度钱粮,然后州府再向朝廷汇报。 到了现在,刘安部的士卒多是背着行军布囊,里面装着粉面和肉干。 募兵制下的士兵,不需要为了那一口吃食争抢,而行军主要的辎重,就是箭矢和炮弹。 刘安没有带重型武器,倒是神机营配备了小型虎蹲炮需要两人抬着行动,而火枪的出现,侧面也减少了箭矢的需求,弹药也是士兵直接带在身上。 因此,刘安现在的部队,仅适合短期作战,不过,如刘安在建州卫时所言,每到一处卫所,在刘安部离开之后,都会有朝廷指派人接手。 那焦礼便是实行这一方略的人。 一旦刘安部受阻,那么大可后退,等候对方的,将是大明真正的战争形态。 刘安让人入土城宣布朝廷要求的内附,而城中的指挥纳塔图哈听着明军士兵的宣告,脸上看不出喜忧,许久后,才扯出笑脸说道:“天兵远临,末将自当款待,还请那广宁伯刘总兵到城中赴宴。” 士兵双眼看着纳塔图哈,再次确认道:“指挥大人,内附,还是战!” 纳塔图哈摇了摇头,没有生气,道:“此事,末将还需同刘总兵详谈一番。” “此事非总兵所能作主,谈也无用。” 士兵面无表情,以往这种事情,多是那些谋臣来做,合纵连横,一些人最喜欢做这种事了。 “好胆!莫不是刘大人不给面子!” 纳塔图哈身边的一个髯须大汉站了起来,身长九尺,一身肥肉很是壮硕,虎目圆瞪,怒视士兵喊道。 就算身高被压制,士兵依旧神情自若,反正他死了,自己的家人会得到抚恤金,而且,将军也会为他报仇,所以士兵虽然害怕,但依旧强忍着。 这份定力,倒是让纳塔图哈有些刮目相看,立刻斥责自己的副将不得无礼。 “小阿哥,你也知道,让我放下手中的兵权,总要有点补偿吧?” 纳塔图哈带着笑意,笑盈盈看着士兵。 “你的氏族可以迁至中原,圣上会给予尔等田庄财物等赏赐,这还不够吗?” 士兵皱眉说道,心中隐隐不喜。 闻言,纳塔图哈笑出了声,道:“哈哈,小阿哥说笑了,够,当然够。” 说着,他大手一拍在大腿上,豪气道:“好,我纳塔图哈答应了,为了庆祝内附大明,某欲宴请刘大人,如何?” 得到了回复,不用管真假,士兵当即点头道:“卑职立刻回去禀报。” 不久,收到消息的刘安叫来了王翱和一众副将,道:“辽外这些卫所是野惯了,不老实,你们各自让士卒待战,某还有幸能有人给某家设个鸿门宴,若是看到信号或者三个时辰后某还未出来,立刻攻城!” “将军!不可!” 副将们立刻开口阻拦,但是刘安却孤注一掷。 “刘大人,不如让下官随去。” 这时,王翱站了出来,淡然说道。 第378章 某没有龙阳之好 “沛公入项营,尚且有张良相随,在下虽比不得张良,也或许能帮上忙。” 王翱言语中,带着几分自信。 没等刘安拒绝,王翱便继续道:“况且军中,某打仗也比不过诸位将领,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这话直接堵了刘安想要拒绝的理由。 不过,王翱如此表现,倒是让刘安有些佩服。 “好,那便算你一个。” 刘安开口应下,随后又看向其他人,道:“你们可莫要说跟随,军中需要尔等指挥,还有,别一眼本将要去送死的样子,这可是千古留名的事,本将当仁不让!” 一众将领顿时挺胸注目,而刘安开始安排起了后面的事宜。 由各将领通知下面的千户百户小旗,让大军做好开战前的准备。 明军虽然没有带重火器,但是对方的城墙也不过是夯土,远远比不上边镇的坚城,更何况,火器是大明独有的,对方也没有大炮这类的攻守兼备的武器。 很快,明军就开始搭锅造饭,而刘安则带着亲卫,连同王翱一起,骑马前往哈兰城卫。 经过通报,刘安穿过那不算厚重的城门。 土城之所以为土城,不只是城墙是夯土筑成的,连带着里面的房屋,也多是夯土。 一些从土墙里露出的木桩,都说明了建筑的简陋。 可这已经是辽区的大城了。 被一众卫兵引导着来到一座砖石搭建的大型院落,便是纳塔图哈的府邸。 这里不止有女真人,还有很多看上去明显长相不同的人种。 他们是女真从外面掳掠而来的人,其中便有明人。 近似于大明的奴籍,但区别就是,这里除了女真人,其他的,全都是奴隶。 女真将这些奴隶分成了三六九等,同样是女真但不同系的,可以当护卫或者府员什么的,这些基本是下人头头,也称为庄头。 至于其他的奴才,比之大明的贱籍还不如。 原因很简单,在富豪家里当奴才和在穷鬼家里当奴才,自然是不一样的。 后来女真仿照大明皇室家奴的形式创造的包衣奴,也比之中原王朝的家奴更为卑躬屈膝且低贱。 大明皇室家奴多为阉人,到了一定层次,便自称为臣,相比奴才,他们更近似皇帝的秘书,比如三保太监和兴安这一类的。 而且,这些阉人很多就安南朝鲜这种从外面引进的专业阉宦,当然也有像王振这种自阉入宫的。 讲究的便是一视同仁。 或许是出于自卑,满清建立王朝之后所采取的奴才制度,并没有中原王朝那种气吞山河的气魄,让臣子自称奴才,就显得非常小家子气了。 若是以往,刘安见到明人奴隶,心中其实也不会有多少感触,毕竟他家里也不是没有下人。 可是,现在的刘安可不是以前那个走出城门跪舔朱祁镇的刘安了。 长期的军旅生活,朱祁钰在神武卫中推广的国家概念已经有了一点点的小芽。 而且,上行下效,圣人对自家奴仆好,下面的人自然有样学样。 所以当刘安看到那面黄肌瘦的明人,穿着残破的衣裳,步履蹒跚的如同行尸走肉般,双目无光行走时,心中隐隐有些不爽。 这种不爽在心里产生,刘安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反正就是不爽。 在府邸门前停下,翻身下马,刘安身披明晃晃的铠甲,一手握着刀柄,抬头挺胸,丝毫没有入宴的胆怯。 驻足,门内传来一声大笑:“哈哈哈,刘总兵亲至,末将有失远迎,包涵,包涵啊!” 纳塔图哈大笑着从府邸走了出来,看到刘安一脸神气,旋即张开怀抱,想要和刘安来一个热情的拥抱。 却看那刘安直接一抬手,五指并拢成掌,道:“免了,某没有龙阳之好,若是小娘子,某倒愿意抱一抱。” 一时间,纳塔图哈有些尴尬,张开的双臂定格在半空,然后向胸前收拢,转拥抱为抱拳,说道:“刘总兵莫气,末将已经备好酒菜,就等总兵您了。” “那便好。” 刘安昂着头,用鼻孔看人,大摇大摆走入府邸之中。 一旁的王翱都有点忍不住想要点头。 狐假虎威也好,装腔作势也罢,反正由着对方去猜,便是最好的办法。 有时候,你越张扬,对方越会害怕。 当然,前提条件是你本来的身份摆在那里,要是猫狗三两只在这府邸外学着刘安的样子,你看女真人砍不砍你就完了。 刘安刚要踏入府邸的时候,周边的侍卫顿时拦住了他的去路,道:“指挥府邸,禁武。” 通过护卫的反应,刘安才好奇看向纳塔图哈,不喜道:“你确定要卸了我器具?” 那明晃晃的铠甲在阳光下有些刺眼,随着刘安的开口,纳塔图哈立刻一脚踢飞了那侍卫,骂道:“狗奴才,看清楚,这是广宁伯刘总兵,身份可比爷我高贵得多。” 刘安静静看着纳塔图哈打骂奴才,这种伎俩,在京城都搬不上台面。 贵族相互间的走动,都是提前通知,除非是故意,否则很少出现下人狗眼看人低的情况。 纳塔图哈将那侍卫拳打脚踢的鼻青脸肿之后,转头就换上一副笑脸,道:“总兵大人,家奴管教不严,勿怪勿怪。” 说着就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继续道:“您屈尊而来,一身英武怎敢卸置。” “嗯。” 刘安很简单的发出了一个鼻音,随后就带着护卫和王翱踏入府邸。 卸不卸武器,其实都是小事,刘安都深入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对方不过是膈应和试探一下罢了。 府邸是以中原常见的四合院为模板建造的,刘安在纳塔图哈的陪同下,来到了膳厅。 所过之处,奴才跪地,只有他们离开之后,奴才才可以起身。 蛮夷不蛮,这种程度的礼仪,大明可不多见。 就算是刘安自家府邸,也没有让下人见家主就要下跪的,多是发例俸的时候,下人感恩戴德跪上一跪而已,也没看到皇宫里的内官见了皇帝也要下跪的。 王翱见此微微皱眉,因为,这明显就是逾越了。 第379章 全心全意为大明办事 王翱沉着脸,个人在家里如何对待下人,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但明知道自己等人的身份,这纳塔图哈依旧如此,就不一样了。 可是,这种事情,很难说,大明之外的诸邦,很多也有让人下跪的习惯,大明并不会一一去训斥。 走入膳厅,高桌大椅,娇俏婢女,应有尽有。 纳塔图哈加快了些步伐,走到主位坐下,随后展示着主人的态度,示意其他人入座。 刘安顿了一下,随后迈步坐了下来。 总兵都如此表现了,其他人也没多说什么。 穿着清凉的婢女立刻靠了上来,小皮衣、小皮裤,胸脯都要靠上去了。 王翱抬手,让那婢女保持距离,但刘安就没有那个顾虑,双手摩挲着柔嫩的大腿,笑呵呵看向纳塔图哈。 “纳塔指挥,可以说正事了吗?” 刘安脸上带着笑意,目光扫过主位。 闻言,纳塔图哈也是笑笑,道:“先吃,先吃,咱们有的是时间。” 一道道菜被送了上来,多是烧烤和炖煮,基本上是肉食。 并且,等菜上齐后,纳塔图哈又拍了拍手,一群轻纱妙曼的女子莲步而入,其后跟着乐伎。 边吃边看歌舞,是中原人的习惯,传到辽地,这些人也渐渐喜欢了起来。 不过,和中原人不同,辽地的人更喜欢穿着暴露的衣裳。 衣衫褴褛的少女,扭动着腰肢,将身体的长处在舞蹈中展现出来。 刘安这边,直接伸手抓取大盘的羊肉,然后用匕首切开关节,分出一根羊腿,就在口中撕扯了起来。 “来,刘大人,本指挥敬您一杯。” 纳塔图哈举起酒杯,示意刘安。 “客气,客气!” 刘安随手拿起婢女斟好的酒,稍微举起,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纳塔图哈的部下相互对视,也不知道这刘总兵是神经大条还是勇敢,丝毫不害怕自己这边的人下毒。 “嘶~” 刘安稍微吸了一口气,随后说道:“这酒,还是比不上京城,若是纳塔指挥去了京城,某必定请尔吃酒,吃好酒。” “哈哈哈!一定,一定!” 纳塔图哈大笑道,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可是放下酒杯后,神情隐去了些许阴沉。 酒过三巡后,刘安打了个饱嗝,行军许久,抓着这机会享受一番,也是有别样的感悟。 辽地的饭菜以往根本入不了刘安的眼,但是今天他却吃得贼香。 大手抹掉嘴角的油渍,刘安晃晃头,扬起嘴角道:“现在,可以谈了吧?” 看着刘安微醺模样,纳塔图哈抿了一口酒,随后神情严肃了起来,道:“某并非一己私欲,但是某舍不得这城,若是某走了,那么这里的人怎么办?” 刘安扯了扯嘴角,但还是保持微笑,道:“大明不会亏待子民,这里,只会比以前更好。” “难说,你们中原人视我等为蛮夷,又怎会在意城中百姓。” 转动着酒杯,纳塔图哈神情深沉,似乎真的在为自己城中的百姓担忧。 “那,纳塔指挥是不同意了?” 刘安挑眉,收敛了笑容说道。 “不是,岂敢,某只是在想,内附可以,但能不能,让我等留在城中,某保证,全心全意为大明办事,再者,自己人更了解自己人,更好管理不是吗?” 纳塔图哈连忙赔笑道。 “岂有此理。” 刘安没开口,一旁的王翱便沉着脸开口道。 “哦?为何?” 随着王翱的开口,席间的笑容都消失了,只有那舞姬依旧如蛇般的腰肢扭动,配合着那悠扬的曲乐。 “不为何,朝廷政策,自然会有人来接手此地,给予一定的优惠尚可,纳塔指挥想留,可留不得。” 王翱直视向纳塔图哈,淡然道:“将军此来,便是给了面子,那城中可有不少从边寨掳来的百姓,纳塔指挥,莫要得寸进尺。” “呵~” 纳塔图哈呼出酒气,眼中带着轻视道:“这是我的地盘,朝廷难不成要强抢?” 这话一说,刘安忍不住笑了出声:“哈哈哈,你的地盘?也就是说,要打咯?” 说着,刘安就跟变脸一样,变出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道:“那就谢过纳塔指挥了,我等战场上见。” 这不是什么红白脸,只不过能谈就谈,不能谈,那就打到谈。 和纳塔图哈同样想法的人很多,也正是因为这样,辽地才一直得不到有效开发,送过来的百姓,不止要应对寒苦的天气,还要面对这些属于大明卫所的人劫掠。 换谁都难以在如此情况下生活下去。 “当真某不敢动你们吗?” 在自己的府邸,受别人威胁,这是纳塔图哈没想到的。 最多,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可没见过都是唱同一副脸的。 “来来来,某就站在这里,往此处砍,砍了之后,某到要看看,你们有多少人要陪葬。” 刘安伸出脖子,指着缝隙,语气轻浮,但目光却恶狠狠扫视了其他人。 他在赌,赌这些人不敢杀自己。 纳塔图哈的部将被刘安双眼一扫,顿时心中升起怒意,但要真杀,那还真得掂量掂量。 “好胆,某来!” 一个壮硕的身影起身,便是那髯须大汉。 闻言,刘安直接双手背在身后,昂着头,道:“来!” 虎目要喷出火焰的髯须大汉一阵哇啦啦的叫喊,迈步就要冲向刘安,却被纳塔图哈拦住,道:“胡闹!” “可是,头领,这人!” 髯须大汉指着刘安,不忿说着。 “你再指指看,看本将敢不敢砍你!” 刘安一把抽出大刀,瞬间指向了那髯须大汉道:“在本将面前,还敢聒噪!” 说着,就直接挥刀要砍。 也不知是酒醉的原因还是什么,失了准头,被纳塔图哈躲过,砍到桌面上,顿时就直接将桌面砍出一道豁口。 “刘安,你莫要逼我!” 见状,纳塔图哈咬着牙说道。 “逼你?特奈奈的,你也配?” 刘安啐了一嘴,随后说道:“你若不愿就不愿,扭扭捏捏做甚?” 这把纳塔图哈给说懵逼了,总不能说自己在心里还是害怕大明的吧? 第380章 鸿门宴 大明很强,就算没有朱祁钰,也是处于冷武器巅峰向热武器转变的过程。 翻看二十四史,总会觉得华夏在受欺负,但是一个被欺负的国家,光是讲道理,是不会赢得周边国家的拥戴和支持的。 在华夏周边的国家看来,中原王朝那庞然大物,只要稍微动动手,自己或许就会面临灭国之灾。 纳塔图哈不是傻子,这里是贸易枢纽,消息也还算灵通,自然不会无知的去触怒大明。 可刘安根本不跟他谈条件,直接将他逼向了死角。 “刘将军,若是你落在某的手里,那城外大军还敢妄动?” 擒贼先擒王,这是亘古不变的战术。 但是,他也不知道明军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你可以试试。” 刘安冷眼看着纳塔图哈,那有恃无恐的样子,确实让人觉得其有很大的倚仗。 啪的一声,只见纳塔图哈的一个部下直接摔掉了手中的杯子,直接站了起来。 霎时间,膳厅的大门被撞开,一群手握弯刀的士兵冲了进来。 纳塔图哈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只能用目光提示部下。 也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巨响,比那摔杯子的声音还要震耳欲聋,整座城主府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而原本站在那部将身旁的另一个部将直接抽刀,架在身旁同胞的脖子上,目光看向门外。 一瞬间,纳塔图哈怒视刘安,而刘安茫然看向那部将, “纳兰巴图,你干什么!” 纳塔图哈怒喝着,伸手指向那部将。 “刘安!你怎么做到的!” 随后,有转向刘安愤怒道。 闻声,刘安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一脸尽在掌握的样子,道:“总会有人弃暗投明的。” “纳塔图哈,你一个叶赫那拉的奴隶,别以为改了个字就能和我纳兰氏扯上关系。” 纳兰巴图大喊着。 “蒙古人!” 一瞬间,刘安的脸就黑了起来。 随后他瞥了自己的护卫一眼,那护卫收到将军的信号,顿时从怀中掏出信号筒,就要拉响的时候,外面咻的一声,一道绿光照耀夜空。 “锦衣卫办事!” 顿时,一群人直接冲进了膳厅,而那些原本拿刀的士兵,瞬间将刀口对向纳塔图哈。 刘安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城主府外,喊杀声四起,各处几乎在看到那绿光的同时,发生了各种各样的爆炸。 纳塔图哈看到一个奴才装扮的人,提高直接走了出来。 那人明显不是中原人,长相更像女真人。 之间那人对着刘安拱手道:“在下锦衣卫合兰城卫据点负责人,汉名罗天启。” 闻言,刘安拱了拱手,但说不出话来。 罗天启环顾了四周,最后目光看向纳塔图哈,道:“城中已经被我等起义控制,纳塔图哈,你完了。” “等等!信号筒!” 刘安突然失声大喊道,罗天启好奇望了过来,便听到刘安急忙说道:“快,快去开城门!不然要攻城了!” 这土城都被控制了,那后面不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闻言,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尼玛,这明廷到底有多重视这里,做了这么多的安排。 纳兰巴图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是站对边了。 罗天启瞪大了眼睛,其实,他是看到刘安有难,才展开行动的,总不能让一个总兵在这里遇害。 别人不知道,他们锦衣卫当然知道这批大军是为了茂山铁矿而来,收复这些卫所,不过是顺带的。 轰轰! 土城比不上中原坚城,纳塔图哈的府邸距离城墙也不算太远。 一阵阵轰鸣声夹杂在爆炸声中传来。 三里,以热武器,还是早就准备好的状态,自然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发起进攻。 城外驻地看到那一抹绿光,以为是刘安发出的信号,毕竟,信号筒只有明军才有,顿时各个副将参将都红了眼。 刘安的额头滑下冷汗,他是知道辽地有锦衣卫的。 在大宁和开原的时候,刘安就见过指挥使和其他锦衣卫。 只是,他也没想到,锦衣卫竟然能渗透合兰城卫的土城到这种程度。 这也不得不感谢女真人采用近似奴隶制的治理方法,压迫太甚,只需要有人站出来,并且让他们看到反抗的希望,那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黑夜,是最好在城中搞事的时机,但是,就是有点分不清友军。 虎蹲炮喷吐火焰,那铁球直接砸在城门上。 神机营的火枪手瞄着城头上的士兵,一列列整齐随着命令开火。 密集的弹幕压得那城头的人不敢露头,生怕给自己头上开洞。 膳厅之中,罗天启看向纳兰巴图,道:“看好他们,我去城头。” “某也去!” 刘安也开口道。 就在他们急忙赶到城门口的时候,地面发出微微的震动。 “骑兵来了。” 刘安咽了口唾沫,喃喃说道。 这不是游骑兵,只有成群的重骑兵,才能发出如此的气势。 那城门被虎蹲炮轰碎之后,那些连同马匹都包裹着鱼鳞甲的重骑兵出现在城门外。 第一个冲入的骑兵多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但是看到自家将军举着火把,站在自己前面的时候,心态有点小崩。 要叫停战场,需要很多的时间。 刘安感受这周身将领望来的目光,浑身有些不自在。 大军长驱直入,直接控制了土城。 此时,纳塔图哈的府邸外,密密麻麻站着明军,而那些纳塔图哈的党羽,擒的擒,杀的杀。 刘安坐在府中厅堂首位上,看向被五花大绑的纳塔图哈,叹了口气,道:“都说了,好好谈多好!” 闻言,纳塔图哈破防了,怒骂道:“你们这是要谈的样子?你们莫不是早有准备?” 刘安不屑一笑,道:“哼,若无准备,某怎敢单刀赴会。” 话语落下,罗天启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早知如此,某就该毒死你!” 纳塔图哈恶狠狠,只恨自己不够狠,没拉个垫背的。 “咳咳,拖下去,送回京城。” 刘安摆了摆手,已经不想和纳塔图哈多说什么了。 虽然出了一点点小意外,但结局是好的,控制了哈兰城卫,那么前往茂山的路算是开辟好了。 第381章 茂山 明军控制了整座土城。 维护秩序,并不是为了防止女真反扑,相反,而是保护这些人。 仇恨是很难斩断的锁链。 奴隶的反抗,带着残忍和血腥。 真正受锦衣卫感召的信仰者并不多,更多的,是那些谁赢帮谁,顺势报复的人。 土城的暴乱,不知多少贵族的府邸直接染了血。 所谓反抗的人,可不会分辨哪些人是无辜的,男的杀了,女的侮辱发泄。 这样的事情,直到军队进入,用血腥镇压血腥后才停了下来。 城主府邸,罗天启对于失控的百姓,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这种事情,他自然不会隐瞒,会和刘安的过失一起,上报朝廷。 做错事并不可怕,错而不改,才会让往后的工作步入歧途。 罗天启不是那种半路出家的信仰者。 加入锦衣卫,还是因为卢忠他们接到渗透任务后,沿途救助而来的人。 卢忠并不是解放奴隶,因为那样很可能和辽地贵族对上。 救济一些沿途的乞丐什么的,倒是可以做。 这么做的好处,自然是可以增加锦衣卫里的外族,是一种广撒网的做法。 罗天启本身是外逃的奴隶,不是女真人都是主人,他们也是有三六九等的。 遭受压迫的人,其实待遇都差不多。 锦衣卫并不会为罗天启发泄报仇什么的,而且,卢忠他们所做的事情,并不是多高尚的事。 但是罗天启还是加入了进来,因为他希望,这个世界不再有奴隶。 和孔子循周礼一样,罗天启在辽地和明廷之间,选择了明廷。 随着他不断深入了解,对于明廷至尊的向往不断加深,最后转化成了如同信仰这类的思想。 被卢忠带到合兰城卫之后,卢忠便让他在这里尝试建立据点,而罗天启也就开始传播自己的思想了。 “大兄弟,你应该不会打报告吧?” 刘安和罗天启站在一起,好奇问道。 “如实上报。” 罗天启昂首挺胸道。 “啧。” 刘安嘴里发出了不爽的声音。 但是,锦衣卫不属于他的管制范围内,自己一旦插手了锦衣卫的事情,那么后果就会很严重。 “此事是我疏忽,还有很多事情要学,并不是每个人的信仰都像我一样坚定。” 罗天启义正言辞,而刘安在旁点头附和:“对对对。” 闹事的人不断被收押,刘安对此处实行了军事管制。 以前,明廷也会要求他们遵循明律,但这里的人根本没有在意。 现在不一样了,刘安实行管制的同时,由王翱对百姓进行安抚,并且初步建立有效制度,发布明律。 这里距离茂山大致一百余里地,是很好的中转站,也是附近最大的城镇。 往西便是长白山脉,往南就是朝鲜了。 留下一部分军队,刘安带着工程队和战斗部队出发。 在锦衣卫的带领下,次日,刘安部便看到了简单的木头框架所搭建起来的简易房屋。 一条溪水涓涓流淌着,青草绿树,倒是有着世外桃源的样子。 唐兴正在溪水里搓洗着衣服,一个村民模样的人连忙跑过来道:“队长,咱们大明的部队来啦!” 闻言,唐兴立马将湿漉漉的衣服放到一边,整理了一下自身的衣物,迈步走了过去。 铁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卢忠将这里交给唐兴负责,也是给唐兴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见到刘安,唐兴微微躬身,拱手道:“锦衣卫百户,唐兴,见过刘总兵大人。” “唐领队,不必多礼。” 刘安上前,礼贤下士似的扶起唐兴。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见了,对于这跟在卢忠身边的人,刘安还是有所了解的,特别是他那女儿,在郕王府里住过,还是女校老师。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妃子,所以刘安也没有多自持身份。 “先说正事吧,那矿山,可是在这里?” 刘安继续开口问道。 闻言,唐兴侧身,指着身后裸露的山峰说道:“初步勘探,山体表面便铁矿丰富,不似中原矿山,还带着磁性,朝廷回传,说是磁铁矿。” 刘安可不知道磁铁矿和赤铁矿的区别,但是朝廷要,那么他们就来了。 点了点头,刘安看向一旁的工程队。 这是为了配合神机营所组建的新型部队。 由原部队训练而来,主要就是挖战壕、设置陷阱等工程作业的。 毕竟这次主要目的就是矿山,所以工程队里自然有矿工经验的人。 “你们去看看,哪里适合开采。” 刘安开口发出命令,而自己则跟着唐兴来到一处平地。 唐兴这些锦衣卫所建立的是山寨形式的,毕竟他们明面上,还是拦路抢劫的强盗。 刘安环顾四周,这里倒是不错的定居点,有山有水,而且此处处于山谷中最为平整的地方,最为适合定居。 “全军原地驻扎。” 命令下达,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士兵们就地取材,开始开山伐树,在留下来的工程队的指导下,用卯榫结构,逐渐将这简陋的山寨给完善了起来。 “此处既然叫茂山,那么这里往后或许会成为茂山村,或者茂山县。” 依靠着矿山所建立而起的村镇很常见,刘安听完唐兴的汇报,对于这表面都裸露着铁矿的矿山,属于可以露天开采的富矿。 那么,这里完全可以凭借铁矿得到发展,成为县城的可能性很高。 “对了,唐领队,在这里,有没有看到那些朝鲜人?” 刘安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唐兴问道。 闻言,唐兴摇了摇头,说道:“朝鲜人正在兴建郡城,这里属于荒山野地,他们还未发现。” 朝鲜人所兴建的郡城是长白山方向,为的就是利用两江一山所形成的天然屏障,巩固自身对北方的侵占利益。 “也不知道等他们发现了此处凭空出现一座城镇,会是什么反应。” 刘安的嘴角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两方所做的事情其实差不多,谁建立起城镇,那么周边的地方就属于自己,不存在那种人为划线,一个城市两国控制的情况。 大部队的动向并不隐蔽,如果朝鲜一直关注的话,那么迟早会发现。 第382章 分蛋糕 京城,奉天殿。 朝廷现在还不知道合兰城卫的情况,但是因为开海和商税的推行,天津港口日夜不停的吞吐量,让天津市舶司聚拢了大量的钱财。 去年杂课钞是九百四十万二千四百九十三两。 注意,这里面是包含商税,并不止单纯的商税,而且,杂课钞是折算宝钞。 但是现在,一个月,舶商税四百多万两,预估已经超过了去岁的一半,虽然有垄断的因素存在,但是侧方面也看出了明朝巨大的商业潜力。 最最重要的是,这次折的不是钞,而是银币。 因为银币发行量还不足以应对庞大的商税规模,导致一两银币的价格是银子的两倍,从而变成了银币贵而商品贱的现象。 一旦巨大的利益产生,朝中的明公就会比其他任何时候还要敏感。 陈循原本是美滋滋的,户部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在可见的将来,这七成商税,将让户部过上数钱数到手软的生活。 可是,现在陈循的脸很黑,因为吏部、兵部、工部都站出来哭穷了。 兵部还好,军需库乃是朝廷重点财库,其批发的银两,圣人从来不吝啬。 “陛下,如今湖广、辽东、福建各地基层人才缺额严重,因大力扶持教育,往后或可解急,可吏部捉襟见肘,无以支撑如此多学堂。” 王直如诉如泣,就差擦眼角的泪水。 “王直,各地学院学堂,乃是氏族把持,县学、州学乃至府学,哪个不是朝廷供养之后便被各地方私学化,你好意思说出来!” 陈循吹胡子瞪眼,指着王直大声说道。 县州府学,可以看作是公立学校,由朝廷出资建设,给里面的老师,也就是教授先生发放俸禄。 但是,因为和孔庙深度绑定的原因,各地的教资早就被人垄断,从而产生出学阀这种特殊的门阀。 一个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二人。 这三人很多都是同一个姓氏,因为打从根子里,能读书的人再怎么说也是寒门,相互间的门阀产生利益关系,诞生出的教育腐败现象,可比官员腐败还要严重的多。 毕竟,每个学生,除了学费,还要给老师束修。 很早的时候,束修就是咸猪肉这类东西,到了后面,就不一样了。 在朝的明公都是在私塾或者府学读过书的,就不用提师生关系带来的同门学生抱团取暖,演变成派系这种事情了。 所以,让朝廷给那些人再加钱? 陈循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若是像京城这样的学校机构,老师并非固定,也不能控制学校的,陈循倒是会考虑一下。 王直被陈循指着大吼,丝毫没有在意,因为,教育乃是朝廷统治之根本,若是没有足够数量的人才,那么官员从何来? “王卿言之有理。” 朱祁钰淡淡说道:“如今一石米,半两银,县学教谕年六十石,也就是三十两,那么,王卿,一座县学,收学生几人?” “回陛下,县学定额二十名,增广生二十名。” 定额学员受官给廪食待遇而增广生不享受廪食待遇。 若是在后世看来,受官给廪食待遇的,应该是帮扶贫困生,但现在是恰恰相反,定额学员是那些有门路的学员,而增广生,就是那些寒门了。 贫困生?农民就应该乖乖种田干活,读什么书? “一座县学,学生还比不上朕学校的一个班级,朕可是知道,天下求学之人不知凡几,怎么会如此之少?” 朱祁钰捏着下巴,似乎很是疑惑。 下方的陈循一脸看戏的表情,而王直艰难说道:“学堂多数选取民间俊秀与官员子弟,非如陛下创办学校那般。” “陈卿,如今大明有多少县学?” 朱祁钰转向陈循问道。 “回陛下,有县一千四百三十左右,教谕同数,训导两倍,廪食生应为两万八千六百余人,府学一百五十余,教授同数,训导四倍…” 陈循身为户部,这些数据,他早就牢记于心,所以答起来也很快。 朱祁钰初略一算,整个大明的师资力量就有六千多人,而廪食生超过四万之数。 要是想要扶持教育,给他们涨工资什么的,随便花费都要数十万两。 换而言之,就是朝廷帮这些学阀培养党羽,还要每年给他们提供这些钱,任谁想想都很气。 当然,如果朱祁钰的学校要铺开,那么开支只会比这个更多。 “那,于卿你那边是要什么?” 朱祁钰没有直接给答复,而是看向于谦。 毕竟蛋糕虽然做大了,但是怎么分,还是要看这些人。 至于朱祁钰自己那三成利? 学校、东厂和锦衣卫不用发钱?西山厂、王恭厂、医学院不用发钱? 还有其他各类资源补贴,那可都要用到钱的。 朱祁钰之所以不让他们跟朝廷挂钩,就是为了避免现在这样,分蛋糕的时候,各个比谁都积极,到时候,那些真正需要嘉奖的人,可能就分不到汤水了。 于谦听了陈循和王直的争执,顿了一下,淡淡道:“陛下,募兵制蓄势待发,若按百万大军来算,每月三两银,便是三百万两,若算上马匹、武器、衣物等等,只多不少。” 话音落下,王直都愣住了。 这尼玛,商税一个月四百万两,于谦开口就是三百万两,直接切去了四分之三。 不过,让王直惊出一身冷汗的是,宣德时期拍着脑子想出的募兵制竟然有这么大的后患,如果没有商税,那么这么大的财政窟窿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这一刻,王直甚至有点不想给下面的教职工加薪了。 圣人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优军为主。 募兵制的算术题,朱祁钰早就和于谦做过了,所以为了增加财政收入,不能只单单依靠农税。 “陛下,这还是各地无贪腐的最基本要求,一旦形成贪腐,那么窟窿会越来越大,臣所求不多,只要商税半成。” 于谦说完,老神在在等着陈循发怒。 却见那陈循面色阴晴不定,随后化成了一道长长的叹息声。 没有强大的军队,光有财富,并没有什么用,陈循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第383章 让他们别急 “于卿言之有理,但,不能一刀切。”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 切去固定份额这种事情,不能存在,这会直接导致惰政和贪腐。 不同时期,侧重点就不同。 武器的发展,越是先进,国家所需要的军队就越是精简。 “于卿,你觉得大明需要一直维持百万大军吗?” 闻言,群臣都愣了一下,但于谦很冷静道:“若皆为火器,仅护大明边疆无恙,军队无需百万。” 两人说的都是以后的事情,只要能保持科技上的领先,拥有足够杀伤力的武器装备,那么军队在人口中的占比就会呈下降趋势。 “嗯,因此,军事预算不能简单的固定份额,朕此言非说削减军费开支,相反,军费开支或许会年年攀升,但都需要从长计议。” 朱祁钰顿了一下,继续道:“关于军费,应当单独拿出来详谈,大明的军队需要什么,军人需要什么,都要预先做好预算准备,并不能粗略估算就定下军费份额,开销要清晰,节点要细致,至于预算,要保守。” 优军不是纵兵,朱祁钰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然后定下了大致流程框架。 也就是,往后兵部需要为军费开支做出统筹核算,给出相对保守的军费预估,之后若是超支,则需要在朝议上给出说明理由。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是能让明公们知道钱大致花在哪里,也能保证一定程度的清明。 随后,朱祁钰又看向王直和周忱。 王直先不说,周忱所涉及的,多是水利工程。 华夏不是那种遇到洪水才想造船的人,千百年来,整个华夏的江河流域,都在华夏人双手的影响下,不断发生改变,这在全世界都是唯一的。 “徐珵言河湾治河三策疏,朕看了,安置水门水闸,并开凿支河,再疏浚河道,但内容不够清晰明了,无计算人工耗费,只记开凿三百二十余里河渠,将黄河引入清河,过程太过模糊,周卿可有详解?” 被叫去治理黄河的徐珵可不是无所事事,相反,为了重回朝廷,他干的比谁都卖力。 “回陛下,臣也问询过,之所以要开凿多条河道,乃是徐珵实验过后得知。” 周忱出列,开始做出陈述。 徐珵为了验证自己的方案,设计了一个很直观的小实验。 就是拿两个相同容量的水壶,其中一个水壶上打开一个大孔,在另一个水壶上开五个小孔,一个大孔的面积刚好等于五个小孔合起来的面积。 得到的结果是拥有五个小孔的水壶最先将水给放完。 所以,徐珵觉得,比起开一条大河道,不如开出多条小河渠,可以更好的治理黄河水患。 历史证明徐珵的做法是对的。 但他们也不过是粗略估计了一下需要耗费的人力和物力。 毕竟,征召的徭役不光不给钱,伙食、衣服、劳动工具都要自备,是白嫖中的白嫖。 现在时代变了,周忱也知道,多多少少要给点,不然容易造成和南方一样的动乱。 “臣粗略估算,至少需六万徭役,若每月给一两,一年则是七十二万两银,外加吃喝用度。” 朱祁钰听着周忱的话,深刻知道了大明为什么后来没钱,而且各地动乱频发。 毕竟内帑的钱因为停止下西洋的关系而断绝,后面几个败家子把钱给花光了,长时间没有补偿给百姓,久了,自然就反了。 更何况,军费开支这项大头没有得到满足。 “朕要详细开凿计划,若是实需用度,陈卿,治理黄河利于漕运,也利于商业,可以增加税收,你以为如何?” 目光看向陈循,就看到陈循也在低头思量。 基建越好,商业越是活跃,这些陈循也了解,但是这边数十万,那边数十万,刚到手的钱还没捂热,就要被人给分出去,陈循有些不开心。 “回陛下,此事臣会同周尚书落实。” 陈循也知道,圣人问他,是让他同意,但是不能轻易同意。 太简单得到的东西,就不会珍惜。 人一旦习惯了大手大脚,若某天要拮据起来,可能就难以经受挫折。 这点,朝廷也是一样。 不过,今天的朝会让很多大臣意识到,原来大明很缺钱,并没有正统时期所想象中的富裕。 甚至是仁宣之治所积累的那点财富,若是要大力发展,根本不够前期花费的。 “往后呈递之奏折,要务实,朕要看到清晰明了的奏折,而不是通篇之乎者也,不知所以的锦绣文章。” 朱祁钰也趁机对自己能得到的外界信息做出整改,那些空泛的奏折,比如今天天气很好,拜见圣上这种,朱祁钰一定要杜绝。 散了朝会,朱祁钰就将陈循叫去王府。 早有心理准备的陈循,面露苦涩。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很聪明,很机智,直接要了市舶商税的七成利已经很多了。 可是现在,陈循已经意识到了,最开始切掉三成的圣人才是最大的赢家。 朱祁钰眉眼弯弯,看着愁眉苦脸的陈循,道:“陈尚书,来,喝茶,这可是迎春茶,最新炒制,选用初春最嫩的芽儿。” 闻言,陈循喃喃道:“谢陛下。” 说完就拿起茶碗,滤开碗盖,茶叶的清香感觉有点甘甜,配合口中的苦涩味,让陈循感觉自己更苦了。 等到陈循喝了口茶,朱祁钰才开口道:“那三成,朕会让兴安去取。” 内帑属于内承运库,由掌印太监负责,虽然隶属户部,官员只能请调,不能动用。 “陛下,若是拿了三成,兵部、工部和吏部那边,该当如何?” 陈循苦笑着说道。 “陈卿,虽然各部需求是必要的,但事分轻重缓急,总该有个先来后到,这不正是你这位户部应该做出裁断的时候吗?” 朱祁钰呷了口茶,笑道。 虽然听上去,每个部门的事情都很急,但是,掌握大明钱袋子的陈循,自然可以让他们别急。 陈循看向朱祁钰,这么说,这坏人,还是要自己去做了! 想了想,他还是咬牙道:“还请陛下给臣些许时间,臣必然拿出个章程来。” 第384章 代为管教 r 第385章 无烟火药 实实在在的利益摆在眼前,什么不征之国? “还不是时候。” 朱祁钰笑道:“跨海作战,要是再来一场神风,那大明不就重蹈覆辙了。” 不过,现在商人出海,倒是可以利用其收集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陈循起身,闻言便询问道:“陛下既然知道倭国有银山,那打算何时出手?” “十丈福船造价六百两,将军炮所用铜铁料,也要五百两,更何况,大明水师荒废已久,还得看石亨和范广他们训练水师成果如何。” 朱祁钰品着香茗,继续道:“武器装备都是其次,培养可以跨海作战的海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是很客观的现实,总不能像曹操一样,将陆军转成水师,然后被人火烧赤壁了吧? 陈循在王府中逗留了许久才离开。 京城自从开海之后,刺激了那运河漕运也越发繁荣,想象中那因为海运而影响河运的状况不存在。 各种各样的货物,源源不断输送往京城。 当初朱棣强制迁移富户往京城,现在是各地富户主动向京城靠拢。 他们本身自带的钱财汇入这巨大的市场之中,连带着那些小商小贩也受益无穷。 虽然人口不断增多,但是京城的治安很好,天子脚下,街道都是干干净净的。 如此形成的内循环让那些文人雅士都觉得,这是盛世,前所未有的盛世。 他们歌颂大臣,歌颂将军,但却不会去歌颂皇帝。 学校中,王富贵坐在教室里,和一众少年一起读书识字,白天学习,晚上就和教师们一起做实验。 从引力到生物解剖,每个教师都有自己的研究方向,而帮忙的教师也能学习到更多的知识。 新式火药极为不稳定,王富贵和其他教师都尝试过不少的方法,但效果都不是很好。 而在阴差阳错下,在帮忙李言闻的医药化学研究时,王富贵误将樟脑与他的火药混合在了一起。 随后,王富贵就发现,这样的火药,似乎更加稳定了。 樟脑是樟树的脂膏,融合入火药后,成为胶状物,通过压成片状、切条、干燥硬化,王富贵就可以得到一整块的无烟火药,而且还不会因为稍微靠近火焰而产生爆燃。 为了验证其可用性,王富贵离开学校,来到郕王府。 郕王府的建设已经有了几分规模,连片的围墙挡住了人的视线,但是内里的架构都已经立了起来。 朱祁钰在得知王富贵要验证新型火药的威力后,便让人调来了一支燧发枪。 切割好的火药有着模块化的优势,塞进枪管之中,用通条捅结实后装弹,随后士兵就离开枪支,站到远处,通过线绳操控,避免炸膛误伤。 扳机被线绳拉动,随后那被固定好的长枪发出砰的一声,整个枪身都后退了些许。 大明的燧发枪是一锤一锤凿出来的,可比浇筑成型要结实的多。 士兵仔细检查枪身,万无一失之后才拿起来走向圣人。 空气中有着浓烈的硝烟味。 被火药爆燃后的枪管,十分干净,燃烧痕迹很小,没有任何的残留。 光凭这点,就能知道,新型的火药比之前的黑火药还要强。 朱祁钰检查之后,看向王富贵,问道:“说吧,要什么奖赏,火枪的威力增加,让大明的军人更加安全,这可不是小功劳。” 闻言,王富贵搓了搓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什么。 “公侯伯这些爵位,并不适合你,朕打算成立科学院,你便是科学院第一个院士,并且,朕还会赐你科技进步勋章,当然,现在并不好公开。” 想了想,朱祁钰开口道,毕竟王富贵和刘升他们待在一起,让朱祁钰产生了这类的想法。 其中,王富贵和李言闻都有拿得出手的成绩,但却不适合给他们官身或爵位。 致力于研究的人,当个院士,由朝廷供养,就很合适。 王富贵现在全身心投入爆炸的艺术,对于赏赐,他倒是看淡了一些。 现在的他,衣食无忧,之前圣人的赏赐他都没动过。 “草民谢陛下隆恩。” 听了朱祁钰的话,王富贵还不知道院士是什么,但是,他也能理解圣人不给予公开。 毕竟随着大明逐渐开始征战,那么他这个大艺术家,或许就会被敌方所关注,公开了,他的人身安全就会有危险。 “现在这个还不够完善,你要掌握好用量配方,看看量产能达到什么程度,学校那边你先别去了,去西山,那里有人会保护你。” 朱祁钰将火枪交给士兵,随后看向兴安,只见兴安点了点头。 黑火药这种东西,技术含量和无烟火药不是一个级别。 到了无烟火药这个层次,大明才可以算是掌握了技术垄断。 等王富贵离开之后,朱祁钰才问兴安,道:“西山那边,能保证干净?” “回陛下,厂卫已经潜入那附近村中,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缉事厂都能第一时间掌握,好奇火器的人不少,但能靠近的,没有。” 兴安语气很平淡,缉事厂代替锦衣卫,成为圣人的特务机关。 这些事情,他们自然要有所防备,必要的时候,可以先斩后奏。 “嗯。” 朱祁钰点了点头,剩下的就不用多问了。 随着明军的火枪部队越来越出名,周边国家必然开始仿制,而火药身为四大发明,早就在外流传,再加上部队火枪也不是藏着掖着,出色的铁匠锻打出来枪管也是迟早的事情。 最多是那些国家无法刻画膛线,但是火枪的兴起是必然的。 到那时,就比谁射得更远更准了。 火药无法控制传播,无烟火药可以。 学校中,刘升等人也接到了缉事厂的谈话,消失的王富贵让他们猜到,那奇怪的火药成功了,所以圣人才让他们保守秘密。 能够参与到这种事情,几人都很激动。 隐隐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反正学校是封闭式的,他们肯定不会乱说,大明强大,对他们都有好处。 现在的生活,是建立在大明军队所向披靡之上的。 第386章 杂货铺林北 天津造船厂。 若是从头开始建造福船,光是晒木头,就要一到两年的时间。 大明的无敌舰队虽然毁了,但是造船的储备还有。 凭借运河,木头源源不断通过漕运抵达造船厂,然后在工人的切割分解下,变成了福船身上的一个个部件。 天津的造船厂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有着重兵把守。 正统八年,朱祁镇命工部侍郎焦宏督造下番海船一百二十只,郭琰为八府总提调官,数月便完工。 但是,延平贼寇二万余人叛乱,河道堵塞,直接让已经造好的海船不能出海。 之后福建各地生乱,再下西洋搁置,那些造好的海船也被趁乱烧掉。 这也是为何朱祁钰不信任那些可以一次建造数十艘海船的造船厂的原因。 那里离京城太远了,很多时候,皇帝知道的就是无法挽回的结果了。 工匠的榔头锤击在船身上,将各种用处的木板贴合到其应该存在的地方。 整个船体的框架庞大,试验型号的福船和之前的福船略有不同。 以往的福船,主要就是容量多且善于装载,稳性好并抗风力强,吃水深适于远洋,但是现在作为主力战舰,福船的功能被强化在炮战上面。 牺牲装载容量,强化船身各个部件,并且对底部进行隔断分区,这样能更好的承受炮火。 是的,就算大明的火炮无敌,但是福船的改进要求是有考虑自身遭受炮击的。 船厂四处都有士兵手持长枪宿卫,并不是监督工匠,而是预防可能发生的民变。 繁华的天津汇集了五湖四海而来的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范广仰头看着眼前的巨无霸,各处更加适合的门洞可以更好安放炮口,他已经可以想象乘坐着这艘福船叱刹大海时的场景了。 建造这么一艘福船,如果是加急的话,三个月就够了,寻常的时候,大致建造时长是六个月。 船厂的产能还没有完全激活,等实验船下海经过验证之后,这类战舰就会跟下饺子一样,不断从造船厂被建造出来。 天津不是大城,从直沽渡口演变成天津,也不过是朱棣用一年的时间所建造起了一座周长九里,高、宽各二丈四尺的城墙所包围的小城。 林北加入了京城商会之后,被分配到城外门面,如他所言,从伙计开始干起。 花样繁多的商品,让人眼花缭乱。 豪商富户们在这里比在京城放的更开,就连那打火机也是供不应求。 林北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京城的导购是女性,而天津的导购则是男性,其中也包含了对于天津治安的担忧。 身为京城商会的杂货铺,这里只收铜钱和银币。 无需担心顾客没有银币,毕竟人是活的,总能想到办法兑换到,更何况,踏入杂货铺的多是豪商富户,更加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欢迎光临。” 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听到林北如此喊道,然后就放任顾客随意挑选。 新奇的销售方式和实用且多样的商品,每个走进来的人,都会买一些东西出去。 林北也算是深刻认识到了京城商会的实力,确切的说,是当今圣上的才能。 历代皇帝圈地开皇庄、青楼,甚至是赌场,为的就是赚钱。 但是朱祁钰和他们不一样,他知道,那些东西虽然来钱快,但是对于百姓风气的影响更坏,间接增加了治安成本,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城外可以算是开发区,每天都有新开张的店铺,所以很是热闹。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人身上,洒下一片金黄。 林北坐在柜台后面,用算盘核算着今天的账目。 经过系统的培训,林北才知道自己以前是多么才疏学浅,京城商会的记账方式是他没有见过的,若是想要造假的话会很难。 这也是为什么杂货铺可以直接交给林北这种伙计的原因。 噼里啪啦的算珠上下跳动着,林北用石墨笔在已经印制好的账本上填入各种数字。 收入和开支结算后要和昨天对得上,各类商品的数量核对也必须准确无误。 忙完这些之后,林北才会离开店铺。 回到家,林北会和自家娘子分享今天的趣事。 “娘子,你敢信,一个打火机就要百两银币,那人直接让人送了一大袋子过来,为夫数的手都要抽筋了。” 林北一边享受着妻子的饭菜,一边滔滔不绝说着。 而他的娘子会坐在旁边,纳着鞋底,时不时看向他,目光神色奕奕,忍不住就会笑出声。 “还有,今天又有因为抢顾客而打架的商家,某觉得,天津的治安好像越来越差了,娘子最近可要注意一些。” 林北吞咽下寡淡的青菜,看向自己的妻子。 “知道了,夫君,妾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女子笑盈盈道。 闻言,林北叹了口气,道:“听说京城繁华,是天津的几倍不止,而且治安也十分好,女子都能上街游玩,也不知道某有没有机会去京城定居。” “京城居大不易,以前夫君可不敢想这个。” 女子莞尔,觉得自家夫君自从当了那伙计,整个人都变了不少。 “以前是不敢想,现在呢,为夫不止月俸,还享有店铺抽成,只要店里卖得越多,为夫就赚的越多,待下个月发例俸,咱们就能吃上肉食了。” 林北向自家娘子解释着,随后又道:“苦了娘子跟了某这个穷秀才了。” “去去去,说什么胡话,妾随夫君,可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夫君也说了,天津治安不好,你时常在外,可要小心点。” “娘子,为夫可是京城商会的人,谁敢在店铺里闹事?” 闻言,林北十分自信道:“京城商会虽然是女子会长,但是其背后,可是圣人,借谁十个胆子也不敢。” “女子当会长,怎么可能?” 吃惊看向自家夫君,女子满脸不敢置信。 “就是如此,为夫一开始知道的时候,还觉得在女子手底下做事丢脸,后来掌柜给我们培训,为夫才知道,达者为先,更何况,那定不是普通女子。” 林北一脸回忆的神色,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告诫道:“娘子可莫要多想,听闻那会长出门有护卫跟随,普通女子可比不上。” 女子只能无言苦笑了一声。 第387章 弃暗投明 大明的海商成群结队通过渤海,有的直接面向朝鲜,而有的去了东瀛。 渤海一带,大明战舰不断探索着前进,除了福船,还有各种型号的军用船只在渤海穿梭。 石亨在备倭城就能看到时不时路过的商船。 作为渤海门户,石亨看着商船,就好像看着满载的宝箱,但检查过后,都有勘合,只能无奈叹气。 不过,他相信,肯定会有没有勘合的商船出现,这还仅仅是刚开始。 当麻达二郎站在港口,眼中却满是忧愁。 以往大明海商多是走私,和朝廷的交集并不多,所以海商对于海外的情报,朝廷并不了解。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报效国家,没错,就是大明。 麻达二郎找来了石亨,一脸为难说道:“石大人,外臣有事上奏。” “奏就奏,找某干嘛?” 石亨现在的心思都挂念在军港和船坞上面,和一个倭人,感觉没什么好说的, “石大人,其,其实,倭国现在处于内乱之中,各大名支持不同伪皇,如同咱华夏之战国。” 心态的变化,麻达二郎说起来也得心应手,没等石亨回复,继续道:“因而倭国无法控制倭寇,毕竟倭寇乃是不同大名所指示,不止是长岛上,还有浙江舟山,福建东番,都有倭寇。” 说完后,麻达二郎长长呼出一口气,看向石亨,说道:“外臣想将此事上奏朝廷,不知石大人以为如何?” 石亨捏着下巴,探寻的看着麻达二郎。 之前那些倭寇的审讯,石亨也知道一些,比如浙商和倭寇有所勾结,比如东番似乎有蒲氏余孽再次兴风作浪。 “你不想当外臣了?” 石亨咧嘴问道。 麻达二郎非常正式地点头道:“回大人,倭国怀威而不怀德,早在立日本之名,便心生歹意,自命天皇,称日出之国,可见其异心,外臣不过是弃暗投明罢了。” 外国人在大明朝当官,可以有。 历史上有个叫金涛的高丽人,就曾通过了科举考试,太祖命他为东昌府安丘县丞,他以不通华言且亲老为由推辞,回家当了右司谏。 大明的科举,可不是只针对华夏人,连带着周边的小国,都会有科举诏,当地人从乡试开始考,考到京城来。 金涛在大明只能当县丞,回去就能做朝官,可谓是宁当鸡头,不作凤尾了。 现阶段的海归,从华夏离开的留学生,基本到当地都有很不错的待遇。 留在华夏的也有很多,但能通过科举脱颖而出的终归是少数。 东番蒲氏,原本是在泉州的海商,大食香料商人。 宋末,因助平海寇有功,官至福建安抚沿海制置使,后又授福建、广东招抚使,统领闽、广海舶。 德佑二年,景炎帝在文臣武将的护驾下航海逃亡至泉州,蒲寿庚闭门不纳,张世杰掠走蒲寿庚大量船舶物资,而蒲寿庚尽杀南外宗室与在泉州之士大夫并淮军,十二月初八向元献降表。 最后,便有了文天祥被俘,陆秀夫与宋末帝赵昺带着十数万大宋忠骨在崖山跳海而亡的结局。 泉州蒲氏世受皇恩,却在最后给了宋末帝皇最为沉痛的一击。 虽然蒲寿庚降元维护了自己家族利益,但是,如此的臣子,自然不受人信任。 在蒲氏和胡元有了利益冲突时,他们就遭受了最为残忍的报复。 凡蒲尸皆裸体,面西方,悉令具五刑而诛之,弃其胾于猪槽中,报在宋行弑逆也。 覆宋所带来的仇恨,连带着蒲氏所信仰的宗教都受到了极致的侮辱。 你信伊斯兰教,那便裸体,面西方;忌猪,便砍其身于猪槽中。 挖墓刑尸,在泉州的蒲氏族人无一幸免。 大明击败胡元,天下再次归汉之后,以导元倾宋之罪,命令蒲氏子弟世代不得为官,全族皆贬为奴。 现在麻达二郎的选择,在石亨看来,就和那蒲氏差不多,但站位不同,大明本就接纳外臣,而且,按麻达二郎所说,现在的倭国,处于类似战国时代,天皇不过是将军手中的傀儡。 “此事你随意,至于那浙江舟山的倭寇,某迟早会去一趟。” 石亨很悠哉的说道,要不是现在兵力不够,他早就去扫荡了。 一个孔家就能有如此的财富,那么浙商的家财呢? “石大人已经审问出舟山情况了?” 麻达二郎愣了一下,随后又觉得很自然。 行烧杀抢掠之事的倭寇,又谈什么忠义,大明有东厂和锦衣卫,那以前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机构。 “那又如何,好好写你的奏报,没什么其他事,某要去看看某的船坞如何了。” 石亨瞥了麻达二郎一眼,挥了挥手便离开。 清扫近海的倭寇,除了锻炼海军,还有为之后的大规模开放海禁做准备。 圣人做事可不是扭扭捏捏的,自己的港口还在建设,就证明圣人还在继续打造海军,不远的将来,大明的无敌舰队终将再现。 另一边,天津。 人流量的增加,治安也承受了不少的压力。 原本的漕运就有帮派的影子。 打架斗殴的事情越发常见。 林北站在店铺门口,看着两个脚夫因为一个眼神,从辱骂进化到斗殴,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将旁边的小摊给掀翻了。 以前虽然时不时也有,但现在,林北感觉似乎更加频繁了。 天津不过是一个小镇,主要驻卫万余人,除了天津卫,城市管理部门就是按察使,并没有和那些健全的大城市一样,设立知府县令什么的。 忧心的不止林北,还有黄秀。 身为市舶司提举,黄秀因为开海收到大量税赋,早早就完成了政绩任务,但是天津治安的恶化,很可能影响到漕运,这不是他乐意见到的。 于是,他就找到了舒良,想要问问情况。 天津治安的乱,和船厂还有军事港口没有关系,这里有着大明的暴力机关,在此处惹事,士兵根本不会和你讲道理。 舒良就在船厂,看着大船,想着三保太监。 黄秀提着官府裙摆,屁颠屁颠地找了过来,被引导到偏屋,就算是市舶司提举,也是不能进入船厂的。 第388章 天津设府 黄秀在舒良面前很是恭敬。 到了舒良这种层级,可谓臣,彼此是同僚关系,而舒良的品级还比黄秀高。 黄秀知道,舒良去过山东,是个干实事的太监,这很不一样。 “内官不知吃了没,要不要到衙门应付一餐?” 见面先问吃没吃,是华夏的优良传统。 舒良摇了摇头,现在新式福船是关键时期,他无事便不离开船厂,和工匠们同吃同住,虽然会忍受异样的眼光,但习惯之后,那些目光就少了许多。 “若只是吃饭,免了,黄提举,现在港口如此繁忙,你能因如此小事来找咱?” 皱着眉,舒良目露探寻,看向黄秀。 黄秀顿时收敛了笑容,很严肃道:“内官,这天津近日来,各种打架斗殴,偷摸拐盗之事不绝,下官以为,卫所已无法适合如今的天津,不知内官是何意思?” 闻言,舒良眉头舒展,换成了挑眉,笑道:“此事,咱不知道,也不懂,咱不涉政事,圣上让咱来,是看着这船厂来的。” 天津的乱象,舒良自然知道,而且隐隐觉得不正常。 汇报当然是要汇报的,但也是从东厂渠道汇报,特务机关和政务机关之间,有着明显的界限,自己不能越界了。 黄秀深深看了舒良一眼,在黄秀眼中,舒良是天子近臣,他来试探其态度,也好能投天子之所好。 现在看来,效果并不明显。 沉默了一阵后,黄秀才叹了一口气,道:“那下官叨扰了,内官不要见怪。” 说着,便要转身告辞。 舒良见状也是微微一叹,想着虽然因为天津和黄秀的利益是绑定的,开海让黄秀有了上升机会,所以才积极行动了起来,但圣人不是那种喜欢听溜须拍马的人,能干实事就干实事,反而能得到圣人的注目。 “黄提举,天津为开海之设点,自得圣上重视,任何事情,圣上都很重视。” 淡然说完之后,舒良便起身离开。 而那黄秀,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舒良的背影,许久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在正统年当官当久了,习惯让他忍不住以为圣人身边还有像王振这样的太监,想着投其所好,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脚上的步伐加快,黄秀急急忙忙回到了府衙,钻入书房,便开始奋笔直书。 如今的天津,卫所制和那按察使已经满足不了天津的管理,必须设立一个健全的行政机构。 州也好,府也罢,就算是县,也可以! 毛笔在纸上游动,一个个黑字由上至下,没有那么多的吹捧之语,黄秀用着自己的毕生所学,将利弊清晰明了的体现在纸上。 第二天,天津市舶司提举的奏报就送到了内阁。 “天津设府,此事诸位怎么看?” 王直看着黄秀的奏报,抬头看向其他人。 “近来按察使也有上奏,道天津卫地治安堪忧,按察使试佥事每人按察二县,确实满足不了如今天津形势。” 金濂放下手中的卷宗,抬头回答道。 “天津本身为卫所,不受河间府管辖,此事也是疏漏,这黄秀所奏,可行。” 于谦也投来了目光,毕竟现在的天津可不单单是河运重地,更是海运的出发地,那巨额的市舶商税,就是从那里收取的。 这点,户部尚书陈循很了解,没有良好的治安,野蛮生长不过是过眼云烟,要想让市舶商税顺利进行下去,对于天津的管制是必须的。 “设府一事,可,如今商税重地,各位要想申请预算,那也得户部有钱才行,搞好天津,预算才能充盈。” 听着陈循的话,其他几个尚书稍微别过了头,毕竟掌财的尚书,就是奶妈。 “此事上呈朝议,若是设府,那可不只是知府一职,其下吏目也需要补缺,还有府衙建设,更有天津卫所改制而对士卒的安排。” 王直将奏报放下,他所说的这些方面,从工部到兵部,还有刑部,更不要说户部这位财神了,都要出力。 所以天津一旦设府,那么人才就要先由他们举荐,撑过今年,明年科举多招些人,就可以顺利补缺了。 “天津卫改制为水师,嗯,圣上所言是海军,这不是问题,范广还在天津,可以暂任,其卫所参将胡义,也是可用之才。” 于谦点了点头,军事上的改制,特别是大明水师,圣上就跟他透露过大致框架,所以于谦并不慌。 “知府一职,某有一人选,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王直开口,看其他人点头,才继续道:“吏部文选司郎中李贤,年四十余,宣德八年,登进士第,奉命视察河津,杨少师欲一见,贤不往;土木堡时吏部侍郎因病告假,李贤扈从北征,师覆脱还。” “这人某知道,不久前,其上书陈述车战和火器之利,虽不入圣上之眼,但也算是有能力的人。” 等王直说完,于谦才开口道。 朱祁钰的眼界很高,所以李贤对于战车和火器的设想,并不被朱祁钰看好,大多也是因为京城保卫战中展现的威力,让他们意识到了火器的重要性。 而负责兵部的于谦比李贤知道的更多,这才显得李贤表现有些平平无奇了。 “某也有个人选,翰林院侍读商辂,不过,不是知府一职,毕竟其无从政经验,可以去历练一番,其为正统十年的三元及第,一直待在翰林院,就有些埋没了。” 陈循开口,也推荐了一人。 三元及第,乃是乡试、会试、殿试的第一名,其才学通过了科举的验证,而这样的人,一直待在翰林院,不利于往后的发展。 毕竟现在的圣人,可不喜欢那种死读书的人,但任用商辂,是给其他读书人一个榜样。 其他尚书,也都各自推荐了合适的人选,经过内阁商议之后,才会呈送到王府,由圣人作决定。 之后通过朝议,商讨后拍板,最后才会出现在朝会上宣布。 所以,送到朱祁钰面前的奏折就多了一大堆,除了黄秀的奏折,还有内阁阁老的建议和举荐,朱祁钰认可的话,画一个红圈便可以了。 第389章 天津府 天津的治安事件能传达到朝堂,那说明已经严重到无法忽视的地步了。 朱祁钰看的不仅是黄秀的那份奏报,还有兴安呈递的密报。 毕竟那里有军港和船厂,鉴于以前的经验,多放些眼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按照眼线传回的情报,天津的治安虽然差,但多是各类商会雇工和周边前去找机会的百姓。 商会就算有争执,但是现在才刚刚起步,多会控制自己的雇工不要惹事,可是,有些雇工犹如故意一般,顶着被开除的风险,也要和人打架斗殴。 一件件小事叠加起来,民心浮躁,自然影响到越来越多的人。 朱祁钰手指在桌面敲动,开口问道:“可有查到幕后之人?” 身侧的兴安微微躬身,道:“回陛下,未曾,对方好似下了一步闲棋,后果如何,并不在意。” “朕记得,当初下番海船已然造好,也发生了民变是否?” 朱祁钰皱眉问道。 闻言,兴安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随后才说道:“延平民乱,贼寇二万馀人以叛。” “才两万人就搁置下番?” 朱祁钰抬眉,侧头看向兴安。 “回陛下,不止延平,还有陈善恭、叶宗留等,纠集海盗,偷盗福建宝峰银矿,另,邓茂七也洗劫延平,乱象非一处,而是福建各地生乱。” 兴安说完,也是皱了一下眉。 “邓茂七为何叛乱?” 许久后,朱祁钰才问道。 “陛下,已查明,邓茂七因愤杀豪强,避匿在福建宁化乡绅陈正景家,后聚众为墟,后遭官府驱赶,逃至沙县,福建政使宋新,为防叶宗留叛军进攻,编民为甲,自制兵杖以护地方,而邓茂七被推为总小甲,便有之后的事了。” 兴安大致说了一下,朱祁钰听后,沉默了下来,随后才开口问道:“那宋新是何人?” “陛下,宋新乃交趾县人,贿王振得迁左布政使,侵渔贪恶,民不能堪,益相率从乱,后及按察使方册等十人俱坐斩,年初,大赦,待而候命。” 闻言,朱祁钰大为震惊,道:“这事还能赦的?现在在何处?” 皇帝大赦天下,但有十恶不赦,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 宋新确实不在十恶之中。 “现为河西驿,驿丞。” 兴安道:“陛下要不要传唤?” 朱祁钰摇了摇头,道:“算了,赦了就赦了,现在也不好改,让人盯着点。” 兴安听后,也不多言,而朱祁钰就在那内阁拟票处画下朱批。 次日,文华殿朝议。 这次不只是尚书,连带着被举荐的人也来到大殿中。 像李贤和商辂这种官员,虽然三四十岁了,也算是京官中的新秀。 现在圣人不住皇宫,若不是举荐,他们或许永远无法和圣人接触,更不要提当面对话了。 最多是上呈一些奏折,但也要先经过内阁。 李贤今年四十二,而商辂是三十七了,在市井之中,都可以当爷爷了。 虽然提前知道了来意,但是面对年轻的帝皇,这些人满脸都是敬畏。 朱祁钰坐在主位,待众人行礼后说道:“直接说正事,天津治安问题甚恶,设县不如直接设府,若是设府,天津便是单独划拉出来,其有市舶司,为市舶商税之重地,天津知府不受北直隶布政使管辖,直接听命于朝廷。” 大明没有省这级行政区,有的是承宣布政使司,就相当于省,为的就是与胡元的行省作出区分。 重要港口所能带来的经济效益,在场的尚书都有体会,天津离京城近,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往后呢? 众人大致可以想到,往后开放的区域会更多,那么到时候,若是手握巨额财政的布政司有了异心,那不就成了节度使了? 所以,朱祁钰采取的是类似直辖市的手段,一旦形成定制,往后重要经济港口,都会设立这类直辖府。 这样的好处很多,算是给各发达地区扎下钉子,当然,同流合污这种事,有时候是避免不了的,不能因噎废食。 “陛下,天津位于海河中心,北属顺天府,南属河间府,在此地设府,还需划出交界所在之处。” 天津原本是卫所这种军事机构所形成的小镇,本身扎根在两府交界处,以前松散的管制,上面最大的利益是漕运,现在开发港口这类的大型经济设施,就需要为其划分足够的土地以容纳人口。 既然陛下都决定了,于谦也不含糊,直接提出划分问题。 “取舆图来。” 朱祁钰点了点头,于谦是果断之人,做事不会拖泥带水的。 等待舆图铺开立起之后,朱祁钰便起身,手指向那河流交汇之处,便是天津卫。 北有武清、宁河县,东是出海口,西是霸县,南为静海县。 朱祁钰的手指顺着画出一个圈,说道:“这里,当前还是如小镇一般,发展需要时间,此处空地与附近村落,归天津府管辖,而周边县城,之后看天津府发展而定,身为朝廷直辖府,不需要太大的地方…” 随着朱祁钰的诉说,众人对于直辖府的概念也清晰了起来。 天津不止是经济港口,还是大明成编制的军港,天津卫虽然改成天津府,但原本卫所的士兵被划分成海军,依旧存在于天津府之中。 等朱祁钰说完,目光便看向李贤等人,既然被举荐为天津府的第一任行政官员,自然要听听他们有什么意见。 感受到圣人的视线,李贤定了定心,随后起身开口道:“陛下,天津府当务之急是恢复治安稳定,臣有幸得王尚书之举荐,若为知府,便招手民勇,组织衙门差役,抓拿不法…” 李贤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一旦朝廷决定要做,那么就先实行一段时间的严管,之后再慢慢放开。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说道:“招募什么民勇?朝廷直辖府,还需要你一个知府去招募民勇?兵部自然会为你推荐一些退伍军官士兵,你可以直接成立公共安全机关,另,刑部也有按察使在天津,只管天津律法之事,记住,你知府掌握乃大方向,这是全新的府制,不要墨守成规了。” 第390章 朕要一支舰队 直辖府是新事物,朝廷自然要大力扶持。 谁不出力,以后户部就少批点钱给那个部门,看谁会不高兴。 李贤所想的就是一些老方法,朱祁钰给了些新建议,并没有打击其积极性。 能够一下子被如此多部门支持,李贤顿时觉得有些飘飘然。 “军政分离,治安律法由刑部按察使管理负责,也由知府统筹安排,但是,天津卫,知府等行政机构不得染指,除非发生民变等大型治安问题,知府才可呈请朝廷调动部队出动,否则,部队不会听从知府任何安排。” 规矩是这么个规矩,这是必须存在的,让军政分离,才能使其军商分离。 天津作为直辖府这事,在文华殿展开了事无巨细的讨论。 涉及多部门合作,就要划分职责范围,后面哪方面出了事,圣人才可以直接找相关负责人。 举荐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已经看到了利益所在,所以部门接洽十分顺利,就算是陈循,也很快划拨钱粮,对天津府展开投资建设。 次日朝会,当廷圣人便传诏,命李贤为知府,商辂为同知,范广暂为天津水师总督,连带着一众中层官员也安排了下去。 自此,天津卫变成了天津府。 陈镒紧紧盯着自己的御史,生怕出什么幺蛾子。 所幸,因为是经过朝议拟定的事情,各部门主官配合,有了之前都察院御史的事情,这些主官自然不会让手下乱来。 朝会当然不单单是一件事,天津府宣布成立,还处于朝廷政令阶段,后面还需要李贤等人进入天津施行政策才算完整。 “陛下,之前所令国旗国徽,经通政司统计,筛选出以下图式,还请圣阅。” 高谷出班,躬身呈出一叠纸,由黄门传至兴安,再送到朱祁钰的手上。 这些都是图样,多是国旗。 朱祁钰翻开之后,为首便是一个圆圈,旁边借着一轮弦月,蓝底黄图,圆为日,勾为月,日月贴合为大明,蓝底为青色,五行属木,更有山河自然的寓意,四方属东,所以明朝一些军旗也会用到蓝色。 其下有着注释,为,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明土。 就是那正中的图案,朱祁钰有些不满意,毕竟看上去有点像后来倭国的旗帜。 之后再看,还有五爪金龙戏珠旗,明字火焰旗等等。 这些都是通过通政司的初选,图形和寓意都很符合现在的审美。 奉天殿只有圣人翻动纸张的声音。 许久,朱祁钰才点了点头,道:“诸卿都看看,哪几种最为合适,选出样例,再集中讨论出最佳方案,记住这是国旗,是大明的脸面,往后此旗会悬挂于学校、衙门,乃至出海的船只桅杆上。” 朱祁钰再次强调,让朝臣们知道旗帜的重要性。 从发布旗帜征集到现在,近两个月的时间,虽然做不到收集大明全境的人的意见,但也算是广纳了。 兴安让黄门将纸张分出,交由朝臣循环传阅。 最终,朝臣们选出五张图样,为日月旗、黄龙旗、太阳旗、龙团明字旗和红日旗。 红日旗不是后世倭国的白底红日,这红日旗是黄底红日周边还带有赤红如火焰般的布条。 而龙团明字旗,便是在明字旗上面增加了五爪盘龙。 至于太阳旗,就是一个淡黄的圆圈,外面增加了带有十二根角齿的菱形包裹住内里的淡黄圆圈,寓为太阳,其十二角齿为十二时辰。 五张图经过复选,还未定下最后的旗帜。 朱祁钰看着这五张图例,看向高谷,说道:“此五图刊印报纸,其作者给予奖励五十两银币,若最后中选者,还有嘉奖。” 让群众参与进来,可以刺激其往后对于国旗的归属感,这很重要。 高谷领命退下。 “陛下,广宁伯刘安启奏,辽地茂山现露天铁矿,多带磁性,请命工部派遣工匠勘探,另,贼子董山等乱我边寨,逃入朝鲜国,奏请陛下命朝鲜抓拿。” 于谦见高谷退回,立刻出来,道:“陛下,如今朝鲜王李裪薨逝,由王世子李珦摄政。” “朕知道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一旦大明下令,那么朝鲜必然会有动作,一座铁矿而已,还未探明储量,朝鲜不会因此和大明搞坏关系。 闻言,于谦顿了下,再道:“登州备倭城,日本使臣麻达二郎奏,浙江舟山与东番小琉球或有倭寇,另呈上奏,请圣阅。” 说完,就将奏折高举,传递到朱祁钰面前。 朱祁钰也稍微吃惊,麻达二郎这大义灭亲有点突兀,朱祁钰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位使臣产生如此做法。 翻看了下奏折,随后朱祁钰忍不住抬头看向于谦,然后再看看陈循,最后目光回到奏折。 许久后,朱祁钰将奏折盖上,放到一边,道:“若是以前,大明有着天下无敌的水师,区区舟山小琉球之倭寇,弹指可灭,可是,水师松弛,由大沽口可窥全豹。” 说着,朱祁钰目光瞥过下面的官员,叹了口气,道:“罢了,反正现在犹未晚,命石亨抓紧操练,传令舒良,天津船厂要什么,朕给什么,朕要一支舰队,一支可以横跨大洋的舰队!” “臣,领命!” 于谦重重一礼,麻达二郎的奏折显示了现在的倭国一片纷乱,如果说有战略窗口,那么这期间便是。 奈何大明还没准备好跨洋远征,所以圣人只提了近海。 而陈循则眯起了眼睛,目光人朝臣中看来看去,那样子,似乎是盯着看,谁还敢妨碍水师重建。 水师很花钱,但是这钱必须花,不然哪来的银子? 难不成都便宜了那些身份不明的海寇? 天津尚且能收到那么多的市舶商税,那么按圣人的说法,如同天津这类的市舶,会随着开海而变多,不说别的,那浙江沿海和福建沿海,就有不少地方合适。 光是想想,感觉自己就躺在银矿里。 陈循自然不可能让这一进程受到阻挠,谁敢阻挠,那就是跟大明的钱袋子过不去。 这可不是下西洋,收益会被皇帝全部拿走! 第391章 李贤入天津 朱元璋是一个很有创造力的皇帝。 就连驿站,他也根据胡元驿站的基础做出了改进。 如同后世海陆空快递一样,朱元璋将驿站分为水马驿、急递铺、递运所三种。 水马驿,马驿每六十里至八十里设一所,以重要程度,每所备马五匹到八十匹不等,水驿也是差不多。 若说水马驿是基础,那么急递铺便是核心,隔十里,设一座,应对的便是那百里加急的军情信报。 最后的递运所,就是以牛、驴、骡此类承重运载牲畜整合,运递朝廷物资及军需,掌运送粮物。 朱棣北征,向前线源源不断运送粮草辎重的,便是递运所了。 宋新乃河西驿驿丞,掌管着天津至京城的一处驿站,无品级。 官道上,车水马龙,货物在两处不断流动,连带着行人旅客也多了起来。 李贤上任是必经官道,朝廷的大力支持,让这次的队伍有点多。 连带着从京城挑选有经验的衙役也随队护卫。 朝廷简直是直接搬了一整套班子去天津。 马匹行走在官道上,过往行人主动避开,绕到了管道的两旁。 商辂及第之后,便是翰林院修撰,现在也是翰林院侍读,多数时间,是在翰林院专研典籍,还是第一次看到官道是如此的热闹。 可以说是摩肩擦踵了。 到了河西驿,队伍停下来,他们要在这里休整,毕竟到了河西驿可以算是出了京城入天津了。 宋新早早就收到消息,从驿站里跑出来迎接。 河西驿不是那种小木屋,有着雕梁高墙,和京城的大院差不多。 身为水马驿,这里有船有马,可以选择多种交通方式,是大明的交通要道。 身为驿丞,掌管驿站中仪仗、车马、迎送之事,更别说来者是未来天津府的知府行政管理团队,算得上是宋新的上司。 以前的布政使变成一个驿丞,宋新似乎很适应,特别是那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的动作,看上去是那么的熟练。 “李知府大人,莅临,让驿站蓬荜生辉,乃天津百姓之福,在李知府的治理下,天津府必定蒸蒸日上。” 躬着身,作着揖,但是在李贤看来,形体毫无礼仪美感可言。 “去安排些吃食吧。” 对于宋新,李贤也有些了解,一个买官赚钱的货色,导致福建民乱,若不是碰到了好时候,就是那种剥皮囊草的货色。 “遵命知府大人,小的这就去办,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 宋新丝毫不在意李贤的疏远,这样的态度,他看得多了。 转身踏入驿站之后,宋新立刻换上了一副不屑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当了多大的官呢。 这些小插曲并没有耽误李贤等人的行程。 次日,天津直辖府就迎来了她的专业管理团队。 从城外入内的时候,林北看到了李贤等人,不过只是远远看着。 天津城外,仅有一些商会店铺外比较整洁,就算入了城内,环境和京城比起来,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里以前是卫所,所以设施并不完善,并没有什么衙门。 得知李贤等人到来后,黄秀出城迎接,将人引入了城中后,又带到了几处比较大的宅子里。 天津卫没有县令,除了市舶司,就没有其他比较大的衙门了。 但是市舶司也是重要行政部门,所以黄秀就征用了一些民宅,给新上任的知府暂用。 民宅本来不大,但是打通了围墙后,连接起来也是大型办公场所了。 李贤他们也知道天津初设府,没有知府衙门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这事是临时发生的,一切都要从新开始。 “若是有人闹事,都是收押至何处?” 观察了下环境,李贤便问黄秀道。 闻言,黄秀苦笑道:“之前按察使有几处牢房,但数量远远不够,所以目前大多是以调解为主,轻拿轻放。” “这也难怪。” 李贤点了点头,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 毫无管制下的天津,治安恶化是必然的。 “诸位,现在就先讨论一下该做的事吧。” 李贤身为一把手,自然当仁不让的主导此次会议。 来天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建造简易监狱,不管是核查黄册还是审理积压案件,监牢都是必不可少的。 众人各抒己见,随后开始做出计划安排。 那些有经验的衙役带着退伍老兵开始出现在街头之中。 一身吏服,瞬间就震慑了天津府的百姓。 他们也是看到告示,说是天津设府,将派遣官吏,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连衙门都还没建好,人就先来了。 佩戴腰刀的衙役走街串巷,主要是先熟悉地形,顺便和当地居民接触。 比起在京城听说,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事情才能更好的汇报给知府,而李贤和同知则是在整理卷宗,并且随时对可能收到的情报做出反应。 佥事、通判、主簿等官僚,则是要对挤压的案件做出选择,分出不同层级,好一一开始审理。 李贤刚到天津,没有上酒楼,没有休息,直接进入工作模式,让黄秀看得有些心安。 这是制度重新回到天津的表现。 那些小偷小摸,打架斗殴的事情,顿时就减少了许多。 对此,林北深有感觉。 毕竟没人想在衙役面前动手,生怕被抓了去。 此时,林北正在接受官吏的问询。 天津的商铺很多,而且很多治安事件,多是小摊小贩争执惹事,所以要了解情况,就要探访这些店铺掌柜或者伙计。 面对官吏的问询,林北知无不言,毕竟他们京城商会是无条件支持圣人的决策。 其他商会也很有礼貌,毕竟良好的治安才能更好的赚钱。 “可否有人向商铺摊派?” 官吏一手拿着墨笔,一手撑着小本子,边问边记。 “像我们这种大店铺倒是没有,但是小的摊贩,似乎有人在收取管理费。” 林北回忆道。 京城也有街道管理费,但是收了钱,得办事。 收取的这些费用会发放给清洁工,用于路面的整洁清理。 可天津这里放眼看去,哪有清理的痕迹,路边连垃圾桶都没有,走在路上,甚至能踩到屎。 “可知是何人在违法收费?” 官吏脸色沉重问道。 第392章 青天就有了 “不清楚,天津漕运众多,很多脚夫都依附在各结社之中,小生也不好去探听,怕惹事上身。” 林北挠了挠头,结社就是帮会,也就是这个时代的黑社会。 比较出名的,便是那丐帮,不过虽然由乞丐组成,但不叫丐帮,叫【花子门】。 行事作风也不像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么侠肝义胆,大部分黑社会都做着欺行霸市,抢掠人口的事情。 花子门便是主营人口贩卖。 盯上街头落单的人,将其拐到他们的据点,对其进行殴打,敲碎骨头,挖掉眼睛,用毒药毁掉受害者的嗓子,随后让他们去街头乞讨,利用怜悯心,去获得乞讨的收益,这只是其中之一。 更有将小孩阉割之后,卖给富贵人家当自阉奴。 当然,拐卖妇女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少得了他们。 因此,在大明,没有朝廷行政机构的地方,若无宗族庇护,女性和孩子基本不敢出门。 林北之前让自己娘子待在家里,便是因为如此。 “嗯。” 官吏点了点头,随后记下。 这样的场景,在天津各处都有出现。 很多案件,是到不了京城的,当李贤看着那越来越多的信息,双手都忍不住颤抖。 李贤来过天津,当时是考察蝗灾,但是有着朝廷的赈济和军队维持,并没有发生如此严重的治安问题。 可是因为人口的增加,天津的治理没有跟上,短期之内,竟然出现了如此多的问题。 扫黑除恶,已经刻不容缓了。 政务上百废待兴的天津,要扫黑除恶,那光凭他们带来的差役明显不够。 能求助的,那就只有城防军,也就是原来的天津卫,现在的天津水师。 李贤看向商辂,问道:“情况比想象和奏折所说还要严重,你以为如何?” 闻言,商辂的眉头时舒时皱,最后说道:“唯有以雷霆击碎黑暗。” “但是,光凭这些差役,不够,为何军队不管?” 商辂想了想后发出了疑问。 “或许多是新兵,范都督觉得不合适?” 李贤尝试解释道:“毕竟,若是军管,那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军事管制,是在那种发生重大民变或者攻城掠地之后的重要军事地点,以军为先,完全服从军队的安排。 这些新的词汇,李贤和商辂也有所了解。 “先上请部队支援,在此之前,知府大人就先维持现阶段稳定。” 商辂捏着下巴说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毕竟军队在京城人的心中和其他地区不一样,而且,以暴制暴,便是军队存在的意义。 “那便如此,最近诸位也都辛苦些,别看现在天津乱,但是未来这里将会是万国之港,万国来朝都需经过此处,想想扬州,想想南京,这里将会变成如京城般的样子。” 李贤笑着说道,顺便为属下们打打气。 毕竟这天每个人都很累,而且获得的多是消极的情绪。 众人也是强振精神,但没有人离开这里。 虽然没有衙门,但是朝廷还是有给他们安排酒楼住处的,正经的那种。 自愿加班可没有加班费,可是,就算不为了百姓疾苦,单纯为了政绩,他们也要拼一拼。 林北回家之后,乐呵呵的,他娘子见了,便问道:“夫君,有甚好事?” “娘子,知府大人来了,朝廷派人来了,天津的青天就有了,为夫相信,很快天津的治安会转好,到时候,你也可以去街上逛逛了。” 自家娘子的心情随着夫君的心情而起伏,女子瞪大美眸,随后弯成月牙,笑道:“其实妾在家也没什么。” 对此,林北是不相信的,也怪自己,因为林北之前就一直对娘子说京城的繁华,京城女子能够出门采买,那里的治安是如何的好。 这也在一介女子心里种下了向往的种子。 那疯狂上扬的嘴角,就表露了女子此时的心情。 “娘子,你是没看到,今天街上有了衙役,那些打架斗殴都少了许多,而且那些收管理费的,也都偷偷摸摸了起来,根本不敢大张旗鼓的…” 林北坐下,一边享受着娘子的手艺,一边滔滔不绝说着今天的事。 相比像林北这样的老百姓,那些聚集在运河港口的黑帮就没有这么开心了。 钱坚原本和林北一样,干的是漕口营生,但是他和都水司的关系不错,因此笼络了大量的脚夫。 都水司掌稽核、估销,还有各种河道工程。 洪武十四年,大明罢设京畿都漕运司后,就没有总管漕运的专门机构了,有的就是辅助疏通工程的都水司。 所以,现在的都水司其实干的是后来景帝设立漕运总督的一些事情。 隶属工部,虽有五品郎中和员外郎,但多是主事办事,郎中和员外郎很多时候并不在。 管理上可谓是漏洞百出,现在,朝廷搬来了一个管理机构,这刚来第一天,就直接走上街头,四处调查询问,立刻将自己手下给吓住了。 没错,因为笼络了大量脚夫,人群聚起来,便结社,成了社团,就开始干一些违法的勾当。 钱坚他们多是收取脚夫的中介费和临近摊位的管理费,以此捞钱,获益的利润,自然会送给罩着他们的官员。 完善的行政部门,特别是那佩戴腰刀的差役,对自己的手下很有威慑效果,以至于今天他们的收入都少了许多。 钱坚黑着脸,来的是知府,还有按察使等一众官员。 哪个不比那主事还要高品? 所以,钱坚就算是生气,也不敢去做什么,只能坐在厅堂中沉默不语。 现管的官员等级提高,对于他们这种结社的帮派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高级官员更不容易接触。 “让弟兄们最近都安分一点,去问问宋大人往后有什么安排,可否寻求庇护。” 思考了许久,钱坚才开口对着手下发出命令。 光靠他自己,自然是不敢去抗衡朝廷,但是,现在天津鱼龙混杂,有不少人都是带着后台来的,相互间依附乃至吞并是时常的事情。 否则,天津也不至于治安会差的那么快。 第393章 扫黑除恶 利益的血腥引来嗜血的鲨鱼。 宋新虽然只是个驿丞,但是当初他可以在福建就行贿到京城王振,自身的财富底蕴可想而知。 当了布政使后,更是压榨百姓,将自己付出的财富成倍收回。 因为不涉及谋逆,所以宋新没有被抄家,以至于现在,他不过是回到了那没有品级官身的乡绅行列之中。 此时的宋新,一改白天的阿谀奉承作态,在那脚夫面前,换上了高傲的神情。 “你们要庇护?我还要庇护呢!” 面对漕帮的无理要求,宋新也有些无奈。 之前京城文官对王振的清洗,对于宋新这种以行贿王振获得的官位的人来说,是毁灭性的。 失去王振,就失去巨大的庇护,投靠其他山头,以宋新目前的身份,难。 最重要的是,天津这个大蛋糕,京城里的阁老都盯着,可不是外面那些土皇帝能够伸手进来的。 “宋大人,就不能走走杨老的门路吗?” 那脚夫三大五粗的,挠着骚乱的头,一身短袖麻布马甲,询问的也是自家老大的问话。 “哼,你知道这次来的人是谁吗?” 宋新鼻子出气,道:“李贤,当初杨少师要见其一面,他一个验封司主事都敢不见,走杨老的门路?你们真不知怎么死的?” 薛瑄不屈王振,李贤不见杨士奇,这朝廷现在重用的,都是之前被排挤的人。 特别是那些阁老,经过土木堡之变后,换了一茬,上来的,那都是经过考验的,在通惠河的时候,就没人为杨氏说情,更何况是现在。 脚夫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是理解,现在没有靠山了。 “那宋大人不能见死不救吧?” 闻言,宋新大怒,道:“我可不知何时和你们有什么生死相依的关系。” 天津的形势变化太快了,幸亏宋新自己牵扯不深。 更何况,自己跟他们这些小打小闹的,也不是一路人。 明哲保身是多数人的选择。 现在宋新都有些自身难保了,时常能感觉到别人的监视,根本不敢有多余的行动。 李贤上奏朝廷的请求,立刻得到了准许。 【关于天津府开展扫黑除恶专项行动通知。】 兵部、户部、吏部、工部、刑部,五大部门的大印,皇帝的玉玺,东厂的印绶。 朝廷最高规格,致力要让天津府稳定下来。 两封圣旨,一封给了李贤,一封给了范广。 前期的调查,百姓的举报,士兵和衙役奔跑在街头,粗暴踢开一个个大门,烟柳巷中,那些衣衫不整的人给提溜出来。 就在天津不断抓着小虾米的时候,京城也没有闲着。 “朕常闻,每每京察,各部明公护其属下,长官往往博宽大之名,每届京察,只黜退数人,虚应故事,余概优容,而被劾者,又不免冤抑。” 朱祁钰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文华殿,六部变成五部,但是朝廷不是党争,不是勾心斗角,是人情世故。 只要是人在管理,那么人情自然会产生。 一次监考,一次举荐,一次相遇,关系就有了。 就连于谦也沉默了下来。 “朕也知道,若不如此,那么群臣党争,于国不利,因而,两京各衙门属官、首领官,从本衙门堂上官考察,自考自疏,流于表面,然,因害怕党同伐异,而放任各衙门如此,当真比党争要好吗?” 朱祁钰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发问。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朝廷的斗争,很多时候是抱团取暖的党争。 就因为想要避免这样的党争,放任各衙门自己监察自己,以至于最高监察机关,都察院,到最后,也只能拍王振的马屁。 当初所设计的廉洁制度,已经因为时间的腐化荡然无存了。 “陛下,若不如此,那么党同伐异,朝廷必乱。” 于谦站出来说道,其他人不敢说,但是于谦敢啊。 “嗯,那么放任京察之后,就没有党争了?诸卿,你们多少与三杨有关系的,若一旦涉及三杨,你们又会如何?” 朱祁钰没有反对于谦,不能因为反对而反对,现在是讲道理的时候。 没办法,主少国疑,朱祁镇登基时才七周岁,张皇后为了避免自己干政,就让三杨辅政。 本意是好的,但是也让三杨的关系网无比的稳固。 并不是说三杨是坏人,他们是朱棣为子孙留下的班底,是守成的大臣。 在仁宣朝,也体现出了三杨为政之道。 但是,土木堡戳破了虚幻的盛世,大明需要改变,而这种改变,就要突破三杨的为政方针。 再加上,三杨死后,王振擅权,朝廷腐败,人心早就变了。 吊死在惠通河的杨氏,就能看出来。 于谦抬头挺胸,道:“按律严惩,三杨对臣有赏识之恩,但国法无情,臣必不会徇私。” “那其他人呢?县官不如现管,各地官员呢?多多少少也有关系,他们也如于卿一样吗?” 面对圣人的言语,于谦沉默了,他有这个自信,可对于别人,他不敢轻易保证。 “所以,京察要改,但朕知道,诸卿担忧东厂和锦衣卫,朕可以保证,若是诸卿能想出个章程,朕不会让他们参与。” 朱祁钰见于谦没有回答,开口说道。 闻言,众人悄悄松了口气,毕竟京察是京察,一旦特务机关参与,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朱祁钰有想法,但是不能自己说,之前是审查各地田赋,现在是考核官员绩效。 “陛下圣明。” 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圣人一直进退有度,一开始,他们不习惯,现在,这样的相处方式,就很舒服。 谁读书不是为了名流千古,谁愿意被世俗沾染尘埃,谁又不是一开始都是满腔热血。 自愿,自决,圣人给予了他们尊重,没有事事一意孤行,若是在这种事情上保持私心,那么历史会记得他们,耻辱会印在他们身上。 身为内阁大佬,没有一个人不在乎身后事的。 这天之后,巡查组再次成立,不过,这次不再只查税赋,而是开展天命年的第一次京察。 第394章 国王不能进? 范广亲自带兵,这次不是战争,而是治安维稳。 但在福建的时候,范广就做过,所以安排起来,也是有条有理的。 士兵和差役的组合,两种职业相互学习,相互弥补。 神武卫跟着不同的将领,自然有着不同的任务。 范广南下,要经过很多城镇,扫黑除恶和打击马匪差别也不是很大。 天津各处的围追堵截,对于百姓的损失都会赔偿。 “哪成啊,朝廷这是为了我们天津出力,就一些野菜,不碍事的。” 现在摊贩对于官吏,没有以往的畏之如虎,扫黑除恶是为百姓办实事,这一摊菜,还不够那些人收一次管理费的呢。 市井小民对这些东西最为在意,所以表现的很支持。 “官爷,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支持朝廷,还天津一片清明,我们商会会长可是见过大司农的,早就让我们配合朝廷的一切行动。” 商铺的掌柜伙计,都说着已经准备好的台词。 这是从上头下达的命令,而且在京城的商会和其他商户不一样,他们需要朝廷,特别是开海之后。 每抓到一个人,便有衙役取出画像,然后大声高唱那人所作所为,再送到临时衙门,公开审理。 李贤看着传回的汇报,皱着眉,并没有多开心,只因为牢房已经不够用了。 虽然里面的人不是关一辈子,但是此次的力度实在是大。 更何况,听说京城那边已经开展京察,切断了一切可能出现的后台。 各种配合之下,连自首的人都很多。 “哪里来的鬼魅魍魉,怎么会这么多?” 李贤揉了揉额角,连轴转的办公,根本不能好好休息,感觉头有点胀痛。 “查了一些可查到的户籍,有些是从南方来的,还有人是被骗来的。” 商辂开口说道:“知府大人,这事有点不对劲,就算天津府遍地是机会,但也不可能一下子来这么多人。” “大人,你看,这人被骗过来后,直接扔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就只能捞一些偏门,再加上天津此处漕运,当了脚夫再就帮头目收那保护费了。” “将人骗过来,然后天津没有官府,你是觉得有人在顺势而为,要搞乱天津?” 李贤抬头,看向商辂。 “对,知府大人,而且这并没有触犯大明律法,换而言之,这是在蓄势,若是朝廷反应慢一点,稍微点一下,民变就发生了,” 商辂带着些许的猜测,继续道:“下官看过福建的卷宗,福建的官府因买卖官位而腐化,朝廷没有及时制止,但到了后来,那些买官的,就要收取他们所付出的钱财,就只能不断收刮百姓,各种巧立名目,最后才给了邓茂七和叶宗留等人机会。” “有趣,倒是有几分纵横家的手段,” 李贤点了点头,道:“顺势而为,见机行事,可有审问出幕后主使?” 这个问题,李贤也不过是问问而已,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必然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闻言,商辂摇了摇头,道:“谎言中七分真,三分假,天津确实有机会,不过之前没有官府,便没有管理,说的人多了,他们就信了,随后有商队中的人提起,人就来了。” “查不到商队的人吗?” 李贤追问。 “查不到,大明虽然户籍森严,但管不了蛮夷。” 商辂苦笑,户籍森严,其实是防君子。 很多外来的商队,本身就是各种隐瞒,就算是贡使之中,夹带商贾随行行商,也是公开的秘密了。 大明户籍路引难在最初,但是各国情况不一样,大明之外的地方,可没有大明境内这样严格。 “蛮夷?” 李贤发出疑惑的声音。 “东南有岛山势如罩鸡之笼,故又称为鸡笼,文书上作小琉球,称东番。” 商辂解释道:“裁撤澎湖巡检司后,因禁海,又其岛上野人,朝廷就不再管过那里,皇明祖训列为不征之国。” 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不征之国说的不是国家,而是区域。 郑和曾经到过,但是接触东番上面的部落野人时,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东番独远窜不听约。 这也使得郑和对蛮夷的刻板印象加深,后面一旦看到部落野人一样的居民,都会留个铃铛给他们。 家贻一铜铃,使颈之,盖拟之狗国也。 “既是野人,又何能诓骗百姓?” 李贤开口,随后眯上眼睛,道:“有人私自下海入了东番,并在其上生活?” “大致如此,就是不知是何许人也。” 商辂叹气说道。 要是大明也将东番纳入管辖,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再者,其未杀人放火,也不拐卖,说到底,只是将人诱至天津罢了。” 奇怪便是奇怪在这里,不为钱财,又何必做这些,商辂也想不明白。 这样的情况,就算抓到了,也不好给其定罪。 李贤皱了皱眉,说道:“别想那些了,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看谁先犯错了。” 若是在这种问题上陷进去,很容易进入对方的节奏,朝廷从来不会因为某些小人的计谋而自乱阵脚。 “理当如此。” 商辂挺胸说道。 市井差役和士兵的抓捕还在继续,有不少百姓加入了行动中,但被士兵好言劝阻。 不过,那顺便伸出一只脚,或者扔扫帚这类的事情,还是屡屡发生。 钱坚在小屋里瑟瑟发抖,像他这种结社的头目,有着不少的安全屋,称作兔窟,寓为狡兔三窟。 有了部队的辅助,天津府的人根本不好逃出去。 各路都有关卡,并且沿途有斥候骑兵询问,就算驿站,也有士兵看管把守。 如果没能拿到路引,在戒严的情况下,根本走不出去一里地。 别问为什么,因为有人已经那么做了。 顺带着,连签发路引的官吏都被抓拿成了阶下囚。 不止如此,那官吏还直接连累了京城的一些品级低的官员,又撸了一串。 新上任的官吏直接由知府主簿暂代,各处都紧紧盯着,所以钱坚也只能躲到安全屋里。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钱坚目光看向自己的姘头,示意其去开门。 不开门的话,人家会撞门的,既然敲门,就代表着和邻居打听清楚了。 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 抱歉,来的不是国王,是监察机关! 第395章 拳头就是最好的道理 帮派的帮众招摇撞市的时候,很喜欢大声呼喝自己是混哪里的。 让百姓闻之色变,是最基本的名气指标。 他们没想过,这样的名气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衙役见人开门,看是女子,便沉声问道:“家中可还有人?” 女子有些胆战心惊,眼神悄咪咪四下窥伺,随后强扯微笑道:“官爷,家里就民妇一人。” 面对如此回答,衙役也不再多说,只是淡淡道:“搜!” 左右两侧的人便走了进去,开始对房屋进行搜查。 大门打开着,也没有驱散左右邻居,因为眼前是女子,搜查更必须公开,不然对名声不好。 钱坚听着头顶的脚步声,木板因为承重而发出的嘎吱声,心不由得就提了起来。 “某劝尔坦白从宽,现在还有机会,不然若是搜出嫌犯,那你就有包庇罪责,民家妇,你也不想进监牢吧?” 那问话的差役没有放弃语言上的攻势,继续道:“如今全府大索,逃不出去的,而且时间很长,不是一两天的事,你可要考虑清楚。” 连劝带斥的,差役就看到那民妇的手指,颤颤巍巍指向一处,顿时就给搜查的差役使了眼色。 钱坚听到刀鞘敲击地板的声音时,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嗡嗡的。 这是地窖,并无退路。 当目光出现大片的亮光,被掀开的地板后露出差役那警戒的面容,钱坚就知道,自己栽了。 “举起手来,放在我等看得见的地方,别乱来,免误了性命。” 高声的叫喊传入耳中,钱坚之前有想过发狠杀官拉垫背,可当眼前的场景出现时,他只觉得双脚有些发软。 那指着自己的弩箭散发着寒光,钱坚麻木的听着差役的号令爬了出来。 大部分身体暴露之后,双手立刻被钳制,整个人都被束缚押解。 路过那女子时,钱坚才回过神,随后恶狠狠道:“凑表子,你出卖我!我要杀了你!” 虽然是口头上的发狠,但身体也要稍微挣扎一下。 他们不敢挥刀向强者,欺负弱者的胆子却很大。 差役直接挡在女子的面前,冷声道:“恐吓他人生命安全,哼,记上,再添一罪。” 一句话,就直接把钱坚的气势给压制了下去。 钱坚只感觉那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冷了几分,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犹如被人提着脖子的公鸡,钱坚以为发狠会给自己壮胆,但没想到光是一句威胁,就再添一罪,一时间,他就后悔了。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想要反悔,丝毫不顾自己以前是帮派大佬的身份,只想抓住那一线生机。 “什么意思不是你决定的,带走!” 差役寒声道,转头便看向女子,语气虽然冷淡,却没有那么冰冷,道:“你也看了,你庇护这种人,最后还会威胁你,若是无法得到惩处,想必也会报复,若是知道其所犯之事,可到衙门举报,放心,朝廷会保护你。” 留下这句话,差役就转身离开,并没有抓捕女子。 现在抓的人太多了,像这种小虾米,如果不涉及重案,都是直接放过。 当然,因为钱坚以前当漕口的,身份本就是秀才,欺软怕硬是种入骨子里的东西,抓捕行动可不全如这样顺利。 发狠、反抗、奋死一搏,刀口舔血的帮派头目往往都会选择如此,特别是身上背着人命的。 锵锵的拔刀声,弩箭入肉的沉闷声,木棍击打在人体的砰砰声。 打斗不是那种眼花缭乱的花架子。 一旦有人动武,那么别管对方手上有没有武器,迎接他们的,都是一轮手弩袖箭。 带队的多是神武卫的人,身为大明的暴力机关,可不会鸣枪示警,实在不行才动用武力,只要对自身产生威胁,差役和士兵都是在优先保护自己与百姓的生命为前提下先斩后奏。 如那花子门的头目,掌握着乞丐,但自己却穿得光鲜亮丽,可此时却衣衫不整,四处都是血洞。 不论是拐卖人口,还是将人致死致残。 花子门的头目知道,自己被抓,那么就是死。 左右都是死,能拉几个垫背就拉几个。 可除了一开始骗来那束缚自己的差役,他就碰不到其他人了。 袖箭咻咻扎在身上,他出手后,根本来不及抢刀,那伸出去的手臂就直接被一闪寒光的腰刀斩断。 火枪虽然出名,但神武卫的出色,并不在于火枪。 快速反应之下,根本不会给行凶的罪犯第二次出手的机会,手臂落下之后,长棍便实实砸向对方的头顶,连带着刀刃也划破那脆弱的喉咙。 一瞬间,鲜血从颈动脉喷射而出,洒在地面还带着温热。 “核对,花子门头目,传,花子门头目行凶反抗,遇花子门门徒,杀无赦!” 士兵收刀之后,立刻朝着令官大喊,将行凶的帮派列入必杀名单之内。 这是对执法机构动手所必须承担的后果,暴力机关从来不是和人讲道理的,毕竟,对于暴力机关来说,拳头就是最好的道理。 躲在居所的百姓见头目俯首,立刻拍手大声叫好,听到花子门被纳入杀无赦之后,更是浑身一震。 什么狗屁丐帮,做的多是拐卖妇孺的行为,谁家不稀罕自己的孩子。 人类的情绪本来就很简单,不然也不会有什么普世价值。 孩子,是人类的传承,是排在女性和老人前面的最高人权,这就是普世价值。 对孩子出手的人,都不会得到人类的怜悯,因为,这样的怜悯会导致人类自身的灭亡,所以就算没写在律法之中,这一项也是人类的基本禁区。 差役和士兵将同僚的尸身抬走,对于士兵来说,他们没有时间哀悼,战场上,可不会因为己方死亡而停止。 治安这场战争,注定会出现伤亡,从行动开始时,所有差役和士兵就没想过自己会侥幸活下来。 因为,你活下来了,那么死的就会是同胞。 地上的血迹没有清理,差役和士兵离开了这里,留下的是那些目送的百姓眼中急冲冲的背影。 第396章 苦恼的陈循 扫黑除恶,不仅是还天津府稳定的治安,还是建立权威的过程。 这种权威不是那种恐吓产生的,而是因为守护自身利益所建立起来的。 接连不断高强度的打击,天津逐渐开始步入正轨。 期间,也发生了大事,驸马都尉赵辉因为跟天津府黑恶势力勾连,圣人大怒,直接将其贬为庶民,没收公主府还有一应田产。 宣读圣旨的太监,是坐船去的,坐的是福船,带着是大炮,停靠在盐城海岸外的福船,对于南京来说,实在太沉重了。 赵辉被赶出公主府,衣衫都被扒了,连带着那半百的姬妾,也全都被赶了出来。 贬为庶人,便不能拥有皇家的财富。 驸马属于入赘,所以他的一切家产,都属于皇家。 被清出前,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堂堂驸马爷,竟然被扫地出门,莫大的耻辱笼罩着自己,这跟被休也没什么区别。 应天府的那些权贵,对于赵辉是避而不及。 南京在北京保卫战的时候,就被抽调了大量的军事力量,到现在都还没恢复。 似乎那京城的圣人,已经遗忘了南京,不过,这也是好事,没人喜欢让圣人惦记着。 在知道赵辉是因为天津府参与黑恶势力之后,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来自京城的警告,毕竟天津太香了,很吸引人。 而这赵辉,就是被杀的那只鸡。 穿鞋的都喜欢明哲保身,所以没有人会去帮赵辉。 更不要说,虽然天津很香,那盐城就不香了吗? 盐城之所以为盐城,因为盐渎环城皆盐场而得名。 身为暴利行业,这里和南京的权贵们关系密切,而福船的存在,就像架在脖子的刀。 太监目视着赵辉穿着内衬滚出公主府,立刻就下令封锁,随后才离开。 但对于天津的百姓来说,赵辉是谁?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被收押的囚犯,罪责轻的,直接参与天津府建设事业,要流放的,也改成了挖矿,至于有人命的,就等死吧。 杀人者诛,对于主犯来说,只要沾上了人命,那么按大明律,就是死。 现在,天津府渐渐恢复了往常,但是按知府传出的消息,扫黑除恶会一直继续下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清扫一次。 扩建天津也开始提上了日程。 天津卫有大运仓六廒三十间、天津左卫大盈仓九廒四十五间、天津右卫广备仓七廒三十五间,每仓均有官厅、门楼,由户部主事直接管辖。 近五十万石的寄囤漕粮,占运河寄囤漕粮的一半。 天津一切都在缺,现在的漕运仓库处于运来便用的状态,李贤实地探访清点之后,便上疏朝廷,天津需要更多的仓库。 并且,天津漕运的繁华,但是脚夫却没有规范的管理,官府不管,自然有人会占着。 黑恶势力的发展,这些以往没被注意的脚夫也进入了官府的视野之中。 虽然不需要将其转为官营,但对人力机构的监管也被李贤纳入了行政管理范围之中。 简而言之,扫黑除恶只不过是开始,如今天津的基础设施需求很大,新的领导班子需要制定详细的规划。 仿造在京城的官员对于京城各区的管理,官员需要进行实地考察,越是想发展,才会发现钱越是不够。 因而,户部尚书陈循很苦恼。 朝廷的财政收入主要来源便是地税,现在商税刚刚开始,收获并不会马上就有,实在没办法的陈循,只能去找圣人借钱了。 朱祁钰有钱吗? 有,非常有钱。 和收税需要时间段不同,实体商业经济需要充沛的资金流。 而京城的实体经济,头部都和朱祁钰有关,而且还是独家控股。 自从兵工厂转移至西山之后,王恭厂就开始锻造生活用具,什么铁锅仙人、铁铲仙人、就连木炭,朱祁钰都要打造出仙人出来。 不为别的,就看那品质! 能锻造枪管的技艺,可不是那种路边寻常铁匠就能完成的。 “陛下,不够,根本不够,那李贤一上任就要钱,要很多钱,户部哪里来那么多钱!陛下,您就不能做点什么吗?” 陈循苦着脸,站在朱祁钰面前,很是卑微。 之前收了一波市舶商税,没捂热就没了,更不要说现在天津的建设需要了。 “可是,朕也不能白白花钱不是?” 朱祁钰捏着下巴,他可不是在为难陈循,毕竟内帑钱多,但那是战争预备金。 户部不够花,别以为皇帝就够花了。 要不是朱祁钰能赚钱,换作朱见深和朱祁镇,只需要个十几二十年,内帑就能给败光了,最后的下场,就是苦哈哈的万历帝到处找钱。 维持军队不仅要靠人格魅力,总得发钱发赏,给人家一口饭吃,不然谁愿意跟你? “陛下,这天津市舶商税,不也有您三成吗?” 陈循双眼满是哀怨,但却看到圣人疯狂摇头,道:“若是你想出来的,朕一成都可以不要,可是呢,这是朕想出来的,陈卿啊,不然找些人,抄家算了,抄家来钱快。” 听到朱祁钰说抄家,陈循双眼一迷,换作以前,抄家当然能免就免,但是现在,他缺钱,而抄家的诱惑在于,圣人提议抄家,意思便是抄家所得,可以一部分入国库,这是让利。 但是,抄家岂能随便抄,陈循在考虑这口子开出来,会对大明的影响。 许久之后,陈循叹了口气,道:“陛下,抄家就免了,能让户部入股陛下的产业吗?” “嘶~” 朱祁钰瞪大眼睛,没想到陈循会说出这种话。 “你户部就不能自己搞吗?桃子都摘到朕头上来了?” 闻言,陈循老脸一红,这样说虽然很不要脸,但是全京城,谁不知道圣上生财有道,若是寻常商户,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陈循弱弱说道。 “那还不是怪你们空坐宝山不自知,要是不放弃交趾,在那边种种甘蔗,卖点糖,还怕钱不够?要是河套站稳了,那盐湖还不是囊中之物?若是别嫌麻烦,早点制定开海规则,还怕现在市舶商税不够?” 朱祁钰絮絮叨叨,将陈循说得有点无地自容。 “不过嘛,其实钱不一定都要朝廷出。” 话锋一转,朱祁钰喃喃道,随后陈循双眼爆出精光,道:“陛下有何诡计?” 第397章 商业银行 “什么诡计?” 朱祁钰瞪了陈循一眼,也没有多追究。 毕竟,金融可不就是诡计吗? “山西商会曾问过银行,能否存钱,银行没答应。” 朱祁钰开口道:“其实,他们想学那宋时汇兑便钱之法。” “以现在朝廷信用,银行若能帮其存钱,那么山西商会会员便无需每次来京带大量钱财,以银行为中介,他们只需要收取些手续费,就能用存折代替宝钞。” 这种类似信用凭证的东西,有很多,钱引、盐引、茶引等等都是。 陈循理解之后,眼睛一亮,不过又皱眉道:“臣听闻,那银行为工人储蓄,并且会给予储户分利,若是拿了里面的钱,到后面储户取不出怎么办?” “对,所以储蓄不能全部用,需要保留一部分预备金,陈卿所说的挤兑,历史有很多,不说别的,宝钞为何贬值如此,其一是不保值,其二便是不信任…” 闻言,朱祁钰给陈循继续灌输金融概念。 “百姓不信朝廷,自然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吊在一棵树上,这些手段,其实最根本处便是,保证发展,让百姓对朝廷有信心,本质就是透支未来。” 等朱祁钰说完之后,陈循大口大口的呼吸,确实,金融手段敛财方式很多,但是,个人乃至朝廷,很难面对巨额财富还能保持本心的。 银行、钱引、放贷,甚至养母牛生牛仔的期货,在大明以前都是存在的。 看到前期大量的利益,然后就私心敛财,最后玩崩了,朝廷信用破产,然后改朝换代。 “陈卿,你觉得天津往后市舶商税收入会如何?” 朱祁钰问道。 “得天独厚优势,保守预估年千万两。” 陈循开口说道。 “那在天津和京城成立两家银行,区别于大明银行,向所有身份清白可查百姓开放,都是你户部的事情,内部沟通配合若也做不到,那么就别碰这种东西,迟早要完。” 换上一脸严肃的表情,朱祁钰要对大明百姓负责,所以要将银行分类,农户和工人经不起折腾,他们崩了,国家就崩了。 陈循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轻易决定, 圣人日益高涨的声望,相信一旦商业银行成立,那么储蓄一定会很高。 光是京城和天津两地能够凭着一本存折取钱,就足够那些商会将大量钱财放进银行了。 与利率无关,消费潜力巨大的京城和大明独一无二的港口,来往运送的银币铜钱都是不可小觑的数量。 这点就足够让各大商会发狂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圣人愿意将自己的信用和朝廷分享,这很重要。 “陛下,臣以人头担保,必定办好银行。” 思量了许久,陈循坚定说道,这是最好最安全的敛财方案了,其他方法,根本守不住百姓的钱袋子。 闻言,朱祁钰摆了摆手,笑道:“你一颗人头不够,杀蔡京能挽救大宋吗?” 陈循苦笑,这时候才知道,语言十分匮乏,圣人要的是规章制度,是一种死物,配合不断进取改革的活力。 “臣这就去办,可否允许臣去问问大明银行的职工工作内容?” 圣人不需要臣子性命保证的事情,那就是关乎于根基的事,所以陈循并非头脑发热,他也想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准。” 朱祁钰点头道,虽然说是商业银行,但是只要不乱搞,储户的储蓄是实实在在的,银行再怎么被取钱,也不会超过储户的储蓄。 陈循很快就离开了王府,一刻不停就往银行跑。 大明银行并不忙碌,来存钱的工人多是直接存个死期。 他们也不怕银行会出什么事情,除非圣人崩了。 这就是一种信任,一种对于圣人坚定的信任。 工人多是在圣人手下产业作活,圣人给了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的生活变好,自然而然,他们相信圣人还会继续让他们生活变好。 陈循来时,是带着圣人的手书,不然就算他是户部尚书,也不能从职员口中问出什么来。 了解了之后,他也没想到,这银行光是储蓄就达到上万两,而且还多是死期,活期很少。 这也说明,眼前这家银行,拥有上万两银币在一年或一年以上的时间可以灵活使用,转而投入到制衣坊、王恭厂、收购百姓手工用品等投资之中。 因为是一体化的原因,侧面也减轻了圣人对于持续投入的开支,用更少的钱,刺激了更多的产业。 “鬼斧神工,神乎其技!” 陈循不由得感慨,然后就想到若是宝钞也是如此,那么宝钞也不会如此一文不值。 在细算之下,陈循也发现,储户将钱存进银行,银行获得了大量流动资金,其花费不过是投资收入的九牛一毛而已。 要知道,圣人的产业在京城蓬勃发展,每月都有稳定增长的利润,在这些利润面前,给储户的利率就少的可怜。 可是,晋商的钱铺,往里面存钱可还是要花钱的,就做不到圣人这样的方式。 陈循甘之若饴,了解完银行后,连夜回户部衙门,梳理起了户部的组织架构。 文渊阁的阁老们发现,一连几日都见不到陈循。 户部衙门,大大小小的司部都被陈循问询了一遍,陈循已经做好了责任的划分与分司之间信息交流的章程计划。 随后,文华殿上,陈循就直接上奏了建立京城与天津两地商业银行的计划书。 跟朱祁钰这么久了,早就知道那种之乎者也的奏折不利于详细描述规章制度和计划安排,所以陈循也是会做计划书的。 众人虽然早就收到了风声,但是对于户部承办商业银行这种事情,倒是有几分好奇。 没有人反对,因为反对的人也拿不出支援天津建设的钱,这是公事。 “嗯,不错,不过,应该再设置准备金和预备金,就是储户存款必须达到一定金额的情况下,银行必须将存款上交至户部库房…” 听着圣人完善陈循的计划书,然后直接打回重写,众人对银行也有了一个粗浅的认识。 这是要将钱币回收和发展投资挂钩的一种形式。 “还有一事,陈卿,你不能光看着大明,天津是港口,万国来朝的商贾使者也要考虑其中。” 自己几天几夜写出的计划书被打回,但陈循却没有恼怒,相反,他的眼神也越来越亮了。 第398章 满了,满出来了 为了让天津的商业银行能够顺利开启,朱祁钰送给其一件礼物。 京城外空地处,受邀而来的商会会长们带着伙计还有掌柜在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看着中间那个四四方方的大铁柜。 户部左侍郎站在铁柜前,掏出一根钥匙,大声说道:“请诸位而来,是向诸位介绍未来银行所才有保险柜。” 顿了一下,环顾四周,左侍郎才继续道:“本官身后的铁柜,采用最新内镶锁设计,两把钥匙才能开启。”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右侍郎,两人上前,各拿一把钥匙。 在众目睽睽之下,插入狭窄的孔洞中,打开保险柜的门后,左侍郎才继续道:“此保险柜重一百二十斤,为展示用品,下面,给诸位演示能否暴力拆卸。” 话音落下,四个身材魁梧的力士各自抬着一柄大锤走了上来。 随着左侍郎点头,四人纷纷举起大锤,朝着保险柜重重砸下去。 巨大的响声传到四方,除了一点点的坑洼,保险柜整体安然无恙。 然后是用马匹拉扯,甚至拿黑火药爆破,都不能将保险柜拆解。 “往后,在天津和京城的商业银行,都会采用比此柜更大型的宝库存放诸位储蓄,并且,圣上保证,会为商业银行担保,就算被抢被劫,都会偿付储户所存取的财富。” 物理上的防护和精神上的保证,双重加持下,顿时让众商会会长神采奕奕。 “大明商业银行隶属户部,由朝廷兜底担保,圣上信誉保证,将会在我行存入万两黄金,以身作则。” 从怀中掏出一本存折,那是属于大明至尊的存折,带金镶边,无不显露奢华珍贵。 当初大明银行是默默无闻的启用,而商业银行直接发动了宣传造势,两者之间毕竟存在差异,所服务的对象也不一样。 提前放出消息,是为了让这些人早点去准备,别到时候门可罗雀就尴尬了。 京城的商业银行先开业,毕竟这里有足够的房产资源,存在这里,和存在天津,对于商会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们可以在这里存,在天津取,节约路程运送大量钱币的麻烦。 开业当天,京城里的人看着从皇宫里运出的黄金,直接送到那刚开业的银行之中。 黄灿灿的金光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生疼。 虽然是做做形式,但给人无与伦比的信心。 随后,京城的各个商会都把自家藏在地窖里的钱财给搬了出来。 一辆辆拖车,各种各样的牲畜停在商业银行的门口,可比当初大明银行的景象还要热闹的多。 其实,最吸引他们的,是商业银行可以直接转账,从一本存折转存到另一本存折,这样让他们往后的交易就可以直接到银行里完成。 朝廷和圣人的含金量可不是寻常族老可以比拟的。 虽然转账需要手续费,但那点费用,可比自己运送钱财要省得多。 陈循坐在银行三楼的办公室里,一张张汇表传递到他手中,虽然纸张很轻,但其所代表的价值,便是普通人几生也见不到一次的财富。 商业银行的储蓄多是活期,但是死期也有不少,商会自身要保证资金流,但是富余的情况下,自然要吃一些银行利息。 最重要的是,以前大明银行只面向工人,算是私人订制,现在京城的那些权贵也可以吃利息了,他们又怎么会放过。 商业银行又不是只允许商户才能存取。 看着不断堆叠起来的文件,那是陈循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钱。 “尚书大人,满了,保险库都要满出来了。” 行长跑了过来,神情带着喜悦,也有几分着急。 “急什么,多出来的,送到库房里,记住流程,要是之后核算不对,你知道后果。” 陈循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拳头,手心有些出汗。 太快了,这才多久,直接占满了一座保险库。 活期不能用,但是死期储蓄,那就是户部的流动资金了。 陈循很想去找圣人报喜,但是他强行按下心思,现在这里需要他来坐镇。 很快,京城的百姓就看到从银行里拉出来一个个箱子,由兵马司衙役开路,火枪兵守卫,将一辆辆装载箱子的马车给护送到京城另一处库房之中。 于谦拿着手中的存折,站在银行外,看着高挂的牌匾,还有那源源不断的马车,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京城的人,是如此的有钱。 和于谦一样,王直、金濂等人,也将闲钱存入银行。 圣上都做表率了,而且存进去,那是真的有钱赚,又不是忽悠人的东西,何乐而不为。 钱财藏在地窖里,那不是钱财,而放在银行里,产生了价值,那才是真正的钱财。 阁臣们沉默,之前的大明银行没有感觉,但现在,每个人表情虽然平静,但是内心都是万马奔腾。 圣人如此的手笔,简直可以让陈循直接换人了。 一个掌军、掌财又主政的皇帝,竟然是如此的恐怖如斯。 远在天津的李贤看着手中的书信,差点没将眼珠子给瞪出来。 原本他以为,要扩建天津府的资金至少也要个把月,等市舶商税够了之后再批示。 但是,现在京城的同僚和朝廷的书信都告诉他,钱管够,要是天津府搞不好,这官,你也就别当了。 震惊之后,是巨大且沉甸甸的责任。 朝廷都做到这样了,李贤自然知道,要是天津府经营不善,那惹怒的可不仅仅是皇帝一人了,那户部尚书会把他的皮给扒了。 斗转星移,依照书信的期限,李贤先是接收了由十头牛拉过来的厚重铁板。 连带着还有几个工匠,他们是负责保险库组装的。 模块化运输,采用卯榫结构,灌入铁水融合,锁孔之处还要安装保险装置,一旦有人暴力拆卸,那么锁孔就会直接从内部被破坏,到时候就直接锁死了。 早早就规划好的区域,李贤知道,他看的不是铁板,而是一座金库。 之后几天,天津府的百姓,看着一辆辆马车载着堆叠的箱子走入府城之中。 远远看去,那些背着火枪的士兵,就如同树林一般。 面对这样的火力单位,就算是一万瓦剌人骑马来抢,那也得躺在地上。 第399章 夏收 大明的百姓对于大明军队的了解,大多是停留在以前的兵。 天津府里的百姓也是如此,但是,扫黑除恶时,差役和天津水师的兵给了他们不一样的感觉。 现在,那威武的新式军队看在眼里,感觉也不一样了。 适当的武力展示,不是为了让百姓害怕,而是让百姓心安,就如同后世的阅兵。 而对于那些商贾来说,眼前的士兵,是他们做生意的依仗。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天津府至京城的官道,或许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官道了。 更何况,那一个个木箱,加上士兵护卫,谁都能猜到里面装的肯定是无比珍贵的东西。 和京城不一样,天津的商贾,他们早早就等候着银行开业。 这一次,倒是有点像大明银行,在天津的商业银行没有宣传,也不用宣传。 来的商贾多是在京城存钱的人吩咐过来的。 就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那种看不见银币的转账,实在是太想试试了。 当第一个人看着自己的存折上面出现的数字,并且还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银币,兴奋的大喊大叫。 存折转账需要补登,因而,现在的银行还带着一些邮政属性,负责通知收款人补充登记存折里面的余额。 没有电脑和传真机的年代,这样的做法很麻烦,但是所提供的便捷服务,大大减轻了商贾远距离行商的负担。 往后只要是天津和京城的生意,甚至可以做到不需要出现银币,只要转账,那么他们仅仅需要通知收款人然后等回应就可以了。 当然,前提是双方都要有存折。 取钱的人很多,存钱的人很少,但是李贤并不在意,天津府扩建资金用不到那些活期资金。 李贤也没待太久,他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做。 天津和京城打通了商业上的连系,而湖广地区也迎来了夏熟。 没有税官,农户的脸上满是喜悦的表情。 黄灿灿的果实虽然换不来多少黄灿灿的矿物,但是,果实能果腹呀。 黄镐拿着镰刀,伸手一抓就是一把,随后手起刀落,庄稼就被割了下来,放到一边,由香卡回收集中起来。 如此的场景在湖广遍地都是。 只有经历过战乱的人才会更理解和平的可贵。 稳定一段时间,苗疆的苗人也不闹了,土司世官换成了流官,面对丰收,他们只有喜悦。 甚至没有了那土司世官,湖广苗疆的地区能感觉到身上压着大山消失了,虽然换上了官府这一座,但是以当前的情形,也没人敢顶风作案。 “香卡,今年应该是丰收年,秋天会收获更多,会有更多的人能吃得上饭。” 黄镐揉了揉腰间,又捶了捶。 一旁的香卡闻言,莞尔道:“是哩,春耕很多人都赶不上,这些收完,再整整地,过些日子,又会收获了。” 额头上细密的汗渍让刘海紧紧贴合,看着一片片金黄,这是天底下最美的场景。 寨子里新建了一座磨坊,可以脱粒,也可以磨面。 眼前的男人,就像已经属于她了。 男耕女织并不是农户,在农家,不管是收获还是播种,男女都是参与其中的,所以很多农家女都很健壮。 看着看着,香卡就沉迷了下去。 “香卡,香卡?” 黄镐的声音让香卡回过神,看着那地上摆放整齐的庄稼,香卡笑着应了一声“诶”。 虽然不用交税,但是对于每个寨子的收获都是有官员前来统计的。 民以食为天,能代表一个地区治理是否良好,就看地方的收成如何,总不能去每个人都问一下,你幸福吗? 黄镐的寨子自然而然的是考察对象,不用要求收成惊天动地,只要足够百姓生活,家有余粮,便足够了。 “黄御史,你们寨子的收成不错,超过其他寨子不少了。” 官吏一边记着数据,一边笑呵呵说道。 “谬赞,谬赞了,只不过本官这寨子起步早罢了。” 黄镐也不是谦虚,确实是有这个因素在,毕竟因为战事,很多人都误了农时。 看天吃饭的农民,可没有什么塑料大棚,老天爷也不会去等你,就像小仙女一样,过时不候。 几番寒暄后,官吏离开了寨子。 每天,磨坊外都会等着不少人,看管水力磨坊的中年人,乐呵呵帮着寨民操作磨坊。 寨民的手中,是那些晒干后的稻穗,脱粒之后,能得到米麦和糠,两种东西都能吃,看情况是给人吃还是喂养家禽牲畜。 丰收时,一些人会取出少许的米麦,磨成粉,给自家换换口味。 黄镐除了务农,公务也没有放下,拿到了自己寨子的数据,他还要对未来做出规划分析。 平时寨子里的争执也需要他出面,渐渐的,他似乎比本地人还要了解这座寨子。 今天,黄镐听到有人找自己,见面后发现,对方是个残疾人。 “御史大人,卑职陈英,特来报道。” 单臂不好行礼,所以陈英躬身的时候,比以往弯得更低一些。 黄镐知道,上面说各寨子都会下放官员辅佐,却不曾想,自己分到了一个残疾人。 “不用多礼。” 皱了皱眉,独臂自己生活都困难,能不能辅佐自己,黄镐也不清楚。 “你这样,写字干活可有问题?” 不用藏着掖着,来湖广的文官,黄镐并不需要阿谀奉承。 闻言,陈英抿了抿嘴,随后恭敬道:“写字不成问题,农活的话,回黄御史,卑职不曾干过,但是可以学。” 黄镐挑了挑眉,这样的情况很常见,便叹口气,道:“若不能尽心尽力,本官必然如实禀报,可有异议。” “没有。” 陈英起身,看向黄镐说道。 黄镐并不认识陈英,也没有那个兴趣去知道。 点了点头,黄镐便带着陈英去看他的临时居所,也是一间简单的小木屋。 “这里没有奴仆下人,吃饭洗衣下地,都要自己干。” 说着,黄镐看了眼陈英背着的包袱,继续道:“就算是缺家具,能自己做就自己做,不行的话,可以请寨子里的人帮忙做,但是得送上一些吃食感谢,钱财的话,有点用,但不一定被接受。” 跟在黄镐身后的陈英,一直沉默不言,来这里,他是答应过父亲的,绝不后悔。 第400章 生活依旧 r 第401章 夷俗 陈英不答,因为他曾经因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而黄镐也没有再解释,这种事情,说不明白。 这时,香卡走了过来,向陈英开口问好,用的是有些不太流利的官话。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们就跟野人差不多。” 香卡看向陈英,开口很淡然道。 “我们这以前有一个习俗,叫抢婚。” 说着,香卡的目光又投向了黄镐,笑道:“这种习俗,在你们中原人眼里肯定很野蛮。” 这话倒是勾起了陈英的好奇心,不过,陈英没有直视香卡,毕竟他知道,非礼勿视。 “寨子里男子到一定年龄,就可以抢走一个女孩,当着所有人的面抢走。” 闻言,陈英瞪大了眼睛看向香卡,但发现其神色平常,还带着些许笑意看着黄镐。 “被抢的未婚女子,无论如何哭喊,如何不愿意,都不会有人帮她,只能死命挣扎,因为若不是自己喜欢的男子,一旦被抢到男方家,所有人都劝女子好好过日子。” 香卡说着,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与黄郎便是如此认识的,当初,他第一次看到抢婚,也是他勇敢出手阻止,差点没被打死。” 一旁的黄镐皱着眉,在他眼里,那不是婚俗,那是当街强抢民女,是违反大明律法的,这种罪责,就算是王公贵族也要惩戒。 “那时黄郎不知道,其实可以抢回来的,不过需要女子的亲友出力,可是,就算抢回来也是失贞之人,除非是抢到了高门大户,不然女子也只能认命。” 华夏为何是礼仪之邦? 因为就算是父权,也会给予一定尊重,这是生而为人的体面。 但是在这里没有,暴力抢婚十分粗暴,和华夏的三书六礼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就算大明的百姓简化了流程,但是男婚女嫁上,双方父母会先接触,以自身经验为儿女找到良配。 因为对于女子来说,结婚只有一次,再婚和被纳为妾室都不算。 陈英以前听说过偏远蛮夷狄都在婚嫁习俗上十分野蛮,没有伦理纲常,现在,亲耳听着一个女子如此诉说,心中的厌恶感也增加了几分。 “朝廷推行教化,但是为了稳定,妥协了很多陋习。” 黄镐感慨着,道:“当初我看着一大群人围着,看一个男子当众抢夺一个女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换来的是旁观者的笑声。” “君子虽慎独,诚于中,形于外,路见不平则挺身而起,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这也是黄镐留下来的原因之一,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场景。 值得庆幸的是,黄镐是功臣,还是战功的功臣,士兵发现之后,直接救下了黄镐,让黄镐发现自己或许有能力去做些什么。 “御史大人侠肝义胆,卑职佩服。” 陈英不由得敬佩道。 “什么侠肝义胆,本官不过是看到了改变的契机。” 黄镐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随着黄镐的解释,陈英渐渐才明白,苗疆内,各寨其实是相对独立,彼此间时常会有争执,相互抢夺女子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而抢婚显示出男性的优势,只有强壮的男性,才能养活一家子人。 换成中原的话,就是宗族力量喜欢男丁,因为男丁壮力可以在村与村械斗的时候发挥出强大的战力,保证自家村子宗族的利益。 “流官必须尊重夷俗,现在这寨子里还有抢婚,不过本官把形式改了,必须双方同意,留有形式,改变其内核。” 黄镐耸了耸肩,道:“原以为过程会遭遇反抗,但没有了那些土司世官之后,就异常顺利,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大多数人抢不过那些人,面对土司世官,多数苗人无法反抗。” 陈英沉思片刻,继续道:“再者,若是两男同喜一女,极有可能产生冲突,双方定下约定,可以避免更多的争执。” 对于苗人这种习俗来说,华夏已经走过了,最后随着历史的演变,才出现三书六礼这样的规则。 “嗯。” 黄镐目光露出欣赏,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人死多了。” 明军掀起的战火,极大消耗了苗人的人口,而王骥的部队,更是击穿了苗人反抗的心思,有着强大武力的站台,政策只要不是暴政,推行起来就简单多了。 香卡听着两人对话,自己也在学习。 未来若是要去京城的话,那么香卡就要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 在她眼里,不管是黄镐还是陈英,也或是那些军队里的士兵,都和以前见过的中原人不一样,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大明是一个既排外,又包容的帝国。 嘴里心里都歧视蛮夷,但是却又容许蛮夷在大明当官行商,久而久之,那些在大明当官的蛮夷就变成了明人。 华夏似乎没有区分人种,更多的是看你能否说出和自己一样的语言,穿一样的衣裳,有着同样的思想,如果你做到了,那么就会包容你。 泉州的蒲氏、朝廷的孙镗、驿站的宋新等等这些人都是如此。 想明白这个,陈英就能理解黄镐为何要改造苗军了。 香卡就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自己愿意融入,那么大明不会排斥。 “现在都好多了,寨子里也不会因为女子而闹出人命了,久了大家就习惯了。” 香卡笑着说道,随后便听到黄镐发声问道:“香卡姑娘这是找某吗?” “嗯,晚饭了,来叫黄郎吃饭。” 回答很自然,陈英看着两人,感觉自己再一次很多余。 “一起?” 黄镐侧头看向陈英,说道:“你应该不会做饭吧?” 这问题把陈英问懵了,他确实不会做饭,来湖广,路上吃的是干粮。 “合适吗?” 陈英弱弱问道。 闻言,黄镐直接拍了陈英后脑勺,道:“一顿饭而已,试试改变你自己的思想。” 香卡也附和道:“我们苗家女以前都是被抢,所以也很强悍的。” 说着还举手比划了下拳头。 这种新奇的体验,倒是让陈英有些惊诧,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还不断点着头,道:“好的,夫人。” 第402章 不在乎 陈英来湖广,需要先学习的不是处理政务,而是日常家务。 而黄镐也不嫌弃,他就像是老村长,对于需要帮助的村民,都会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寨子里多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黄镐也会带着陈英去调节矛盾。 丰收后的喜悦,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个家庭的重建。 各种家长里短的事情和忙碌的家务农活充斥着陈英的生活。 恢复安稳的官道渐渐有了人气,商队重新踏上了四处买卖的旅程。 官道上,赵辉正在商队之中,打扮是普通百姓的粗衣麻布,一改以往的锦衣华服,坐在驴车上摇摇晃晃。 “琼州府还要多久才能到?” 赵辉开口问旁边的人。 闻言,那人淡淡笑道:“还远着哩,走了陆路,还要走水路,之后换船出海。” “就不能不去吗?” 赵辉感觉有些有心无力。 “不成,就算皇帝不让你死,但是想让你死的人很多,不少人很乐意帮那皇帝做事来讨好他。” 那人说道,身旁的人应道:“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大人在琼州,握着通往南洋的航道,说不定那些潮州佬早就将大人给卖了。” “这皇帝有点本事,搞出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捞子商会可不敢忤逆皇帝。” 牵着驴的人也是笑说道。 琼州离京城很远,远到朝廷管不了那里,南洋的海盗很多在琼州府周边聚集,过往的商船若是不交保护费,就要经受海盗的骚扰抢劫。 大明以前有强大的海军时,下西洋是这些海盗最痛苦的时候,因为遮天蔽日的舰队在海上除了自然力量,根本不是他们可以抗衡的。 战舰犹如蝗虫,成片驶入南洋,每一次,都要清理一下周边的海盗。 “小琉球去不得吗?” 赵辉是知道琼州的,那里是流放之地,被称为边陲蛮荒的天涯海角,能活到那里的官吏,要么是斗争失败,要么是穷凶极恶的死囚。 但是小琉球就不一样了,那里离大琉球近,听说大琉球上面有明人建立的宗族,势力很大。 “驸马爷,琼州最安全了,要不是你以前帮衬过大人,大人还见死不救哩。” 牵驴的那人说道:“皇帝不杀你,就是想看看有多少人牵连着,一个孔家都喂不饱皇帝,抄家抄上瘾了都。” “怎么可能?” 赵辉一脸不敢相信。 见状,那人不屑的撇了撇嘴,道:“之前那金濂急冲冲回京,就是查到你身上了,但皇帝一直没动,为什么现在突然动你,不就是想钓鱼吗?” “当初要是直接拿下你,到时候大家都知道和孔家有关,现在,大家还以为是因为那天津的事哩。” 另一人坏笑道。 可是,就在就在他们边聊边笑的时候,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随后几匹骏马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顿时这些人都闭上了嘴,而赵辉则低下了头。 突然,商队中的一人大喊道:“不好!暴露了!” 因为前方的骑兵缓慢下步伐,而后面又来了一群骑兵。 事发突然,那牵驴的人想也没想,直接抽出弯刀,高举着奋力挥下。 不是对着骑兵,而是挥向赵辉。 突如其来的攻击,赵辉根本没有反应,脖子就裂开了一道口子,向后仰去,只连着一层皮。 “兄弟们,杀一个就赚一个。” 步兵对抗骑兵,除非装备精良,否则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但,这些骑兵仅仅是包围他们,没有上前,为首的人神情玩味,丝毫不急。 大明的骑兵都会背着弓箭,冲锋的时候,都会先射上一轮箭雨。 面对弓箭的瞄准,这些人已经意识到了,对方根本没想着活抓他们。 “东厂?锦衣卫?” 牵驴的皱眉问道。 “东厂,役长谢贵。” 一人抬手,开口说完之后,直接往前一挥。 箭矢飞驰,直接射向了那些人,顿时将人扎成了刺猬。 “还真有人藏在暗处。” 谢贵皱眉喃喃自语,身为役长,相当于小队长,是东厂侦缉工作的中坚力量。 他得到的命令是无需留活口。 当然,可以的话,他还是想抓活的,但是对方第一反应竟然是直接砍死赵辉,想必剩下的人必然会拉个垫背后再死。 身为缉事厂小队长,谢贵需要对自己的队员负责,所以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上面的人只是想知道这赵辉和孔家之外还有没有人,至于是谁,好像上面的人并不在乎。 “头都砍了,记录好身体数据,保管好送回去。” 谢贵下令,这条官道现在人就他们,所以也不怕造成恐慌。 “南京那地方,还真是个筛子,不过,这些人是要去粤地吧?” 喃喃自语是得不到回复的。 打扫好现场,将扒掉衣物的尸体直接拖到两旁的树林之中,挖个坑埋了,众人才翻身上马,背着包裹往回赶去。 朱祁钰对于赵辉,并不重视,要是天天搞那些阴谋诡计,那国家还发展不发展了? 别到时候党争没开始,自己疑神疑鬼的就不好了。 孔家后面肯定有帮手,毕竟光凭孔家,可出不了海,至于是谁,也得等水师力量建立之后再说,不然知道了也没啥用。 京城连日来,京察让很多官员都自扫门前雪。 巡查组在京城有着绝对安全,就算皇帝没保护他们,官员也要想尽办法去保护他们,若是在京城死一个巡查组,估计朝堂都要震荡了。 所幸刚补了空缺,有问题的五品乃至以下的官员并不是很多,一个个打包送往湖广,然后从其它地方调来在外锻炼的官吏继续补缺,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至于二品大员,胡濙坟头草还没两米高,而且圣人又看得紧,也就查出一些小毛病而已。 官场的阴云并不会影响到市井的百姓。 银行的建立大大刺激了京城和天津的商业氛围,更多的商品不断在两地流通,连带着,周边的县城的手工业也得到了好处。 不少商队在京城停留之后,就开始往辽东出发。 之前那里并不平静,但现在相对安稳,行脚商便要去碰碰运气。 至于朱祁钰,现在正陪着皇后,趴在已经隆起的小腹上,笑着和里面的小生命说话。 第403章 谁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汪招娣看着趴在自己肚子上的朱祁钰,脸颊有些绯红。 自从发现肚子里的小生命会对外界做出反应后,朱祁钰闲暇时就喜欢和小宝宝聊天了。 对于朱祁钰来说,这才是他某种意义上的第一个孩子。 如果不是隔着宽松的衣服,还能看到因为朱祁钰的话语而时不时凸起的肚皮。 胎动是孕期的正常反应,汪招娣也能感受到肚子里孩子的反应。 她不知道其他皇帝在妃子孕期时会做什么,但是眼前和自己孩子讲笑话的皇帝,明显就很幼稚。 “蚕宝宝为什么会有钱?因为它结茧!” 夏日的凉风吹过,虽然自家夫君的笑话很冷,却惹的汪招娣咯咯笑着。 “陛下,你幼不幼稚。” 拍了拍那趴在自己肚子上的脑袋,汪招娣娇嗔道。 说着,就看到朱祁钰伸出手指,轻轻按了下她的肚子,然后里面的小宝宝就反抗了起来。 “别闹,陛下。” 汪招娣感受到宝宝的反抗,就将朱祁钰给提溜了起来。 “现在不讨好宝宝,要是出来了欺负我咋办?” 朱祁钰一脸正经着说道。 闻言,汪招娣白了朱祁钰一眼,一手挽住其手臂,身体靠在朱祁钰身上,道:“陛下如果忙的话,也不用每天都过来。” “不忙,现在忙的是内阁,我只要画几个圈就行。” 朱祁钰发现现在的汪招娣其实很粘人,可和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不一样,或许是身份的原因,汪招娣可以克制住她本来的情绪。 坐在院中,享受着夏日的微风,汪招娣的话不多,靠着朱祁钰就能让她烦躁的思绪一扫而空。 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独处的时候,总会去想那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一旦思维发散,身份的原因就会想到更多的事情,有时还会难以入眠。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自家夫君陪自己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结实的臂膀靠上去,就不会去想那么多。 夫君有着她从其他贵妇听来的不同,贵族家事有多么困顿,汪招娣多多少少从那些贵妇嘴里听说过。 更何况,一开始她嫁给朱祁钰的时候,也有那个感受,只是,渐渐的,随着朱祁钰的改变,在她的眼中,夫君就像宝藏男孩一样。 有着对比,汪招娣也不像以前那样强势,如同小女人一样,依靠在夫君的肩膀上,自己想做什么,夫君都会支持,而且还有那个能力,比起其他家庭,好得太多了。 谁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自己身边的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帝王,但却会给自己的孩子讲冷笑话。 朱祁钰感受肩膀的沉重,能听到那平稳的呼吸声,光是这点,他就知道他的皇后睡着了。 目光看向婢女,便让人取来了毯子盖在皇后的身上。 他也知道汪招娣的担忧,害怕兄弟阋墙,但又不想只生出女孩。 再和睦的家庭也有难念的经。 夕阳余晖洒落,下人上前唤了声陛下,吴太后命人告知用膳。 虽然声音很轻,肩上的女人鼻尖发出了慵懒的声音。 呲溜~ 欲滴的口水被吸了回去,汪招娣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醒悟,然后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肩头湿润了一块。 顿时,皇后脸红到耳根。 后脑勺被拍了拍,耳边传来声音:“吃饭了。” “嗯。” 汪招娣低着头,依赖夫君久了,她自己强势的性格也荡然无存了。 手臂被扶起,腰肢感受到大手的搀扶,抬头便是那夕阳余晖下的面容,目光之中不是那杀伐果断的帝王,而是体贴的夫君。 “小心点。” 朱祁钰搀扶着汪招娣,步伐缓慢而稳健。 娇小的婢女总是偷瞄着自家主子们,不免生出权贵家庭是否都是这样的场景,和私底下听说的完全不一样。 王府并不大,主人们用膳的地方就只有膳厅。 吴太后一开始并不习惯,但是一家人吃饭久了,感受到那皇宫中不曾体会过的亲情,渐渐也就习惯了。 朱祁钰入座之后,众人才会动筷子。 一大家子,杭惠茹总是会想念朱见济,而吴太后现在心力都在汪招娣身上,时不时给她夹菜,至于汪招娣,则是安静听着自家丈母娘的叮嘱。 朱祁钰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他可不敢想要是后院不稳的话,自己原本就忙碌的生活会不会变得糟心。 吃完饭,汪招娣就被吴太后带走了,现在她可不允许自家孩子祸害自家儿媳。 这时,杭惠茹就会陪着朱祁钰去书房,看着朱祁钰批示奏折,她安静在一旁给夫君热茶。 兴安也很有眼力,会将人都屏退,自己站在书房门前,就跟守门员一样,等候圣人的调遣。 “之前说的福利院的事情,你准备怎么样了?” 朱祁钰看着奏折,开口问道。 “妾身让人去看了地方,有几处合适的。” 想了想,杭惠茹再开口道:“妾身试着做了计划书。” “哦?” 朱祁钰挑眉,看向杭惠茹,伸手拉住那柔荑,道:“让我看看。” 第一次自己主导做事情,杭惠茹有些胆怯,说了句放在房中后,立马出去取了。 不久,杭惠茹回到书房中,怀中抱着一沓纸张,抿着嘴,将文件递到我面前。 朱祁钰接过计划书,安静看着,鼻尖传来一抹清香,才发现杭惠茹就紧紧靠在他身边,神情紧张看着自己手中的文件。 似乎发现了夫君的动作,杭惠茹转头,看到朱祁钰正在看她,眨巴了下眼睛,弱弱问道:“是不是做的不好?” 朱祁钰淡淡一笑,说道:“很不错,不过还有些需要补充的,你看这里。” 跟杭惠茹讲了许多,她也听得很认真。 夜渐深,杭惠茹耷拉着肩膀,低着头,说道:“这不就是全新的计划书吗?” “那可不是,不要小看了开头的困难,很多时候,光是这点,就不知道卡死了多少人。” 朱祁钰掐了下杭惠茹的小琼鼻。 自己这个皇妃第一次做事,可不能打击到她的自信心了。 杭惠茹叹了口气,道:“妾身回去重做。” 刚要起身,就被朱祁钰拉住,道:“这里就不能重做了?” 被这么一拉,杭惠茹倒在了朱祁钰的怀中,嗔怪道:“妾身怕夫君不正经…哎呀!” 第404章 女医学院 赵辉的死讯通过密报传回到王府。 若其还是驸马爷的话,那么这就是大事,不过赵辉被贬为庶民之后,就遣散了家眷。 因为宝庆公主没有诞下孩子,而赵辉是在宝庆公主死后才有机会纵情声色,那些妾室的子嗣和皇家并没有关系。 遣散家眷后,赵辉的失踪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 现在,赵辉死了,朱祁钰看了眼密报就放到了一边。 人死如灯灭,至于那些带走赵辉的人,朱祁钰并没有多在意。 滚滚大势洪流前,多少阴谋诡计如同沙砾一般被荡灭。 “兴安,如今宫廷医婆、稳婆尚有几人?” 京城大大小小的数据都会通过通政司传回到朱祁钰手中,近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活安稳了一些还是什么,孕妇越来越多,因为男女大防的原因,京城的医婆已经不够用了。 普通百姓多是靠着长辈的经历或是道听途说去照顾孕妇,难免会出现差错。 “回陛下,内安乐堂尚有医婆三人,稳婆十二人。” 兴安垂首说道,安乐堂和内安乐堂,前者是给宫内太监看病,后者主要服务后宫。 别觉得这样的女医就很多了,如果朱祁钰要把后宫填满,这些人就显得有些不够了。 稳婆主要是照顾孕妇,还有奶口,也就是奶娘,一般精挑细选四十个,在锦衣卫的奶子府集中起来,提供良好的居住环境和丰富的饮食,让她们精心保养,以保证有奶水的充足和质量。 除了四十个奶娘,还有八十个候选的,在这样的数量下,稳婆和医婆就显得不够用了。 “传董宿议事。” 朱祁钰捏着下巴说道。 没多久,董宿就被传唤而来。 说清了目前的情况,董宿也沉默了下来。 普通百姓实在没选择的情况下,女子才会去找男医生,但多是十分严重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这个下策。 “保证胎儿顺利降生,可不只是救人治病行善积德这么简单,朕之前给你们的行医手册,你们应该看了吧?” 朱祁钰双手背后,先别管孩子能不能养活,光是从人口基数的出发点去想的话,保证孕妇的生命安全,就是保障大明人口的稳定增长。 “看了,陛下,如今太医院和医学院,人手一本,不少人从中得到启发,医术也精进了许多。” 董宿躬身回道,圣上在太医院原本的基础上又夯实了医者的基础,大大提高了太医院和医学院的医生质量。 “那能否单独分出女医学院,你们御医中也有不少是专研妇孺病症之道的吧?” 朱祁钰记得,唐代的孙思邈,最厉害的就是妇科和儿科。 “可是,陛下,医术多是传男不传女。” 董宿有些为难,便听到朱祁钰傲然说道:“那又如何?医学院如今集诸多医书,连以前宫廷典藏也在其中,现在跟朕说什么传男不传女,难不成朕要看着那么多孩子因此而死?” 说着,朱祁钰严肃看向董宿,道:“这不是什么道德问题,大明需要人口,所以朕要保障孕妇安全,别跟朕说什么规矩,朕既然能抬起医者,自然能将其打压成庸医。” 炎炎夏日,董宿却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眼前的圣人可不是开玩笑的,说的话也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话,相反,只是干巴巴无情。 大明需要人口,就这么简单。 “你来坐馆,朕会让宫中能力出众的医婆女医去教学,若是她们有不懂,你再去教,可愿?” 朱祁钰看着董宿那为难的表情,退了一步说道。 思来想去,董宿也觉得只能这样,闭上眼睛行礼道:“遵命,陛下。” “臣还想再推荐一人。” 没等圣人让其起身,董宿就说道:“李言闻应该参与其中,如今其转研那医疗化学,在不少人体实验上都得到不小的成果,他才是未来,臣,老了。” 朱祁钰愣了一下,没想到董宿会这么说。 “他太年轻,先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吧。” 朱祁钰自然有他的顾虑,大明是一夫一妻多妾,年少血性方刚的人,去教一群女子,若是生出了情愫,那就有点麻烦了。 教师拥有较高的权力地位,可能对学生的成绩和前途产生影响,这种不平衡的权力,可能会导致压迫、利用或伤害。 眼前的董宿是半条腿踏入棺材里面的老医宿了,举都举不起来,也祸害不了女学生。 “老臣回去问问。” 董宿也知道,圣人就连教育都分男女校,那是因为教育体系在高层已经有所突破,利用这点可以找到合适的人。 但是医学不一样,家族的传承塑造了保守主义十分顽固,就算是名留千古的女医,对于后代也是传男不传女。 他也没有去埋怨圣人可能让他晚节不保,毕竟就如圣人那无情的说法一样,大明需要人口,仅此而已。 现在京城的发展,就算他这样成天待在医学院的人也知道,未来只会有更多的人到来,如果到那时候再去想培养女医,那就晚了。 “嗯,对了,那解剖人体,有没有什么收获?” 朱祁钰嗯了一声,随后想到了之前给医学院开放的解剖课程。 闻言,董宿双眼一亮,说到这个,他就不困了。 “陛下,人体之奥妙无穷,表皮脂肪之下,有着密密麻麻的经脉,有的经脉虽然在医书和铜人中有标记,却在解剖中找不到,不仅如此,我等也发现了不少医术中的错漏,进行更改…” 看着滔滔不绝的董宿,朱祁钰起了些鸡皮疙瘩。 虽然知道这是必须的,但一想到一群人围着一具尸体评头论足,并且还用小刀一边切割一边验证,朱祁钰就有点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耐心听完董宿兴奋的言语后,朱祁钰揉了揉眉,说道:“有收获就好,但要记住本心,别为医学贡献而忘了人性。” 董宿瞪大了眼睛,随后淡淡道:“陛下,自古医者悬壶济世,杀一人而救万人,更何况,被解剖者皆是死囚,医学院也采取自愿原则,若是过不了心理那关,也不会参与进来。” “你们有这个准备就好,该忙去忙吧。” 朱祁钰挥了挥手,让董宿离开。 解剖在民间有争议,但是朱祁钰并不在乎。 第405章 闯关东基础 李珦还没即位,就收到了来自大明的问候。 只不过,这个问候有点刺耳,直指董山乃大明反贼,朝鲜包庇意欲何为,还有,那所谓的边境,竟然有了一个卫所,因茂山得名,茂山卫。 这是什么意思?威胁吗? 面对风头正盛的大明,李珦还真起不了反抗的心思。 朝鲜权贵和大明之间有着紧密的连系,朝廷高层说的都是官话,喜好吟诗作对。 若只看朝鲜高层,除了服装,就看不出和大明的区别。 一番商量之后,就下令抓拿董山,遣送回大明。 可这时他们才发现,那董山不知道怎么收到了朝廷的消息,早就逃之夭夭了。 “天使,那董山贼子跑了!” 面对大明的使者,李珦也不敢坐着了,那董山跑路,责任不就落到朝鲜的身上了。 太监虽然站的位置低,但依旧鼻孔看着李珦,阴恻恻道:“是跑了?还是放了?” 一句话就让满朝诸公汗流浃背,手心发汗。 “天使,此事乃是无心之失,孤已经派人去追拿了。” 李珦额头渗出细汗。 太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神情淡然。 许久后,才道了一声:“哦。” 李珦没有说茂山的事情,毕竟茂山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只知道离朝鲜很近,需要让人先去探查一下。 而此时的茂山,已经有了寨子的规模,调集来的工匠带着工程兵搭建高炉,不需要熔炼出多好的铁,主要是炼成方便运输的形状。 驿道由焦礼管控,护送寨子需要的物资。 沿途内附的辽地也驻扎了明军,如同一条血管一样,延伸到茂山。 焦礼入主哈兰城后,立刻划分出了工业区,由朝廷派遣的专业人员招工建场,以备加工茂山运出的粗矿。 在辽地搭建熔炉是很大胆的想法,这样有很高的几率导致炼铁技术外流的可能性。 但是,朝廷不在意,区区炼铁技术而已,在不断的迭代下,铁和铁是不同的。 身为交通要道的哈兰城,占据着大片的平地,是最好的建厂场所,还能利用交通的便利,同行脚商进行交易。 随着京城的商人进入辽东,穿过以往的边关,然后就知道了叶赫卫和建州卫已经内附的消息。 沿途驿道走几里地就能看到明军,让这些行脚商有着莫名的安全感。 焦礼也没有多用心去经营哈兰城,毕竟这里有着原本的潜规则,也没有文官的行政管理,一切基本照旧,只不过走在路上的明人都抬头挺胸了起来。 行脚商带着钱来,自然要带着东西离开。 街道边重新出现了讨价还价的声音。 原本就是茶马互市,现在的行脚商并不能交换铁器,这是禁物,但是银币还是有价值的。 大明的马匹需求很大,不只是军队,还有民间很多用处,更何况,现在京城的肉食需求量十分巨大,根本填不满。 一头羊五钱银,带回京城,转手就能卖四两,而且还有上涨的趋势,这可是巨利。 行走商原本行走在辽地就要承受生命风险,但现在却十分顺利,开原城那被部队管理的城市,采买已经被人先一步包下,为了利益,商贾就走得更远。 闯关东的雏形便是如此形成。 焦礼觉得,待在哈兰城可比在辽东都司好多了,这里的周边有很多女真人,之间的部落也有联系,因此,哈兰城陷落后,不少部落也对其起了心思。 明军骑兵的扫荡是必须的,女真就是欺软怕硬,焦礼很清楚,光是讲道理,是无法使哈兰城周边安定。 所以隔三差五的,就需要派出骑兵游荡,一旦发现有不轨的蛮夷,立马就发兵像疯狗一样追逐。 辽地女真没有形成统一,部落都是各自为战,而且因为大明强势,敢正面刚的并没有。 草原上的骏马追逐,骑士站在马镫上,直接弯弓射箭,咻得一声没入那穿着残破兽皮的斥候。 明军现在做的事情,其实和女真以前对大明做的事情差不多,就是侵扰。 夷狄侵扰边寨,而明军侵扰部落。 连铁锅都买不到的夷狄,作战装备落后了明军不知多少。 各处都有人倒下,然后耳朵被割下当成战功。 这种情况会持续很久,直到朝廷开放铁制品互市。 朱祁钰当然不会傻傻的就允许铁制品互市,其他皇帝担心北方夷狄用铁锅锻造成武器,朱祁钰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列装神机营还在进行之中,于谦所用的办法和朱祁钰的差不多,先是操练出一营的熟练兵,然后老兵带新兵,打乱了之后继续有序换装。 于谦需要钱的原因便是如此,相比于现在的水师,陆军装备还是军费大头。 京城郊区外,于谦骑着白马视察军营,亲自督促士兵站立踏步,端枪练臂。 在他的旁边,是孙镗等一些都督相随。 圣人的神武卫没有和神机营抢人,神武卫募兵都是在当地,并非只有京城一地。 而神机营则是从军营各部之中挑选精英,经过再操练后才会发配真枪。 为了节省弹药,很多时候,都是用木棍代替火枪,从端枪开始练起。 “要训练出一个神射手极端条件下,也要将近上千的弹药,尔等也别急着想要配备神机营,现在并不是时候。” 于谦淡淡对着身边人说道。 大明军制并不是说一团单一一个兵种,而是由多个兵种组合,在大型战役下,才会以千人级的单一兵种成建制作战。 火枪带来的改变,让都督们开始思考若是大规模战役的情况下,谁能拥有更多的神机营火枪兵,谁就拥有更多的战力。 跟兵部尚书,暂理五军都督府的于谦索要是最方便的。 “末将知道,神兵利器就该用在战场上,如今湖广平定,但是辽地四处纷争不断,广宁伯刘安过去就收了好几个卫所回来,大家伙都着急,想要立功。” 留守并不是好事,除非人家能像也先一样打到京城来,可是那样的情况,少之又少,孙镗挠着头说道。 第406章 无用书生 “才多久,就坐不住了。” 于谦看了孙镗一眼,道:“辽地和湖广并不关键,如今漠北蒙古蛰伏,但并不代表大明放过他们了。” 京营的大部队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刘安和王骥,还算不上是大远征,驱鞑虏。 大明土木堡葬送二十万大军的仇,还没有清算。 “于尚书,这某知道,只是看着别人四处征战,自己也手痒了。” 孙镗讪讪说道。 “别拿士兵的命不当命。” 于谦甩了甩缰绳,道。 刘安、王骥、石亨和范广,都是一边打仗一边验证战略效果,就连福建的陈懋,部队也在尝试改革。 从反馈而来的消息,火枪队确实好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大明都能保持着绝对优势。 但是,这些都是要花钱的,白花花的银子,想起和陈循要经费的脸就知道,这种优势还不足以支撑一场大规模的国战。 “末将遵命。” 孙镗坐在马背上拱手道。 “神机营编入部队后,要时刻登记枪支弹药,丢了一支,就斩一个千户,你们可准备好指挥上规模的火枪队了?” 于谦驾马在前,看着军营的操练,耳边听着那呼喝的口号。 京营的部队,除了实战演习,都督将军们还要在战争议会院上做兵推,在实战演习中,消耗的弹药都要统计,精确到个位数,枪支也是有责任人。 严格的制度下,才能切断如同郭敬这种军火走私贩子。 孙镗神色一凛,他也知道一旦拥有火枪队,那么监督会比寻常提升一个等级。 火枪虽然好用,但也不是随便给部队用的。 于谦巡视了京营之后,又绕着京城各个城门转了一圈。 现在的瓮城可谓是坚不可摧,就算对方有火炮,也轰不破厚达三丈的城墙,用人海战术,要靠近城墙也需要付出巨大的牺牲。 直到太阳落下,于谦才回到自己的府邸。 于府的下人并不多,自己的女儿也整天在外面,晚饭的时候才回来。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于璚英现在沉稳了些许,但也就一点点。 “爹,听说朝廷要开办女医学院?” 饭后时,于谦坐在太师椅上,于璚英在其身后按着他的双肩问道。 “嗯?你是听谁说的?” 于谦抬眉反问。 “城里都在传,诗社那些书呆子都暗搓搓的诽谤,就是不敢付出行动。” 于璚英不置可否道:“圣人天威不可冒犯,他们不敢说圣上,就骂起了董太医。” “随他们去骂,自负圣贤书,都读不明白,无用书生,夸夸其谈守不了城、医不了人、治不了世,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于谦半阖着双眼,语气十分平淡。 “嘿嘿,女儿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学校里的学生多了不少,我不仅当体育老师,还要教学生语文,女儿可不想自己的学生成为那样子的人。” 于璚英仰着头,笑呵呵说着,想着那些人敢言不敢怒的样子,丝毫没有当初集结东华门的气魄。 “莫要恃才傲物,圣上让女子习书,可不是为了让你们骄傲的。” 听着自家女儿有些骄傲的语气,于谦立马就告诫道。 “知道啦~” 于璚英拖长了尾音,继续道:“最近凝香也很忙,自从当了那什么会长之后,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那是人家得圣上重视,担以重任。” 于谦脱口而出,顿时让于璚英炸毛,道:“教书育人也很重要好吧!” 说起陈凝香,于璚英就觉得她离自己好像越来越远了。 以前还能一起玩,一起说说闺房密语,现在对方忙碌于事业,而于璚英因为自己性格的原因,朋友本来就不多,感觉自己有些形单影只了。 见自己的父亲没有回答,于璚英瘪了瘪嘴,随后换了个话题,道:“学校里的老师有些好奇,为何圣上如今还未选秀女,爹知道为啥吗?” “那不是你们应该关心的事情。” 于谦睁开眼睛,继续道:“圣上私事,不要过多置喙,她们多嘴就多嘴,你可要注意点。” 若是自家闺女还是那种待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话,于谦便不会多言,但是学校虽然是封闭式,但并不私密。 “知道啦~” 于璚英撅着嘴说道。 闻言,于谦叹了口气,道:“别看现在京城安稳平静,但那也是京城,圣上不愿选秀那就不选,你又不是太监,你急什么?” “我哪里急了?” 于璚英瞪大了眼睛,连忙解释道:“只是常听老师说起,自己也好奇了起来罢了。” “有空去京城逛逛,带上护卫,多看看,别老是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关于皇帝选秀这种事情,除非是圣人十分亲近的人,不然容易被怀疑是别有用心。 孙太后的废后给大明带来了第一先例,从那时起,内廷就不再是以前的内廷了,虽然圣人没住皇宫,但是,以圣人现在的声望,他在哪里,哪里就是皇宫。 这倒是让于谦想起了圣人还是郕王时说过的话。 就是这么一个圣人,除非其自愿暗示,又有哪个敢去干预其私事? “知道了!” 于璚英捶了捶于谦的肩膀,然后蹦蹦跳跳跑到一边,道:“这也不能问,那也不能说,真没意思。” 看着闺女离开的背影,于谦无奈摇了摇头,无情的不是帝王家,无情的是朝廷,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就连于谦在这方面也无法避免。 所以,他才想防止自己的闺女多想,就算现在皇后和皇妃都是良善之人,但一旦后宫多了起来,队伍就不好带了。 更何况,皇后怀有身孕,而圣人现在还有一个庶长子,谁知道这样安宁的后宫能保持多久? 或许,圣人就是有此考虑才不愿选秀。 于谦摇了摇头,又拍了拍额头,感觉自己想的有点多。 身为兵部尚书,他只需要管理好军队,其他事情,目前的圣人都做的挺好。 现在的大明不再像以前那么暮气沉沉,但是朝气蓬勃的大明,并不需要年少轻狂,这便是他们这些臣子应该把握的事情。 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于谦迈出步伐走向书房。 第407章 真正的勇士 草原的天气很热,但是这里的人习惯了穿长袍。 一条清澈的河流静静流淌,却有一抹鲜红落入其中,晕染开来。 碧绿的草坪,亲和的微风,若是让诗人看了,说不定要有感而发,抒发一下胸怀。 可是,那白色的毡帐上,泼洒而出的血迹十分刺眼。 这个小部落的人被聚集在一起,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蕾娜抱着自己的弟弟,看着那装备精良的士兵将那以前高高在上的王拖过来,如同拖一条死狗一样。 原本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和弟弟就是被从其他部落掠夺过来的,在草原上,这很常见。 但是那英武的士兵喊来了一个哈着腰的青年,从青年口中,蕾娜才知道,那些英武的士兵,竟然是来自传说中的天朝天兵。 以前,部族里的一些勇士还会耻笑天朝,说那不过是他们的牧场,每年都会去劫掠一番。 而现在,那些勇士的头颅被整齐摆放在草地上,血水从他们的尸体上流出,滴滴答答落入清澈的河流。 高高在上的王在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饶,哪里还有以前的风采。 现在是夏天,天兵从来没有主动来过他们的部落,只有他们的部落去侵扰天朝。 “从今天起,你们是大明的子民,没有头目,只听命于大明,服从于大明,所牧养的牛羊马,都是大明的财产,大明会给予你们生活上的物品交换,或者直接用钱。” 青年翻译着那冷漠士兵的话语。 原本瑟瑟发抖,努力抱着自己弟弟的蕾娜,不由得松弛下了肩膀。 以往,她会害怕,毕竟相互间的掠夺,男的不服被杀,女的变成胜利者的胜利品。 可从那冷漠士兵的目光中,她隐隐看到了不耻,从青年的口中,知道了自己和弟弟是安全的。 宣读了一大堆东西之后,那以前的头目连带着其子嗣和拥趸都被拖了出来,其中有男有女,最小的还是襁褓中的婴儿。 头目背叛了天朝,妄想窥探属于天朝的哈兰城,所以,冰冷的寒光落下,他的头离开了他的身体。 一道道寒光,士兵冰冷的执行命令。 一个个人头落地,就连那襁褓中的婴儿也不哭了。 士兵最后说了离部落有段距离是他们的驻兵点,如果有需要帮助,可以去驻兵点找他们。 “你不带走我们吗?” 蕾娜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对着那转身的士兵喊道。 周围的人连忙扯住她,生怕蕾娜给他们带来灾祸。 闻声,士兵转身,看向穿着残破长袍,脸上脏兮兮的蕾娜,目光缓和了一些,道:“你们是大明的子民,待在大明的土地,我们是大明的军人,会保护你们,不会伤害你们。” 话是经过青年的传达,蕾娜才听懂的,这一刻,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看上去,你年纪不大,如果害怕,可以去驻兵点附近放牧,那边安全,豺狼虎豹不敢靠近。” 士兵说完之后就没有停留,直接离开。 大明要在辽地扎下一个个钉子,每隔几天,都有小部落覆灭在草原上。 士兵的刀会斩断首领的根,因为草原人的特性,就算是婴儿带着狼子野心,也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所以这里的杀戮比中原还要彻底。 就如同他们去中原劫掠时所做的事情一样。 看着怀中的弟弟,蕾娜原本因为害怕的腿被注入了力量,勇敢站了起来,道:“我能带弟弟跟你们走吗?”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见状,蕾娜拉着弟弟追了上去。 “姐姐。” 弟弟有些害怕,紧紧抱着姐姐喊道。 “别怕,姐姐在。” 蕾娜拍着弟弟瘦弱的脊背,安慰道。 没有了头目和勇士的庇护,在草原上是很残酷的事。 跟上士兵,他们才会有机会,才能得到庇护。 当蕾娜追上那士兵,看到其背后一群威武的骑兵,骏马嘶鸣,还有一群和她一样的孩子主动跟在他们的身后。 骑兵们都没有看他们一眼,翻身上马,却没有疾驰。 入夜,骑兵们会就地驻扎休息,将蕾娜他们喊到一起,自己则是守护在外围。 草原上的狼群很可怕吗? 在这些骑兵面前,也就是手起刀落的事情。 火堆不多,但是足够照亮蕾娜那张兮兮的脸颊,让她觉得有些温暖。 “姐姐。” 弟弟的话不多,但是蕾娜知道,弟弟不习惯陌生的环境。 “没事的,以后弟弟也要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那是背对着他们,或是站着,或是坐着,但是目光一直看向黑夜,为他们阻挡黑暗的人。 以前,蕾娜觉得勇士就是那些武力强大的人,可现在,那些将弱者围在一起,用自己去保护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 草原上的野狼也不会靠近这里,因为动物更加敏感,人类这种生物他们知道,也知道有强大的人类在场的情况下,狩猎那被包围着的弱小是不可能的。 因为带着一群拖油瓶,所以骑兵队走得不快,两天才看到驻兵点。 那是简单的寨子,没有筑墙,取而代之的是地上被士兵挖出深广的沟壑和那立起的简单篱笆。 筑城需要动用许多人力,就算是土城也一样。 士兵们很沉默,执行公务的时候都不会说笑,但是踏入驻兵点后,蕾娜看到了那些不苟言笑的骑兵相互行礼,或是直接来一个拥抱,彼此之间也都是笑着聊天的。 “这些孩子,在外面放牧也不安全,说不定会被野狼叼走,照样送回哈兰城吧,那里的牧场更安全些。” 弱小慕强,是人类幼崽的天性,也是人的天性,所以,每次覆灭小部落,就有孩子跟着过来,这位千户也习惯了,对着副官说道。 副官领命,在这里驻扎,不过是因为那些小部落覆灭之后,牧民没有了主心骨,很容易被其他部落接收,放任不管的话,或许草原就会出现一个巨无霸。 这样的情况是朝廷不想看到的,所以驻兵点是必须的,以后还会强化筑城,成为定居点。 蕾娜好奇看着定居点,拉着弟弟的手乱逛,这里的人穿着得体,都是勇士,但却不像部落里的勇士一样邋遢,一样粗暴。 “姐姐,他们好厉害。” 听到弟弟的话,蕾娜摸了摸弟弟的头,道:“以后你也要像他们一样,成为真正的勇士。” 第408章 向往 士兵的素质可不能指望着自我约束,惩戒制度是需要的。 学习小组的形式也能很好的普及士兵的学识。 各种各样条件的加持下,才有现在这样,当然,想达到后世那种程度,还有很长的时间要走。 士兵们将孩子分开安排洗澡,就算这些人是他们眼中的蛮夷,但是也要守大明的规矩,男女就应该有防。 蕾娜洗完澡,虽然还是穿着那破旧的长袍,但是与中原女子不同的高挑身材,鼻梁挺立,五官立体,虽然还没长开,但样貌在一群孩子中也算突出。 对于她来说,洗澡就是享受,以往的时候,都要隔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有机会到河里胡乱洗一下澡。 虽然没有洗浴用品,但是经过热水的洗涤,身体感觉十分干净。 对于驻地来说,保持干净有着必要性,主要是减少病害,有条件的话,就会用热水洗澡。 蕾娜从孩子堆里找到了弟弟。 弟弟没有名字,因为从小就被掠来掠去,当农奴的,就不需要名字了。 在驻地停留不久,好像是天朝的天兵在等,等到一定的人数才会将人送到某处。 哈兰城现在需要劳动力,童工什么的,无所谓。 以前的土城都在修缮,夯土城墙外正在挖掘,准备在外围建造砖墙。 不用建造像边疆重镇那样的堡垒,底宽三丈,顶宽十之九丈,和中原的城墙比起来,只能算是小城。 因此,现在有很多人正在劳动着。 蕾娜姐弟好奇的看着那些工地里的人,没有多大的苦闷,也没有微笑,重体力活就没有那么多的说说笑笑了。 可是,光是感觉,蕾娜觉得这些人并不痛苦。 哈兰城是他们没有见过的城市,士兵将人带到后,就换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人来交接。 “你们是不是第一次看到城池?” 那人扬着嘴角笑道:“这种土城,大明有很多,还有更好的,那里人流如织,繁花似锦,以后你们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看。” 通事仰着头,心里无比的自豪。 蕾娜双眼明亮,她以前听到的是天朝天兵,脑海中那无上的帝王俯视着他的领地,挥斥方遒。 可是在通事的口中,她看到了人潮,看到了烟火,看到了雄伟的城池。 一切都和平坦的草原不一样,心中泛起了向往。 不一样的世界在她面前犹如画卷般展开。 “可以吗?” 自从和士兵对过话,蕾娜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闻言,那通事也是惊奇回头,刚来的孩子,多是胆颤心惊的,敢开口说话的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女孩。 “可以,当然可以。” 通事指向一旁的摊子,继续道:“那是来自京城的商贾。” 随后转身又是指向城门,道:“这是通往京城的大道,沿途驿道都有大明士兵不断巡逻。” “如果你能在哈兰城赚到钱,有能力走出去,自然可以去,当然,某推荐若要去,就直接去京城看看,那里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 蕾娜双眸明亮,再问:“京城?那是大都吗?” “可不能这么叫,叫大都的话,这里是哈兰城,夷俗上叫大都可以,但是以后都要叫京城,京者,大也;师者,众也。” “天子之居必以众大之辞言之。” 通事详细解释说道,可蕾娜的耳中只听到了天子这个词,便问道:“天子,是大明的头目吗?” “嘶~” 通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瞪了蕾娜一眼,道:“什么头目,那是大明无上至尊皇帝陛下,你可以称圣人、圣上,不可喊什么头目。” 被通事那么一瞪,蕾娜缩了缩脖子,眼珠子转了一下,嘿嘿道:“圣上是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倒是把通事给问住了,他也没见过圣人。 “没见过,不过,听说圣上英武非凡,就连朝中明公也无人不服,你们看到的大明军队,可以说是圣上一手调教而成的。” 摸了摸鼻子,通事的话语中也有向往。 听说想要见到圣人,要么就去京城前郕王府蹲守,要么就是获得荣耀,可以让圣人亲手授勋的荣耀。 光是从通事的话语中,蕾娜想象起了那传说中圣人的模样,一定是英俊无比,又身材魁梧。 通事将孩子带到一处土房大院,推开门,道:“往后你们就住这里,一应用度,都要报备登记,会有专人来处理。” 看着和毡帐不一样的居所,蕾娜好奇的左瞧右瞧,随后在各自的挑选下,男女分开选择了住处,每个屋子都要住五人以上,虽然拥挤,但是十分干净整洁。 “那我们以后要干什么?” 蕾娜转头看向通事问道。 “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违法。” 通事笑道:“找到要做的事情之后,也要报备,这里你们只能住一年,后面都要看情况。” 哈兰城不需要他们这么小的奴隶,只要人力,就能创造价值,只要工作,就会产生税赋,现在提供的,也不过是临时支持,剩下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大明不养闲人,钱也没有多到去建立什么福利体系。 更何况,这些人能否真正归心也不一样,所有的一切都要观察考验。 “谢谢。” 蕾娜学着路边看到的明人鞠躬的样子行礼,惹的通事摇头苦笑道:“大明女子可不会拱手作揖,礼错了。” 不过,他没有就纠错,那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大院土屋的门旁有两间小屋,那里面分别住着一个老翁和老妪,负责看管孩子,能领一份微薄的收入。 孩子报备登记处是在城主府旁,不在这里。 熟悉环境之后,虽然在孩子眼里是干净整洁的屋子,但通事还是要求他们进行大扫除,所有的事情,从做家务开始。 蕾娜的弟弟不想和姐姐分开,紧紧抓着蕾娜的手,双眼氤氲着雾气,鼻子一抽一抽的。 “我就住那边,很近的。” 蕾娜小声安慰着,道:“你长大也是要当勇士的,现在要勇敢起来,告诉姐姐,做不做得到。” “如果是姐姐希望的话,我会做到的。” 弟弟一般抽泣,一般大声说着,惹来一群男孩的笑声。 第409章 生活 第二天登记完,蕾娜就拉着弟弟出去找工作了。 哈兰城到处都缺人,例俸最多的,就属去茂山挖矿,当矿工了。 但那种重体力活,蕾娜他们做不来,去客栈当小厮,为商会跑腿这种才比较合适。 蕾娜并不着急,她在哈兰城里乱逛,主要是观察明人,就算听不懂,她都是安静看着。 走走逛逛,她来到一间宅子前,上面的门匾她看不懂,但是听得懂的话让她知道,这里很受人关注。 可是,这里一直没有人进出,蕾娜的目光紧紧盯着那牌匾,想要将上面的符号给记住。 就在蕾娜觉得自己记住后准备离开时,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魁梧的中年人。 就看那么一眼,蕾娜就知道,这个中年人当过天兵,但身上的气质似乎比天兵还要狠戾一些。 卢忠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孩子,紧紧盯着自己,顿时左右观望,心想着难不成自己暴露了?有人要朝自己动手? 现在的锦衣卫,很多都是藏在商会里。 而他,锦衣卫指挥使,自然要混在京城商会里,毕竟都是听圣人的。 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是大眼瞪小眼。 许久,卢忠才开口问道:“有什么事?” 光看长相,就知道这两个小家伙不是汉人,所以卢忠说的是夷语。 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可不是马顺那种作威作福的位置,需要干的活很多,而且多是接触蛮夷,所以卢忠一边学外语,一边做事,努力让自己更优秀。 待在圣人身边就是这样,不进步,那就可能被淘汰。 蕾娜瞪大了眼睛,紧紧握着弟弟的手,深呼吸道:“我们想找事做。” “那去找啊!” 卢忠摇了摇头,准备转身离开。 从他出屋子之后,暗中的锦衣卫就已经围了过来,他们是行人,是过客,是小贩,目光就如同好奇者看了一眼,虽然没有停留,但是永远在一定的距离内。 “我想在这里做事。” 蕾娜指着牌匾,脆生生道。 闻言,卢忠转头看向【京城商会】的牌匾,皱眉道:“可这里还没开始营业。” “那大叔呢?” 蕾娜头一歪,好奇问道。 “我?我是护卫,你想来,就过段时间,或许能当个伙计。” 卢忠说完,就不想再解释了,迈步离开。 蕾娜没有跟上去,而是看着那牌匾,记下了卢忠的话。 商会在哈兰城占地方,可不只是京城商会。 茂山铁矿的开发,需要运力,在不用奴隶的情况下,互市中增加铁制品的风声传出。 铁矿是朝廷的,能交易的铁制品也就是铁锅这种生活用具。 民间只知道火枪,不知道朝廷对于火药的研发,还有王恭厂的合金试验。 保持武力上的领先,才能有能力去开放。 商会的人收到风声之后,就开始在哈兰城汇集。 与从中原运出铁制品相比,在这里拥有着地利,不过这样的地利已经不掌握在女真人的手中。 粗制铁矿从茂山运到哈兰城,加工成简易的生活用具,商会会向加工厂收购,然后再拿到各个部落贩卖。 别小看这一小小的改变。 对于那些被征服的部落来说,这一小小的改变极大的改善生活,谁喜欢将食物直接放在干牛粪里烤? 哈兰城凭借这点就有着巨大的商机,商会的人不傻就会入局。 蕾娜没有多停留,直接在一处靠着京城商会近的客栈找了个洗碗工的工作,毕竟在汉人的眼里,女子不适合抛头露面,而她的弟弟则是当了端菜的小厮。 用他们的原因也很简单,例俸便宜,一个月只需要三十文钱。 京城商会的开拓比起其他商会来说,很缓慢。 没办法,陈凝香都要忙晕了。 制衣坊增加了上游织布坊,杂货铺的采买,天津分会的运作,现在还要加上哈兰城的分会,陈凝香还没找到合适的人手。 这便是底蕴上的差距。 陈凝香不想去找朱祁钰帮忙,皇帝的工作可比她忙多了,再将这种小事加上去,她不想被朱祁钰看不起。 辽地的客栈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与农耕不同,牧民面对的危险更多,所以发泄的时候更加粗犷。 所幸蕾娜适应的很快,就是自己的弟弟有些怯懦。 客栈主营就是住宿和酒水,哈兰城的人都知道,那些小孩子都是后来的。 蕾娜弟弟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看看脚下,看看前方,那些虬髯大汉喝着酒,大声的呼喝让他心里慌慌的。 可以想到后舍的姐姐,他强忍着害怕上前。 现在他也有目标了,成为优秀的勇士,怎能害怕眼前这些人。 眼睛只需要向外望去,就能看到他和姐姐所向往的人从街道走过。 这家客栈的掌柜是一个老头,听说是从中原被掳掠来的,城主换人前,他就一人看着这个客栈,易主之后,他也继续看着。 以前老掌柜是不能招工的,和许多坐商一样,他们都是下等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老掌柜也不像以前,乐呵呵的接受了蕾娜的请求,就算眼前的小孩是蛮夷。 眼角偷偷看着那娃子怯懦的样子,老掌柜没骂也没说,看着小小的步伐走向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嘴角微微上扬。 再看看那帘子后的女娃子,紧张看着小男孩,随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新生活的开始十分顺畅。 蕾娜他们也不全是待在城里,有些还是捡起了以前的活计,帮别人放牧牛羊。 晚上回到住所,所有的孩子都在叽叽喳喳说着今天遇见的各种新鲜事儿。 对于他们来说,哈兰城的一切都很新奇,对着生活也产生了美好的向往,而门口的两个老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生活哪有那么简单。 更何况,这里不是福利院,军队不是保姆,很多事情,都需要这些孩子自己面对。 之后的几天,蕾娜看到了不少小伙伴回来身上带着一些伤,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之前的乐呵。 她知道,也看过,那些雇主无情训斥着员工,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生气了,直接动手甩了一巴掌,将人拉扯到看不见的地方。 第410章 想去京城 哈兰城原本就是因为地理位置而得势,现在加上铁矿,更是吸引了周边部落的人聚集。 牧民又不是只会放牧,互市的游牧商人很多,在这里,可以换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铁锅是抢手货,牧民们也不傻,知道以前朝廷的担忧。 可是,如果铁锅能够煮肉,能够让自己吃饱,又有谁会将其融成刀呢? 孩子的融入很快,因为有登记的情况,除非是逃离这里,那么就不存在什么乞丐。 不管是什么事,从学徒做起都是免不了一顿打骂。 师傅也是这么过来的,好不容易学来的技术,当然不能白白传下去。 打可以打,但是不能打出人命来,这是哈兰城的共识。 孩子都有登记,隔段时间就要报备,一旦出事,那么调查自然随之而来。 蕾娜的弟弟在客栈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虽然还是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 京城商会能够调动的人并不多,而且,这里是辽地,虽然有着人烟,但中原愿意过来的,并不多。 很不幸,林北就是被选中的人。 背井离乡,随着商队来到哈兰城,林北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和其他很多人一样,他并没有带家眷,而是打算在这里安定之后再看看。 京城商会拥有最好的资源,但处于初创阶段,圣人又不任用皇亲国戚,所以晋升机会很多。 看着眼前和京城相比简直就是残破不堪的哈兰城,林北握了握拳。 来之前,他去过京城,也见了那传说中的会长,一个女子,带着面纱,青丝散落,竟然还未出阁。 只是看了一眼,林北就不敢再抬头看了。 工作的忙碌让陈凝香渐渐有了女强人的影子,一双美眸看员工的时候,不喜不怒,看不出情绪。 整场会谈中,给了林北很大的压力。 京城的繁华让他眼花缭乱,而要在京城过上好的生活,就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而机会,到了他手中。 哈兰城的京城商会那不常开的大门被打开。 林北从一个伙计一跃成为了大掌柜,可以暂时主导哈兰分会的事宜。 因为这里还有不确定因素,也给配备了护卫。 卢忠打量着林北,而林北也在打量着卢忠,许久后,卢忠才咧嘴笑道:“大掌柜的,某是护卫队长,鲁中,往后若是要往外走的商队,就由某来带队。” 抱拳的大手很粗糙,刚才观察的时候,林北也发现卢忠虎口上的厚茧,应该是一个练家子,或许是军伍中退下来的。 对于其他商会或许很不寻常,但是谁叫这里是京城商会呢? “幸会幸会,我叫林北,天津分会伙计,来此也是承蒙会长厚爱。” 林北再怎么说也是当过漕口的人,察言观色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这话一说,卢忠就玩味笑道:“会长厚爱?大掌柜的见过会长了?” 林北的相关信息,在来之前,卢忠就已经看过了,一个落魄秀才,当过漕口,甘愿从伙计做起,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闻言,林北沉默了一下,说道:“失言,失言,还望鲁队长莫怪。” 京城会长是个大美人,而且和圣人还有关系,虽然没有确定,但爱是不能给其他人的。 “既然会长让你过来,应该是有几分本事,某就跟你说说哈兰城现在的情况吧。” 卢忠也没有在那个话题上多言,毕竟言多必失。 许久后,林北还在消化着信息。 哈兰城不只是面向女真的互市城池,最近朝鲜那边也有不少商队前来。 大明在茂山的驻军让原本天然的国境线突出了一角,而且是向着朝鲜方向的。 所以,朝鲜很急切想知道这里的情况。 这些东西,卢忠没说,只是说了这里的人群和注意事项,还有可以招收童工,大概的例俸在多少,出了暴力事件应该如何解决。 “竟然比天津还乱。” 林北喃喃说道。 闻言,卢忠笑道:“这不才有挑战性吗?” 林北默然,随后点了点头,深呼吸打算说出什么豪言壮语,护卫就上前,道:“大掌柜的,门口有人求见。” “什么人?” 林北抬眉,他虽然知道京城商会有名气,但谁会在自己刚来没有休息的情况下就上门拜访,而且没有递名帖什么的。 “两个孩子。” 护卫微微躬身道。 “哦?” 林北不由得抬高了声调,说道:“引进来吧。” 另一边,蕾娜发现了京城商会院子外的人多了一些,而且明显是看护。 询问之下,就知道来人了,便跟老掌柜说了一声,拉着自己的弟弟,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语言不通让护卫不知道眼前的小孩叽里呱啦在说什么。 所幸因为来辽地,京城商会自然是聘请了翻译,也就是通事,这才知道对方的来意。 通事将蕾娜带到了林北面前。 蕾娜好奇看着这里的装饰,和自己住的院子不一样,有着更加精致的高桌大椅,而且各处梁柱都粉刷的很干净。 看到卢忠,蕾娜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屈膝行了个福礼,这是她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听说天朝的女子都是这样行礼的。 看到蕾娜的行礼,卢忠也愣了一下,随后拱手,没有多言。 “姑娘来此何事?” 等蕾娜也向自己行礼后,林北脸上带着笑意问道。 礼节得体,让林北有些新奇,没想过蛮夷的孩子竟然也会去学礼仪。 “我想进商会做事!” 没有中原人的羞怯,蕾娜大大咧咧说道。 通过通事,林北再看向蕾娜的时候,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几个月前自己也是这么向天津掌柜自荐的。 “你了解商会?” 林北笑着问道,问题和当初掌柜问的差不多。 闻言,蕾娜摇了摇头,道:“不了解。” 得到的回答自然不一样,林北再问:“那为何要到商会做事?” 没有多在意,对方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也不能指望蛮夷能去了解。 “我想去京城,我想见尊敬的圣上。” 蕾娜没有隐瞒,直接说出了目的。 经过通事的翻译,林北不由得眯起眼睛,再问:“为什么?” 于是乎,蕾娜就将自己来哈兰城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还有当初那个通事给她描绘的场景。 第411章 皆为利来 通事断断续续的翻译,林北也回忆起了京城的场景。 干净的街道,汹涌的人流,丰富的商品,威武的士兵。 光是听别人说的话,根本想象不出来那些场景。 人类的思维只能想象自己见识之内的东西。 蕾娜说完,眼巴巴看着林北,内心满是期待。 哈兰城这里的情况比较特殊,林北有一定的用人权限,所以林北沉默了下来。 用人看的是能力,而不是什么理想和梦想。 “你是为你自己,还是连带着你弟弟?” 林北开口,目光看向一直躲在蕾娜身后的小孩。 “察拉,他也可以的。” 蕾娜侧身,将弟弟完全暴露出来。 察拉是蕾娜取的名字,本来想取汉名,可是她的小脑袋没有那个能力,去问老掌柜,老掌柜却说名字要重要的人来取。 通过翻译,林北知道察拉是勇敢的意思,可是那瘦小的孩子,满脸怯懦,和勇敢没有一丝的关系。 不过,察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卢忠身上。 暴露出来后,察拉立刻耷拉了脑袋,收回了目光。 “察拉,抬头,勇敢一点。” 耳边传来蕾娜的话语,让察拉看向林北。 孩子很敏感,那充满审视的目光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是姐姐鼓励的目光让他承受住了。 “我,我也可以的。” 察拉大腿旁的双手紧紧握拳。 “可以,试用期一个月,在此期间,还要学官话,明天开始,你们就过来,我会培训你们需要的技能。” 林北点了点头,给了蕾娜姐弟一个机会。 闻言,蕾娜虚空握拳,强忍着发出高呼,屈膝对着林北他们行了一礼才离开。 看着那开心的背影,没等卢忠发问,林北便道:“鲁队长,理想和梦想只是开始,能力的话,可以培养,可以学习,让他们试试也没有关系,我会负责。” 林北都这么说了,卢忠也不去干涉,毕竟他不过是一个护卫。 现在哈兰城并不缺蕾娜这样的孩子,老掌柜听着蕾娜开心的讲述,缓慢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几文钱,道:“这段日子的例俸,收好了。” 几枚铜钱躺在老人粗糙的手掌,蕾娜双手接下,这是她的第一份报酬。 次日,蕾娜来到商会门口,看到许多人上门,那是前来拜访的宾客。 护卫看到两个小孩,对其招了招手,从侧门入内。 这还是蕾娜第一次看到中原的交际礼仪,弯腰作揖,口中说出礼貌的问候,各种各样的客套话,而原本的穷秀才林北,对于不管出自江湖,还是和自己差不多出身的人,都是得体的应对。 蕾娜听不懂,但是,躲在门后,光看那繁琐的礼节,双眸瞪得老大。 “快过来,要奉茶了。” 通事过来拉了下蕾娜,他们来商会可不是看戏的。 现在下人不够用,蕾娜和察拉自然而然要顶上。 蕾娜是很会把握机会的人,现在这样的场景,就算她听不懂,但是观察每个人的行为举止,和语言无关,是很好的学习机会。 厅堂出现蕾娜的身影,端茶倒水的,宾客也不意外。 哈兰城本身就是混杂的城池,甚至有些人更喜欢胡女。 宾客们得体的谈吐,让蕾娜发自内心想要学习官话。 林北虽然是初来乍到,但各方都很给面子,登门拜访之余还送了很多礼品。 京城商会的招牌,就算在哈兰城还是很大。 这天过后,京城商会开始招人,那些预留好的店铺逐渐开业,被塞入了各种各样来自京城独有的商品。 如果是林北的起步是伙计的话,那么蕾娜的起步就是学徒了。 语言隔阂是她们姐弟必须克服的障碍,跟在林北的身边,做着下人的工作,蕾娜很努力。 另一边,卢忠密切关注着哈兰城里的动向,特别是与朝鲜有关的。 至今,朝鲜都没抓住董山等人,圣人大发雷霆,几道斥责,让那原本稳坐王位的李珦有些胆寒。 朝鲜的北方是李氏的功绩,现在茂山落入明廷之手,让李珦还没即位就有了污点。 但更加可怕的是,刘安部队直接停留在茂山,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而且,哈兰城的管理者,焦礼,被升任辽东左副总兵,直接定在了哈兰城。 一边清扫着周围部落,一边对于哈兰城的城防加固。 这系列的动作让朝鲜的朝廷有些动荡。 大明并不在意这些,按着自己的步伐走。 朱祁钰记得,有人说过,世界本没有路,人走多了,便有了路。 驿道被来往的商贩踏的瓷实,失去头目的部落接受了大明的管辖,不用再担心来自同类的袭击。 在哈兰城的基础上,对于游牧民族的掌控开始加深。 所谓穷文富武,无非是中原农耕民族难以吃到肉,在互市的情况下,辽地便宜的肉食能够养育出不少精兵强将,只需要时间的推移,大明只会越来越强大。 如此情况,朝鲜知道,却无能为力。 董山的事情已经惹怒了大明,李珦不想在自己即位前再生什么事端,茂山的事,只能默认。 而李氏朝鲜开辟的新郡自然得到了来自哈兰城互市的好处。 商人将商品带到哈兰城,对于物资匮乏的朝鲜来说,高层很乐于为此付出钱财。 丝绸、茶叶,以及书籍,这些是朝鲜贵族阶层乐此不疲的追求。 李珦的妥协,或许这些也是原因之一。 可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不是没有,朝鲜北逃的难民再增加,那些被朝鲜权贵压迫的喘不过气的人,只要逃到哈兰城,追兵就只能望江兴叹。 一如他们能够接纳董山一样,大明自然也可以接纳难民。 只不过,难民到了哈兰城,可不会像后世那样,能够得到人道主义援助。 多劳多得,不劳者不得食,是哈兰城默认的规则。 广袤的平原拥有着中原十分羡慕的土地,商人带来的不只是商品,还有种植技术和粮种。 东北的开荒是必须的,以前因为这里苦寒,冬天的时候没有足够的棉衣,被皇帝政令迁移来的百姓生活艰难。 现在,商队会将棉衣和炭炉等商品带过来,通过工作的例俸可以买上过冬的必需品,前来辽地淘金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第412章 更强大的海军 朝廷政令需要一大堆措施辅佐,之前的皇帝并没有这个意识。 将人送到辽地,然后赐了道免税的恩赐,给予了田地,就让那些百姓荒野求生。 辽东距离京城近,还能发展,但是东北辽地,这样的做法,就是送百姓去死了。 如今的朝廷,辽地虽然没有送来流官,但是在军队的管理下,基本的规章制度还是有的。 至于湖广,流官的治理被薛瑄这个巡抚盯着,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天津城,大沽口。 新战舰从船坞中驶出,还未负载的福船已经十分巨大,随着入水的水波荡漾,摇晃后稳稳停住,船匠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舒良看着眼前的巨无霸,当初三保太监就是屹立于船头,乘风破浪的吧。 数十门火炮或是被吊着,或是被推着,不断被送上船舱之内,让船身缓慢下沉。 之后是范广登船,带着一众救援用的小船开始试航。 武装的福船十分稳健,直接撞破浪花而去,许久之后,海面上传来犹如龙吟般的怒吼声。 船坞中不只是福船,其他小型战舰也在改造。 水师主战,目标是远洋,以往的平底楼船并不适合,海军的迭代正在进行时。 范广花钱,陈循给钱,皱巴巴的钱包就没有富裕过。 出海商队的增多,朝廷接到的海寇劫掠的消息也变多了起来。 朝廷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大了对于海军的支持力度,没办法,大家都要钱,而出海有钱。 登州备倭城,石亨守着那唯一的福船,开始频繁出海,海寇抢商船,那么他们就抢海寇,形成可持续发展的局面。 只不过,对于海寇,石亨是赶尽杀绝的。 如今的水师已经有了几分规模,不过,石亨知道,比起天津水师,自己手里的这点东西,不过是一只螳螂。 港口船坞接近完善,所以石亨才需要表现一下自己的价值。 在他管辖范围之内,石亨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例海寇劫掠商船的案件。 若是以往,他或许会直接找海寇,要求他们交钱,可现在不一样了,比起让他们交钱,石亨更喜欢他们的人。 石亨知道,比起海寇,那些私自下海的海商可有钱多了,抓到之后就是罚款,没钱就直接用家产抵,然后再献给朝廷,又能换到军需物资。 来备倭城前,圣人就答应过他,而石亨,也是按规矩行事,弹劾都没有用。 经过石亨不断的努力,朝廷又批下了福船给他。 虽然是老式福船改造,但还没见过新式福船的石亨,已经很满足了。 这些,朱祁钰当然是知道。 石亨和范广不一样,他有野心,东西给的太容易,那么就等着他膨胀吧。 朱祁钰给出了过期的战舰,那石亨还得感恩戴德。 如今的备倭城,已经没有的往日的萧条。 要说石亨是一个宿将,对于练兵,他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结合圣人和兵部制定的规章制度,备倭城水师面貌一改,在军饷足够的前提下,已经有了虎贲的模样。 麻达二郎自从将倭国的情况说出之后,一脸轻松,在备倭城待着也很满足。 至于为什么朝廷没有动作,他并不关心,看看备倭城的水师都知道,那石亨抓海寇跟抓鸡仔一样,有朝一日,必然是一群无敌舰队。 他在等,等朝廷需要他的时候。 长期待在大明,让他的思维和倭国那小国寡民的思维有了区别。 弹丸之地,知小礼而无大义,重末节而轻廉耻,畏强权而欺幼小,这是他对倭国的评价。 大明并不欠倭国什么,反而,华夏为其带去了文化,带去了知识,带去了文明,换来的是大名指使倭寇劫掠,而天皇趁机捞一笔。 更让麻达二郎轻视的是,在华夏的历史典籍之中,甚至有倭国国书自称日出之国的夜郎自大。 只不过是华夏觉得倭国孤悬海外,没有什么价值,就如同大人看着无礼的小孩一样,没有关系就没必要多管。 这一日,石亨又抓来了几个倭寇,让麻达二郎辨认,看是否是哪个大名的手下。 自从开海之后,这样的事情就渐渐多了起来。 倭国内战自顾不暇,而大名为了自身的利益,自然需要钱粮来养军队,有能力的,自然会想着如同以前那样指使倭寇去劫掠。 能跨海劫掠的倭寇,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渔民。 面对那被强制跪地的同胞,口中是各种污言秽语,麻达二郎并不在乎。 在他看来,这些人抢了别人家,屡屡造成杀戮,竟然还骂自己,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丝毫不知大义。 明廷并没有禁止倭国朝贡,这次开海,也没有禁止商船前往倭国,可是换来的却是大名手下倭寇的劫掠,似乎倭国很擅长做这样的事情。 倭寇的叫骂声,惹来的只能是士兵的刀鞘掌脸,直到打落了大量牙齿,那倭寇痛哭流涕,不断磕头求饶才停下。 麻达二郎蹲下身子,拍了拍那倭寇光明顶的脑袋,询问了一下家徽和其他情况,才将人直接压下去砍了。 备倭城需要劳力,但要使用这种囚犯,就需要更多的监视兵力,还可能引起动乱,成本上并不划算。 因而,抓到的倭寇都是在审问之后直接斩首示众,没有怜悯,毕竟都到自家海域抢劫了,还跟对方讲什么道理。 “麻达什么郎,近来倭国是不是更乱了?感觉抓到的倭寇变多了。” 石亨拍着手,倭寇的小篷船和自己的战舰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几炮下去,捞几个落水的就成,丝毫不用担心伤亡。 闻言,麻达二郎也习惯了石亨的叫法,点了点头,道:“倭国民不聊生,各大名都在积蓄实力,如今商队增多,一些人就动了歪心思。” 石亨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并没再多说什么。 大明既然决定开海,而出海的商队自然要自己承担危险,如果想得到大明的庇护,很简单,就是加钱,交更多的税,培养更强大的海军。 第413章 两京制 血色残阳,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第三支使团,要求苏丹向他们保证修建城堡不是进攻君士坦丁堡的前兆。 但是,这支使团被抓起来砍了脑袋。 穆罕默德二世的目标,就是君士坦丁堡。 这时,君士坦丁堡十一世无奈的发现,和平必须自身强。 战争并不会那么快降临,穆罕默德二世还需要修堡垒的时间。 拜占庭已经不是以前的罗马了,仅剩的城池,早就无力去抵抗奥斯曼,如此的情况下,这位君王还想着依靠外力。 东方的丝国,赛里斯,那是从罗马至现在,两国隔着万里相互吹捧的传说。 在他们眼里,赛里斯是神秘的东方女王,只要尊贵神秘的东方女王要摘下她那昂贵的丝织手套,加入战场,任何敌人都会为之胆寒。 那是从大唐以来,阿拉伯人对华夏的吹捧。 他们觉得,这位女王丝毫看不上他们这贫瘠的土地,高贵的她,总是昂着头,就算经历风霜,依旧风华万代。 罗马对丝国推崇,华夏自然也是给予了尊重,称呼罗马为大秦。 可是,这个大秦日薄西山了。 拜占庭的死活,和朱祁钰没有丝毫的关系。 大明自己现在还有一大堆问题,不过是没有大秦那么惨罢了。 因为京城和天津的试点,地方官员都看着眼热,特别是那商税,可比地税收粮来得多,就政绩而言,也更好完成。 地方上的田地错综复杂,就算之前有清理过,但是一大片合法区域不能收税,只能将代价让普通百姓承受,久而久之,地方官也烦。 谁会希望自己的辖区有一尊大佛呢? 已经造成的事实无法改变,但是新的税项,对于自己的升迁很有好处。 只是,朝廷一直不松口。 陈循有忧虑,因为就算给予了商贾优待,但是内心还是提防的。 商贾卑鄙,这是经过历史验证的,不需要多大的道理,之前清理田地的时候,多少豪商投献给权贵,各种各样的榜下抓婿,最近的,看看福建买官卖官就知道了。 身为内阁大臣,陈循也不能一意孤行,向着其他人询问建议。 “还不是时候。” 这是于谦的回答。 不被一时繁荣迷惑,于谦一直很清醒。 “理应如此,现在不过是刚开始,诸多法规也不完善,不过是天津离京城近,若是远了,难免脱离掌控。” 王直说完,目光看向金濂。 “刑部和税务局合作,正在探讨相关法规,而且,地方这么心急,不就是为了从中捞出油水吗?” 金濂颔首说道,同时也看向了陈镒。 朝廷的机构是一环扣一环的,一项法规可不是刑部拍板就行的。 闻言,陈镒皱眉,道:“法规总是滞后的,如今官员敛财也不过是接受礼品和投献,京察清洗了一波,往后还是会有,总不能限制送礼价值吧?那也没用,一颗地上捡的石头,也可以价值万金。” 送礼的门道,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万变不离其宗。 当商贾的财富到达一定程度,那么就会想要染指权力,影响政策。 “就算是落后,难不成等着圣上再将人剥皮填草才行?” 陈循摇了摇头,现在,他们都习惯先把架子搭起来,别管有用没用,别到用时方恨无就好了。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胡元以宽纵治天下,养了一堆贪官污吏,在太祖的强势手腕下才掰正。 现在,问题落到了他们身上,有着前车之鉴,自然不想当罪人。 这样的情况是如今内阁主要讨论事项,没办法,就算他们很会当官,有着各种成熟的想法,可时代的进步似乎让他们有些猝不及防。 如果没有什么灵光一闪,这样的讨论会很持久。 朱祁钰倒是觉得这样的讨论很有意义,都是聪明人,但扔一本书就能学到精髓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社会试验,是双方的,朝中的大臣也需要学习进步。 可朱祁钰对于这种问题,比起相信自己,更相信那群聪明人。 和陈循所说的一样,皇权至上,大不了就剥皮充草,朱祁钰可以不管其他,但是兵权必须掌握在手里,这才是他当前最大的依仗。 张三在西山兵工厂,时常也会写信回家,并不是汇报公务,只是像远游的孩子一样,说着他那边的趣事。 王富贵搞出了无烟火药后,一直在进行改进。 兵工厂中产出的火枪,也随着技艺越发的娴熟,产量和质量都在提高。 这当然免不了吴老头对于锻铁的追求。 隔壁大院已经完善成了军武学校,徐永宁这样的指定国公继承人,有关系的,都会被家人塞进去,不论爵位,只看站队。 谁都知道,这所军校是圣人为了培养未来亲信用的,不然也不会让朱见济入学。 就算是南京那边,也有不少人争着抢着想将自己的孩子送过来,但是朱祁钰以名额已满为由,给了下次一定的承诺。 以往,北京是被看不起的,南方的那群人,带着高傲,觉得什么天子守国门就是一个笑话,不然也不会留着一个南京朝廷,行使双京制。 南京地区官员六年一度的京察考功,北京吏部不得干涉。 足以见得,南京有着足够的权力。 可现在不一样了,随着北京的发展,加上天津的势头,大有压过南京的趋势,更何况,明眼人都知道,能臣武将都在北京,而且土木堡之变时,南京的守备和武备也被抽调了过去。 就武力值上来看,南京现在除了保留那套行政机构,留下来的或是从北京逃过去的权贵,就是京官家眷。 这些人,可以当软肋,但不足以对北京造成威胁。 而北京高层权力机构,并没有家眷在南京,没有将家眷往南方送的官员,才有升迁的机会,不然就要像徐珵一样,直接被外放,脱离这指挥大明的最高权力。 废除两京制的风声不是没有,但更多的官员觉得,北边如果没能平定,那南边至少还是退路,所以风声并不大。 第414章 入宫 任何问题,其实都是发展问题。 蛋糕不够大了,就产生争抢,想着把蛋糕做大的人少之又少。 恰巧,朱祁钰就是这样的人。 都说江南鱼米之乡,但那其实是偏见。 如果没有朝廷的支持,江南和湖广之间,也就差了一个地利的优势,这地利也不过是免受战争侵扰而已。 到后来,口岸更是让江南获取了许多真金白银。 可那又如何? 如今朝廷并不偏向南方,毕竟京城是权力中心,前几任发展不好,不代表就不能发展了。 华夏多数都是从北往南打,北方统一南方。 北方是壮士,而南方则是美女,站稳北方,从高往下打,吃肉打吃米的,自然容易。 现在,朱祁钰不过是让吃肉的多赚钱,然后用钱去向买南方的米面,这是很划算的买卖。 南京的人就算想反,那也得是朱祁镇活着的时候反,现在已经晚了。 内阁整理的奏折,朱祁钰看着很满意,南方想分口蛋糕,这是好事,说明那群安居乐业的人,还想着合作共赢。 合上奏折,朱祁钰就不再去想南方的事情,转而看向了陈凝香的月报。 身为京城最大企业的老总,也得关心一下自己的生意。 秀娟的字体,清晰的账目,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京城商会虽然没有出海,但是有很多商会希望建立合作,目前而言,京城商会算是指定军需用品制造商。 在朱祁钰看来,陈凝香比陈循还要出色。 大明有着世界最大的市场,消费能力也是世界级的,京城产业的产出在各地都不愁销路,更不要说卖给海商,让海商带出去随意加价了。 “兴安,凝香一个人操持这么大的产业,会不会有些困难?” 朱祁钰放下月报,开口问兴安。 闻言,兴安笑道:“陈小娘子巾帼不让须眉,如今事事安排的妥妥当当,陛下这是疼惜吗?” 朱祁钰转头,看了兴安一眼,就摇了摇头,道:“以后摊子会越来越大,以前,皇店要么由皇亲国戚把持,要么由太监操持,终归是有助力,可凝香现在大权独揽,朕担心她遭不住。” “陛下,不如召陈小娘子过来问问便是,得问问意见不是?” 兴安依旧带着笑意,毕竟圣人除了对妃子,很少关心其他异性,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 “再看看吧,现在还早。” 敲了敲桌面,朱祁钰起身,走出了书房。 “也不知道夏税收成如何,得让陈循拢拢资金,看能不能再采买一些粮草。” 一边走,朱祁钰一边自语。 兴安看着圣人步行的方向,连忙让人去准备仪仗车马。 一个贴心的秘书,是不需要事事都询问老板的。 朱祁钰走出王府,便有马车护卫等候。 “去皇宫。” 坐上马车后,朱祁钰才说出目的地。 寻常只有上朝的时候,圣人才会出现在皇宫,现在突然要去,也没人敢问。 仪仗护卫开路,道路上的行人立刻分到了两侧,被护卫隔开了距离。 虽然是临时出行,但是这些护卫都不知道演练过多少遍了。 该注意什么,小心什么,目光看向哪里,都有着专业的分析训练。 天子亲卫早已经不是锦衣卫了,而是从神武卫、锦衣卫和缉事厂再次筛选出的专业护卫。 除了腰刀,他们各个都佩戴火枪,不管是远程和近战,都不会让圣人受到一丝伤害。 朱祁钰要去看看那许久未见的侄子。 现在,朱见深是由夷王妃和徳王太妃抚养在西宫。 和其他年幼的王子差不多,没有特殊情况,成年的王都不能乱跑,更何况是年幼的德王。 之前,朱祁钰一直没有注意,现在的皇宫经过大换血之后,各仪仗卫士也都是从军伍中抽调的精兵。 整体的精神面貌可比那些世袭混子要好得多。 就算是白天,皇宫静悄悄的,除了自然的声音,就是卫士跪地,铠甲磕碰地砖的声音。 西宫外,黄门高唱:“陛下驾到。” 钱氏和周氏立马拉着朱见深出来迎接。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侄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段日子不见,朱见深倒是懂礼了很多。 不过那偷看朱祁钰的眼神,还是没有隐藏的太好。 “免礼。” 朱祁钰挥了挥手,迈步走了进去。 众人跟随,朱见深努力保持仪态,避免在御前失礼。 一本正经的样子,都被朱祁钰看在眼里。 在皇家看来,这是好事,但是,这也表示着彼此生分了不是? 所以,走到主殿,坐到主座后,朱祁钰就对朱见深招了招手,道:“过来,让朕看看。” 闻言,朱见深弯腰躬身,口称道:“是,陛下。” 看着这小胖子绷直了身体,差点都同手同脚的样子,朱祁钰嗤笑,道:“赶紧的,用跑的。” 语气亲昵,顿时朱见深就小跑着过来,站在朱祁钰面前,抿着嘴,忍住笑意。 “皇宫果然是规矩多,四岁的孩子都能调教成这样子。” 朱祁钰说着,就将朱见深抱起,让其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埋怨。 下方的两女看见圣人的动作,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最近都学了什么?” 拍了拍朱见深的脑袋,让朱见深变回了虎头虎脑的样子,大眼睛似乎重新有了儿童该有的童真。 “叔叔,我学了礼仪,可麻烦了,还有音韵,背诗经,但还没学好。” 皱着眉,朱见深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这些都是蒙童必学。 “等你堂兄放假,就去找他玩,他和你一样,都苦哈哈的学习呢。” 一个人的痛苦,那是真痛苦,要是有人和朱见深一起痛苦,那么这种痛苦就减半了。 果然,听到堂兄也一样,朱见深顿时乐了。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人和人的学习是不一样的,朱见济在学校可开心了。 又问了下朱见深的生活情况,朱祁钰的目光才看向站在下方的两女,道:“先坐,朕想问问你们现在的收入情况。” 朱祁钰知道,这两女可是制衣坊的设计师,有着自己的收入。 第415章 人死如灯灭 工作的忙碌,似乎让两个少妇走出了丧夫之痛。 朱祁钰所表现的宽容,也让她们不必提心吊胆的生活。 获得生活的意义,两女面容韵味更足了。 “回陛下,制衣坊开价都很高,并且让我等姐妹拿了提成,每月也有近百两。” 钱氏温婉垂首,她也知道,这些都是谁给的。 一旁的周氏并没有抢话,现在的她,也不需要去抢什么位置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一月百两,收入在京城也是极高的,比给她们每月的例俸还要高。 这些都是她们自己的实力,朱祁钰可没有嘱咐过陈凝香要关照两人。 “朕想了解你们对制衣厂的看法。” 身为设计师,必须对市场有一定的了解,不然也拿不了那么多的提成。 闻言,两女倒是有些琢磨不定了,这算不算是考校。 沉吟许久,看着圣人在等她们回话,钱氏咬了咬唇,开口道:“我等多是设计内衬,知道贵妇与,与风尘女子的需求,若是要开拓市场,应当往外开拓,最近风头正盛的天津就合适。” 钱氏身在皇宫之中,又属于内廷,对外的消息很少,只能从宫娥那边无意听到。 不过,光是这样也可以了。 两女都把握有度,特别是周氏,以前十分渴望寻求家族的帮助,让自己可以夺了皇后之位。 可别说皇后之位了,自己的夫君都凉了,哪还有那个心思。 朱祁钰点了点头,看向周氏,在等待她的回答。 面对圣人的目光,周氏很紧张,自己儿子还在对方怀中玩着兴安带来的玩具,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亲娘。 “姐姐说得对!” 周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当设计师这件事,她也是跟着钱氏学的,对于市场的理解,她并不深。 懂了,朱祁钰大概知道了两人现在的关系。 “你们可能不知道,如今不止天津,还有辽东那边也有产业,你们是设计师,对业务也熟悉,有没有兴趣?” 圣人突然的发问,让两女都是一惊,周氏试探问道:“陛下是想借用姐姐和我的家族吗?” “有那个必要吗?” 朱祁钰轻笑道:“若是朕要,需要问你们吗?” “是臣妾多言了。” 顿时,周氏立马低下了头,连忙告罪。 “陛下是想让我等帮助陈小娘子吗?” 钱氏再怎么说也是当过皇后的人,虽然在朱祁钰记忆中,这位皇后有点恋爱脑,但正事上并不含糊。 “也不一定,就是先问问。” 朱祁钰若有所思说道。 下首,钱氏美眸看了朱祁钰一眼,随后扬起嘴角笑道:“若是陛下有需要,臣妾自无不可。” “嗯。” 朱祁钰发出鼻音,看向宫娥装扮的陈幺娘,道:“幺娘,朕会让陈凝香送来一些资料,就由你做联系人。” 说着,目光又回到钱氏,继续道:“光会设计还不够,管理人的经验你们也有,但是商业管理不同,朕让陈凝香总结一些经验,你们先看看。” 陈凝香现在掌握的产业有点多,必须分散一点,朱祁钰有想减少一些陈凝香压力的想法,当然,还有产业的拓展。 服装业也需要深耕细化,光靠陈凝香是不够的,企业要做强做大,陈凝香一个女子,在这个时代有着局限性。 男女大防,注定陈凝香不能多和男子接触,而想要培养出有事业心的女人,谈何容易。 就算是制衣坊那些被提拔起来的女工,本身文化有限,面对大势,她们有点招架不住。 “陛下,臣妾姐妹虽然都可以,但是若是要掌管制衣产业,那陈小娘子怎么办?” 钱氏黛眉微蹙,有点想不明白其中的原由。 “现在陈凝香可是京城商会的会长,并不是只单单涉及制衣业,百货涉及衣食住行,也不能事事都让陈凝香管。” 朱祁钰稍微解释了一下。 钱氏只知道圣人的产业很大,但至于大到什么程度,她并没有多少概念。 当过皇后,可不代表就是商业女强人了。 “那,是否需要臣妾出宫?” 这是很大的问题,钱氏和周氏都算是遗孀,虽然可以抛头露面,但毕竟是皇嫂,该介意的还是要介意的。 闻言,朱祁钰耸了耸肩,道:“皇嫂许久不曾出宫了,可以多出去看看,别搞得像朕囚禁了皇嫂一样。” 等朱祁钰说完,钱氏才瞪了对方一眼,说道:“臣妾知道了。” 之后,朱祁钰又和朱见深逛了花园,玩了一会儿之后才离开。 有了圣人的许可,兴安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在朱祁钰离开皇宫的同时,钱氏和周氏就来到了慈宁宫。 圣人可以不在乎孙太后,但是她们不能。 得知了朱祁钰的作为,孙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心中有恨,但面对如今的朱祁钰,她也无能为力,甚至和钱氏还有周氏一样,尽量不去联系自己的家族。 “本宫自是允许,不必在意本宫。” 慈宁宫内,光线并不多,但是大门之外,是一片骄阳。 朱祁钰既然敢直接放过了钱氏和周氏,自然不会在意她自己,孙太后闭了会儿眼,睁眼再看向两女,道:“人死如灯灭,是本宫教子无方,莫要让见濬也和那个死人爹一样,分不清轻重。” 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嫁入皇家,便是宫斗,各种勾心斗角,让她没有诚孝昭皇后张氏的大度,终究是落了下乘。 孙太后也没有太主动去了解外界,但是耳边总会传来现在的京城是如何如何的好,各地都在逐渐平定,就连朝廷多是议事上的争执,党同伐异的事情,从来就没听过。 就算是朱祁钰在装,那么孙太后也觉得,朱祁钰可以装一辈子。 很明显,那自己以前认为的孽庶,比自己儿子更适合当皇帝。 “臣妾明白。” 两女异口同声,彼此对视,心中也是微叹。 女性感性,但不傻,很多时候也知道小肚鸡肠不利于大势,但是,情感上的束缚,又岂能轻易挣脱。 要说天家无情,更不如说是天家理性。 如今的大明,物是人非,不该产生的事情,就要休止。 第416章 分担 兴安安排了两女的出宫事宜,其实也就是出去随意逛逛。 铜雀春深锁二乔,对于皇宫来说,嫁进去就是如此。 对于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来说,从皇宫里出来,就是换了一个世界。 京城就像积木,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不断拿起放下,在大手下,积木堆叠,不断变幻。 对于两女来说,看到大街上逛街的女子,卖菜的妇人,吆喝的商铺,恍如隔世。 似乎是眨眼之间,京城就变了模样,大院模样的房屋也都换了装潢。 商铺就像一个个四方格子,相互拼接在一起。 在钱氏眼中,变化最大的不是建筑,而是在这里的人。 忙忙碌碌,但是眼中有光,对着生活怀抱希望。 路线是安排好的,马车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坐的。 两个美妇让下人买了许多不曾见过的小吃,在马车内一边吃着一边游览京城。 朱祁钰回到王府后,就让人召来了陈凝香。 最近,陈凝香一直在商会办公,朱祁钰觉得自己的身份敏感,登门就不怎么合适了。 让陈凝香坐下,上茶之后,朱祁钰才大致跟其说了一下自己的决定。 沉默听完,陈凝香很安静,随后,嬗口微张,语气轻盈道:“陛下是不相信民女吗?” 在商会中沉浮,陈凝香褪去了些许书卷文雅,换上了几分干练。 工作中,她不苟言笑,但面对朱祁钰,她总是十分轻缓。 摇了摇头,朱祁钰道:“如今摊子大了,朕觉得多些帮手也是极好。” 闻言,陈凝香美眸盼盼,看了朱祁钰一眼,笑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哦?” 朱祁钰挑眉,道:“陈尚书当真没有意见?” 说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子,父母怕嫁不出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陈凝香愣了一下,工作忙的时候,倒是会疏忽了家里的感受。 见状,朱祁钰笑着继续道:“并非怀疑你,只是,工作需要人分担,夷王妃和徳太妃虽然身处内廷,但是使唤人这件事上,你还真比不过她们。” 陈凝香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往后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天津、辽东,若加上湖广呢?若是打通山东呢?” 朱祁钰问道。 顿时,陈凝香觉得自己的性别就是麻烦,可是,朱祁钰完全可以直接将她换下,面对圣人,她也反抗不了,为什么不呢? “适当的放权是必须的,你身边有可以独处长谈的帮手吗?” 朱祁钰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继续道:“不要妄自菲薄,你很优秀,商会你也见过了不少人,应该知道自己比很多男子还要强,但你见过哪个会长将所有事情都抓在手里的吗?” “民女明白了。” 陈凝香垂首说道。 “有夷王妃和徳太妃帮衬,你事情也更好办一些。” 这是朱祁钰思量之后的决定。 “嗯。” 陈凝香也清楚,这是朱祁钰在帮她分担火力。 身为黄花大闺女,本身就要承受流言蜚语,她自己就算再无所谓,也要考虑老父亲的感受。 之后,朱祁钰又将自己的安排大致说了一些,陈凝香也是安静听着,牢记之后,就被朱祁钰打发去后院了。 比起杭惠茹天天给自己吹耳边风,还不如直接让人给她多接触来得实在一些。 和朱祁钰想得差不多,杭惠茹见到陈凝香后,就开心地拉起了对方的手,将其带到自己的房间里聊天。 待在王府,朱祁钰并没有限制杭惠茹的活动,甚至还鼓励她出门多出去逛逛。 可是,带着一批护卫还有侍女,自己的夫君又总是公务繁忙,杭惠茹出去了几次,就没有了兴趣。 比起外出,她更喜欢粘着朱祁钰,或者去找汪招娣散心。 朱祁钰觉得,这是缺少同性朋友的原因。 皇帝的妃子和王公的夫人不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就算是无心之举,也会被很多人误读。 杭惠茹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很少和那些贵妇接触。 “凝香,快和我说说,现在那商会管理的怎么样了?” 杭惠茹的语气欢愉,将陈凝香拉到桌边便问了起来。 “皇贵妃怎么对此事感兴趣了?” 面对杭惠茹,陈凝香也没有多拘束,扬起嘴角笑道。 “陛下让我弄一个福利院的计划书,改了许多,还没弄好,我想跟你请教管理经验。” 杭惠茹也没有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福利院?” 陈凝香好奇了一声,不过没有深究,就说道:“比起民女,陛下不是更有经验?” 闻言,杭惠茹俏脸微红,细声道:“还不是陛下每次都…” 声音越来越小,话说一半,她就白了陈凝香一眼,道:“你就说说你的看法吧。” 未经人事的陈凝香对于杭惠茹的反应也不知所以,只能详细说出了自己平时的工作。 单手撑着下巴,杭惠茹看着陈凝香滔滔不绝,心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后,陈凝香说道:“大致就是这些,对了,皇贵妃,那福利院是做什么的?” “哦,啊?” 杭惠茹回过神来,道:“就是收养一些孤儿,差不多就跟寺庙行善差不多,但不会要求其出家什么的,有了福利院,民间若是有不想养的女婴,也能有个去处。” “这可是功德善事,陛下有如此善心,乃天下之福。” 陈凝香神采奕奕,忍不住夸赞了起来。 “也有吧,不过陛下说法倒是无情了些,说是为了人口增长。” 杭惠茹苦笑摇了摇头,知道自家夫君心善,可是从夫君嘴里,从来不说自己有多伟大。 两女从工作聊到生活,然后就聊起了制衣厂的服饰。 皇帝的妃子很多都是要学习女红的,能给皇帝缝制一些常服,更是吸引皇帝眼光的手段。 不过,比起外衣,杭惠茹更想知道的是,制衣坊有没有新出什么好看的内衬。 女为悦己者容,这种事对于陈凝香来说,有稍微的羞涩,但是对于杭惠茹来说,刚刚好。 两女聊到夕阳西下,陈凝香看时间不早了,才起身告辞。 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杭惠茹浅笑倩兮,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第417章 心意 宣府,身为大明边疆重镇,原本是抵御漠北蛮族的前线。 自去年之后,边疆侵扰似乎被按了删除键,戛然而止,漠北蛮族仓皇退去,至今不敢接近。 杨洪知道,是因为辽东那边的形势。 大明在清扫辽地,间接也影响了漠北。 草原上有着从辽地逃离的残兵,惊慌的说着明军的可怖。 脱脱不花本就想趁着也先身死去巩固自身的权力。 但是,随之而来的一个又一个的消息让他不断远离大明,生怕什么时候明军会正式踏上草原。 战争不一定要开战,大明杀鸡儆猴,对着部落的凶残,总会让脱脱不花兔死狐悲。 曾经中原的军队并不会踏上草原,因为那样做不合算,可现在,谁又说得准呢? 大明从重创中走了出来,但是因为也先的自大,草原可没有像大明那样的恢复能力。 赌国运这种事情,华夏千年走过太多,至今依旧傲立于万国之林。 游牧民族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可是,站在城头,杨洪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墙垛。 当初圣人对于自己的不闻不问,现在想起了,或许不是担忧宣府会乱,而是等着自己给他一个交代。 私自回收战场的武器,送给边将,杨洪心里也是有拉拢之意的。 于谦的京营轮班制,也让杨洪这样的大将失去了对于军队的控制。 杨洪锐利的双眼忽明忽暗,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次日,请求退休的信件就从宣府发出。 朱祁钰收到信件时,也没有多想,边镇大将将手底下的兵当成私兵是很常见的事。 杨洪现在退,也算是功成身退,护的是他杨氏一大家子。 “退了便退吧。” 朱祁钰没有挽留,在朝会也给了杨洪很大的面子,很多的奖赏。 算是好聚好散,老将退场,新秀自然要顶上去。 宣府易主,孙镗被调了过去,主要还是要看住杨家,避免边镇有乱。 大同的郭登和宣府的孙镗,这才是大明真正的门牙。 目前,大明的目光还没看向草原,而是安心管理境内的事务。 商路就带活了一路的城镇,人们会自觉往关外而去,趁着天气还没变冷,出趟远门,回家还能过年。 这是很质朴的想法,渐渐的,黑土地就会被人发现。 后世的吉林可是世界闻名的黑土带,甚至有人特意去买土,那是违法的。 比起放牧,其实辽地更适合种田。 大明朝堂的大臣们发现,其实开放商业,对农业的影响并不大,甚至,粮价上涨还会让更多的人去种地。 开商不是重商,如今的地税是折银,而且朝廷还会采购粮食,农户获得钱财,可以去买更需要的东西。 清晰的税务避免了底下官员乱加杂税,农户也清楚什么是他们应该缴纳的税赋。 夏税热热闹闹的,和以前那种哭爹喊娘很不一样。 大明各地粮仓都在严格把关,这些是大明作战的资本,士兵虽然领的是银两,但还是要吃饭的。 税收改革让户部成了唯一的收税部门,以往,工部和兵部也有涉及,现在不行了。 陈循成了大明真正的钱袋子,但是,他根本不敢丝毫的松懈。 他比谁都清楚,偌大的大明是在走钢丝,或许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万劫不复。 不过,比起手中的权力,他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女儿成为了商业大佬,而且还和两个王妃配合。 知道这是圣人的安排,但陈循还是会怕自己女儿被欺负。 那可是王妃,而且周氏以前的名声可不太好。 “陛下,若是王妃入场,老臣那女儿,可不可以不干了?” 弱弱看着上位的朱祁钰,陈循的话语有些不自信,哪里还有朝堂上给人批钱款的样子。 “怎么?老陈,现在你女儿可是商业大佬,谁都要给几分面子,怎么就不让干了?” 朱祁钰一脸疑惑看向陈循。 “老臣是怕…” 对于圣人突然改了称呼,陈循并不意外,以前也被这么叫过。 “怕老臣那女儿冲撞了王妃。” 陈循深吸一口气说道,比起以后被穿小鞋,现在先给自己女儿打打底比较好。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起身走到陈循身边,一手搭在其肩膀,道:“在朝堂蝇营狗苟习惯了,是不是看啥都是阴谋诡计?” 陈循苦笑,确实是如此,特别是内廷自孙太后之后,就没有多少安宁,就算是朝堂,也会时常听到宫斗。 所以他才会担心自己的女儿,毕竟那可是经历过宫斗的王妃,而且还是两大头目。 “不会的,朕既然如此决定,也是跟陈凝香说过的,她们相斗又没有收益,总不能是为了朕吧?” 朱祁钰十分自信说道。 两个寡妇,还是自己的皇嫂,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有什么必要去争宠?向谁争宠? 陈循目光有些幽怨,看向圣人犹如怨妇一般。 要不是朱祁钰是皇帝,他都想指着朱祁钰的鼻子骂。 自从女儿接触过眼前的圣人之后,对于其他男子都十分不感冒,至于那两位王妃,要是接触到商业,获得金钱,后面的事又岂能是圣人自己可以保证的。 “陛下,老臣斗胆,您怎么看待小女的?” 陈循定了定神,目光严肃说道。 “很强,很聪明。” 朱祁钰点了点头,给了极高的评价。 “那,陛下觉得,小女能不能嫁得出去?” 陈循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只见,朱祁钰微微皱眉,虽然对于他自己来说,这样的女强人,他很喜欢,或者,将陈凝香变成这样子,在朱祁钰的内心深处,就有着图谋不轨。 但陈循明晃晃问出来,朱祁钰也就顿了一下,道:“嫁得出去。” 闻言,陈循松了口气,换上了一副笑脸,道:“君无戏言,陛下不会不知道小女的心意吧?” “啧,老陈,朕知道,但还不是时候,做大事,别老想着情情爱爱。” 朱祁钰捏着下巴,他又不是什么木头。 自己的妃子看得出来,他当然也看得出来,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创业就不要恋爱脑。 第418章 囤积居奇 陈循不知道什么叫谈恋爱,毕竟男婚女嫁,很多人都是结婚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的。 友人之上,恋人未满,彼此都没有吐露心意,大概就是目前的状态。 朱祁钰也不想和陈循解释这种关系。 “老陈,此番过来难不成就为了说这事?” 移开话题,陈循总不会是特意过来说自己女儿的,所以朱祁钰便问道。 闻言,陈循确实被朱祁钰给转过了思路,说道:“对了,陛下,如今夏税也收的差不多了,各地钱款正运送往京城,老臣特来汇报。” “嗯,有出什么问题吗?” 朱祁钰颔首,说到正事,那就要端正态度,走回自己座位。 “没多少问题,夏税折银,幸亏朝廷早有准备,采买一并进行,有些粮商本意是想低价收购,后见朝廷采买,转而刻意抬高价格,但效果都不太好,有的甚至血本无归。” 陈循语气淡然,农户要交税,就要将手中的粮食换成银两,以前粮商都会从中得利,压低给农户的价格。 贱谷伤农的道理很简单,粮价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 朝廷插手采买,需求量巨大,而且价格稳定,不管市面上那些粮商如何作妖,都毫无办法。 “这很正常,商人逐利,为了利益能不择手段,别让农户亏了就好,反正采买用的钱,最后都会收回来。” 朱祁钰手指敲击在扶手上,大致能够想象到地方收税时所可能发生的事情。 “还有就是,棉花涨价了。” 陈循继续说道:“前往辽地的人越来越多,为备寒冬,各处都在求购棉花,百姓多是自备冬衣,现在也刚是时候。” “可是有商户囤积?” 都不需要多想,朱祁钰就脱口而出。 闻言,陈循点了点头,道:“时候还早,怕再过几个月,百姓都会买不起,而且,辽地也会受影响。” 囤积居奇,商业行为差不多都是这种,陈循也是担心会影响到经略辽东。 “那陈卿可采买了?” 朱祁钰皱眉追问,宏观调控是户部需要做的主要事项,既然发现了,就要去准备。 “陛下,二十万匹棉布朝廷也就只能收到两万匹的税赋,若是去采买,那些人也会狮子大开口。” 陈循开口解释道:“棉花不是粮食,农户种其不能糊口,太祖当初推广种植,多是官绅家田才有能力。” “也就是说,源头就被堵住了?” 朱祁钰有些惊讶,不过随后笑道:“制衣坊一直有在收棉花,陈卿可是从凝香那边听到了什么?” 朝廷不能做亏本生意,可以不赚,但不能无节制兜底。 “正是,臣女在家抱怨收购棉花价格一直走高,所以老臣才去查了查,发现晋商正在大量囤积棉花,造成市面棉花短缺的现象。” 陈循说话的时候也在思考。 其实若是朝廷下场,以囤积居奇的罪责就能拍死,但那样不就与开商背道而驰了。 “棉税不能动,让凝香去和他们谈谈,制衣坊有设备,看能不能合作,若是他们只想赚原材料的话,那再看看,还有,采买事宜不能落下,有备无患。” 朱祁钰捏着下巴,晋商不过是一个商会,也吃不下大明全部的棉花,若是朝廷要采买的话,并非不可。 “明白了,陛下。” 陈循躬身,随后又向朱祁钰汇报了其他事宜才离开。 他是来汇报的,其实该怎么做,陈循自己也有想法,圣人给建议也不错。 身为尚书,总不能事事让圣人亲力亲为。 朱祁钰对于晋商,并没有多大的恶意,商业行为就从商业上去解决,大家彼此有合作也有竞争才是常态。 不过,经济作物被官绅垄断,确实是个麻烦。 背着双手,朱祁钰没有直接回书房,家里有两位娘子要陪。 来到汪招娣的院子,就听到吴太后和汪招娣有说有笑的声音。 朱祁钰忙的时候,便是吴太后陪着汪招娣,避免汪招娣无聊。 两人聊天时,手上也没闲着,竹筐将丝绸崩平,针线在上面穿插,勾勒出各种各样的图案。 花样上看,是小老虎的形象,一看便知道是孩子衣物。 见到朱祁钰,两人也起身,见朱祁钰挥了挥手才坐了回去。 “这都是第几件了,会不会穿不完?” 朱祁钰可不是开玩笑,吴太后和汪招娣,再加上杭惠茹,都在亲手为还没出生的孩子缝制衣物,到现在都不知道多少套了。 可她们依旧乐此不疲。 “胡说,哪会穿不完!” 吴太后白了朱祁钰一眼,嗔怪道。 朱祁钰笑着没有反驳,坐到了汪招娣身边,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捏着针,灵活在丝绸上勾勒活灵活现的线条。 多了一个男人,也没有影响到两个女人聊天。 她们的话题并不多,王府就那么大,不出门的话,又能有什么趣事,只不过是从婢女那边听来的见闻,或者是朱见济在学校的生活。 朱祁钰的到来,倒是增加了不少话题。 将自己的娘子逗得咯咯直笑后,在吴太后的驱赶下才离开。 回到书房,朱祁钰还没看多少奏折,杭惠茹就找了过来。 怀中捧着新的计划书,这是完善之后的版本。 朱祁钰看了之后,或许是和陈凝香沟通后,基本上就可以了。 那扑闪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满脸都是求表扬的样子,朱祁钰将计划书放到一旁,勾了勾那小琼鼻,道:“可以了,人手你跟兴安要,这事就交给你了。” 皱了下鼻子,杭惠茹开心道:“妾身知道了。” 说话的时候身体靠近了过来,朱祁钰一眼就看到那领口内的深渊。 看来是有备而来的,穿的都是新式的。 燥热升起,朱祁钰也没必要忍着,直接伸手将杭惠茹拉到怀中,说道:“来,让朕康康。” 兴安垂首默默走出了书房,再一次成为了门神。 这种事情,他已经十分熟练了。 皇贵妃和圣人的情趣,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 兴安记得,最开始的时候,皇贵妃还是很内敛的。 眼观鼻,鼻观心,对于书房中的声音充耳不闻。 第419章 吃得消? 商机来的很突然,但是席铭抓住了。 原本不想在京城待太久的席铭,不得不主持这泼天的富贵。 收购棉花的事情,席铭也猜想着京城商会会来接触,毕竟京城制衣坊的市场占有率摆在那里。 名帖投递过来的时候,席铭也想见见那京城商会的会长。 可是,当马车停在府外的时候,席铭微微愣神,特别是马车的形制。 就算是会长,席铭也不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坐马车。 这时,席铭有点紧张。 马车后面走出宫娥,垂首等待着马车里的人。 门帘被驾马的女子掀开,金钗步摇映入眼帘,隆起的头发上是各种精美的装饰。 席铭知道,京城商会的会长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可不是已经盘了头的妇人。 大明是等级森严的社会,光看这阵仗,席铭已经明白了,今天来的人或许不是商会会长,而是宫里的人。 钱氏走出马车,抬头便看向席铭,目光中带着些许探询。 不过,这次不只她一人过来。 在钱氏身后,是周氏和陈凝香。 三女并列的时候,席铭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在发汗。 他不认识什么皇后贵妃,但是一身着装和仪仗可是做不了假的,对方肯定是宫里的贵人。 特别是为首的贵妇,一身的气质都透着贵气,凤眼稍微扫到自己,就让席铭压力倍增。 不认识的人就别乱打招呼,席铭微微垂首,目光看到了陈凝香,之前还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席铭记得。 “会长莅临,陋室蓬荜生辉,还请入府。” 席铭不敢多看,身为商贾,他面对宫中贵人需要比普通百姓更加小心翼翼。 钱氏在外人面前,可没有在朱祁钰面前那般怯懦。 宫中礼仪也不是白学的,昂首挺胸,步伐迈出,微微踢起裙摆。 虽然陈凝香才是京城商会会长,但是钱氏的身份本来就摆在那里,就算不看前皇后的身份,也要看夷王妃的身份。 山西商会的所有人都紧绷着身体,钱再多又如何,权势压下,特别是皇宫所代表的至高皇权,商贾也不过是商贾而已。 这还是朱祁钰给钱氏的第一个任务,帮助陈凝香谈一笔买卖。 在钱氏的视野中,这或许是考验,所以她也是牟足了劲。 府邸内,席铭将人引到厅堂,钱氏和周氏坐到了主位,陈凝香则坐在左侧首位。 三女各不同,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可以染指的。 陈凝香先开口,介绍了一下钱氏和周氏,这下子,直接让席铭搞不懂了。 夷戾王,竟然是夷戾王的王妃。 话说,天家争权,不应该是身死道消吗? 一瞬间,席铭想了很多,是不是自己囤积居奇,圣人要让自己九族消消乐? 茫然摇了摇头,不至于,真不至于。 虽然甩掉了胡思乱想,但是席铭依旧紧绷了身体。 “听说,席会长最近收了很多棉花,现在制衣厂是钱王妃在负责,所以便来此拜访。” 陈凝香并不在意自己坐的位置,她是会长,制衣坊的话,圣人有意让钱氏帮忙,陈凝香也没反对。 “屈尊,屈尊了,谈不得拜访。” 席铭连忙说道,头一直低着,不敢看,真不敢看。 “谈正事吧。” 钱氏扬起头,看向陈凝香,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在席铭身上,道:“棉花价格,我也打听过了,当前是一担五两银对吧?” 一担差不多就是百斤,百斤五两,对于原材料来说,已经虚高了。 “殿下,那是前天的价格,如今是五两六分银了。” 席铭抿了抿嘴,开口说道,倒不是说要拒绝,而是想要一个自己能再赚点的价格。 身为商人,虽然眼前的王妃给的压力很大,但能上门谈,说明有合作的机会,做生意,就是你来我往。 “嗯。” 钱氏的发出肯定的鼻音,嘴角微翘,问道:“那若是和制衣坊合作,我等要大量棉花,价格会是几何?” 如此场景,让钱氏也有几分新奇,圣人和陈凝香都给了她很多的自决权,甚至没有给她设置底价,让她自由发挥。 没有限制的去决定一件大事,让钱氏内心有几分悸动。 闻言,席铭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若是入了冬,棉花一担或会超过十两,殿下屈尊,草民也不会多要,若是能以八两银的价格合作,想必会很愉快。” “八两?” 钱氏嗤笑道:“与去年相比,两倍有余了,席会长当真吃得消?” 席铭的额头冒出细汗,很简单,商贾囤积居奇是犯罪,大明有一套专门限制商人的刑罚摆在那里,用与不用,就看情况。 “殿下,不能这么说,底下人都要钱,虽说是两倍,但农户要一些,采买之人要一些,到草民手里,也没有多少利润了。” 说是这么说,其实利润还是很可观的,但大头让官绅赚去是潜规则,这里面可没有农户什么事情。 “八两银,能备多少货?” 钱氏没有在这话题上纠缠,以前当皇后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人会拉虎皮扯大旗,若是按照他们的节奏,自己就会被吃得死死的。 “殿下要多少?” 席铭倒是有这方面的自信,毕竟掌握了大部分的渠道,早就有了垄断的迹象了。 “一个月,十万担,供应到年底。” 钱氏不知道朱祁钰多有钱,但是,京城商会在扩张,十万担对于她们来说,转手制成线或者布,都还有利润,毕竟掌握核心科技的好处十分明显。 顿时,席铭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若是把这个月也算进去,四个月,每月十万担,那就是四十万担,自己的渠道真就吃不下。 见状,钱氏嗤笑道:“握着朝廷经略辽东的机会,赚钱自然可以,但是,席会长,凭什么认为朝廷就会任凭你们摆布?” 制衣坊根本不愁销路,钱氏拥有着晋商所不能拥有的平台。 再多的棉花,她都能消化干净。 可对于席铭来说,一下子囤积大量棉花,还是要承受不能消化的风险的。 现在的大明可不是以前的大明,席铭突然发现,当朝廷真的要干预的话,以圣人那神乎其技的手段,自己似乎就是个小破孩。 第420章 你应该庆幸 打从看到钱氏开始,席铭就感觉不对劲。 虽然没有明面上的仗势压人,但是谁会让一个王妃来谈生意? 席铭深呼吸了几口气,棉花是从官绅那边收过来的,总不能让自己赔本吧? 制衣坊的胃口很大,大到可以影响到其他渠道,只需要往街上一吆喝,有的是人合作。 买方市场和卖方市场是相对的。 “殿下,恐怕光凭某这小门小户的,吃不下,但是,若是合作继续,某自然愿意再优惠一些。” 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席铭说道:“七两,某手里所有的货物,还有之后每月供应五万担。” 闻言,钱氏看向陈凝香,虽然没有设限,但是钱氏不想胡乱做决定。 见陈凝香微微点头,钱氏才开口,道:“好,先把契约签了吧,七两,往后四个月,无论价格如何。” 这种契约在华夏很常见,最开始的是商户和果农的对赌。 唐宋时期,闽中荔枝,初着花时,商人计林断之以立券,若后丰寡,商人知之,不计美恶。 华夏一纸文书契约,只要朝廷在,只要宗族在,那么有身份的人见证下的契约就会一直有效力。 所以,席铭对于钱氏拿出契约,并没有多少惊奇,这种对赌,如果市场好,双方都能赚。 朱祁钰财大气粗,让钱氏来,只是要提醒一下席铭这些商户,并不是朝廷开商,就能任由商贾胡来,朝廷能经略辽东,也可以先打扫一下屋子再继续。 凭什么官道驿道都是朝廷在出力,然后你商贾想赚贪心钱还觉得是自己的能力? 三两多的棉花银,翻两倍已经要适可而止了,再贪下去,你有命赚,没命花。 席铭松了口气,让步是必须的,随着天气变冷,棉花在谁手里,那么定价权就在谁手里。 他不敢得罪山西的官绅,但更不敢得罪朝廷。 钱氏开口,其实席铭心中已经惊惧,吃惊的是朝廷发现如此之快,惧怕的是圣人的雷霆手段。 之前朱祁钰一直关注的是粮食,直到陈循说了二十万匹棉布,堪堪二万赋税,而需要交这些税的,还是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户。 政策总会有缺漏,但若是及时堵上,还未晚。 签字画押,席铭感觉这种事情,自己承担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你应该庆幸。” 看着席铭,钱氏勾起嘴角,声音悦耳,道:“如果要告诉你身后那些人的话,记得传达圣上的意思。” 现在交易不需要现钱了,都在京城,直接划拉进银行就可以。 钱氏虽然没接触商业,但是也知道,从席铭这边购买的棉花,将成为寒冬的压舱石。 圣人不想赌,更不想让子民成为代价。 否则,完全可以等民愤掀起的时候,直接用屠刀去开路。 华夏历史上这么勾心斗角的太多了,可是,付出代价的,便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闻言,席铭苦笑,依旧低着头,道:“谢陛下开恩。” 一百四十万两,分月交付,这场交易数额巨大,双方都是得利的。 可对于拿给钱氏练手的项目来说,又相对简单。 站在钱氏身后的周氏,虽然没看到钱,但也知道那一纸契约让圣人直接花去了上百万两,不由得吃惊圣人雄厚的财力。 走出府邸,她头有点晕乎乎的。 直到上了马车,周氏才开口问道:“姐姐,看情况,还能再压价,为何不压?” 钱氏没开口,而是将目光看向陈凝香。 见状,陈凝香适时开口道:“殿下,在商言商,席铭说了,七两银到他那里利润就不剩多少,真正得利的,是棉花庄园,而这些庄主,都不是什么平头百姓,圣人本意是不亏就行,现在若逼迫太甚,再过两月,辽地就冷了,到那时,苦的还是百姓。” 得体的谈吐,让周氏不由得将目光停留在陈凝香身上。 一身素衣,三千青丝垂落,脸上虽然带着面纱,没有遮住那灵动的双眼,坐姿端正,腰间的紧绷勾勒着丰满的浑圆。 “陛下心善,不计较钱财。” 周氏点了点头,附和道。 “倒也不是。” 陈凝香莞尔,眉眼弯弯,道:“如今制衣坊有着新式器械,降低棉布纺织成本,寻常制衣坊需要四人的人力,制衣坊只需两人,而且品质更高,陛下早就算过了。” “还真是不吃亏的主。” 闻言,钱氏气笑,随后收敛笑容,道:“光是山西商会的货,会不会不够?” 陈凝香摇了摇头,道:“够了,制衣坊毕竟是圣人私人工厂,棉花放着是以备不时之需,真正大量的话,还需要看朝廷那边运作,陛下可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再者,过冬又不单单依靠棉衣。” 只要朝廷提前发现,就能提前做出反应,这是现在的朝堂。 钱氏听出了陈凝香的意思,心里不禁和自己亡夫的朝廷做了个对比。 明明都是差不多的人,却在不同人的领导下展现出不同的面貌。 “那便好。” 钱氏开口,随后看向周氏,道:“妹妹可还有什么不懂?趁现在凝香姑娘有空,可以多问问。” 达者为师,不分男女,钱氏这么说,也是认可陈凝香的能力。 周氏也展露笑颜,以前她可没有这种参与感,除了争夺权力,在皇宫,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三女相互讨论,多是钱氏和周氏求教陈凝香,而陈凝香也是知无不言。 钱氏和周氏都看过陈凝香的笔记,所以比起其他人,她们了解也更深,但终归是纸上的泛泛之谈。 马车没有回商会,而是直接去了制衣坊。 “圣人说的是工商管理学,和管理下人不一样,制衣坊中的女工都是领月例的,不能将其看成下人,需要给予尊重,打骂这种事情,能免就免。” 陈凝香走下马车,言语没有停下。 毕竟钱氏和周氏是宫里人,行为难免会有点习惯,陈凝香可不想因为体面而导致制衣坊的不善经营。 钱氏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有周氏有些讪讪然。 领着两人逛了制衣坊,每个忙碌的女工见到陈凝香后,都会笑着问好。 “如今需求量增加,或许会增产,殿下都可以看看,然后熟悉一下基础账目。” 陈凝香昂首走着,身上有着莫名的气质。 第421章 城中闲逛 朱元璋用政令强制将观赏用的棉花转化成了百姓过冬保暖的衣物。 但,那又如何? 棉花又填不饱肚子,吃饭是四季的事情,御寒不过是一个冬天。 在陈凝香带着钱氏和周氏熟悉制衣坊的时候,朱祁钰已经收到了交易完成的消息。 “七两?” 朱祁钰摇头,这个价格不单单意味着棉花的价格,还意味着棉布和棉衣的价格。 棉花捻成棉线,织成棉布,主要看的是棉花的利用率和纺线的质量。 但是,商人的成本都要转嫁到消费者身上,朱祁钰最多也只能尽量压低价格。 “米麦还是太少了。” 朱祁钰不由得感叹。 心中有着几分无力感。 百姓选择的只能是糊口的粮食,但是,其他的经济作物也十分必要。 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人根本杀不完。 “近日回港的船多吗?” 朱祁钰对着虚空开口,他身边的兴安很自觉开口道:“连日来,回港船只增多,带的多是粮食。” “嗯。” 朱祁钰点头,随后说道:“让陈循多筹备粮食,各地粮仓都要细致检查。” 大明的冬天是越来越冷了,朱祁钰知道,陆地是没有出路的,至于海外被大明海商扫购了粮食,他不在意,总有人需要承受代价。 小冰河又怎么了?大明又不是没钱! 兴安领命之后再次垂首,随后再开口就是另一个话题,道:“陛下,万寿节将近,可是照常安排?” 闻言,朱祁钰愣了一下。 万寿节就是皇帝的生日,一般都会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贺及贡献的礼物。 不过,其实万寿节还有另一个称呼,圣诞。 皇帝和皇太后都是圣人,所以生日自然被叫作圣诞节,只是后面华夏喜欢将美好的称呼给别人。 “罢了,朕在府中简单举办便好,不用大操大办。” 朱祁钰的每一个行为,都会影响到整个大明。 如果大操大办,那么王公百官就会投其所好。 用军饷过寿这种事情,朱祁钰可不想发生。 “这…” 兴安顿了一下,没有大朝会,没有万寿节,心中对于圣人竟然产生了同情。 “是,陛下。” 不过,圣人的决定,兴安并不会反对,这种花钱的事,他更不会多嘴。 “自己办也能办得很好,多准备些百事大吉盒,到时候给百官送去,还有周遭邻居。” 皇帝的生日,就是开席,在皇宫开也是开,在外面开也是开,还可以省很多钱。 闻言,兴安才扬起嘴角,声音轻快了几分,道:“是,陛下。” 朱祁钰有些愣神,似乎是在思考事情。 其实,他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时间过得有点快。 圣人的诞辰,别人可不会像朱祁钰一样疏忽。 早早的,就有人开始准备,各地藩王都准备好了礼物,都掐着日子发货。 一般这种事情,会由礼部来操持,只是现在礼部没了,取而代之的外交部和礼宾司倒是有询问过兴安。 得知圣人不想大操大办之后,多少也能理解。 毕竟去年大明还在风雨飘摇之中,圣人想要体现一下节俭,并无不可。 如同太祖,因为皇考皇妣早逝,每每万寿节便斋居素食,不受朝贺,后面几个皇帝也差不多。 到了正统朱祁镇的时候,才开始渐渐放开,最后成化帝便是奢靡成风。 朝会之后,朱祁钰出宫没有马上回王府。 一身衮服的他,坐在马车中,在城中乱逛,每到一处,百姓避在路边,好奇看着大明至尊车驾。 朱祁钰看着日渐繁华的京城,奏报中的地方灾害,似乎都有点不现实。 难怪以前领导人要到各地去看,每逢灾害都要亲临。 因为待在京城,真的会让人心产生麻木,产生一种盛世太平的错觉。 朱祁钰有种感觉,就是京城的婴儿好像变多了。 董宿对女医学院很上心,不过,在民间也出现了编排他的话本。 但是,董宿并不在意。 比起编排,看着得救的百姓跪在学院门口,抱着怀中的婴儿磕头道谢,让董宿更有成就感。 得知圣人的车驾在城中乱逛,他也跑到学院门口,准备等圣人路过的时候行礼。 这也是很多官员的选择,毕竟京察刚结束不久,圣人如此乱逛,或许是想看看京察之后的京城面貌呢? 朱祁钰可没有多想,他就是单纯的想逛逛。 车厢中摇晃,朱祁钰透过车窗,每过到一处衙门,就能看到抬头挺胸的衙役,还有躬身行礼的官员。 至于刺杀,就算是箭矢,也要穿过人墙才能命中,而且还是要那种几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朱祁钰可不是朱祁镇,他从来没想过什么御驾亲征,对于自己的命,还是看得很重的。 路过医学院的时候,朱祁钰便看到了董宿带着几人站在门外,对着朱祁钰躬身。 而坐在马车中的朱祁钰只是点了点头。 医学院和景泰学校距离并不远,不过景泰学校封闭式的教学,倒是没有什么教师校长站在门外。 圣人车驾一旦出现,那些市井的声音都会安静下来。 看着马车走过街道,路过城门,最后转了一圈,才回到王府之中。 对于圣人突然的闲逛,自然是有人开心,有人愁。 那到处散发存在感的圣人,总会让有着异样心思的人难受。 回到王府,朱祁钰感觉舒心了一些。 别管其他地方如何,现在的京城,发展十分迅猛。 南城的老城区已经没有了那些破旧的房屋,取而代之的是刚建完不久的新房,还有被推倒的工地。 亲眼去看看自己领导下的成果,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钱氏和周氏自从去过制衣坊后,出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和陈凝香学习管理经验,倒也是虚心求教。 陈凝香也没有留一手什么的,毕竟制衣坊给钱氏和周氏管理,自己只需要看汇报,将重心放在拓展其他项目上,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拓展业务可以从圣人或者自己父亲那边获得内部消息,但是陈凝香并没那么做。 两者都是规则制定者,而她需要去遵守,若是带头破坏规则,那么就是陷朱祁钰和陈循于不仁不义之中。 第422章 生日 朱祁钰在城中转了一圈,让京城的各部衙门都端正了工作态度。 没有哪个打工人喜欢领导的突击视察。 而且,圣人要简单过生日的消息传出之后,有人认为是圣人作秀,也有人认为是圣人想重拾太祖的节俭作风。 万寿节这天,朱祁钰早就给百官休沐。 生日这种节日,就要和家人一起过。 地方藩王的贺礼如同定时一般,在这一天送到了王府。 一大早,朱祁钰从温柔乡中醒来。 身边的佳人未醒,紧闭的睫毛微颤,抿着嘴,嘴角微翘,似乎在做美梦。 床单不知何时滑落到床脚,不着一缕的身体紧紧贴着朱祁钰的手臂,将其陷在山峰之中。 休沐的日子,朱祁钰也想赖一下床,抬腿将床单踢了上来,将身旁的娇躯盖住,环手抱住,闭上双眼。 只不过,一连串的动作,让杭惠茹从睡梦中醒来。 扑扇的眼睫毛挠着朱祁钰的脖颈,有些痒。 朱祁钰也睁开眼睛,低头看着怀中蜷曲抱着自己手臂的娘子,脸颊粉嫩,微启的朱唇呼出热气,喷吐在脖子上,惹得自己一阵燥热。 顿时,杭惠茹将头埋了下去,朱祁钰也没有了睡意。 婉转的喘息之后,杭惠茹香汗淋漓。 “陛下,该起床了。” 略显疲惫的声音,倒是有几分慵懒,杭惠茹的双颊染上了运动后的红晕。 “刚才娘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朱祁钰勾了勾杭惠茹的鼻子,调笑着说道。 回想刚才的口无遮拦,杭惠茹抱着自家夫君的手臂晃动,嗔怪道:“还不是怪你。” “怪我?” 朱祁钰扬眉,抬手对着那浑圆就轻拍了一下,道:“方才谁说要大战三百回合的?” “嗯哼。” 杭惠茹嘤咛了一声,双眸泛起水汽,贝齿轻启,白了朱祁钰一眼,柔荑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感受到娘子浓厚的战意,朱祁钰自然勇敢接战。 每天抽出时间提肛和有氧锻炼,为的不就是相互满足的时候。 贝齿咬着下唇,杭惠茹双手撑在结实的胸膛,驰骋着有些无力,美眸看着那越发威严的面容,俯身吻住了那即将讥笑的唇。 许久后,朱祁钰起身自己穿戴,而床榻上的佳人闭眼歇息,鼻息微喘。 穿好了衣服,朱祁钰还不忘坐到床边,伸手勾起美娇娘的下巴,说道:“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开玩笑,朱祁钰可是皇帝,有着数之不尽的资源,而且后世的科学养生和办公室锻炼,大概也知道一些。 为了家庭和谐,自然不能落下锻炼。 那装睡的美人,俏脸红如蜜桃,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 走出卧房,朱祁钰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咯咯声。 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打闹声。 朱见济从学校被接了回来,而朱见深因为钱氏和周氏经常要出宫,所幸也接了出来。 此时,两个孩子正在前院打闹着,还有其他几个孩子。 朱祁钰只是看了一眼,走到厅堂,从满地的箱子间穿插走向主位,婢女立刻捧上刚泡好的茶水。 兴安从外走了进来,便向朱祁钰地上了一本红纸封面的小册,道:“陛下,这是王公百官贺礼礼单。” 给皇帝送礼的机会不多,而且很难把握。 朱祁钰喝了口茶水才接过,翻看的时候,下人已经将热粥和小菜给端了上来。 礼单上大致是一些奇玩异物,或者是什么名匠的作品,价值方面并不好去预估。 “嗯。” 看了几眼,朱祁钰便将礼单放到一边,端起碗开始用早餐补充晨练失去的体力。 “那些小食盒送出去了吗?” 之前让兴安准备的百事大吉盒,是逢年过节,邻里乡亲之间送的礼品。 “送了,来领的还很多,都不够了,正在多备。” 兴安笑呵呵的,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氛围,比起以前君王与民同乐更加亲切。 这时,外面传来了“孙臣拜见太后奶奶”的声音。 朱祁钰也随之起身走了出去,便看到吴太后和汪招娣联袂而来,见到自己的孙子,喜不自胜。 “惠茹呢?” 汪招娣转头看到了朱祁钰,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问道。 “还在休息。” 朱祁钰摸了摸鼻子,然后十分自信说道。 闻言,汪招娣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白了朱祁钰一眼,道:“夫君可别折腾妹妹了。” 此时,朱祁钰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仔细看,就能看到汪招娣脸上的粉红。 “是她不服气的,说什么要大战三百回合。” 朱祁钰自顾自说着,伸手握住汪招娣的手,随后十指交握。 这种牵手的方式,汪招娣很喜欢,她也顺势依靠在朱祁钰的肩膀,看向朱见济他们。 见到自己爹爹,朱见济带着一群孩子上前,十分得体的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了。” 之所以没有一起来就去请安,还是因为兴安有提前告诉朱见济不要打扰。 “去玩吧。” 朱祁钰可没有把孩子拴在自己身边的想法,点了点头便挥手说道。 见吴太后意犹未尽的样子,朱祁钰继续道:“娘,你可得看紧点,别让济儿玩太疯了。” 得到吴太后的回答后,朱祁钰才扶着汪招娣走入厅堂。 “夫君,以往诞辰,没给你准备礼物,有没有生气?” 以前的时候,汪招娣和朱祁钰谈不上感情,彼此都是结婚才见面,恋爱都没谈过,步入婚姻后的爱情,总是无知无觉。 “有点吧。” 朱祁钰也不清楚,毕竟前身好像并不在意。 闻言,汪招娣起身,离开了朱祁钰的臂膀,从袖口中掏出一张手帕,递给朱祁钰道:“这是妾身绣的手帕。” 女子送男子手帕,是定情,以前汪招娣觉得无所谓,但是现在,她不想错过。 听到自家夫君说有生气的时候,汪招娣就有些窃喜,至少自家夫君以前就对自己有感情。 朱祁钰接过,在手中摊开,手帕很顺滑,上面绣着金丝龙凤,手工极佳。 “谢谢娘子。” 张开双手,直接将汪招娣拥入怀中,朱祁钰想起了当初因为没有明确爱意,夫妻之间产生的误解,现在这样就很好。 第423章 乱 生日不过就是一顿饭,一家人,一个特殊的日子。 自己老婆送的礼物,就算再简单也是最好的。 朱祁钰将手帕收进怀中,享受着天伦之乐。 兴安急步走到朱祁钰耳边低声,道:“陛下,崖州,乱了。” 闻言,朱祁钰仅仅是看了兴安一眼,兴安连忙低头。 “兵部这么说?” 朱祁钰将目光看向外面。 这真是不错的生日礼物啊。 “调动王将军,前往广东驻扎。” 得到这种军情情报,兵部自然要作出反应。 “朕知道了,作战报告都没有,光知道一个消息也没什么用,五军都督府不是吃干饭的。” 从崖州到京城,这军报怎么说也要经过六七天。 军情再急,也不急于一时,朱祁钰需要等大明的头脑运作起来再做决定。 “陛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汪招娣美眸看过来,担忧问道。 “没什么事。” 朱祁钰拍了拍挽在自己手臂的柔荑,道:“有个地方乱了,反正咱们大明一直很乱,不是吗?” 轻松的话语,似乎说着一件小事。 如此语气,让汪招娣心安,这种心安更近乎于一种信任,自己的夫君能护住大明,更能护住自己。 “陛下定能只手定乾坤的。” 那个自傲汪招娣,不知不觉中对于眼前的男子产生了过分的依恋。 母仪天下的皇后在朱祁钰眼中就如热恋的女孩一样,眸中水汽泛滥。 先婚后爱,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朱祁钰大手拍了拍那盘着发鬓的后脑勺,笑道:“那是肯定。” 海南那边的地理位置,如果是预设立场的话,朱祁钰觉得,应该是海盗的原因。 兴安听着皇帝和皇后的对话,感觉自己有点饱了。 崖州叛乱并不可怕,毕竟有两个大将就在其周围,福建的陈懋和湖广的王骥。 大明的军队虽然经历过战败,但也正是如此,军中被筛了一遍又一遍,善战的士兵将战争视作磨刀石,磨砺出最为锋利的剑。 一道军报,就是一段插曲,朱祁钰并没有因此进入工作模式。 生活和工作需要分清楚,这关系到家庭和睦。 朱见济在外面玩累了,牵着吴太后的手走进厅堂要水喝。 这时,杭惠茹才从后院莲步而来,就是那迈出的步伐有些奇怪。 汪招娣的目光看去,四目相对,一对是揶揄,一对是羞赧。 “姨娘。” 朱见济看到亲娘,水就喝了一口,便跑过去。 跑到杭惠茹面前的时候,朱见济放慢了脚步,乖乖站立。 “学校生活可好?” 杭惠茹伸手,揉着自己儿子的脑袋,满脸慈爱问话。 “可好了,姨娘,孩儿跟您说。” 如同打开话匣子的信号,朱见济开始不断向杭惠茹说着学校中的趣事。 众人入座,门外的小孩也都跑了进来,他们的家人并未出现。 对于有家庭的人来说,孩子是很好的沟通桥梁。 徐长宁见礼之后,也来到了朱见济的身边,和其他孩子一起补充着朱见济的趣事。 犹如儿孙绕膝的场景,让吴太后很满足,眼中是化不掉的慈祥。 虽然住在一个府里,但是能聚在一起,也是有点稀罕的。 兵部衙门,于谦本来休沐的时候想要好好陪陪家人,但是突如其来的军情让他不得不在别人休沐的时候加班。 和朱祁钰不一样,军情如火,直管部门的领导自然不能休息。 将王骥部调动到广东,不仅是一道兵部调令,还要给地方官传令,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军队调配的物资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需要知道崖州为什么会乱起来。 在圣人诞辰这天,收到这种消息,于谦的脸很黑。 这就好像是有人要故意恶心朝廷一样,手掌一掌一掌拍着朝廷的脸面。 郕王府周边,收到百事大吉盒的百姓都带着喜悦的感情,就跟过年了一样。 皇帝给自己送礼物,那么百姓自然不能白拿。 那些个权贵都献礼了,百姓又不是没送过。 所以,王府外现在可谓是人山人海。 除了藩王官员的礼品,还有百姓送来,在一些人眼里十分寒酸的食物。 那王府守卫有些恍惚,犹然记得去年好像也有这般场景。 百姓的礼物没有被推掉,甚至还写入了礼单之中。 但是,这也让王府的食盒不够用了,所幸王府离西市不远,可以直接采购,但是装食物的盒子就只能用红布代替了。 与其他人的诞辰相比,朱祁钰的生日犹如一滴水落入西城市场这个油锅中。 很多人特意来此购买礼品,而圣人府邸的人,也大肆搜刮食盒的干货,京城商仓的库存都在急速消耗。 这样的情况犹如羊群效应一样,刺激着整座京城。 起先是西城,然后是南城,之后其他城区,甚至是外城,也开始向城内涌入。 朱祁钰虽然想过个简单的生日,但是没有皇宫的隔阂,他也小瞧了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不是节日,胜似节日。 没有什么规定,京城的大多数人自觉参与了进来。 王府外的道谢和万岁声此起彼伏。 朱祁钰收到消息后,有些讶然,吃惊看向兴安,问道:“怎么会如此?” 就好似摆了席,本来打算请十人,然后来了数万人一样,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陛下深受臣民爱戴,如今京城,倒是如同过年一般,真是与民同乐,臣为陛下贺。” 在兴安眼里,这可不是什么坏事,京城有足够的武力去维持稳定,就是苦一苦兵马司和兵部的人了。 闻言,朱祁钰哑然失笑,摇头道:“若是食盒不够,就封红包吧。” 比起食物,包红包来的更简单,兴安能如此,朱祁钰大致也能想到现在兵马司的指挥焦头烂额的样子,但,那又如何? 百姓自愿喜欢的事情,没有必要去压制,但是需要引导。 “是,陛下。” 兴安乐呵呵的应了一声,然后踏着轻快的步伐退去。 汪招娣在一旁也听得开心,毕竟受臣民爱戴的帝皇是她的丈夫,自然与有荣焉。 “怎么了?笑的那么开心?” 朱祁钰看向汪招娣,伸手捏了捏似乎是因为怀孕而变得更加细腻光泽,富有弹性的脸颊。 第424章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崖州是海南最早设立行政机构的地方。 先秦时期,这里被视作天下最南的天涯海角,也是最远的流放之地。 自宋开始,崖州从土城变成砖城,到了大明,历代州千户都在为崖州添砖加瓦的拓展。 当然也是得益于海商的发展。 若要下南洋,那沿着大陆架,路过崖州是必须的。 而这里又是历代流放之地,崖州城外的地方,处于半管半不管的状态。 城里有着如同京城一般的建筑,甚至更古老。 府邸之中,一群人聚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你说那大皇帝会不会对崖州出兵?”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大汉喝了一口酒,说话根本收不住声,惹得坐他旁边的人挠了挠耳朵。 “那是必然,不过,某觉得,应该是驻兵广东,至于咱们这里,一时应该不会有什么情况。” 这是穿着青衫的儒生,但是山羊胡和那眯眯眼,看上去就像狗头军师。 “也只能恶心恶心他们老朱家了。” 主位上的中年人,顶着大肚子,左手油腻腻拿着一根鸡腿,右手拿着一壶酒,含糊着说道。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首的青年双手握拳,目光中满是怨恨。 “别陷入太深,那大皇帝可不是那叩自己城门的蠢货。” 中年人的双眼一眯,看向青年,继续道:“谁不是被诛了九族,别一副天下你胡家最惨的样子,还有,我蒲氏可不欠你们什么。” 闻言,青年也不气弱,反而带着一些讥讽,道:“大势终在朝堂。” “噗。” 中年人忍不住笑道:“怎么?在你们那种要向阉人行贿奉承的朝堂?” 这话就把青年给涨红了脸。 看着青年的样子,厅堂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你,你,你又能懂什么?” 青年话没说完,就直接拿起桌上的酒,仰头直接干了一杯。 “现在崖州差不多在我等控制之中,过往商船都得分润些利益给我等,但那潮商好像有点不安分了。” 中年人吧唧着嘴开口,笑道:“以往大家伙合作都很愉快,近来却都想往朝廷那边靠,得给他们吃吃苦头。” “蒲大哥,这还用说,此处天高皇帝远的,就算岸上来了兵,咱们也可以过番,大海可不是他们朱暴发户的。” 络腮胡大汉饮了一口酒,手掌擦去酒渍,又抹了一把胡须。 “这都得感谢大势朝堂啊,要不是他们烧了那么多船,咱们也不会有如今的机会。” 另一个壮汉目光睨向那青年,不屑说道。 虽然对自己这方有利,但是那肮脏的朝堂确实让人恶心。 彼此是合作共赢,可总归有强有弱,现在是那一方弱势,己方强势,对于以前的轻视,自然要讥讽一番。 青年姓胡,乃是胡濙胡氏的遗孤。 当初胡濙被逼政变的时候,自然要留下血脉后手。 寄人篱下的感觉很不好,胡姓青年没有反驳。 毕竟以前自持官n代,对这些大老粗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可是,听说现在朝廷又重用水师,那些战舰图纸,在京城也有备份,甚至是那福船,虽然所存无几,但也是个麻烦。” 角落里的一个老人皱眉,感觉有些忧心,继续道:“对于海商还是不能过于苛刻,否则可就失了助力。” 闻言,那蒲姓中年人收敛了笑容,道:“族老所言极是,不过,想要重建水师,哪有那么容易,就算大皇帝动用那些造船厂,大不了再搞一些民乱,趁机烧掉一些。” 说着,他的脸色露出不屑,道:“又不是没做过。” 在他们的视野中,若是光凭一间造船厂,就算建造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五年内重整水师,更何况是拥有远洋能力的舰队。 这是客观事实,加急建造的福船也要三个月,一间造船厂,又能造多少? 五年,就足够他们累积大量财富。 禁海的时候,他们是海上的管理者,更何况开海,那他们赚得更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老人喃喃说着,不过也没有太打击己方信心。 …… 京城欢快的气氛持续到夜间。 晚饭的时候,那些孩子的家长就登门拜访了。 各种夫人上门,以带孩子的名义,被朱祁钰留下来吃饭。 膳厅直接摆了四五桌,丰富的菜食让这些高门大户都不由得赞叹。 夫人们坐在吴太后她们那桌,也有幸可以和皇后还有皇贵妃一桌同食,这种可是搞交际的时候。 也就这些有孩子的夫人才能凭借着孩子拉近关系。 耿氏看着菜肴,笑盈盈道:“御膳不愧是御膳,比起西城那些酒楼可要美味的多。” “其实也没差多少。” 吴太后笑盈盈道。 闻言,众人也是心知肚明的笑了出来。 那西城酒楼,便是圣人的产业,厨丁就是从王府调过去的,而王府的主厨会时不时去探班,所以两者间差别并不大,只不过是厨丁的个人水平差异。 晚饭还给女子配备了酒水,也是酒楼推出的果酒。 各种风味的果酒,可以满足这些贵妇的各种口味,只不过,不能贪杯,喝多还是会醉。 没有人想在圣人的府邸里失态,酒桌礼仪中,不是教你喝的多,而是教你怎么礼貌控制饮酒的量。 饭后甜点也是多种多样,除了奶油蛋糕,还有其他的糕点,也都是这些贵妇的最爱,为此她们寻常时候可都是要花不少钱去订购。 没有什么诗词歌赋,没有什么祝词唱贺,朱祁钰要的是简单的形式,而要与民同乐,自然不能让府外的百姓没有丝毫的享受。 所以,饭后,朱祁钰便让人都来到前院,或是站着,或是坐着,都是期待地看向入夜的天空。 从远处看,一道亮光缓缓上升,犹如信号弹一般,拖着长长的尾焰,随后,在最高处炸开出五彩的亮光。 时隔一年多,烟火又一次照亮了整座京城。 一道,两道,三道,让京城染上了五光十色。 朱祁钰左手搂着汪招娣,右手被杭惠茹挽着,脸上也是变换着不同的光彩。 有了王富贵的无烟火药,那寻常的黑火药就不必再限制,更何况,现在的存量尚可。 京城的百姓走出门房,孩子高兴地蹦跳,指着天空大喊道:“爹,娘,快出来看烟花。” 第425章 定南征北 绚丽的烟花升上了大明的天空,似乎在昭示大明的新生。 和以前皇家的寿诞相比,朱祁钰的生日很简单,但是在百姓的心中,却是对于生活充满了信心。 土木堡那压在大明朝堂上的阴霾,随着烟花的绽放而消逝。 休沐只有三天,很快,朱祁钰就出现在了战争议会院。 这段时间,不只是崖州叛乱,还有进入闽南海域的商船频频被劫掠的报告。 于谦进来的时候,眼袋带着青黑,看来是睡不太好。 侍郎、左右都督、同知都督等武职逐个进入会议厅。 “广东传来的消息,崖州千户皆反,隔着海,朝廷大军最多是驻守在雷州。” 见人都到齐了,于谦看了朱祁钰一眼,见圣人点头,才开始作战会议。 一份舆图也被抬到于谦的身后,看着于谦指着位置,对着在场的人讲解现在的大概情况。 “王骥部大致需要一月时间才能与叛军隔海对峙,但是如今大明战舰不够,对于崖州的情况缺乏情报,但是海南卫镇兵五千余,崖所千余,料敌从宽,视为皆叛为好。” “至于战船,本二十三只,但如今数量不可计。” 于谦开始罗列数据,这是为了对地方作出更正确的判断。 战船二十三艘,说的是卫所战船,但是若是起叛之人早有准备,那么要守住海岛,自然需要足够数量的战船。 再加上接连出现的商船被劫掠,当前还是第一次对崖州的作战会议,所以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 “王骥部仅可带十万大军,入广,若是能安全登岛,也是足够,可广东战船并不能保证航道安全。” 于谦睡不着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崖州,而是水师放到用时才恨少,更是崖州叛乱来的不是时候。 听数据,分析数据,尝试做出决策。 大明有着百万大军,但是,却没有能承载十万大军的海军。 荒谬,简直是太荒谬了。 于谦都不敢相信,摆出来的数据会是这么一回事。 海船和河船还是有区别的,大明的海船或许可以在运河航行,但是河船不能在海上航行。 永乐下西洋的遗产在不知不觉间被消磨,那一次两万多人、两百多艘船的舰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如今福船六艘,新型福船三艘,调用新型福船,直接拦住海峡上,送上第一波士兵之后,不求歼灭,只求驱赶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朱祁钰起身,看向舆图,在海峡位置点了点,继续道:“当然,光凭福船并不够,福船配套的支援舰都还未完工,直接统治陈懋,控制福建所有港口,调用福建水师,等驱赶完崖州叛军,还要钉在这里。” 说着,朱祁钰指着泉州,点了几下,再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都在沉默思考,朱祁钰要给人思考的时间。 许久,一个都督开口问道:“为何驱赶之后,还要钉在泉州?”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只有蠢货才会盲目开展战争,崖州叛乱,会让朝廷意识到缺乏海军的后果。” 朱祁钰开口解释着,继续道:“但是,诸位也意识到了吧,开渤海,但是各地方港口都盼望着朝廷进一步动作,想着各地百花齐放,可现在的朝廷,准备好了吗?” 扬起眉,朱祁钰停顿看着在场众人,虽然多是武官,但是这半年多,就算只是站在奉天殿里听,也多少了解了朝廷的一些政策。 只开一片海,确实让大明像一个残疾的巨人一样,一瘸一拐的前进。 可是,大明并没有准备好,陆地的强大不代表海洋的强大。 在大明朝廷摧毁那无敌的海军时,海寇可没有停止发展,这也是后期各种大海盗崛起的原因。 摧毁总比建设简单。 于谦开口,道:“还不能只是如此,陛下,虽然还不能整体开海,但各地海港需要重新启用,今天有人用这种方法逼朝廷,明天还会出现更严重的,需要防范于未然。” 其他人也认同了于谦的话。 随后,依照着圣人所构想的战略,在场的武官也开始对其进行完善。 大明所经历的海战并不多,之后如同凭空出现般的无敌舰队,就足够让对手胆寒,但是实战依旧很少。 武官们用着自己的脑汁,从历史,从兵书,从经验中推演海战,随后在圣人的干预下逐步完整。 一连几天,朱祁钰都待在会议厅,其他武官也一样,毕竟圣人都没走,没人敢离开。 战争会议从来不只是兵部一部的事情,随着会议的推进,其他部门也要参与进来,调配物资,统一指挥,任命责任人。 于谦有着无比的胆识,但是不能现场指挥,总是会有些疏忽。 会议就是不断去安排可能发生的疏忽。 当作战会议结束之后,众人如同亲身经历了一场海战一般,各自的肩膀都松弛了一些。 天津大沽口。 范广收到命令,带着新型福船启航,连带着一部分新兵。 接到圣旨和印绶的时候,范广没想过海战会来的这么快,新型福船下水才多久? 不过,站在甲板上的他,依旧是意气风发。 以前,他以为自己会是一个马上将军,指挥着骑兵冲锋陷阵,可现在,他站在木制甲板上,面对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当石亨得知范广能带着大明最新的战舰去海战的时候,心中莫名的吃味,不过,也有欣喜。 这一战,可以检验水师的战斗力,到时候,自己出战或许更加得心应手了。 而朝堂里,于谦强力推行辽东战略,要求严查辽东军务,并且开展流官治理。 任谁都知道,若是北方不稳,那么南方必然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 现在,于谦可不管什么朝鲜漠北的,大明如果有机会一锤定音,那么于谦一定会挥出重拳。 一些朝臣有点恍惚,明明是崖州乱了,为什么兵部尚书的目光却紧紧盯着北方。 可当看到于谦那如鹰隼般的眼眸,心底又是弱上了几分。 大明虽然是个残疾的巨人,但是其本身也不是那些矮子可以随意欺负的。 第426章 沈阳建城 大明的军队出发,连带着缉事厂也忙碌了起来。 承接锦衣卫的境内特务机关,也触及不到海南那片区域。 捎带上也算是填补空缺。 朱祁钰记得,广东应该是有总督的,就在景帝任上,第一任总督诞生,也是第一任两广总督。 但是现在,他还不想那样做。 巡抚、镇守,若是再加上总督,那么一个地方的大员就太多了。 虽然可以彼此掣肘,但是体系太过臃肿了。 崖州叛乱,直接动用三艘新型福船,看上去有点像是杀鸡用牛刀,练兵的目的似乎更多一些。 石亨站在岸上,看着远处那装备完整的福船,密密麻麻的炮门现在都是封闭的。 可以想象,一旦炮门掀起,喷吐的火力将会撕碎福船身侧的一切敌人。 因为军务紧急的原因,范广没有多停留,补给了粮水,再带上训练得当的水兵,没和石亨多寒暄就直接离开。 此时,三艘福船的周边,就添置了些中小型战舰和运输船。 境内作战,海军采取的也是和陆战差不多的策略。 启程是带着一些补给,随后沿途再做补充。 若是遇到商船,也会上前查看勘合,并且要求商船和舰队保持一定的距离。 和在渤海时一样。 自从开海之后,海路航运就肉眼可见的忙碌了起来,商船难得在渤海之外看到福船,也抓着机会,蹭在海军身边更有安全感。 海军出现在海上的消息,自然传到了那些豪商的耳中。 在大明海军和海寇之间,朝廷会向海商证明,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福船出海的原因,黄秀都觉得,天津港口出海的海商似乎变多了一些。 京城,忙碌是大臣的,朱祁钰在战争会议之后,就放手不需要过多理会。 从兵部到水师,责任人的划分很清楚,出了事,自然有人会接受惩罚。 比起崖州,现在的朝廷更在意辽东方面。 刘安在茂山通过从哈兰城运送而来的物资,巩固驻地之后,就开展了对周边部落的收复,以抓捕董山的名义。 以前,朝鲜觉得大明很远,可现在,北方新四郡时不时能看到大明的骑兵路过。 在新四郡的朝鲜百姓眼里,明军是天兵,而且,这些骑兵并不会伤害他们,相反,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明军并不吝啬伸出援手。 人类本就慕强,更何况那强者比自家的统治者更加亲民。 朝鲜的朝廷没有抓到董山,自然不敢阻止明军的路过,若是被安上了包庇叛贼的罪名,那么从贵族阶层到平头百姓,都会对李氏朝鲜产生压力。 而刘安部本来也没有要针对朝鲜,更多的是要让女真人归附。 大明的战略从来不是一时的,朝鲜北部地区,本来就是这些女真人的领地,谁拥有对女真人的法理统治,谁就有机会对这片土地强宣称。 随着刘安部和哈兰城的动作,以往会遭受侵扰的辽东边境,现在是一片祥和。 开原城太小,真要建造重镇,还得是沈阳。 商路带来了物资和淘金的人口,辽东各卫所原本死气沉沉的样子也因为随时可能调出关而不断操练。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派出人手,巡查辽东各地卫所,检查卫所军额,吃空饷的,从百户到千户,甚至更上层的都要被追责。 于谦是认真的,攘外必先安内,辽地若是不稳,那么大明就不能北伐,不能安定草原,就谈不上海军大发展。 政策之间的环环相扣,需要像于谦这样的执行者。 以前,他们认为,统治一个地方,然后就是种地放牧,现在,他们发现,商业活动其实更能刺激让人在地方定居。 有了物质上的基本满足,人才会留下来,试着去定居,去生存。 李满住从关外被迁移到了关内,暂时是在辽东定居。 虽然失去了兵权,但是朝廷并没有直接断绝他们的从军之路。 相反,募兵的时候,他们女真人是优先择取。 但是,当兵之后,并不会让他们在老地方任职,而是被带入勇武营,扫除朵颜三卫的后患,时刻对蒙古草原保持虎视眈眈的状态。 于谦原本打算将勇武营改成卫,但是被朱祁钰拒绝了。 若是辽东得到发展,那么就不需要继续采用卫所制,向着职业士兵改革,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发展状态中,任何东西都可以尝试,于谦现在也知道,军制的改革并不是说对军队进行拆分就可以完成,最重要的是士兵的思想。 如今勇武营取得的成绩便能说明。 大宁、永平,再有就是沈阳,以三角的形式,对大明的辽东形成有力掌控之后,卫所将被取代。 在范广走后不久,于谦就向朱祁钰递交了辽东经略规划书。 这是朱祁钰给于谦的任务。 如今商路还算稳定,朱祁钰就想着让于谦承担起辽东的重任。 王府书房,两人相对而坐,香炉飘出青烟,时不时会被窗外的风吹散。 阳光透过窗户照出了空气中的些许浮尘,却让整个书房显得格外安静。 “重修沈阳城,现在哪里还抽的出钱,于卿,你问过陈尚书了吗?” 洪武时期,朱元璋在元朝设置的沈阳路基础上设立沈阳中卫也称沈阳卫,现在的沈阳,其实是一座土城。 草原人缺少火器,土城就能阻挡骑兵,犯不着修砖城。 这是以前朝廷的想法,毕竟沈阳当时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一处卫所而已。 现在,情况不同了。 商路的发展,让沈阳的建城需求提高。 只要沈阳卫改城,那么就是一处长久的定居点,沟通京城和辽东的大城就会从永平府外移到沈阳。 于谦便是如此考虑,可面对圣人的发问,于谦也有点为难。 兵部尚书可不擅长赚钱,但从管理后勤方面,于谦也知道现在重修沈阳城的难处。 “问过了,没钱。” 很简单的回答就能看出于谦和陈循有过争执。 朱祁钰点了点头,笑道:“这规划书不错,但是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都不是时候。” 顿了一下,朱祁钰继续道:“明年科举,倒是可以给辽东派遣一些官员,就当是粮草先行,而沈阳城建与不建,还需看今年税赋如何。” 第427章 世上没有如果 圣人的建议,于谦自然是认同。 大明正在扭转下坡趋势,稍微拐一拐,遍地都是机会。 可以说,现在朝廷十分缺人。 人力、财力、物力,这三者都是交织在一起的。 浓缩起来,就是一座城。 有时候,就算有解决方法,也需要等待时间。 “该当如此。” 于谦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情也急不得。 “不过,如今沈阳还有土城,可以适当开始进行建设,臣觉得,卫所乃一时之计,近日来调查,多有吃空饷喝兵血之事,适当裁减,将军户改为农户为上策。” 都是种田,当兵给上司剥削,当农给地主官员剥削,虽然大差不差,但农户本质上比军户稍微高一点点。 朱祁钰点了点头,于谦要做这事,前期军改铺垫已经有了底气,裁卫所之兵,并不会让军户反感,相反,底层士兵只有被剥削的资格,肯定会拥立这项政策。 “准,但要循序渐进。” 朱祁钰知道,这是多余的话。 “臣明白。” 于谦微微屈身,随后喝了口茶,继续道:“既然陛下有了定论,老臣也该去办事了,就不多留了。” 既然决定了该怎么做,于谦那雷厉风行的作风就展现了出来。 “去吧。” 朱祁钰也不多留,于谦来找自己,也多是公务,这人就是没什么人情世故的人。 大明最强辅助,并不是那什么于谦,而是朱祁钰自己。 打好辅助,不需要非常高超的操作,知道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技能就够了。 现在陈循有钱,于谦有兵,缺的就是吏部的人才了。 这个朱祁钰就算再急,也没有办法,后世有九年义务教育,但那也要九年,而今,儒家教育下的读书人,虽然拔尖的人一般也是可造之材,但是大明要的是大量的中基层。 当前的教育资源,朝廷投入都被地方宗族给截胡了,科举选上来的,乡情浓厚,将家族摆在国家之前。 朱祁钰用自己的钱建立学校,现在小学生都可以当会计了,而且陈循还觉得很好用,这是一个好消息,但还不够。 从辽东运往京城的肉食越来越多,虽然还很贵,但是京城的中层百姓隔那么一些日子,也能吃上一顿肉食。 生活质量的提升,反过来刺激着京城的市场。 大明的内需循环只会越来越大,从京城往外辐射,直到将大明的经济重心从南方拖到北方。 特别是在朱祁钰加强了户籍的流通性,这样的情况更加明显。 山西商会的棉花在仓库直接完成第一批的交割。 席铭看着制衣坊的人将棉花直接运送入城中和城外的两处厂房,心中难免有些疑惑。 如此大量的棉花,光凭两座厂坊就能消化吗? 而且,若是京城的人看到如此多的棉花出现在街头,那么棉花涨价的速度必然遭到打击。 目的的不同让席铭不明所以。 朱祁钰要的是一个相对平稳的市场,而席铭他们,只想赚大钱。 一如席铭等人所料,在制衣坊将棉花收入库房中后,市面上的棉花买方喊价就保守了许多,从而导致现货的价格涨幅停滞。 钱氏在制衣坊中,看着一件件衣服被打包完成,等候运输。 以前虽然知道制衣坊,但深入之后才知道,现在的制衣坊根本不缺单子。 京营的订单,城中妇女的需求,现在再加上辽东的冬衣,根本做不完,收钱收到手软。 也难怪现在城中能看到不少女子走上街头,这制衣坊的女工,拿着稳定的月例,足够支撑起一个家庭的开支,地位自然略有上涨。 一手看着财报,一手在算盘上不断挑动算珠计算,钱氏根本无法理解圣人到底是什么脑子。 以前自己夫君会为钱发愁,老想着下西洋捞一笔。 可是,当今圣人证明了,下西洋不一定要皇帝亲自去做,大明遍地黄金,百业皆可生财。 衣食住行,依托于商会的产业在京城遍地开花,自己只是单单了解了服装行业,过手的生意就是数十万两,可见其他行业上,圣人日进斗金都不是虚说的。 钱氏的工作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依据财报去分析制衣坊的情况,并且时不时关注一下员工的生活。 除了和席铭那种层级的谈判,一般情况是不需要钱氏出面的。 “姐姐,你说圣上为什么不入主皇宫?” 一旁的周氏整理着文件,算是给钱氏打下手。 闻言,钱氏顿了一下,道:“此事朝中大臣都不敢问,你问又做甚?” 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皇宫说是神器,但到底还是牢笼,入主皇宫之后,圣人的一切行为都将受到限制。 周氏抿了下嘴,笑道:“是妹妹多嘴了。” “不过,圣上竟然能短期内创造如此财富,若是,哎。” 周氏叹了口气,接下去的话就不好说了。 如果自己的夫君也和当今圣人一样,那么就不会做出那么多的荒唐事了。 什么再下西洋,什么征麓川,什么御驾亲征,两相比较,就知道什么叫又菜又爱玩了。 钱氏身为前皇后,自然能理解周氏要说什么,不免陷入回忆之中。 当初在皇宫,如今的汪皇后十分自信的告诉自己,当今圣上不一样,还真就是如此不同。 摇了摇头,钱氏没再去多想。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话多,是不是太闲了。” 抬头白了周氏一眼,钱氏继续道:“整理一下订制成衣的单子,我要看看。” 闻言,周氏吐了下舌头,起身就朝着文件柜走去。 人不能活在过去,两人近来看多了百姓生活,自然知道,与百姓相比,自己的生活好的不要太多,更何况身份问题,已经是开了天恩。 世上没有什么若是如果,要是让人听到了她们有如此幻想,那难免会引人生疑。 钱氏也不知道,就在制衣坊外,隔街的酒楼内,钱贵正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看着制衣坊发呆。 之前钱贵一直习惯在这里喝酒,某天意外看到那掀起的马车窗帘,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看到女儿。 第428章 别把自己想的太重 钱贵知道,他并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 可是,两个儿子都死了,膝下虽有孙儿钱雄,但能看到自己的女儿,钱贵就想多看几眼。 对于能在宫外看到自己的女儿,钱贵脑中剧烈思考,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圣人的一切行为都会引起别人的解读。 钱氏是因为圣人废除殉葬而活,可这样的女人,一般是出家,或是圈养在宫中。 可就没有听过,让其出门做事的。 钱氏和周氏不一样,周氏本来就没有名分,就算有朱见深,但到朱祁镇死前,都没有册封周氏。 所以,周氏的家人并没有任何职位。 钱贵之祖父钱整因随朱棣起兵,本身就是世袭武职在身。 有着这个差异,所以钱贵才更知道皇家里面的一些事。 坐在酒楼里,钱贵的身份不是秘密,更何况,这里还是朱祁钰的产业,之后会传到圣人的耳中也是正常。 天空的金乌向着西边飞去,很快,钱贵就看到了那辆马车从制衣坊中驶出,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这一次,他没有看到自己的女儿。 微微叹了口气,身为外戚,他需要去向圣人作出解释。 次日,钱贵就带着礼品上了王府。 王府并不大,但是,钱贵知道,在那筑起的连片围墙后面,似乎在建造着新的宫殿,而且还是花圣人自己的钱。 钱贵的求见让朱祁钰有些惊讶。 对于这些外戚,朱祁钰一直觉得就是吸血虫,就算是汪招娣的父亲汪瑛也是一样,侵占他人田产,接受他人投献,总之,在朱祁钰的调查中,所有外戚都差不多一个德性。 也正因如此,朱祁钰才不会让他们涉及自己的生意。 厅堂中,坐在首位的朱祁钰审视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有着大明传统武将的魁梧,也就是胖。 脂肪在战场上可是一层十分有利于保命的铠甲。 国字脸看上去有点憨厚,却能生出钱氏这样的温婉女子。 被圣人审视久了,钱贵也有点紧张,坐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道:“陛下,末将是来问一下,为何某在宫外看到了小女?” 钱贵是中军府都督同知,世袭的是金吾右卫指挥使,武官称将很正常。 闻言,朱祁钰挑眉,这番话,就直接挑明了钱贵上门的原因。 并不是询问自己,而是跟自己说清楚,他看到了钱氏,并没有交流,不存在勾结内廷。 “嗯,皇嫂在宫中待着也是待着,朕见其无聊,就找了些事情给她做。” 朱祁钰开口,这种事情,若是要查的话,也不是什么秘密。 可钱贵却显得十分吃惊,道:“她一介妇道人家,能做什么事,若是误了陛下可不好。” 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朱祁钰并不想继续,便说道:“你在教朕做事?” “不,没有,望陛下恕罪。” 钱贵连忙起身,双膝下跪叩首告罪。 而朱祁钰挥了挥手,直说道:“没必要那么弯弯绕绕,朕知道你无意见钱氏,若是为此而来,大可以离去,还是说,你觉得朕是小气之人?” 钱贵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想到圣人会如此说他。 “末将并无他意,只是…” 话没说完,便被朱祁钰打断,道:“你觉得,若是你们勾结内廷,朕还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顿时,钱贵懂了,再磕一礼,道:“末将知罪。” 说完之后,钱贵就起身,低着头,听到圣人让他入座才坐下。 “陛下,末将想见见小女,还请陛下准许。” 钱贵鼓起勇气说道。 他想错了,把自己想的太重。 或许,在以前,外戚能够得到那朱祁镇的重视,在历史上,朱祁镇复位后,也更加重视外戚。 但是朱祁钰不需要,若是外戚有点能力,他还能放下成见。 可调查发现,如今的外戚,多是些混吃等死的人,毕竟,不混吃等死的,已经被朱祁镇带去土木堡牺牲了。 就如钱贵的两个儿子。 “准。” 朱祁钰点了点头,这样沟通不就直接的多了? 什么言语试探,什么弯弯绕绕,一个外戚,还不需要这么做。 钱贵顿时呆愣了一下,或许是没想到圣人能这么快接受。 屁股还没坐稳,就再次起身跪道:“谢陛下隆恩。” 国丈见女儿并不是稀奇事,但是见的是前皇帝的皇后就不一样了。 谁不知道是朱祁钰赐死了自己的哥哥。 就算朱祁镇最后承认了朱祁钰,但是弑兄从来就不是什么好看的事情。 “没事其他事的话,就退下吧,皇嫂应该在制衣坊,朕会给你手书,要见便去见。” 朱祁钰挥了挥手,示意钱贵没事就离开。 成见不是朱祁钰需要做出改变,而是如钱贵这样的外戚需要做出选择。 钱贵并没有觉得是侮辱,圣人这样的态度,和他一开始的试探有关。 与圣人接触不多的他,就是听说圣人的性情,但真正面对一个皇帝,谁又敢轻易相信那些流言蜚语,所以他选择了稳健。 兴安将朱祁钰的手书递给了钱贵,重重看了钱贵一眼。 说来,钱贵一家其实也算是勋贵,只不过是钱氏以前一直谦逊谢绝朱祁镇要对她家人的加封进爵。 或许是家教的原因让钱氏做出了如此的选择。 钱贵对着兴安道了谢,本来还想着往兴安袖口里放些银币,但被自己强行制止。 给内官贿赂成了习惯,钱贵额头不由得滑落一滴冷汗。 他相信,今天那银币敢滑入兴安的袖口,明天圣人就敢追究他以前侵吞田产的罪责。 拿着手书走出王府,钱贵感觉还有些不现实。 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见到内廷的妃子,那谁还挤着头去贿赂宫娥内官。 甩了甩头,钱贵不再乱想,现在主要是去见见自己的那个女儿,那可是他唯一的女儿。 武官骑马不坐车,来到制衣坊之外,向护卫递了圣人的手书,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制衣坊业务走上正轨之后,就有专门的会谈室,主要是避免来制衣坊谈生意的男子看到制衣坊的女工,避免女工心理不适。 钱氏坐在会议室内,听到敲门声后,应了声:“请进。” 看到自己的父亲,钱氏的双眼渐渐湿润了起来。 第429章 父女 钱氏走到钱贵面前,拉起了父亲的手,将其带到座位上。 “父亲。” 听着钱氏的呼唤,钱贵也是感慨万分。 本以为,当了皇后,那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谁知栖息的梧桐树塌了。 “锦鸾,最近过得如何?” 钱贵红着眼,坐在钱氏身边问道。 “圣上对女儿很好,父亲莫要担心。” 钱氏很久没听过自己的名字了,从自己父亲口中听到,那还是小时候的事情。 之后是几句寒暄,钱贵才问起了重点,道:“锦鸾,你说现在那位,对于我们这些外戚是什么看法?” 闻言,钱锦鸾摇头笑道:“能有什么看法,没有看法,只需要外戚安安分分便罢,其余的,女儿也知之不详。” 对于自己女儿的说法,钱贵自然是知道。 外戚都是些什么人,看看自己不就知道了,大环境就这样,自己又不是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人。 下一刻,钱锦鸾皱眉,看向钱贵,告诫道:“别打这里产业的主意,圣上很看重,虽然看上去是放任不管,但是别以为能搞什么小动作。” 成见并不是朱祁钰一人的成见,钱锦鸾对于这些外戚,也是带有成见的。 钱贵老脸一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不是,不是这个,是之前有好几个人,突然来接触为父,若是以往,为父倒是不担心,可现在,为父心里有点打鼓。” 钱锦鸾眨了眨眼睛,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父亲。 嫁入帝王家,外戚想方设法和内廷联系,为的不就是时时刻刻能揣测帝心吗? 就如同现在这样,钱锦鸾知道,亲情有,但不多,更多的是,钱贵其实想和对方合作,但是却害怕如今的皇帝。 “朝廷供养外戚,不愁吃喝,更有大片赏赐田,女儿实在不懂,为何父亲还不满足?” 钱锦鸾的目光清明,看向钱贵的眼神已经变了。 这种改变,钱贵知道,现在眼前不是女儿,而是王妃。 摸了摸鼻子,这样的转换,钱贵也有心理准备,道:“其实为父也很满足,毕竟你那两个哥哥都战死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若是为父不同流合污,其他外戚怎么看?朝廷的官员怎么看?一个颓废的外戚和一个进取的外戚,哪个更惹人怀疑?” 偏见也是一种势,处于势中的人,特立独行终究要遭受更多的麻烦。 闻言,钱锦鸾也叹了口气,道:“父亲,女儿好言一句,若是正当买卖,做了就做了,若像侵占百姓田产,欺行霸市的事情,最好是别做。” 告诫是告诫,但是还是要看人。 外戚都是什么人? 或许里面有能人,有有野心的人,有智商极高的人,但绝对不是自己的父亲。 钱锦鸾再看了钱贵一眼,继续道:“圣上度量比你想象还要大,而且,若父亲能分清楚别人是否别有用心,那生意可以做,可要是分不清楚,到时候出了事,没人能保得住父亲,女儿也不能。” 以前决绝加封进爵,钱锦鸾就有这样的考量,一切求稳,在富贵和安稳之间,钱锦鸾永远都会选择安稳。 “为父知道了。” 钱贵听的很清楚,好赖话,他还是听得懂的。 圣人的态度其实很明确,而且也没藏着掖着,但人总是喜欢刺激,总觉得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但是,外戚从商,有人必然是带着目的接近,能否分辨,那就是个人本事了。 朱祁钰也知道,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当初太祖有令,但是朝廷官员不也是各显神通。 “对了,父亲,你知道那些找你的人是谁吗?” 钱锦鸾美眸眯了起来,这段日子,不是建立商会制度就是京察。 在这种时间,这个地点,总会透露着古怪。 “不清楚,但看上去都是书生模样,可说的却是商贾之事。” 钱贵没有隐瞒,之前他没敢答应,就是为了避免被牵连,现在对自己女儿坦白,总会传到圣人的耳中。 闻言,钱锦鸾并没有多怀疑,她大概也了解自己父亲的秉性,便叹气道:“多事之秋,父亲就莫要牵扯太多事情,也别想着卸职离京,在京城,更安全。” “为父明白了。” 钱贵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自己的女儿,道:“为父不会让你难办,来找你,也是怕自己牵连了你,莫要多想,现在,为父明白了,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就安心做事,莫要考虑为父。” “女儿知道。” 钱锦鸾莞尔笑道:“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支会女儿一声。” 圣人能让自己的父亲来见自己,自然圣人自己的打算,钱锦鸾没有必要束手束脚,处处小心翼翼的话,更会让人起疑。 听到这句话,钱贵笑了,起身对钱锦鸾道:“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说完,就和钱锦鸾拜别。 钱贵走后,钱锦鸾就回到办公室,跟周氏唠叨了一下,就进入工作状态。 古人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钱锦鸾再怎么样也是皇家的人,就算丈夫死了,也不能因为私利而去做什么。 周氏听完之后,沉默了下来。 圣人此举,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呢? 放着那么多的外戚不管也不行,更何况是废弃殉葬后,外戚只会越来越多。 内廷的女子不能有效消耗,那么迟早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周氏虽然比不过钱氏,但是大致的宫廷智慧还是有的。 “姐姐可打算将此事告知圣上?” 沉默了许久,周氏转头看向钱锦鸾问道。 闻言,钱锦鸾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主动告知又能如何,你我皆女流,掺和这种事情本就不合适,更何况,我父是经过圣上准许才来,室中对话也不是私密,圣上估计也知道了。” “姐姐,还是说一下吧。” 周氏走近钱锦鸾,双手按在其肩膀上,道:“就是不掺和才要说清楚,至于圣上怎么想,那是圣上的事,不过,圣上非小肚鸡肠之人,或会理解姐姐的苦衷。” 感受肩膀的揉按,钱锦鸾闭上双眼,沉思片刻后才道:“那便书信一封吧。” 第430章 优胜劣汰 和钱锦鸾想的一样,朱祁钰确实是知道钱贵和钱锦鸾见面甚至是对话。 钱贵的情况是可以预料的,不然之前勘察田地的时候,也不会发现那么多的投献田地。 外戚再怎么样,也是权贵行列之中。 钱锦鸾送过来的书信,朱祁钰也看了。 那不是单纯的某个人的事情,纵观历史,人们总喜欢拿出一个典型,将锅扣在一个人的头上。 大明奢靡之风是在朱祁镇复位之后开始的,现在还处于可控阶段。 有人找钱贵,而且,时间点上,或许是商税和商会推行的时候,那么可想而知,对方应该和这方面有利益相关。 再连系到山西商会的操作,朱祁钰就将其放到一边了。 资本主义,会选择对她有利的领导者。 不要被别人带入节奏,按自己的步伐去走,这是朱祁钰的理念。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养狼崽子,还觉得对方是一条狗。” 朱祁钰无奈笑道。 书房中也只有兴安能旁听,不过兴安并不会回答圣人的话。 比起普通商贾,外戚勋贵这种人,更加适合成为资本载体,历史上也是如此。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看朱祁钰的选择。 如果朱祁钰进一步放开压在商贾身上的礼制,那么被朝廷官员勋贵当场狗的商贾,很乐于帮圣人铲除一切障碍,包括朱祁钰自己。 大明不需要光荣革命,朱祁钰有着自己的考量。 “绳子和枷锁都是朕给的,拿着朕的东西来恶心朕,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朱祁钰起身,伸了个懒腰,钱贵去找女儿的消息,估计会让其他人对和外戚的合作提上几分警惕。 说起来,也算是钱贵帮了自己。 “陛下,皇贵妃求见。” 门外,婢女轻声开口,得朱祁钰允许,才将人引入了书房。 “陛下。” 虽然保留了皇宫大致的礼仪,但不多。 杭惠茹走入书房后,就对着朱祁钰福了一礼,随后,在朱祁钰的示意下坐到身边,道:“陛下,那募捐,臣妾想亲自到定国公府商谈。” “可以啊,多出去走走也不错。” 朱祁钰笑着,对于杭惠茹时隔许久要出门,自然是很开心。 “只不过,为何陛下说不需要募捐太多?” 之前杭惠茹问朱祁钰的时候,得到的结果便是福利院开销不能太大,而且不能单纯自己出钱,需要带上别人一起。 勋贵指缝中流出的水,就足够很多孤儿吃一年的了。 “因为这是福利院,救助的是苦难的孩子,而不是让别人白吃白喝。” 朱祁钰笑着解释。 扶贫先扶志,扶贫必扶智,思想、观念、信心、知识、技术、思路,只有建立这些,才能做到真正的帮助。 当前的情况,一旦杭惠茹毫无节制的对福利院的人好,那么只会引来别人故意将孩子放到福利院寄养。 后世很多宠物救助站就是如此被搞崩。 人的伪善,就是在路边喂养小猫咪,就是将责任转嫁到另一方,而自己,满足了那不值一提的虚荣。 所以,福利院的伙食必然不会太好。 朱祁钰制定了最低营养标准,收养的孩子到了学习的年纪,才会进行一次物质上的跃迁。 而到了学校,这些孩子将面对比有家庭的孩子还要严酷的竞争。 大明的儿童保护法,针对的是有家庭的孩子,对于孤儿,朱祁钰愿意给个机会,但若是因此把握不住,矿山、工厂、脚夫,有的是选择。 充分发挥人的价值,是朱祁钰当前的行事风格。 像后世那样,养出一群巨婴,在大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朱祁钰不出手,巨婴在大明诸多权贵和规矩面前,死亡或是归途。 或许也正因如此,大明的平民,十五岁男性就可以开始支撑起家庭,和年龄无关,没有人会帮他们说什么心智未成熟。 毕竟,就算没到十五岁,再小的孩子,冲撞了脾气不好的权贵,该死还是要死。 华夏虽然有着礼仪之邦的名声,但是内里还是封建社会,只不过是和西方相比,华夏更愿意教育和保护孩子罢了。 杭惠茹听的很认真,不断点着头。 身后的兴安就算有恻隐之心,但是听完后,觉得圣人所说很有道理。 他自己就是年幼被阉割送入皇宫,自小就在宫廷中摸爬滚打,本身就是极有力的例子。 就不用说那些青楼勾栏中,十二三岁的头牌花魁妓子,被那些意气风发的公子哥享用了。 “臣妾知道了。” 杭惠茹重重点头,秀拳紧握,自己做的是善事,只不过是客观条件下,需要做出的选择。 她知道,以皇贵妃的头衔,募集钱财物资的话,自然能给福利院创造极好的条件。 但那样培养出来的孩子,就会脱离大明的实际情况。 “到时候朕让兴安备些礼物,给耿夫人送去,你就帮朕问声好。” 朱祁钰伸手,揉了揉杭惠茹的头,说道。 选择去定国公府,自然是因为杭惠茹虽然是皇贵妃,但是号召力的话,老牌勋贵夫人在武勋之中更高。 从宣传的角度,耿氏也是张弛有度,知道怎么帮助皇贵妃。 “知道啦,那臣妾去准备一下,过几日敲定时间跟陛下说。” 杭惠茹顺从的让朱祁钰揉着脑袋,晃着头说道。 说完后,杭惠茹就陪在朱祁钰身边,帮其热茶添水,看着夫君处理政务。 在朱祁钰批阅奏折的时候,杭惠茹没有陪皇后的时候,时常就会过来,帮朱祁钰捶捶背,揉揉肩这样。 和以前想方设法用身体取悦君王的妃子不同,杭惠茹出身民间,知道自家夫君虽然有点贪恋肉体上的欢愉,但是光凭这点,也只能保持一时。 夫君会给她事情做,自然也是在让她学习,不要成为漂亮的花瓶,不然彼此间连共同话题都会没有。 朱祁钰要的可不是那些养在内廷,任务就是诞出皇子的生育机器。 看着奏折,朱祁钰对于最近朝臣不再文文绉绉的上奏感到欣慰。 感受肩膀上的揉按,家宅安宁更能让朱祁钰放心。 第431章 新式装备配合新战术 范广带着舰队靠岸泉州港。 陈懋站在岸边,看着不断靠近的全新福船,还有其身后的各种辅船,神情有点恍惚。 感觉就跟回到永乐朝一样。 而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舰队的兵力更少,更为精简化。 海军比陆军更加重视火器,为了提升整体火力,福船的船舱里多数放着是火药和弹药,减少的是兵力定额。 若是近海作战,福船也可以舍弃运载物力,转换成运兵船。 坐上小船,范广上岸后,就听到陈懋大气的声音,道:“范都督,许久不见,已是水师大将了!” “皆是为圣人分忧。” 范广看到陈懋,立刻拱手行礼道。 “某已备好酒菜,范都督移步。” 侧身让开道路,伸手做出请状,对于这年轻的将领,陈懋带着武将的敬意。 范广自然感受到了,彼此间要有谦让,所以他驻足,也做出请状,道:“陈将军先请。” 新老将军之间的心照不宣,陈懋迈腿走在范广的前头,特意放慢脚步,大概只比范广快半个身位。 而范广则是看向泉州港这个大明为数不多的天然深水港。 泉州港,外名刺桐港,唐宋时期便是华夏四大海港,自胡元超越广州港,乃是世界两大商港之一。 可这里毕竟离京城太远,新帝皇觉得不能完全掌握的地区,不适合发展。 泉州府衙。 知府等行政官员已经等候多时。 范广现在已经名声在外,他是石亨之后最出名的年轻将军,而且,最重要的是,圣人重视。 “陈将军,某军务在身也就停留补给几日,就不饮酒了。” 军中的规定,陈懋自然是知道,点头道:“某自然知晓,今日只吃菜,不吃酒。” 陈懋可不会主动去破坏军规,更不会以身份去施压后辈喝酒。 这种事若是传出去,可不代表着好客,相反,只会让人觉得以势压人。 “现在你可是香饽饽,与地方官接触是必要的,在天津不也是如此吗?” 陈懋许久没有回京,多是听说,对于范广这样从京城来的人,有着最为清晰的情报。 “天津实行军政分离,知府都忙着管理民生,哪来的时间应酬。” 范广不是木讷的人,以前的人情世故也知道,直接跟行政官员打招呼,然后将实际情况说了出来。 那些个知府官员闻言,老脸一红。 他们习惯了应酬,习惯了在酒桌上谈公事,这种习惯,传到了倭国,后世就成了银座会议。 官员门阀基本上都是在较为封闭的酒桌上敲定各种事情,甚至是各类选举,明面上的形式,那都是可操控的。 大明原本也是如此,但现在,是转换到了朝议,小会定大事。 面对如日中天的范广,知府官员也得赔笑,道:“范都督说的是,不过,都督远道而来,本官接风洗尘也是人之常情。” “别站在这说,菜食都凉了。” 陈懋作为中间人,显现出调和的态度。 对于闽地的这些官员,陈懋说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 连买官卖官的事都能做得出来的地区,就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饭席上,范广众星拱月,身为新兴大将,对于官员的溜须拍马,都一一应下。 泉州府有着深水港,是下一个开放港口的有力竞争者。 但是,泉州太过复杂了,出过蒲氏这样的华夏罪人,太祖对泉州的态度一直不好,导致后面的皇帝也是如此。 元末,泉民先经回寇涂炭,继为友定荼毒,商业几乎进入停滞。 就算有着前科,但是这里的宗教氛围依旧浓厚。 如果没有京城的人支持,泉州官员想要得到有油水的政策,着实很难。 陈懋久在闽地,知道这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大宋推下悬崖的最后一手,让泉州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 官员想要油水,想要政绩,想要名声,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人情世故就是如此。 范广对于深水港也是看得火热,圣人选定泉州港为海军补给之地,其中或许有着几分意思。 所以,饭席上各个都是吃得开心,聊得开心,却不能决定什么事情。 入夜之后,范广去了陈懋临时府邸休息。 泡好的热茶是闽地人最喜欢的武夷岩茶,甘甜醇厚。 “此番去崖州,可有信心?” 一副茶盘,三个茶杯,一个功夫茶碗,陈懋手指顶着碗盖,将茶水滤入茶杯中。 “自然是有,新型福船若是火力全开,寻常海船根本靠近不得分毫。” 范广捧起陈懋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呼出热气说道。 “时代变了呀,依范都督所言,现在海战都不用跳帮了?” 似是疑问,又是肯定,陈懋白天在岸边就看过福船。 “也不全是,除非敌人战舰火力与船身强度可比拟福船,如此便能跳帮近战。” 新型福船的作战方案自然有近战的设想,只不过,以往近战是挥舞以前设在船身四周的拍杆大锤,敌人靠近就直接拍烂。 现在则是拼近战火力,跳帮的话,还有火枪小炮。 闻言,陈懋哑然失笑,道:“那是不可能的。” 密密麻麻的炮门,加上如今最先进的造船业,能够靠近大明主力战舰的国家,基本上没有。 别说什么船海战术,若大明真的发展水师,那么,不管怎么说,也要以下西洋的规模为参考。 “料敌从宽,朝廷之前有失先机,海上贼寇也不知道会有几何兵力。” 范广摇头开口,时隔许久,大明已经没有那么熟悉海战了,而海寇可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虽然装备可以弥补人的差距,但也不能小看人的作用。 “那么此战,意义非凡,为奠基那新海军的一战。” 陈懋双手握拳,胸膛感觉有几分热血。 闻言,范广点了点头,向陈懋说明了大致的海军战略和大概的作战计划。 比起海战,此次任务更像是护航登陆作战,涉及海陆之间的配合。 从战争院传来的作战方式便是如此。 陈懋听着,不由得惊奇,新式装备配合新战术,在脑海中用经验去验证其可行性。 第432章 实学 通过范广的话语,陈懋有了大致的概念。 不说探明敌方位置的信息战,主战场就是一个字,炸。 用火力去覆盖一切来犯之敌。 简单,易懂,主要就是后勤。 这个可以由广州港来充当后勤基地。 陈懋很想去亲眼看看这场海战,那炮火连天的战场,一定很带劲。 一聊就到了半夜。 两日后,范广养精蓄锐,舰队补给充足,就起身南下。 从泉州到广州港,舰队所过之处,甚至拿着海寇练习射击精度。 大明的舰队,在渤海以外的地方,让海寇胆寒。 所过之处,不听命,无勘合的船只,都成了破碎的浮木。 和陈懋一样,王骥也控制了广州港,并且引军入雷州,那是前往崖州最近的陆地区域了。 原本巡防于琼州海峡的卫所战船没有了,就在崖州叛乱的时候,纷纷穿过海峡,自此后便了无音讯。 作为两广的门户,大明与东南亚贸易的中转站,海南崖州有着重要的意义。 近来一段时间,两广地区都处于一种隐而不发的气氛之中。 巡防海卫消失的战船,这是瞒不住的。 隔着海峡的叛乱,在有心人的传播下,也是瞒不住的。 更何况,朝廷的大军直接调入两广,更说明了这附近有大事发生。 对于旨意中那将要到来的舰队,王骥的心情可比陈懋还要激动。 他能亲自参与进来,甚至可以踏上甲板。 落后的传信系统,指挥部是不可能隔着一个海峡的,王骥登陆,也是必须的。 王骥也不是光等待,穿越海峡需要船,如果没有,那就开造。 他觉得,凭现在大明的舰队,要运送大军还是有欠缺的。 在王骥身后,站着一个年轻文人。 丘濬乃是正统九年广东乡试第一,十二年赴京会试不第,就回到海南琼山。 岛上叛乱,他趁乱逃回大陆,接触到了王骥,痴迷听闻京城的各项政策。 王骥看这个年不过三十的年轻人也有几分赏识。 别忘了,王骥可是永乐四年的进士,算是武将中文化水平极高的人。 在京城待过的王骥,对于丘濬的实用主义也很有体会。 与王骥交流的时候,王骥能发现当他说起朝廷新政的时候,丘濬双眼里透露着某种亮光。 丘濬主张务实主义,恢复儒家内圣外王的精神,讲究实用,提倡实学、实行、实政,主张实心任事。 富国强兵便是他一生追求的终极目标。 所以听到王骥的讲述,他恨不能马上飞到京城,或许能见到圣人,那就是知己啊。 现在,他内心急切想要看看经过改造后的福船,至于士兵,在王骥部中已经见识过了,比之以往的士兵,优秀的不是一分半点。 大明现在还谈不上富国,当发现自己所追求的目标有可能实现的希望,没有哪个梦想家不为之发狂。 如今的福船,可谓是大明战力的精华,丘濬知道的虽然不多,但与王骥部的接触,倒是让他生出了许多想象。 当远边的海面上出现帆船的桅杆,随后渐渐看到了那船身,还有其身后逐渐显现的各种船只。 大明的舰队乘风破浪,但是队形却保持如一。 视野中的船只逐渐放大,最后停留在不远处,放下小船,和其他船只一同向着岸边驶来。 范广握着别在腰间的弯刀,海风吹着披风烈烈,身后便是各种小船,背着火枪的士兵神情肃穆。 在丘濬的滤镜下,那就是从海上而来的无敌天兵。 忽略了摇桨那个士兵,似乎那船只无风自动,船底的浪花自觉推着小船向岸边靠近。 范广等人靠岸后,王骥立刻上前,拱手道:“范都督,远道而来,先回府歇息吧。” 闻言,范广直接摇头,道:“不急,此地为最后补给港口,雷州那边如何?” 王骥笑着说道:“一切皆在掌握,物资正沿陆路运送往雷州海康港,到时候福船可以在那补给。” 范广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丘濬,再看向王骥,问道:“琼岛如今情况如何?可已探明?” “情况不明,雷州海卫船只皆失,这是早有预谋的叛乱。” 王骥叹了口气,继续道:“在你们来之前,我们也不敢轻易登岛,岛上的情况,想必不容乐观,因此,某想要范都督维持航道,只要保障物资运输安全,那么平定琼岛也是早晚的事。” “嗯,还请王将军详细与某说说。” 范广皱眉,知道现在的情况有点模糊,他需要了解更多。 “先回府再说,军卒歇息之所已经划定,如今广州也在掌握之中,范都督无需担忧。” 王骥说完便侧身,向范广介绍道:“这位是丘濬,正统九年解元,出生琼山县,从琼岛逃来,岛上的情况,他知道一些。” “丘解元。” 范广拱手,对着丘濬打招呼。 见状,丘濬连忙规规矩矩行礼,道:“久仰范都督大名,今日一见,不同凡响,再有我大明无敌水师,琼岛必可破。” 范广能感受到丘濬的激动,却也不知丘濬在激动什么,还是客气道:“谬赞,谬赞,范某一介武夫尔,不过现在我大明无敌的不是水师,是海军。” “海军?” 丘濬在口中念叨了几遍,道:“海军,好,海军好呀。” “别多客套了,府中已经备好吃食,等范都督启程之日,我等还需随范都督一道前往海康港。” 王骥连忙打断两人的客套,范广是武将,自然不用提醒,但是丘濬这种文人,客套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是极,是极,范都督,请。” 丘濬也是让开位置,请王骥和范广先行。 走在前方的王骥和范广,一边走,一边轻声核对彼此的作战方案和目标。 战略方案是战争院提供的,但是实际操作情况,还需要现场执行将领的决断。 海陆合作的情况下,王骥和范广的沟通交流就很重要。 到了府邸,范广没看到那些知府什么的地方行政官员,一问才知道,是王骥替范广推掉了没有必要的应酬。 两人都是前线指挥官,有空闲的时间,也要多交流战事,可没空讲究什么人情世故。 第433章 碾碎敌军 海康港。 范广和王骥站在为首的福船。 “先送某回港,随后就看范都督打下阵地了。” 王骥对着范广拱手。 他带的是陆军,大面积登陆需要一处足够安全的登陆点。 “还需王将军调配好大军,运筹帷幄。” 范广看向琼岛方向,他的自带可登陆兵力是两千。 要亲自带领先头部队开辟出安全航道。 等王骥坐上小船返回港口后,又有小船直接登上了范广的旗舰,那是海南的领航员。 范广当即下令:“通报全军,一级战备状态。” 顿时,桅杆上的观测兵挥舞着手中的小旗帜。 原本跟在福船身后的辅船立刻将三艘福船分隔包围起来。 琼州海峡平均宽大概二十公里。 舰队直接以福船为主力队形,分三部冲入琼州海峡。 三艘福船,外加六十多辅船,铺在二十余公里宽的海峡还不够。 但是,范广部身兼登陆作战,直接目的明确要扑向琼岛。 在靠近琼岛五公里处,桅杆上的观察员立刻吹响号角。 号角声说明前方有敌踪迹,舰队的各部门都动了起来。 “火药装填!” “弹药装填!” “各炮手就位!” 旗官大声呼喝着传令。 “全舰听令,炮口对敌!” 范广站在甲板,视野中已经能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船只就漂浮在对面。 大明的舰队开始掉头,以侧身位,斜角度向着敌方接近。 消息泄露并不是什么难以估计的事情,所以范广才会决定直扑琼岛。 现在,他们是进攻方,选择比防守方还要多。 只要顺利登陆,那么凭借着如今两千火枪队,定能直接开辟出一处阵地。 琼岛岸边高地,一群人站在山坡上,甚至还摆了桌子和酒水,似乎在看着一场好戏。 面对福船这种巨无霸的靠近,琼州方向的船只立刻移动了起来,想要凭借着速度优势靠近福船。 在他们落后的经验里,对福船就要用火攻。 为首的便是火船,船舱中装着火油、干草、硫磺和柴火。 这种火船,大明也有,但是对于目前的舰队搭配来说,作用不大。 敌方的数量远远高于己方的数量。 范广双手抓着栏杆,脸色有些涨红,但很快就被强压下来,道:“传令各舰,自由开火,注意位置,尽量歼灭。” 旗语需要简短明确,大部分有着固定词语。 桅杆上的士兵接到命令,便挥舞起了手中的小旗帜。 下一刻,三艘福船一侧的炮门同时升起,火炮皆被推了出来,漆黑的炮口成面状对向冲过来的敌船。 辅船游曳,他们是福船的防线,本身也有火炮,只是没有福船那么多罢了。 山坡上,蒲氏几人已经都倒好了酒,为首那胖子开口道:“此番出战近百战船,就算不能击败大皇帝的舰队,重创还是可以的。” 闻言,其他人也是开怀大笑,道:“新收到的消息,这福船还是大皇帝的新型战船,不知道损失了,那大皇帝心疼不心疼。” 话音刚落,海的那边传来如龙吟般的怒吼。 轰轰轰! 三艘福船保持着距离,船身微微震荡,在海面上掀起了些许浪花。 山坡上的人,迎面吹来了微风,纷纷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他们看不清那飞驰的铁球铅球,只能看到福船的船身冒出几缕青烟,随后往外扇形的方向范围,船只灰飞烟灭。 铁球撞击入船身,将木制战船直接撕出一个缺口,一个船员的视野在半空晃荡了一下,落在船板上后,就看到那站着的双腿无比熟悉,好像是自己的下半身。 还没等他想清楚,接连而来的铁球直接将船体撕碎,记忆最后,是沉没的海底,四周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不断下沉的物资和肢体。 一侧十几门火炮齐发,摧枯拉朽的炮弹击穿了最前方的船只,随后凭借着惯性继续冲向其身后。 大明以往的战船并没有做好应对炮击的准备,所以船身并不结实。 福船的队形保持着一丝不苟,顺着切线方向,跟随着旗舰,远距离密集炮击敌船。 霎时间,海面上布满了各种木板和不断扑腾的人。 山坡上是一片寂静,那为首的胖子手中用力,直接捏碎了酒杯。 咔嚓声清晰入耳,惊醒了那些目瞪口呆的看客。 “那,那是什么!” “全,全部都是将军炮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紧随而来的是莫名的寂静,众人纷纷看向蒲姓胖子。 “蒲兴南,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朝廷舰队!” 一人起身,指着海的方向大吼。 但是,又一阵轰鸣声传来,转头望去,成片的船只被撕毁。 就算有侥幸冲入船队的战船,也要经受辅船的炮击。 范广所带领的这只舰队,有预备近战的计划,但那是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 三轮炮击之后,场面已经处于一边倒的状态,范广握拳大吼:“调转船头,碾碎敌军!” 旗语放出,船上的大鼓在力士的锤击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传播极远。 顿时,那些辅船开始在福船的船头汇集,犹如箭头一样,在福船调转之后,直接破开了海面上的障碍。 密密麻麻的轰鸣声盖过了海面上的哭喊声。 己方战船有不慎被敌方火船撞击而爆燃沉没,但是巨大的福船犹如莫有感情的帝王,在炮火中前行,两侧展开最强火力,所过之处便是满目疮痍。 “蒲兴南,你害惨我等!” 一个明显是武将穿着的人,用力将手中酒杯摔在地上,酒水四溅,纷飞的碎片划过了那名为蒲兴南的脸颊,留下了一抹血痕。 以武将为开头,原本是要看一场好戏的人开始急步离开。 他们根本不敢看向海面,那是巨人碾死蚂蚁的屠杀。 战场上,能承受百分之三十战损的部队,已经可以说是百战之师了。 一般而言,百分之五的战损,就会让部队全线崩溃,更何况福船炮火的洗礼,在妄想用弓箭和投石机抵抗的战船面前是降维打击。 从开战到追杀,用时还不到一个时辰。 辅船的船头都是经过加固,镶嵌着铁片,横冲直撞下,其上的火枪兵缓慢装填开火。 琼州海峡变成了吞噬生命的深渊。 第434章 碾压 范广在副将的护卫下,坐着登陆船在靠近海滩后,下船涉水登陆。 在他们的前方,是一个个火枪方队戒严。 而身后,不断有火器从福船上卸下,多余的水手变成了工兵,在沙滩外的土地上开始挖刨。 让范广来巩固阵地,原因之一便是火枪队在人造地形下,用于防守比以前的部队还要方便有效。 海军的服装摒弃了铠甲,避免像现在那些落水的敌方高层,沉下去都捞不上来了。 火枪队在辅船是先头登陆部队,登陆后就直接清空了大片区域。 也不用他们开火,那些溃逃的人已经胆寒,特别是福船横在海面,漆黑的炮口还隐隐冒着热气。 样子看上去就十分骇人。 备用火炮全都被抬了下来,组装上两个大轮子,就成了可以牵引的火炮了。 用不了多久,战壕就在工兵的一锹一锄中完成,围绕着沙滩区域,保留了部分的土地。 范广双手叉腰,就差一副墨镜和烟斗,开口就下令道:“派出侦察兵,勘测水源,能抓舌头就抓舌头。” 登陆部队有着基本配置,但是因为临时搭配,没有马船和大型物资运输船,所以巩固阵地之后,范广也不能多留。 虽然隔了二十多公里,但这是隔着海峡,消息传播要么用烽火狼烟,要么用飞鸽传书这种极不稳定的方法。 这些都不适合现在的情况,所以范广安排了一番,视察了大致情况,留下两千余的火枪兵,驻守阵地,以及三天的食物和水,转头就再次登上福船。 主力舰队的离开,留下的是漂浮在海面的一片狼藉。 沿途还能看到辅船在救助落水的己方士兵,敌方的话,就顺手抓回,送给王骥部处置。 琼岛,崖州城。 各种哭喊求救声充斥着整座城镇。 干海盗的,本来就不讲什么仁义,而那些造反的士兵,犹如挣脱束缚的恶犬,将领给他们的奖赏,就是让他们随意发挥。 城中的女性被糟蹋,男性被肆意虐杀。 值钱点的东西都被他们纳入囊中,一部分上交,一部分自己留着。 当强力的制度不存在,自由衍生的兽性,很容易将一座城变成一处地狱。 蒲兴南对此毫不在意,终究是被舍弃的地方,他只负责摧毁,重建,那是朝廷的事情。 现在,蒲兴南准备跑路了。 朝廷的武力,不是亲眼看见,根本不知道那恐怖的战力。 只不过,现在,他被崖州千户给拦住了。 琼岛各卫所的最高将领就是千户。 蒲兴南可以拍拍屁股就跑,他们蒲氏以商起家,就算家道中落,但是当海寇,做走私,开辟了南番的市场,狡兔三窟,可以往那边逃。 但是崖州千户没有,现在就要求蒲兴南带着他一起走,而且还要带着手下。 这可不是少数人,之前的海战,在大明舰队的碾压下,一部分战船被摧毁,一部分战船失踪,一部分逃离,剩下来的根本不多。 如果留有时间去收敛逃兵的话,或许可以,但现在,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被掐断了海峡通路,没人敢保证,日后朝廷会不会继续派遣向今天看到的舰队。 飘在头顶的阴霾实在太可怕了,谁都不敢赌。 “某还是建议你挑选些许亲信,如今这情况,你也知道,根本带不走更多人,而且,留些人在城中,也能拖延不少时间。” 蒲兴南满脸严肃,可他面前的崖州千户根本不听,手里的兵就是他说话的资本,若是只带着亲信,那就是丢弃资本,谁知道到了南番之后,眼前这卑鄙的商贾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崖州千户想保证自己到南番后的自保能力,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你巧舌如簧,听信了你的蛊惑之言,某也不会反了大皇帝,现在,整个琼岛,谁人不知,别以为光是逃往南番就安全了。” 起身,单手握住刀柄,目光犹如饿狼,崖州千户看向蒲兴南,继续道:“南番的缅甸宣慰司和安南宣慰司,乃至那些土司国王,若是面对如此大军,还能保的了你?不如直接到南番占地自立,博得一线生机。” “千户大人,现在这情况,根本没时间带走那么多人,能带百人已经是极限了。” 蒲兴南原以为,一旦开战,至少还能拖延足够的时间,却没想到,大明的舰队直接一路平推,己方已经被打破胆了,如果不是逃跑,根本没人愿意去发动什么袭击。 可以见得,之后的海峡会很安全,等对岸的大军登陆,那么必然扫荡整个琼岛,并且,自己的消息恐怕也瞒不住了,不如就直接壮士断腕。 “再等几日,他们就三艘福船,还包围不了琼岛,只要带走足够兵力,到了南番,对你我都好。” 另一个千户咬着牙继续道:“大军渡海需要时间,休整也需要时间,总不能直接登陆就开始作战,我等本是明将,自然了解军中作战习惯。” 闻言,蒲兴南一脸为难,多拖一天,危险就多加一分。 他是一天都不想等了,可是眼前这些大头兵,若是知道自己单独私逃,那么肯定会与自己同归于尽。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所需求的也不一样,若是明廷舰队弱上一些,战事能拖久一点,那么岸上的两广乃至湖广,都可能产生反应。 在预想中,琼岛上的叛乱只是一个支点,就好像福建那样,一点乱带动连锁反应。 所谓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想必就是如此。 “胡闹,某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过是害怕去了南番就失势,某为商贾,但商者,诚信为本,某愿意立誓,到了南番,必然不会亏待尔等。” 蒲兴南瞪着眼大声说道,脸上的肥肉都随着他的声音颤了颤,他可不愿意等,自己还有着可观的财富,还能享受很久。 其他人就好像在听一个笑话。 商贾诚信为本没错,可是蒲氏还是海寇,抢劫都干了,别以为在场的人都是小孩,觉得水浒梁山都是好汉。 “既然说之无用,那便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崖州千户直接抽刀,目光瞥向蒲兴南。 第435章 遍地的疮痍 几个千户,一群海寇,本来就是因利益而汇聚在一起的人,自然也可以因利益而散伙。 之前是千户需要仰仗蒲氏,现在,情况不对,千户想要两全之策。 懂得舍得的人并不多。 见对方拔刀,蒲兴南狭长的双眼眯的更细了。 “千户大人,现在这样子,对你我可不好。” 在蒲兴南身后,一群武夫也纷纷拔刀。 顿时,厅堂中的所有人都剑拔弩张了起来。 另一边,范广回到海康港,跟王骥交流了一下在船上审问出来的情报。 如今的琼岛已经失控,士兵和海寇在岛上为非作歹,各卫所在蒲氏的腐蚀下,已经脱离了朝廷的掌控,胆敢反抗者,都被削成人棍示众。 王骥情绪起伏并不大,不管是起义还是叛乱,这样的事情,他见得不要太多。 将领没能满足士兵物质上的需求,就只能在人性上适当松开,让士兵自己满足自己。 “蒲氏,是泉州那个回回蒲氏?” 王骥沉声问道。 闻言,范广点了点头,道:“审问结果便是如此,朝廷禁海,但王将军也知道,私贸一直无法禁绝,那蒲氏原本就是大海商,如今这种情况,早有苗头。” “全军立刻准备渡海。” 王骥没有回答范广,而是开始发布命令,指挥起了大军渡海。 福船空出的空间,辅船也一并用上,再加上王骥准备的船只,勉勉强强也能运送五千人。 大军行动有条不紊,很快,第一批就直接登陆上岸。 临时的阵地并不是为了让大军驻扎,王骥留下副将在大陆,自己跟着第一批登陆琼岛。 之前的斥候已经收集到了消息。 一群乌合之众在正规军面前,根本没有什么能隐藏的。 拿到了最近城镇的位置,王骥立马让先头部队休整,马上准备收复。 有城镇的地方,就有生活所需的一切必需品,王骥嘴上虽然没说,但是争分夺秒态度,范广也能感受到。 琼岛现在就是一处地狱,一处脱离控制的自由之地。 王骥亲自带队,由斥候带路,可当来到最近的城镇后,眼前是一片残垣断壁,烈火焚烧着房屋,到处都是哭喊求救的声音。 好几个还没享受够的海寇还在放声大笑,扯着一名女子的头发,就要往外走去。 女子双眼空洞,已经没有了挣扎的欲望,犹如尸体一般,任凭对方施为。 王骥面沉如墨,就算这样的场景看得再多,心中的怒气在看到真实场景后也被燃烧成熊熊的烈火。 大手一挥,火枪兵出列,快速朝着村镇前进。 来的匆忙,并没有什么马船可以运送马匹,所以王骥部现在全是步兵和临时调用的炮兵。 散发兽欲的禽兽还没等到发泄,一声枪响在一片鬼哭狼嚎中格外突兀。 王骥大手一挥,包围圈开始收缩。 镇中匪寇本来就不多,在几声枪响之后,享受自由的人都愣住了。 代表着秩序的士兵,如同他们的步伐一样,整齐划一,坚定不移。 冰冷的枪口却冒着轻飘飘的白烟。 夕阳下,一边是炼狱,一边是金黄的阳光。 收复这座小镇用不了多少时间,可一切都毁了。 留给明军的,只是那是遍地的疮痍,受伤的百姓,绝望的情绪,还有那家破人亡的悲痛。 王骥部下没有太多的言语,救助伤员,审问俘虏,搭建临时驻地。 人的共情是有限的,话语也是苍白无力的。 后续的部队逐渐跟上,王骥部也得到了几匹战马,斥候被四处散去收集信息。 按王骥如今收到的情报,这场叛乱,已经谈不上叛乱了,只有一味的摧毁。 如此做法,让王骥一下子就能猜到对方根本没想和自己硬拼。 王骥让先锋队休息了一夜,次日天光刚亮,立马让组织好的小队出发。 想着报仇的当地居民,很积极的为部队带路。 范广将王骥送到岛上之后,就在大陆和岛屿之间,两点一线来回,不断将军队和物资护送往琼岛。 小城镇基本上都是处于无防守的状态,王骥原本还以为要经历一场场恶战, 但是,相比恶战,王骥更不希望看到的便是眼前残破的场景。 行尸走肉般的百姓,在看到明军士兵后,眼中亮起了一抹活下去的光芒。 在这偏远地区,在这朝廷伸手较为困难的地区,百姓心中对于士兵还停留在和那些匪寇差不多的程度。 可是,就算是这种程度,百姓看到正规军后,竟然生出了希望。 王骥一路过来,心情分外的恶心。 五万大军在岛上形成一个个团营,开始分批朝着各个地方进发,加快了收复的速度。 当王骥所领的主力兵临崖州城下的时候,看到的是城中遍地的尸体。 似乎这里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就算是土城,也没有封闭城门。 就算是之前都是收拾烂摊子,王骥也没有放下戒心,由先头的敢死队入城试探虚实,探明之后才会引军入驻。 卫所衙门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卫所士兵,也有海寇和普通百姓穿着的人。 从抓来的舌头口中得知,之前蒲氏和千户们在这里大开杀戒,随后便有人开始慌忙撤离。 城中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王骥搬起一把椅子,紧紧握拳,道:“将马匹都分给斥候,给老子追,注意沿海。” 传令官抱拳领命,正要离开的时候,又被王骥喊住。 “情报通传范都督,若有可能,封锁各个海口,对方人数应当是不少,不可能没有丝毫痕迹。” 胸中堵着一口气,王骥咬牙切齿,如今琼岛如此模样,与以前那些号称倭寇上岸的做法如出一辙,简直不要太恶心人。 “是,将军!” 传令官大声回道,语气中也是带着格外的愤怒。 身为军人,他们可以接受强敌,也可以碾压弱敌,但是对这种只毁坏而不顾后果的敌人,自然是愤慨。 崖州不是小城,地处琼岛以南。 就算是王骥日以继夜行军,到这里也已经是四天之后了。 这段时间,也足够那些贼首离开琼岛,遁入大海。 第436章 窝囊仗 崖州是散州,为吉阳军卫所改制,大致四十余里地外,有河名三亚,便是后世出名的旅游圣地。 绵延的海岸线,若是用小船的话,可以出海的地方极多。 王骥原本接到的命令是驱赶而不是围歼。 在战争议会院,对于如今的状态,也是有所预计。 可是王骥看到现状后,心中充满了不甘。 散出去的斥候冲向了所有可能的海岸线,一旦海边发现人影,立刻向后面发出信号。 琼岛的惨状印刻在每一个明军的心中,胸腔那激荡愤慨需要一个发泄口。 空无一人的海岸,毫无片木的海面,是明军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场景。 三亚的风景比后世还要原始,碧蓝的大海,纯洁清澈。 或许苏轼在离开海南时,那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的情感,就算是身为进士的王骥也无暇去欣赏大文豪所经历的风景。 手中握着刀柄,来这里,他只想杀人。 范广在收到消息之后,立马就调拨了两艘福船,朝着东西两个方向,分开围着整个琼岛侦查。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传令官的表情,无不透露着仇怨。 在大陆上,还有地方可以逃,可以躲,可是琼岛上,除了那些幸运出逃的人,其他百姓只能默默等死。 就算朝廷的反应再迅速,往来的消息最快也要半个月,再加上商议探讨,调配资源,期间,受苦受难的也只有百姓和反抗者了。 福船虽然巨大,在顺风的情况下,航速是大明之极。 船员密切注视着海面和海岸,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 而在岛上,随着明军的出现,给了岛上居民极大的鼓舞,有些地方的反抗力量主动向明军传递情报,逐渐开始开展对于全岛的扫荡。 王骥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有过对于强大海军的渴望。 若是大明的水师足够强,琼岛上的贼子必然不敢如此轻易的叛乱。 陆陆续续能够抓到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叛贼,王骥毫不客气,直接用刑审问。 “安南?缅甸?” 从这些人嘴里撬出的地方不止一处。 “哼,将知情者收押,命人描绘画像,传达朝廷,请命通缉。” 王骥虽然愤怒,但是并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 “报,将军,万州所城发现大股敌军踪迹,正在接敌歼灭。” 传令官声音急切,王骥当即站起,虎目圆瞪,道:“好,有多少人!” “目测三百有余。” 传令官汇报。 闻言,王骥眯了眯眼,这样的规模,就目前而言,算多,但是,对方会那么蠢?直接集中在一处地方? “某知道了,下去吧。” 挥了挥手,王骥目光看向舆图,万宁的方向在东边,若是要往安南缅甸逃窜,西边会比较合适。 范广那边也是如此想,正因如此,西边的海域的舰队,由范广亲自领军搜索。 声东击西这种事情,兵法里都写烂了。 王骥又是宿将,必然会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揉了揉额头,像这种报复性的叛乱,对于偌大的大明来说,代价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对当事人是难以忍受的。 难怪当初只要求驱赶,或许朝廷预想到了什么。 目前所知,蒲氏的头目是一个叫蒲兴南的肥猪,在琼岛从事海商活动,并长期纠集海寇,拦截过往商船,不管是公的还是私的,一概都要交过路费。 把持着琼州海峡的航道,那财富可是滚滚而来。 而琼岛上的卫所,在历经仁宣和正统,早就被腐蚀的不像话了。 这次收复,就没见到原本维持琼岛安定的卫所士兵,倒是杀了不少作乱的叛军。 王骥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自己再怎么急也没用。 一日之后,前线传回战报,那三百反贼,斩一百二十余首,剩下的,皆沦为阶下囚。 可是,其中并没有发现千户军官以及蒲氏和胡氏。 最后的希望破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王骥还是一拳砸在桌面上,直接将桌面砸出裂痕。 另一方面,范广那边也传来消息,并无收获。 海面实在是太大,太广了。 除非早有预料,而且还需要有足够的海军,否则在大海上寻敌,以当前的技术来说,差不多是海底捞针了。 “审,给本将审,本将要知道所有贼子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一件不落!” 既然在琼岛做出如此暴行,那么俘虏自然不会被善待。 若是正面打一场,或许能得到尊重,可肆无忌惮的破坏,那就必须付出代价。 现在的军队可不是以前的军队,若是以前,明军也搞过屠杀,会认为这是一种战争手段,可,那是战争! 如今这样,根本谈不上战争,只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出手,那是土匪,是强盗。 华夏有着战争礼的传统,虽然不复春秋时期的高风亮节,但也基本都是讲究大义的。 就算是屠城,那也是经历过正面战场之后,将领让士兵发泄仇恨的一种手段。 王骥发泄之后,便平复下心情。 当前的要务还有安抚当地的百姓,并且要恢复秩序,给予物资重建。 琼岛经过这一番折腾,人口不知损失了多少,其后的后遗症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王骥叫来了丘濬,见面就开口道:“你是本地人,比某更为熟悉此地,本将欲命你走访各地,查看各地损失如何,并且支援重建,可愿!” “将军,小生自当万死不辞!” 丘濬双手抱拳,咬着牙根,指节发白。 他是之后才登陆琼岛的,可一路而来的景象只是经过简单的修整,大部分还是保留着之前的样貌。 火灾后的废墟,麻木空洞的百姓,自杀而亡的女子。 哭泣声和沉默伴随着丘濬一路。 “好的,本将会给你配备护卫,要去哪里,就先去吧!” 王骥挥了挥手,他还要继续指挥军队重建城镇,不可能只单靠丘濬一人。 崖州城中,士兵们整理着废墟,将死尸集中,有认领者就登记一下,然后焚烧,没人认领的话,留下衣冠信物,同样也丢入火中焚烧。 整个琼岛,到处都飘着滚滚的黑烟。 第437章 改制军屯 京城,文华殿。 众人接到海南的战报,沉默不语。 各尚书,特别是于谦,袖中的拳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 谁也想不到,琼岛上的卫所竟然全部都被策反。 种地哪有抢劫赚的多。 琼岛是如此,那其他地方呢? 卫所的糜烂是事实,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但是现在大明刚刚有好的势头,急不得。 以前朝堂上那些发展水师是奢靡浪费的话语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回荡。 北方一直存在的压力,朝堂大臣义正言辞的话语,现在回想起来,是那么的荒唐。 “发出通缉,朕不想再看到蒲氏了。” 朱祁钰的语气无喜无悲,继续道:“还有那胡濙的私生子,能逃脱诛族,想必朝中有人相助吧。” 说着,他眯眼看向在场的尚书以及学士,嗤笑道:“多好啊,数千百姓的性命,往后可能更多,或许还比不上胡元老的命吧。” 霎时间,文华殿的温度降了几分。 圣人自从登极之后,就很少生气了,而且进退有度,给人一种很和煦的错觉。 但是,朱祁钰是皇帝,他的不开心是雷霆,他的皱眉是战火,他的任何情绪,都能影响到大明。 “陛下,此事交给臣,臣必然彻查,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与反贼有牵扯之人。” 金濂当即站了出来,沉声说道。 从胡濙到赵辉,现在,信报中那胡姓宣城胡氏家人,这可不是什么党争,什么意见不合了。 “哦?” 朱祁钰语调升高,笑道:“当初也是刑部,乃至三司处理,然后呢?” 闻言,金濂噗通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音,道:“是臣御下不严,愿求缉事厂监督。”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 圣人将锦衣卫的重心放到了外面,而东厂,当前还未有很大的活动。 将东厂引入刑部,那不是引狼入室吗? 值得吗? 一些人的脸色莫名。 “准。” 没有什么推辞,琼岛或许只是开始,如果不能清洗朝堂,那么往后这种事情还有可能发生。 圣人要一个说法,刑部也必须给一个说法。 既然能废礼部成立新部门,那么刑部真的是必须存在的吗? “谢陛下恩准。” 金濂再次重重叩首。 “起来吧,磕再多的头,还不如好生做事。” 朱祁钰的目光带着些许的冷意。 生气,肯定是生气,更多的是生气自己的疏忽。 他对于胡濙可没有心慈手软,毕竟当初胡府一群都是死人了,朱祁钰还下令彻查了有没有漏网之鱼,只是胡濙的决绝,让他没有那么上心罢了。 站在朱祁钰侧身后的兴安,内心也有些紧张。 当初,兴安才刚准备掌握东厂,对于东厂的把控不够,以至于这种事情上没能做好。 圣人的脾气不是大吼大叫,但就是这样,才让人更加慌张。 “陛下,如今琼岛各卫所需要填补军额,臣以为,应当废除琼岛卫所,募兵守岛,并增设港口。” 于谦不是提出问题,而是解决问题。 “不,琼岛依旧以卫所制守岛,不过,需要改一下。” 天高皇帝远,没看到现场,只能从白纸黑字中得知事情,那共情必然不多。 朱祁钰知道,任何制度都有其合理性。 卫所制并非不好,而是方向错了。 后世的生产建设兵团,就和卫所制类似,而且更优于卫所制。 讲到正事,大殿中的气氛也缓和了一些。 朱祁钰提出了大致的概念,但是消息传播的速度依旧是一个很大的限制。 折银的税收模式,可以让赋税更加灵活。 海南不止适合农业,更有丰富的渔业资源,就别说地处重要航道了。 以军队为主导,工、农、兵、学、商五位一体的半军事化组织,可以做到真正的战时为兵,闲时为农。 作为发展的过渡体制,目前而言,优点大于缺点。 大殿里只有朱祁钰的声音,许久后,朱祁钰大致说完,然后看向众人。 海南原本就是流放之地,改流放为劳改,发展渔业和农业,转换成赋税,设置海上关口,适当收取关税,给予商队护航。 一大堆的消息,让阁老们消化了好一阵子。 这种卫所制,确切的说,更像是军屯,只是模式多,更加灵活。 “陛下,此策奇妙,不过,相关投入还需核算,还有,琼岛一地还需考察。” 陈循出列,躬身说道。 改版的军屯出乎了陈循的意料,若是没有开海,没有开商,那么琼岛这偏远地区必然价值不高。 可若是依照圣人的模式,别说能产生税收,基本上的自产自足应该也是可以的。 “臣也以为如此,琼岛本是各卫所千户镇守,臣以为,可设直隶府,派遣流官,不过由兵部管辖,另,由户部处理税务事宜。” 有了开头,填补细则就是内阁大臣需要做的事情了。 于谦当即出列,言语中,其实就是要代替吏部出人,让有能力的军人上任,彻底实施兵团模式。 对此,王直并没有反对,胡氏做出那种事情,对于文官在圣人心中的信誉是极大的打击。 放在以前,他或许会义正言辞,为文官正名,把胡氏打成沽名钓誉之辈。 但现在的王直知道,这么做的话,那他的官位也坐到头了。 打击反贼自然是当仁不让,但是,这也不是盲目维护文官的理由。 “于卿老成之言,此事,你们五部来完善细则,另外。” 朱祁钰的目光放到了陈循身上,道:“加大造船厂投入,大明需要海军,诸卿可有异议?” “陛下英明!” 文华殿回荡着大臣整齐的声音。 议完事,朱祁钰揉着眉间回到王府。 那蒲氏和胡氏,还有其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搞了如此恶心的事情,实在让朱祁钰有些头疼。 这不是什么天下争霸,他们根本不在乎名声,不在乎民意,后世的恐怖分子至少还想占着些许大义,但这些人只想恶心人。 “陛下,是臣疏忽,臣请赐罪。” 入了王府,兴安便双膝下跪。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摆手道:“起来,去传刘勤。” 第438章 倾斜的天平 落后的信息传播,卢忠是前线指挥官。 而刘勤,则是在京城的锦衣卫后勤主管。 刘勤很快就来到王府。 锦衣卫的调度,多是刘勤负责。 面见圣人的机会很少,到了大厅,刘勤立刻下跪道:“卑职参见陛下。” “起来,知道朕找你何事?” 朱祁钰淡然开口。 闻言,刘勤立马说道:“是崖州叛乱,蒲氏与胡氏下落不明。” “很好,没有失了锦衣卫的机敏。” 朱祁钰点了点头,继续道:“交趾交给东厂,但安南和缅甸方面,需要你们锦衣卫,那些人不能直接死,所以不要暗杀,想办法,带回来。” “卑职领命。” 刘勤没有多问,身为特务机关的领导者,上头提出问题,他来解决问题,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再而言之,如今的锦衣卫,对外也是有一定的经验。 以商队做掩护,背靠着商会的资源渠道支持,如今的锦衣卫暗间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前提是对方和圣人没有牵扯到生死的利益冲突。 “去安排,需要什么,再跟朕说。” 朱祁钰挥了挥手,对于锦衣卫和东厂,话不用太多。 面见刘勤而不是通过兴安传达,是为了体现圣人的重视程度,这里面的区别很大。 “兴安,安排几个值得提拔的,去刑部,学习一下人家的办案手段,还有,交趾那边,你也要跟进。” 除了一开始安排培训内容,朱祁钰对于锦衣卫和东厂,采用的是放任的状态。 兴安跪拜,道:“臣必不负陛下重任。” 琼岛发生的事情,朝廷没有掩盖,相反,朱祁钰将战报交给高谷,由他进行润色,在报纸上发布。 隔天,那胡家老宅外,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各种臭鸡蛋和烂菜叶被扔了进去。 明面上,各种结社都在痛骂,什么前有秦桧,今有胡濙,骂的那叫一个文采飞扬。 可是,不管他们如何抨击,刑部衙门召审当时相关的大小官员,而且主要是文官的事情,对于这些读书人,又是一次打击。 用百姓的话说就是,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文字就是一把刀,人虽然不能百分百共情,但是只要一丁点小情绪引起了众多的共鸣,那么这种共情就会飞涨。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不长记性,永远被当枪使,这是永远改不掉的毛病。 堂堂大宗伯,荣享多朝,后代竟然做出如此卑劣的事情,哪怕是堂堂正正,像胡濙一样发动政变,也不至于让文人如此被动。 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那是一点都沾不上。 京城百姓的整体素质水平,是随着物质上涨而缓慢增加的,虽然不高,但淳朴的知恩图报是华夏固有的基本素质。 至于那蒲氏,在京城的百姓是接触不到了。 但是,商会不一样。 蒲氏原本就是大海商,如果朝廷没有扶持各地商会的话,商人最多也是附和着在表面骂几句。 可现在身份抬高了,不能让蒲氏坏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 大海商又怎么样? 各类关于蒲氏的举报信被投到了刑部衙门。 蒲氏的人可以改姓,但那是针对朝廷的,在商人群体中,他们本可以肆无忌惮的炫耀以前的荣耀,甚至把屠杀大宋千余宗室也当成战绩炫耀。 商人现在需要依附朝廷,因为跟着朝廷可以赚大钱,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特别是潮商,因为糖业已经蓄势待发了,若是因此被朝廷疏远,出了什么针对性政策,对于潮商来说,就算是没赚,也比亏了难受。 翁可在广东直接出资悬赏蒲氏族人。 这一次,不只是朝廷,民间对于蒲氏的仇恨也被掀了起来。 赚着大明的钱,砸着大明的锅,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在金濂的高压之下,中层官员根本支撑不住,出了这种事情,谁还管什么刑不上大夫? 胡濙相关的党羽再次被肃清了一遍,而且,比起一开始,这次属于加重。 朱祁钰听着兴安汇报的消息,特别是各种结社拼命和前大宗伯撇清关系,还有以前的书院,特别是胡濙老家资助的书院,都主动要把胡氏祖坟给挖了。 有些人就是贱,当你要拉拢的时候,他表现的高高在上,当你不屑一顾的时候,他反而贴着脸,跟狗一样。 朱祁钰知道,这是实力天平的倾斜。 自从登极之后,一连串的事情,已经将以往高高在上的文人拉下了神坛。 有着学校这备用选项,垄断被打破的可能性出现,那么,这些人就要拼了命体现自己的价值。 胡氏和以往那些奸臣不同,大明从苛待官员到尊重官员,走了八十年,到了天命年,都发实俸了,好日子要来了,一口黑锅也来了。 这种心理落差是巨大的,而且是在和百姓的对立面情况下。 任何事情都不是单一脉络,朝廷清查田产,外移锦衣卫,京察,等等事情,在报纸的加持下,让百姓多少也明白了朝廷的用意。 舆论大棒的操手,悄悄的转移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兴安一件件事情汇报完,朱祁钰才摆手说道:“咎由自取。” “对了,刘勤那边开始行动了吗?” 朱祁钰问道。 闻言,兴安垂首,道:“回陛下,商队已经出发,由岳谦和袁彬领队,另缉事厂番头也在其中,不过,番头到了交趾便会就地建立据点,以商会的名义。” 朱祁钰点了点头,这是最常见且有效的做法。 “不管是交趾还是缅甸等地,都有富饶的粮产,咱们粮食可不嫌多。” 大明缺粮是事实,而且随着气候的变化,这样的状态会越来越严重。 兴安没有回答,圣人的意思,他明白。 近来陈循不断沟通商会,一边收税的同时,一边采购粮食,堆入大明各地的粮仓,以满足军队的需求。 朱祁钰也没有打算将缉事厂安插在各地,别说朱祁钰做不到,就算是朱元璋,在强权之下,也难以做到,那只能存在于传说之中。 第439章 主要是看自己 京城有着浓烈的拥军情绪。 圣人的传说,与军队息息相关。 被优待的军属,就生活在京城之中,见谁不说一句自己是军属! 这种情绪建立起来是因为圣人的承诺,也是肉眼可见的好处。 从神武卫到现在,京营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兵痞、兵油子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礼貌讲文明的军人。 京营轮班,是于谦为了将这种军人散播出去,只要时间足够,那么大明全部的军队都会发生改变。 募兵制必须和商业经济发展相辅相成。 朱祁钰处理流民的方式,其实就是松绑了户籍绑定。 大明本就尚武,在拥军情绪的加持下,武德更加充沛了。 胡府现在是朝廷的资产,还没等到重新利用,现在,肃穆的府门外面连大粪都有了。 奸臣都有风光的时候,但是和其生活在一个时代,亲眼目睹其下场的教育意义可不是光从书上看到来得要震撼人心。 繁华的京城,以往那些风光的诗社都暂停了活动。 就算是在酒楼中,原本那些高谈阔论议政的文人似乎都消失了。 不断有官员下马,虽然比不上方孝孺的规模,但对王直的吏部来说,补缺压力还是很大的。 辽地,哈兰城。 林北招募了几个伙计,铺开的店铺里塞满了从京城送来的商品。 一件铁器,原本可以换取一头牛羊,可当铁器多了起来,价格就贬值了。 但是,京城商会下的杂货铺,胜在货品多,而且实用。 除了一开始的忙碌,剩下的,林北就是要把控当地形势,整理好账目。 蕾娜跟着林北,现在已经可以磕磕巴巴的说官话,听也能听懂一些。 做的虽然是端茶倒水的活,但时常还要回答林北突如其来的问题。 久而久之,蕾娜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倒是她弟弟,从早晨跟着护卫晨练开始,舞一些架子功夫,再加上这里不缺肉食,身体也逐渐强健了起来。 哈兰城经过之前的易主,收容了附近的小部落,倒是比以前还要热闹了些。 林北带着蕾娜视察着自家的店铺,来来往往的商队和牧民,这里比京城多加了护卫,预防那些手底不干净的人。 和京城的不同,这里的杂货铺没有售卖那些高端货,比如打火机。 林北查看账簿的时候,蕾娜就在一旁看着,这是她最需要学习的东西。 “这是昨日的收支,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将手中的账簿递给蕾娜,林北便开口说道。 这里的掌柜多是京城或者天津的伙计,有过工作经验,经过专业培训,账目上很少出现错漏。 而蕾娜或许在未来也会当个女掌柜,所以早点接触账目是必要的。 “嗯。” 蕾娜接过账簿,走到柜台边上,认真翻阅了起来。 汉字虽然认不太全,但是数字已经都记住了。 账目是固定格式,所以对于当前的蕾娜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蕾娜翻阅账簿的时候,林北则在一旁询问掌柜最近的情况,以及需要补充的货物。 “大掌柜,这哈兰城的人,素质低下,这个月已经有四起偷盗事件了,感觉咱们这杂货铺的门面是不是要改一下,把门改小一点?” 杂货铺的掌柜皱眉忧心,每一件货物对应的价格,都是要入账的,一旦被偷盗了,那么后果自然要他来承担。 “抓到就送官,按明律,都要送到矿场劳役,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北摸着下巴,盗窃这种罪责,有轻有重,但是基本上的劳役是免不了的。 “你就多注意一些,抓的多了,就自然没有了。” 闻言,掌柜也是无奈苦笑,道:“听大掌柜的。” 哈兰城本就不是汉人的城市,以前汉人在这里还是最下等的,治安是从焦礼都督入驻之后才开始改善,以往,就算是当街杀人也并不罕见。 林北又和掌柜聊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蕾娜,问道:“看完了吗?” 蕾娜抬头,随后合上账簿,点头道:“看完了,没问题。” “那就走,去下一家。” 林北点了点头,迈步就要离开。 京城商会在哈兰城不只有杂货铺,还有成衣店、客栈、酒楼和干品食杂等。 这还未开发的市场,各种货物都十分紧俏,当然,商会还附带收购牛羊这类肉食活物。 银币也伴随着商业活动流入辽地,有着店铺的认可,银币很快就被牧民们接纳。 虽然大多数时候,牧民还是喜欢直接换取生活物资,但这样的渗透就是细雨润无声般,等他们回过神来,习惯就已经养成了。 学习了官话的蕾娜,视野也被拓开。 语言是一种文化,学习一种语言,才能更加深入了解一种文化。 中原文明展现在如今的蕾娜面前,和从部落里的人口中叙述很不一样。 知耻,是文明的一种象征。 蕾娜虽然大大咧咧,但是也知道了自己身为女生,建立起的边界感,让她会注意与异性的交流。 “最近京城传来消息,说是琼岛作乱,岛上那是一片惨状,贼子简直毫无人性。” “谁说不是呢,只敢欺负百姓的货色,比蛮夷还不如。” “听说以前的大宗伯的遗孤有参与。” “呸,就那种货色,还好意思当大宗伯。” 低价客栈里,人声鼎沸,讨论的事情便是那传说中帝国最南方发生的事情。 蕾娜断断续续听着,倒也是能拼凑出大概。 当听到只敢欺负百姓时,蕾娜抿了抿嘴。 毕竟以前部落里的所谓勇士,劫掠边寨就是欺负百姓。 现在的蕾娜,只会感觉到羞耻。 林北自然是知道这些事情,不过不会特意跟蕾娜说这些,毕竟没有这个必要。 心中虽然感到愤慨,但林北身处辽地,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自己也做不了什么贡献。 “林大掌柜,我是不是蛮夷?” 蕾娜站在林北身边,轻声开口问道。 闻言,林北挑眉,扬起嘴角笑道:“是不是蛮夷,主要是看你自己,你看,那说蛮夷的人对面,坐的也不是中原人。” 顺着林北目光的方向,蕾娜便看到那相互交流的人。 有中原人,也有辽人,他们坐在一起,却显得十分和谐。 第440章 附属国尔 身处在受歧视的环境中,若蕾娜没有意识到,那还好。 可是现在的哈兰城,就算焦礼不是汉人,但归化的人会比中原人更加乐于遵守帝国的规矩。 不过,哈兰城目前流动人口多,而且基本都是商人,相比文人,商人虽然卑鄙,但是包容性更强一些。 周围被去掉头目的小部落,还幸存着不少优秀的骑兵。 商人需要护卫,那么这些骑术精湛的骑手,就值得商人去付出佣金。 所以,坐在同一张桌子,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林北算是天津人,心中对于北狄,自然有着些许仇恨。 以前的北平,是胡元的大都,生活在其周边的中原人,是货真价实的下等人。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林北对于现在的蕾娜,有点感同身受,不过也是听父辈的遭遇得来的感触。 蕾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闻言,林北倒是没有继续再多说什么。 蕾娜是女真人,其生存环境本就是优胜劣汰,如果听到一些人的言语就破防,那林北只能稍微表示可惜。 客栈中除了谈论蒲氏的恶行,还有就是吹嘘大明舰队的无敌。 若不是摧枯拉朽的击败敌方海上力量,或许事态会更加严重也说不定。 在哈兰城之外,明军正不断追击和吸纳女真人的部落。 大明朝廷册封李珦的圣旨让其顺利即位,可是朝鲜北方本被视作囊中之物的地区,现在已经失去了控制。 尹凤身为朝鲜人,却是洪武末年被选送到明宫的阉人,此次前来,除了传达册封李珦的圣旨,还有就是继续斥责。 对于这个宦官,朝鲜的朝廷可谓是深恶痛绝。 明明是朝鲜人,却总是凭借着自己的身份,不断向朝鲜索要各种东西。 不过,这次入朝,尹凤收敛了很多,除了斥责,就没有搞其他什么幺蛾子。 现在的大明,可以说是真正的离朝鲜很近。 明军的铁骑就在北方,商队也在周边不断进行商业活动。 再加上新皇可没有像以前那样纵容宦官。 就算如此,尹凤每次出行,还是有着前呼后拥的护卫。 身为天使的他,走在汉城中,可没有什么人敢拦在前方。 如今的汉城,多了很多来自大明的商人。 他们有的从海上而来,有的则是通过陆路进入朝鲜。 大量的手工品在朝鲜可以换到人参、黄麻布乃至牛羊和马匹。 尹凤没有胡作非为,也是因为这里的大明商人增多的原因。 若是风声传回大明朝廷,那么尹凤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汉城的酒楼内,大明的商人搂着伎子,看到尹凤,并不会像朝鲜人那样敬畏。 就不要说,这里面还有一个卢忠了。 在哈兰城安排好驻点之后,卢忠就转到朝鲜。 锦衣卫以后必定是要在境外活动,趁着商队潮,来朝鲜购置一些地产是必要的。 当卢忠看到鼻孔看人的尹凤时,神情有些玩味。 他知道大明的使臣在附属国可以作威作福,可尹凤再怎么说也是本地人,以前听过一些流言蜚语,现在看到被护卫包围的尹凤,卢忠觉得,以前的传言并不假。 唐兴坐在卢忠身侧,顺着卢忠的目光,看到了路边的尹凤,笑道:“朝廷内官在朝鲜可比在京城还要威风。” “理当如此。” 卢忠点了点头,回了一个笑脸,道:“传闻,以前这尹凤每次出使朝鲜,都要向朝鲜王索取大量礼物,惹得先帝下令朝鲜国王不得给使者送礼。” 闻言,唐兴不由得惊奇道:“还能有这种事?” “谁说呢,一个阉人,竟然索要未出阁的女子,更不用说田地什么的了,对了,他有一个弟弟,名尹重富,在朝鲜当总制。” 既然要来朝鲜,卢忠自然有收集相关资料。 “朝鲜王不向咱们朝廷举报吗?” 唐兴不由得叹服,随后问道。 “举报又如何?” 卢忠挑眉,淡淡道:“不过是附属国尔。” “嗯。” 唐兴若有所思,转头便问道:“指挥使,那尹内官认不认识你?” “不认识。” 卢忠十分确定,虽然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如果不是刻意去了解,在没有图像传播技术的今天,只要褪去那官服,没有令牌,谁都不一定认识谁。 “那就好。” 唐兴松了口气,道:“若是那尹内官认识,被看到总不是什么好事。” “看了又如何?” 卢忠看向唐兴,扬起嘴角,道:“若是看了,那么往后朝鲜此处据点出事,那他就是第一嫌犯。” 现在据地不过是顺手为之,有没有用还要看朝廷的政策方向。 卢忠可不是以前那个蠢笨的武夫,不然也不会被放出来执行辽东战略。 现在辽地的锦衣卫,随着商队不断深入,探听的情报,若是有用,便会传递给明军。 这也是为什么明军在哈兰城周围扩散如此顺利的原因之一。 “对了,指挥使,那董山看样子真不在朝鲜了,北路已经断绝,很可能已经逃出去了。” 唐兴没有继续讨论尹凤,而是说起了董山。 “逃了就逃了,现在我大明军队已经靠近了童宽山卫,等到各卫所皆内附,那董山还能跑到哪里去?” 卢忠知道,董山不过是一个引子,让明军可以名正言顺占据茂山的引子。 现在茂山已经处于实际控制范围之内,既定事实之下,朝鲜也无法多说什么。 之后便是以哈兰城为点,继续向整个辽地渗透,就不需要那么急切了。 唐兴一直跟着卢忠,凭着一身武艺,也立了不少功劳,但现在更多的是处理情报分析。 听了卢忠的话,唐兴缓缓点了下头,便开始安静喝起了酒。 而卢忠则是看着那尹凤的背影,心里回想着圣人的战略意图。 如今的朝鲜,对于大明是毫无威胁,但是,若是要渡海去倭国,那么朝鲜就是最佳的跳板。 因为离的近,所以朝鲜和倭国一直有着矛盾,倭寇惹不起大明,但可以劫掠朝鲜。 不过初到朝鲜,得等据点弄好之后,再慢慢收集信息。 第441章 后勤运输 勇武营的巴雅尔因斩火烧赤有功,升任千户。 在朵颜旧地招募骑兵,多是从建州、叶赫内附而来。 从开原城而来的李狗蛋,身负监军之责。 勇武营已经清理了三卫原本的大小部落,现在要向西行进。 李狗蛋从步兵进化到骑兵,骑术自然是比不上那些出生就在马背上的人。 三卫之地,不过是让勇武营磨合,熟悉大明军律。 西进,才是勇武营的目的。 大明弃地,原开平卫。 原本这里还有以前驻军,可随着宣德年,将开平官军家属移于独石口内,自此,明廷退守入宣府。 当代表大明的勇武营再次来到原开平卫的土城时,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明军的名声早就不是当年那弱小可欺,而且,勇武营对三卫的扫荡,逼迫着蒙古人不断西迁。 原开平卫已经不是蒙古可以染指的地方了。 草原人守城还没有明军厉害,他们更擅长不断迁移侵扰和骑兵冲锋。 “李监军,开平驻军,粮饷供应庞大,难以供赡守军,当真要如此吗?” 巴雅尔转头看向李狗蛋,问道。 “朝廷如此决定。” 李狗蛋看着土城,呼出一口气,道:“就此城往西,便是胡元旧部,咱们后面是宣府,东边是辽东,占据开平,对往后西进有着重要意义。” 巴雅尔环首四顾,入目便是大草原。 开平可以说是大明对草原的桥头堡,之前放弃开平,让大明开始自怀安、西阳河,经独石口,至四海冶一带构筑以长城为主的防御体系。 土木堡便是击碎了这一体系的象征。 一步退,步步退。 以前说是开平孤悬,猝遇寇至别无应援,现在就不一样了。 本着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依托原本长城的防御体系,以商队为血管输送物资,朝廷只需要不断发展民生,自然可以反哺到原开平卫这种地方。 当然,运送军需物资,朝廷并不依靠商队。 只是在开拓商路的同时,大明也在培养自己的后勤补给部队。 在有强大火器的加持之下,前线部队可以适当裁减,而后勤部队则是开始增加。 巴雅尔并不清楚这些,他只知道怎么打仗,并不了解如何经营。 放眼眺望,西方是茫茫的草原,看不到任何人烟。 但如果是圣人所需要的,那么巴雅尔一定服从。 大军进入原开平城,这里以前有左、右、前、后四屯卫,现在,虽然能看出一些生活痕迹,但各处明显十分破败。 能看出来,对方离开的时候,十分匆忙。 勇武营的士兵,自己动手修缮城中的各种房屋建筑,大军不用在外驻守,这里只是一座空城。 骑兵在草原上奔驰,向着宣府的方向,传达勇武营的动态。 孙镗初掌宣府,视察粮仓,清点军需,是新官上任必须做的事情。 至于杨洪,对于圣人没有什么推辞,直接准了自己的请辞,心中自然有些无奈。 杨家在宣府根深蒂固,对于孙镗这位新来的镇守大将,杨家人本来有些不服。 但是,杨洪强行告诫了自己的子嗣,低调行事,对于朝廷要做的一切,都要服从。 孙镗来宣府,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各地轮班,现在的宣府守城士兵,原本就是从京城轮班而来,相比杨洪,他们对孙镗更加熟悉。 于谦的改革,让边地重镇的大将失去了对于大军的掌控,可以更加方便五军都督府调动各个都督主持各地的军队。 如果没有这项改革,孙镗来宣府,必然要遭受杨家的打压。 收到来自勇武营的信报,孙镗立马开始组织后勤。 各地重镇都有着自带的粮仓,以前都是由商队送来粮草,然后换取盐引,但这种情况在逐渐减少。 经过户部的核算,组织后勤部队,运送军需物资,比让商队运送还要来得优惠些,并且还能控制盐引的数量。 募兵制的士兵属于脱产者,由大明赋税供养。 充分利用军队的可塑性,就如现在的明军,除了步兵和骑兵,还有工兵、火枪兵、炮兵等等各种编制。 大明正在由守转攻,后勤运输的重要性,自然是经过朝议和战争议会院讨论兵推之后的结果。 随着火枪不断装备京营的部队,士兵手中的冷武器逐步替换成热武器,那么神机营就需要向火炮营转变。 火枪的远程优势,对于冷武器军队有着绝对的压制,后勤运输也不需要像以前一样,付出极大的人力。 工业发展虽然刚刚起步,但是对于军队的改编,有着极重大的意义。 就不用说朱祁钰提出的各种各样的概念,可以让王恭厂这个试验基地少走很多弯路。 从宣府带走的粮仓,会上报朝廷补充,而离京城不远的天津有着大运河和港口,粮草在送走之后,可以很快得到补充。 孙镗看着从宣府离开的运输部队,这也代表着大明即将对胡元出手。 有着后勤加持,现在原开平城可以视作进可攻,退可守的堡垒。 杨府,厅堂。 杨家嫡长子杨杰皱眉看向上首年迈的父亲,问道:“父亲大人,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弃宣府?” “什么放弃?宣府何时是我杨家的了?” 杨洪略显浑浊的双眼看了杨杰一眼。 这个嫡长子,比庶长子杨俊还不如,不然也不会杨俊去总督独石、永宁诸处边务,而杨杰就在宣府当个闲职。 将镇守的城池看作自己的私地,这类想法很常见,特别是在以前能够掌控守军的时候。 那是守军吗?不,是私兵。 “我问你,宣府何时是我杨家的了?” 见杨杰又是低头沉默不答,杨洪调高的音调。 到现在还看不清情况,那么他杨家可能就走不远了。 杨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所以他才请辞,想要坐镇杨家一些时间,多少可以帮帮自己的孩子。 “是孩儿说错话了。” 杨杰抿了抿嘴,口中虽然如此说,但是心里还是不服气。 “为父一生戎马,历经大小战阵,可不是让你来说什么宣府是杨家的。” 杨洪深呼吸,调整情绪,继续道:“去京城吧,为父会向圣上请命,你就去京城待着吧。” 第442章 新宫 时代在变,滚滚而来的洪流,终将淘汰那些无法适应的人。 杨杰自恃嫡长子,在宣府那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若是到了京城,哪里有在宣府风光。 “父亲,孩儿不想去京城。” 当即,他就下跪说道。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杨杰所舍不得的,就是原本在宣府的行为作风。 知道自己的嫡长子不成器,但是杨洪也没想到,杨杰竟然如此不堪。 去京城夹着尾巴,至少还能活,否则,以杨杰的性情,等自己死后,他早晚要被治罪。 “为父不是在问你,是在通知你。” 杨洪伸手拿起茶碗,说完正要喝茶,便听到杨杰不忿说道:“父亲为何如此惧怕那大皇帝,他不过是个刚即位的庶皇帝…” 话还没说完,杨杰就感到自己的脑壳传来一阵剧痛,随后听到瓷器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原本在杨洪手中的茶碗,此时已经砸在杨杰的头上,弹到一旁,落地后碎开。 茶汤和茶叶倒在了杨杰的头上和底下,一条血线从头顶慢慢滑落。 杨杰捂着自己的头,顿时发出吃痛的声音。 “再多说一句,某废了你!” 杨洪咬着牙,浑浊的双眼泛起血丝。 于谦的轮班制直接架空了杨洪,自己退一步,顺了圣人的意,没看那大同也变天了,谁知道这杨杰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懂。 孙镗自从保卫京城之后,就一直留在京营,无非就是五军都督府要培养忠于圣人的武将。 现在的一切,才是大势,圣人虽然给了自己丰厚的赏赐,更没有调动杨俊,那也是向自己表态,如果放弃宣府,做个富家翁,朝廷是允许的。 后代如果要进取,那么朝廷当然会给予打拼的机会。 杨俊自从被于谦弹劾之后,已经知道收敛,可杨杰到现在还不自知。 再这么下去,杨家迟早要完。 于谦那是什么人? 铁杆皇党! 孙镗那是什么人? 当初朱祁镇要回来,孙镗可是主战派! 杨洪就算想要攀关系,但人家于谦就一个妹妹,早就在钱塘嫁给了朱氏,至于女儿,现在在学校里任职。 联姻只能选择于璚英,可杨洪两个弟弟,杨淋和杨忠,也已经娶了亲,总不能做妾吧? 让杨杰去京城,杨洪自然有几分意思,毕竟和于谦联姻,那自己家族就多一分保证。 “为何!为何让孩儿去京城虎狼之地!” 杨杰不想去,不想放弃在宣府的荣华富贵。 自己不过是一个伯爵公子,放在京城,哪里敢和在宣府一样作威作福。 “别以为某不知道你在宣府做的腌臜事!” 杨洪大声咆哮,道:“真以为只要待在宣府,你就能无法无天了?圣上能压下弹劾,那是圣上看得起某,不是看得起你!” 激烈的情绪让杨洪吼完之后开始剧烈咳嗽。 紧接着,杨杰就看到自己那英武的父亲鼓起腮帮子,随后好像强忍着咽下什么一样。 再开口,杨洪已经稳定了情绪,道:“不去也得去,去了,你能袭爵,不去,当真某不敢废嫡立庶了?” 长幼有序,但是并非固定,如英国公张辅庶长子张懋,定国公徐显忠庶长子徐永宁,哪个不是庶出的? 嫡长子只要有污点,自然没有袭爵的资格。 闻言,杨杰心头巨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父亲,孩儿去,孩儿去!” 杨杰的额头流下血水,从眼角滑落,犹如血泪一般。 去了京城,那就是质子,但不去京城,那就是弃子。 两害相权取其轻,爵位代表着财富和权力,杨杰自然知道怎么选择。 常常呼出一口气,鼻尖能够闻到铁腥味,杨洪摆了摆手,无力道:“滚吧。” 等杨杰离开后,杨洪才取出手帕,捂嘴吐了一口血痰。 “吾少长戎马,所经二百余阵,屡中重疮;计吾前后出血亦数斛矣,安得不病乎?” 摇着头,杨洪喃呢犹如自言自语。 那是秦琼每逢病时就跟人说的话,在武将之中,能征善战,那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换荣华富贵。 现在,他有了爵位,可以封妻荫子,若是杨杰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想必圣人也不会对他杨家怎么样。 当初以为圣人只是傀儡,自己想要两头讨好,没想到现在变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看着手帕中间的鲜红,杨洪将其缓缓握在拳中,随后叫来了下人打扫厅堂。 相比杨洪想的那么多,身在京城的朱祁钰倒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对于杨洪要将自己的嫡子送到京城,朱祁钰自然准许。 朱祁钰大抵是知道杨洪在想什么,但新老交替是正常现象,新型的作战体系需要熟悉的人顶上去,在经验和年纪方面,孙镗都比杨洪还要合适。 什么蝇营狗苟,什么勾心斗角的事情,目前大明中枢可没有那份闲心。 军事上,勇武营开赴原开平城,刘安部扫荡辽地女真,王骥部镇守两广。 民生上,天津设府,湖广设流官,辽东沈阳建设。 哪一件拿出来,都足够让大明的中枢忙碌不堪,更别提还有黄河治理、自然灾害赈济等等时常发生的事情。 大明本身庞大的疆域,一旦要用心去治理,在什么时候都谈不上什么太平盛世。 搞钱和花钱,才是大明中枢最需要考虑的事情。 朱祁钰扶着汪招娣,在已经成规模的新府散步。 确切的说,这应该是新的宫殿群。 规模虽然比不上紫禁城,但是一切建筑的功能比皇宫还要全面。 蒯祥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不然也不会设计出紫禁城。 结合中式园林的样式,一门一窗便是一景,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搭配着雕梁画栋的多层建筑。 只要站在二楼往外看去,就是一幅山水画。 按下能冲水的坐式陶瓷马桶、扭动便能出水的水龙头、陶瓷浴缸、莲蓬花洒,在汪招娣看来,还没添置家具的房间中,是眼花缭乱的各种新玩意儿。 “陛下,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吗?” 汪招娣美眸带着崇拜,若是在这里生活,光是上厕所,就是一种享受。 “都是工匠的功劳。” 朱祁钰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说道。 “陛下天纵奇才,此房中一切设施,皆出自陛下之手,就连下官,也收获颇丰。” 蒯祥在一旁不断发自内心的开口,让朱祁钰感觉有点惭愧。 第443章 建公厕 新宫殿带着许多新概念家居。 发展就是为了生活。 脚踏瓷砖,摸着石灰墙,朱祁钰甚至有回到后世的错觉。 “皇后殿下,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入住了。” 蒯祥看出了汪招娣的喜欢,主动开口告知了工期。 “啊?” 汪招娣很吃惊,摸着自己的肚子,高兴转头看向朱祁钰,道:“那时,孩子是不是也快了?”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回答:“嗯,大概预产期也快到了。” 汪招娣垂首,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幸福。 新房子,新生命,未来可期。 朱祁钰对新房很满意,和汪招娣走走逛逛,直到她累了才回去。 工程队在这个工地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只要未来处理好下水系统,那么大面积铺开便有可能。 搞房地产,在发展的时候都能赚钱。 当前京城的房价相比年初已经涨了很多,但也大多不过千两银。 朱祁钰身为大明最大的地主,早就将城外的所有土地都收入囊中。 陪着汪招娣回去,朱祁钰就收到了来自京城商会的消息。 因为天气逐渐转凉的原因,棉花的价格再次开始涨了起来,不过,当前的涨幅还是有限的。 京城身为通往北方的中转站,之前已经囤积了大量的棉花。 若是要人为调高棉花价格,那么势必需要高价收购囤积。 有了京城商会之前的动作,再加上户部采购棉花,价格涨幅还算是合理。 但是,因为辽东地区的开发,当前棉花的需求远远大于供应。 户部给出的解决方法也是分批供应拖时间。 等来年扩大种植规模之后,或许就能满足辽地乃至草原的需求。 朱祁钰知道,这可能是圈地运动的苗头。 可小农经济是大明的命脉所在,华夏并不适合大农场模式。 现在的战略方向是南方和辽东,西方和北方,目前只能保持现状。 次日文华殿,朱祁钰就摆出了该议题。 衣食住行乃是民生,棉花虽然不会导致民乱,但是若是供应不足,那么辽东百姓御寒就会成为大问题,到时候只能重演朱元璋和朱棣迁移百姓后的一地鸡毛。 “陛下,太祖益种棉花,率蠲其税,可棉花只御寒不果腹,种植者多是官绅豪门。” 陈循早就调查过了,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又税粮亦准以棉布折米。 种棉花可以免税,但是免税这种事情,在任何时代,都是上层的手段。 棉花虽然经过了朱元璋的推广,达到了普及的效果,但很快,这个政策就被乡绅豪族给利用了起来。 毕竟不只是现在,之前朱元璋和朱棣经略辽东的时候,乡绅豪族也知道了棉花的重要性。 皇帝被圈在皇宫内,对于宫外的事情,自然无法面面俱到。 到现在,多数棉花种植地已经被乡绅豪族给垄断了。 陈循让人收购棉花,所接触的,便是这些人。 “明律限制商贾囤积居奇,但对于乡绅豪族,却无此限制。” 金濂站的角度,是从明律出发。 “既然如此,那便提高棉花税赋,可否?” 王直目光看向陈循,现在税收是由户部处理,相关一应事项,自然询问户部。 闻言,陈循摇了摇头,道:“赏赐之地免税,职务免税,爵位免税,不可。” 胡元以宽失天下,但大明除了明太祖,后面对于读书人和功臣,也是一再优待。 这个宽并不是儒家所倡导的宽仁,而是指政治上松弛、律法上宽松的不当治理,但这也是封建王朝的必然。 打天下就要分天下,没有足够的利益,别人凭什么给你卖命? 朱祁钰所做的蛋糕还不够大,还不能满足那些人的胃口。 剩下的,就是鱼与熊掌的选择了。 大明需要粮食,而粮食需要农户去耕种;但大明也需要其他经济作物,若是无法拥有足够的粮食耕地,那么盲目开展经济作物,只会让小农经济体系崩溃。 “建公共茅草如何?” 朱祁钰收回思绪,看向所有人说道。 闻言,在场的人皆是一愣,满脑都是问号。 这说着棉花,为什么圣人会突然转到茅厕? “朕倒是忘了,诸卿都没种过田。” 朱祁钰拍了拍脑门,开口就让文华殿的大臣布满黑线。 说得好像圣人种过田一样。 春耕祭,犁个几亩地可算不上是种田。 不过,圣人本来就跳脱,朝议时转来转去,大臣也习惯了。 “民间种田需要养地,除此外,还有沤肥。” 朱祁钰在庄园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了解了现在农户种田的过程。 “屎尿之物虽然污秽,但是与干草经过发酵,便能成为肥料。” 不要以为所有的农户都知道怎么沤肥,虽然是华夏经验,但是收集屎尿,就现在来说,还是有些麻烦的。 “在乡村建造茅厕,朕那新居的工程队倒是有一些经验,每村若都建造茅厕,那么农户有足够的秽物,就可以不断沤肥,增加土地肥力,提高作物收成。” 将三者间的关系大致说清楚之后,朱祁钰就看到下方明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夫民之大事在农,除此外,朕记得果木有续木之法,若是用在麦穗,是否也可行?” 说着,朱祁钰沉默了一下,犹如自言自语般,继续道:“可成立农科馆,专门钻研农业之学。” 果然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学说可以先行,当前逐步开海,向外采购,一段时间内,也可以满足一下大明的需求。 众人全部都愣住了,圣人从侧面想到解决方法,倒是很有可行性。 华夏的茅厕文化源远流长,又没有那种家里拥有了不吉利之处和污秽之地,是不吉利的象征的宗教思想。 再加上,朱祁钰入手的是农村,小农宗族,建造公厕是集体行为,能利用乡绅搭桥铺路的善举,不需要朝廷花费多少银两,监督到位就可以。 “虽无法解决当务之急,但,陛下此法可行。” 陈循思来想去,从技术方面提高粮食产量,确实可以稍微缓解如今的压力。 第444章 格致院 有着大明钱袋子的支持,其他人相互探讨了一番,也觉得可行。 只是奈何这里的人并没有专业人士,他们只能听着圣人的概念,然后像于谦这种有着巡按经验的,倒是能构思个大概。 建茅草和扶农挂钩,不管如何,都要支持。 等众人都表态,朱祁钰才说道:“朕决定建立格致院,凡有识之士,皆可入,享受国朝优待,其中便包含农科馆。” 格致,取理学中的格物、穷理、致知,为华夏最接近科学的词汇。 方才朱祁钰说了续木,也就是嫁接技术。 要发展科学技术,相应的场所是必须的,而且,刘升那群家伙,在学校之中,到底还是氛围不太够。 王直抬眉,圣人在朝议开口,那便是要以朝廷的名义。 这是好事,至少不是像学校那样,成为圣人的私学。 原本国子监、府学、州学、县学乃至卫学,多是由礼部管理,但礼部被废之后,便转给了吏部。 “陛下,这格致院可是如那国子监一般?” 王直开口发问。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道:“不是,格致院可吸纳如那李言闻与陶有道一般的,嗯,可以说是奇人异士,但基本文学底蕴要有,集百家之所长,致力研究相关利民技术。” 顿了顿,朱祁钰看向王直,扬起嘴角笑道:“就由吏部统辖管理。” 听到这话,王直那悬着的心才落下。 要是圣人真的在教育上和朝廷脱钩,等到那群学校的学生崛起,那么对于儒生肯定有着巨大的打击。 没办法,现在是人都能看出来,儒生的学识,随着大明的发展,早晚都难堪大用。 实用务实主义是现在朝堂的主旋律,如同方才圣人再次想出办法,就显得他们这些大臣有些没用。 “臣定当竭尽全力。” 王直行礼,儒学并不排斥改革,只不过大多数儒生都很腐朽罢了。 圣人将格致院交给吏部,便是要给吏部一个机会。 和从小培养不同,格致院是要吸纳那些早有学识之人,其中,肯定也有不少的儒生。 就如刘升一样,这是一个向京城百姓展现儒生价值的机会,王直自然要把握住。 现在京城的氛围,让国子监的生员举步维艰,时常会怀疑自己一生所学到底还有没有用。 闹事是不敢闹事的,毕竟有着前车之鉴,大明有造反的土壤,但不属于学生和权贵阶层,不过,这些人打着造反的幌子捞钱,倒是有很多机会。 朱祁钰当然能猜出王直的心思,这种打一棒子给一枣的行为,有很多的拓展方法。 “好。” 淡然开口,应允了王直之后,朱祁钰再次看向其他人,道:“今之大明,内大于外,民生发展不可止,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棉花问题,其实也是粮食问题,各地耕地只能多,不能少。” 目光停留到陈循身上,道:“陈卿,以人均亩产,设置耕地红线,才能更方便规划经济作物,不可拍脑门行事。” “臣,领命。” 陈循立刻躬身说道。 “于卿,沈阳虽未建城,但如今边患远离,可鼓励开荒与军屯并行,朕要一个章程。” 再次给各个部门布置任务,到了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朱祁钰才散了朝议。 回到王府,朱祁钰便让兴安去王恭厂,命其加速制造炭炉。 大明的冬天很冷,而且还会越来越冷。 保暖的东西,又不单单是棉衣,炭炉也是很方便的用具。 坐在厅堂中歇息,没多久,就看到杭惠茹从府外而来。 近日来,杭惠茹时常会去定国公府。 有耿氏的帮衬,募集的善银早早就足够了。 福利院的选址也确定,并开始改建。 以往的大院虽然可以住不少人,但是格局上浪费了太多的空间,如果是将就着,倒是可以用。 看到自家夫君正在厅堂喝茶,杭惠茹也是莲步走上前。 款款施礼后,就被朱祁钰给招手叫到身前。 看着杭惠茹那小小骄傲的表情,朱祁钰一把将其搂到大腿上,鼻尖闻着少妇的幽香,朱祁钰闷闷问道:“看来,福利院之事很是顺利?” “哼。” 杭惠茹娇哼了一声,说道:“那是自然。” 双颊飞红,杭惠茹也没想到朱祁钰会在厅堂让自己坐到大腿上,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是,有兴安守门,一些夫妻间的情趣,杭惠茹也不会太过抗拒。 “跟我说说,都做的怎么样。” 朱祁钰抱着柔软的娇躯,并没有什么其他动作,只是抱着说道。 闻言,杭惠茹也将最近的一系列行动告知了朱祁钰。 募捐是由皇贵妃发起,捐款的人也多是名门夫人。 相比给寺庙捐香火钱,捐给福利院这种可以看得着的善举,贵妇们自然乐于散财。 更何况,能在皇贵妃面前露个相,那也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可谓是一石多鸟。 “除基础建设善款外,一开始,是集中抚养孤儿,若是孤儿之中有可造之才,单独资助便另说。” 杭惠茹笑盈盈说着,有事做之后,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 “嗯,别忘了立碑宣传捐款人的善举。” 朱祁钰在杭惠茹说完之后,不忘补充说道。 行善不止积德,还有养望。 “臣妾自然知晓。” 杭惠茹浅笑倩兮着,美眸盯着朱祁钰,问道:“陛下可是有心烦之事?” 她能感受到,自家夫君应该是在烦恼着什么,所以才需要慰藉。 “感觉大明的粮食太少,想着要怎么出去抢比较好。” 朱祁钰神情轻松,如同开玩笑般说道。 当然,这也并不全是开玩笑。 组织探险船队,去寻找那些高产的农作物,是朱祁钰刚才在考虑的事情。 闻言,杭惠茹美眸白了朱祁钰一眼,道:“大明不需要抢,明年朝贡之际,让附属国多送一些不就可以了?” “这也是个方法,娘子真聪明。” 朱祁钰挑眉,笑着香了杭惠茹一口。 放着那么多附属国,天天收一些奇珍异宝,还真不如让其上贡粮食来的实在。 又是打闹了一阵,朱祁钰才和杭惠茹分开。 第445章 早有预谋 朱祁钰让蒯祥去找陈循,建茅厕要从京城开始,陈循需要核算费用,而工部的蒯祥是最佳人选。 京城的公厕自然不能和乡村公厕一样。 户部衙门。 蒯祥进来就能听到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 和以前京官的悠闲不同,现在的户部,或许就是全京城最忙碌的部门。 各种税赋都要核算,入档的账目也需要再整理。 还有天津的朝廷工程,官府府邸,扩建船厂等等。 陈循现在也习惯了看结果,查数据的这类管理方法。 看到蒯祥,陈循直接让其入座。 值班房很简单,桌面规整的摆放着一堆堆文件,旁边矮桌放着香炉,入门便能闻到熏香。 “蒯主事,圣上让你来当顾问,某可有很多需要请教。” 陈循十分客气说道。 “不敢,不敢,下官也只是得圣上之皮毛,为圣上办事。” 蒯祥连忙摆手,开口便是吹捧了句圣人。 “来人,上茶。” 陈循闻言,便朝外喊了一声。 衙吏上了茶,陈循才继续和蒯祥探讨起了茅厕的建设预算。 在此之前,朱祁钰已经和蒯祥讨论过了京城下水系统的构想,所以,蒯祥对于公厕的建造,自然也会考虑到未来下水系统。 公厕的秽物都是要回收利用的,所以城外也需要一处收集点,更不能污染了水源。 陈循仔细听着,这才发现,原来圣人还准备了这么多的事情。 城市规划需要有远见,下水要沟通城外,就算沿着大道而建,也是不小的工程。 “圣上说了,若是户部钱不够,圣上也可以出资支持。” 两人大致给了个预算,蒯祥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 闻言,陈循苦笑摇头,若是以往,对于能动到圣人的小金库,那对于朝臣来说,是极好的事。 可是,现在不一样,让圣人出资,那便表明了户部不行。 圣人信陈循,但是却不信户部,也不信任其他衙门和皇亲国戚,这便是症结所在。 商会工坊,一开始选用的便是圣人为郕王时的庄园庄民,后面的选拔也都是培训民间百姓。 就连那学校,也是为了取代如今的国子监教育体系而成立。 儒生理应依附于皇权,但是大明至今,儒生选出的官员,无不在限制皇权,甚至想让皇帝当金丝雀,自己来当家做主。 有今天这种情况,内阁的大臣都是心知肚明。 “不用,不用,国库还有盈余,公厕之事,由户部全权出资便可。” 陈循呵呵笑着,继续问道:“蒯主事可是学到了很多好东西?” 说到这个,蒯祥身体都坐直了,笑着说道:“是极,陈尚书有所不知,原来房子还能这么建。” 什么冲水的马桶,自来的水流,工整的管道。 陈循就跟听天书一样,丝毫不知道蒯祥在说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十分厉害的样子。 圣人新宫殿,陈循是知道,但谁会想到,这里头有这么多的道道。 大明的人力便宜,贵的是各种物料,而圣人的宫殿,除了木制物料,其他很多都是出厂价,这样可以极大程度降低成本。 陈循询问蒯祥,那建造新殿的工人可否指导京城公厕的建造,并且逐步开始铺设下水系统的主管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想必是圣人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京城的公厕在紧锣密鼓的筹备。 而吏部衙门,对于格致院的选址就有些发愁。 现在京城的土地,已经算得上是寸土寸金了,能建房子的地方,也多是有主之地。 京城五十平的二层小楼,原本价格大致是十两,但是因为新政的推行,工匠收入有所提高,再加上不断有豪商富户的进入,越大的院子,价格越高。 格致院可不是那种千两银的院子就足够的。 若再加上改造,那吏部的资金或许就捉襟见肘了。 各地豪商富户主动向京城迁移,在以往这是朝廷所希望的事,但现在,王直只觉得太快了。 而且,详细查一下,西城还有土地,但大多都在圣人手中。 什么人会在大战的时候,趁机大肆收购京城的土地? 要知道,当时的京城可是岌岌可危,满朝文武多是求和避战之徒。 王直看着收到的消息,不由的想起了以前在文华殿外看到朱祁钰的场景。 “将军迎曹吗?当时圣上就对京城有如此自信?” 就算王直在当时已经认可于谦,但是,圣人似乎已经在想怎么赚钱了,这是何等的信心,而且还是早有预谋。 回想起来,当初于谦和圣人都有点奇怪。 而京城保卫战之后,趁着空隙,于谦立马开始整顿大军,去除冗余,其中也不乏文官家世中在军中的闲职。 文臣轻视商业,原文官之首的王直,自然是保守派中的保守。 在后世的惯性思维中,文官很少涉及武职,但是实际情况是,在京城保卫战中,很多御史都是前线指挥,军中也不乏有文官世家。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既定事实,王直现在想要去改,光凭如今的朝堂,已经不可能了。 圣人掌握了军权,光凭神武卫这样的亲卫,那火器已经比神机营还要完善,当初胡濙政变,王直就见识过了火器的强悍。 王直不再多想,毕竟比起争权夺利,现在弄好格致院才能让大明广大的儒生翻身。 格致院是圣人的想法,吏部应该也可以去申请一些经费。 想到此处,王直便起身出了衙门,打算去户部要钱。 户部衙门中,蒯祥刚离开,王直就上门。 陈循已经习惯了四部尚书前来户部讨要经费的流程了。 得知王直过来,陈循就知道是来要钱的。 各项经费申请流程有着固定的模板,方便部门之间的相互配合。 但是,批与不批,大多还是要看户部的主官。 所以说,如今的户部才算是真正的钱袋子。 “王尚书。” 和蒯祥不一样,面对王直,陈循还是要出门迎接的。 “陈尚书。” 而王直对于陈循也是十分恭敬,毕竟有求于人。 可是,从衙门外进入陈循的值班房后,便听到陈循直截了当道:“说吧,要申请多少经费?” 第446章 大明最大的地主 别怪陈循直接。 自从天津开港以来,各部要钱的频率都在增加。 明年便要科举,各地的考试在如火如荼进行,以前由礼部管理的事情,现在交给了吏部。 所以,王直也算是户部的常客。 “格致院需要场地,某了解过,至少要三十亩。” 王直也不在意陈循的直接,要钱和给钱,都是公事,只要有道理,就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这便是务实。 闻言,陈循看向王直,反问道:“王尚书,不是某说,难不成你要在京城内盘下三十亩地?” “嗯。” 王直点了点头。 格致院对标的是国子监,甚至会比国子监还需要更多的占地面积。 毕竟像陶有道那样的热气球试验,以及有可能的火器试验,需要的场地肯定比国子监多。 陈循是知道现在京城的房价,一亩地大小的四合院,以往就要百来两,现在更贵。 整个京城城墙内也就三万九千多亩,紫禁城占地就一千多亩,剩下的还有诸王府、各类衙门、官舍以及寺庙等等。 哪个不是占地面积大的建筑? “丽正门外如何?” 陈循想了想,开口询问道。 丽正门正对着宫城正门,若是京城要扩建,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最主要的是,陈循知道,那外面有大片土地属于圣人,价格也好商量。 “城外?” 王直皱眉,他比较倾向于城内,最好是东城,那里文化氛围好,国子监和众多权贵都住在那里。 “三十亩地,如今城内王尚书也是知道,如今一亩地带院子,要两百两以上,三十亩就是六千两,而且还要改建,其人工和物料,粗算也要八九千两,但是城外不同,多是散居楼房,不管是收购还是改建,都能省下一大笔银子。” 陈循从桌面抽出京城的简易平面图,指向丽正门,继续道:“现如今宫城正门离城门太近,未来京城扩建是必然,今天是城外,想必往后也是城内,而且还很靠近宫城,再者,若是如那陶有道的热气球,王尚书觉得离宫城太近是好事?” 在陈循眼中,格致院最好是远离宫城。 以圣人对于格致院的概念规划,那么有些危险的实验或许会在格致院内进行,那么涉及到相关律法,比如窥伺宫廷这种,就很麻烦。 可一旦有了一道巍峨的城墙做阻隔,很多麻烦就可以被忽略。 王直皱着眉,认真思考着陈循的建议,感觉很有道理。 “可是,圣上治学,若是放在城外,其内生员会不会离得太远,再者,如今京城还未扩建,院生若是入学,那岂不是要出城。” 想了想,王直便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王尚书,格致院不是生员,是教授,也就是教谕,并非单纯生员。” 陈循摇了摇头,对王直解释道。 思想上的转变不是一时的。 相比王直,陈循更加了解这个格致院,交给王直去办,是圣人的想法,但是目前的王直,还未完全理解圣人所提出的概念也是正常。 学校中,不管是刘升还是陶有道,都可以算是教谕,也就是教授,其中的区别很大,远不是普通的生员。 生员虽然受朝廷优待,但是圣人对于陶有道这类的优待,比生员更高,更好。 在陈循滔滔不绝的解释下,王直才发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老旧,有点跟不上时代了。 按照陈循的说法,将格致院设在城外的好处,比设在城内还要更多,而且还能顺势先行发展城外的土地,为以后扩建铺路。 一处学院所带来的经济效应,看看国子监便知道。 东城那么多的青楼酒肆,最大的客户就是那些生员。 “那,若是城外,预算几何?” 王直好奇问道。 闻言,陈循闭眼沉思,片刻后才开口,道:“若是往最便宜的算,只需要物料和人力,至于土地,得看圣上的意思。” 王直愣了一下,问道:“为何?” “因为,那是圣人的地。” 陈循揉了揉眉间,土地交易是要在户部登记,所以陈循比王直更加知道如今的圣人有多少土地。 自从京城保卫战之后,圣人就在不断购入京城的土地,然后以租赁的方式回收成本,其中到底有多少利润,陈循知之不详。 王直整个人都震惊了。 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明帝国的至尊要用地,直接征用便是,可用陈循的说法,圣人不止购置了西城的土地,连带城外,也买下了一大片。 最主要的是,这是入户档案的土地,白纸黑字的契约。 “陈尚书,圣上现在,到底有多少地?” 王直喃喃,有些发呆问道。 陈循摇了摇头,道:“实际不清楚,某只知道,丽正门外,圣上早就购入了大片土地,如今你所看到的散居,多是圣上所有,其中居民,多是租用。” 极致的官商勾结,朱祁钰的做法和后世某国会的股神议长差不多。 政策都需要经过朱祁钰的手,这样掌握的先机,又没有多少律法的限制,钱当然是滚滚而来。 “今日叨扰了,某还是想去请教一下圣上,或许某对格致院的理解还不够深,还需多多探讨。” 王直没有直接下结论,如果是要在城外的话,那么时间就不用太急。 登门王府,王直以前并没有这个心思,其中也包含了圣人与儒生不和,他不想破坏自己在儒生心中的形象。 可现在,真到接触这类新兴事物的时候,王直才发现,若是没有和圣人多加探讨,那么极有可能坏事。 也难怪常听到于谦和陈循往圣人居所里跑,他们可不在乎什么儒生的看法。 一个掌兵,一个掌财,两者都是儒生惹不起的存在。 回想自己,堂堂吏部尚书,天官太宰,掌管天下官职,感觉作用越来越低了。 王直被陈循送着出了户部,看着天边漂浮的白云,心中微叹。 “罢了,何必去理会他人看法。” 他知道,一旦他走入王府,那么,在外就代表着吏部倒向大明至尊,也预示着,大明皇帝完全掌握内阁。 第447章 偏见 王直的格致院对标的是国子监,而朱祁钰的格致院,要对标的便是科学院。 两者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当王直登门的时候,朱祁钰稍微感到惊讶。 朝中虽然没有明面上分出进步派和保守派,但是,官员之间,还是隐隐有站队倾向的。 不管王直愿不愿意,保守派的领袖,就落在他的头上。 而朱祁钰,那就是进步派领袖,而且还主导着大明政策。 不去理会外界的想法,王直向朱祁钰表明了来意。 朱祁钰看着王直,心想着,原来这是来要地的。 对于格致院,朱祁钰也是关心,批地给王直,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可是,交流之间,朱祁钰感觉到了王直的理解误差。 以王直的理解,就是将儒生转化成如同刘升这样的生员,以儒入理,格物致知。 是好是坏,朱祁钰不知道,但是他想的是从社会面,广招诸子百家,集百家之所长,结合新知识,奠定华夏现代理科基础。 “批地不成问题,但是,筹备建立格致院,朕要当第一任院长,往后的院长与副院长,再由内阁提请,需学术人品过关之人,交朕定夺。” 朱祁钰觉得,这大方向还是需要掌控一下,别到时候,又是一群研究经典的老学究霸占着重要位置。 对此,王直似乎早有预料,补充道:“理当如此,不过,陛下,儒生与理学并无冲突,张衡,祖冲之,沈括,皆是儒家出身,还望陛下摒弃成见。” 王直说的是实话,不过,这是建立在儒家垄断了教育资源的情况下。 “成见,不是要朕摒弃的,得看看儒生都做了什么?” 朱祁钰点头,没有否定王直的话。 这就像后世在华夏存在的对某特殊族群的歧视,天天喊着不能歧视他们,可做出来的却总是各种零元购和歧视其他人。 虽然有着客观因素的存在,但也不是别人强迫他们做出那些苟且之事。 闻言,王直有些无言以对了。 民间诗社那群自命不凡的人,王直也知道。 空有妙曼文章,但是确实不适合做事。 和李白差不多,狂放不羁,悲天悯人,但也只能停留在文章诗词上面,真要做事,就是一地鸡毛。 这是很多文人的通病,他们可以长篇阔论,点出很多大家都知道的问题,但是就是不能提出解决方案。 当朝臣想要限制皇权的时候,儒家就已经不是以前的儒家了。 从辅佐君王,到胡濙政变,儒生们被圣人抽了一个大耳光,连带着王直一起。 见王直没有言语,朱祁钰叹气道:“让王卿筹备建立格致院,想必王卿也知道朕的意思,可以放手去做,但若是以裙带同乡之谊,抱团党争,朕定不会坐视不管。” 文人感性,但是在政治上,这种感性太过缺乏理性。 党争,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什么好事,王直不知道大明亡于党争,而党争始于万历,没有出现的事情,王直对此有些疑惑。 其实,党争就是那些所谓的帝王心术,中庸之道,拉一打一这一类操作才产生的。 归根结底,就是无军权的帝王只能用些阴谋诡计,而文官的感性又喜欢拉帮结派,两者可谓是双向奔赴了。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一旦上了秤,千斤都不止。 王直皱着眉,思索着,圣人可以接受反对意见,但不接受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做法。 让官员相互间斗蛐蛐,那是朱祁镇搞出来的事情,甚至拉出了王振。 说开之后,王直双肩松弛了下来,拜道:“陛下重望,臣不敢有私,为国之计,臣必鞠躬尽瘁。” 表忠心并非没用,重要的是看在什么场合,什么时候表态。 王直当初认可于谦,本来两者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但是莫名被架上了文官之首,让他的位置就有些尴尬了。 后来胡濙政变,更是让他在圣人的面前更加没有话语权。 封建王朝再怎么说,也需要一个帝皇,就算是胡濙,也是打着另立一个老朱家的人为旗号。 朱祁钰深深看了王直一眼,笑道:“王卿老成持重,国朝还需依靠王卿,更何况,王卿之心,朕知,否则,也不会让王卿统筹格致院。” 相处不是一进再进,而是彼此进退有度。 闻言,王直挺直了腰,他依旧是保守派,依旧是站在文官一边,只不过,做法发生了改变。 儒家改革派并不是没有,只是那强者还没出生。 和王直敲定了土地和相关细则,王直便打算再回去规划一下。 除了面见圣人,他还需要去亲自问问刘升这些人。 景泰学校的编制,严格来说,还真和吏部有一些关系。 次日,刘升和陶有道就接到了吏部的召见。 两人虽然年轻,但却是格致院不可缺的部分。 王直在值班房说明了格致院的作用与规划,便开始询问刘升和陶有道平时都在做什么,有什么需求。 就外行指导内行来说,出色的领导者,可以果决,也会听从手下的意见。 “尚书大人,若是格致院想要深耕理学,那么实验室便是必不可少,不同学科所需要的实验室不同…” 刘升文化水平高,所以由他先开口,向王直解释起了他的工作。 以学校的学科划分,理科包含物理、生物、化学,目前最主要的,还是数学,但若是格致院要再深化科目,那可就有的说了。 王直听的整个人都愣住了,在刘升的讲述中,格物致知,穷究事物原理的含义,这是朱熹的观点,但却是眼前这些人付诸实践。 别说朱祁钰对儒生有偏见,王直对于刘升这种,当然也有偏见。 以前,他就觉得刘升和陶有道这种人一起,就是不学无术。 等刘升说完,王直便看向了陶有道。 要说陶有道之祖,陶成道的最高成就,那就是造出了各种各样的火器,而火器的实际运用的威力,已经在战场上得到验证。 可就算如此,陶有道以前已经在国子监不得待见。 感受到王直的目光,陶有道也开始说出了他的需求。 第448章 新儒生 相比刘升,陶有道主要涉及飞天,还有和王富贵一起研究的火药火器。 因此,陶有道需要试验场地,附近最好不要有太多的人烟,避免误伤到百姓。 若是以前,王直听到这些奇淫巧技,虽然谈不上嗤之以鼻,但也不会过多在意。 可现在,王直不知道也不认识王富贵,但却知道,圣人养着一些很有能力的匠人。 凭借着那些匠人,京城的京营才脱胎换骨,甚至在各处战场上,凭借着火枪和火炮大展风采。 或许,热气球在未来也可能用于战场。 王直这么想着,不断点头,当做是给陶有道的回应。 “陛下想要召集志同道合之人,你们有没有推荐?” 等陶有道说完,王直才开口问道。 闻言,刘升看向了陶有道。 刘升可以说是半路出家,身边的朋友和家里认识的人,并没有涉及相关方面的。 但陶有道不一样。 陶家在元末虽然还是书香世家,但陶成道喜好钻研炼丹技巧,后因一次炼丹事故,对火器产生了兴趣。 从那一代开始,陶家便和一干志同道合的人开始钻研。 “鬼谷班家。” 陶有道抿了抿嘴,开口说道。 陶家和班家可以说是相交莫逆,就连陶成道的成就,很大一部分,也是班家的成就。 《火箭书》是班背所着,后得陶成道发展壮大,得此,才有如今大明如此琳琅满目的火器。 “班家?” 王直扬眉,似乎在思索是哪个大族。 见状,陶有道才说道:“陕西鬼谷之地,传言为公输班后裔,我祖陶成道便与班家班背为好友。” 公输班,姬姓,公输氏,名班,工匠之鼻祖,后世称之鲁班,曾做云梯助楚攻宋,后被墨子所屈,隐世。 听到这种传说人物的后裔,王直眉眼一亮,这可是真正的百家后代,就是圣人所需之人。 “那,小友可否请其出山,入格致院?” 王直开口高兴问道。 闻言,陶有道有些为难,因为当初班背就是为了和陶成道会面才被瓦剌所害,后来陶家功成名就,就想着让后代当官,两家断了联系。 “学生不敢保证,但可以尝试。” 想必班家对于现在大明出色的火器也很好奇,能够光明正大的研究,陶有道觉得,对方大概率会答应。 “好,好,好。” 王直三个好字,足以说明他此时的心情,这是开了一个好头。 不过,回想陶有道的需求,那么格致院或许不能只要三十亩地了,得多要一些。 至于百家争鸣会产生什么争执这种事,王直完全不担心。 从独尊儒术之后,朝中也不乏大匠,但对儒家并没有多大影响。 正如王直和圣人所说,不需要分得那么细,有时候,模模糊糊,糊糊涂涂,或许会更好。 像陶有道这样的人,大明还有很多,只要合适,他们就能代表新儒生。 从两人这里,王直了解的更多,学识的运用,如磨坊、水车,甚至是新型福船上的滑轮组吊架,每种都有和物理相关。 陶有道和刘升并没有跟王直说那些蒸汽实验和电力实验,两者都是处于研究阶段,可应用方面有着广阔的前景,就算说了,王直也不懂。 “往后格致院还需要尔等,尔等若是有什么补充,可直接来寻某。” 王直现在心情大好,便给了两人在吏部衙门的便利,免得总是通报,浪费时间。 不过,王直没有跟两人说,圣人推荐了两人当副院长。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王直总觉得圣人的决定不是很好,毕竟刘升和陶有道都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做好副院长这个职位? 刘升和陶有道离开了吏部衙门,走在路上,陶有道便开口问刘升,道:“你说,那格致院,若是天官往里面塞了像国子监生员那样的人,圣上的格致院不就白办了?” 闻言,刘升摇了摇头,道:“圣上既然交给尚书大人,那么肯定有考量,方才你也看到了,尚书大人来问我等意见,想必也是知道。” “也对,圣人英明神武,那格致院肯定人才济济,我得回家一趟,去问问那班家的情况。” 陶有道目光炯炯,对于格致院产生了极高的期待。 现在在学校中,大多都是闭门造车,除了圣人给的教材,相互讨论的也就那么几人,总会在某个问题上陷入死胡同。 比如那蒸汽装置,虽然可以推动风车,可是当前的功率实在太小,还需要很多的改进。 而不管是陶有道还是刘升,对于相关的机关术都是一窍不通,又不能总是去询问圣人,不然还需要他们干什么? 至于李言闻,他属于医学院,在学校,就类似于选修,是补充自己的一些弱项,重点还是在医学实验上面。 陶有道和刘升回了学校,然后才请假回家。 天津,大沽口。 在范广离开后,这里便交给了胡义。 造船厂开足马力造船,而下水的福船,就需要胡义试航,并训练新兵。 和陆军不一样,海军有着很多的缺口,而招募的地方就只有两处,一处在天津,另一处就是登州的备倭城。 天津决定设府之后,便是朝廷主要的援建项目。 五部的资金很多都是投到天津,刺激天津经济的同时,加速各个衙门的建设。 琼岛传来的战报,让大沽口的海军士气高涨的同时,也让这里的百姓生起了从军报国的想法。 与卫所的定额不同,大沽口的海军更像是一处海军学院,这里的人并非会永远扎根在天津。 和范广带兵去琼岛一样,大明绵长的海岸线,未来有很多地方需要海军驻守。 所以,大沽口军港的定额远比卫所还要多,待训练成为战力之后,有一部分都要离开。 胡义是参将,但是现在做的事情,已经近似于副将。 甲板上的风很大,能看到那些新兵蛋子趴在围栏上晕船呕吐。 脑海中勾勒出范广在琼岛海域的所向披靡,再看看现在这些新兵,要是没有老兵,福船连出港都成问题。 第449章 抓捕 造船厂现在可以一次建造两艘福船外加一艘辅船。 船匠也一并引入了学徒奖励制度。 外加工兵的参与,造船厂的规模在迅速膨胀。 海军的选拔其实并不是很难,主要上船的水兵,不能晕船。 新海军不需要像以前一样,身负甲具,主要装备也是刀和火器。 而可用于登陆作战的,那就要是精锐部队。 大沽口军港可不是什么不冻港,到了冬天,该结冰还是会结冰。 目前虽然不会直接冻住海面,但是随着小冰河的降临,未来可能的持续低温,总有一天,琼岛会下雪,大沽口的近海会结上厚冰。 现在的天气渐凉,海军也开始换上了长袖。 胡义指挥着士兵操作福船,在大沽口的外海试航溜圈。 扬帆收帆,让新兵习惯在波浪中作业。 炮兵作业并不是直接在船上开始训练,更多的是在岸上熟悉,这样可以避免很大程度伤到新船。 河西驿站。 驿丞宋新看着挂在墙上的通缉令。 蒲氏的作乱并没有挑起其他地方的纷乱,或许是海军初次作战,所展现的强大战力,让各地宵小都改变了计划。 以至于,看上去蒲氏在琼岛的行动,有点蠢。 宋新能感觉到,似乎已经有人盯上了自己,不过,身为驿丞,他跑也跑不了。 大明可以收集最多信息的,就要属驿站的驿丞了。 各方接待,人来人往,还有加急传令,这些都离不开官道驿站。 与蒲氏的接触,是单向的,宋新其实更像是信息贩子,只不过当初能活命,还能保有这份工作,那肯定是朝中有人相助。 宋新抓不准自己到底有没有暴露。 现在大明对蒲氏的喊打喊杀,可不仅是官府层面的。 身在信息的最前方,宋新知道,每天都有地方官员因为蒲氏而遭受审查,还有不少商贾,被蒲氏牵连,大有连根拔起的态势。 似乎这一次,蒲氏搞砸了。 身在河西驿的宋新知道,京城和天津之间的物资流通频繁,而且时常能看到军队来回往复。 每每看到过往军队的变化,直到护送的军队全部换装了火枪,宋新总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火枪的威力,宋新可没少听说,现在连后勤都开始列装,足以说明当前京营部队的恐怖战力。 值班房中,宋新有些生无可恋。 自己绝对不能暴露了,反正蒲氏已经完了,不如就安心当好一个驿丞吧。 从椅子上起身,来回走动,宋新知道,对于蒲氏的清算,他根本没有太多的选择。 可是,他能付出的投名状根本补不上与勾连蒲氏带来的祸事。 像宋新这样的小人物,在庞大势力面前,往往都是被碾压的份。 就在宋新纠结的时候,驿站外的大门被推开,一群身穿劲装,下着马面裙的差役直接走了进来。 “缉事厂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淡漠的声音格外响亮,让驿站的衙役全都愣在当场。 为首番头看向值班房,开口道:“宋新,你事发了,跟某走一趟吧。” 番头开口,身后缉事厂差役立马张开搜捕信证,道:“宋新勾连蒲贼,售卖传播朝廷机密,特此抓拿。” 房间内,宋新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到了地上,没想到东厂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见宋新没有从值班房出来,番头直接带人闯了进去。 没多久,宋新就被押解着从河西驿离开。 东缉事厂有着圣人赋予的执法权,而审理就要交给刑部衙门。 抓拿宋新这种之前就被东厂盯上的人,也算是给刑部上一些眼药。 宋新虽然是单线传递消息,但是在东厂的监视下,追踪而来的信息可谓是放长线钓大鱼。 刑部的行事方法很简单,就是先打掉京城的老虎,然后再从下线开始抓捕京城以外的刑事相关人员。 东厂说是监督,但也有辅助。 和刑部内部不同,东厂直属于圣人,经过大清洗,底子比刑部内部更加有可信度。 宋新被押解的时候,脑子还是空的。 自知事发的他,根本没想过要怎么反抗。 他不过是一个罪人,之前因为买卖官位,在地方横征暴敛,已经惹到了朝廷,现在再加上与蒲氏勾结,一点生的希望他都看不到。 “大,大人,我可以立功,我可以立功的呀!” 被关上笼车,宋新抓着木桩大喊,但是东厂的人毫不在意。 他们又不负责审问,要立功,等进了刑部大狱再找刑部的人立功。 争抢这种功勋,对东厂衙役的晋升并没有太大作用。 宋新暴露是因为赵辉,而赵辉和孔家有利益连系,外加赵辉当初要被送到前往两广的方向,那么他和蒲氏或许有关。 这其中,只要确定宋新和蒲氏有关联,那么其他的线条都可以浮现出来。 在封建王朝中,别管你清不清白,就说你有没有关系。 与河西驿差不多,在洛阳,顾兴祖直接带兵进入伊王府中。 “殿下,末将奉命抓拿王府主事、典簿,此乃抓捕令。” 手中翻出抓捕令,顾兴祖的言语没有丝毫的客气。 自从孔家出事之后,洛阳就直接被顾兴祖带兵包围,特别是伊王府,更是直接被圈禁了起来。 朱颙炔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模样很是颓废。 目光看到了站在顾兴祖身后队伍中的于渊,朱颙炔皱眉,双眸泛起血丝。 “早知如此,孤就该直接杀了你。” 朱颙炔开口方向是顾兴祖。 闻言,顾兴祖直接将手放在刀把上,看着朱颙炔眼神不善,道:“伊王殿下这是要抗命?” 浑浑噩噩的朱颙炔,耳边传来了哭闹声。 王府的主事和典簿被官兵压制着双手,哭喊着让伊王殿下救他们。 顾兴祖是来通知朱颙炔的,不管这位伊王愿不愿意,被解了武装的王府,没有反抗官兵的能力。 更何况,他手握抓捕令,一旦朱颙炔抗命,那么就直接和造反挂钩。 藩王造反,那事情可就有趣多了。 “抓吧,抓吧,孤倒想看看那大皇帝敢对孤怎样!” 朱颙炔目光狠戾,丝毫不掩盖自己的狂妄。 第450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皇帝对藩王出手,很容易挑动各地藩王的神经。 当初朱棣举事,打着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的名义,笼络各地藩王,再加上逆天的运气才成功。 但也正是如此,朱棣知道,在大明,藩王要造反,除了大义,就要和自己一样,有大战的时候,风能把对方的帅旗吹倒的运气。 对藩王实施圈养政策就孕育而生。 虽然让大明背上极重的包袱,但是也彻底断绝了藩王造反的可能。 就算是这样,皇帝对藩王也是能忍则忍,只要不造反,一切都好说。 皇亲宗室有着利益共同体,朱颙炔觉得,大皇帝不敢对他出手,一旦对他出手,那么其他藩王也可能兔死狐悲。 顾兴祖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并没多说什么,就直接把人带走。 王府的下人都不敢抬头,伊王失势是必然,或许,伊王不会死,但是身为下人的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命。 顾兴祖走出王府,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但那和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 伊王又如何? 顾兴祖见识过京城那恐怖的战场,对于如今的圣人,怀着敬畏之心。 抓拿伊王府的主事和典簿,是因为他们与河西驿的驿丞有联系。 权贵用这种手段,事发之后,一句自己蒙在鼓里,就可以直接撇清关系。 这不只是手段,更是一种默契。 因为蒲氏而被调查的人很多,一辆辆笼车被运送往京城。 金濂看着越来越多的卷宗,蒲氏利用金钱和美色,四处攀关系,将南方弄的乌烟瘴气,从一丝一线中,还能看到与南方各地动乱相关。 这让金濂的额头不由得冒出冷汗。 一些所谓的书香门第,也和其有关联。 那可都是朝廷官员的有力人选。 难怪永乐之后,朝臣从圣人那边收获的权力,开始限制海上贸易。 有着蒲氏这么一个大海商,原本触及不到海洋利益的人,也能通过蒲氏收获财富。 长长呼出一口气,金濂心中有些后悔,不应该只让自己来扛起这么大的事。 可现在再去找圣人,那自己这个刑部尚书,估计就不用当了。 转头看向东厂派遣来监督学习的人,金濂张了张口,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 朱祁钰平常也会从兴安那边拿到相关卷宗查看。 蒲氏通过海贸和海寇的产业,累积了大量的财富,还有威逼利诱下,侵吞农户的田产,然后再投献给高门大户。 “啧啧啧,不得不说,蒲氏也算是人才,不过,多年基业,肯定不会忍心毁于一旦吧?” 朱祁钰开口说道,身后的兴安则是垂首,回道:“传闻南方商贾,多在南番布置产业,当初思任发父子在缅甸,似乎有受商贾接济,不知其中有没有关联。” 这是从锦衣卫的旧卷宗找到的。 大明管理自家商贾都管不过来,更何况是鞭长莫及的缅甸。 “不用多在意,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让东厂看紧一点。” 朱祁钰拍了拍卷宗,直接放到一旁。 闻言,兴安默然,蒲氏铺出的关系网,有可能会牵连到文官中已经退休的大佬,到时候就看金濂如何选择。 闭着眼,朱祁钰回想后世那所谓的大明党争。 从天顺开始,大明的奢靡之风兴起,皇帝任人唯亲,朝堂官商勾结,被压制很久的官僚,利用商贾,做出了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种事情。 巨大的利益才会吸引别人,党争的根本是利益冲突。 而权力,不过是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 许久之后,朱祁钰才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道:“这蒲氏,也算是有点意义。” 起身走出书房,呼吸间能闻到柴火的香味。 现在正是京城各户人家做饭的时候,到处都是袅袅的炊烟。 官场的风声鹤唳对民间有影响,但也不是很大,多是百姓上刑部衙门骂一骂叛国贼,之后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为了给百姓入冬做准备,西山的煤炭开采,之前就只供应兵工厂,剩下的就是囤积加工成蜂窝煤,搭配着王恭厂制造的火炉进行贩卖。 因而,就算入了秋,煤炭的价格依旧便宜。 凉风吹起了地上的落叶,随后被扫帚扫入簸箕中,堆积起来,沤肥之后洒入那新建的花园之中。 汪招娣现在已经没有过多的活动。 王府中,全天候有稳婆和医婆待命,随时准备迎接新生命。 朱祁钰也抽出更多的时间去陪汪招娣,比如饭前散步。 挺着大肚子,汪招娣挽着朱祁钰的胳膊,身后跟着尚宫婢女和医婆,看着纷飞的落叶,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侧头能看到那皱着的黛眉,朱祁钰自然知道汪招娣在想什么。 越临近产期,这位皇后就开始越在乎自己诞出的是皇子还是公主。 感觉自己的眉间被人用手指点着,抬眼就看到夫君那和煦的笑容。 “天天愁眉不展,对胎儿可不好。” 朱祁钰开口,随后看了身后一眼,兴安便将人给屏退远离。 “臣妾也知瞒不住陛下,可是心中念念所想,实在无法扼制。” 汪招娣苦笑着,她也尝试过分心,但闲暇的时候,思虑总会冒出来,然后疯狂生长。 “你这是不信为夫?” 朱祁钰搂住汪招娣,虽然自己是皇帝,但也不能因为是皇帝,而忽略了后宫妃子的感受,特别是皇后。 依靠在夫君的胸膛上,耳边聆听着那强壮有力的心跳,汪招娣开口:“臣妾自是相信陛下。” “那就不要多想,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都是过来人,也非眷念权势之人,莫要多想,近些时日,我会陪着你。” 朱祁钰拍着汪招娣的肩膀,孕妇的焦虑需要丈夫的安慰。 再加上因为蒲氏的事情,现在朝堂多有争论不休的趋势,给自己放放假,或许能让那群朝臣冷静一些。 闻言,汪招娣有些吃惊,更多的是感动,抬头看向朱祁钰,道:“陛下,不可。” “哪有什么不可。” 朱祁钰挑起那圆润的下巴,扬起嘴角笑道:“爱妃要教朕做事?” 汪招娣正想开口,但是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双唇被盖住后,整个身体也松弛了下来。 第451章 凤雏天降 朱祁钰虽然休假,但还是很忙,忙着给新房添置家居。 皇帝的新居,没有那么金碧辉煌,但名贵的实木家具依旧是首选。 与商会签约的工匠,接到圣人的订单,十分尽心尽力。 出重金的装修,大明工匠用着最自然的材料,巧夺天工的技术背后,是普通人无法承担的天价。 那原本被遮掩着的大门去掉了红布,空荡荡的屋檐下,还缺少着牌匾。 入秋的天气带着凉意,但是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朱祁钰在屋外来回走动,神情十分焦急。 吴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忍不住上前拉住朱祁钰,道:“这里满是太医,陛下不用太过挂心。” 但这心情也不是吴太后几句话,朱祁钰就能安定下来的。 说到底,朱祁钰不是别人心中那种合格的帝王,喜怒无常,毫无私情。 在面对自己意义上的第一个孩子时,朱祁钰满心装的都是那屋内的人。 耳边传来疼痛的喊声,朱祁钰双目瞪过去,让站在旁边的人都心中一震。 那泛着血丝的双眼,浑身充满了暴戾,是寻常在圣人身上看不到的另一面。 吴太后的手紧紧抓住朱祁钰,生怕这孩子做出什么傻事。 所幸,下一刻,一声嘹亮的啼哭声从房中传了出来。 “凤雏天降,喜得千金。” 稳婆的声音随之而来,吴太后愣了一下,随后放开了朱祁钰。 “恭喜陛下,喜得千金!” 奴仆婢女跪地,董宿和李言闻等人也皆躬身高呼。 朱祁钰可没管那么多,想要冲进产房中看自己的妻子,但没踏出几步,就被人拦住道:“陛下不可,免得秽气冲撞龙体。” 这时,吴太后才回过神来,在这里,只有她能限制住皇帝。 “陛下还是稍待,不得无礼。” 板着脸的吴太后神情严肃,女子生产本就是血腥之事,传有污秽之气,哪能让一个皇帝冲进产房中沾染不吉利。 眼前是一群人拦路,朱祁钰也知道,他此时的举动十分不合理,但女子生产,本就是过鬼门关,身为丈夫,第一时间出现在妻子面前,难道不应该吗? 一道房门挡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朱祁钰看向其他人,沉声道:“还不快进去整理!” 闻言,婢女们连忙起身,现在的圣人好凶,丝毫没有了以往的和气。 没多久,一个襁褓被抱了出来,朱祁钰连忙上前接过。 抱孩子并不难,横抱着接过襁褓,里面装着一个皱巴巴的孩子,因为母体营养足够,此时孩子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朱祁钰,似乎要把朱祁钰的样子给刻进骨子里。 看着表情安分,但是那四肢乱蹬可一点也不安分。 好丑,再看一眼,还怪可爱的。 朱祁钰顿时就喜欢上了这孩子,无师自通般晃动着手臂,大喜道:“去府库取银币,每人上银十两,另,备吉盒,过府门者,通通有赏!” 虽然有点不合规矩,但是面对欣喜的皇帝,兴安并没有选择劝诫。 男儿弄璋,女儿弄瓦,虽然带着贬义,但喜还是喜。 吴太后也靠了过来,看着皱巴巴的孩子,眉眼也弯了起来,说道:“让为娘抱抱。” “不给,刚才听到是女孩,还一脸嫌弃来着。” 朱祁钰侧身躲过,满脸不开心的看了吴太后一眼。 “别乱说,哪有的事。” 吴太后沉着脸,轻轻拍打了下朱祁钰,然后从朱祁钰那极不情愿的表情中抢过孩子,乐呵呵逗弄了起来。 将孩子交给吴太后,朱祁钰转身就看向已经被整理好的产房,思绪再三,他喊来董宿,问道:“皇后身子可有恙?” “皇后千岁无恙,只是乏力需要休息。” 董宿躬身说道。 “陛下,臣妾去看看姐姐。” 杭惠茹此时开口,知道朱祁钰不能入内,身为过来人,她也知道妇人产后的无助感。 “好,帮我问问,招娣想要吃什么。” 朱祁钰点了点头,不进去,是为了保护汪招娣之后免遭他人闲话。 今天要是他进去了,说不定哪天来个天灾,别人就能把汪招娣打成妖后。 这种事情,可太常见了。 闻言,杭惠茹莞尔,道:“知道了。” 西城的干品店,经过圣诞之后,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可当那些婢女下人上门,他们才知道,准备不足。 在扫货西城的同时,京城商会的下辖店铺酒楼,全都挂出了打折优惠牌匾。 隐隐有京城商业中心模样的西城,顿时炸开了锅。 凤雏天降的消息悄然传遍了整座京城。 朱祁钰大手一挥,满朝臣工,上到尚书,下到小吏,都被送了一盒干品。 而商会这边更加简单粗暴,直接给员工发红包,虽然只有两个银币,但对于员工来说,已经很多了。 圣人对女儿的好,直接体现在物质上,让人不敢小觑这新生的千金。 王府里,朱祁钰跟在吴太后的身后,看着吴太后一边走,一边耸动着身体,将身体化作摇篮,口中轻哼着不知名的音调,惹得襁褓中的孩子频频大哈欠。 “陛下,你日理万机,还是快快去处理政务,这孩子有为娘看着,不会有闪失的。” 吴太后对于自己儿子的模样,感觉有些好笑,朱见济出生的时候,她身处皇宫内廷,没有参与,现在这孙女,她可得好好疼爱。 两人说话声音都很轻,生怕惊了襁褓中的小生命。 “那我去看看皇后。” 眼见抢不来,朱祁钰开口朝外头走去。 此时,汪招娣已经从产房中转移到卧房之中。 朱祁钰风风火火过来,就看到杭惠茹正端着一碗汤,仔细吹凉之后,送到那半躺着的皇后嘴边。 “身体怎么样?” 朱祁钰的声音传来,两女皆投来目光。 走近之后,朱祁钰从杭惠茹手中接过碗,笑道:“我来吧。” 杭惠茹起身给朱祁钰让开位置,美眸盼兮,她生产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待遇,心里有些小嫉妒。 见自家夫君这样子,汪招娣有些无奈,出了产房,她就听到杭惠茹一直在耳边说着朱祁钰有多担心,甚至要冲进产房里,可把人吓坏了。 第452章 和谐后宫 “陛下,下次可不能莽撞。” 汪招娣眸光盯着朱祁钰,似是告诫。 “好好好,知道了,呼,来,喝汤。” 朱祁钰笑着,嘴唇贴在汤匙上,试了下温度,送到汪招娣嘴边。 化开的眉眼犹如春风一般,再多的思绪,见如此体贴的夫君,也随风飘散。 汪招娣原本那苍白的血色浮上了些许红晕,道:“囡囡呢?” “娘亲抱着呢,不撒手,为夫抢不过。” 朱祁钰装作一脸埋怨说道。 闻言,汪招娣心里更是甜蜜蜜的。 没有诞下麒麟儿,她生怕惹得吴太后嫌弃,现在想来,都是多虑了。 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家夫君为了那小千金可是下了重本。 四处撒吉盒和发红包,搞得跟圣人过生日一样。 生女儿虽然有喜,但不是大喜,终究如此做法是不成体统的。 汪招娣看着朱祁钰,心中突然生起了感伤,鼻子发酸,才吸了一声,就看到朱祁钰目光凝视,问道:“怎么了?” 话没说完,就看到汪招娣一把抱住了朱祁钰,泣声道:“是妾身无能。” 朱祁钰将手中的碗交给杭惠茹,张手抱住汪招娣,轻轻拍打其后背,道:“什么话,这都是什么话,我娘子怎么无能了?这不是给为夫生了个千金吗?那可是千金!” 这个时代的女性,并不娇弱。 和作天作地的小仙女不一样,越是家大业大的女性,越能知道生儿子的重要性,更不要说一朝皇后了。 汪招娣被朱祁钰这么一哄,倒不是说有多伤心,只是心中的郁结需要释放。 许久后,汪招娣因为疲惫睡去,朱祁钰看向身旁眼眶泛红的杭惠茹,伸手揉了揉其脑袋,轻声道:“怎么?你也想哭?” 杭惠茹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道:“只是觉得姐姐很辛苦。” “你也辛苦了,去休息吧。” 朱祁钰起身,给汪招娣掖了掖被子,起身搂住杭惠茹说道。 身为皇帝,其实这些他都不需要做,皇后有尚宫和女婢,孩子有近百的乳娘待命,这些人都能将主子给服侍好。 可是,多好的服饰,都取代不了亲情的连系。 走出卧房,朱祁钰交代了尚宫几句,才陪着杭惠茹离开。 王府经过圣人的赏赐,倒是有着大喜的气象。 吴太后特意命人去用金子打造纺车上的零件,名为瓦,是要送给小千金的礼物,希望她将来能胜任女红。 弄瓦之喜是民俗,不过用金子去打造,就是朱祁钰这种高门大户才有的事情了。 朱祁钰和杭惠茹走在路上,立马就被吴太后叫了去。 见到朱祁钰,吴太后立马将襁褓转移到朱祁钰的怀中,说道:“这乳娘都还没选好,你先看着,为娘得为囡囡找个能吃饱的。” 宫廷乳娘都是精挑细选,早就在待命等候筛选。 吴太后这风风火火的离开,倒是让朱祁钰找到了和自己女儿相处的机会。 小生命没有哭闹,只是咂吧着嘴,双手捣腾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陛下,这是饿了。” 杭惠茹站在一边,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说道。 难怪吴太后火急火燎的要去找乳娘。 “那怎么办?” 朱祁钰对这种可没有经验,话音刚落,那孩子就好像听懂了一样,原本咂吧的小嘴一瘪,立刻转变成哇哇的哭声。 杭惠茹自己又没有奶水,朱祁钰想了想,还是给孩子她娘送过去。 刚走到后院,推门而入,就看到汪招娣已经半坐在床头,看着朱祁钰抱着孩子不断摇晃,口中唱着古怪的歌谣。 “陛下,交给妾身吧。” 汪招娣张开双手,她原本已经睡下,可迷迷糊糊中,好像能听到自己孩子的哭声,旋即醒来没多久,朱祁钰就抱着孩子过来了。 怀抱着婴儿,也没有避讳朱祁钰,一切都是浑然天成,似乎发自本能一般给孩子喂奶。 哭闹的孩子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时,汪招娣才看到,自家夫君和妹妹,正蹲在床前,双手捧着下巴盯着。 “还看,羞不羞!” 虽然说的是朱祁钰,但羞赧的情绪是汪招娣自己,可目光却落在杭惠茹身上。 “不羞。” 朱祁钰摇了摇头,直接说道。 这让汪招娣的脸颊更加红润了起来。 拗不过夫君,那只能选择习惯。 汪招娣低头看着皱巴巴的孩子,丝毫没有嫌弃,眼眸中满是慈爱。 孩子吃饱后就沉沉睡去,汪招娣将其轻轻放到一旁,嗔怪着看向朱祁钰,道:“妾身要休息了。” 将两人赶出房间,汪招娣才叹了口气,伸手点在孩子那小巧的鼻尖,看着孩子的睡颜,才在旁躺下慢慢睡去。 朱祁钰拉着杭惠茹的手,抱怨着说道:“咱们现在都被嫌弃了。” “胡说。” 杭惠茹看着自己被牵着的手,小声说道。 家里多了个小生命,大人自然都是围着其转。 吃晚饭的时候,也就只有杭惠茹和朱祁钰。 吴太后早就带着乳娘去让汪招娣看看满不满意,然后还要帮皇后抱孩子。 饭后,朱祁钰带着杭惠茹散步,迎着晚霞,朱祁钰侧头问道:“你知道,皇后想生男孩。” “臣妾并不在意。” 没让朱祁钰把话说完,杭惠茹就立马开口打断。 朱见济是庶长子,而皇后所出,才是嫡长子。 杭惠茹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不过,她不是那种追逐权力的人。 闻言,朱祁钰停下了脚步,双手抱住杭惠茹,搂住那盈盈一握的柳腰,没有再说什么。 这种事情,不是单纯的家长就能解决的,但是凝聚共识是必须的。 温饱思淫欲,杭惠茹本来还享受着温存,突然就脸红说道:“陛下,该回房歇息了。” “嗯,朕想要西天取经了。” 朱祁钰厚着脸皮说道,顿时让杭惠茹羞赧不已。 她当然知道夫君的西天取经是什么意思,都是房中蜜话。 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杭惠茹声若细蚊道:“都依夫君的。” 家宅安宁,其实并不需要朱祁钰做太多的事情,浅交言深,让彼此知根知底,才是后宫和谐的保障。 第453章 想给她最好的 皇帝会宠爱女儿,但刚出生就如此大动干戈的,很少。 休假后的朱祁钰,就连朝会都带上了水果,与朝臣们分享喜悦。 在“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中开始的朝会,让原本神经紧绷的官员感到些许的轻松。 朝会是来宣告好消息的。 陈循出列,汇报了湖广歇兵之后的民生状况。 免税赋激发了湖广农户的种地热情,从外地调入的粮种分发到农户手中,播撒入土里,期待着来年的丰收。 任何制度在初期都有着极好的开头,流官制也是一样。 被派到湖广地区的官员,为了将功补过也好,建功立业也罢,都尽心尽力,努力让地里都撒满粮种。 不少的官员亲力亲为,挽着裤腿走入田间乡野,带头耕种。 没有足够的牛,那就亲自去拉犁。 在陈循的汇报中,如此政通人和的场景,给了朝廷一剂强心剂。 一人唱罢,换一人登场。 于谦汇报的是琼岛当前的情况。 消息好坏参半,因为之前凌辱而自杀的女人很多,让原本受伤的人口雪上加霜。 不过,从两广募兵迁移至琼岛,以军屯式的开发方式,当前由王骥管理,生活正在恢复。 剩下就是王直。 接连对官场的深度清洗,给了下层官吏很多晋升的机会。 从京察到如今的打老虎,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人,畏之如虎,但是想要做事的人,甘之如饴。 王直的选择并不多,寒门是最优选,甚至是经历过科举的平头百姓。 补缺其实没有王直以前说的那么难。 只不过当初他的选择很多,有一大堆的关系户可以选择。 朱祁钰在上首,听着尚书的汇报。 这天的都察院御史很安静,都没有跑出来弹劾谁,一切都是和气融融的景象。 朝会之后,朱祁钰又让兴安给上朝的官员封了红包,不多,一个就两银币。 和煦的阳光带来了暖意,金水桥下的河流波光粼粼。 大明有很多的问题,但是,现在想要解决问题的人也很多。 朱祁钰的马车不再剧烈摇摇晃晃,因为加了弹簧避震。 这种细节上的改动,现在的大明有很多。 科技的发展就是要服务于生活,当然,战争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朱祁钰只想回家看宝宝。 家里多了个小生命,让朱祁钰一刻也离不开眼。 搬家要等汪招娣养完月子。 小生命给王府增添了许多生气,刚进来,就看到吴太后抱着襁褓在院中晃悠着,而杭惠茹则跟在其身后,拿着一个拨浪鼓旋转着。 “小宝!你爹我回来了!” 朱祁钰感觉自己看到宝宝后,精神都被加强了,高举双手就直接奔向宝宝。 见状,吴太后侧身躲了过去,埋怨道:“毛毛躁躁的,别吓着囡囡!” 在她身后偷笑的杭惠茹,迎接了朱祁钰的一次爆栗。 襁褓中的宝宝发出咯咯的笑声,让吴太后的心都化了。 “小宝爱我!让我抱抱!” 朱祁钰听到笑声,立马伸手强行从娘亲手里接过襁褓。 婴儿生长很快,本来皱巴巴的皮肤,现在已经十分光滑粉嫩,肉嘟嘟的,时不时吐出一个小泡泡。 看到她,朱祁钰就想给她最好的,甚至是整个大明。 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只能被圈养在闺房之中。 晃动的动作还不是很熟稔,嘴里脱口而出的叠词,朱祁钰也觉得十分正常。 吴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些无力的叹气摇头。 谁能知道,堂堂大明至尊,回家之后就变成一个女儿奴。 抱着女儿,朱祁钰就从王府后门走入了新家。 路过亭台楼阁,那些光秃秃的树干还未长出新叶,地面蔫蔫的,如同杂草的枝干,在来春都会变成争妍斗艳的鲜花。 地面上铺着防滑石砖,踏上去十分平整。 辗转停在一处小院外,推门而入,便是跷跷板和摇摇乐。 这是朱祁钰为自己的孩子准备的小型游乐园。 “宝宝,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玩这些了。” 朱祁钰边走,边开口哄着怀抱里的婴儿。 身后跟着吴太后和杭惠茹,她们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女性和孩子似乎都有差不多的爱好。 就算是吴太后,看到这么多的娱乐设施,也是眼睛一亮。 “陛下,这些都是给孩子玩的?” 杭惠茹倒是没有吴太后的矜持,直接开口问道。 “对啊,所以咱们也努把力,让这里可以给更多的孩子玩。” 朱祁钰十分自豪说道。 家大业大的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养更多的孩子。 闻言,杭惠茹轻轻打了朱祁钰一下,垂首没有说什么。 “是啊,惠茹,你也要多加把劲。” 吴太后在一旁帮衬着。 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孩子,多子多福的概念在吴太后的思想中根深蒂固,更何况是皇嗣。 原本负责朱祁钰新家的工人,不少都被工部给聘用了去,当然,不是签卖身契的那种。 蒯祥所用的工程队多是朱祁钰以前庄子的人,在经过西城建设之后,手上的活计和工部的工匠差不多,但更早的接受朱祁钰的新理念,更能满足朱祁钰的要求。 当然,这样也让蒯祥更加方便指挥。 对于工程队来说,除了工资和奖金,剩下的,都要交给朱祁钰。 虽然没有成立正式的制度,但近似于包工头的模式,能让朱祁钰更加方便管理。 更何况,现在很多工地都是朱祁钰的,工人接手下水系统和公厕建设,还是第一次接别人的活。 有李老头他们看着,朱祁钰也不需要分太多的心。 随着京城的发展,工程队接活只会越来越多。 大明原本低廉的房价只会水涨船高,和任何时候的重要都市一样,房产经济总会随着发展而兴起。 带着婴儿看了她的新玩具,连同先让自己的娘亲和爱妃熟悉新环境。 许久后,在吴太后的强制要求下,朱祁钰才忍痛割爱,将怀中的襁褓交了回去。 华夏并不能说对女性不好,毕竟就算重男轻女,但坐月子也是华夏特有文化。 在朱祁钰的干预下,太医院也对坐月子时类似要喝童子尿的糟粕给去除,留下来的,就是各种滋补养生的手段。 第454章 大明怎么能这样! 在朱祁钰享受抱孩子的快乐时,辽地因为天气的原因,已经开始冷了起来。 苍茫的草原上,冷风吹过牛羊所啃食过的草地。 低头干饭的羊群,时不时会抬头四处观望。 现在是草原牧民让牧群养膘的季节。 但这些和董山没有丝毫的关系。 他不理解,为什么那和蔼的大明会变成这个样子。 奔腾的马匹不敢过多的停留,明军的骑兵就如同饿狼,不,跟野狗一样,先遣的轻骑兵总是不远不近跟着。 一开始,董山带着人想要反扑,毕竟,这里是草原,是他们的天堂。 可是,只要他们回头,对方就勒马往后小跑,随后董山等人就要面对装备更加优良的轻骑兵。 这样的你逃我追,让他感觉自己插翅难飞。 现在,董山身后只跟着不到十匹的骏马,其他人要不是被射杀,要不是就直接投降。 他知道,追踪他的,不是单纯的明军骑兵,似乎是锦衣卫,但他不敢去确认。 董山不明白,为什么大明会如此赶尽杀绝,总不能因为自己是爱新觉罗氏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们氏族虽然是大元的万户,算是贵族,但根本犯不着这么穷追猛打。 永乐时期,他们抢过边寨,被斥责。 洪熙时期,他们也抢过边寨,被斥责。 宣德时期,他们还是抢过边寨,依旧被斥责。 正统时期,他们老样子抢劫边寨,这次除了被斥责,还开了马市。 现在,换了皇帝,天命年,他劫掠边寨,不应该最多是斥责一下吗? 被追杀的日日夜夜,董山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了大明的至尊。 排除了自己的氏族,再排除阴附朝鲜,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祖辈就是这么过来的,没理由到了自己这代就不行了。 想不明白,他只能往北逃。 虽然往北会遇到兀狄哈,也就是野人女真,那是他们氏族的仇敌,但对比面对女真人,董山更不想被明军给抓住。 他总觉得,若是自己这次被俘,那么性命绝对保不住,或许还要被折磨。 锦衣卫轻骑兵随着阿速江追击董山,沿途各卫根本不敢阻拦。 哈兰城卫向外流出的消息,大明的铁骑就在辽地,整个东北方向,如果不是消息过于闭塞的话,都知道,那追击的骑兵后面是什么。 老实等候投降,或许能当个富家翁,若是反抗,那么等待他们的就是部族覆灭。 当初支援瓦剌联军就有女真人,有幸逃回的人都被吓破了胆。 更不要说什么去袭杀明显穿戴具装的大明骑兵了。 董山只能在荒野求生,但是锦衣卫的轻骑兵,除了打猎,还可以向沿途的部族采购肉食,物资渠道可比董山还要多。 什么马背上的人,那都是虚的。 锦衣卫甚至不需要直接抓住董山,就是这样犹如附骨之疽一般,沿途留下记号,等着董山精神崩溃就可。 执行此项行动的小旗也不知道为什么锦衣卫要如此对待一个女真氏族,只知道那是皇命,这就够了。 朱祁钰既然要截天命,自然不会放任那爱新觉罗氏族随意发展。 一个吃里扒外的氏族,好意思在征大明的时候发布七大恨,说自己忠于大明,心如金石。 还什么寸土不扰,一草不折,秋毫未犯。 董山当然不知道这些,但是身为五世祖,朱祁钰想看他跳舞。 夜里的草原温度会骤降,没有挡风的地方,想要度过夜晚,最好是升起火堆。 但是,董山不敢。 以往的大明骑兵,很少在夜间出没,可是现在,只要有月光,大明的骑兵就敢夜袭。 身上披着兽皮,相互间紧紧依靠在一起,也不敢让马匹蹲下来挡风。 凉风吹过,当董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总觉得身后阴恻恻的。 彼此间的对话都压低了声音。 凡察在黑夜中看向董山的方向,要不是董山说大明势微,趁着瓦剌攻明捞一笔,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东躲西藏。 瞳孔接收着月光,靠近才能看到那幽幽的光亮。 叔侄之间,从争夺建州卫的指挥权开始就不和睦,到了朝鲜,依旧是董山占大头。 左右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抬头能看到漫天繁星,星河倒挂在天空,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 没有文明的痕迹,到处能体验到大自然的壮丽。 当然,还有草原狼的嚎叫声。 灌木丛中的轻微响动,都会让董山等人投去目光。 后世一些人喜欢大自然的美丽风光,那肯定也喜欢在黑夜的灌木丛中猛扑而来的东北虎。 “董山,不若就降了吧,或许能活命。” 凡察低声开口,这不是他第一次表达要投降的意思了。 “不行,会死。” 黑暗中,董山摇着头说道。 如果明廷想让他们活,根本就不会如此追击他们,只需要将他们赶跑,以爱新觉罗氏族在北方处处受敌的处境,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投降。 中原人的脑子,不会想不到这些。 “那现在就不会死了?” 凡察幽幽开口,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秋风让他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兽皮,吹动着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风停了,除了远处的兽声,再没有其他动静。 “逃,能活,降,必死。” 许久后,凡察都要睡着了,才听到董山开口说道。 高度紧绷的神经,让凡察感到无比的疲惫。 或许董山说得对,但是,没有投过,又怎么知道大明到底会如何对待他们呢? 有些事,必须做了才能知道后果。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草叶的霜晶上,晶莹剔透,格外漂亮。 凡察在睡梦中感受到摇晃,顿时直接惊醒。 睁开眼睛,就看到族人相互唤醒身边的人,只不过,有两个族人永远睁不开眼睛了。 每到这时,他们就会将在睡梦中死去的人扒光,留下有用的东西为己用。 将尸体朝右侧卧摆放,也不算是丢弃,他们称之为天葬,或者野葬。 说好听点,就是等禽兽吃掉了这些尸体,那么他们也就魂归长生天了。 第455章 不逃了 大明要杀一个人,特别是一个蛮夷,根本不需要设什么计谋去杀害。 就如现在这样,锦衣卫就是明晃晃的追击。 董山骑在马背上,却总觉得身后有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脖子。 东北草原的景色不断后退,奔驰的骏马已经能看到肋骨的痕迹。 锦衣卫犹如老猎人一般,仔细观察着路上的痕迹。 入夜,小旗让人搭起了帐篷,点燃篝火之后,就从马鞍下面拿出些许温热的肉干。 这种方法是和牧民学的。 马鞍腌肉,就是将生肉放在马鞍下,在进行长时间的骑行后,马鞍和马背的摩擦和碰撞会将生肉的肉质变得十分松软,经过马汗液和些许的温度,让生肉达到一定程度的熟成。 有时间打猎的话,锦衣卫都会这样预备干粮。 “再往前就是野人的地盘了,咱们还要追多久?” 锦衣卫小旗官所下辖的人手是十人,夜间靠着火堆,是他们聊天和保养武器的时间。 “估计不用追多久。” 小旗官解下腰间的匕首,取来在火堆旁滋滋作响的肉片,割下一丝,开口说道。 “嗯,队长说的是,追了这么久,下次要是出现在视野中,估计他们得心理崩溃。” 队员点头,回想着自己在京城特训时所学的知识。 每个人都有心理阈值,在京城的时候,高压训练也会让一些同期的预备锦衣卫产生如此的心理效果。 更不用说,他们还会涉及到对囚犯的粗暴审问。 这所谓的粗暴,并不是说身体上的粗暴,主要是针对精神,比如不让人睡觉这种。 外出执行任务的锦衣卫,可以说是间谍特工,也可以说是特种兵。 “估计那劳什子董山也只剩不到十人了吧。” 一个队员大概估计了下对方的人数。 “应该是,路上又看到了两具尸体。” 另一个队员满脸嫌弃道:“这种抛尸荒野的事情,他们竟然干得出来。” “他们可没有挖坑的时间,再说了,不要对未开化的蛮夷有太高的要求。” 有人笑着回复道。 “养精蓄锐,争取明天让他们看看我们的身影。” 小旗官发话之后,整个营地都安静了下来。 火光驱散了黑暗,让人能够有安全感。 黑夜总会给人类带来原始的恐惧,守夜的锦衣卫背对着火光,避免自己陷入黑暗的时候能够快速反应。 与他们相比,董山等人已经要忍受夜里的寒冷。 高悬的明月给他们带来了可见光,这可比漫天繁星还要让他们好受的多。 凡察竖耳倾听着身周的呼吸声,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弯刀,眼神在月华下闪烁不定。 次日,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洒下金黄,带来了温暖。 阳光洒在那碧绿的青草上,沾染的暗红十分刺目。 凡察升起了火堆,用树枝串上肉块,放在火边炙烤。 油脂滴落在木炭上,飘出青烟,散发着烤肉的香气。 锦衣卫的骏马嘶鸣,在远处驻足。 小旗官看着远处正在烤火的凡察四人,目光严肃看向队员,随后甩动缰绳。 凡察觉得,被锦衣卫包围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就如现在一样,自己吃着烤肉,对方也没有喊打喊杀什么的。 被束缚起来的董山倒是目眦欲裂,身体不断扭动着,被封住的嘴似乎在喷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语。 拉弓的声音传入凡察的耳中,咬了块烤肉,他看向小旗官,道:“某能活吗?献上董山的话。” 闻言,小旗官扬起嘴角,笑容玩味,道:“或许。” 大手一挥,身旁的两个队员收起弓箭,翻身下马,取出身后看着就结实的皮绳,直接到凡察面前,束缚其双手。 其他两个女真人也没有反抗,只是耷拉着脑袋,眼眶深陷,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 对于董山,锦衣卫仔细查看了下,然后再绑上一道皮绳,确保无误后,就将凡察押到小旗官的面前。 “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么做?” 小旗官开口问道。 “不逃了。” 凡察无力说道:“我们逃不掉,不是吗?” “某不知,或许逃得掉。” 小旗官笑着回应,至于要逃到哪里才算是逃得掉,谁知道呢? 就算他们追不到,但是大明的军队终究会北上,直至收回以往的所有领地,到时候,他们只能继续逃。 凡察皱着眉,看向小旗官,问道:“为什么如此追我们?” 这是他们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倒不是他们高看自己,相反,他们觉得自己微不足道,不足以让明廷如此执着。 “大明收留了你们,将你们视为自己人,而你们做了什么?只要把你们押到边寨,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们。” 小旗官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做出如此狼心狗肺的事情,而且还不认错。 “可是,以前…” 凡察话没说完,就被小旗官打断道:“那是以前,难不成你要怪自己命不好?遇到了如今的至尊圣上?” 这话直接把凡察堵的哑口无言。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大家都这么抢,凭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被人追的跟狗一样。 “一切都是董山主导的,大人可以去问李满住。” 许久后,凡察才开口说道。 “带走。” 小旗官没有回答凡察,而是对着旁边的锦衣卫说道。 将人固定在马背上,再将缰绳固定在前马的马鞍上,锦衣卫的千里追逐便踏上的归途。 凡察微微松了口气,至少对方没有当场斩了自己,那就说明或许有生的希望。 目光瞥向趴在马背上安静下来的董山。 若不是他,自己现在还是建州卫指挥,有着这一职位,那自己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回想当初,悔不当初。 自己就不该听信了董山,这个和自己争抢位置,还妄想用劫掠来扩大声望的臭虫。 不知走了多久,凡察就看到远处成建制的骑兵驻足,每个士兵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在令官来回传递消息之后,对面的骑兵直接让开了一条道。 锦衣卫们从中间走过,而凡察他们,只能接受着明军骑兵那审视的目光。 第456章 南直隶不需存在 董山被俘的消息传到卢忠这里时,卢忠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不过,卢忠倒是觉得有些理所应当。 如今的锦衣卫,是专业的。 对于董山的抓捕,锦衣卫投入了很多的人力,对于奖赏,自然也是毫不吝啬。 那小旗官会直接将董山等人送回京城,中间不会有任何转手。 大明的特务机关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去争功,卢忠也不会那么做。 在辽地,锦衣卫也有发展下线。 这类的渗透,可比在太祖手里还要全面。 “卢大人,据点这边已经安排妥当,咱们下一处去哪里?” 唐兴站在一旁,这里是一处商铺的二楼,虽然不高,但此时的汉城大多都是低矮的房屋,视野也算开阔。 闻言,卢忠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准备准备,我们该去会会鞑靼了。” 唐兴心头一震,蒙古才是当今大明的心腹大患。 这一年,在辽地也不过是练手和培养锦衣卫。 “要开始了吗?” 唐兴轻声低喃。 “嗯。” 卢忠点了点头,看向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蒙古和辽地不同,辽地属于漠北,夹在大明和朝鲜之间,有着不少的基础建设。 但是,真正的蒙古没有城市,更没有大明的卫所。 分散各地的部落过着真正的游牧生活,这对于锦衣卫来说,有着很高的挑战性。 不过,在辽地吸收了不少女真人,到蒙古就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更何况,勇武营入驻的开平卫将成为锦衣卫的后盾。 清晰的战略目标,对于任何一个组织来说,都是必要的。 朱祁钰不想像朱棣一样北征,那样对民力来说,太过沉重。 战争可以攫取资源,可以反哺民生,但绝对不是朱棣那样的做法。 卢忠当然不能说走就走。 身为锦衣卫的首领,他需要回京城汇报一下成果,随后才能在圣人的指挥下北上。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是京城钉在北平的意义。 以前外面的战报都会让京城担惊受怕,但现在,这种事情少了。 与仁宣的龟缩政策不同,大明的主动出击,给予了京城百姓很足的安全感。 当然,更多的是生活和工作占满了京城百姓的闲暇时间,到了夜里,就算在京城,普通百姓也没有多少娱乐项目,只能在家里造小人。 朱祁钰虽然没有叫停青楼勾栏这些皮肉买卖,但是圣人的态度,也大大限制的京城烟柳巷的扩展。 但是,赌博业就被朱祁钰严厉打击了。 好言难劝该死鬼,朱祁钰也知道,赌博很难清除,毕竟人的欲望中,一夜暴富的诱惑太过强大。 “陛下,蒲氏一案,江南士大夫涉及者,皆在此处,另,审问伊王府主典簿时,发现伊王在其中牵扯颇深,洛阳皮肉买卖的女子,多是靠贼寇强抢或是强买而来…” 金濂躬身在朱祁钰面前,而朱祁钰则是抱着孩子听刑部尚书的汇报。 其口中的江南,并非指江南省,确切的说,应该叫南直隶。 朱元璋定都应天府,对南直隶一直怀着戒心。 除了南直隶一直支持张士诚之外,还有这里的文人无不怀念胡元。 如那与刘基并称儒士叶子奇,能够上书:当革戎夷之弊风,一复我家之旧制。 转头到了民间,就称:前元取民最轻。 这就是在打朱元璋的脸。 号称取民最轻的前元,让朱元璋的父母活不起,更死不起。 宽纵是给文人的,百姓活活的饿死、活活的病死、活活的穷死,都是常态。 可是南直隶的文人竟然敢怀念前元,甚至是朱元璋的军师刘基也是如此。 当初红巾军起义,南直隶就支持张士诚。 朱元璋恢复汉家衣冠,南直隶就充斥着怀念前元的氛围。 那是什么问题? 吃太饱了! 所以朱元璋有意对江南地区处以重税,籍没土豪田租。 但是,时代的局限,让朱元璋的政策只是短暂的让江南地区疼了一下,后面就转嫁到百姓身上了。 文人将朱元璋的这些行为,都归咎于怒其为张士诚守,从来不看自己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 朱祁钰对于江南地区多和蒲氏有牵扯的反应很平淡。 后世比如今的文人还过分的都有,这点东西,谈不上激起朱祁钰的怒意。 “遣散伊王府所有女眷,无朕命令,除了吃食,任何人不得入伊王府,至于南直隶所涉及者,重则抄家,轻则夺去官身,三代不得科举,这样可行?” 朱祁钰没有直接下命令,而是反问金濂是否合适。 闻言,金濂行礼道:“陛下仁慈。” 朱祁钰满意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对江南一地有何看法?” 金濂愣了一下,沉思片刻,才开口说道:“南直隶占据十七府富饶之地,当初太宗迁都,南京多有异议,后定都北平,因祖制而留南直隶,不过,臣以为,副都只需南京,而南直隶便不需存在。” 江南很大,而且还有着一套统一的行政机构,虽然受京城的朝廷管理,但也受南京的管理。 两京制让江南有了主心骨,方便地方势力抱团取暖。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金濂是京城的文官,要表明立场,就需要站在圣人的角度去看问题。 圣人如此问,便是要拆分南直隶。 占据天下最富饶的地方,形成大明最大的利益团体,蒲氏案只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 朱祁钰扬起嘴角,看向金濂,说道:“南京乃是皇脉与孝陵之所在,留都乃是祖制,金尚书能如此想,想必明公自然有考虑过,那为什么如此久还未解决?” 金濂张了张嘴,又闭嘴抿了一下,才回答道:“太宗龙驭上宾之后,仁宗便起了回迁之意。” 话不能再多说,毕竟都是皇帝的决定。 朱祁钰愣了一下,随后苦笑道:“罢了,就不为难金尚书了,蒲氏案还要跟下去,金尚书判案有功,赏赐朕会处理。” “臣不敢讨赏,为陛下尽力,乃是臣分内之事。” 金濂当即拜下,旋即就听到朱祁钰晃着襁褓,说道:“赏罚分明,才是律法之根基,金尚书掌管天下刑罚,就不许如此推脱。” “臣,叩谢天恩。” 得到圣人的强调,金濂才敢叩谢。 至于南直隶的事情,圣人只是提了一嘴,金濂自知不能乱说。 第457章 搬家 前开平卫城。 明军在外挖出一道道战壕。 修缮后的土城,背靠着低矮的山峦,犹如一个凸出部,直面整个平原。 李狗蛋记录着源源不绝的物资,多是粮食,还有一部分肉干。 华夏地大物博,在任何时候都有着极广的纵深。 草原在这一年的时间恢复不到瓦剌当初纠集的规模,但是,大明若是要强行消耗民力,依旧可以拉出数十万的大军。 只要后勤补给充足,大明确实可以耗死草原。 开平卫是桥头堡,是大明的先锋军。 河套地区依黄河而守的守军如果是大明的防线,那么如今开平卫的勇武营便是大明的尖刀。 李狗蛋知道,巴雅尔也知道。 所以,现在勇武营的骑兵频频出击,骏马在草原上奔腾,骑兵们呼喝着享受着儿时都没感受到的自由。 如军伍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一条条规矩的束缚。 但是,在草原,他们是奴隶,是奴兵,相比在勇武营,从他们出生在草原开始,他们一直都是弯着腰生活。 若是物质富足的人看到这广袤的草原,会想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和远方。 可,勇武营的士兵只会想到鞭子,想到喝骂。 这可不仅是肉体上的折磨,还是精神上的虐待。 或许也因为如此,在成为勇士之后,他们都会同流合污,劫掠大明边寨的时候,也会对边民实施虐待。 大明军队对士兵的管制,间接也改造了他们的思想。 开平卫外的草原,毫无部落的踪迹。 从青草的茂盛,可以看出来,这里很早之前就没有成片的牛羊放牧过。 …… 阳光透过落地窗,穿过窗帘,变成一条线,印在松软的羊毛地毯上。 卧室那四方软床上躺着两具躯体。 白皙的手臂紧紧抱着,细腻又丰盈的大腿缠绕在男子身上。 朱祁钰睁开眼睛,抬手轻轻拿起杭惠茹的手臂,惹得杭惠茹黛眉微皱,朱唇抿起。 周身的景象,让朱祁钰有种回到后世的错觉。 捡起地上的衣物,套在身上后走到窗帘边上,抬手拉开。 刺眼的阳光惹的床上的美娇娘一阵呜咽。 朱祁钰搬家了。 那新居的牌匾高高挂着景仁宫三个烫金大字。 没有办什么乔迁之喜,只是一家人简简单单搬了个家。 至于旧王府,也要开始动工改建,将其融入新宫殿之中。 松软床垫上的杭惠茹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便看到自家夫君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阳光洒在其俊俏的面容上,让杭惠茹忍不住有些痴了。 身躯半坐,床单滑落,露出一片雪白,杭惠茹的俏脸还带着夜晚疯狂的余韵。 床单包裹着精致的胴体,迈步走向那面对阳光的男人身后,伸手穿过其腰间,从背后紧紧抱住。 朱祁钰感受到身后的柔软,笑着转身回抱住惹人遐想的娇躯,手掌放在盈盈一握的柳腰下那丰满的浑圆上。 “爱妃不多休息一下吗?” 朱祁钰低头,鼻尖与杭惠茹的琼鼻相触。 “不习惯。” 杭惠茹就像小孩一样撒娇,仰着头,声音慵懒中带着软糯。 脸颊上的潮红虽然退去了些许,但是娇俏的容颜依旧让人想咬一口。 燥热感袭来,杭惠茹感受之后,绯红重新回到了脸颊,美眸如丝一般,朱唇轻启。 朱祁钰毫不在意,捏了一下那粉嫩的脸颊,然后拍了拍其后脑勺。 得到信号,杭惠茹便慢慢蹲了下来。 房间中传来旖旎的声响。 许久后,杭惠茹挽着朱祁钰的手臂,两人穿戴整齐走出房间。 兴安在房外恭候,若是换上一身笔挺燕尾服,那就更像管家了。 从二楼步行而下,辗转便走到餐厅。 婢女端上了丰盛的早膳,摆放在圆形实木餐桌上。 此时,吴太后已经开始用膳,朱祁钰和杭惠茹下来后,她也仅仅看了一眼。 从杭惠茹脸上的神情,她也知道这两口子估计一大早就又温存了许久。 这新宫殿相比四合院,彼此间的房间更近。 不过,吴太后倒是住在隔壁,为了给这夫妻间留出空间。 三人吃饭的时候,汪招娣就抱着孩子,刚来就白了朱祁钰一眼。 她的房间也算是主卧,就在杭惠茹房间的隔壁,夜里有什么动静,她隐隐约约听得到。 杭惠茹偷偷看了汪招娣一眼,彼此间住的太近,总让她觉得这和大被同眠没什么区别。 “囡囡来啦。” 朱祁钰看到汪招娣,下一眼就看向那襁褓,起身就要接手。 夫君这女儿奴模样,汪招娣也是习惯,直接将孩子交给朱祁钰,她也能安心用餐。 “陛下,该取乳名了。” 吴太后看着朱祁钰抱孩子,手也痒痒,不过不急,朱祁钰公务繁忙,陪孩子,还是她更多些。 给孩子取乳名是家长对孩子宠爱的体现,至于幼名,那是要百日之后,而字,则是成年冠礼才会赐下。 “就叫小澄吧,像水一样静而清。” 朱祁钰看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孩子,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小鼻子说道。 闻言,众人皆展露笑颜,吴太后立刻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锁,放到襁褓中,说道:“小澄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而杭惠茹也起身,掏出一个精致的银手镯,也同样放在襁褓上,说道:“小澄平安喜乐,快快长大。” 对于皇家来说,这类礼物都不贵重,主要就是一个寓意。 汪招娣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包围着,心里也是甜蜜。 没人因为她生了女儿而轻视她,责怪她。 相反,对于这个公主,全家都宠爱的紧,以至于她都开始担心,若是在这样骄纵的环境里长大,那小澄以后会不会很嚣张跋扈。 早饭过后,朱祁钰就直接去了自己的书房。 和以前的书房相比,新书房的面积更大,虽然依旧是书架和书桌,但也多了沙发长椅,还有茶几茶具等其他家具。 这也方便他召见朝臣时,可以坐下来相互讨论。 从内阁送来的奏折依旧,基本上都是各地传来收获的消息。 大明休养将近一年,也渐渐要从土木堡之役中走了出来。 第458章 虚空索敌 大明的骑兵出现在草原,分散勘察四处的情况。 在距离开平卫七十公里处,有一高原内陆湖,名达里湖。 像这种地方,周围一般都会有牧民放牧,但是现在,周围形成了无人区。 脱脱不花当初带领的,便是科尔沁和兀良哈地区的蒙古诸部。 自北往南,沿途就要经过这里。 所以,去年这里就经过一阵扫荡,而脱脱不花回逃的时候,又扫了一遍。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被杀了还是被带走,又或者是饿死。 但是在勇武营的骑兵眼里,这里丰美的草原放着不养牛羊,简直就是浪费。 瓦剌被一场大战给打残了之后,鞑靼尚且有力量保存,如果不趁机削弱,那么总有一天会再次崛起。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放弃这么多的草地,让原本生存就困难的牧民,或许会雪上加霜。 而在开平卫,之后来的不仅是物资补给,还有一个千人队伍。 队伍没有马匹,每个士兵都背着一杆火枪。 为首的千户看到李狗蛋,立马上前,笑着抓住李狗蛋的双手,道:“狗蛋,好久不见!” 李狗蛋看到对方,也是笑着回应:“铁牛,好久不见!” 神武卫的士兵被分散到各个队伍,留下的老兵负责训练新兵。 而这支队伍,便是神武卫。 身为天子亲卫,本来是不需要前往前线的。 但是,开平卫这地方涉及进攻蒙古,而草原的地形十分开阔,很适合打靶射击。 因此,朱祁钰便抽调了神武卫过来熟悉环境。 中原人要进入高原,总会有些高原反应。 这也是为什么中原不太想进攻蒙古的原因之一。 未来是火器的时代,而如今主要把持火器的部队,多是中原士兵,所以提前习惯高原,是必须的。 刘铁牛和李狗蛋都在神武卫待过,彼此都有着战友情,见面不免寒暄一番。 开平是个不错的缓冲地带,队伍中的一些人,虽然有些许反应,但也还不算严重。 在来之前,随军军医就从太医院得到了缓解高原反应的大致方法。 神武卫到了之后,就立刻安置休息,并补充食物。 卫城之中,刘铁牛和李狗蛋说起了如今京营的变化。 “现在这火枪,也不是神武卫独有的了,不过,论火力,咱们还是这个!” 刘铁牛拍了拍胸脯,然后比起大拇哥,十分自豪说道。 闻言,李狗蛋忍不住笑着问道:“圣上可有想过将火枪和骑兵结合?” “听说有过,但是效果不好,装弹太过麻烦,一个冲锋,只能打出提前装好的一发,之后便只能用弓弩或者白刃战。” 刘铁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不过,有圣上在,以后这事肯定能解决,现在,步兵线列能拒敌六十丈,若是打阵地战,敌军根本靠近不了我方阵地。” 李狗蛋点着头,这些应该都是经过推演和实战演练才得出的结论。 神武卫又不只有火枪,还有各型火炮,只要弹药充足,形成中远程火力弹幕,六十丈就是地方能靠近的最短距离了。 “可是,人腿终究跑不过马腿,若是敌方不正面应战,终究还是要靠骑兵分胜负。” 大致想了想,李狗蛋才开口说道。 “那确实。” 大家都是军人,有着基本的战术概念,稍微预想一下,还是可以的。 两人正聊着天,门外就走进一人。 巴雅尔看到刘铁牛,便拱了拱手,道:“刘千户。” 两人相互见礼之后,刘铁牛忍不住感叹道:“巴雅尔,你官话是越说越好了。” “还行,多学多练。” 巴雅尔挠了挠寸头,那原本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发型,从留发之后,便不再光秃秃的。 倒不是说他们也遵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概念。 只是在军队中待久了,看着别人头上都有头发,再自己照照镜子,便觉得那金钱鼠尾辫丑的令人发指。 所幸当真和过往切割,直接留起了头发,但在作战中,若是伤到了头,还是麻烦,所以勇武营率先尝试了寸头这种发型。 “对了,你们来此也有些日子,可有发现敌踪?” 巴雅尔来了之后,刘铁牛也不叙旧了,直接聊起了正事。 闻言,李狗蛋和巴雅尔都摇了摇头,巴雅尔先开口说道:“没有,别说敌军了,就连牧民都没有。” 李狗蛋补充说道:“往外百四十里地都探过了,毫无人烟。” “难不成收到消息,被吓跑了?” 刘铁牛搓着自己的络腮胡,皱着眉再问。 依旧是摇头,依旧是巴雅尔先说:“从草地的痕迹,牛羊都不曾啃食过,应该是离开了许久。” “距离此处西北八百里,便是擒胡山,你们打算怎么推进?” 刘铁牛听着都有些头疼,感觉像是在面对坚壁清野的情况。 “先小股部队进发,沿途设置据点,我们也不放牧,仅需要备好干粮,就和在辽地差不多。” 巴雅尔直截了当开口,前期的勘探,便是为了后面逐步设置据点。 虽然有着被人截断的风险,但相对的,只要有人截断,那么广袤的草原就能发出信号弹,到时候,有了追击目标,一切就好办了。 他们并不知道,脱脱不花早就带着人跑了。 面对当前的情况,也只能稳扎稳打的探索,而且还要确保能够传回有效消息。 虚空索敌并不是无用功,若是直接深入,那时,一旦被断了后路,难免就可能陷入苦战。 霍去病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 大明当前并不想掀起大型征伐,勇武营的战术也是在辽地检验过的,只不过辽地的卫所和部落相比草原要多一些。 而刘铁牛带来的火枪队,就可以依靠着事先挖好的战壕,在守住开平卫城这一方面,可以说是让勇武营的先锋队没有后顾之忧。 至于现在脱脱不花逃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哪里空虚就往哪里逃。 瓦剌损失惨重,那么以往强压鞑靼一头的形势,就发生了改变。 而且,瓦剌的地盘更靠西域,很适合脱脱不花随时想西遁的心理。 第459章 不认识路了 锦衣卫押送着董山进入沈阳。 沈阳土城,内迁的部分女真人在这里办理户籍,而李满住的部族便是其中之一。 以前,他们做梦都想生活在大明,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 朝廷还没有给李满住安排工作,但是暂住的院子都安排妥当了。 别看沈阳现在这样子,听户部的官吏说,这沈阳会建城,地处辽东中心,很有发展前途。 李满住双手背在身后,就跟大爷一样走在沈阳街头。 原以为,朝廷会直接限制他们的自由,到了这里才知道,一切随便。 沈阳卫的一部分兵马被调动往辽地,留下来的,就是保证土城基本治安。 李满住所感觉到的信任,是因为兵部调动中抽不出人手。 走在街头,李满住看到了锦衣卫的队伍,也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那董山哪还有当初的意气风发,被捆绑着跟死猪一样,趴在马臀背上,连挣扎都不挣扎了。 锦衣卫没有绕开土城,反而在城中溜达了一圈。 驻足的李满住看着董山被带走,然后就听到身后传来官吏的喊声。 一遍官话,一遍是夷语。 说的是爱新觉罗氏族趁着瓦剌入侵,劫掠边寨,然后阴附朝鲜,蛇鼠两端。 李满住听了许久,都觉得那爱新觉罗氏族罪不可赦,罪大恶极。 随后,李满住反应了过来,立马迈步朝自己家走去。 大明如今很少会将战争俘虏运回京城。 每处战场的后方都会设置战俘营,当场接俘,当地改造。 锦衣卫带着董山他们游街,让那些内迁的女真人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况。 按照官方说法,董山所代表的是爱新觉罗氏族,而官方这么说,不就说明了朝廷要针对一个氏族了。 自从朝廷经略辽东开始,就不曾如此明确针对过某个部族。 在女真人看来,这可能就是中原人说的杀鸡儆猴。 董山所做的事情,确实可以拿出来当典例。 卢忠比抓捕董山的锦衣卫还要早些回到京城。 都没进城,光在外面远眺,就能感受到京城的变化。 鳞次栉比的房屋就在城外头排列,人来人往的管道上有着各种吆喝声。 走到城门口,还能看到井然有序的长龙,左边城门入城的人排着队,依次在官吏搭起的桌子上登记身份信息。 当中的城门,时不时会有令官骑着马奔出。 卢忠驾马,不急不缓地来到城门前。 看来者要入中门,门郎将当即直接抬手喝止了卢忠,询问来者何人。 卢忠不需要多说什么,直接取出象牙身份牌。 看见那【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几个字,门郎将当即躬身拱手,道:“原来是指挥使大人。” 旋即,便抬手示意门卫让行。 入了城,扑面而来的是烟火气。 大道两旁皆开着临街店铺,各种各样,什么都有。 犹如一个个小方块,有着同样的屋檐,如同复刻一般,放眼看去,十分整洁。 街道上也没有什么垃圾,隔段距离便有一个大木桶,垃圾就应该在垃圾桶里。 马车牛车这类交通工具主要在大道上行驶,地面铺的石砖还标记了箭头,来往的交通工具都按照着标记的方向前进。 卢忠从大门进来,立刻有官吏上前讲解了一下基本交通规则。 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卢忠依旧很耐心听着。 最中间那条空出来的道路,是军情急报所用,寻常情况,不得占用。 卢忠并没有穿锦衣卫的制服,骑马在车队中,体验着京城的变化。 他离京其实也不算久,以前就算离开一两年,回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他看不太懂的事物。 别说一两年,就算是十年,京城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卢忠走的不快,目前所在的东城,放眼看去,多是书生文气。 临街商铺的后面,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女子的娇笑声和乐声。 这样的场景在他进入西城之后开始改变。 热闹中带着嘈杂,女性开始出现在街道上,有戴着面纱的,也有没戴面纱的。 商铺也变得多种多样,还有一些吃食小摊,贩卖着奇怪的串串。 西城对于卢忠的冲击,比东城还要大一些。 因为在离京之前,卢忠就住西城,现在,他都感觉自己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卢忠老脸有点红,要是被身后的部下发现自己回不去,那岂不是太过丢脸了。 其实,在他身后的部下,并没有比卢忠好到哪里去。 对于京城繁华的感叹之余,他们也意识到了如今的情况。 这才多久? 家都回不去了! 所幸的是,地标级建筑,景泰学校还是老样子,西城的锦衣卫镇抚司也是老样子。 路过本来想先回家的,但是意识到不认识路,卢忠就直接在衙门前停下,翻身下马,取出身份牌。 刘勤得知卢忠就在衙门外等候,因为没有穿官服,所以不得入内。 当即,他就亲自出马相迎。 再怎么说,卢忠也算是他的领导。 至于卢忠为什么没有先换上官服再来衙门,刘勤大概也能猜到为什么。 所以,刘勤不说,就算卢忠进来之后,一直聊着公事,刘勤一一应对记录。 许久之后,卢忠都觉得话无可说了。 毕竟该汇报的事情,卢忠可不是向刘勤汇报的。 “那个,刘勤,等下要不要去某家坐坐?” 卢忠瓮里瓮气问道。 闻言,刘勤双眼一亮,随后摇头道:“指挥使大人,卑职还有公务要忙,就不了。” 卢忠双眼瞪着刘勤,没有接话。 沉默片刻后,卢忠才开口,道:“这京城,变化真大。” “是的,指挥使大人,这都多亏了圣上英明,京城能有如今之繁华,全靠圣上。” 刘勤说着,朝天拱手,眼眸带着些许笑意。 啧~ 卢忠发出不满的声音,他哪能看不出来,刘勤这就是想让他主动开口。 这时,卢忠身后的唐兴开口了,问道:“京城如今变化极大,卑职都忘记回家走哪条道了,可否请同知大人命人带个路。” 唐兴的反应,不由得让卢忠投去欣赏的目光。 而刘勤,听了唐兴开口,变得有点兴致缺缺了,笑道:“也是,某这便派人。” 转头,刘勤就看到了卢忠一脸得意。 第460章 手枪 次日,卢忠便穿上飞鱼服,头戴乌纱帽,腰缠銮带,佩绣春刀,出门便前往圣人住处。 站在景仁宫前,卢忠再次有些恍惚。 朱红的大门肃穆庄重,门前护卫火枪握在胸前,目不斜视。 卢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圣人府邸变成宫了。 通过门卫传报,从侧门进入。 入目便是一眼开阔的景象,前院在中式园林的基础上,长廊不再靠着围墙,而是分左右,中间便是假山湖水,两旁虽然有些光秃秃的,但是等移栽的树木长出树叶,卢忠可以想象,到时候那绿树如茵的场景。 长廊辗转,中间还有亭台,放眼望去,能看到一座二层建筑。 墙体洁白,搭配着灰色琉璃瓦,看着简洁,却给人十分庄重之感。 在婢女的引领下,站在其前,便看到了那透明的落地窗,以及简单又厚重的窗帘。 就算卢忠见多识广,也震撼于眼前的建筑。 婢女在大门前停下脚步,垂首躬身,伸手示意卢忠自己进去。 卢忠直接踏入,入眼皆是一片明亮,都不需要增添烛火。 自然光洒在平滑的瓷砖上,隐隐约约能看到倒影。 与皇宫那种看一眼就知道华贵的风格不同,这里的每一个细节,看似简单,但仔细一想,便知道这可比皇宫的宫殿要昂贵。 光那透明的玻璃和地面的瓷砖,就是宫中所没有的。 这是景仁宫的会客厅,双层建筑可以容纳上百人在这里开宴会。 卢忠脚步轻轻踏在瓷砖上,生怕把这漂亮的瓷砖给踩坏了。 支撑着天花板的梁柱,圆体洁白,仔细看,还能看到上面雕着飞行走兽。 抬眼看去,几把椅子放在一旁,虽然为木制,但是其上还带着兽皮软垫,圣人正坐在上首,目光刚与卢忠接触。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参见陛下。” 卢忠当即加快步伐,与朱祁钰隔了一段距离,才单膝下跪,垂首见礼。 “起来吧,先坐。” 朱祁钰昂了下头,开口平淡。 “谢陛下。” 卢忠说完,便起身,走到一旁的椅子边,稍微整理了一下马面裙,才坐下一半屁股。 “此去朝鲜,辛苦了,先喝茶,不急。” 朱祁钰看到卢忠刚入座就要开口,直接抢先说道。 闻言,卢忠刚要开口的话语卡在嗓子眼,生生咽了回去。 等卢忠喝了茶,朱祁钰才开口问道:“朝鲜如何?” 卢忠正襟危坐,知道要谈正事,便开口道:“朝鲜北扩,妄图以两江一山为界,不断设置郡城,形成既定事实。”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正常,继续。” “朝鲜北地本是女真所在之地,因此,朝鲜多是招抚,刘安部驻扎茂山之后,朝鲜之中,有不满之情,但,朝鲜沿海时常有倭寇袭扰,尚且无暇顾及北部地区,而且,朝鲜贵族多心向大明…” 卢忠将自己打听到的大概情报汇报给朱祁钰,而朱祁钰只是安静听着。 “好。” 等卢忠说完之后,朱祁钰才道了一声,让卢忠有些振奋。 思绪片刻,朱祁钰才继续道:“要多注意朝鲜与倭国的关系,除了朝鲜贵族,还要探清其沿海情况。” “末将知晓,商队中不乏锦衣卫在其中,皆是通海事之人。” 卢忠对此早有预判,当即回道。 “嗯,你做的事情,不好摆在明面上,朕会赏,任何锦衣卫部属,立功者,朕也会视情况给予勋章,而你,是回来准备入鞑靼的吧?” 朱祁钰捏着下巴,卢忠所做的是框架建立,立功的便是锦衣卫中下层。 听到那勋章,卢忠有些激动。 要知道,到现在,大明才赏出没几枚,对象无不是功勋卓越之人。 稀有的东西才能体现价值,朱祁钰对勋章的颁发很吝啬,他可不想当勋宗。 “回陛下,正是,末将此番回京,除向陛下汇报外,还想查看鞑靼情报,好让部下做好准备。” 卢忠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握拳。 锦衣卫在朱祁钰手里才是真正的特务机关。 像朱元璋那种对内,对朝臣勋贵的,最多只能算是廉政巡查。 “嗯,朕知道,不过,当前朕都不知道鞑靼在哪里。” 说到蒙古,朱祁钰就捏了捏眉间,继续道:“从开平传来的消息,其所在地区,数百里无人烟,好似鞑靼都消失了一般。” 闻言,卢忠也有些吃惊,皱眉说道:“会不会是跑了?” “没有定论,你可以尝试从河套地区入手,从河套入鞑靼,到时也能协助勇武营形成夹击。” 朱祁钰顿了一下,眼睛看向门外,说道:“取朕手枪过来。” 身后的兴安当即躬身,然后离开了这里。 没多久,兴安就捧着一个盒子,递到朱祁钰面前。 盒子打开,里面躺着短型火枪,朱祁钰伸手拿出来,展示在卢忠面前,说道:“此手枪射程短,但相对的,装填也能快一些,你若要入鞑靼,朕可以批给你人手一支。” 卢忠的目光停留在那手枪上,他当然知道火枪的威力,按圣人的说法,这火枪的射程比长管火枪短,但体积小,方便携带,十分适合锦衣卫执行任务。 朱祁钰说完之后,就将手枪放入盒中,道:“此枪就赐给你,多练练枪法,未来,这才是主流。” “末将,谢陛下隆恩。” 刚才,卢忠就看到这手枪形式精致,枪身铁片都雕刻着花纹,而且似乎还镶了金,一看就知道是特供的。 屁股离开椅子,走到正中,卢忠便双膝下跪磕头谢恩。 接到盒子之后,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 皇帝赏赐的东西,就算是一把破刀,那也是意义非凡。 “末将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恩。” 双手高举,捧着盒子,卢忠再次垂首高呼。 “起来吧。” 朱祁钰开口笑道:“这可不算赏赐,别藏着不用,枪可不是用来观赏的。” 闻言,卢忠心中大喜,没有谁会嫌弃物质上的赏赐太多。 “谢陛下。” 卢忠再次谢恩之后才起身,抱着盒子,很是爱惜。 “对了,辽地方面,朕还想要让锦衣卫去查查,那爱新觉罗氏族,要全部。” 董山被抓,朱祁钰已经知道,但是单单一个董山,朱祁钰可不满足。 第461章 献俘 卢忠回京城后没有着急离开,而唐兴则是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这段时间,唐兴的心态早就发生了改变。 以前,他还会想着靠女来成就富贵。 因此,唐兴才会像教瘦马一样,教育自己的女儿。 年仅十三的唐云燕,虽然还未长开,但是眉眼间的姿色已经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唐兴对于自己的女儿的样貌当然有着自信,而原本的历史上,唐云燕也是在元年入了宫,之后迅速宠冠后宫,成为大明第一位皇贵妃。 “燕儿,往后就少在那位面前出现。” 唐兴说这话的时候,老脸有点红,毕竟当初唐云燕也是听父命行事。 闻言,唐云燕挑起黛眉,美眸好奇看向自己这位父亲,问道:“可是父亲升职有望?” 她可了解自己父亲,若不是有着功成名就的希望,那么肯定不会放弃利用自己这个女儿。 “嗯。” 唐兴没有否认,直接点头认可。 父凭女贵,这没有什么可笑的。 在阶层跃迁被限制的情况下,通过婚嫁来达到目的,并非很罕见的情况。 唐云燕扬起嘴角,回道:“女儿也没怎么见过圣上,而且,父亲许久不在京城,似乎不知道,如今京城嫁娶,女需年过十八。” 以朝廷上调女子婚嫁年龄,以太医院御医为权威,向妇女科普早婚的危害。 在京城有些学识的女子,大都有了解。 保证妇女寿命,增加生育率,让大明有更多的健康宝宝,这也是一项有利于人口增长的政策。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圣上才看不上女儿。” 唐云燕说话的同时,双眸中隐隐有些失落。 要说京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是谁,大多都会很隐晦的说是圣人。 朱祁钰才二十三岁,正当年轻力壮。 京城在其影响下,发展壮大,放眼之繁华,多和圣人有关。 大明能一扫土木堡之耻,也是圣人临危受命。 如此种种,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爱慕英雄。 只是,圣人的身份,让大多数少女不敢奢望。 唐云燕也是如此。 虽然圣人选秀,并不看重家世,甚至如今的杭皇贵妃也是出自民间,但若非皇帝选秀,想要主动靠近,还真需要一些底气。 唐兴看向唐云燕,再怎么说,唐云燕也不过十三,那番神情,唐兴又怎么看不出来。 “你若想为秀女,为父不反对。” 沉吟片刻,唐兴才开口说道。 唐云燕没有回答,现在就算选秀,她的年龄也不够。 见状,唐兴都有些后悔,是他将自己女儿带来京城,见到了繁华,更是他想方设法让自己女儿认识到了圣人,而且还是直接接触。 父女间变得沉默,最后还是唐兴主动背着手离开,交谈便到此为止。 卢忠待在京城,其实还是想看看,那被押送回来的董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大明的死刑犯是没有人权的。 更何况是董山这种身上背着不知多少条人命的人。 若是给予他尊严,那么明律又如何面对自己那些死去的子民。 董山双手向前被捆得紧紧,一条绳子连着马鞍,锦衣卫向前,董山便被牵引着向前。 他可以止步,但是锦衣卫不是停下马蹄,结果只能是被拖在地上,下场更加凄凉。 而凡察等人,因为抓捕董山有功,被送上了笼车,至少没有董山那么惨。 锦衣卫带着他们入城这天,京城东区十分热闹,但是并不是往常那种热闹。 人群分在道路的两旁,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看着那被押送进城的人。 爱新觉罗董山,这个名字被京城的百姓所熟知。 在锦衣卫押送其入城之前,京城的报纸已经大力宣传这个狼心狗肺的氏族是怎么恩将仇报的。 煽诱北虏入寇,杀掠不绝,吃里扒外,阴附朝鲜,盗边无虚月。 如此种种的罪证,是原本大明边寨的日常,只不过之前朝廷有所隐瞒。 京城之中,也有女真人。 看到董山,他们觉得自己站在人群中都觉得羞愧。 摸着自己那和中原格格不入的发型,此时格外明显,格格不入。 锦衣卫带着董山,从东边朝阳门而入,沿着大道直走,再向南而行,其目的地便是午门。 一路上,百姓本是沉默,但一老妪看到董山,虽然被沿途的兵马司衙役维持着不能踏入大道,但她依旧抓着那衙役的手臂,看向董山,声嘶力竭喊道:“还我娃儿!” 沉默之中,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直接唤醒了边民的记忆。 京城本就靠近边镇,来往的人也多有边民,而以老妪为开始,痛哭声、怒骂声、呜咽声,比比皆是。 个人的痛苦汇聚成一种集体的疼痛,那兵马司的衙役竭力维持着几近崩溃的秩序,抿着嘴,咬着牙,双眼泛起血丝。 董山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让大明记住忘战必危的符号。 刺激着原本喜乐的京城,回忆起以往的痛苦。 董山的耳边环绕着来自大明百姓的怒骂,大明百姓的愤恨。 他们从来没有反思过,一味的认为劫掠是生存的必需品,至于被劫掠,被杀害的人,那不过是两脚羊。 皇城,端门外。 文武百官分立左右,满朝文武不知道,为什么圣人要如此去羞辱一个董山。 端门属于皇城之外,在这里献俘,和在午门献俘不一样。 这里可以让百姓看到,而午门不行。 更何况,区区一个董山,甚至一个爱新觉罗氏族,在朝臣眼中,还比不上也先那样的身份。 朱祁钰站在端门上,听着大明的恸哭,如大宋无法报复大元,大明也无法报复大清。 对于爱新觉罗,朱祁钰有自己的私心,但那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 禁军一改佩刀持戟,改拥枪挺胸,分隔开了百姓与朝廷。 卢忠站在端门下方,腰间别着圈成好几圈的鞭子,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锦衣卫将董山等人拉到此处,前方肃静,甲士威严,抬眼看去,那端门上的黄盖,站着一个挺立笔直的身影。 “锦衣卫小旗,季博达,献俘!” 力士的声音,在锦衣卫踏入禁军范围,便让声音环绕在整片广场之上。 第462章 舞 董山被拖着,直接在文武百官和京城百姓的注目中,跪到端门下方。 金濂当即出列,唱出爱新觉罗氏族自猛哥帖木儿起,与大明帝国的恩恩怨怨。 条例清晰,罪责清楚,由掌管天下刑罚的大司徒开口定罪。 金濂说完之后,便向端门之上的大明至尊请示,由大明至尊裁决。 这和以前的献俘仪式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朱祁钰没有说什么【拿去】。 朱祁钰的目光看着董山,看着那留着鼠尾辫,此时瑟瑟发抖的董山。 “爱新觉罗董山,与安禄山同字,朕想看看,你与安禄山一样,舞那胡腾舞一舞。” 因为金濂请示圣人,所有万籁俱寂,只有朱祁钰的声音平淡从端门上传来。 朝臣俱震,那安禄山是什么人? 造反发动安史之乱,让大唐走向终结的推手。 这董山何德何能,可以与安禄山相提并论,难不成因为两人都是蛮夷,名中带山? 于谦抬着头,思绪万千,看着大明无上至尊,眼神闪烁,再看向董山的时候,于谦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氏族。 顿了一下,朱祁钰胸中鼓起,大声道:“奏乐,起舞!” 早已准备就绪的乐师操起横笛、琵琶、马头琴等多数异族传播而来的丝竹乐器演奏。 欢快的乐曲与此时的场景格格不入。 那董山呆愣在当场,锦衣卫解开了他的束缚,可他也不会跳什么胡腾舞啊! 至于安禄山,董山都不认识谁是安禄山,脑子依旧是空空的,只知道,大明皇帝陛下要让他跳舞。 看着董山那人傻了的表情,多数人也无法理解,不过,从端门上传来的一道声音,再次让他们回过神来。 “舞!” 随着朱祁钰下令,禁卫军捶胸,喝道:“舞!” 齐整的声音产生共振,让人的心脏在漏跳一拍后,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舞!” 卢忠解下鞭子,随着手臂大幅度摆动,五米多长的鞭子犹如一条毒蛇,在半空中便发出咻咻的破风声。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啊! 一道凄厉的喊声。 随着鞭子落下,董山的身体便染红了一片。 “舞!” 又是一声怒喝,眼看那卢忠再次挥动着鞭子,正要向着自己袭来,董山何曾面对过这种情况。 别说董山,整个大明朝廷,都不曾见过如此献俘。 这是在羞辱,以一种极为耻辱的方式,圣人在羞辱董山。 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但是,大明的至尊就是要辱了,谁又能怎样。 现在的朝廷又没有礼部,又没有大宗伯胡濙,这些流程都是礼宾司安排,经过圣人认可的。 从地上爬起来的董山,双目含泪,为了不让鞭子落在身上,他往地上一滚,然后快速爬起来,手舞足蹈着,就跟个疯子一样。 胡腾舞的腾、踏、跳、跃,这些动作粗犷,节奏急促,倒是与现在的董山动作有几分相似。 见董山起舞,卢忠也收起了鞭子。 端门下的空地上,董山含着泪,似在哭,又似在笑,整个人显得格外癫狂。 朱祁钰看着董山这副模样,心中无喜无悲。 爱新觉罗氏族原本应该只叫觉罗氏,用音译为夹谷,爱新是其欲与叶赫氏这个阳光氏族齐平,和蹭黄金家族,才在觉罗前面加上爱新,意为黄金。 但是,他们从来就不是黄金家族。 姓氏都是用来蹭的,朱祁钰不介意给他们一个注释。 一曲终了,董山依旧起舞。 但是,已经没有人去在意他了,所有人都看向端门,看向大明至尊。 兴安从旁走出,落后朱祁钰一个身位,大声唱道:“锦衣卫小旗官,季博达,千里追贼有功,不愧汉时之虽远必诛,升锦衣卫千户,赐飞鱼服,赏银千两…” 一连赏赐那些追捕董山的锦衣卫,千两银对于现在的薪资而言,可不是小数目。 等兴安宣读完赏赐,朱祁钰才开口发话道:“朕不通夷言,而爱新觉罗氏,背信弃义,负我大明,其姓其人,皆为卑鄙鼠辈,自今日起,凡以其姓,皆为阴沟老鼠,籍没为奴,永世万代不得翻身。” “此后,犯我大明者,山河所至,日月所照,朕必诛之!” 皇音落下,简单明了。 禁军捶胸而怒吼:“必诛之!” 诛字一出,那董山便瘫倒在地上,犹如被无上天威压碎了身体。 他知道,自己将成为氏族的罪人。 大明至尊当然拥有无上的翻译权,从此之后,爱新觉罗将被译为阴沟里的老鼠,那黄金之意,根本比不上来自大明皇帝的权威。 不少女真人摸着自己的鼠辫,若依旧保留这个发型,那不就是真的鼠辈了? “拖下去,斩了。” 朱祁钰挥了挥衣袖,留下一句话后,给了董山最后的绝望。 至于凡察,心生悲凉,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虽然他或许不会死,但是永世万代不得翻身这个枷锁十分严重,圣人这是想让他们的氏族消失。 禁军力士直接将董山像拖死狗一样拖离了端门。 而文武百官还在为圣人的暴戾所胆寒。 没人知道,为什么以往可以算是有点仁慈,虽然不多的圣人,会对董山产生如此大的恶意。 改元第一年,就要直接抹除一个氏族。 整个京城都处于这种震撼之中。 不过,所有百姓都知道,从此之后,劫掠边寨的成本提高了。 这种高度,比单纯的斩首还要令人胆寒。 站在明人的角度,这便是诛杀一整个姓氏,可比什么夷十族还要可怕。 而让女真人庆幸的是,大明至尊针对很清晰,不含糊,没有直接针对所有的女真人,这是好事。 分化就在其中产生,觉罗氏族本就不多,更何况在前面加上爱新两字的氏族。 圣人还是仁慈了。 端门外,禁军与百姓之间,董山跪地,背架着一根木棍,因为若没有这根木棍,现在的董山,连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 没有什么刽子手,没有什么行刑官,只有一个禁军拔出腰上的佩刀,高举反射着太阳光。 寒光一闪,人头落地。 无首的尸体依旧跪地,在木棍的支撑下,朝着大明百姓跪着。 第463章 捏死一只臭虫 一个小小的女真氏族沦为了奴隶,乃大明皇帝钦定,之后,各族就知道该怎么做。 四夷馆连夜改了教材,对于女直夷语的翻译中,只要是觉罗加上爱新,皆被注释为中原官话【阴沟里的老鼠】。 至于他们的下场,朱祁钰并不在意。 汉家王朝有着身份上的正统性,在老朱家恢复汉家衣冠之后,更是如此。 只有偷窃而来的氏族,才会让人口称奴才,这不也是一种自卑? 登皇极而防百姓,压制占数最多的人群,甚至背刺那些帮他们抵御联军的人,鼠辈终究是鼠辈。 逐鹿中原,不管何时,都需要一个正当的名声,自此,爱新觉罗氏族失去了正当性。 如今的董山,还没有传九边的资格,但是,只要这个消息传出去,边境若还有蠢蠢欲动的人,就要好好考虑一下。 朱祁钰倒是没有多在意这些,董山若没有做出这些事,身为大明至尊,也不会降下什么欲加之罪。 大明律便是大明的规矩,就算是朱祁钰也会去遵守。 董山的尸体就放在端门之外,没有人敢去收殓,也不会有人去收殓。 至于京城的百姓,从董山被送进来后,就没丢什么菜叶鸡蛋,毕竟百姓生活就算过得去,也没必要去浪费这些食物。 这天之后,京城那些会留鼠尾辫的人都直接剃掉了头发,情愿留一个光头,也不想顶着一个老鼠的称号。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部落氏族,让他们颜面尽失。 但,这又能如何? 这是大明至尊决定的事情,刚好,他们去掉了这难看的发型,也更能融入大明。 或许,世界有天意,未来华夏的江山还会落入他人之手,但是,天意不会特定偏袒什么气运之子。 就如同朱祁钰一句【斩了】,就能让董山的人头落地,就能让塞外爱新觉罗氏族陷入被围猎的下场。 没有什么河东河西,一地枯骨,是爬不出坟墓复仇的。 塞外比中原更加残酷,有着名正言顺的理由,一个小小的部落氏族,终究要被分食。 景仁宫。 朱祁钰回来之后,沉着脸,斩一个五世祖,并没有让他感觉有多开心。 太过无足轻重了,没有丝毫的成就感,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汪招娣抱着女儿出现在大厅,看到朱祁钰那沉默的表情,晃了晃怀中的襁褓,道:“小澄,看谁回来了。” 闻声,朱祁钰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让为父抱抱。” 朱祁钰张开双手,这是他每次回来都做的第一件事。 汪招娣侧过身体,护住怀中的襁褓。 但这也没用,朱祁钰连同汪招娣也一起抱住。 “陛下,是有何忧心?” 感受着丈夫的怀抱,汪招娣开口问道。 “没什么,就是捏死了一只臭虫,没有什么成就感。” 朱祁钰嗅着妻子头发的香味,闷声回答。 闻言,汪招娣也不再多问,扭动着身体,正面伸出一只手,反抱住朱祁钰。 小澄夹在两人当中,眨着大眼睛,嘴巴圈成圆形,似乎很好奇。 从大厅抱到沙发,汪招娣也不放手,最后,就只能她抱着小澄,朱祁钰抱着她。 “陛下,听说制衣坊的事,交给皇嫂了?” 汪招娣拍着襁褓,状若无意问道。 “嗯,现在摊子铺开,总要有人看着,制衣坊皆是女流,我觉得皇嫂挺适合的。” 朱祁钰并没有找借口,毕竟当时汪招娣正在孕期,处处都要小心翼翼,自然不能做事。 “还有惠茹妹妹那个福利院。” 怀孕让汪招娣失去了很多工作机会,现在虽然养好身子了,但是总不能别人都在做事,而自己无所事事。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便是要管理后宫,可朱祁钰当前的后宫,也没有什么好管的。 “她们不都要听皇后的吗?” 朱祁钰抬手将汪招娣的头掰向自己,笑道。 四目相对,汪招娣便是巧目盼兮,水汪汪的眼睛中并没有埋怨,更多的是柔情蜜意。 都这样了,朱祁钰也知道该干什么。 那果冻般的朱唇带着丝丝甜味,汪招娣的回应很是热烈。 坐完月子之后,她也主动了许多。 夹在中间的小澄那小嘴一瘪,一道啼哭声传来,用声音分开了粘在一起的两人。 晶莹拉丝,朱祁钰帮妻子擦掉嘴角的水渍,随后看向孩子,勾了勾小澄的小鼻子,埋怨道:“哭的不是时候。” 闻言,汪招娣白了朱祁钰一眼,起身离开了怀抱,站起身开始哄孩子。 吴太后刚从外头进来,就听到孩子的哭声,脚步瞬间加快,道:“囡囡乖,谁惹咱囡囡哭了!” 长辈都是隔代亲,有这么一个孩子给吴太后解闷,现在她可是喜欢得紧。 很快,小澄就被吴太后抱在怀中,临走时,这位亲娘还不忘埋怨地瞪了朱祁钰一眼。 孩子能被婆婆喜欢,对于汪招娣来说,也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富贵人家的孩子是生活的调味剂,这里有奶娘,有厨丁,有一大堆佣仆婢女,不用为生计所忧虑。 坐回沙发长椅上,汪招娣依靠着朱祁钰,并没有开口要拿回制衣坊或者其他产业。 比起从丈夫手中接过事业,或许自己有一番作为也不错。 以前,汪招娣虽然强势,但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因为她知道,身为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而她,也是这么别扭的过着日子。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会支持她,与此同时,她也知道应该把握有度。 朱祁钰箍着汪招娣的腰肢,渐渐不老实了起来。 倒不是他有多急色,但是产后的女人更需要呵护,朱祁钰也知道,汪招娣虽然主动,但还没主动到开口要的地步。 没多久,汪招娣就面红耳赤了起来,整个身体都软在那结实的胸膛上,轻声喃呢道:“回房。” “什么?” 朱祁钰笑着问道。 闻言,汪招娣贝齿轻启,眉目含情,凑到朱祁钰的耳边,吐气如兰道:“到卧室去!” 都这样了,朱祁钰也知道,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所以他当即横抱起汪招娣,大笑着走向二楼。 第464章 农具耕畜共有 身为时间管理大师,朱祁钰需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后世人们常说什么古方养生,但是现在,朱祁钰的生活模式是很多人好奇和模仿的。 特别是那些夫人,有的都强迫自己的夫君早上若是不需要早朝,那就得起床做一套体操。 对于拆分南直隶的事情,朱祁钰回想着后世那散装的江苏,拆分是必须的。 南直隶是南方利益集团的代表,再加上南京这个有着完善中央管理机构的留都,总归是个隐患。 如同土木堡事发时,很多官员就是将家眷往南京送。 到时候,就算是朱祁钰这种主战的皇帝身死,他们也可以在南京另立新帝。 而且,南北之争将会在往后变成党争,齐楚浙东林,各显神通,这些都是地域性极强的利益集体。 拆分南直隶,可以有效分化这些利益团体。 这件事,朱祁钰只跟金濂透露过风声,看情况,金濂也没有暴露出去。 老先生们保存现状,连在黑屋子开一个窗也不肯,还有种种不可开的理由,但倘有人要来连屋顶也掀掉它,他这才魂飞魄散,设法调解,折中之后,许开一个窗,但总在伺机想把它塞起来。----鲁迅 掀屋顶这种事情,朱祁钰还是有点信心的。 思绪过后,朱祁钰暂时按了下来,眼看新年也要近了,就先别折腾了,给朝臣们喘口气。 年关将近,预示着今年的成果都要转换成数据在大朝会上发布。 得益于军改的效果和火器的升级,湖广和琼岛的战事并没有扩大。 再加上如今辽东虽然还有战事,但并不激烈,而且通商活跃,农税上的减少可以从商税上填补。 虽然不应该,但是土木堡消耗的人口让大明不至于现在就为粮食头疼。 书桌上,有着不少来自各地的奏折。 朱祁钰拿出来自湖广地区的,翻开便看到了黄镐这个名字。 其负责的苗寨迎来了一次丰收,赞美了下圣人的仁政,然后再点出了一些当地流官和土着之间的冲突。 总的来说,湖广正在恢复,以前的苗人能够过个丰收年。 看到好消息,总是应该开心的。 在奏折中,总算是找到了一些成就感,这可比去斩一个董山还要爽的多。 天津府。 放弃建造城墙,优先建造府衙以及各种基础建筑,让现在的天津有了几分州府的样貌。 商铺和仓库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外出的商船也赶着时间回港。 这里的舶来品可比京城还要多,主要是第一手货。 因为可以抵税,所以大多商船都会带上粮食,然后交给天津的户部粮仓,这也是缓解粮食压力的方式之一。 天津到底结冻港,只开这么一个口的话,便会错过冬天这段时间。 商船不比战船,没有战船那么结实,虽然现在渤海不至于结厚冰,但是出海本来就危险,在结冰的海面上航行,那便是险上加险。 这也是南方各地想要争取成为下一个开海立市舶的原因。 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军港长期出海训练的原因,如今渤海靠天津往备倭城方向的海域,渔民可以肆意捕鱼。 市面上的海货也多了起来,一些穷困的百姓,也能吃海货果腹。 黄秀乐呵呵的看着税务局的同事核算市舶账目,他根本不用贪污,实俸和巡查的状态下,没必要为了一些钱而放弃升迁的可能性。 背靠着运河和港口,收税都能收到手软,就别说政绩有多好看了。 当然,这也仅是市舶贸易的税收。 和他相比,李贤倒是没什么笑容。 天津收上来的税,有一部分要投入到建设之中,还有支付官吏的实俸和工人的俸禄,方方面面都要花钱。 这给他很大的压力。 若是以前,经手这么多的钱,那汇报到朝廷,肯定是政绩斐然。 可现在,钱花的越多,那么朝廷上的明公和圣人就越重视。 一旦其中出现错漏,或者刚起步就出现什么吃喝拿卡,那驻守天津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 没什么水至清则无鱼,该给的钱,朝廷一分也不会少,但是若以这种为理由,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别说圣人不愿意,就连陈循那关都过不了。 “大人,这是上月支出详细。” 同知在一旁看着忧心的李贤,他也是感同身受。 银行在天津成立的时候,他也是兴奋的,觉得可以大展拳脚。 但当责任扛起来之后,每日每夜都让人很焦虑。 “还是没有盈余。” 李贤仔细看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问道:“用处可都落实了?” 闻言,同知点头回道:“都落实了,如今也没有人敢从中拿好处。” 这是事实,为了建设天津,京城都直接扫了一遍,再加上本地的一直处于扫黑除恶的状态,叠加上蒲氏案,没人敢触朝廷的霉头。 “工人增加,确实比农户促进消费,可是,农户少了,若是依靠海贸,迟早会成为隐患,你觉得可有何法?” 李贤皱着眉,头都没抬一下,问道。 “下官以为,如今轻徭役,也可以适当减少些粮税,以采买方式购入粮食,当是可行。” 这个问题并非只有天津独有,而朝廷也是有这么做,同知说的是保守的方法。 “世无两全法,朝廷也有在采买粮食,咱们不管其他地方,先想想天津要如何解决。” 李贤没有听到自己心动的方案,所以依旧没有抬头。 闻言,同知苦笑,这种民生大事,做决定的都是一把手,当前情况,自己还真不太敢乱说。 值班房沉默了下来,李贤这才抬头看了同知一眼,道:“湖广苗疆有一御史,名黄镐,身先士卒,下地耕种,寨中农具耕畜共有,大大提高了农户耕种的积极性,你说,放在天津,是否可行?” 小农经济下,就算是大宗族,也有吊车尾的。 但是,一旦身处在宗族之中,就能依靠同姓之间的帮衬,发展壮大宗族力量,这是小农经济的特点之一。 闻言,同知沉思了下来,毕竟以往都是宗族同姓为集体,天津这边,宗族力量并没有那么强大。 第465章 防备 小农经济下的集体合作,与农场主模式是不同的。 华夏这类合作模式,早就以宗族的形式扎根。 到处都是有迹可循的细节,只不过,没人去在乎,没人去观察乡村,除了那个男人。 华夏的农户就跟野草一样顽强,只要有土壤,他们就能顽强生长。 李贤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发现,当然,这也是有玉珠在前的原因。 京城不少地方在尝试,湖广的苗疆也在尝试,那么,天津为何不能试一下? 不过,和京城还有苗疆不同,京城有着圣人这可以一言决的存在,而湖广刚经历过战争,没有什么好损失的。 朝廷在天津的投入,就是沉甸甸的责任。 见同知没有回答,李贤也知道,区区一个同知,或许还没有那个胆识。 农民靠天吃饭,任何天灾人祸,哪怕是下久一些雨,都会对收成产生影响。 李贤在这方面是比不上圣人的,朱祁钰可以节省,指缝流出来的粮食,就可以养活不少农户。 一声叹息,很是无奈。 为官想要做事,就会发现,到处都是问题。 “快要入冬了,要鼓励商队从南边多运些粮食。” 轻点在桌面上,天津在招商引资,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 南方粮食比北方充足,之前天津就因为朝廷的命令,提前囤积了粮仓。 “港口那边有抵税,运河时刻监控渠道疏通,大抵天津不会缺粮。” 同知的回答很干脆,有着提前准备,底气自然很足。 也正是因为粮仓里的粮食很多,所以市面上的粮食价格虽然有涨幅,但还是可以接受。 贱谷伤农,没有闹饥荒的时候,粮食涨价,也能让农户增加一些收入。 虽然还忧心未来若是农户变少之后,人口增长,粮食不够,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可以徐徐图之。 天津的苦恼,还是幸福的苦恼。 远在泉州的陈懋,正驻军于泉州港。 渡大洋鲎,所至第一城,即刺桐也,余见港中,有大船百余,小船则不可胜数矣。 这是伊本白图泰看到的泉州港景象。 就连马可波罗,对于泉州港,也是赞叹不已。 但是,因为蒲氏,因为海寇,现在的泉州港早就不复当年。 身为朝贡不冻港,也只有外邦朝贡的时候,这里才会热闹起来。 陈懋在这里迎接了范广之后,就驻留此处。 原本看到陈懋军队入驻,以为是好事将近的泉州人,当听到蒲氏再次作乱时,不由得被浇了一头的冷水。 他们想起了这个让整个泉州都感到耻辱的姓氏,一个自己接纳,然后背刺自己的大食人。 历史的耻辱再次被唤起,或许陈懋的军队还是在防备着泉州,怀疑着泉州可能存在的余孽。 不过,陈懋倒不是这么想的。 驻留泉州,是上面的意思。 身为大将军,没有调令,他可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可以随意到处停留。 大明需要不冻港,而泉州这处合适,且历史悠久的深水港,正是大明所需要的。 不过,当前的海军力量不足,而且,南直隶还没有拆分。 朱祁钰并没有想着要一下子把事情做完。 守着港口,一方面是预防海寇侵扰,另一方面,则是等候随时可能靠港的范广部海军。 泉州知府胡志和,他的前任便是慷慨就义的熊尚初。 邓茂七遣别将,由德化、永春、安溪寇泉州,知府熊尚初逆战于古陵坡,兵败被执,不屈死之。 有着这么一个可歌可泣的前任,胡志和当然不甘平凡。 但是,之前接触范广后,他便知道,自己以往的市侩,圆滑的处事,并不能让朝廷将目光投过来。 泉州就算衰落,但是以前所累积下来的底蕴也极为丰厚。 他来到港口,求见陈懋。 当今圣人和军队的连系紧密,泉州离京城太远,胡志和想着从陈懋身上得到朝廷的态度。 对于这个知府,陈懋倒没有什么恶感。 港口边便有被征用的衙门,陈懋就在里面接见了胡志和。 “陈将军,叨扰了。” 拱手问好,胡志和十分客气有礼。 而陈懋也是礼貌回礼,说道:“胡知府,入座。” 他知道胡志和想从自己身上得到朝廷的态度,也就是圣人的态度。 但,他又哪里知道什么态度,他自己都还没回京,从圣人登极到现在,他都还没见到圣颜。 不过,大明的改变,陈懋也深有体会。 就看范广带的兵,每次看,都有不少的提升。 再到现在的海军,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可以预见,超过下西洋的舰队是指日可待的。 “胡知府,圣心难测,而且,若是朝廷允许开放港口,你能确保不会出现下一个蒲氏?” 陈懋没有拐弯抹角,他是将军,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闻言,胡志和也是沉默了一下,摇头苦笑道:“朝廷还真是在防备?” “不,没有。” 陈懋立马回答,继续道:“某来此,也不是为了方便泉州,更不是找什么蒲氏余孽,某来泉州时,琼岛上的事情一概不知,又怎会提前布防。” 从时间线上,本就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喜欢阴谋论的人,就乐于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那,将军为何如此发问?” 胡志和开口问道。 “泉州离京城太远了,圣人就算防,那也不是防着泉州。” 陈懋说完,指了指桌面上的茶碗,示意胡志和喝茶。 呷了一口乌龙茶,胡志和道:“某也知道,正统时,南方已经糜烂,买官卖官屡禁不止,更有海商勾结海寇,但,这哪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 说着,他真诚的看着陈懋。 闻言,陈懋摇了摇头,道:“胡知府还是顾虑太多了,哪有那么多的顾虑,不还泉州一片清明,就想着让朝廷来做,那还需要知府干什么?” 这种事情,陈懋知道,胡志和也知道,只不过胡志和会当官,当官需要圆滑,需要利益相关,所以就算他表现的再真诚,可当初宴请范广时,带着一众官员,里面可不全是清清白白的。 只想坐享其成的人,就算机会有了,也会变成危机。 第466章 会表演的政客 胡志和的想法很简单,从泉州被吸引往天津的海商很多,那么身为老资历的泉州,理所应当有着优势,为什么朝廷不顺势而为呢? 至于陈懋所说的担忧,那又怎么了? 水至清则无鱼。 脱口而出的借口多么顺溜。 不管在什么时候,官员都可以为自己的做法找到如此的借口。 如同往赈灾粮里掺沙子,美其名曰,喂饱了各级官员,他们吃饱了才会卖力干活,灾民才能吃上饭。 这是一种诡辩,一种随便想想就知道的借口。 官员这个阶层,有着赏赐的土地和奴仆,还有朝廷发放的俸禄。 为什么朱祁钰要打击腐败,难道他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吗? 可问题是,腐败打都打不完,为什么还要找理由放任? 就算是现在,圣人对京城乃至地方洗了又洗,但是为了办事顺利,给小吏几文钱,让其帮忙多留点心,这种事情,依旧存在。 官员享受着特权待遇,还领着俸禄,若是再把赈灾粮换成了牲口吃的草料和糠麸,再往里面撒沙子,那么这个治理统治阶层也离灭亡不远了。 就如公司里,员工领着薪酬,然后做本职工作的时候,还要朝老板要钱,天下没有这个理。 陈懋又何曾看不出胡志和的懒政倾向。 自己不做好,等着朝廷帮他搞好一切,那还要这个知府干什么?还要考核政绩干嘛? 胡志和被陈懋点破,心中也没有恼怒,只是叹口气,无奈道:“闽之福、兴、泉、漳襟山带海,田不足耕,非市舶无以助衣食,若能开市舶,奸民自减。” 绑架朝政的说辞,很熟悉,让陈懋无言以对。 “该上的奏折,某也上了,胡知府若真为民着想,那多整治豪绅,罢免贪官污吏,这也务实一些。” 陈懋叹气,再道:“某真不知帝心。” 朝廷不相信地方,更何况是一处充满前科的地方,这才是症结之所在。 而且,在陈懋看来,胡志和的不作为,更加证明的朝廷所不信任的正当性。 所以,和胡志和说再多也没有什么效果。 陈懋想着,看向胡志和,他知道有一种解决方法,那就是再清洗一遍。 或许,这便是朝廷的考虑,先清洗一遍泉州,然后利用海运的便利,加深地方与中央的联系,到时候,或许就是泉州开放市舶的时候。 角度不同,看事情的层面也不同。 见陈懋再次这么说,胡志和笑了笑,起身说道:“叨扰了。” 他并没有放弃,来陈懋这里,也是一种态度。 胡志和相信,泉州上下官员急迫的心情,会通过自己的举动传到京城,传到朝堂之中。 至于什么清理官吏,等开市舶之后,让朝廷派些巡查组过来不就好了,反正自己该注意注意,不要触碰红线就行。 和他想的差不多,泉州官场的心意,朱祁钰是看到了。 不过,朱祁钰可是经过后世的熏陶,深知不要看别人说什么,要看别人做什么。 泉州官场并没有给他看到动作,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表演。 虽然,泉州是很方便的不冻港,但不代表朱祁钰一定要选择泉州。 从优先级来说,朱祁钰更倾向旅顺港口。 在后世,那可是老大哥都眼馋的不冻港。 旅顺港口因为海流和没有运河淡水入海的原因,和天津不一样,那里虽然冷,但不会结冰。 不过,那里现在只有金州卫下的一个水师营,要想建造军港和市舶,基本上可以说是从零开始。 海军的投入本来就巨大,所以如果有现成的话,朱祁钰并不在意用现成的。 “真就是会表演的政客。” 朱祁钰喃喃自语,而兴安听到后,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手中的奏折是泉州地区官员的作风,还有一些朝臣对于在泉州开市舶的认可。 看了几眼,朱祁钰就将其放在奏折堆中。 有时候,懒政惰政可比贪污受贿还要麻烦,还要难以解决。 朱祁钰换了一份奏折,不过脑中却在思量着,什么时候把范广放到旅顺去。 现在天津造船也有些盈余了。 备倭城、大沽口、旅顺口,这三个地方得加快形成战力,然后就可以悬赏探险者了。 大明需要粮食,来承载预计可能爆增的人口。 那么,地理大发现为什么不能由大明来推动呢? 罗盘针,也就是司南,早就传到了欧洲,但是当前,大明的造船业虽然遭受打击,但也处于世界领先水平。 比起被动等待风势,花点钱,缩小福船的规模,都不需要多少艘,让其沿着下西洋的路线探索。 朱祁钰不需要下西洋的规模,毕竟国威已经宣扬过了,而且,有着火枪,护卫也不需要如以前那般规模。 船队并不是越大越多就好,毕竟对于远洋探索来说,只要有足够的食物储量和武力,那么是越少越小越好。 以大明海商出海的热情,朱祁钰知道,用不了多久,下西洋的航线就会出现更多的大明船只,而且,这些船只都会悬挂大明的国旗。 在如此的热情下,地理大发现从大明开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大明有旧港宣慰司,虽然形同虚设,但并不是没有。 大明海军在马六甲海峡的满刺加建立城栅、仓库,以之作为经营西洋的中转站,为的就是继续宣扬国威,只不过郑和没有挺到那个时候。 不过,那里有一个汉人领袖的王朝,国名三佛齐,领袖梁道明。 若说殖民,大明早就将子民散步在南海各国了。 永乐三年,朱棣派梁道明的同乡监察御史谭胜受和千户杨信带敕书前往招安,同年,梁道明和其臣子郑伯可一同入朝贡方物,留副手施进卿带领众军民。 永乐五年,三保太监郑和从非洲好望角回航,经旧港,海盗陈祖义袭击三佛齐,施进卿请郑和协助,郑和陈兵大破陈祖义,押回南京受戮;同年施进卿派女婿往京朝贡,得昭命为旧港宣慰使。 旧港对于永乐之后的大明来说,太远,太废。 可是若是对于要发展海军的大明而言,那就是前哨站! 第467章 不容他人窥觎 对旧港的企图,大明太远,不过,只要海面上有大明海军,有大明的海商,那么旧港,身为宣慰司,就有安全保障。 一个强大的帝国,一举一动对于周边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大明开海,不仅是大明帝国内的事情,就算远到旧港,当大明的海商兴高采烈登岸,然后看到海图中的旧港,直接愣在当场。 永乐之后,海洋上的传说,无敌舰队消失了。 旧港宣慰司的名号,渐渐失去了威势。 当大明舰队绝迹于亚洲海域之后,空缺的位置自然要有人补上去。 暹罗进攻马六甲,而逃往马来半岛的旧三佛齐王子建立的满剌加王朝则是要收回旧港的统治权。 此时,旧港首领是施二姐,施进卿的次女。 旧港的首领由施进卿指定其次女为王。 而施进卿之子施济孙派使者到大明帝国请求册封,不明情况下,大明以父逝子承的传统下诏令其继旧港宣慰使之职,但,郑和南下了解实际情况后,承认了施二姐为旧港首领。 大明的商人来这里,自然受到了施二姐的接见。 郑荣和大明其他的海商相比,规模上要小了很多。 就是因为规模小,所以他才选择来到更远的目的地,旧港。 旧港特产丁香、檀香,更有苏门答腊的黄金也是特产之一。 要知道,苏门答腊的梵文名意思便是黄金岛。 大明的海商,登陆之后,自然要找大明的宣慰司。 所以,当施二姐知道港口出现了大明海商,自然马上让人带来接见。 旧港的王宫,也是大明宣慰司衙门。 见到郑荣,年近四十的施二姐,一改被满剌加进攻的疲惫,意气风发问道:“天使此来,可是奉至尊之命?” 闻言,郑荣立马摇头,虽然说是富贵险中求,但是,冒名顶替大明使者的身份,对于他这个大明子民来说,伤害比收益还要巨大,而且没有必要。 “宣慰使大人,我名郑荣,就大明一商贾,非使者。” 郑荣躬身行礼说道。 那施二姐闻言,面色一暗。 以前的海洋,是大明的海洋,他们最常见到的,便是郑和那庞大的舰队。 而旧港,自从被满剌加攻打之后,就断了朝贡之路,也断了与大明的联系。 刚听到郑荣不是使者,施二姐是失望的,可是,仔细想想,她便意识到了一丝不寻常。 海上出现大明的海商,而且,还是自曝身份的海商,没有隐晦,没有拐弯抹角,甚至还带着一些自豪。 “尔来风尘仆仆,本王欲设宴款待,还望莫推辞。” 施二姐挑着眉,脸上重新换上了微笑。 大明轻商,但是旧港本身就是港口城市,靠着海洋贸易而富足,对于商贾,便没有大明那般轻待。 “不敢,不敢。” 郑荣皱眉,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就算他对于旧港现在的局势不了解,但大致也能猜到这里应该有问题。 “宣慰使若是有事要问,可直接些,小民自然知无不言。” 饭就先别吃了,免得吃出个自己无法承受的事情来。 闻言,施二姐也乐了,没想到大明的海商这么直接,没有弯弯绕绕更好。 他乡遇故知,与暹罗乃至满剌加相比,三佛齐和大明更加亲近,凭的就是姓氏,就是同族。 虽然郑荣姓郑,施二姐姓施,但是他们说着同一种官话,写的是同一种字,名字更是相同的格式,这就够了。 “本王只是许久不见天使,不知如今大明如何了。” 施二姐开口,顿了一下,随后解释道:“现在巨港有些战事,对方自称苏丹,乃是前朝王室,所以…” 话不需要说下去,施二姐目光看向郑荣,便看到其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一副十分自信的样子。 别管对方是什么人,旧港的王宫是大明的宣慰司,三佛齐的国王是大明的宣慰使,那么严格来说,旧港就是大明的领地。 宣慰司,掌地方军民之事,受大明朝廷册封。 比起附属国,宣慰司这种设置在大明边陲或者偏远之地,更像是殖民地。 只要地方治理得当,并且朝廷控制程度加深,改派流官之后,多会改为宣抚司,随后再渐渐变成省府。 “宣慰使大人自可向圣上求援,大明之地,不容他人窥觎。” 郑荣对此,有着十分的自信,毕竟大明可是刚刚把瓦剌按在地上打,更何况是这种偏远小岛的军队。 都不用太多,只需要一两艘福船降临,那么敌军必定土崩瓦解。 虽然郑荣是海商,但是别以为海商对军事的了解就有多深。 在郑荣心中,只要大明的军队踏上陆地,在其阵前,就不会有任何对手。 闻言,施二姐眉眼都亮了起来,郑和的无敌舰队给了南海诸国太多的震撼,若是大明依旧,那么确实如郑荣所说那般。 之后的话就不需要问太多,有着郑荣如此的自信,大明又能拉胯到什么程度? 施二姐挥了挥手,侍从从后捧出端盘,上面摆放着熔炼十分简陋的金粒。 郑荣看到金子,眼睛也亮了起来,从目测来看,应该也有几两。 那么他这次出海的收获,基本上就保本了。 “咳咳,宣慰使大人这是?” 虽然想要伸手去拿,但是,华夏礼仪之邦,稍微客气一下还是必要的。 “本王见尔船上的货物,甚是喜欢,便由本王全部买下,若是不够,本王可再用货物换取。” 施二姐扬着嘴角,从郑荣这边得到的消息,那可比黄金还要有价值,但,海商回去也要货物,黄金说是买下,其实就是送给郑荣的见面礼。 闻言,郑荣拿起一粒金子,暗中感受一下重量,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币,说道:“够,够了,某想要粮食,可用此币购买。” 侍从将银币递到施二姐面前。 那精致的花纹,完整的圆形,比起其他钱币还要精美。 银币,交易的介质,从上便能看出如今大明的一些情况。 施二姐的笑容更甚了些,道:“好,好,好,若是你有何需求,本王皆能满足。” 至于让郑荣回去求援? 没有必要,自己要马上派出使者,只需要郑荣出一些船员引导便可以了。 第468章 郑和下西洋的遗产 国力的体现是在各个方面。 远道而来的商人,代表着大明的航海技术或许没有退步,而精美的银币,证明了大明富足的生活。 因为只有富足,国家重视一枚小小的钱币。 有些事情,不用问,也不需要多说什么。 郑和从南京出发,到达马六甲要四个月的时间,期间还需要在沿岸驻留,而郑荣不一样,虽然驻留,但他的目标明确,只是补给,不需要多少时间。 七月,是下西洋,也就是到南海的最好时间,搭乘着季风,帆船的速度很快。 而从旧港返程,现在马上出发,也要明年也能到大明。 考虑到大明朝廷作出决定,然后派出船队,施二姐觉得,时间很紧迫。 但是,有着郑荣这一大明海商,那么或许可以拖延一下战事。 如今的大明,确实有着这样的声望。 既然能在旧港看到大明的海商,那么其他地方,自然也会有,说难听点,他们就跟蟑螂一样,一旦你发现了,那么没发现的只会更多。 旧港是大明的宣慰司,满剌加要想占领这里,在某些情况下,就要考虑大明的态度。 而郑荣,就可以是大明的态度。 一旦让明人知道了自家的宣慰司被攻击,那么就算是速战速决,也需要承受大明注视的后果。 郑荣的到来,可以说是雪中送炭。 原本旧港已经是苟延残喘,但当在港口看到明人,听到那久违的官话,旧港的汉人就知道,大明帝国再次看向这里。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些都是郑和下西洋的遗产,只是历史上的皇帝没有有效利用起来。 郑荣和他带来的水手都受到了盛情的款待。 美食、美酒、美女。 一样不少,而且,番夷的女子很乐意伺候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因为施二姐并没有隐瞒,她甚至大肆宣扬,大明的海商来到了旧港,旧港迎接了她真正的主人。 女子知道郑荣他们的身份之后,自然是发挥浑身解数,伺候好了,不说能不能带自己回大明,就算是待在旧港,那也变成人上人了。 同时,满剌加的苏丹,第四代国王,穆扎法尔·沙,在执政后,拒绝向信奉印度教的暹罗继续纳四十两的贡金,先后两次从海陆击败暹罗军队的入侵。 他要收回旧港,就算那里有大明的宣慰司,但是,他知道,禁海的大明,不会过多在乎海洋的利益。 只要速战速决,那么,等大明反应过来之后,或许就会接受现实,毕竟,海洋上,已经很久没看到那遮天蔽日的舰队了。 可是,当他得知自己境内出现了明商,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大明的海商,不再像老鼠一样,私底下交易,而是光明正大走向街头,抬头挺胸自称大明子民。 这一变化是巨大的,是不寻常的。 东方那头巨龙,似乎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海洋。 当初郑和带着两千明军生擒了锡兰国王亚烈苦奈儿及其妻子官属,两千对数万,直接将锡兰军队打的溃不成军,那就是传说中的天兵。 为了将亚烈苦奈儿和几个重要官属带回大明,郑和选择将其扣留在船上,然后继续访问其他地区。 所以,这并不是传说。 天朝的无上神威,是多数沿海国家亲眼所见,无人敢触怒的存在。 固不恭,谋害舟师。 单凭一条罪状,一个国家便能被天使所覆灭。 最后,朱棣觉得锡兰国王不是恶人,令锡兰择贤另立了国王,还让郑和给送了回去。 威与德,奠定了大明无敌之师的形象。 当穆扎法尔·沙受到了旧港款待大明海商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军事行动要停止了。 如果大明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了,那么穆扎法尔·沙可能就要去京城面见那无上的至尊,那掌管天下生死的皇帝。 旧港。 施二姐虽然自称本王,但是,对于郑荣称呼她为宣慰使,那可是比国王更好的身份。 在郑荣到达旧港的第四天,战事缓慢了下来,甚至有停止的征兆。 这些,施二姐都知道,全因宣慰使这个身份。 使者已经出海,施二姐可不在乎那满剌加那么会有什么反应,她从郑荣这边探听到了,大明的新皇很重视海洋,甚至,正在建立海军。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郑荣当然知道捡好的说。 所以,在施二姐的心中,大明依旧能拿出遮天蔽日的舰队,只不过现在是换了模式而已。 至于大明的海军会不会来,郑荣不知道,他当时出港的时候,天津造船厂依旧在建造新的福船,并且旧福船也都装上了新型火炮。 当时港口,郑荣还记得,黄秀指着帆船上的旗帜说【大明是你们坚实的后盾】。 再联想大明的陆军,郑荣觉得,大明的军队会来,这是一种自信。 朱祁钰在京城百姓心中的形象,自然是传染到了天津,也传染到从天津出海的海商。 开海仪式更是给了出海的大明海商无比的底气,所以郑荣虽然隐去了天子叩国门这种事情,但依旧还能保持自信。 所以,郑荣才会理所应当的享受着美食、美酒和美女。 而施二姐,因为郑荣的关系,对于大明的新皇,也是十分敬畏。 她是一介女流,能当上女王,是因为父辈的认可,也是多亏郑和的认可。 而新皇庶出,文治武功,短短一年,就将大明的武力再往上提,这是何等的伟力。 虽不能说是惺惺相惜,但是崇敬是免不了的。 施二姐十分期待,当大明的天兵出现在旧港的时候,那么整个南海,会不会为之震动。 对于这些,朱祁钰自然是不知道的。 旧港离大明太远了,消息的传播也要好几个月。 现在,大明的边境逐渐稳定,一些地方在舔舐伤口,但更多的地方在不断发展民力。 朱祁钰觉得,毕竟过些月就过年了,先让大臣们好好处理手上的事情,不要再给他们增加任务。 因而,最近的京城的官场渐渐从京察和各种打击贪腐中喘过气来。 第469章 百姓成衣铺 山东因为大量特权阶级被流放,空出来的田地分给了农户。 特别是孔家那占据数十亩的良田,新上任的县令收获了有史以来最高的地税。 曲阜因为有着孔家这尊不用交税的大佛,所以也存在着数量庞大的佃户。 尊贵的孔家人,可不会亲自下地。 佃户依旧是佃户,不过,现在的佃户,种的是要交税的皇田。 路边,老人背着布袋,身边跟着一个衣服穿着显大的孩子,生活虽然艰苦,但是在老人的眉眼中,却能看到笑意。 “爷爷,今天咱们是去碾白面吗?” 小孩子乐呵呵的,这快过年了,听爷爷说,今年不用交租子,交了税,卖完多余的粮食之后,还可以有余粮碾成白面。 一想到可以吃饺子,小孩子就乐的合不拢嘴。 “是哩,娃儿可以过个好年咯。” 老人笑容更盛,伸出拉住布袋的一只手,放在小孩子的头上拍了拍。 不过,当眼角看到街头那些蹲在地上,眯着眼看向他们的人,老人连忙抓起小孩子的手,步伐也加快了几分。 镇子里的磨坊,是四周村里唯一的磨坊,由朝廷建造,碾白面就只要一文钱。 此时,磨坊外排着长队,乡里乡亲的相遇,话家常,当然,邻村之间也有看不过眼的,但在镇子里,也没人敢乱来。 好不容易排到老人,将袋子递给那小吏,再交上一文钱,没等多久,就拿到了一袋白面。 能吃上饺子的年,就是好年。 老人捧着布袋,虽然村子离镇子好几里地,但能有这袋白面,就足够了。 时间尚早,老人又摸了摸怀中的几文钱。 农户本来身上就没什么钱,大多数钱,他们都会换成有用的物资,在他们眼里,钱财虽好,但他们守不住。 看着那瘦弱的小孩,宽大的衣裳是小孩子那在战场上死去的父亲的。 老弱能坚持活着,还是因为朝廷核查了体恤金后,补发给他们钱粮,让他们可以熬过来。 “娃儿,走,咱们去买新衣裳。” 老人笑盈盈说着。 闻言,小孩抬头,看向自己的爷爷,因为消瘦的脸颊,衬托出那水汪汪的大眼睛。 “真的吗?爷爷?” 小孩子对于金钱没有概念,更何况,农户本来就没什么钱。 能有新衣服穿,那过年就能在小伙伴里显摆一下了。 老人拉着小孩的手,在镇子里逛了起来。 村子里的衣裳,大多都是自家妇人或是买布,或是自己种麻织布。 像老人这种家庭,想要买衣服,就只能托人做,要么直接去成衣店买。 “欢迎光临。” 导购习惯性的开口,对于农户,没有表现出嫌弃鄙夷的神情,毕竟,他自己也是农家孩出来打工的。 面对导购的热情,老人突然浑身紧绷,再看看这成衣店,那些精致好看的成衣就摆放在架子上。 顿时,他就想要拉着孩子离开。 这里好像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只是,导购连忙拉住老人,说道:“老人家,我们这成衣铺,价格实惠,童叟无欺,不买也可以看看。” 导购并没有说谎,这成衣店是可以说是平价商铺,主要客户群体,就是单身农户。 老人被拉着进入了成衣店。 “老人家大概要什么价位的,就是要多少钱的,我这边好帮您选。” 导购没有含蓄,毕竟比起让顾客自己被一些成衣的价格吓走,直接问价位更能留住顾客。 “不是俺,是俺娃儿。” 老人窘迫的说道。 躲在老人身侧的小孩被暴露了出来,怯生生看着导购。 “小娃儿,真好看,刚好,我们这也有童装,嗯,就是娃娃穿的衣裳,您大概说个价。” 导购一边说着,一边就从衣架上取来几套大概目测合适的童装。 “俺大概有个十几文,您看够吗?” 老人摸了摸怀中用布仔细包裹着的铜钱,没有确切说出。 “有,我看看。” 导购拿出了几套,开始介绍道:“这是用棉麻布裁剪缝制,大小也合适,还保暖…” 说着,导购就在小孩子身上比划了几下,最后才说道:“这套价格二十文,我给您个优惠,收您十八文,您看可以吗?” 平价成衣铺,基本上卖的就是成本价,棉麻十八文一件童装外套,已经十分便宜了。 老人看了看导购手里的衣服,又看了看眼睛里亮晶晶的小孩子,咬了咬牙,说道:“能让娃儿穿穿看吗?放心,娃儿昨天洗过澡了,合适的话,俺就买。” 这一次,他直接掏出怀中用布包裹着的铜钱,摊开后,大致有二十来枚。 “好嘞,娃子,快过来试试新衣裳。” 导购顿时笑开了花,招手示意小孩过来试穿。 寻常情况下,是不允许试穿的。 毕竟面向的是普通百姓,试穿可能会将新衣服给弄脏,所以为了节省麻烦,非购买意向强烈的顾客,就尽量不让试穿。 “快穿穿看。” 老人拍了拍孩子的后脑勺说道。 得到爷爷的允许,小孩才鼓起勇气,站到导购面前,在导购的帮助下穿上了外套。 “老人家,您看看,这套可以吧?” 等小孩穿好之后,导购的手搭在其肩膀上,将小孩正面转向老人,笑盈盈问道。 “好,好,就这件了。” 老人看完,忍不住点头,随后细心数了十八枚铜钱,郑重交给导购。 “好嘞,数量没错,您是要直接穿走还是打包?” 导购收下铜钱,便开口问道。 所谓打包,可不是再用布给包好,打包就是将衣服折叠成四四方方的,然后用绳子捆一下。 老人深思熟虑后,才决定打包。 毕竟,这是过年穿的衣裳,现在先让孩子将就一下,他才懂得珍惜。 出了成衣铺,老人还不忘回头看了看,那高挂的牌匾上【百姓成衣铺】几个大字刷的漆黑。 这家店得记住了,以后要给孩子买衣服,就到这里来。 “这是你的衣裳,可得拿好了。” 老人让孩子抱着衣服,还不忘嘱咐说道。 剩下就不需要再买什么,时候也不早了,老人就拉着孩子往镇外走去。 出了镇子,老人忍不住皱眉,转头看向身后几个人,那是之前蹲在街头的那几个。 第470章 打狗也要看主人 老人拉紧孩子,加快了脚步。 但是,老弱又怎么快得过少壮,没走几步,两人就被拦了下来。 “老家伙,今儿收获不错是不是?识相的话,就快快交出来。” 为首的人并不精壮,但是看其身材相貌,那肯定是吃喝比老人这种家庭还要好的。 “这位爷,俺就只有一些白面和几文钱,没多余的了。” 老人护住孩子,声音颤抖,面对这些少壮,他果断选择妥协。 世道就是这样子,一边是京城、天津,这种大城市的良好治安,但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是潜藏着数不清的黑暗。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老人不敢拒绝对方的要求。 当即,他就掏出被包裹着仔细的铜钱,还有那背在身上的布袋。 “只有这些,爷,真的,俺没说谎。”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对着一个小自己一半还多的人喊爷,其态度卑微到地底。 “啧,没钱还会进那么好的成衣铺?” 那年轻人扯出邪魅狂狷的笑容,丝毫不相信老人的话。 “去,将他衣服扒了,好好搜。” 年轻人昂首,鼻子看人,指着老人说道:“别忘了旁边那农家子。” “爷爷。” 孩子的心思单纯,只知道,对方是要来欺负人的,但是,他也知道,反抗的话,下场会很惨。 他躲在自己爷爷的身后,是懦弱,是胆小,也是最佳的保命方式。 “娃儿,别怕。” 老人拍了拍孩子的肩膀,随后开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 天气已经很凉了,麻布虽然没棉衣那么保暖,但至少可以保住让人活下去的温度。 而这些温度,正随着老人的动作,逐渐落到了地上。 寒风吹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几个年轻人看着老人听话的样子,那享受支配他人的权力感让他们笑了出来。 “看这老货,瘦得跟皮包骨似的,看来还真没多少钱财。” “有这白面也够了,这白面可是顶好的。” 布袋被打开,手指沾了一点,捏在指尖搓了搓,然后放入口中品尝了一下。 “这个不要拿。” 孩子泪眼婆娑,伸手紧紧抓着那新买的衣服。 “找死!” 年轻人粗暴地甩手,直接将孩子给甩到一旁。 赤条条的身体在地面摩擦,皮肤擦出了血痕,皮肉里镶进了砂砾。 “娃儿。” 老人连忙跑过来,紧紧抱住孩子,大喊道:“爷,娃儿小,不懂事,您要就拿去。” 说着,他连忙拍着怀中的孩子,安慰道:“娃别怕,咱不要,咱不要了。” 孩子只是抽泣,没有大声哭出来。 虽然不是很懂事,但是看到爷爷这样子,他知道,哭出来只会让对方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而那些年轻人,胡乱踢着地上的衣物,口气不屑道:“还以为能进成衣店的有点钱,没想到也就十文,穷鬼。” 说着,他们还不解气,直接朝着老人和孩子吐口水。 头上黏糊糊的,但是老人不敢擦,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尽量护住孩子,努力不让孩子受到侮辱。 不要反抗,不要多说,忍一忍就能结束了。 老人抱着孩子,目光停留在孩子身上。 或许是老人的做法起效了,对方觉得有些无趣。 “这成衣估计还能卖些钱,今儿回去吃饺子咯。” 为首那人颠了颠手中的铜板,又拍了拍布袋,说完还不忘踢一脚老人。 对方反抗才能让他们有欺负“强者”的感觉,可面对一滩烂泥,真是没有丝毫的有趣可言。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几人要走的时候,一道声音传来。 老人慌忙回头看去,那是成衣店的导购,老人张了张嘴,原本要说出的话却变成了:“这里没你的事。” 导购看向老人,随后似乎是没听到一般,迈开步伐走了过去,目光注视着几个年轻人,问道:“拦路抢劫,你们这是犯法!” 闻言,几个少壮笑了,笑的很张狂。 “我铁山靠行事,何须在乎律法,在这里,我便是法!” 那为首的年轻人左右转头,然后两侧的人就直接靠向那导购。 见状,导购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反倒是扬起嘴角笑道:“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们不知道百姓成衣铺乃是京城商会的产业?”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京城商会的名声,因为圣人的关系,只要不是离得太远,那么都会知道。 惹谁也不要惹圣人。 圣人可以让锦衣卫追着一个蛮夷千里,只为将其带回来斩首示众。 那么,其产业的人,自然是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几人虽然停下了脚步,但是导购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导购不清楚,自己若是出事,那么商会会怎么做,而对面的人也一样,他们也不敢赌。 只会欺负弱者的人,永远畏惧强者。 “把东西放下,我可以当作没看到,那件衣服,是从我们百姓成衣铺卖出的。” 导购指着那自称铁山靠的人,开口坚定说道。 闻言,对方的人都看向铁山靠,心中已经升起了退却之意。 铁山靠皱着眉,在心里打量着导购。 没等他开口,导购身后的老人就先说道:“小兄弟,这里没你的事,你快走吧。” 对于无赖,老人知道,律法限制不了他们什么,逼迫太甚,他们还会用很无赖的方式恶心你,欺负你。 “老人家,您可是我的顾客,顾客有困难,我又怎能坐视不管,不然以后谁和我们做生意。” 导购十分自信说道,对方的神态,让他确信,京城商会镇得住他们。 “糙嫩酿,还真以为俺怕你不成?” 铁山靠感觉自己被落了面子,指着导购就直接开骂。 闻言,导购不屑一笑,道:“来,往俺身上打,打不死,俺倒要看看你们以后往哪逃!” 既然都开骂了,导购也放开了说:“看你们样子,以前也是狗腿子吧?俺想想?那孔家的?” 话音落下,对方感觉脊背股冒起鸡皮疙瘩,寒气直窜脑壳。 “别,别胡说。” 铁山靠的气势一跌,连忙否认。 朱祁钰处理了孔家,但同时也释放了大量的奴仆,其中,不乏一些平时靠着孔家作威作福的人。 “把东西放下,不然俺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导购目光不善,再次迈开步伐向前。 第471章 见义勇为 导购的行为自然激怒了对方。 铁山靠可以在孔家面前卑躬屈膝,但是绝不允许这些平头百姓欺负到自己头上。 耻辱感充斥着脑壳,铁山靠咬着牙,泛着血丝的双目,死死盯着导购。 “给我打!” 一声暴怒,铁山靠已经不管其他人怎么样,自己就冲了出去,直接抡拳就往导购的脸上招呼。 导购也年轻,有脾气,面对铁山靠,他也抬手打了回去。 没一会儿,两人就直接撕打在一起,而铁山靠带着的那些人,相互对视,原本后退的半步也向前。 单挑变成了群殴,导购双拳难敌四手,但他也死死盯着一个人打。 许久之后,导购躺在地上,大口的呼吸,时不时外旁边吐出一口血沫。 而铁山靠那些人,因为人多,就铁山靠被打的最惨,不过,其他人还保持着最后的底线。 毕竟,若只是单纯的打架斗殴,或许还有后路,可要杀死京城商会的人,他们不敢。 “哥哥,你没事吧?” 打着哆嗦的孩子靠近导购,眼里满是担心。 铁山靠那群人跑了,东西也没敢要。 平头百姓不会用律法,可不代表着那导购不会,抢劫是重罪,他们在孔家嚣张的时候,多少也知道一些。 “还不快去穿衣服。” 导购看了还没穿衣服的爷孙一眼,开口带着轻松,不过笑脸又牵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等老人和孩子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才扶起导购,说道:“你这样,就不怕被报复?” “不会。” 导购很笃定,笑着说道:“算他们识相,要是他们抢了东西,那么报官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重罚了。” 报官,是基于对律法的信任,而在这信任的前提,是为民做主。 对于导购来说,或许衙门不会为他作主,但是商会会,圣人会,这就足够了。 这些和那空洞的口号不一样,京城商会自有的体量,能给地方带来不小的税收,再加上圣人的关系,没有哪个官吏敢轻视。 闻言,老人依旧保持着怀疑,但他也不会去反驳导购,毕竟导购是救命恩人。 “你这是要回家吗?如果有空,不妨到俺家坐坐?” 老人帮着导购拍去身上的灰尘,开口便是询问道。 “不用了,时间太晚,入夜了就不安全了。” 导购抬头,看了眼天空说道。 所幸,导购和老人就在隔壁村,这是老人在聊天中打探到的。 知恩图报是美德,老人虽然穷,但也知道这个道理。 次日,导购脸上虽然消肿,痕迹还是很明显,被掌柜看到了。 “你这小娃是去打架了?” 掌柜皱着眉,店里的员工打架,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掌柜的,没有,就是路上看到一个在咱们店里买过衣服的顾客被欺负,帮了点小忙。” 导购开口解释,这种事情,不能瞒着,别想做好事不留名,有时候,哑巴只会害了自己。 果然,当掌柜听了导购的话后,抬眉笑道:“那就是好样的,能找到那顾客吗?若是属实,我去问问,能不能给你申请奖金。” 一听到有钱拿,那导购更是乐开了花,连忙说道:“我记得是隔壁村的。” “这事有些麻烦,最好是报官,你知道的,奖金不能白拿。” 掌柜目光看向导购,解释道:“见义勇为是好事,但往后可要估量着来,去报官,有官府出面,给你申请奖金也正当些,你若是能找到那顾客,那更好。” 点了点头,导购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若是仅仅凭着自己一方空口白话就发奖励,一开始还好,但往后极有可能出现冒领的情况。 而报官之后,走入判案流程,便是有力的第三方证明。 不过,这也是麻烦事,导购想了想,开口道:“那看情况吧,若是能见到那顾客,我再问问。” 那毕竟是奖金,是钱,任何一分钱,都能让自己家里的生活好上一分。 “我说的不是那顾客,是你,都被人打了,为何还不报官?” 掌柜瞥了导购一眼,说完之后,就没多说什么,检查完账本之后就先离开。 封建社会的本质还是小政府,和后世那种大政府不同,更贴近资本主义中的利己。 就因为朝廷不是什么事都会管。 救灾是大政府国家的事,小政府的人民要学会自救。 可是,华夏与此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就算是小政府,但儒家思想教育下,各种无私的美德依旧被提倡,被赞扬。 见义不为,无勇也。 夫圣人之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 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孔子对于见义勇为的奖赏,一直都是正面态度,并非让见义勇为者一味的去当什么无名英雄。 导购心中想着掌柜让他去报官,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他也没有那个功夫去报官。 正当他想要打消这个念头的时候,店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昨天的爷孙。 那老人手里捧着包裹,看到导购,便笑道:“小伙子,这是某包的素饺子,你可得收着。” 看到导购,老人立刻将包裹推了过去。 那是一层布包着的饺子,被老人捧在手里,摊开口,能看到饺子鼓鼓当当,很是饱满。 这是生饺子,还没入水烫过,想必是想让导购带回家去吃。 白面在民间还是很珍贵的食物,不然也不会说什么逢年过节包饺子吃面条。 “这哪成啊!” 导购看着那些饺子,知道老人一直带着孙子,老弱的生活本就不易,用珍贵的白面包饺子,那可是要留到过年才会做的食物。 “啥成不成的,可得收着。” 老人执拗着将布包往导购的怀里塞。 一旁的孩子目光一直停留在布包上,那是他还没吃过的饺子,不过,他爷爷说了,人家救了他们,他们要报恩,所以孩子只是看着布包,并没有说什么。 导购推辞不过,也就笑着收下了饺子,随后看向老人说道:“您来了正好,我家掌柜说了,这事,最好去报官,而且,若是报官的话,还会给我奖赏。” 第472章 私权 听到导购要报官的时候,老人迟疑了。 不过,当得知导购可以获得奖赏时,老人点了点头,道:“可若是对方报复…” 这是老人需要担心的。 面对恶人,老百姓是没有安全感的,就算送去坐牢,那么之后呢?出狱之后呢?对方不会报复吗? 导购也沉默了下来。 律法无法去阻止还未实施的暴行,可是,人死了,再多的补救也没有意义。 官府不能,也不会特意派出人手去保护老人,若是那样,整个大明得耗费多少的人力? “可是,不能不报,若是他们没有付出代价,那么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导购皱着眉,如同无法打开的结。 个人的力量,单薄的让两人都无法去承担,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和预想的一样,掌柜知道导购放弃报官之后,没有多少的意外。 不过,他依旧将导购的行为上报,给导购争取奖赏的机会,虽然在他们的眼里机会渺茫。 这种事情,商会也是第一次遇到,但是,高层都意识到了此类事情的不同寻常。 毕竟,在商会的高层,多少都是读过书的,子贡赎人的论语故事,可是他们必读的作品。 于是乎,很快就被送到了陈凝香面前。 看到汇报,陈凝香黛眉皱了起来,不同层次的人看事情是不同的。 在陈凝香眼中,那就是山东地方的治安不好,竟然出现拦路抢劫这种事情。 报官是必须报官的,只有报官,才能知道真假,就算奖赏不多,该有的程序必须要有。 现在的京城商会可不是刚开始时候只在京城的商会。 渐渐扩大的版图,任何小事汇聚起来,都是大事。 涉及到官场,那么就不是一个商会可以解决的。 官员确实会给京城商会面子,可不代表着,京城商会可以利用这个面子向官场施压。 那是越界,从财向权的越界。 更何况,几个泼皮就能让一个导购,一个老人不敢报官,深层原因,陈凝香不会想不到。 陈凝香拿着来自山东的汇报去询问自己的父亲。 可当陈循知道后,问陈凝香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圣人知道吗?” 闻言,陈凝香摇头道:“不清楚。” 没人知道圣人可以知道什么,毕竟,朱祁钰带着后世对锦衣卫的误解来到这里,自然理所应当的让东厂成为真正的“锦衣卫”。 陈循所烦恼的是,这种事情,只有闹大了,才不会对受害者造成影响,可是,这才安宁几天? 光是想想,陈循就觉得脑壳疼。 不过,这不就是官府应该处理的事情吗? “为父觉得,百姓惧怕报复,因为此类事情,总是轻拿轻放,并没有做到以儆效尤的效果,若是想要无后顾之忧,只有如天津那般,扫黑除恶!” 天津是一个试验府城,扫黑除恶体现出来的效果便是,百姓对于官府越发的信任,在执行任务时,对于衙役的奖赏,也让衙役更加乐于去贴近百姓。 只是,这么做的话,花费更大,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可比让当地官绅管教还要大得多。 陈凝香也早有预料,因为一个拦路抢劫未遂,或者可以说是互殴,开展扫黑除恶,放在当下,任谁都觉得小题大做。 矫枉过正,是现在最直接的方法。 唐武宗时期,长安城中就有一群流氓,他们都剃着光头,身上到处是龙飞凤舞的大片刺青,而这群光头党覆灭的原因是因为当街调戏良家女子,还遇到了新官上任的京兆尹,结果便是没审问,直接把这三十多个地痞无赖乱棍打死。 粗暴的手段,也是为了避免对方去报复百姓,在官府眼里,只有死人才不会作妖。 陈凝香沉默了一下,随后说道:“这事,我去跟陛下说。” 闻言,陈循看向自己的女儿,又思量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理当如此。” 比起让他自己去操作,商会的人,就应该由商会的掌握者,也就是他的女儿去操作,这样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陈凝香来景仁宫的时候,依旧会震惊这里奇怪的建筑格式。 自从汪招娣生了孩子之后,陈凝香就没来过,或许是因为倔强,也或许是因为其他。 朱祁钰并不知道山东发生的事情。 对于皇帝来说,这是一件小到看不见的事,而陈凝香将其摆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听完陈凝香的想法,朱祁钰沉默了。 在山东扫黑除恶? 这可不是随便能出口的小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朱祁钰指着桌面上的文件,看向陈凝香说道。 “知道,要耗费更多的人力物力,要花很多钱…” 陈凝香将想到的事情说出口,可说到一半,就被朱祁钰打断,道:“我说的不是这些,山东的孔家虽然被处理了,但是,那里依旧是很多官员的精神故乡,最重要的是,这才安稳没多久,你将事情提出了,可知道你会被一些人记恨?” 如果是朱祁钰想到,并且提出实行,那么一些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大明没有给这些人造反的土壤,特别是对于有着金身,在京城声望极高的皇帝。 只要朱祁钰不离开京城,他们毫无办法。 能试的事情,他们又不是没试过,可结果便是全面打击,以此那些人也让人记恨上了。 陈凝香没想到朱祁钰会说这个,朱唇动了动,却不知道再说什么。 人遇到突如其来的关心,很容易产生某种似是而非的错觉。 “现在不适合大规模行动,你让那个导购和老人去报案,让掌柜陪着,地方需要经济,需要给商会一些便利,将事情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再怎么说,京城商会在别人眼里,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商会这么简单。” 朱祁钰稍微思考了一下,便开口说道。 陈凝香和陈循或许是被朱祁钰所影响,有点超脱了时代,但是,这个时代,本就是私权的天下。 适当的时代,就可以使用适当的做法,朱祁钰比两人更知道,什么叫黑猫白猫,能抓老鼠便是好猫。 第473章 发展才是硬道理 商税并非商贾的枷锁,反而是商人崛起的契机。 官员需要政绩,需要考核,而税收,便是绩效中的重点之一。 没有商税,商人除了贿赂,就影响不了官员,而商税的存在,便给了商人影响官员的方法。 商会扩张在地方,自然要向地方缴纳商税。 而京城商会,就是那种交税很主动,很认真的商会。 虽然还谈不上大而不能倒,但其体量和背景也是别人需要忌惮的。 掌柜接到来自京城的消息之后, 立马就带着导购去报官。 曲阜县的县令现在不姓孔了。 原本当地人就不该在当地当官,大明也就只有曲阜是例外,不然也不会说什么国中之国。 商人报官原本很难,但是报出京城商会之后,一切就很简单了。 所幸那铁山靠以前是孔家奴仆,在曲阜倒也是有些名声。 得知是京城商会的掌柜带着导购来报官后,县令就表现出重视,别管真不真,正在态度要拿出来。 在县丞登记之后,衙役就立马就冲到了铁山靠的家门前。 大脚一踹,那破烂的房门就直接被踹飞。 铁山靠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粮食,刚煮好饭,整张桌子就被翻了。 衙役拿着棍杖,没有拔出腰间的弯刀,没那个必要。 当面就直接挥向铁山靠,就跟混混打架一样,没有丝毫的章法。 铁山靠以前是豪奴,手底有功夫,但不多,没几下就直接被打趴在地,抱着头大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他自己知道,以前惹了事太多,可习惯哪有那么容易可以改变的。 孔家失势之后,他不过把以前欺负的人降了些许阶级,以为那样就不会被报复。 为首的衙役就如铁山靠前几天一样,朝他吐了口唾沫,道:“殴打良善,聚众结社,抢劫偷盗,你可真敢啊!” 来之前,他们就告知,要细数罪责的话,就说多点。 能动手就不多哔哔,这是现在大多数官府的做事风格,哪有什么朝天鸣枪,大喊站住。 铁山靠满脸血污,已经被打的没有脾气了。 哭喊着求饶,哪里有前几天的气势。 “带走。” 衙役头子大喊一声,然后又补上了一脚。 铁山靠的家并不大,孔家的一切产业都被充公,连带着,他们这些奴仆也一样,只不过,当初圣人没有大开杀戒,把他们也拿下。 有人从良了,也有人继续作恶。 以前和铁山靠混在一起的人,也全都被抓拿入狱。 接下来就是县令召集受害者指认的流程了。 老人来到县衙,看着双手被束缚在身后,跪在地上被一群人围着骂的铁山靠,然后转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导购。 衙役很客气的让安排老人到县丞那边去登记,然后老人就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那人会怎么处理?” 老人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这个,这也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闻言,县丞抬头,看了眼老人,又看向其他人,随后才开口说道:“原本是要流放,但是,现在各矿场都缺人,所以…” 铁山靠的结局,被县丞几言几语做了决定。 不会有人为他辩护,只有那高堂上的惊堂木拍响之后,铁山靠瘫软的身体,耳边传来了百姓的欢呼声。 这样的下场,是铁山靠没有想过的,若是想过,或许他就不会这么做。 大明律法的威慑,总是在敲定之后才会让人后悔。 但是,没了一个铁山靠,还有更多的铁山靠在大明的各处作恶。 听到判决之后,老人笑了,不用担心被报复了。 毕竟,去矿场的囚犯,基本上就是被判了死刑,不可能回来了。 做完这一切,县令面色沉稳的找到了掌柜,皱着眉说道:“此事可否满意?” 掌柜弯腰行礼,神情十分尊敬,道:“曲阜有青天,我等也能更安心做买卖。” 就算做的是好事,但是原因是因为一介商贾,县令自然不会高兴到哪里去,所以说话的时候还是夹枪带棒的。 见到掌柜十分恭敬的样子,县令心里才好了一些,比起孔家,至少人家商会会交税,这可比孔家好了不知道多少。 “此乃本官职责所在,有本官在此,必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县令昂着头,宛如戏台上的老将军,背上插满了旗。 见状,掌柜立马附和道:“曲阜有明堂,是曲阜百姓之福。” 话到即止,再多说了,就是拍马屁了。 他也没想到,总会那边会要求他带着导购去报官,并且还要用京城商会的名义,虽然谈不上施压,但是让官员不喜是大概率的。 虽然这种事情并不是罕见,以往的乡绅就很喜欢利用自己的身份对官府施压,但乡绅多少是有功名,怎么说也是以上欺下,仗势欺人。 掌柜没有给官员送礼,也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但是,提出京城商会,就是让这个县令感到不适。 所以,掌柜也没有多留,他不需要去多想总会为什么要他这么做。 大人物的心思,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揣摩的。 又和县令叨扰了几句,掌柜才离开县衙。 曲阜县处理了铁山靠这群泼皮之后,就没有打算继续探究其他泼皮。 短时间的震慑,可以让曲阜安定上一段时间,在县令看来,这就够了。 对于老人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在县令眼里,只不过是随手就能摁死的一只蚂蚁。 只不过,这种蚂蚁太多了,要捣毁蚁穴又太麻烦,更何况,就算捣毁蚁穴,谁都知道,过不了多久,又会有蚂蚁出现。 发展才是硬道理。 虽然执法者的功劳不可否认,但是若经济没有发展,那么像铁山靠这种无所事事的人会更多,不稳定的因素也就更多。 远在京城的朱祁钰不可能顾及到方方面面,摊子铺开之后,朱祁钰也有了不少限制。 铁山靠的落网,确实让曲阜的那些地痞青皮都收敛了很多,不敢再和以前一样,明目张胆的欺负人。 或许,没有了铁山靠之后,老人和不少人都能过一个好年。 第474章 爱屋及乌 铁山靠被捆绑着离开曲阜的日子,老人特意过来围观,直到看到其穿着残破的囚服,脖子和双手都被束缚在木枷之上,几个人被串连在一起,消失在视野之中。 老人牵起孩子的手,似乎在笑呵呵的说着什么。 身边的人都带着笑意,带着那打击恶势力的痛快笑意。 不过,导购则是看着铁山靠的背影,回头看向曲阜,有不少年轻的面孔,他们和铁山靠差不多,站在人群中,吊儿郎当,只是稍微收敛了以往的戾气。 张灯结彩的京城,是以往都不曾有的。 就算是圣诞日,万寿节,都没有这样的场景。 或许,只有和平时期的元旦和中秋才能比拟。 圣人家的公主满百日了,朱祁钰让人将景仁宫和紫禁城都挂上了红灯笼。 这一次,朱祁钰可没有想着自家人潦草过过就算了。 朱祁钰要大宴宾客,给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发了请帖,还把朱见济从学校中提了回来,更是让张三合适的话就回来一趟。 再怎么说,这是他们的妹妹,满日宴,他们肯定要回来。 西山兵工厂,张三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义妹了,只不过,义妹出生的时间并不好把握,所以他没回去。 现在,他拿着请帖,高呼着甩手就往兵工厂里面跑去。 “吴老,吴老,我妹百日宴,义父让我们回家一趟。” 张三的挥舞着请柬,当然不是他一个人的。 冲进办公室之后,就看到吴老沉着脸,说道:“毛毛躁躁的,怎么成大事。” 对于张三,吴老头也是很喜欢,如长辈般呵斥了一下,随后脸上的皱纹就堆叠在一起,忍不住笑道:“请柬快快拿来。” 朱祁钰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常常和他们几个老头混在一起,现在,以前的王爷要给公主办百日宴了,吴老头自然是开心。 对于他们来说,老爷的后代,比他们的后代还要珍贵。 吴老头现在是兵工厂的骨干,基本上生产的质量检查都是他在管理。 拿到请柬之后,吴老头摸着请柬那硬质表皮,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京城去看看那小公主了,一定长得很漂亮。 这倒是确实。 朱祁钰抱着粉雕玉琢,如瓷娃娃般婴儿已经不像刚出生时那么皱巴巴的。 在朱祁钰身边,是朱见济撑着手,看着自己的妹妹,都不敢伸手去碰,怕自己弄哭妹妹,只能瞪着眼睛,看着这个小生命。 “父皇,孩儿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吗?” 朱见济好奇问道。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道:“你妹妹好看。” 朱见济昂起头,十分自豪着回答:“那是当然,皇妹天下第一好看。” 对于自己没有妹妹好看这件事,朱见济已经认命了。 “那你可得保护好妹妹,记住,这是身为哥哥的责任。” 朱祁钰一本正经告诫朱见济,而朱见济也很捧哏的拍着胸脯,大声道:“是,父皇!” 只是,声音太大,让朱祁钰怀中的婴儿抖了一下,然后淡淡的眉毛皱了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泛起雾气,嘴巴一瘪,让这对父子下一瞬间就手忙脚乱了起来。 朱祁钰在哄,朱见济在做鬼脸。 这让一直旁观的几个女眷都无奈摇着头。 自从朱见济被朱祁钰提前叫回来之后,这样的场景,她们已经不知道看多少次了。 等宝宝不哭了之后,朱祁钰就皱眉看向朱见济道:“以后说话客气点,那么大声干嘛?学校虽然是军事化管理,但不也有教一些必要的礼仪吗?” “是~父皇~” 朱见济小声哔哔,继续道:“父皇,妹妹要取名吗?” “为什么不?” 朱祁钰立刻瞪了朱见济一眼,道:“别人不取名,那是别人的事,咱家的宝贝都要取名,你还不快去翻翻书,身为兄长,你也要尽一份力!” 朱见济双眼一亮,给妹妹取名这种事情,那可是意义非凡的,当即,他就在脑海中回想自己在学校和蒙学时所学到的一切。 一旁三女依旧是整齐划一地摇头,然后叹气。 汪招娣有点愁,毕竟在别的家庭,都是母亲宠爱,父亲严厉,可是看样子,让自己丈夫严厉是不可能严厉起来的。 “娘,你说,小澄会不会被宠坏?” 将自己的担忧说给吴太后听,而吴太后想了想,笑道:“不会,陛下自有分寸,更何况,不还有我们吗?” 说话的同时,吴太后的目光也看向杭惠茹。 杭惠茹收到信号,便笑着说道:“姐姐,到时候我们可得看紧点。” 闻言,汪招娣点着头,但是眼神中还是充斥着无奈。 “这么大操大办的摆百日宴,会不会影响不太好,毕竟小澄是…” 汪招娣的话没说完,就被吴太后堵了回去,道:“女子又怎样?还不是我老朱家的孩子?大操大办怎么了?” 听到吴太后的责怪,汪招娣很识趣的闭上了嘴。 她也知道,做这么多,其实又何曾不是让她心安。 担忧,是幸福的担忧,无奈,也是幸福的无奈。 看向那抱着孩子的丈夫,汪招娣总会扬起嘴角,她知道,自己婆婆其实也是重男轻女的,可是爱屋及乌,只有丈夫的态度才能让婆婆做出的改变。 吴太后也是吃过宫里苦的人,而汪招娣以前虽然强势,但是在那天朱祁钰说出自己的担忧之后,她也开始改变。 “娘,我知道错了,都是我多虑了。” 汪招娣立马就往后退让。 吴太后伸手握住汪招娣的手,满脸慈爱:“为人母,自然会有这些忧虑,当初,我怀着钰儿的时候,欣喜大于忧愁,可钰儿出生后,我就患得患失了起来。” 汪招娣多多少少听过吴太后的事情,一个侍女,皇帝的一夜风流,可不像她和朱祁钰这般。 “其实,以前我是想过,带着钰儿走,可是,走不掉,没人敢让我带着孩子离开。” 吴太后回想起以前,她和皇帝可没有爱,一个蛐蛐皇帝,她不过是侍女,根本身不由己。 “娘。” 汪招娣和杭惠茹闻言,两人眼眶都泛红了,齐声喊道。 第475章 百日宴 要举办百日宴,自然不能缺少采买食物。 肉食,朱祁钰并不缺。 京城当前有着充足的羊肉,并且现在猪肉也多了起来。 农户在富余的情况下,多少都会养些家禽家畜。 现在相比肉食,青菜倒是少了许多。 大多数情况下,冬天只有一些极富贵人家才能吃得上青菜,其他的话,只能吃些腌制品。 皇室有着专供蔬菜,那是把果蔬种植在炕洞内并用生火加热的方法来烘养的温室。 因为透光性的原因,自然比不了后世的蔬菜大棚。 朱祁钰所安排的宴席都是要提前安排。 以宫廷御宴,从前菜到糕点,一切都井然有序。 百日宴。 景仁宫大门敞开,各级官员徒步至宫前,身后是成批的礼品拖车。 来祝贺,总是少不了送礼。 于谦、陈循、王直等尚书接踵而来,也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等人齐之后。 兴安站在门口,一旁摆着桌椅,准备记录今天所收到的礼物。 朱祁钰登极的时候没有大操大办,改元的时候没有大朝会,要说真正宴请群臣,那还得是这次。 因为女儿的百日宴而大宴宾客,不常见,不过并非没有。 兴安看了眼人群,感觉差不多了,便拉长了尾音,道:“入宫。” 随着兴安的开口,为首尚书,相互对视一眼后,王直稍微后撤,道:“于尚书,请。” 于谦微微点头,随后迈步入内,随同小厮将礼品送上,是一幅字帖。 而在于谦之后的,便是陈循,然后才是王直。 景仁宫虽然没有皇宫那样,有着禁军来回巡逻,但是各处各要点都安插了护卫。 张三来到门前,一身甲胄,看到于谦后,便侧身道:“于尚书,请。” 他是被朱祁钰特地叫来引路的。 于谦是第一次来景仁宫,跟在张三身后,入眼都是一些不曾见过的建筑。 群臣被引到宴会厅前,这是一座大型的方体结构建筑。 以往要在露天举办的宴会,现在被改到了里面。 玻璃提供了足够的亮光,让宴会厅足够明亮。 踏入厅内,还能感受到几分暖意。 排列整齐的十几张桌椅都没能占满整个宴会厅。 桌子上还留着书写着名字的红纸条,每个人的位置都是被预先规定好的。 于谦这些尚书和左右侍郎同桌,而后分级别,离主桌越远的位置,级别越低。 主桌空出来,等群臣都入座之后,身着绣着龙团礼袍的身影才出现在群臣的视野之中。 朱祁钰携家眷而来,群臣立刻起立,随后等朱祁钰站到主桌旁,群臣才统一见礼恭请圣安。 皇帝、太后、皇后和皇贵妃,皆是穿着华贵的礼袍,只是那朱祁钰怀中抱着金色绣凤的襁褓,让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都坐吧。” 朱祁钰伸出手,摆了摆,随后道:“上菜。” 话音落下,响起的是乐声。 只闻其声,不见乐手。 一群宫娥款款而来,端上了美味佳肴。 不仅如此,在其中莲步走来的,还有穿着仙气飘飘的舞女。 就算入了冬,她们的衣着依旧不增,可谓是美丽冻人。 群臣们这才开始仔细端详起了宴会厅的构造。 挑高的屋顶中间有着圆形的空洞,细看就会发现,四周乃至屋顶都镶嵌着玻璃。 阳光透过玻璃进入宴会厅,中间还带着阁楼,乐曲的声音是从里面发出,似乎还有着扩大音量的效果。 长袖在空中飞舞,婀娜的腰肢晃得人眼花缭乱。 丰富的菜肴上齐之后,乐声渐小。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动筷,毕竟还有节目没上。 “明珠百日家庭幸,广厦千间盛世彰。” 今天,是朝臣可以发挥文采的一天。 百日宴祝诗是必要的过场,代替了那些浅显简单的祝福语。 现在婴儿已经换到了皇后汪招娣的手中,接受着来自朝臣的祝福。 每有一个朝臣念完祝诗,朱祁钰就大手一挥,道:“赏。” 立刻,就有内官捧上端盘,上面放着一个红包。 等那些准备好祝诗的人念完,朱祁钰便开口道:“皇后诞明珠,朕心开怀,今日大宴诸卿,愿将喜乐降与大明,册封朕之爱女为明珠公主,现在,诸卿尽兴,接着奏乐,接着舞。” 说完之后,乐声响起,群臣齐声:“贺陛下喜得明珠。” 在朱祁钰夹起菜之后,众人纷纷动筷。 宴会厅内的气氛开始热烈了起来,对于御宴的菜肴,纷纷赞不绝口,还有那不曾喝过的美酒,比起外面的酒楼更加香醇。 轻歌曼舞,是大人的狂欢。 朱见济吃得很斯文,目光看向朝臣,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 圆溜溜的目光偷偷看着,有时还会和一些朝臣接触,只不过,目光相对的朝臣都选择立马移开。 在场的都可以算是朝廷大员,对于皇后诞女,而坐在一旁的皇嗣也有着几分好奇。 只不过,仅仅是好奇。 朱祁钰将朱见济保护的很好,没有让朱见济过多和朝臣接触。 现在圣人还是壮年,或许还会有很多孩子,皇后的身体也很健康,未必不会诞出嫡长子。 再多的心思,也不能在现在产生,这是朝臣都知道的道理。 坐在次于主桌的尚书们,也是如此。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有皇嗣,那就够了。 不过,并不是所有朝臣都会移开目光,比如于谦,他就多看了朱见济几眼,随后又举杯朝圣人贺喜。 当然,除了好奇皇嗣,更多的朝臣则是格外关注宴会厅的格局。 那些采用玻璃的装修,让他们看了很是喜欢。 彼此间也有在偷偷打听有没有知道圣人何时如此破费,竟然将窗户都装上了琉璃水晶,而且还是全透明无杂质的。 要不是这里是圣人居所,他们还想上前摸摸看。 不只是宴会厅,进入宴会厅之前,这里的亭台楼阁,还有林荫小道,都显得格外干净美观,铺上一层白雪,更是显得银装素裹。 朱祁钰当然有竖着耳朵注意到这些讨论,扬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想必今日之后,不仅自己的女儿,连带着景仁宫也会在京城名声大噪,到时候,不得在工程和材料上狠狠回收一笔资金。 第476章 学校体系 在御前,群臣自然不敢大声喧哗。 这也让朱祁钰少了一些装逼的感觉。 百日宴的用餐是有时间限制的,毕竟主角还是小公主,百日宴是她露脸的时候。 众人大概也用餐完毕,朱祁钰拍了拍手,宫娥便上前撤掉剩余的菜肴。 朱祁钰起身,所有人也都站了起来。 身边是雍容华贵的女眷,还有依旧是戎装在身的张三。 张三的神情很严肃,目光不是看着孩子,而是紧紧盯着朝臣。 景仁宫平时并没有这么多的护卫,因为百日宴,才召集了更多的神武卫入驻。 对于眼前的朝臣,张三都是怀着戒备,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下一个胡濙。 汪瑛是中城兵马司指挥,兼左都督,都是食禄不视事的虚职。 能来参加宴席,无非就是国丈的身份。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自己的外孙女。 当汪招娣抱着孩子走到汪瑛面前时,脸上挂着笑意,将怀中的婴儿展示给自己的父亲看。 而汪瑛则是看向朱祁钰,在得到许可后,他才敢伸手轻轻放在襁褓旁,缓慢拍了一下,道:“真好看。” 身为国戚,当朝的皇帝比以前任何皇帝都要对国戚严格,这种严格,并不是让国戚什么都不可以做,而是要处处小心。 这都是从巡查侵占田地的时候开始,由他的女儿亲自警告他这个父亲。 国戚占一些田地,原本是很正常的事,甚至是那些官店、皇店,有些还是国戚管理。 不过,在京城商会之后,一切都变了,年轻的面孔出现在京城四周的官店和皇店之内,直接接手并彻查了以往的账簿。 圣人虽然没有处理国戚,但是警告意味十足。 “父亲,她乳名小澄。” 汪招娣那笑容一直收不掉,每个看到她孩子的人,都要夸上几句,别管真的假的,哪个父母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 汪瑛也是笑着,说道:“好,好啊。” 随后,他就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再多话,毕竟后面还有很多人。 就算能让皇后驻足的人不多,但让每个人都看一眼,是现在公主为数不多的露脸机会。 所幸,百日宴并没有出什么意外。 大明尚且还没有哪个官员敢对皇家出手,当然,胡濙的那种政变也是极少数。 汪招娣带着孩子,从朝臣之中走过,直接走向外面,然后带着孩子消失在众人的瞩目之中。 朱祁钰则是留下来,与朝臣们在院子中漫步。 身后跟着一堆人,尚书离朱祁钰最近,便也开口说起了大明的近况。 “今岁丰收,连着塞外牛羊马匹交易量也水涨船高,港口的商税稳定,税务局处理了很多事情,经验也足够,明年或许可以适当铺开。” 陈循主动说了起来,他也知道,朱祁钰对于大明整体情况还很关心。 闻言,朱祁钰淡淡开口道:“还不够,光有人手还不够。” 身后的王直沉默了下来,他知道圣人的意思,那就是官场的问题。 官员思想没有改变,那么圣人就不会松手。 陈循也一样,叹了口气。 商税可以说是双刃剑,更可以说是给官员开发了一条财路。 大家都是当官的,当初王振收受贿赂,那可是见面吃饭就千两银。 正统以来,官场糜烂的速度和卫所崩坏的速度其实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文官更喜欢指着卫所挑问题,丝毫不介意自己身上的问题。 要想政治多一些清明,可没那么容易。 长久以来,官本位、铁饭碗的思想已经种下,人的欲望在生长,凭什么在天命年当官要过得比在正统年当官还苦,而且做的事情还更多。 朱祁钰驻足,转身看向王直,然后目光停留在陈循身上,问道:“朕想在天津开办学校,由朝廷成立教育部管理,陈卿觉得如何?” 大面积铺开是不可能的,想也不要想,先不说各地府学州学可能反对,就单纯算一下账,那高额的财政支出,可能会一下子压垮朝廷。 景泰学校属于私学,之前一直都是皇帝直属。 现在,皇帝要将学校的模式交给朝廷,这是好事,可以说是某种退让,但又像是进攻。 王直心中思绪,当前州府学院,是由吏部暂管,虽然只是负责发发工资,任命祭酒教谕这种事情,但是其包含的广大关系网,才是各个官员所看重的。 “倒是可以,不过,伙食可能就比不上景泰学校了。” 陈循的回复很快,没有多少犹豫。 朱祁钰环顾其他尚书,这些都是阁臣,他们的决定就代表着朝臣的决定。 “陛下,臣觉得,设立武备学校,会不会更好一些。” 于谦当即就开口说道:“如今募兵,多是目不识丁之人,在军中虽可学习,但不如从小培养,将其纳入学校体系之中,或者,就在学校中增加科目,以军训的形式实施。” 闻言,朱祁钰略微惊讶,没想到于谦会这么先进。 后世军训虽然浮于表面,但是设置之初,那可都是真刀真枪的学习,并非什么排队跑操而已。 点了点头,朱祁钰没有开口,而是看向其他人。 有了于谦的开头,倒是让其他人多了些思路,金濂便是迟疑道:“那律法之学,是否也可纳入其中?民不知法,便不畏法,更别提守法,若是能有一批知法懂法的学子,倒是有利于维护各地治安,也能影响到不少百姓。” 很简单,脱开学校的外衣,其实本质上,还是培养自己部门相关方面的人。 这还得多亏了户部的税务局开了个好头。 精明能干的官吏,上手的时间更短,而且目的清晰明确,不需要和旧体系一样,在工作岗位上熟悉就要半年或者一年的时间。 王直的眼神一亮,可是,自己这个吏部,好像相关的科目就少了很多。 景泰学院只有思想品德的科目,可没有设置什么政治课。 要说政治课,其实一直以来,就是儒学,而天下学子,学习的一直都是思想政治,其他的都被摒弃或者是轻视。 第477章 没得选 义务教育是基础,而大学教育则是在基础上盛开的繁花。 在大明,儒学便是基础,大学教育,则是需要通过科举之后,进入衙门才开始。 相比大学教育,衙门教育更有目的性,而且还是实操。 只不过,专业性就差了些。 在尚书之中,最可能反对的王直也因为朱祁钰将那学校交给朝廷而转头想到从其他方面入手。 一味纵容的大臣,可能是奸臣,但,一味反对的大臣,也未必是良臣。 当皇帝,需要有自己的判断力,恰巧,朱祁钰走在前人的路上,站着巨人的肩膀。 朝臣也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就上了圣人的贼船。 “诸位明公皆有道理,朕觉得,自唐以来,便有小学夯实基础,若是分科专业,不如便称为大学,所选科目,再议。” 既然这些大臣提起来了,那么继续顺水推舟是最好的选择。 又是在一起商量了下大致的细节,敲定框架,让那些非内阁的大臣也体会到了朝议的感觉,朱祁钰才散了众人。 走出景仁宫,王直突然驻足,总感觉自己被人带着走,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看向于谦,虽然是圣人先提的,但却是于谦接下去的,两人莫不是早有勾结,不,应该是探讨。 “于尚书,可否有空?” 王直几步跟上了于谦,开口便是问道。 于谦回头,看向王直,沉思一下才开口道:“有。” 身后便是景仁宫,王直在宫前的行为,自然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行为,那么就证明王直坦荡荡。 这样的情况下,于谦自然不会规避与王直的接触。 “那请于尚书到府上一叙,可否?” 现在的于谦已经不是以前的于谦了,就算是暂管,但也管了一年的军事,圣人都还没收回给于谦的权力,并非圣人没有自己人,只不过于谦最合适罢了。 王直明白,朝臣也明白,但这事,除非换一个皇帝,或者是皇帝和于谦生出了间隙,否则改变不了。 “可就叨扰王尚书了。” 于谦笑着朝王直拱手,答应了王直。 一路上,两人没有多话,走到王直的府邸之后,入内便能体会到与景仁宫的不同。 景仁宫的一切都十分新颖,就连那里的厕所,都比这府邸的任何地方干净,甚至有神奇的自来水。 于谦不曾来过王直家,左右看看,比自己家还大,奴仆也比自己家多。 虽然涨了工资,但于谦已经习惯了大多事情交给自己的夫人。 由俭入奢易,也分人。 有的人,穷苦惯了,便不习惯被别人服侍,而于谦,便是这种人。 到了厅堂,款上茶水和糕点,王直叹了口气,说道:“某不明白。” 似乎是对于谦说,也似乎是自言自语。 “为何?”于谦道。 “某不明白,于尚书为何会看着圣上弑兄。” 这是王直最不能理解的事情。 在那天之前,谁知道于谦会是朱祁钰的人? 郕王朱祁钰,自小便被圈养在京城,虽然衣食无忧,但是也不曾接触过任何大臣。 就算现在王直回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 他也怀疑过,是圣人有意为之,再阴谋论一些,或许一切都是圣人和瓦剌勾结,或者于谦和瓦剌勾结。 可是,这不可能,用屁股想都知道不可能。 在土木堡之前,于谦虽然是冉冉升起的新秀,兵部左侍郎的位置,本来就是等着接替尚书之位的。 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于谦从来就不是结党营私的人,对于擅权的王振,他也是少数不卑不亢的人。 所以,王直才想不明白。 于谦沉默了下来,从结果论来说,现在的京城、天津,乃至辽东,圣人都经略的有模有样,这便是好。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看着圣人弑兄? “没得选,那位置,就必须是圣上的。” 于谦沉吟片刻后,才开口说道。 圣人敢和他说那个梦,然后得到验证,那么他为什么不敢去赌一把? 不过,于谦不会和王直这么说,因为说与不说,是圣人的事情。 闻言,王直觉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当初的情况,一开始确实没得选,有得选的是瓦剌战败之后,或是迎回朱祁镇,或是看着圣人弑兄。 “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 于谦继续说出了他的选择,事情都过去了,在赐下毒酒之后,大家都没得选。 王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也无法说于谦什么。 再多的言语,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目前情况来看,圣人确实合适,只是脱离了控制。 “那个大学,于尚书怎么看?” 王直转移了话题,目光看向于谦,微眯中带着几分审视。 “王尚书,此问,是为了大明,还是为了儒生?” 于谦没有回避王直的目光,直接反问了回去。 这一问,王直愣住了。 不是皇权,不是派系,而是大明。 于谦的立场,一以贯之,谁能带着大明向好,那么于谦就会选择谁。 现在,换成王直不敢面对于谦的眼睛了,他将目光看向茶碗,端起喝了一口,道:“为了,大明。” “那大学可以加入儒学,更何况,景泰学校,也没有放弃儒学,王尚书,为何如此发问?” 于谦摇了摇头,人都是有私心的,无非就是学校是新事物,一时间,老家伙接受不了,感觉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犯。 在王直这种官员看来,在为了大明同时符合自身利益,这是很正常的事。 “某只是觉得,那些杂学,真就如此有用?” 对于税务局,王直也是听说在陈循的手中好用,可若是放在别人身上,那就不一定了。 “圣上都退让了,王尚书到底是要如何才能满意?” 于谦叹了口气,他知道,王直是想从自己身上知道什么,探听什么。 闻言,王直则是回答道:“当初,圣上说了,学校学生不科举,可若是大学建立,那还称得上君无戏言吗?” 退一步,进两步,这样的蚕食,王直不相信于谦没有发现。 第478章 求同存异 “谁说大学要科举了?” 于谦挑了下眉,看向王直,扬起嘴角,笑道:“税务局的选拔,可没有科举,那是考试,而且,非当官,而是当吏。” 哪有什么以退为进,圣人一直在进,只不过是一步和半步而已。 再次哑口无言的王直,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国子监的那群人,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科举之后,便是举人老爷,都是奔着当官来的。 而大学,选的是吏,和你要当官的人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儒生连吏都要和百姓抢? “理当如此。” 王直没有犹豫,直接开口。 思路打开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王尚书,切莫因私废公。” 于谦喝了一口茶,他是尚书,和王直平级,不过王直资历比他老很多。 告诫王直,并不是现在于谦该做的事情。 可是,若是王直还一直如此,只会在朝堂上越发困难。 或许圣人不会对王直做什么,但等那些学生成长起来之后,王直成为了障碍,就有可能是下一个胡濙。 王直摇了摇头,十分坚定道:“某虽有私心,但绝不因公废私,不过,于尚书叮嘱的是,是某多虑了。” 大学和格致院不同,格致院是招收精英,而大学则是面向百姓。 王直原本负责的格致院,在他看来,是可以将学生赋予儒生多样化的体现。 他之所以迟疑,就是怀疑大学会动摇儒生的根基,淡化儒学的影响。 当然,这也不是王直的一己私利,毕竟现在学校学生是少数,若是真的要撬墙角,那应该像格致院那样,先培养出领头人,然后再徐徐图之。 总之,王直原本是觉得建立大学会不会太快了。 与于谦的交谈并非没有收获,至少王直知道,于谦并非站在圣人一边,而是站在大明的角度去行事。 不过,王直依旧疑惑,为何于谦能判断出朱祁钰是合适当皇帝的人。 这种事情,问也问不出来,所以之后王直并没再探究,而是和于谦说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大学的设立加入了朝廷,内阁在不断讨论之中,渐渐也补充了细节。 在此期间,朱祁钰直接在京城外成立了格致院,将刘升等人招收入内,以大学的方式,但又与大学不同,招收的是如刘升这种在杂学上十分突出的人。 经过王直的运作,这些人,多是有儒生背景,从出生的蒙学,也多是读着儒学。 大学不在京城成立,那是因为京城的意义非凡,放在天津也更合适。 陶有道也将鬼谷的班家后裔从鬼谷给带了出来,由王直直接面试。 看着那黑不溜秋的班承,和王直想象中的鲁班后人差别很大。 就算是工匠,在王直想象中,这种也算是大家,怎么就跟在地里摸爬滚打许久的农家子一样。 不过,有陶有道推荐,王直自然不会在班承的面前问这个。 见到班承,王直只是问道:“可是读过儒家经典?” 这个问题是格致院必问的问题,也是王直想要打造新儒生的开始。 所谓儒生,礼、乐、射、御、书、数,本来就是多才多艺,只不过后面才渐渐变了。 班承黝黑的脸看不出神情,看向王直,微微皱眉,然后偷偷叹了口气,道:“读过。” 这是十分自然的事,现在只要认字,就离不开儒家经典,各种蒙学,也是被儒学所霸占。 当然,能读的起书的,也终究是少数。 王直闻言点了点头,十分满意,就连鲁班的后裔都要读儒家经典,那么自己定义新儒生就能方便许多。 “听有道说,你是鲁班后人?可有什么特长传承?” 要入格致院,那便不是什么普通人,第一批的,多是由人推荐,基本上也有些了解。 王直这么问,其实也是看一看班承到底有什么本事。 班承看了看王直,又看了看陶有道,见陶有道鼓励地点了点头,才开口说道:“有道在我家说过那什么蒸汽系统,我做出了些许改进,现在还不能看,不过,过段时间,我们打算合作在京城将其造出来。” 说完,班承就闭上嘴,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蒸汽系统,王直听说过,但是觉得没什么用,可是胜在圣人重视,不然陶有道也不会得到王恭厂的技术支持。 “如此的话,倒也是可以,你们做那个,大概要多久?” 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王直也不介意让他们展示一下,这样,以后谁还敢说儒生只会死读书? 陶有道和班承都沉思了下来,彼此对视一眼,班承才说道:“最晚一个月,不过,要看那王恭厂技术如何。” 王直顿时咧嘴笑了,对别的,他或许不了解,但是王恭厂,那可是火枪初产地,全京城,谁不知道王恭厂汇集了能力最强的铁匠。 虽然现在王恭厂转型了,但依旧被禁军看护着。 “那蒸汽系统,某知道,是圣人提出来的吧?那么你大可以放心,那王恭厂,也是圣人操办,内里工匠,可是京城最好的工匠。” 王直十分自信,也给了班承很高的信心,黝黑的脸也扬起了笑脸。 陶有道说,京城对工匠的待遇很好,一开始,班承还是不信的,但到了京城之后,他也看到了很多,现在,堂堂吏部尚书的口中也是如此。 “尚书大人,那最好,或许可以更快。” 心情好起来的班承,顿时就健谈了起来。 朱祁钰让王直主导格致院,那么他就直接放手,都不限制王直的所有做法。 不过,该有的名单,王直还是需要呈递给圣人审核,毕竟那可是国朝优待,虽然是户部出钱。 京城染上了一层雪白,到处都能看到升腾的烟气。 这个冬天,不仅有木炭,还有从西山调来的煤矿,经过加工后的简单蜂窝煤,搭配上火炉,让整个京城没有以前那么冷。 朱祁钰看着王直审批筛选过后的名单,一旁也有兴安提交的所有人的详细资料。 他知道,王直也在改革,方向虽然一样,但是方法不同。 求同存异,是必然,朱祁钰也不会去反感王直的做法。 只是,他也好奇,陶有道他们改进的蒸汽系统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479章 入宫请安 京城的红灯换了一茬,各衙门和王府屋檐下不仅有红灯,还有那代表大明的国旗。 需要大量物资的京城犹如巨鲸一般吸引着各地的求财者。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大明的国旗已经悬挂在学校那空旷的操场上,教师们会跟孩子讲解国旗的寓意。 而整个京城的百姓,只要走出街道,就能看到大小店铺,乃至衙门王府,皆悬挂大明国旗,官吏会告诉他们,这是大明的象征,一个国家的象征。 虽然新年还没到,但是新年的气氛,各处喜气洋洋的红色,空气中飘着鞭炮的硝烟味还有烧纸的味道,一切都预示着新年来了。 旗帜在寒风中飘扬,和灯笼一起摇晃。 老人哈着热气,脖子上骑着孩子,手里拿着冰糖葫芦, 成衣店在这几天都是爆满,百姓的消费热情极为高涨,甚至银行都产生了小规模的挤兑。 在景仁宫的朱祁钰都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感受到的年味。 他奋力呼吸,将空气中的烟火气吸入肺中。 若自己不是皇帝,那么就无法创造现在的场景,可当上了皇帝,却无法融入人群。 如今各处依旧在改革之中,朱祁钰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百姓,他都需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景仁宫张灯结彩,朱祁钰抱着自己的女儿,远远看着在院子里朱见济和徐永宁哆哆嗦嗦地拿着线香放鞭炮。 过年对婴儿并不友善,特别是午夜时分的鞭炮声,很容易吵醒熟睡的孩子。 新年对于已经稳定的皇家来说,是件十分繁杂的事情。 大年三十这天,一大早就要起床,先给吴太后问安,然后还要入一下皇宫,给孙太后问安。 皇宫也不愧是关人的地方,因为每次出宫都十分麻烦,所以,孙太后就没有参加孙女的百日宴。 今天还是第一次见朱祁钰的女儿。 拖家带口的朱祁钰,让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的皇宫似乎活过来了一样。 宫娥内官们拼了命想要表现,却又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这皇宫的主人。 雍容华贵的皇后,还有高贵却又带着几分俏皮的皇贵妃,为首便是身着金黄衮龙袍的朱祁钰。 朱祁钰并没有选择坐步辇,他也没有仔仔细细逛过皇宫。 这座大明最巍峨的宫殿,青砖红墙,就算是冬天,依旧还有着绿意。 因为知道皇帝要来,地上的石砖都被打扫的十分干净,站上去也不滑,应该是有细心处理掉冰晶。 踏步走向慈宁宫,沿途能看到不少宫娥成群走来走去。 年轻的宫女,入宫总会想着得到圣人的宠幸,可谁叫皇帝不在家,喜欢待在外面。 汪招娣抱着孩子,目视前方,丝毫不在意宫娥在自己夫君面前晃悠。 虽然自己丈夫不在意身份,但也不是谁都能勾走的。 要是那么容易被勾走,那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没有选秀女。 来到慈宁宫外,红灯笼高高挂起,地面上是跪伏的内官和宫娥,走到殿门口,踏入大门,朱祁钰领着众人,道:“儿臣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朱祁钰直着身子,而在他身后的女眷,皆屈膝行礼。 “辞旧迎新,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孙太后嘴角微翘,但是眼眸中隐隐带着哀伤。 不过,这些哀伤很快就被孙太后给藏了起来,她笑道:“皇后,过来,让本宫看看皇孙女。” 主动打破沉默,汪招娣看向朱祁钰,见朱祁钰点头,才抱着孩子向前,蹲下身子,让孙太后低头可以看到孩子的面容。 孙太后伸手,用手指戳了戳孩子那如玉般的脸蛋,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上面雕刻着憨笑的胖佛。 将玉塞在襁褓中,然后拍了拍。 见状,汪招娣低头,道:“臣妾替女儿谢过太后,太后万福。” 孙太后拍了拍汪招娣的肩膀,随后目光回到朱祁钰身上,站起身,开口道:“陛下圣安。” 虽然其在主位,但话语和神态都显得低朱祁钰一些。 这时,外面传来黄门狭长的声音:“夷王妃、德太妃、德王求见。” 钱锦鸾牵着朱见深,和周氏并肩来到慈宁宫。 一大早给长辈问安,是皇家必备的流程。 朱祁钰也只有这天有空,明天还要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看见朱见深,孙太后的眸光中亮了几分。 给孙太后问安后,朱见深偷偷看向朱见济,眨了眨眼,而朱见济也回应的眨了眨眼,似乎在传递什么消息。 两个小孩的动作,瞒不过大人。 钱锦鸾放开朱见深,拍了拍其后背说道:“去玩吧。” 闻言,朱见深才乐呵呵地跑到朱见济面前,抬头看向朱祁钰,问道:“皇叔,我能和皇兄玩吗?” 朱祁钰哑然失笑,揉了揉朱见深的小脑袋,笑道:“要玩就去玩。” 说着,朱祁钰还看向兴安,让他注意一下这两个小孩。 没办法,圣人对皇宫的不信任就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不愿住进皇宫。 朱祁钰走上主位,坐到了孙太后身边,而四女见面,话题倒是多了起来。 妃子是没有家常的,因为她们不需要为柴米油盐发愁,但是,现在她们可以聊事业。 杭惠茹的福利院、钱锦鸾和周氏的制衣坊,而汪招娣,则是转职成为了作家。 在朱祁钰的支持下,汪招娣就起笔尝试去写短篇小说。 自从报纸兴起之后,短篇小说可以说是被发扬光大。 大明的白话小说其实是有基础的,不然明末也不会掀起三言二拍这类短篇小说的风潮。 孙太后看着堂兄弟和睦,再看看相处愉快的四女,心中开心,也不免惋惜。 自己那儿子没事御驾亲征干嘛? 身为人母,孙太后自然没有忘记朱祁镇,可是,现在就好像她一个人活在过去,而其他人都开始迈步走向未来。 “太后可是有心事?” 耳边传来那已经当了一年多皇帝的声音。 孙太后苦笑摇头,道:“无事,只不过是想起了不该想的人。” 朱祁钰挑眉,没想到孙太后这么直白。 见朱祁钰刚要说什么,孙太后就先开口道:“不用说,本宫知道,生死有命,本宫怪过你,现在不怪了。” 第380章 依法处理 孙太后说完,看向门口的朱见深,严格意义上,朱祁镇是被朱祁镇杀死的。 从他的龙纛出现在京城外,一切正当的理由只能用死亡去洗脱。 丧子之痛是过去式,现在门口那边就站着自己的亲孙。 朱祁钰十分淡然,大家都没得选。 他可不想迎一个太上皇回来,虽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那也得死,后悔会随着时间变淡,只有死亡才能长久。 朱祁钰的目光也看向门口,不过,这个举动却让孙太后忍不住在袖中握拳,扯起笑容,道:“不知陛下以后会将德王分封到哪里?”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叹气道:“太后,朕若是容不下见深,那他也不会活着。” 孙太后一直以来都有着这样的担心,就算朱祁钰已经表现出接纳见深了,但孙太后不相信人性,更不相信一个皇帝的人性。 古往今来,帝王总是被塑造成无情无义的样子。 谎话说了一千遍也都能成为真理,更何况是已经影响到了皇家教育里面。 朱祁钰没看孙太后,她信不信,和朱祁钰没有关系,只要他们不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朱祁钰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孙太后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转头看向朱祁钰,道:“陛下,南衙那边似乎不太安静。” 闻言,朱祁钰挑了挑眉,看向孙太后。 “本宫那兄弟或许牵扯其中。” 孙太后闭嘴,看向朱祁钰,皇帝的手段,孙太后知道,想必对南京出手,也是迟早的事,虽然她已经警告了自家兄弟,但谁知道那兄弟会不会听。 孙继宗和孙显宗,朱祁钰稍微回忆,对于孙继宗,他可是知道,打破大明外戚不掌军务的第一人。 初内侍言京营军非皇舅无可属,太后实悔至今。 这是朱祁镇搬出太后后悔京营没有被皇舅掌握而后悔。 毕竟,当时掌管京营的是于谦,不管是什么时候,于谦总是站在大明的角度,夺门之变,时机太过精准,不然夺门的就不会只有区区石亨亲兵了。 “朕会依法处理。” 朱祁钰只是简单回答,太后提醒,却没有求情。 南京有人蠢蠢欲动,从驸马赵辉就能看出来。 起身,下首四女顿时就投来目光,看到朱祁钰起身后,也纷纷站了起来。 “除夕之夜,这年夜饭,若是觉得宫中寡淡无味,就知会内官一声,景仁宫的大门敞开。” 朱祁钰回头看向孙太后,随后再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朱见深,道:“见深,想去叔叔那儿过年的话,就说一声。” 朱见深听后,没有马上回复,而是看向钱锦鸾和周氏,目光中带着渴望。 皇宫虽然很大,但是朱见深能去的地方不多,能跟他玩的人也不多。 有着朱祁钰的允许,剩下就可以交给兴安。 朝着孙太后微微点了下头,朱祁钰才转身离开。 皇宫没有的皇帝,鳌山灯虽然依旧会在午门,但是扎烟火却转到了景仁宫。 虽然内廷依旧会在门旁植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在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像,在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 在没有皇帝的皇宫,这些事情做起来也没有什么味道。 刚走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了朱见深的欢呼声,随后就看到一个小胖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把就抱住朱祁钰的大腿,喊道:“皇叔,皇叔,娘和姨娘说我可以去玩。” 朱祁钰搓着朱见深的头,笑道:“反正还早,那便现在出宫,景仁宫很大,而且有很多好玩的。” 至于钱锦鸾和周氏,还有孙太后,她们要出宫的话,还需要准备一番。 从皇宫出来之后,朱祁钰趁机看了看京城过年的风景。 虽然大多数店铺都关了门,但少数的杂货店依旧营业,这些人,大多都是外地来京城的,过年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他们的家人不在京城,就算关了店,也只是自己找个地方对付一顿饭而已。 街道上到处都是穿着新衣裳的孩子在玩闹,时不时能听到爆竹炸响。 皇帝的车驾所到之处,都有百姓或是拱手,或是叩拜着祝贺皇帝新年吉祥,就算被人隔着老远,还是能感受到百姓对于朱祁钰的祝福。 与往年相比,今年很多户人家都能吃到饺子。 流通的商业虽然抬高了物价,但是收入多样化也让不少百姓的钱袋子鼓了起来。 更何况,还有朝廷从中调配物资,户部可以召集商会稳定物价,资本家和企业家的区别就显现了出来。 谁让京城最大的资本是皇帝,给皇帝一个面子,那是一份情,往后像糖业这样的生意,也能喝点汤。 车驾由南往西,再往北上,后面会远远跟着一群孩子,似乎只要跟在皇帝车驾后面,就能得到圣人的庇佑。 朱见深趴在窗边,看着后面追逐的孩子,眼中满是羡慕。 而朱见济则是拍了拍朱见深的脑袋,像一个大人一样,安慰着朱见深。 到了景仁宫,朱见深就立刻忘记了羡慕,大眼睛看着一切新鲜的东西,被朱见济拉着手,到娱乐室去玩那些大型的娱乐设施。 汪招娣她们回到景仁宫,就要开始各自去忙碌了。 她们需要去祭祀,拈香礼佛,设供祭祖,祈求神灵护佑。 这些和朱祁钰没多大的关系,皇帝要祭祖,那得到太庙去,而且排场也得大。 朱祁钰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因为祭祖是从丑时开始,也就是新年的第一天,皇帝不仅要去太庙祫祭,还要去天坛祈神。 反正,皇帝过年守夜,那是真的不睡觉。 做这些其实也是一种表态,是大明已经褪去了瓦剌入侵的阴霾,一切照常照旧的表现。 兴安身为皇帝贴身秘书,自然将朱祁钰的行程安排都汇报的事无巨细,礼宾司也在紧锣密鼓的安排。 揉了揉眉间,朱祁钰此时真觉得这皇帝当得没啥意思。 民间热热闹闹的气氛,他也只能短暂感受到。 第381章 没有为夫厉害 现在的景仁宫可比皇宫名声要大。 传说景仁宫里有着各种各样神奇的东西,水都能自己流出来,说是什么自来水,还有马桶干净的可以舔,茅房都是香喷喷的。 景仁宫的一切对于京城权贵都极具诱惑力。 朱祁钰已经从蒯祥那边收到了不少人想要改造自家院子的消息。 这可是一大笔钱,手握着技术,价格还不是随便定。 朱祁钰中午睡了一会儿,起来就在院子里散步。 没多久,几个妇人和三个小孩就出现在朱祁钰的视野之中。 朱见深蹦蹦跳跳跟着朱见济,不断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旋转木马和摇摇乐太好玩了。” 靠近之后,朱祁钰才听到朱见深的声音。 款款而来的四女各有特色,但是长久身份上的教养,让她们都有着同样高贵的气质。 没有深宫中的苦大仇深,事业上的忙碌淡去了多余的心思。 知道朱祁钰醒了,她们也就联袂而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短暂的接触,朱祁钰就看出来,几个女人之间相处的十分融洽。 最让朱祁钰好奇的是周氏,这个刻薄爱权的女人,在自己丈夫死后就变了,和钱锦鸾的关系都好了不少。 宫外依旧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鞭炮声。 过年的味道,随着时间越晚而越发浓烈。 “皇叔。” “父皇。” 朱见深和朱见济看到朱祁钰就扑了过来,不过,一人挂着一根大腿,眼巴巴看着朱祁钰。 当孩子用这种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他们估计想着要干什么事情。 果然,下一句,朱见济就开口道:“父皇,见深晚上要留下来放烟花,可以吗?” “皇叔,我晚上能住下来放烟花吗?” 朱见深在朱见济之后开口,眼中的期待是做不了假的。 见朱祁钰没说话,两个小孩就将目光看向身后的四女,确切的说,是看向各自的母亲。 不过,开口的不是他们的母亲。 汪招娣抱着孩子,美眸带笑,道:“是啊,夫君,就让见深留下来吧,反正宫里的房间也很多,见济答应了晚上和见深一起睡。” 朱祁钰挑了挑眉,低头看着两个抱着自己大腿的孩子,一手搓一个头,笑道:“那便留下来,今年可是准备了大型烟花秀。” 两个小孩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一个四岁的小屁孩,和一个六岁的小屁孩,也就这样了。 每个人的身上都换上的新衣裳,就连宫中的女婢男仆也一样。 到了朱祁钰这一阶层,那些新衣服其实一点也不新鲜,但是,过年的新衣服总是让人心情喜悦,似乎穿着新衣服,过了今晚,就能迎接新生。 新年是什么? 一幅春联,一包红包,一顿年夜饭,一家人。 所幸现在也没什么事情,朱祁钰也有些手痒,就牵起两个小屁孩的手,说道:“走,放鞭炮去。” 现在的鞭炮还是纸包着火药带引线的那种,没有什么延时爆炸。 朱祁钰拿着线香,身后是四女三孩,就算不回头,也能感受到那热烈的目光。 说实在,这么大的人,放这种鞭炮,对朱祁钰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心理压力,这不是小孩的那种害怕,而是知道多了,明白原理的那种害怕。 圆柱的鞭炮静静摆在地上,等待着那发着橘黄色火星线香的垂怜。 一身金黄衮龙袍的皇帝,蹲在地上,笔直伸着手,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后仰,远离鞭炮。 在火星接触到引线后,全神贯注的朱祁钰就听到了嘶嘶的声音,随后立马起身,脚步不停往后跑。 没跑两步,身后就传来清脆的爆炸声。 “欧~” 两个喜欢鞭炮的小屁孩高呼,随后连忙喊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看别人放,就不用自己提心吊胆了。 朱祁钰看着众人,随后整理了一下衣服,拍了拍没有的灰尘,点了点头,就有婢女捂着嘴又拿出一个小鞭炮放在地上。 高高在上的圣人放鞭炮,确实很是喜乐。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朱祁钰后面就从容了很多。 来自后世幼时的记忆翻涌而起。 他将线香插在地上,然后将小鞭炮的引线固定在线香上。 这样,他就可以双手抱胸,一脸得意地站在众人面前,等线香引燃鞭炮。 又是一声炸响,随后那线香就被炸碎成两段。 “哇!” 跟定时炸弹一样的简单机关,立刻引来了小朋友的崇拜。 朱祁钰摇了摇头,咂了咂嘴,道:“这才刚刚开始。” 后世有着什么红蜘蛛、黑蜘蛛这种延时鞭炮,铁盆、水缸、牛粪、井盖等等,朱祁钰什么没玩过? 每个小朋友都是潜在的爆炸鬼才。 朱祁钰让他们见识了什么叫做艺术。 孩子的崇拜,单纯没有杂质,看着高高飞向天空的铁盆,头随着铁盆落地而上下摇动。 脑子里的格局被打开了,他们的手也痒了起来。 剩下的,就是在大人的监督下,看着朱见深和朱见济发挥自己的才能。 “夫君,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汪招娣将婴儿让给了杭惠茹,转身就帮朱祁钰整理有些乱的衣衫。 “他们可没有为夫厉害。” 朱祁钰指着不远处的两个小屁孩,十分自豪宣布。 “啊是是是。” 汪招娣美眸翻了个好看的白眼。 一旁的钱锦鸾和周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十分羡慕。 两相对比,自己那死鬼丈夫,连孩子的名字都记不住,见面也基本上就是在床榻上。 她们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爱情。 汪招娣拍了拍朱祁钰的肩膀,道:“时候也不早了,要发红包的话,得趁现在,晚了就麻烦了。” 大年三十发的红包才叫压岁钱,而初一发的,那叫新年红包。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汪招娣说的不是给孩子的红包,而是给景仁宫的婢女男仆撒钱。 “娘子说的对。” 朱祁钰抬手捏了捏汪招娣那水嫩的脸颊,随后转身看向兴安,道:“安排一下,朕要发红包了,每人都有。” 第382章 撒币 景仁宫,会议殿内。 朱祁钰的前面垒高高的红包堆。 身后站着汪招娣和杭惠茹,至于钱锦鸾和周氏,则是站在一旁。 大长桌的另一边,是排起的长队,这些人便是景仁宫的佣人。 和皇宫差不多,景仁宫的大多数男仆也都是阉人。 这是朱祁钰不好改变的事情,皇家的血统不能因为男性下人而遭到玷污。 就算是朱祁钰再怎么觉得不人道,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只能跟随大势。 太祖朱元璋之所以鼓励女子守护贞洁,无非就是权贵们之间若是因为女子贞洁这种事情而产生间隙的后果,可比百姓还可怕的多。 没有亲子鉴定技术的现在,面对出轨,没有哪个权贵会忍气吞声。 毕竟,若是男子抓奸在床,那么有权利直接打杀狗男女,前提是,必须抓奸在床。 按大明律,女子出轨,若是两人情投意合,那么出轨男女各杖八十,称和奸;若是诱骗,则是各杖一百。 而小说中出现的将妻子卖或是嫁给奸夫,女方的丈夫及奸夫都要受八十杖,而女方则必须离婚,回到娘家。 朱元璋对婚姻的忠贞,虽然在男尊女卑的影响下,无论怎样,都透露着对女性的不公平,但也大大限制了婚内出轨这种事情。 朱祁钰知道,就算不是自己戴绿帽子,单纯的是佣仆之间生出感情,在自己的景仁宫内做出什么苟且之事,当景仁宫是酒店吗? 除了阉人,其他多是契约在身,这点和皇宫不一样,他们并非一辈子都会待在宫中,工作时长到了,可以选择续约或者离开。 一个个佣人上前,随后兴安会根据册子,念出那个佣人的名字,然后朱祁钰说一句“新年喜乐”,再由兴安将盘中的红包交给对方。 佣人收到红包之后,或是回一句“陛下万岁”,也或是回一句“新年吉祥”。 如此下来,虽然佣人不能回去过年,但也能趁此机会多上一些收入。 红包里的是银币,多是两枚,大概足够大明中层家庭过半年的生活费。 朱祁钰不说流动资金,自己内帑的钱还有很多。 京城保卫战花出去的百万两,早就收回来了,内帑都要扩建了。 当然,如果投入基础建设,这些钱肯定一下子就可以花光,或者是打一场国运之战。 花出去的钱,在京城都会以各种方式回到朱祁钰手里,然后自己还能享受到服务,何乐而不为。 钱锦鸾看着不断发红包的朱祁钰,黛眉微蹙,宫中过年最多也是发些食物,而且不会由圣人亲自发,一般都是交给太监,然后太监再中饱私囊一些。 在景仁宫,这种事情并不会发生。 景仁宫有专门管理这方面的财务和会计,中饱私囊就会被彻查。 朱祁钰可不管外面怎么样,在景仁宫,他给的多,实俸加赏赐,是外面大多数打工也望尘莫及的收入。 中饱私囊就代表着可以被收买,能被收买,那就预示着会背叛,不从源头开始切断,那么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就有一大批人要死。 等所有佣人的红包都发完之后,朱祁钰伸了个懒腰,然后拿起一个大包,颠了颠,直接扔给了兴安,说道:“新年快乐。” 兴安慌忙接下了红包,用双手捧着,抬头看了朱祁钰一眼,随后垂首道:“谢陛下隆恩,祝陛下事事顺心如意。” “父皇,今年也会是特制钱币吗?” 见朱祁钰忙完,朱见济才开口发问。 “当然了,毕竟那是压岁钱。” 朱祁钰笑着说道。 闻言,两道欢呼声响起,而汪招娣则是上前,轻轻揉捏着朱祁钰的肩膀,柔声道:“累了吧?” “不累。” 朱祁钰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手,仰头靠后,看到了汪招娣遮住的半张脸。 因为生育的原因,汪招娣成长了,各种意义上的成长。 感受到朱祁钰目光的不对,汪招娣瞄向一边,看到其他人都没发现后,才在手上用力,然后瞪了朱祁钰一眼,身体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若是私底下,她很喜欢朱祁钰欣赏她身体的目光,可是现在可是有外人。 朱祁钰收回了那欣赏的目光,舔了舔嘴唇,突然就想喝奶了。 “你们参观过景仁宫了吗?” 转头看向钱锦鸾和周氏,来了这么久,总不能没有话题。 “参观过了,这景仁宫,甚是奇妙。” 钱锦鸾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这里的一切都太方便了,巧妙的设计减少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听说,就连花园中也铺设了管道,只需要打开阀门,就可以自动浇水。 也正因如此,景仁宫的阉人很少,毕竟挑水浇水这种重活都免了,可以省去一大把重体力劳动,而护卫都是固定区域巡逻。 虽然没有详细了解过这新颖宫殿群的武力如何,但是每个护卫都背着火枪,可见这里火力十分充足。 在皇宫之内,就连茅厕也要有专人管理,倒马桶、换马桶这种事情,景仁宫都不需要,这里只需要注意打扫卫生。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钰可以直接亲手给佣人发钱,毕竟景仁宫可没有皇宫那么巨量的宫人。 “以后还会更奇妙。”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着说道。 他可是听说了,年后那陶有道和班承要开展蒸汽系统的实验,若是能成,那么就是一大进步。 不过,朱祁钰可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那太难了。 钱锦鸾和周氏闻言,不由得皆挑起秀眉。 景仁宫的一切已经让她们十分惊奇了,却不曾想,似乎这座宫殿群或许还未真正完工,还有着很多改进之处。 对于朱祁钰的话,她们丝毫不怀疑,对于圣人的信任,她们自己也没有发现。 “好了,该撒的币都撒了。” 朱祁钰起身,扭动着脖子,发出咯咯的响声后,继续道:“时候也不早了,陪朕一起去找太后,然后准备开饭吧。” 这一次,孙太后也出宫了,不过,孙太后说是去找吴太后叙旧去了。 第383章 年夜饭 孙太后和吴太后能有什么旧好叙的,朱祁钰不知道。 不过,当朱祁钰见到两人时,两人相互握着手,似乎是多年未见的老闺蜜。 “母后,该吃饭了。” 朱祁钰大踏步走入客厅,向着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开口。 一声母后,喊的是两个人。 而两人也是同时将目光投了过来。 “叫人知会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过来。” 吴太后起身,举止优雅,在孙太后面前,她不再像以前那么懦弱。 以前,她没有丈夫的撑腰,没有家族的力挺,现在,她有儿子,有一个顾家且强大的儿子。 挺着脊梁,吴太后一步步走向朱祁钰,脸上带着笑意。 朱祁钰笑着没有说话,等着吴太后走到身边。 景仁宫其实不是宫,在朱祁钰心里,是一个家。 在家里,他当然不想一直以皇帝的身份去对待家人。 大明的相处关系其实很简单,不同的自称,不同的称谓,都代表着在着阶级森严的社会中不同的态度。 孙太后看着朱祁钰,想起了以前,朱祁镇当皇帝之后,就直接进入了皇帝的状态,甚至对她这个母亲也产生了些许敌意。 一个连自己儿子的名字都能忘的皇帝,更不要奢求其照顾好家庭。 用餐的地方不是膳厅,是在与宽敞的厨房相隔不远的餐厅。 圆桌上的铜锅冒着滚滚的热气,荤素各半的菜肴摆放在两旁,还有那胀鼓鼓的饺子,被精心摆放成月牙的形状。 不过,那些饺子的形状倒是千奇百怪。 见朱祁钰那奇怪的目光,汪招娣和杭惠茹脸上都有些发红。 倒是吴太后,直接拍了朱祁钰的背部一下,道:“怎么,不喜欢我儿媳包的饺子?” 说话的声调抬高,眼眸带着警告的意味。 朱祁钰都不由吃惊了一下,然后直接伸手拿起一个饺子就往嘴里塞,然后竖起大拇指,含糊称赞道:“好吃,好吃。”” 一个饺子,既然能端上来,又能差到哪里去。 景仁宫有着成熟的厨丁,而汪招娣和杭惠茹并非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无论是身为皇后还是皇贵妃,为皇帝下厨煮一些羹汤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包饺子炒菜这种就很少了。 在笑声中开始的年夜饭,是孙太后以往都不曾体会过的。 以前,吃火锅她都是让身边的人服侍着夹菜涮烫,早就养尊处优的她,也习惯了让人服侍。 但是现在,在景阳宫看着皇帝和太后还有妃子都自己涮着火锅,孙太后也起了尝试一下的想法。 野猪骨头汤被有经验的厨丁处理的没有一丝腥味,浓郁的汤水带着鲜甜。 后世所吹捧的辣味,现在还没有,但是,没有那种带毒的痛觉,厨师在食物上所下的功夫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火锅作为品尝肉食最鲜美状态下的烹饪方法,那薄薄的牛肉在汤水中变灰,不需要烫太久,拿出来后,中间带着一丝丝红,这样入口的牛肉最为鲜美。 在饭桌上,还有那些以前被嫌弃下水。 因为是皇帝要求,所以厨丁也是尽心尽力地处理干净才摆放上桌。 在酱油、辣根、蒜头、鱼露等等相互搭配,品种齐全的蘸酱的搭配下,给各种食材的风味都提上了一个等级。 “都说陛下精通美味,今日一试,名不虚传。” 孙太后满足的舔了舔嘴唇,开口便是赞扬。 “太后说的是,现在京城,谁人不知西城酒楼美食频出,是来自陛下的手笔。” 钱锦鸾也是不由得感叹。 人活着,就要吃饭,为了一口饭吃,才需要劳动。 到了朱祁钰这种阶层,基本上不会去追求什么辣味,是开水白菜不好吃?还是佛跳墙不够高档? 华夏宫廷宴席,乃至各种高端菜肴,最出名的不会是辣菜,就算是以辣闻名的地方,其传统高档菜肴也是。 单单这火锅的汤头,就要处理一天一夜,一锅高汤要经过好几道工序,虽然主题是野猪骨,但是,用料中也带有鸡鸭火腿等各种食材,只不过,那些都是添味所用。 “民以食为天,辛辛苦苦一整年,不就是为了现在坐在一起,吃同一锅菜吗?” 朱祁钰笑着将牛肚烫好,然后放在自己妻子的碗中。 不知是不是热气腾腾的火锅将皇后的脸颊染得绯红,汪招娣在听了朱祁钰说的话,心中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配偶多就是有点不好,朱祁钰给汪招娣烫完,还要给杭惠茹烫,更不能忘了自己的亲娘还有孩子。 在这饭桌上,就好像他才是服侍别人的人。 孙太后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可别忘了还有我。” 说话的时候看向朱祁钰,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当热腾腾的豆腐从朱祁钰的筷子中送到她的碗里,好像一切都释然了。 不过,当朱祁钰又烫了肉,夹到钱锦鸾的碗中时,似乎空气都停滞片刻。 “额,嫂子也多吃点。” 朱祁钰保持微笑的开口,便看到一旁的周氏将碗推了推,说道:“可不能厚此薄彼。” “谢谢。” 钱锦鸾低着头看着碗中的肉片,轻轻道了一声。 “济儿,别总是自己吃,给你堂弟烫点肉!” 朱祁钰一边告诫着朱见济,然后就再涮了肉片放入周氏碗中。 坐下之后,就随手捞出一只海虾。 海味对于皇家来说,并不稀奇。 杨贵妃可以千里送荔枝,而天津离京城又没有多远,冬天运送过来的海产品都算得上新鲜。 剥开虾壳,放入身边人的碗中,朱祁钰才问道:“要不要喝点?” “可以。” 汪招娣抿嘴点了点头。 钱氏抬眼看了秀恩爱的夫妻,似乎感觉十分融洽。 这种融洽是那种融入日常中的习惯,是丈夫对妻子的体贴,更是丈夫对妻子的尊重。 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中,被偏爱的不会有恃无恐,只会更加珍惜。 “见深,你要喝果汁还是牛奶?” 朱祁钰不忘问了下那塞着满嘴的朱见深。 “唔,嗯,喔,呲。” “爹爹,弟弟要喝果汁。” 朱见济很淡然的帮自己的堂弟翻译了那口齿不清的话语。 “好。” 点了点头,朱祁钰便让人将果酒和果汁送上来。 第384章 李惜儿 果酒酸中带甜,度数不高,浅尝的话,是十分合适的女性酒饮。 朱祁钰自己喝的是白酒,火锅搭配醇厚酱香的白酒,一口酒,一口汤,便是一场味觉的狂欢。 房间内是冒着热气的火锅,其乐融融的气氛让人打开了话匣子。 孙太后也发现,自己的儿媳不一样了,她们有着说不完的话,除了生活上的,还有事业上的。 钱锦鸾和周氏接手制衣坊的事情,孙太后是知道的。 但是,从结婚就待在皇宫中的她,从来没有想过,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 宫中的生活是枯燥无味的,说来说去,也就是花开花落那几件事。 可是,现在听到钱锦鸾说起了棉花,说起制衣坊捐赠灾民棉衣,说起捐助福利院。 这些都让孙太后不由得吃惊。 窗外的天空渐渐变得灰蒙蒙的,然后点点雪花落下,孩童的欢呼声响彻天际。 鼓鼓的肚子,微醺的神情。 这是年夜饭之后,每个大人的神情。 所幸客厅里有沙发,孩子的精神饱满,在婢女的看护下在院子里玩。 孙太后和吴太后坐在一起。 “姐姐,不如晚上你也住下,等下咱们一起去听曲,妹妹可是喊来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 吴太后拉着孙太后的手,似乎在朱祁钰不知道的时候,两人的感情也升温了。 因为吴太后的喜好,景仁宫里也搭建了梨园,只不过这梨园和外面的不一样,可以说是室内带天窗的舞台。 “妹妹倒是有心了,不过这还得问问钰儿的意思。” 孙太后目光看向朱祁钰,毕竟,景仁宫和皇宫的相同之处就是,两处都是听朱祁钰的。 自己娘亲叫戏班子来景仁宫这种事,朱祁钰是知道的,并且,他还吩咐了兴安要做好背景调查。 唱戏这种服务业在过年是最赚钱的时候,权贵们赏的多,而且时常还会有花魁趁着这个机会换回良籍。 享受着妻子按揉太阳穴服务的朱祁钰,听到孙太后的话,便笑道:“这里房间还挺多,不知道母后睡不睡的习惯。” 闻言,孙太后笑了笑,说道:“那便谢陛下隆恩了。” “不客气,喝茶。” 朱祁钰将茶捧到孙太后面前。 他叫吴太后娘亲,已经很牵强了,更不要说让他用这个称呼去叫孙太后。 朱祁钰给孙太后捧茶,自然也要给其他人捧茶,这不是什么尊卑,只不过是茶道礼仪。 更何况,这是他家,可不是在皇宫内。 果然,没有后世那么多的娱乐项目,守夜总是需要在聊天中才能持续下去。 除了赌博,梨园这种戏曲歌舞,算是权贵之家的固定节目。 就算不自己看,赚了一年银子的富商,为了酬谢乡民,也会请来戏班子唱连台戏,一唱就是一宿。 喝了几杯茶,夜光也笼罩了整个京城。 今夜注定是不眠夜,街道上的点灯人早早将高挂的红灯笼点亮。 原本应该陷入昏暗的京城,散发出属于繁华的亮光。 朱祁钰等人来到了梨园,沿途有着烛火路灯,就算不提灯笼,也能看清地面。 梨园有着开阔的展台,乐伶已经提前得到消息,早早就来熟悉准备了。 景仁宫有邀,这是在京城谁都不会拒绝的邀请,不是不能,而是不会。 朱祁钰的出现,立刻让戏台上的演员为之一静,然后连忙跑下舞台,跪伏在地上,叩首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朱祁钰挥了挥手,然后手停留在半空中,目光看向了人群中的一个人。 微眯了下双眼,朱祁钰继续道:“快开始吧。” 走到中心位置上入座,其余女眷也入座,小桌上已经摆放好了茶水和干品零食。 朱祁钰并不喜欢戏曲,他也听不懂,不过,这应该算是舞台剧,若要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懂一些。 但是,现在他的脑海中,都是方才注意到的身影。 此时,那身影正在舞台上挥舞着长袖,唱出悠长的音腔。 伶人说的就是舞台上的演员,一辈子都是靠这个吃饭。 朱祁钰的记忆中,有一个伶人给了他十分深刻的印象。 深刻到现在看到那小小的身影,他都能知道是她。 李惜儿。 要说景泰名伎,非李惜儿莫属。 不过,伎和妓,其中还是有差别的。 朱祁钰再蠢,也不会纳一个千人可夫的女人。 可是,景帝不知道,后世可以巧妙的切换简单的一个字,就能把一个伶人变成土娼,算是常规操作吧。 现在的李惜儿看样子也不过是七八岁左右,在台上唱的有板有眼,一看就知道是经过苦练过的。 这么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对上一个至高无上的帝王,很容易就击中了景帝的心扉。 朱祁钰抬手勾了勾,兴安就弯腰将耳朵靠了过去。 “那个角是不是叫李惜儿?” 朱祁钰压低声音说道,不过还是让身旁的人听到,不由得,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就连兴安也好奇了起来,不过,这种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好奇心,很快就被兴安压了下来,同样低声回道:“回陛下,正是。”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思量了一下,才继续道:“去查查她,查清楚点。” 兴安听后,连忙抬头,再看向舞台上的李惜儿,皱眉,然后舒展,道:“是,陛下。” 当圣人这么要求的时候,那么兴安就知道,查清楚不是只查身家,还要深挖,然后细查。 几个女人也看向舞台上的角,汪招娣的眉头深皱,然后带着疑惑的美眸看向朱祁钰,这没有道理,自家夫君不可能对这么小的孩子感兴趣。 若是感兴趣,之前那唐云燕早就能下手了,还不是自家夫君勾勾手指的事情。 目光是可以感受到的,朱祁钰转头看向汪招娣,伸手握住那温热的柔荑,笑道:“莫要多想,我对一些事情感兴趣罢了。” 不过,汪招娣却是摇头,道:“妾身不是在意,只不过那孩子还太小。” 皇后并不在意自家夫君纳后宫,或者说,多子多福对于他们这种权贵人家来说,是正确无误的。 朱祁钰哑然失笑,扬起嘴角,说道:“听娘子的。” 第385章 烟花盛宴 被塞了一嘴狗粮的众人,将目光放回台上。 不过,在欣赏戏曲的同时,多是关注那个叫李惜儿的角儿。 能受圣人关注的角儿,自然不会普通到哪里去。 孙太后忍不住点头称赞道:“唱念做打,样样都是下了苦功夫,往后倒也是个名角儿。” 唱悲欢唱离合,惯将喜怒哀乐都融入粉墨,你方唱罢我登场。 吴太后也是认可,不过,对方还是太年幼,要想生孩子,也得等好几年。 “母后若是喜欢,往后这戏班子留在宫中便是。” 汪招娣的声音幽幽传来,让吴太后回眸对视。 眨了眨眼,吴太后顿时便笑道:“好,好,那更好。” 得到吴太后的认可,汪招娣才看向兴安。 见状,兴安躬身道:“本就是教坊司人,如何处置,全凭圣上心意。” 朱祁钰哪能不知道她们的心思,不过是自己看得上眼,那就留下来,避免被别人捷足先登。 “此事听太后与皇后便是。” 朱祁钰平淡开口,这种事情的选择权,应该交给后宫之主。 现在的李惜儿,当然还没有朱祁钰记忆中那么靓丽,让人眼前一亮的模样。 更何况,现在的朱祁钰也不会对幼女下手,没那么饥不择食。 几句话定下一个人的归处,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台上依旧唱着戏曲,台下的小孩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朱见济点着头,迷迷糊糊的强撑着不睡觉。 朱见深已经躺在周氏的怀中睡去。 不过,别想着把他们抱回房间,稍微有动作,他们就会惊醒,然后瞪着大眼睛,告诉大人自己不困。 夜深且渐浓。 京城的街道,经过晚席,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没有宵禁,路边站着大人,看着孩子们相互吆喝,聚集在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每个人都在守夜,等待着过年。 夜间的钟鼓楼一般都是没有动静的,只有在过年,钟鼓楼才会在夜间被敲响。 午时一到,钟声立刻回荡在整个京城。 早已准备就绪的人,挂起长长的鞭炮,拿着线香,准备驱赶年兽。 噼里啪啦声响彻京城,浓密的白烟一股股向着天空飘去。 这是年味最浓的时刻。 朱祁钰听到钟声,和各处响起的鞭炮声,立刻起身,拍了拍手,说道:“新年喜乐。” 同时,兴安捧来一个个红包,朱祁钰也从怀中掏出红包,交给朱见深和朱见济,当然,还有熟睡中的小澄。 “平安喜乐,健康成长。” 孩子拿到红包,立刻清醒了过来,走到一旁,相互对比。 台上的人自然也不会少,各个都有红包。 随后,朱祁钰再开口道:“准备好看烟花了吗?” 对于圣人准备的烟火秀,众女早就心中期待。 那种短暂的绽放,在少女心中便是永恒的美好。 “移步观景台吧。” 朱祁钰便引众人离开梨园。 而汪招娣则是侧头看向兴安,低声道:“带上那李惜儿。” 兴安不置可否,也是应了下来。 观景台在露天的池塘上,此时,池塘已经结了薄薄的冰层,没有丝毫绿意。 朱祁钰看向被烟雾所笼罩的天空,空气中的硝烟味,不是战争,而是喜悦,让人心情舒畅。 兴安递来一根圆筒,朱祁钰单手接过,随后看向身边,说道:“要开始了。” 闻言,所有人都纷纷抬起头。 朱祁钰将圆筒对上天空,用力拽拉绳。 砰的一声。 一抹亮光升上天空。 景仁宫的动静,立刻引起周遭街道百姓的注意。 顿时,京城沸腾了起来。 百姓各个呼朋唤友,叫起熟睡中的孩子,拖家带口走上街头,纷纷抬头看向景仁宫上空的光芒。 咻咻咻。 在景仁宫的信号弹升空之后,南方城门外也传来破空声。 四方城墙同时引燃烟花筒。 五光十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京城。 一个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星火四散,声音震的人心脏都要漏跳一拍。 砰砰砰。 不断有烟花升空,一个个花团在天空盛开,各种颜色染在人脸上。 夫妻相拥,老人抱着孩子,孩童脸上满是震撼。 如果有年兽的话,估计要被这样的火力给直接吓死。 观景台上,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天空,感觉到自己的左右手纷纷被人挽住。 “喜欢吗?” 朱祁钰开口,却发现,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喜欢。” 汪招娣和杭惠茹准确的回复了自家夫君的话。 有人在看烟花,有人在看人。 钱锦鸾看着前方相互依偎的三人,在亮光的照耀下,是那么的美好,就跟少女梦想中的场景一样。 而在他们身侧,李惜儿仰头,各种色彩倒映在瞳孔之中,在心中绽放。 于府,于璚英坐在石椅上,单手撑腮,看着烟花,心思莫名。 于谦看着自己的女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包,递到于璚英面前,笑道:“还未成婚,这红包,还得收。” 回应于谦的是于璚英的白眼,不过,于璚英依旧将红包收入怀中。 “父亲,你说,这些烟花是不是为某些人所放?” 再次看向天空,于璚英喃喃说道。 “千人千面,在为父眼里,这是为大明所放。” 于谦苦笑摇头,伸手搂住自己的发妻,看向天空。 陈府。 同一片天空下,陈凝香也和家人一起观赏这绝美的烟花盛宴。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红包。 陈循笑盈盈牵着自己妻子的手,一手拿着红包,在陈凝香面前晃来晃去。 “新年喜乐。” 看着发呆的女儿,陈循开口调侃。 “谢谢父亲。” 陈凝香起身,接过红包,对着陈循道谢。 闻言,陈循叹了口气,道:“道谢就不用了,这年长了一岁,终身大事可不能落下,要不要为父…” “不用了。” 话没说完,就被陈凝香打断,随后陈凝香幽幽说道:“现在事业繁忙,顾不上儿女私情。” 天空再次爆出巨大的花团,粉红的光芒笼罩在陈凝香的头顶。 陈循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随后笑了下,不再多说什么。 京城之中,百姓对着街头邻里相互拱手,辞旧迎新,送上真诚的祝福。 朱祁钰的瞳孔被火光照得明亮,喃喃道:“贺大明万胜。” 第386章 大朝会 烟花持续了半个时辰,然后是百姓继续燃放爆竹。 许久之后,京城在热烈后,才开始陷入寂静。 朱祁钰家里的房间不仅多,而且还大。 将朱见深和朱见济送入同一房间。 这兄弟俩说好了要睡一起,说什么秉烛夜谈,躺下没多久,就已经呼呼睡了起来。 在烟花爆竹之后的京城,顿时变得有点冷清。 亥时便是新年,丑时朱祁钰需要亲自去太庙祭祀祖先。 换了一身衮龙袍,头戴冕冠,在汪招娣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的朱祁钰踏出景仁宫。 虎豹先行,犀牛稍后,大象拖着銮驾跪在地上等候圣人。 典牧所的驯兽师将这些动物驯养的很好,吃得饱,就不会显露太多的兽性。 各街道已经清空了人群,凌晨的京城,只有皇帝的车驾前行。 朱祁钰裹了裹身上的貂裘披风,北平的冬天还是挺冷的。 初一这天,皇帝是别想着睡觉了。 低沉的兽吼游荡在街头,随着队伍的前行远去。 与登极时的祭祀差不多,朱祁钰进入太庙之后,只身走入灯火通明的前殿。 朱祁钰并不觉得自己和列祖列宗有什么话好说的,只是坐在蒲团上,看着一幅幅画像,闻着线香的味道,精神放空。 “大明本该万胜。” “大明不容异族欺辱。” “大明是我华夏之大明。” 朱祁钰看着画像喃喃自语,然后起身拿起旁边的一个盒子,放在祭坛上,掀开后,里面是纯金打造的燧发手枪。 “先祖们,时代变了。” “朕不会拘泥于小家子气的民族,更不会理会什么不征之国,有利于后世的,朕会去做,就算手上沾满鲜血,那又何妨?” 后退一步,朱祁钰昂首挺胸看着最大的画像,继续道:“你觉得,自己打下的江山,就应该给儿孙享福,殊不知那祖宗之法,是在禁锢大明,在拖累大明。” “你不去占领的位置,自然会有人去占领。” “你若是只想享福,那么世界的豺狼就会等着分食你的血肉。” “大明不分对错,只看利弊。” 朱祁钰缓缓转过身,迈出一步,道:“这个冬天,京城没有人冻死,没有人饿死,往后其他地方,也不会有人冻死,饿死。” 再迈一步。 “吃得饱,穿得暖,不被人瞧不起,是华夏的期望。” 步伐加快。 朱祁钰推开那沉重的大门,放眼是漆黑的夜空,回头看向明亮的内殿,只看一眼,便踏步而出。 沿着石阶而下,礼宾司的官吏垂首站在祭告香炉前,兴安捏着线香,等朱祁钰站定,才躬身上前,将线香双手奉到朱祁钰手中。 手端线香,朝天微微躬身三礼,再将线香插入香炉之中。 再拿起祭坛上的祭文,朱祁钰郎朗开口:“维天命二年,岁次辛未,奉天明命,代天理物…至今承之,生民多福,思不忘而报,祗承天序,式修明祀,用祈鉴佑,永祚我邦家。” 等朱祁钰念完,线香也烧到一半,将祭文投入火炉之中,上呈上苍,也算是祭祀的结束。 皇帝的形单影只,或许只有在初一这天才会体现出来。 从太庙出来,便向着皇宫而去。 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只能在宫殿内小眯一会儿。 谨身殿内,朱祁钰会在这里休息和下旨让南京的外戚祭拜皇陵。 这事一般是让魏国公去做。 兴安将准备好的圣旨让朱祁钰查看,然后落下朱批和盖印,当然,还有各种赏赐和升职。 然后就等到卯时,开始准备大朝会。 别以为只有朱祁钰一人这样,皇宫外,寅时的时候,文武百官就要开始在午门集合。 卯时的朝会,来早的官员可以到朝房中等待,称之待漏。 寒风刺骨,各种各样的保暖手段都派上了用场。 为了避免朝臣们混乱,所以入朝的次序都被安排的妥妥当当。 将军先入,次近侍官员,次公侯驸马伯,次五府五部。 礼宾司在旧制的基础上,安排了内官指引。 当皇宫的钟鼓楼开始鸣鼓,那么午门的左右两掖门便会打开,由官军旗校先入皇宫,在既定位置站好。 以国旗先行,后便是军旗,随着寒风飘扬,在士兵的手中矗立于奉天殿外的各个角落。 到了卯时,文官由左掖门进入,武官由右掖门进入,先在金水桥之南根据品级排列好次序,然后等着仪仗卫士手持长鞭。 在鼓声停止后,长鞭挥打在地面,发出清脆的鞭鸣,文武才会依次过桥,到达奉天门丹墀。 这里的广场很大,可以站立很多人。 文武百官,四夷使臣,负责纠察的御史在旁监督,凡是有咳嗽、吐痰、或仪态不整的都会被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大朝会一般持续两个时辰,在此期间,所有人都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所以,就算是文人也讲究养气功,不然这种时候晕倒,那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也正因如此,那些娇弱的书生,根本站不到朝堂,毕竟体弱多病,娇柔易推倒的文弱书生会很快被淘汰。 在丹墀下方,虎豹、犀牛、大象还有骏马,被驯服的野兽旁都会站着穿着全服铠甲的大汉将军。 大明尚武的威势便是由大军包围着文武百官开始。 朱祁钰因为没有住在皇宫之中,所以,他会直接从谨身殿走入奉天殿,然后从奉天殿的大门之后走出,坐到上廊内正中设置的御座。 五伞盖和四团扇并不是电视中宫女拿着的。 这俩玩意在风中有点重,所以需要仪仗队的力士。 卯时的天空,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 奉天殿的大门透出灯火的光芒,照射在圣人的御座上,犹如神只垂听万民之音。 力士再次挥舞鞭子,发出鞭鸣。 内官高唱:“入班~” 文武皆行一拜三叩之礼。 鸿胪寺官员先出班,对皇帝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人数。 “起奏~!” 兴安狭长而嘹亮的声音便拉开了大朝会早朝的序幕。 早朝的第一事项,便是奏报边关事宜,突出大明对军事的重视,所谓张国威而昭武功。 第387章 国力 张国威,便是辽东扫荡各个部落。 昭武功,便是琼岛海战,一炮击破百艘海盗船。 兵部尚书,五军都督,于谦,激昂的声音,显露出大明边疆的激荡。 从漠北,到麓川,再到琼岛。 大明没有陷入战争的泥潭,而是学会了如何去结束战争。 在广场受着寒风的四夷,对这个大明感到陌生,还有一些惶恐。 当太阳的光辉刺破漆黑的苍穹,破晓的光芒缓缓越过城墙。 将士的铠甲镀上了一层金黄,让整个广场更加肃穆。 军事调动自然不会在大朝会说详细,但是从大概上听,就知道,大明还富有余力。 至少,他们知道,大明的京营没动,那击败瓦剌联军的京营,至今依旧拱卫着京城。 大明什么时候会放出这些大军? 现在漠北的五万大军,就跟悬在北方的一把刀,要落不落的样子,很让人心惊胆寒。 那沐浴在阳光中的至尊,手里握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 转头看向武官,一些年轻面孔的眼里都透露出一丝狂热。 这样的狂热很让人害怕,甚至让一些大明的文官感到害怕。 而于谦之后的陈循,倒是让文官的心情好了一些。 天下户口,九百五十四万九百六十六户,五千三百五十万七千七百三十口。 比前年统计多出了三十万余口。 这是很难想象的,人口的增长会这么快。 毕竟,光一年的生活,有人出生,就有人死亡,更何况,人并不是总是在生仔。 不过,仔细想想,现在辽东和麓川已经掌握在大明手里,以往因为动乱所不能统计的地方,也是纳入了统计行列,人口增加是正常的。 但是,四夷并不知道这些。 光是听到陈循眉飞色舞的汇报。 一年三十万的人口的增长,未来有多少会成为战力? 没有人知道。 二千六百四十六万九千六百七十九石的米麦,比前年多了两百多万石,这些都可以转换成军粮。 陈循口中的各项数据,都是大明国力的提升,也是广场上大汉将军乃至大明军队的保障。 当陈循说出大明商税二千五百八十万六千七百二十三两时,广场甚至能听到百官沉重的呼吸声。 大明的吸金能力是当世之最,拥有现在世界上最好的手工业,最丰富的高档奢侈品。 以前,那些四夷是不会发现这种细节的。 当初胡元也一样,可是最后呢? 但是,现在的京城不一样了。 路边没有打骂奴隶的奴隶主,他们看不到百姓眼中的愤怒,看不到有人冷死或者饿死。 看到的是大明百姓对于反叛者的愤恨,看到的是大明招兵处时时刻刻都有人登记,看到的是大明的百姓为海上的舰队欢呼。 皇宫各处迎风猎猎的国旗,大明的至尊将民心握在手中。 美丽的数据让百官都在寒风中感受到了温暖。 因为,这也代表了朝廷会提拔和赏赐一些人,并且还会空出很多位置。 和平时期所需要的官员,比战争时期还要多得多。 这也是为什么一些官员热爱和平,就算是投降,也想要拥抱【和平】。 战争时期,可以用的特殊手段很多,有钱的官也玩不过有枪的匪。 陈循汇报完,满足地躬身,将手中的奏折递了上去。 “臣为大明贺。” “臣为大明贺!” 朱祁钰刚将奏折放在一旁,下方便响起了百官的齐声道贺。 大明蒸蒸日上,有的人引领大势,有的人顺从大势。 朱祁钰很想打哈欠,底下的一些人在想什么,朱祁钰是知道的。 军事上,武官们现在知道,机会来了;而经济上,文官亲耳听到了商税的利益。 一些人在这一刻想到自己能从大明身上获得什么。 他们这种阶层,不需要去试错,只需要用手中的权力和财富去搜刮其他人探索的成果就行了。 大朝会依旧。 汇报完政事之后,便是百官的拜年。 朝鲜、琉球、缅甸等国皆遣使贡上方物,大明收下之后,会回赠彩币表里等物。 强打着精神的朱祁钰接受着百官的祝福,什么洪福齐天,什么万寿无疆,对于在寒风中抱着暖瓶的朱祁钰来说,都没有回家睡个饱觉来得实在。 之后,由御史出班,上奏早朝期间官员失仪情况。 在鸿胪寺官员高唱一声:“奏事毕~。” 力士挥鞭,再次发出清脆的鞭鸣。 朱祁钰起身绕过御座,走入奉天殿之中,大朝会才算是结束。 百官各回衙门莅事,而各地如今的一把手则是会在官舍中等待。 大朝会的意义除了彰显国威,另一项就是将各地的一把手给弄到京城来。 等这年过了,该罚的罚,该赏的赏。 有时候,来了一个一把手,回去就是另一个了。 朱祁钰在偏殿稍微休息了一下,等文武百官都出宫了,他才会坐上銮驾回宫。 野兽归笼,朱祁钰也回到了景仁宫。 打着哈欠,就算是昨天中午休息过了,但是熬夜还是让朱祁钰有些恍惚。 为了打造一副好身体,朱祁钰就算公务繁忙,也不会经常熬夜,所以对于这种晕乎乎的感觉还是不习惯。 初一,走亲串门的时候,景仁宫里,皇后要召集命妇,游园赏雪听戏,就是笼络一下感情。 现在两个太后和皇后都在这里,命妇们自然穿上自己的诰命服,整齐集体观赏着景仁宫。 而和朱见济要好的那些孩子,也被她们带了过来。 这些孩子都被告诫过,不能胡乱开口。 从三岁就开始蒙学教育的权贵子弟,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大明京城的纨绔子弟,并非是那种欺男霸女的角色,或者说,这种纨绔子弟,在京城本来就很少。 要说的话,最多是纵奴和不学无术。 就算是后来的严世蕃,那也是自小通读经史、博闻强记,是个写文章的好手。 贪财好色这种事情,每个公子家都会有,这是他们的特权。 天子脚下,特别是在主强臣弱的形势下,哪个不是各种注意的活着? 不过,其他地方,天子看不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388章 站队的好处 诰命夫人和太后皇后在一起,其实聊的也不是什么高端的东西。 这个时代,对于这些夫人来说,没有那么多的出轨、抓奸,这类狗血的事情。 所说无非是谁家和谁退婚,然后被衙门判退了所有彩礼。 大明的嫁娶,送出的彩礼聘礼,若是悔婚退婚,都是要全数退还的。 并且,负责两个家庭的媒婆也要负一定责任。 这种事情,名声终究不太好,所以就算是订婚,两个家庭都要十分郑重且长时间考虑对待。 富家女爱上穷书生这种事情,大多只会发生在青梅竹马身上。 这些,汪招娣都听得很认真。 很会察言观色的夫人当然是看得出皇后喜欢听,所以后面基本上都是聊这个。 “姐姐,那终究是话本故事。” 杭惠茹找了个机会,将汪招娣拉到一旁,低声说道。 那种故事听多了,杭惠茹都知道对于她们这个身份的人来说,并不太好。 “我当然知道,妹妹,我是想着能否用在小说之中。” 汪招娣莞尔,她不知道恋爱,更不知道恋爱脑,但是,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选择,她是知道的。 闻言,杭惠茹缓慢点着头,嘟着嘴,说道:“妹妹不知道那些话本为何这么写,但是,我知道,那样肯定没有好结果。” 汪招娣点了点头,穷书生要想出头,还要躲过榜下抓婿这一关,哪有那么多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雍容华贵的夫人,头上戴着各种金钗步摇,举止投足都是经过礼仪培训,谈吐间温文尔雅。 这是诰命夫人才应该有的模样。 虽然妻凭夫贵,但是在这样的交际场所,不得体的夫人是上不得台面的。 而一旦上不得台面,那么丈夫所做的一切都会因妻子打一个折扣。 所以,娶妻娶贤不娶色,并不是说女子只能待在闺房和厨房中,如此的厅堂还是要经得起考验的。 景仁宫的景色就算在冬天,也能在冰雪中成就一番独特的场景。 孙太后和吴太后走在最前头,然后寻了个亭子坐下来,尚宫立马让人取来茶水糕点和火炉。 其实,景仁宫是有温室的,而且还是全玻璃式的温室。 不过,当前还在试验之中,所以里面还没有太讲究花卉的栽种,只要求其能活下来便好。 火炉中,橘红色的火光带来丝丝温暖,孙太后和吴太后带头坐下之后,皇后和贵妃还有皇嫂也坐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是耿氏这样的国公夫人。 都不需要安排和提前告知,谁能坐,谁不能坐,按照自己的身份都要有自知之明。 “太后,这景仁宫现在在京城可是鼎鼎有名,不少人都托妾身来问问,能否在自家宅子改建。” 耿氏拿着手绢,捂嘴笑着说道。 景仁宫的建筑形式,并不是说你想建就能建的。 涉及到皇家,在京城,就是要考虑逾越这个随时都能引爆的问题。 孙太后和吴太后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都投向汪招娣。 虽然太后在后宫的权力很大,但是婆媳之间,相互尊重,有些问题,交给后宫之主更好。 汪招娣的脸颊因为天冷的原因有些发红,脖子围着狐尾,被圣人精心塑造的打扮,很多细节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此事本宫倒是听过陛下说起,”汪招娣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威严,道:“不过,还需等些时间。” “景仁宫种种皆是新物,好些东西,不是银两可以买到,陛下说还不成熟。” 言下之意,就是要等。 一切的便利服务都是需要付出金钱。 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哪能得到高价。 “那倒是。” 耿氏很赞同的点头。 没办法,不管是水龙头还是水管,甚至是下水系统,都需要专业的工匠和泥瓦匠。 一座大院,最难的不是那些表面就能看到的东西,隐藏起来的,才是最能被垄断的。 从这点切入,耿氏也聊起了京城武备学校。 大朝会,让一些外地的大员家庭也来到了京城,知道了京城顶级权贵的孩子都在想方设法进入学校。 别人都想进,你不进?那不就是脱离了圈子? 回应的依旧是汪招娣。 “济儿现在也在武备学校,明年倒是要扩招,若是有适龄之人,当然可入。” 这点汪招娣倒是没有隐瞒。 朱见济身为皇嗣,一举一动自然备受关注。 而且,在场的也有不少武勋家族的孩子在武备学校,刚来京城的夫人,应该也都打听过,不然耿氏也不会当场再问一遍确认。 因为耿氏在各种诰命夫人之中,最早和圣人接触,当初朱祁钰还是郕王。 站队的早,自然要给一些便利,现在耿氏也隐隐有诰命夫人之首的模样,就算南京的魏国公夫人,或许此时也要看耿氏的脸色。 对于耿氏的有问必答,便是皇家的表态,更何况,现在的徐永宁还在景仁宫的某处陪朱见济玩。 得到满意的答案,在外的武勋家族也准备把孩子留在京城了。 不多时,一直服侍太后的尚宫便收到了皇帝回宫的消息,附在太后耳边低声汇报了一下。 吴太后起身,看向诸位夫人,拍了拍手,然后就有婢女送来一个个托盘,上面放着百事大吉盒,这是过年喜事相送最普遍的礼物。 夫人们没有推辞,依次谢恩接过礼盒,然后款款离开景仁宫。 宫外那长龙的马车已经准备就绪,就算是各位夫人要走,也需要耗费很多时间。 一些孩子留了下来,待在景仁宫,这些夫人并不担心,都有专人看着。 朱祁钰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诰命夫人的事,属于后宫管理事项,他不需要去考虑。 周身突然感受到一些凉意,然后太阳穴就被人摁住,然后便是大腿也有人揉按着。 那手指的温度很暖,让朱祁钰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鼻尖传来的香味是朱祁钰熟悉的味道。 他知道,现在自己的妻子正在帮自己放松,不过,没享受多久,他便睁开眼睛,问道:“忙完了?” 杭惠茹蹲在他腿边,正乖巧地按着,而仰头就能看到汪招娣那精致的面容。 第389章 宝藏皇帝 揉肩掐腿,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齐人之福。 朱祁钰反手搂住妻子们,淡淡道:“我困了。” 两女怔了一下,随后看着朱祁钰走向楼梯,旋即也跟了上去。 都回家了,怎能让丈夫独守空房。 朱祁钰一进房间,就脱掉沉重的外套,每走一步,就扔掉一件衣服,到了床边,身上已经只剩一件内衬。 房间很暖和,被窝里也是。 朱祁钰刚躺下,就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随后被子被掀起,一具娇躯挤了过来,然后是另一边。 肋骨能感受到柔软,朱祁钰的双手被头枕着,摩挲间,朱祁钰的困意都减退了不少。 侧头盖了印章,嘤咛声让房间的气温急剧上升,剩下便是喘息和喃呢。 许久后,朱祁钰才沉沉睡去。 身体依靠在朱祁钰的身边,彼此调皮的对望,杭惠茹伸出手指,帮丈夫擦干净嘴角,惹得汪招娣一阵怒视。 两人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心满意足的闭上双眼,紧紧抱着那强壮的手臂。 起床的时候,太阳还未落山,朱祁钰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沉重,有些发麻。 轻轻抽出被压着的手,朱祁钰披上内衬,走入浴室。 景仁宫有锅炉房,为宫里的特定建筑供应热水和地暖。 为了达到后世能随时享用热水浴的服务,朱祁钰可是花了大价钱。 热水放入浴缸,朱祁钰躺进去,发出了舒服的呻吟。 拉开窗帘,可以看到外面雪花纷纷的场景。 一身的疲惫随着热气而驱散。 浴室的门把手被转动,然后朱祁钰就看到汪招娣和杭惠茹从门后走来。 单薄的丝衣贴合在傲人的娇躯上,修长的大腿随着迈步而隐隐若现。 “夫君可需要搓背服务?” 汪招娣浅笑倩兮,也不等朱祁钰回应,就直接走入浴缸之中,双手环抱住那强健的身体。 一旁的杭惠茹一直忍着笑,但也坐到了朱祁钰身前。 “只是搓背吗?” 朱祁钰挑眉,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坏笑。 嬉闹之后,朱祁钰在两人的服侍下穿好层层叠叠的衣服。 在客厅看到孙太后和吴太后的时候,朱祁钰能感觉到两人那异样的眼光。 不过,这是在他家,他又不在意。 可没走几步,朱祁钰就看到钱锦鸾和周氏牵着孩子进来,看到他就慌忙别过视线。 顿时,朱祁钰自己也感到一丝尴尬。 更不用提刚下楼就直接往厨房里钻的汪招娣和杭惠茹了。 “父皇。” “皇叔。” 朱见深和朱见济虽然能感受到气氛有点奇怪,但关孩子有什么事? 看到朱祁钰,他们就直接扑了过来。 一人一边拉扯着朱祁钰,要朱祁钰给他们做好吃的。 朱祁钰的手艺,特别是做孩子喜欢吃的东西,那是经过两个小朋友认证的。 “好。” 一声回应,让孙太后和钱锦鸾还有周氏同时看了过来。 给她们留下的只有朱祁钰那潇洒的背影,还有那挽起袖子,要大干一场的气势。 皇帝就这么进入了厨房,然后把在里面说悄悄话的皇后和皇贵妃给提溜了出来。 “陛下当真要下厨?” 钱锦鸾靠近汪招娣问道。 “嗯。” 汪招娣看向厨房,苦恼道:“夫君煮的汤比我煮的还好吃。” 扶额,叹息,却让人感觉不到惋惜,钱锦鸾只感觉嘴里发酸。 羹汤和糕点是妃子最能拿出手的东西,但是,在蛋糕和种类繁多的汤品面前,足够让人破防。 厨房内传出了奇奇怪怪的哼唱声。 几个女人就直接趴在门边,看着朱祁钰一边指挥着厨丁厨娘,一边悠闲拿着锅铲翻动菜肴。 除了那一道道命令,还有厨丁厨娘眼中的崇拜,哪还有半点皇帝的样子。 “陛下时常会下厨吗?” 钱锦鸾低头问向汪招娣。 “以前会,现在少了,说是师父教会了徒弟,徒弟就该多锻炼尝试。” 汪招娣口中的徒弟,也就是现在的御厨,正在给朱祁钰打下手的胖厨丁。 “爹爹炒菜可好吃了,还有蛋糕,还有饼干,还有…” 朱见深听着朱见济报菜名已经在流口水了。 “赶紧走,这里油烟大,别打扰我炒菜。” 宽敞的厨房内,传来朱祁钰略微责怪的声音。 下一刻,门口的一个个脑袋都缩了回去。 众人回到了客厅,便听到孙太后埋怨着说道:“一个皇帝,怎能下厨房?” “孩子喜欢,一片孝心,犯不着如此。” 吴太后笑盈盈回应。 “你就惯着他,若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 孙太后苦笑摇头,但还是担心道。 “怎么看?谁敢怎么看?难不成为母亲做一顿饭都要被人耻笑?” 吴太后挑起眉毛,一脸佯怒。 但是怒没多久,两人都笑了出来。 以前,或许还要在乎别人的看法,但现在,不需要。 几个女人坐在一起,孩子在一旁玩耍。 她们谈到朱祁钰,就开始停不下来。 强硬的,温柔的,聪明的,天马行空的。 越是了解,她们才会发现,在不同的场合,所看到的圣人是不一样的。 “开饭咯~” 一声大喝,朱祁钰中气十足的喊家人来吃饭。 饭桌上并不是那种摆盘惊艳的精致菜肴,但是卖相还是不错,毕竟有厨丁厨娘的帮助。 孙太后和钱锦鸾看着满桌的菜,愣愣地坐了下来。 皇家的母亲到现在还不相信身为皇帝的儿子还能为了家人下厨。 而皇家的妻子也很吃惊,一个丈夫能做到这种程度。 “别光看着,动筷子。” 朱祁钰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入口中。 “我要吃鸡腿。” 朱见济乐呵呵说着,回来待久了,就忘了那些繁杂的礼仪和称谓了。 随着朱见济的要求,众人也纷纷动起了筷子。 “年后南直隶会拆分。” 朱祁钰吃着,冷不丁说了一句。 顿时,孙太后本来的笑意都冷了下来,随后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 拆分南直隶,这可不是小事。 不过,圣人作的决定,不是她一个太后可以置喙的,但是,和自己说,是为了什么。 孙太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道:“嗯,知道了,该做就去做吧。” 第390章 健康的娱乐 你来我往才是情。 朱祁钰又不是那种不认情之人。 孙太后之前说了自己家族的人不安分,朱祁钰自然不能让她太难做。 承了这份情,算是个好的开始。 在场的人除了孙太后,没人在意朱祁钰所说的话。 对谁说,谁能做什么,这些都是有特定条件的。 钱锦鸾享受着朱祁钰的手艺,抬眸时带着满满的好奇。 腰间突然被戳了几下,整个身体一激灵,随后很快强装镇定,蹙眉看向周氏。 却见周氏扬了扬秀眉,又眨了眨眼。 见状,钱锦鸾又变成了低头吃饭的模样。 “过完年,制衣坊是不是该增加人手了?” 汪招娣突然开口,转头看向朱祁钰,问道。 闻言,朱祁钰仰头沉思了一下,道:“辽东、京城、天津、山东,当前的运力若是开拓再远,就要搬厂,再等等吧。” 若是各地的港口全面开放,那倒是能够提供足够的运力,可朱祁钰也担心控制不住。 开放可不是一拍脑门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的商税渐渐开始体现了价值。 财帛动人心,若是盲目执行开放政策,那以现在的通信时差和信息茧房的程度,朱祁钰磨的刀估计都不够砍。 “不过,若是在原料产地,倒是可以尝试建厂。” 朱祁钰开口继续道。 说完,他就看向钱锦鸾,可是,当目光对上了,对方却有些躲闪。 “皇嫂可以去和陈凝香商量一下,看看制衣坊是否有合适并且愿意去外地开拓市场的。” 这不是开店,而是建厂。 “嗯。” 钱锦鸾点了点头,轻声回应。 “好了,大过年的,就不要再聊工作上的事情了。” 朱祁钰扬起嘴角,随后目光看向吴太后,说道:“那梨园可不仅是看戏曲,我有一些想法,既然戏班子要留下,我有一些想法,到时候可要母亲多参谋参谋。” 一听到朱祁钰又要搞新玩意儿,众人顿时就被勾起了好奇心。 “是因为那李惜儿?” 汪招娣挑起好看的眉毛,水汪汪的明眸中带着些许审视。 “可能吗?” 看见汪招娣的模样,朱祁钰就直接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颊,反问道。 “谁知道呢?” 汪招娣嘟哝着:“都一年了,还不选秀女,谁知道是不是喜欢小的。” 突然,汪招娣也是一激灵,转头看向杭惠茹,便看到杭惠茹瞥着汪招娣的胸部,说道:“夫君肯定不喜欢小的。” 听出杭惠茹话中的意思,汪招娣顿时羞赧了一下。 不过,这下也让吴太后参与了进来,问道:“钰儿,现在大明各处都向好,也是时候选些秀女了,不然还有这么多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朱祁钰怎么也没想到,这都娶了,还是逃不掉被催婚的命运。 他搓着下巴,似乎真的在深思熟虑。 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佛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 这是太祖的规定,所以,选秀大多数是从民间选取,当然,外邦的就不一定了。 在各地选出五千名十三到十六周岁的女子,一路过关斩将,选出十几个人入宫成为宫娥,经过一个月考察,最终选出三位最为突出,长相也是皇帝满意的人。 可以说,选秀女一旦开启,那么便是整个大明举国的活动。 也正因如此,宫中那些宫娥,各个长相都是符合大明历代皇帝的审美,如吴太后这般被临幸而诞下皇嗣的这种事情可不在少数。 “算了。” 朱祁钰摇了摇头,道:“选秀女并非小事,当前局势虽稳,但还未平定,若是受选秀女影响,闹出民怨,非我所愿。” 说完,朱祁钰还夹了筷子菜,放到吴太后碗中,继续道:“现在有小澄,母亲都忙不过来,往后要是孩子多了,您不得烦死。” 虽然说的有些夸张,毕竟宫内有的是人服侍,但是吴太后还是听了朱祁钰的推辞。 其中,或许还有因为皇后还没诞下男婴的考量,皇帝要着手处理整个大明,等时局安稳了,期间有皇后和皇贵妃两人,在吴太后看来,也是足够的。 吴太后看向朱祁钰,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而是笑着说道:“若是有看上的,可别藏着掖着。” 朱祁钰耸了耸肩,将话题拉回梨园的事情上,道:“其实,那梨园,戏曲只是附带,你们都听过,也知道,在哪里听戏曲,声音环绕,比在其他地方还听得清。” 顿了一下,朱祁钰想了想,继续:“就如那些恩客喜欢在花魁面前听其唱曲,那演唱厅可以将声音放大,让更多人可以听得更清晰。” 其实就是演唱会,不过,在朱祁钰的构想中,是那种男女高音的会场,毕竟现在可没有什么话筒。 当然,在此基础上,排演一些话剧这类的,也是可以的。 朱祁钰絮絮叨叨,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饭桌上的其他人都沉默了。 “也就是说,那演唱厅放在外头,就可以收取门票,以此盈利?” 汪招娣都不知道自家夫君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好想切开看看和别人一不一样。 外头的青楼,一掷千金听花魁一曲的不是没有,若是两者结合,那么在场的人对于这种模式的吸金能力并不怀疑。 “嗯。”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如今京城娱乐太少,多是皮肉和赌博,这不好,增加点健康的娱乐,分级让各阶层都能放松,也有利于大明发展。” 说着,他又停下,拍了拍额头,自我抱怨道:“怎么又说到工作了。” 噗呲~ 几女见到朱祁钰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出声。 “妾身倒是对夫君的想法很是好奇,这宫中也刚好有戏班子,不若等饭后,夫君给我等看看样?” 汪招娣的提议很快就被其他人认可,纷纷发言表示想要看看。 特别是吴太后,虽然喜欢听戏曲,但是戏曲的曲目就这么多,不少她自己都会唱了,现在有类同的新玩意儿,她自然乐于尝试一下。 “那得看看这戏班子能否达到要求。” 朱祁钰没有拒绝,演唱厅完工之后,他就上台吼过,只不过那时屏退了其他人。 第391章 歌曲 演唱厅。 所有人都围着舞台。 朱祁钰在哼唱,戏班子的乐伶不断调试古筝配合。 李惜儿确实是经过专业训练,虽然年纪小,但很快就能捋出朱祁钰想要的音调。 尽管是哼唱,但是众人也听出了不一样的调子。 当代的很多曲调都是强调自然,若是强调节奏感的后世,听起来会觉得有些奇怪。 朱祁钰那富有磁性的声音顿时就能让人眼前一亮。 当然,唱歌的人不会是朱祁钰。 大致搭配完成,朱祁钰就直接下台,左右手顿时被抱住,连带着左右大腿。 身上的四个挂件,都带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无价之宝。 “先听歌,先听歌,回去再给你们唱。” 朱祁钰安抚着四个挂件,在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中坐到位置上。 有着珠玉在前,当李惜儿弹奏着琴筝,开口唱出那婉转的音调。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水调歌头原本就是曲词,这首词,本来就是要唱出来的。 民俗唱法也好,中高音唱法也好,曲词合适,搭配起来好听,至少朱祁钰觉得好听,这就够了。 李惜儿的声音空灵,虽然稚嫩,也如湖水般清澈透明。 细腻的手指勾起琴弦,尾调婉转,余音缭绕。 做完一切后,李惜儿紧张的小手放在大腿上,眼睛看着琴弦,面对着一片沉默。 下一刻,掌声响起。 朱祁钰也不由得佩服李惜儿的天赋,要是在后世,那可以直接童星出道了。 不管是相貌还是声音,甚至是短短时间就能学习掌握新的唱法,每一项都透露了这个女孩就是吃这碗饭的。 或者,也可以说,现在的乐伶,也就是戏子,都是需要下苦功夫的。 “太好听了,原来词也能这么唱。” 杭惠茹美眸盈盈,她也通音律,从自家丈夫哼唱开始,她就意识到了,但是实际听一个专业人员的表演,那就更加震撼了。 “确实新奇,不过,也是因为词好,钰儿有没有其他的?” 吴太后也很满意,现在想听更多。 “是呀,夫君,还有没有?” 汪招娣自然附和道。 “有。” 朱祁钰捏着下巴,点头回应。 闻言,众人也是眼睛一亮,甚至台上的李惜儿都投来了崇拜的目光。 “不过,这首可能有点难度。” 朱祁钰回应了李惜儿的目光。 可是一对视,李惜儿便自卑地低下头。 朱祁钰又看了看左右期待的目光,迈步走上舞台,招来了其他乐师,一起商讨着合奏的事宜。 合奏比独奏麻烦,所幸乐伶都是专业的,可以在圣人的只言片语和哼唱中凑出曲谱。 尝试着合奏了几次,朱祁钰才感觉到满意。 要说最原始的歌曲,那就不得不提到祭祀了。 祭祀的巫,在请神的时候,都会或是喃呢,或是高昂的唱出祭文。 而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楚地的歌辞,也是鼎鼎大名的楚辞。 这一次,李惜儿没有演奏乐器,而是站在乐队的前方,身后是乐伶依照着曲谱奏出前奏。 伎伶需要训练,自然也认字,更要能感受各种诗词。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李惜儿如同小女巫一般,眼中似乎映照着大山的影子。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明亮的眼睛好像看到了那优美俊秀神只,正是山鬼。 浪漫主义的诗人,笔下总能用简短的文字描绘出最浪漫的场景。 九歌有情,却不肤浅于男女之情。 但是,在李惜儿的表演下,似乎是小女巫看到了俏男神,眼中泛着些许爱慕。 “君思我兮然疑作。” 这是小女巫在最后对于神只的思念,也牵动着听众的心。 泫然欲泣,少女双手捧胸,抬头看着透明的屋顶,那外面是熠熠星光。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哀婉啸叹的变徵之音,雷雨更显凄厉,而在这凄风苦雨的,小女巫陷入无边静寂中,神只终究没有降临。 楚辞以哀音为美,沉重的鼓声敲击心灵,让人意难平。 华夏的瑰宝,在任何时候都能散发不同的光芒。 朱祁钰看到杭惠茹那起了水雾的双眸,伸手将其搂住,拍了拍,让其平定心情。 就连台上的乐伶,一个个都被感染,对于爱而不得,总是会产生低落的情绪。 “钰儿,你也真是的,就不会弄一些喜庆的,这大过年的。” 吴太后擦拭了下眼角,言语中满是埋怨。 “孩儿知错了。” 朱祁钰苦笑,这是他之前想出来的,最符合这个时代的曲目。 “下次一定。” 说完之后,朱祁钰便收回搂住杭惠茹肩膀的手,抬手拍了起来。 总不能让表演者得不到回应,呆呆站在台上吧? 在朱祁钰拍手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其他人的目光,不只是台上的,还有台下的。 如果说,一个皇帝,因为贪图玩乐而通音律,那么大家最多一笑了之。 但是,若是一个已经有成就的至尊,还能精通多道,那么大家只会佩服、崇拜、或者是更多褒义的情绪。 孤独的掌声,有点尴尬。 “鼓掌啊,还愣着干嘛?” 朱祁钰环视了一圈,随后身边才响起掌声。 这一场尝试,收获是挺大的。 不仅是戏班子的专业程度,还有就是这个时代对于乐曲的接受度。 虽然只要圣人喜欢,那么肯定有人跟风;但,若是加上太后和皇后这些人,那么影响就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从古至今,其实审美并没有变化。 高级阶层对于美的追求,一直如此。 就算后世有人故意审美霸凌,那也是高级阶层取乐大众的产物,他们喜欢什么样,还是会依旧喜欢什么样。 一个男人,手握至高权势,而且还如此多才多艺,足够让景仁宫的少女怀春了。 钱锦鸾看着朱祁钰,烛光似乎在其身上笼罩了一层光环。 再看向汪招娣,心中说不羡慕是假的。 朱祁钰问了吴太后,知道她们要再听听戏曲,反正来都来了,新年晚睡点没啥事,也就不耽误两老姐妹处感情了。 第392章 偶遇 过年的京城,并非很热闹,初一初二两天,大多数店铺都会闭店休息。 而初三,随着商铺的开业,生活的气息才回来,而且比以前更甚。 经过了一年的沉淀,现在的京城,盖着薄薄的积雪,行人围着围巾,口袋里有着余钱,能给孩子买一些以前不敢买的零嘴。 从外而来的官员,趁着这个时候,各种串门。 在京的和尚,出京的官;宰相门前七品官。 京官对比外地官员,总有着大一三级的优越感。 特别是外地官员现在属于回京述职,需要更多了解京城的情况。 朝廷也是贴心,过年的假期将人叫到京城,就是让他们相互通通气的。 只不过,这通气,也要有人会通。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家各显神通,看谁能敲开尚书的门。 以往,京城在南方的一些地方人看来,大概也都是大老粗,暴发户。 可现在,京城的人头都是抬着的,腰都是挺着的。 倒是那些南方来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逛着城里城外的各种店铺,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胡志和这次进京,是想看看能不能推动泉州港的启用。 表演,是一门医术。 不能只在泉州演,到了京城就不演了。 只是,京城那些大员的门,是真难敲,以前不是这样的。 送礼? 那些昂贵的礼品,你敢送,别人不敢收。 可便宜了,习惯的脸面又挂不住。 就好像给医生塞红包,医生不收,你都觉得不踏实。 更何况,一个泉州知府,想干嘛?谁不知道? 沿海那么多州府,合适的港口都有好几个,见了泉州知府,那要不要见见广州的?要不要见见其他的? 这些都是问题,最主要的是,这种事情,他们决定不了,更不能漏了口风,若是传到了圣人耳中,那可是揣测帝心。 双手揣在袖子中,走在西城的商业圈,身后带着奴仆,手里捧着各种各样的商品。 胡志和吸了吸鼻涕,总觉得京城官场透露着一丝诡异。 初到京城,到处都是诱惑,勾引着你花钱。 特别是这个西城,走两步都能遇到同僚,所以敲不开的门,可以来这里碰运气。 “黄御史?您也来逛街?” 在西城,这样的打招呼方式很时髦。 看到远处走来的人,胡志和当即拱手打招呼。 召回京的一把手并不是全部,一些重要的地方,离不开人,可以上奏说明情况,并且指派其他人过来。 而湖广地区的苗疆,来京城的,便是黄镐。 此时,黄镐身边,有一个穿着厚厚棉衣的人。 那哆哆嗦嗦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习惯北方的寒风。 黄镐因为在地方作出出色的成绩,自然会被立榜样,嘉奖赏赐也是免不了的。 这样的新秀,正如当初的于谦一样,拉拢搞好关系,是很多人的选择。 “胡知府。” 黄镐也是换上一副笑脸,拱手躬身相对。 “这位是?” 胡志和看向黄镐身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香卡。 “我内人。” 黄镐直接开口,让香卡一顿脸红。 “哦~” 胡志和发出了都懂的声音。 毕竟香卡的模样看上去就不像汉人,这种结合,外面说内人,但没有婚书什么的,都不一定。 他并不知道,黄镐对香卡是来真的。 但是,对于胡志和的态度,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要不要同逛?” 胡志和发出了邀请。 闻言,黄镐也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外地官员,在京城,抱团是很正常的现象,若是自己不能从京官那边打听到什么,或许外地同僚有收获呢? 倒不是黄镐和胡志和有着一样的心思。 他可是来接受嘉奖的,但这事又不是贿赂那种蝇营狗苟的事情,没必要一直排他和抗拒。 一起逛街的途中,他们也聊了很多,但大多数都是京城的改变。 从他们中举,再到进士,五六甚至更多的时间中,都没有这段时间听说来得变化大。 “往后这京城,必不输苏杭。” 黄镐感慨着,他甚至觉得,若是圣人亲临湖广,那么是不是就不用自己那么劳心劳力的干活了。 “某也是这么觉得。” 胡志和也感慨着:“某乃正统三年进士,当初京城,可没有如今风景。” 说话的时候,他看的不是店铺建筑,而是人。 黄镐也是一样,点头道:“某正统十年进士,如今不过五年,此处书斋也都变了样。” 大家都是寒窗苦读十数载,考科举的时候,至少也要在京城待一两年的时间,如今却物是人非了。 “这也挺好,穷极思变,大朝会时,听到大司农和大司马所列举的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一改大明暮气,这很好。” 低头看着自己脚踩的路面,黄镐微微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某是侯官县人,如今闽南如何?” 闻言,胡志和愣了一下,随后也叹气,摇头道:“浙闽民变,闽南受灾最重,此番入朝,也是想为百姓找个出路。” “开海?” 黄镐挑了挑眉,直接问道。 现在海禁并不是什么很忌讳谈论的事,相反,官员私底下讨论的很热情。 胡志和点了点头,道:“对,开海,闽地多山靠海,若是收取地税,远远比不上苏杭江南,唯有开海,再加商税,就如天津那般,天津你看过了吧?” “看过,生机勃勃,未来可期。” 黄镐赞同着说道。 “天津可以,泉州为什么不可以?” 胡志和十分真切且诚恳,道:“都是为民谋福,为苍生福祉。” 这次,黄镐倒是没有回答胡志和,开海哪有那么简单。 圣人能将北平京城经营成这般繁华,若是简单,早就拍脑门决定了。 见黄镐沉默,胡志和再叹气,道:“某也知道,闽地之前买官卖官等腌臜事猖獗,但今非昔比了,此番,某也想求巡查组入驻闽地,还闽地一片清明。” “胡知府,这来西城,都买了什么?” 黄镐转了个话题问道。 而胡志和也顺着黄镐的话说了自己这次逛西城买了很多东西。 类似这种场景,此时正在京城各处上演。 第393章 旧港来人 朱祁钰倒是不需要去拜年。 为了景仁宫的戏班子,朱祁钰从皇宫里搬来了许多乐器。 其实,主要是编钟。 附带着,教坊司也直接送来了各种乐师。 干净、好看,这是能出现在皇帝面前的最基本要求,不论男女。 而因为是送到景仁宫,男乐伶是不会有机会的。 随着人数和乐器的增加,朱祁钰倒是直接当起了指挥。 拿着一根细木棍,有条不紊的提醒正在合奏的乐师。 现在这戏班子已经不能称为戏班子了,应该叫作乐团。 编钟的加入,让乐队直接提升了一个层级。 虽然音乐没有高低贵贱,但是乐器有,演奏的人有。 此时的乐团,已经不是普通人所能接触的东西了。 音乐合奏相比之前,更能入侵人的心灵。 座位上,几个女人和孩子都聚精会神欣赏着这种艺术。 而台上的朱祁钰也是享受着这样的假期。 音乐多种多样,欢喜的,沉重的,悲戚的,雄伟的。 朱祁钰的耳朵都感觉要怀孕了。 沉浸在音乐中,远离宫外的纷纷扰扰。 而且,自从知道朱祁钰对音乐感兴趣之后,杭惠茹甚至拿起出了许久不用的筝,要和自家夫君来个琴瑟和鸣。 能嫁给一个王爵,若只是漂亮,那不够。 琴棋书画,这几项,不管是汪招娣还是杭惠茹,多少都会一些。 只是以前的朱祁钰并不在意,而且,也欣赏不了现在的艺术。 朱祁钰所做的,其实就是为了和后世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有个抽水马桶,可以欣赏音乐,随时打开水龙头就能得到水。 “陛下,旧港外臣求见。” 身后传来兴安轻飘飘的声音,朱祁钰不由得侧头,皱眉问道:“现在不是休沐吗?” 虽然有抱怨,但是朱祁钰还是起身,向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就走出演唱厅。 兴安既然没有回绝,那么就说明应该有紧要的事。 在会客厅见到了旧港的人,一身劲装,双手自然垂在大腿旁,虎口长着老茧。 “旧港宣慰司同知,汪朝明,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到朱祁钰,王朝明立刻双膝下跪拜礼。 宣慰司同知,正四品。 是宣慰使之下的第一人,再往下才是副使。 “起来吧,朕已经听兴安说了,你是来搬救兵的?” 朱祁钰撑着脸颊,说实在,现在来搬救兵,而且还是海上的,朱祁钰得好好考虑一下才行。 “回陛下,满剌加不从大明,私自出兵旧港,还望陛下实施惩戒。” 汪朝明起身,听到问话,就立马躬身说道。 “满剌加?” 朱祁钰看向兴安,对于南海那边的国家,朱祁钰还真不了解。 在兴安的解释之下,朱祁钰的脸色就有些奇怪了。 满剌加这个小国,有大明在其设立的外府,本身就是作为与旧港宣慰司相配的御封军镇。 现在,打起来了。 所谓外府,就是郑和下西洋时的固定港口,简单理解,就是海外军事基地。 “你想要什么?” 朱祁钰看向汪朝明,开口问道。 “旧港本就是大明宣慰司,满剌加狼子野心,妄图吞并,望陛下下旨斥责。” 本来想要求兵的,可是汪朝明话到了嘴尖,却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附属国之间的征伐,时常会有。 更何况,在大明放弃了海洋之后的南海地区。 “旧港,是大明的旧港。” 朱祁钰低声呢喃,不过声音也不小,好像自言自语一般。 闻言,汪朝明连忙说道:“正是如此。” “兴安,旧港可有按时交税金?” 朱祁钰转头看向兴安。 宣慰司除了朝贡,还要定期向朝廷提供黄金,不多,大概也就五十到一百两左右的黄金,有的地方盛产黄金,那就交多一些。 这是正儿八经的征税,不是那种带回款的纳贡。 顿时,兴安有些为难,甚至是汪朝明也浑身紧绷。 朱祁钰其实很简单,交税,那才叫自己的地方,除非是自己免税。 那种不交税,不管理的飞地,有事就嚷嚷着让大明帮忙,真当大明是冤大头? 大朝会刚过没多久,朱祁钰知道,缅甸宣慰司、老挝宣慰司、猛密安抚司、孟定府等,额征金六百两,都已经收了上来,可没见到旧港宣慰司。 或者说,因为下西洋的停止,南海那边,已经很久没交税了。 “陛下,是战事拖累,非是旧港有不臣之心。” 汪朝明当即就直接下跪磕头。 说实在,虽然给大明当狗是很开心的一件事,但那还是当狗,可没有自立来的爽快。 朱祁钰挑起眉毛,笑了一下,道:“旧港,就应该是大明的旧港,而纳税,是每个大明子民应尽的义务。”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汪朝明面前,俯身继续:“区区百两黄金,还不够宝船几轮炮火,朕不在意,朕会让宝船跟你回去,带宣慰使回来见朕。” 汪朝明的内心极为复杂的。 来自皇帝的压迫感,让他有些汗流浃背了。 他能感受到,圣人对于谁控制旧港并不在意,只要那个人臣服于大明,那么,是谁又有何区别? 可是,圣人愿意派出宝船,又是给了他定心丸。 旧港的人赌对了,朱祁钰对于领土,那是有着一定程度的执念了。 别管旧港远不远,就看自己火炮能不能打的到。 本来就是大明的地方,只不过存在感弱了一些,但又能怎样? 当初几千人能灭国,那么现在也可以试试。 反正宝船待在天津港也是不断训练,拉出去,或许还能带回不小的收获。 明白了圣人的心思,汪朝明连忙磕头谢恩。 羁縻制度下,汪朝明按理说应该属于是大明的臣子,表面上也是这样,可是像他这种土官,心思总是相比流官更向外。 叫停了磕头的汪朝明,朱祁钰再开口问道:“跟朕说说,现在那边的形势。” 身在大明,朱祁钰其实对远方的国家很感兴趣,除了旧港,还有地中海的大秦,甚至是更远的地方。 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朱祁钰自然不会放过。 第394章 新年快乐 听着汪朝明的叙述。 朱祁钰有些恍然,以他的目光,所看到的是,不仅是大明陷入战乱,世界各处都在掀起烽烟。 似乎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周期,只不过大明很大,挺了过来而已。 “没想到暹罗的手能伸得那么长。” 朱祁钰感叹了下,随后说道:“其实,若是大明海商出现在旧港,那么满剌加那边也会有海商,应该会有所顾虑。” 自顾自的分析,朱祁钰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随后看向汪朝明,再问道:“那旧港宣慰使是谁?” “施二姐。” 汪朝明立刻开口回答。 圣人的猜测是对的,在他离开时,就收到了战事有停止迹象的消息。 却没想到,眼前的圣人立刻就从他的叙述中推断了出来。 “施二姐?” 朱祁钰挑了挑眉,有点震惊,但也是有点。 “知道了,下去吧。” 挥了挥手,朱祁钰了解了该了解的情况,就让汪朝明退下。 去旧港不是下西洋,但是这事,朱祁钰应下来,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对于大明来说,几千人的村战,根本算不上战争。 现在天津港还有几艘宝船,而且,南下有备倭城和琼岛,足够接应到宝船驶向南海地区。 朱祁钰没想着大操大办,恢复郑和时期那般规模。 这次是去撑场子的,更何况,以大明现在的火力,一艘宝船、三千士兵,就可以架到别人家门口了。 如此想着,朱祁钰总觉得似曾相识。 “列强竟是我自己!” 朱祁钰起身,走出会客厅。 旧港沦不沦陷什么的,不急,是大明的,终究还会是大明的,飞地怎么了? 兴安跟在圣人身后,对于圣人说什么列强什么的,他习惯了。 天才神子总会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有什么好奇怪的? 过年这么久了,朱祁钰让兴安准备好护卫,他要出门走一走,得让百姓们看看自己。 闻言,兴安便直接离开。 皇帝要出去走走,那是真的走走,得联系兵部、兵马司、缉事厂还有神武卫。 微服私访这种事情,只有傻子才会去做。 皇帝微服私访是一件极其荒唐的事。 将自己的生命放置在危险之中,是对帝国的不负责,也是对百姓的不负责。 别说什么只有微服私访才能体察民情。 体察民情对皇帝来说,方法可不要太多。 如果朝臣能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那么这个就不叫皇帝了,叫傀儡。 得知朱祁钰要出去,下一刻,朱见济和朱见深就闪现到朱祁钰的跟前,大眼睛水汪汪的,满含期待。 都不用说什么,就知道他们要放什么屁了。 让朱祁钰有些意外的是,钱锦鸾和汪招娣她们也过来了。 “要一起?” 朱祁钰问了一句,众女点头。 而朱祁钰也点了下头,烦恼交给兴安,朱祁钰对此也有几分自信。 很快,景仁宫外,护卫便准备就绪,几匹马被士兵牵着,静静站在路上,呼出白色的雾气。 皇帝出行,要看看京城,封了几条路,为了安全,调用兵马司的衙役严加巡逻。 西城。 看着百姓都往同一个方向跑。 胡志和连忙拉住正奋力奔跑的行人,问了句:“这是做甚?” “这位大人,快放手,晚了就占不到好地方了。” 对方很急,但是胡志和瞪了他一眼,对方就稍微弱了下来。 胡志和再怎么说也是官,身上的衣服就能看出来。 “回大人话,圣上出行,草民赶着去见见圣颜,说不定能沾沾福气,求您了,放过草民吧。” 对方看着胡志和,一咬牙,道:“实在不行,要不草民给大人您跪下了,” 听到这句话,胡志和立马放手。 官让民跪,那也要事出有因,民又不是奴,在京城,哪能随意让你呼来喝去,传到朝堂里,你还要官帽不? 见胡志和放手,那人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这场景,胡志和还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他也能理解,圣人出行,那可是圣人出行啊! 一想到这,他也不再停留,直接随着人潮跑了过去。 朱祁钰骑在高头大马上,而朱见济和朱见深同乘一匹牝马,也就是性格温顺的母马。 身为皇家子弟,礼、乐、射、御、书、数,自然都要学习,虽然才六七岁,但朱见济骑这种温顺的小母马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看着两旁被隔开的百姓,耳边能传来陛下万岁的声音。 朱祁钰朝着一个方向挥手,那个方向就会爆发出巨大的祝福声。 这简直就像是大型追星场景。 在朱祁钰身后,跟着几辆马车,汪招娣她们就坐在其中。 并非女子不能骑马,甚至,马术是很多名门女子必学的技巧。 景帝就喜欢和唐贵妃,也就是唐云燕一起骑马出游,不过那是在皇家林苑里。 体察民情,百姓脸上的笑意是做不了假的。 红彤彤的脸颊,因为看到圣人而更加红艳,欢呼着、喧哗着,也没有衙役喝止,没看圣人都挥手打招呼了? 其实,朱祁钰出行也多是去西城看看,给西城涨涨人气。 最主要,还是因为西城最安全。 宽敞的主干道上,此时却显得十分拥挤。 到了西城,朱祁钰直接翻身下马,左右手牵着朱见济和朱见深,身后也出现了几名女子的身影。 顿时,所有人都将头低了下来。 非礼勿视,更何况,对方是皇后和皇贵妃。 就算是戴着轻纱,能不看尽量不看。 前方是平坦的通途,朱祁钰深深吸了几口气,笑着看向两边的百姓,大声吼道:“新年快乐!” 顿时,所有人都惊了。 没想到圣人突然会吼得辣么大声。 没办法,谁让这是他们的至尊呢? “陛下,新年快乐。” 离得近的一个小孩笑着咧嘴,露出那缺了牙的样子,喜滋滋对着朱祁钰喊了回去。 下一刻,那嘴就被身边的大人捂住,不过,让那大人惊讶的是,圣人的目光看了过来,那眼中的笑意丝毫不减,对着小孩子摆着手说道:“新年快乐。” 都这样了,谁还管得了其他的,纷纷开始大喊。 “新年快乐,陛下。” 这句话都能让屋檐产生震动,抖落些许积雪。 第395章 在注目中生活 朱祁钰很随意地走进一家酒楼。 没错,还是自己的产业。 此时酒楼并没有食客,圣人都来了,你还顾着吃? 若是作秀,朱祁钰肯定会安排人安心用餐,然后自己再显得很亲民。 至于门外门内的那些护卫,又没有关系,报纸也是圣人的。 不过,没有这个必要。 朱祁钰拿起放在桌面的菜单,看了看已经做好,并且被享用过的菜肴。 闭眼都能想到,在自己来之前,这里坐着不少的食客。 能下得起馆子的百姓,生活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走到柜台前,对着掌柜挥手,然后在柜台查看着酒店的账簿。 “年前年后,酒楼日日爆满,但多也是点些日常炒菜。” 掌柜笑脸盈盈着说道,口中的日常炒菜,其实对比普通百姓的吃食,已经算是极好的菜色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日子才刚刚有所起色,华夏并非暴发户的性格,相反,过日子才是华夏百姓精打细算的日常。 虽然这里是自己的产业,但是朱祁钰还真是没来几次。 放下账簿,朱祁钰看向掌柜,扬起嘴角说道:“好好干。” 根本不用说太多,那掌柜已经激动的浑身发抖,连忙躬身道:“是!陛下!” 走出酒楼后,朱祁钰左右看了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逛街是一种比较虚无的想法,而且没有必要。 朱祁钰继续牵着孩子的手,沿着西城的大道,闲庭信步。 人群之中,胡志和本来想上前行礼,但都被护卫拦住。 并没有因为他是官员,护卫就会放其靠近圣人,除非是圣人的许可。 外地的官员早就听过圣人在京城的声望极高,现在看到的真实场景,才发现,自己以前都是低估了。 君为舟,民为水。 他们或许忘了,朱祁钰是临危受命,是被万民书顶上去的。 而朱祁钰对百姓的回馈,也是货真价实,实实在在的。 百姓或许不懂官场的弯弯绕绕,或许太懂官场的弯弯绕绕,但是,知恩图报这种事,大抵众人还是知道的。 老人未死,过去苦难的记忆没有被忘却,所以才会更加珍惜,对于圣人,才会更加拥戴。 于谦坐在值班房中,揉了揉额头。 圣人逛街,这种事情,也就朱祁钰会做出来。 兵部的警戒,兵马司的调动,这些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不过,于谦总觉得,圣人在准备搞大事。 总不能因为突然兴起吧? 街道上,朱祁钰一边视察自己的产业,一边还会突然拉着路边的百姓唠嗑。 每个被唠嗑的百姓,心中自然是狂喜。 朱祁钰:“吃得饱吗?” 这是朱祁钰问的最多的问题。 回应他的百姓是疯狂点头,然后颤抖着声音,甚至有些哭腔,道:“吃得饱,多亏了陛下。” “不,是你们自己勤劳所得。” 朱祁钰握着眼前老人粗糙的手。 这双手下过地,或许还杀过敌,握过锄头,拿过刀。 像这样的老人,大明虽然有优待政策,但是,老弱在大明的生存环境,还是比青壮要苦很多。 若是没有朱祁钰开办的产业,拿不起锄头的老人,只能默默等死。 唠嗑就是话家常,问温饱。 别管什么亲民作秀,就这样能握住百姓手的皇帝,可没有几个。 朱祁钰看不到那些拼命往前挤的官员。 难得的机会,百姓可不会让着,奋力阻拦,谁也不愿意落在后面,似乎越往前,越能沾到龙气。 特别是最前排的人,都是那种既想伸手,又害怕惹恼圣人的激动神情。 在朱祁钰身后,女眷和孩子都静静看着。 这样的场景,和朱见济脑海中想象的逛街不一样。 没有美味的零食,没有好玩的玩具,放眼望去,都是人,满满的人。 可是,当看到自己那皇帝父亲握着百姓的手,亲切问着对方吃没吃饱,穿没穿暖。 朱见济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华贵的穿着,领子是柔顺温暖的貂皮,微风拂过,貂皮上的毛挠得脸颊有些发痒。 再看向百姓的麻衣粗布,朱见济自己或许都不会和父亲一样,去握住百姓的手。 他能感受到打量的目光,是百姓,是衙役,是各种各样的目光。 似乎有种莫名的压力笼罩在自己的头顶。 当朱见济不敢抬头的时候,一只大手直接揉住自己的脑袋。 犹如一道光芒,驱赶了那些灰暗的压力,细密的光芒直接冲破了黑暗。 抬头便看到那知性且温柔的目光。 “济儿正在上学,你家娃儿也在上学吗?” 朱祁钰拍了拍朱见济的脑袋,看向眼前的人问道。 只见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父亲换了一个交谈对象,对方也牵着一个孩子,眼睛直勾勾看着圣人,里面充满了尊敬。 “承蒙陛下厚爱,俺这娃子,就在景泰学校读书,现在说的都是俺听不懂的话。” 汉子脸颊涨红,就像鼓着一股气不敢放出来一样。 “学习成绩怎么样?期末考试如何了?” 朱祁钰低头对上了那明亮的眼睛,笑着问道。 闻言,那孩子都愣住了,没想到会和学校里常常称颂的大明至尊对话,一时间支支吾吾了起来。 “回,回陛下,就,就是数学考得不好。” 脸颊因为羞愧而发红,低着头,孩子抓着衣角揉搓了起来。 “那可要努力,数学是门好学问,学好了,以后能做很多事情,长大也能帮衬家里。” 朱祁钰松开了朱见济,抬手拍了拍孩子的头,安慰道。 身为皇嗣,必须习惯承受千万目光的注视。 现在朱见济还小,朱祁钰不会去教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什么杀伐果决,什么“帝王心术”,但是,在注目中生活,需要提前习惯。 “那是,那是,往后俺娃也是有学问的人了。” 汉子大笑,开心地拍着孩子的肩膀。 “不,不是有学问的人,是要当个有用的人。” 朱祁钰开口更正了汉子的话语。 学问多的人,朱祁钰抬眼就能看到很多。 京城的官员,国子监的书生,书香门第的门阀,哪个不是有学问的人? 汉子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圣人的意思,不过,这不影响他觉得圣人很厉害的心理。 第396章 深度贯彻 圣人出现在西城,并且受到了百姓最真切的欢迎。 各种解读都有,但越往深处想,越是难以揣测。 但是,对于外地官员的威慑,是实实在在的。 以前的皇帝待在皇宫之中,就算在京城,百姓都不知道皇帝是谁。 或者,可以说,谁当皇帝,对百姓都不会有什么巨大的影响。 现在光是待在人群中,谁都生不起反叛的心思。 毕竟如果反叛,都不用护卫出手,百姓都能直接将他们撕碎。 胡志和看着身边人的狂热,似乎能理解,为什么圣人不直接开放沿海了。 相比盲目开放一个不好控制的地区,还不如在自己眼皮底下尝试新制度。 这样也可以将损失控制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站在黄镐身边的香卡,远远看着圣人,踮着脚,昂着头,口中还不断说道:“那就是大明的至尊?没想到这么年轻。” 说着,她看向黄镐,再左右看着四周的百姓,继续道:“而且,还这么受拥戴。” 闻言,黄镐点了点头,笑道:“为夫虽然不曾经历保卫京城之战,但是近来也听说了不少。” 目光同样看向圣人,抿了下嘴,道:“力挽狂澜的不仅是于尚书,若不是陛下,也不会有现在的京城。” 袖中的手掌握拳,有这样的圣人,确实足够自己为之付出努力。 “确实。” 一道声音从黄镐的身边响起。 黄镐转头,便看到一个面须微微发白,却腰背直挺,整个人站着,就像一根十分有韧劲的竹竿。 “王大人。” 这是他的顶头上司王翱。 王翱看了黄镐一眼,似乎是满意地点头,笑道:“好好干,某听说过你,某也和你一样,不要在意外放,外放才是挑战,才是机会,要把握住机会。” “下官知道。” 黄镐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躬身行礼。 在看到眼前的场景之后,黄镐其实也明白,相比在京城沉沦,在外地做出成绩的官员,更有机会升迁。 大明一直有外放年轻官员锻炼的传统,特别是文官,上山下乡在太祖时期是常事。 可是,渐渐的,不需要了,走走关系,送送礼品,只要让上面的人看见,那升迁就是稳稳的事。 之前是王振,而现在,那个代替王振的人还没出来。 朱祁钰和百姓唠完嗑,又视察了仅有几人值守的制衣坊,还有去学校查看一下空荡荡的教室。 其实,这次朱祁钰出来也没有用多久的时间,到处走走看看之后,就回到了景仁宫。 虽然没有心中逛街中的样子,但是出去一趟,众人也觉得身心舒适。 街道的红灯笼,竖在房檐下的国旗,出了景仁宫,过年的样子到处都可以看到,并非只有人潮如织的商业街才能感受过年的味道。 而朝臣们在圣人这次出行之后,走动反而少了许多。 新年的第一次朝会在迫近,衙门也开始上班,堆积的事务需要开始处理。 年味不会持续很久,也就两天后,工厂开工,学校开学。 那些高挂的灯笼已经被拿下,只有国旗迎风飘扬。 兵部接到了调动福船的命令,而于谦也见到了汪朝明。 一艘福船舰队,圣人竟然只要出动一艘福船和寥寥几艘辅船。 汪朝明坐在值班房书桌的对面,于谦和他隔着一张桌子。 关于于谦的大名,汪朝明自然是知道,其破釜沉舟的勇气,也让汪朝明十分佩服。 更何况,当初是于谦支持郕王上位,在汪朝明眼中,这可是有着从龙之功的大功臣。 “也就是说,或许打不起来?” 于谦挑了挑眉,看向汪朝明,若是如圣人判断的那样,那么派出的福船意义可就不同了。 圣人想要改变羁縻制度的形式,那么远的旧港,有必要这么做吗? 就算是福船到了,对于旧港的统治力,或许也不会强到哪里去。 “于大人,陛下说了,旧港是大明的旧港,因而,陛下才许下派遣福船的。” 汪朝明开口回答。 “那么,汪同知,旧港能给朝廷什么?” 于谦点了点桌面,目光盯着汪朝明。 “于大人,旧港臣民皆是大明的子民,往后也会悬挂大明的国旗,那将永远是大明的港口。” 汪朝明十分坚定说道。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宣慰使的意思?” 港口太远,就算纳入管理,也多是自治,于谦知道,汪朝明也知道。 “是旧港的意思。” 前几日,汪朝明也看到了,圣人在百姓心中的声望,这种声望,足够将百姓聚集在一起,再加上琼岛灭百船的舰队,大明未来在海上,定比郑和时期还要辉煌。 “可以,本官会拟定章程,不是一艘,而是两艘,到时候宣慰使不是还要回来,再敲定税收商贸与治理的相关细节。” 向汪朝明透风是必须的事情,免得到时候不管是程序上还是议题上都要拖延。 两艘福船的舰队,也有几十艘战舰了。 汪朝明知道,眼前的于谦在履行圣人的意志,而且还深度贯彻,要留一艘福船在旧港,保持大明在南海的武力存在。 这对于旧港这样弱小的地区来说,是好事,但也加强了旧港和大明之间的联系,也就是监视。 “谢大人。” 汪朝明点头,他也在熟悉现在大明全新的办事流程,那是一种务实,带着讲究利益的流程。 等汪朝明走后,于谦独坐在值班房。 圣人果然要搞事情,那么远的旧港,说要就要。 这样的态度,很容易引起友邦惊诧。 不过,于谦在意的不是这些,控制战争,本来就是他兵部尚书该做的事情。 从另一方面想,于谦也想看看,一艘福船可不可以镇压一国。 若是可以,那么整个南海的物资,皆可以流入大明,填补大明所需。 最重要的是,要是战争仅仅只需要出动几千人的部队,对于大明来说,那可是巨大的好事。 一旦旧港可以建立新模式,那么同样可以用在南海西洋的其他地方,到时,海路畅通,大明所需要的物资,就可以从海上攫取。 第397章 拆 文华殿。 在朝会开始之前,朱祁钰需要跟内阁通气。 年后的喜庆终究会被工作冲散。 而这次集议,多了个人。 都察院总宪之位到现在还空着,而王翱便是有力人选。 “今日集议,朕有些想法,想要议一议。” 坐在主位的朱祁钰,开场白便让众人瞬间紧绷了起来。 圣人之前议的事情,是商税,是经略辽东,是与瓦剌开战。 所以,当圣人主动开口的时候,不会有人觉得会是小事。 “朕觉得,南直隶太大了,不如,拆了吧。” 平淡的话语,犹如平地惊雷。 合理,却又不合理。 内阁大臣除了金濂,全都愣在当场。 “十七府富饶之地,太大,太富饶了。” 朱祁钰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大臣的耳中。 目光扫过众人,朱祁钰继续道:“只是议,不是马上拆。” “陛下,臣附议。” 在大臣那出乎意料的目光中,金濂站了出来。 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王翱感觉有些沉闷的压抑,这便是决定大明前路的会议,开口便是责任。 “臣以为,南直隶可拆,也没必要存在。” 金濂的声音在沉默的大殿中也是响亮。 他比其他人更有思考的时间,毕竟,圣人早就给他透风了。 今天他金濂不站出来,那么以后也没必要站出来了。 “诸位,瓦剌兵锋剑指京城时,多少大臣想要南渡?” 环首四周,金濂开口:“若是南直隶存在,就谈不上守国门,再者官员由北调往南,也是贬斥,如今南京,多是失意者,往后便是不稳定因素,将管辖富饶之地的南直隶置于这些人手中,诸位,合适吗?” 朝廷一有什么危机,那么南迁必然有人提起。 南京是京城的备份,是朝廷的退路,也是朝廷的累赘。 “臣附议,拆。” 于谦也站了出来,继续道:“江南虽是富裕,但多和朝廷没有干系,也让朝廷没了破釜沉舟的气势。” 闭眼稍思,再睁眼,便是决绝。 “况且,暴元宽纵江南,其地多有怀念暴元之人,特别是仕林。” 将布给掀开,或许会发现,里面藏着数不清的蟑螂。 于谦的话没有丝毫的保留,当听到圣人要拆南直隶,他就想到了种种优劣。 “陛下,若是拆,应天应保留其南都地位,毕竟龙兴之地,祖陵之所在。” 晚了稍许的陈循也开口。 王翱算是发现了,集议不过就是填补圣人所决定事情的细节,三个尚书都同意了,而且还都是主要部门。 不过,他明显也感受到了来自圣人的目光。 都察院,闻风奏事,若要说反对圣人,那么御史在以前是当仁不让。 可是,陈镒就跟鹌鹑一样,沉默思量。 在场的人,每次开口都要深思,因为反对而反对的人,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王翱听了几个尚书的话,大致也明白了一些,就如金濂所说,南直隶聚集了大量的失意官员。 这种人,很容易被雪中送炭,底线丢了,抱团取暖就再正常不过。 党争两个字就出现在王翱的脑海中。 而于谦也点明了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 一群反对派,聚在一起,对于想要发展整个大明的朝廷来说,终究不是好事。 反对派可以有,但要在朝廷,大家内部商讨解决,而不是在外面疯狂搞事情,耗费朝廷原本就不多的精力。 那么问题就来了,谁来奏?谁来办? 这事怎么看都是要背负骂名的。 南直隶那群文人手中不握刀,捏着笔,就算是你死了,也要给你画上几撇。 突然,王翱就知道为什么圣人要看他了。 御史这种职位,本来就是要人厌狗嫌。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御史所做的事情,多是结党营私,泼脏水给对手。 只不过,自己现在的职责是在辽东。 思索仅仅是片刻,王翱就开口道:“陛下,臣在都察院曾闻,南衙官员,多惰政懒政,而且奢靡之风盛行,虽重税,但也多是索取百姓,此风不可见长。” 朱祁钰扬起嘴角,微微点了下头,开口道:“既然都同意拆,那么怎么拆,就要有个章程规划。” 目光再次扫过在场的人,这算是给朝会打下基础。 “还有,旧港来人,言我大明宣慰司受侵。” 处理事情需要时间,给各位阁臣详细探讨的过程,朱祁钰在确定拆分南直隶之后,就换了一个议题。 手中拿起一本奏折,颠了颠,朱祁钰继续道:“此前旧港与大明关系不明确,虽有宣慰司,但未明确是否为大明之国土。” 放下奏折,手指点在上面,朱祁钰眯起眼,皱眉问道:“于尚书上奏派遣两支宝船舰队,确立旧港为我大明国土,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羁縻所制,无非再生辽地之糜烂。” 身为上奏者,于谦便直接开口补充:“旧港宣慰司同知与臣谈过,既然由朝廷派遣舰队,那自然是我大明之地,此事做不得含糊。” 以前的大明,或许可以保留一些模糊不清的定义,但是,现在海洋利益被纳入大明利益之内,那么这种含糊不清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所幸,圣人搞事只搞南直隶,而出兵旧港,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几千人的部队,算不上大事。 “旧港?” 陈循低喃,随后开口质疑:“如此之远,是否太过了?” 闻言,都不用朱祁钰开口,于谦直接看向陈循,道:“陈尚书,满剌加地处南洋海运交界之处,来往商船千八百艘,蔗糖、香料、矿产等等,皆在此地中转。” 对于现在的户部尚书,于谦都不需要说太多,仅仅提一下海贸,就能感受到陈循越发沉重的呼吸。 陈循刚才没想到,可是现在,联想到天津海贸商税,那些海商去了哪里?从哪里获得大明所需的物资贩卖天价? 被提一下,陈循就拍了拍额头。 一直想着大明,都忽略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若真是穷苦贫瘠之地,那么大明的海商也不会趋之若鹜了。 “陛下,旧港自古以来便是大明之地,祖宗设立宣慰司,便是为了方便管理。” 顿时,陈循就慷慨陈词了起来。 第398章 南北调换 “满剌加胆敢入侵大明国土,狂妄至极,请陛下旨斥责。” 陈循双手握拳,自己便是代表着大义。 朱祁钰眼角跳了跳,这个自古以来用的很好,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很合适。 这封奏折是于谦上的,对于兵部来说,只要户部答应,那么事情就可以顺利进行下去。 海军远洋,需要钱粮,还有给出海士兵体恤金,可以说,这是买命钱。 表面上的风轻云淡,但没人会不重视出海的危险。 就算大明有经验,但,在此经验之上,正统年的下西洋不也是惨淡收场。 两支舰队,宝船两艘,战座船二十艘,搭配粮船水船各一艘。 如此规模的舰队,可不是能像商队简单出海那样玩命。 大明海军前往旧港的意义,若是只在意那一小块领土的话,那收益太小了,不值得。 可是,若是增加大明的存在感,形成惯例,那么其历史意义将会无比的巨大。 更不用说对于境内出海商贩的鼓舞。 虽然花钱了,可潜在收益更大。 “好了。” 朱祁钰抬手说道:“除此二事外,还有何事?” 话音落下,王直也开口了。 过年休沐的时间,对于这些阁臣来说,其实是在家办公。 而对于吏部,主要就是官员的政绩考核,还有拟定对于行政文官的各种奖赏。 当即,他便说起了这事。 对于黄镐,在升迁的基础上,朱祁钰还增加了勋章和物质上的奖赏。 守延平,他也是有战功的。 虽然大明没有政委,但是黄镐所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政委需要做的事,而且,还是模范。 至于政绩考核,王直的吏部所上交的奏折之中,朱祁钰看过,就是南北对换了一批人。 将南方的一些官员调往北方,这是学习了于谦京营轮班的做法。 王直这方面还做得不错。 实地考察过京营,因为轮换调派的原因,京营总会留着老兵,在教育兵痞这方面,京营足够优秀。 相互借鉴之下,王直也认为南方一直不稳定,其中的原因,地方官员占了一部分。 离京城太远,离天子太远,有些无法无天了。 朱祁钰听着王直的叙述,知道王直手段其实比较软。 这是给南方官员一个机会,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到了北方,若还跟以前一样,那么朝廷不会坐视不管。 这里的民风彪悍,再加上天子尚武,实在不行,跑到京城敲响登闻鼓也不是不行。 整个北方,只要有军队的存在,官员也不敢将事情闹得太大。 王翱坐着仔细去习惯集议的场景,目光也会时不时落在那一言不发的陈镒身上。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到现在都还没定下来,而且朝中因为自己去了前线,也没有什么弹劾的奏折。 这还是因为圣人对于身处前线官员的包容。 只不过,王翱不是很明白,为啥陈镒不搞事情。 这次的集议很久,工部也需要安排新一年的水利修缮计划,还有就是那徐珵提交的黄河治理方案落实情况。 总之,在朝会开始前,需要安排和落实的事情很多。 也正因如此,在集议散去之后,每个人都开始了新年的忙碌。 朝会不过是一个必须的流程,让有异议的官员发表意见。 可在此之前,一切的奖励和圣旨都要准备好。 朱祁钰回到景仁宫,便要开始审批各种文书,而兴安需要辅助圣人安排好宣读圣旨的人。 身为圣人身边的大秘书,他并不会亲自去宣读圣旨,除非是圣人没有可用的人了,那可就可悲了。 而现在书房中,还有一个人。 陈凝香坐在朱祁钰对面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着朱祁钰拿着玉玺不断在文书上盖上属于至高权力的印章。 她是来汇报商会情况,以及对于今年商会的规划的。 朱祁钰接下来都会很忙,所以今天来和明天来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将从内阁送来的文书查阅之后,盖上印章,朱祁钰才仰起头,转动脖子,扭了几下。 起身伸了个懒腰,虽然还没处理完,但也所剩不多了。 走到茶几边,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看向那文静的女子,一身绫罗青衣,衣襟束到脖子,让鹅颈显得更修长而优雅,端正的坐姿,让原本显得宽松的衣服变得紧实,包裹着丰腴的浑圆,旁边放着貂裘披风,和大多数贵门小姐一样,恬静文雅。 见到朱祁钰入座,陈凝香微不可察的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加端正,抬头挺胸。 “陛下。” 嬗口轻启,轻盈的声音传出,却被朱祁钰直接打断到:“现在应该叫我老板,或者头家。” 朱祁钰带着笑意,有几分调侃着说道。 自己是商会的大头家,现在是汇报商会的情况,所以称谓也要有所改变。 对于圣人如此喜欢角色扮演,陈凝香很想扶额,因为她不懂。 “头家,这是去岁商会报表,您看一下。” 虽然不懂,但是还要保持微笑,白皙的柔荑将文件推到朱祁钰面前。 朱祁钰很随意地拿了起来,背靠着椅背,以上仰的姿势翻看报表。 “去岁盈余一百万余两。” 一百万两看似很多,其实商会赚得更多,只不过因为还要扩张,初期是很耗费银两的,能盈余还是因为商会的商品过硬,带着一些垄断的性质。 看完之后,将报表放回茶几,朱祁钰的目光再次看向陈凝香,开口问道:“今年有何规划?” “头家,如今收入大头是京城和天津,因为您的原因,很多海商愿意和商会合作,但,他们也在尝试学习仿制我们的产品,如成衣店,不管是京城还是天津,乃至其他地方,也陆陆续续开业。” 陈凝香顿了顿,继续道:“虽然商会掌握着上下游,但今年业绩或许会缩水,有的地方离京城太远我们没有地利。” 点了点头,朱祁钰是知道的,现在没有什么专利保护法,能仿造,就一定会仿造。 朱祁钰现在并不想弄出什么专利法,甚至,他乐于看到其他人去仿造自家的产品。 “既然他们都如此。” 陈凝香抿了下嘴,美眸看向朱祁钰,道:“那么京城商会也应该组建船队出海。” 第499章 探索 组织商队出海。 这是很有挑战性的决定。 朱祁钰倒不是在乎多这些出海的投入。 一边揉着眉间,一边点头。 “可以,你做决定就行,不过,我想再加一个要求。” 朱祁钰看向陈凝香,说道:“可以挖人,可以培养,但是,别光做生意,往前,往远处走,没有航路,便探索航路,不要保守,要开拓。” 陈凝香美眸看向朱祁钰,眼神中带着好奇。 “好。” 朱唇抿了一下,陈凝香按不住好奇心,还是开口道:“为什么?” 是圣人的探索欲?还是有其他原因? 朱祁钰也没想到,原本文静的陈凝香会突然生出求知欲。 “财富在海上。” 直起身体,双手交握在鼻下。 “大明需要粮食,南边往西,有许多如占城稻那般的作物,大明需要这些作物,而我,不想光是等待商队探索,就算今日你不组建商队,待来日,我也会成立探索队。” 这不是要求证什么地球是圆的,如此崇高的理想。 和那些探险者一样,所求皆是财富。 西方为了找到华夏而开发的航道,哥伦布也会要求百分之十的战利品回报。 大明要爆人口,而人口需要粮食。 如果拥有热带高产的作物,那么就能有备无患的去应对可能发生的天灾人祸。 除了食物,当然还有许多重要的经济作物,比如橡胶。 大明太大了,要想求富足,就必须要有比世界任何一个国家更加充足的物资。 就算不种到大明的土地,开拓成熟的航线,刺激造船业的发展,往后将亚热带地区打造成种植园也不是不可以。 比如天竺这个谁来就给谁磕头的地区,为什么华夏就不可以? 陈凝香静静看着朱祁钰,对方说出的大道理谁都懂,但是,这种长期投资,却没有几个皇帝会去做。 不说其他,以前皇帝的敛财手段可没有眼前人这么多的花样。 想了想,陈凝香突然噗呲笑了出来,连忙捂着嘴,但是眉眼弯弯,格外可人。 “怎么?” 朱祁钰虽然知道,口花花的大道理没什么意思,总不能说自己想要吃更多的美食,想要享受更正常的生活吧? 这种事情,又不是预知梦可以说得清的。 “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开心的事了。” 陈凝香定了定神,在心里,她总是觉得眼前的圣人在装,但不能说出来。 面对朱祁钰那狐疑的凝视,陈凝香有些不好意思转头,避开那灼灼的目光。 她也是黄花大菇凉,被在意的人注视,总会有些羞赧。 在朱祁钰的视野中,那耳垂开始发红,渐渐染到了衣襟,藏到脖子之下。 回过神来,朱祁钰也意识到了自己目光的失礼,旋即收回了目光。 “组建海商可不容易,需要什么就直说。” 说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书房就安静了下来。 天津开海之后,海商就活跃了起来。 大明从来不缺少海员,就算是那些干私贸的,本事也是存在的。 到了京城商会这种体量,出钱挖人,是最简单快捷的手段。 “知,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经过朱祁钰的注视,陈凝香总觉得房间有些燥热,连忙起身道:“既然如此,给我几日时间,会做出详细规划书让头家看看,现在便不多打扰了。” 急忙福了一礼,得到朱祁钰点头后,才慌乱走出书房。 打开门,门外的冷空气扑面而来,顿时将那些燥热的情绪一扫而空。 陈凝香双手捧着脸颊,这莫名的发烫,让她羞愧难堪。 忍不住回头,当看到书房中的人也同时抬头看向她时,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却不敢继续对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的景仁宫。 陈凝香抚胸,感受那剧烈跳动的心脏,走到马车前,坐在车厢内,却感受到些许的寂寞。 书房中,朱祁钰一个葛优瘫,躺在沙发上,看着屋顶,忍不住拍了拍脸颊。 打起精神,继续将自己堆在数不清的文书之中。 兵部衙门。 派遣海军出航的事情,于谦眼前摆放着一张名单。 当前的大明,还没有诞生出百战海军将领。 大多数对抗海寇,都是在陆地,要么也是登陆作战。 国与国之间的海战,经验不够。 而水师,其实多是在江河之中,但是,于谦知道,大海不一样。 现在若是要派出远洋舰队的话,除了范广,那就是如胡义这般的副将。 但是,除了胡义,其他地区的副将,就和胡义之前那般模样,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力。 时间过了太久,就算是随郑和出海的官兵后裔,现在也谈不上是合适的海战将领。 最主要的是,新式战舰只有天津军港的海军可以从容操作。 于谦手指点在桌面,此次出兵意义重大,而且还要保持底线思维,这不是去镀金,有可能还会遭遇战火。 “去叫王伟过来。” 值班房中,于谦的声音传出,没多久,一个三十出头,而立之年的男人走了进来。 “于大人。” 见到于谦,王伟微微行了一礼。 现任兵部右侍郎,得于谦赏识,引为己助,与大多朝臣差不多,面容英伟得体,一丝不苟。 “某要你去趟天津,与副将胡义挑选出三千海军精兵,但不可妨碍天津军港日常操练,可愿。” 于谦看着眼前人,在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王伟,正统元年进士,历任翰林院庶吉士、户部主事、监察御史、兵部职方司郎中,在土木堡之变中,佐于谦拥立郕王即位,是朱祁钰的坚定支持者之一。 这么一个年少有才学的人,在夺门之变后迅速被诬罢官,就算成化帝后面让其官复原职,但也仅仅两年,他便因病辞归。 名利了然无系绊,微躯此外更何求。 当然,这些不会再发生了。 王伟躬身,道:“在所不辞。” “嗯。” 于谦点头,让王伟坐下,随后再开口道:“此番目的,出兵旧港,或有诸多麻烦,你可愿随军?” 第500章 大鱼吃小鱼 在于谦看来,兵部的人不能不通军事。 就像是现在的京营,都在努力让士兵读书识字。 定期的军演,终究也是纸上谈兵。 既然大明当前没有合适的海军将领,那么就从优秀的人中选出培养。 在军事演习之中,对于未来的战争猜想,让于谦意识到,冲锋陷阵的将领或许会越来越少。 未来,将领会在战场后方指挥。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着将领不需要经历战争,相反,能坐镇后方的将领,更需要精通和经历战阵。 这种改变,身为右侍郎的王伟也知道,而现在,大司马要给他机会了。 随军,虽说不一定会直面战争,但是无论是海上,还是多变的战场,危险总是无法预料的。 “好。” 王伟的声音很坚定,他不是那些只会吹牛皮的文官。 或者说,有什么样的领导,就会有什么样的职员。 现在的兵部可不是以前的兵部。 在这里,文武之间就仅仅是武力值的差别。 王伟的言语中,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干脆果断,于谦也是这样,直接决定了下来。 当然,除了胡义,指定一个陆战将领也是需要的。 大明有着出色的火力,以于谦目前收到的资料来看,周遭还没有能够在海上和大明匹敌的国家。 可是,大海很大,随着探索,发现的国家越来越多,谁又能知道,某处会有强大的敌人呢? 陆战方面,五军都督府倒是有不少合适的都督可以出任。 让王伟先离开,于谦重新看向书桌,上面有着来自勇武营的汇报。 北方的部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辽地的关系,竟然撤出了一大批,似乎在向西迁移。 清算是解决仇恨的最好方法。 这是圣人经略辽东时所说的话。 不是放下时仇恨,而是需要清算仇恨。 所以,大明的军队必须追上那逃跑的遗民,将贼首带到京城清算。 有着这个战略目标,大明北方的军队不会停下来,勇武营需要在开春开始变成远征军。 没办法,这是战争议会院得出的结论。 若是要以现在大明的后勤,只要对方逃的足够远,那么穷追猛打就会将战争扩大。 虽然勇武营不是汉人,但,他们现在可以算是明人。 可也正因如此,勇武营是远征军最好的选择。 大战略目标需要不断的细节填充。 要使勇武营能够顺利追逐胡元,那么大同也要稳住河套地区。 就于谦所知,自从瓦剌失势之后,不少无主部族南下边境,主要就集中在河套地区。 移堡筑墙,还不是时候,只能让大同密切关注该地区,实行一定程度的管控。 避免河套因为朝廷的忽视,让部族在争斗中产生新的领袖。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将没有必要的战争掐灭在苗头,是现在于谦必须要注意的事情。 河套的风雪很大,人在其面前,看着一眼能看到远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峰,就能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卢忠裹着厚厚的兽皮大衣,头戴着兽皮帽,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过年和现在的锦衣卫没有什么关系。 裹了裹大袍,卢忠从大同进入河套,在这里招收合适的人手,组成异族商队,再往北越过阴山,进入胡元。 这样就能在勇武营开始行动前,让锦衣卫配合军队行动。 从辽地招募的锦衣卫已经开始往北分散。 至于方法,每个人都不一样,出了大明,就要随机应变,有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锦衣卫。 咬了一口肉干,卢忠看向唐兴,调侃道:“这风可真冷,某都没想到,有朝一日,某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竟然不是在京城作威作福,要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执行任务。” 身旁的唐兴灌了口酒,在风中呼出白雾,道:“大人可是说笑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是能追上胡元,那大人可是首功,到时候就乘风而起了。” “啧。” 闻言,卢忠不屑的咂了咂嘴,道:“到时候某就直接卸职还乡,纳个十八房小妾,生一大堆孩子。” 噗呲~ 唐兴和其他锦衣卫都笑了出来。 他们当然都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从指挥使口中说出来,总是觉得怪怪的。 “千户大人,听说贵女在学校,很有本事,你就这么放着她抛头露面吗?” 一个校尉看向唐兴,疑惑问道。 “这有什么?那可是先生,教书育人。” 唐兴自然不会说自己当初是想将女儿送给圣人,自己也可以混一个国丈当当。 “还是唐千户有本事,能教出这么好的女娃。” 那校尉开口吹捧着说道。 闻言,唐兴只是摇了摇头,说实在,他有些后悔。 可若是没有唐云燕这么一个敲门砖,自己也进不了锦衣卫,更不要说能有崭露头角的机会了。 利用女儿的未来成就自己,所以唐兴现在也觉得有些亏欠。 但也只是有点而已,培养唐云燕,从始至终,唐兴的目的都很明确。 “不说这些,最近这里的鞑靼有点多,诸位可都要注意些,可别太过轻视了。” 唐兴转移话题,不是很想聊自己的女儿。 “听说是哈剌慎部和那脱脱不花不合,现在鞑靼内部到处在内斗,不少部族要么往西,要么就是往南,想要归附。” 卢忠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身为指挥使,他知道的最多。 大明重创瓦剌,斩首也先,而脱脱不花虽然逃了,但是胡元内部已经很不稳定,科尔沁的郭尔罗斯部首领沙不丹,本来就对脱脱不花休自己女儿的事情耿耿于怀。 这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而哈剌慎部的孛来,又想效仿也先,扶持脱脱不花,自己也能当个太师。 所以,原本因为瓦剌而统一的蒙古草原,再次陷入了动乱之中。 别以为有着大明这个强敌的存在,他们就会团结一致。 大鱼吃小鱼的时候,可不会考虑小鱼会不会是拟饵。 这些消息,还是锦衣卫在河套地区收集而来的。 卢忠需要将这些消息识别验证,然后才会传回京城。 第501章 幼军 河套地区,现在可以说是非法之地。 大明的士兵对河套呈现的是口袋状的半包围。 西有宁夏卫,东是大同,南有榆林堡。 现阶段,只要进入河套地区的部族不要乱来,大明还不会动他们。 朝廷对于他们的态度,就是既要打,又要拉。 冬天的严寒,迫使着部族不断向西或者向南。 在这里,路有冻死骨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大明的兵锋压迫,夏秋时节,他们失去了养膘的牧场。 贵族们只能变本加厉的去剥削底层,以维持自身日常的生活所需。 以前调笑中原是两脚羊的勇士,最后发现两脚羊竟是他自己。 原本,他们还会起心思,想着南下劫掠一番,可以熬过寒冬,可觉罗氏族的下场,又让那些贵族不敢惊扰到此时的大明。 血淋淋的成本,是那些走几步就能看到的城墙,还有上面那些站着挺拔的士兵。 “现在发的都是实俸,不过粮食倒是少了许多。” 校尉听完上司卢忠的分析后,感叹着说道。 “听说是成立了后勤部队,转职供给各重镇粮饷,不再和商贾用粮食交换盐引了。” 唐兴闭眼沉思,随后继续道:“这也不是我等应该考虑的问题。” 卢忠点头:“对,现在鞑靼畏首畏尾,各部分崩离析,我们主要对象,是那些被抛弃流落荒野的人,记住了,别暴露身份,就当自己是商贾。” 目光看向那些辽地招来的人,面孔上的差异,他们比卢忠这些中原人更容易被蒙古人接纳。 发展下线这种事情,锦衣卫有专门的机构,除了那些带着血海深仇的大人,长远的就是从孤儿养起。 大明原本的幼军,因为年纪大了,就被于谦给撤裁,取而代之的,便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孤儿。 就在京营之中,明晃晃,没有任何遮掩。 但是,当你去查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和以前的幼军区别不大。 要多也是多了京营都有的文化课。 可是,若是长久观察,会发现这些孩子比其他大人的训练科目还要多。 拳脚功夫、冷兵器、枪械、各国语言等等。 相比京营训练的是战阵,是简单的结阵突刺,幼军就像是为了单打独斗而训练。 虽为幼军,但实际是在锦衣卫名下。 两者原本都是皇帝私兵,所以在外看来都是一个样。 一个小孩赤裸着上身,在冰雪中做着俯卧撑。 他叫马卫国,别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名字是圣人给他的。 幼军的训练很残酷,有点不把人当人。 在军营中,还会考虑到士兵生病加重医疗资源的消耗,但这里没有。 冰雪的天气,他们训练的时候还会被要求赤裸上身。 俯卧撑这种只能算是热身,后面的对打,抗揍训练,百里奔袭,都是家常便饭。 马卫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罪人,原本他是不可能活下来的,可他父亲换给了他一条命。 朱祁钰没有给马卫国构建什么虚无的英雄。 是马顺用锦衣卫换取马卫国一条命,朱祁钰也告知了马卫国。 身为马顺的儿子,一开始时,想要他命的人很多,别以为文官就会心慈手软,相反,赶尽杀绝的多是那些文官。 现在,朱祁钰已经完全掌握了锦衣卫,马卫国的价值也随之过期。 “001号!” 一声大吼,马卫国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稳稳站好。 身上因为运动和寒冷的天气而飘散着热气,整个人精神焕发。 教官走到马卫国面前,在幼军营里,一切都是用编号称呼。 名字? 不需要名字。 他们是圣人的尖刀,注定躬耕于黑暗。 名字,那是死后刻在墓碑上的事情。 “到。” 马卫国对着教官大声吼道。 “去缅甸,带一个人回来。” 教官冷眼看着马卫国,就算对于孩子还有恻隐之心,但是,这些孩子身上有着比其他人更加沉重的责任,不能因私废公。 “是,教官。” 马卫国昂首挺胸。 十二岁,已经快到大人的年龄了,穷苦人家的孩子也可以帮家里干农活和家务了。 “详细资料,到了广州,去找岳谦或袁彬,资料之后会送给你。” 教官一口气将事情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开。 没多久,马卫国回宿舍洗漱后,穿戴整齐,门外便走来一个孩子,上衣胸口处,绣着0035的编号。 递上木盒,那孩子没多话就直接离开。 马卫国走回床边,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把燧发手枪,还有折叠放着一张纸。 岳谦和袁彬的大致资料还有画像。 这是幼军第一个任务,去缅甸,带回蒲兴南。 当然,任务不是马卫国一人单独进行,但大多是消息,圣人不会为他们提供军事支援,若是带不回来,那么就别回来。 出门前,马卫国再次整理了一下衣衫,一身劲装,脸上没有孩童那般的稚气,眼神凌厉。 拿出木盒中的手枪,将其藏在衣服内侧,再整理了几件换穿的衣物,最后看一眼宿舍,才关上房门。 至于他要怎么去广州,那是他自己的事。 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就别想着进入异国他乡,去抓捕一个战争罪犯了。 现在恰好是过年之后,从京城离开的商队很多。 马卫国站在官道上,看着人来人往的管道,便频繁开口询问对方要不要人手,顺路的话,他可以帮忙做一些劳力。 这么问了许久,马卫国就被一支商队收留。 华夏,穿着不需要太华贵,只要干净整洁,别人就很容易认为你是可信的人。 人靠衣装,中国有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故称夏。 所谓美,可不是肤浅的华美。 马卫国的劲装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丝绸,但是,整体看上去,却十分体面。 坐上了前行的驴车,马卫国回首望着那渐行渐远的京城,在视野中,城墙慢慢被地平线所吞噬。 往后的路,注定布满荆棘,能否披荆斩棘,是身为幼军的他所要面对的。 除了马卫国,还有不少幼军被分派了出去,他们所执行的任务各不相同,能否存活,就是他们留在幼军的下一道考验。 第502章 发光发热 奉天殿。 这次在大殿中,两边的队伍都排的很长,直接排到殿外去了。 朝会的开始很简单,频繁的人员调动,让兴安唱的口干舌燥。 土木堡之前就在南方当官的,都要被调往北方。 而北方,其实大多数都是震荡之后才开始被任命,到现在,也有一年多的经验了。 臃肿的大明,一年多的时间,其实算是很短的历练期,不过胜在这些北方的官员比南方官员拎得清。 “监察御史黄镐,升任湖广左参政,赐银五百两,授公务三等勋章,以兹鼓励。” 朝会再次授勋,让官员产生了不小的震动。 要知道,最开始的两枚,一个授于总兵石亨,另一个给了尚书于谦。 之后,给的是扑灭疫情的太医院团队,这是悬壶济世的功业。 何时,一个御史也能得到勋章了? “黄镐,率军守城,奋勇前驱,立战功,治苗民,开创领导先河,为诸臣吏之楷模,上授公务三等勋章,引为模范,望诸臣子望之,习之…” 算是老调重弹,之前对于黄镐,就有过宣传。 现在点醒,不过是再正名一次。 “臣,叩谢隆恩,陛下厚爱,臣不敢辞,但,臣有如今之作为,皆因陛下神武,若无陛下神军降临,平越难守;陛下雄才大略,定湖广,安苗民;臣不过是沾光。” 从黄镐口中说出像是拍马屁的话,但满朝文武都不敢轻视。 因为,这不是拍马屁,这是现实。 当马屁变成现实,那对于众人内心的震撼是非同小可的。 朱祁钰没有打断黄镐,想着对方能说就多说点,谁不喜欢听顺耳的话。 不过,黄镐也是仅此而已。 “上前来。” 朱祁钰见黄镐说完,便开口,招手让黄镐上前。 授勋现在更加正式了。 是在皇位下的第二层,朱祁钰会走下楼梯,在这里为功臣佩戴勋章。 个人勋章比集体勋章还要珍贵。 将荣誉可视化,便是勋章存在的意义。 登上台阶,黄镐就算不回头,都能感受到那一道道目光如同钉在他后背一样。 “你做得很好,不忘初心,再接再厉,朕相信,你会让苗疆越来越好,心向我大明。” 朱祁钰从兴安捧着的木盒中拿出勋章,一边说着,一边将勋章后的别针扎在黄镐胸前的官服上。 拍了拍黄镐的肩膀,虽然黄镐的年纪比朱祁钰还大,但是,被朱祁钰拍着肩膀,他并没有多少反感。 达者为师,更何况是一个帝皇。 在黄镐眼里,朱祁钰每次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都是沉甸甸的责任。 这是长者对后辈的期待。 朱祁钰可不知道黄镐的心理,拍肩膀,只是觉得这么做很合适,毕竟大明可没有什么握手礼。 勋章要有意义,荣誉要可视化,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这种东西,需要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认可,那就是朱祁钰自己,当然,也不能滥发,否则就不珍贵了。 朱祁钰可不想被叫勋宗。 等黄镐下去之后,另一个人缓缓走了上来。 众人听着兴安的讲述,眼神中都带着可见的震惊。 徐珵,竟然是徐珵。 一个在危机时刻就想跑的人,凭什么? 很多时候,他们要求圣人大度,可是又常常不能理解,圣人为什么大度? 徐珵被派去治理黄河,研究的理论知识用于实际,大大减少了人力物力,亲自监督,历经五百余日夜,顺利完成了黄河治理工程,解决漕粮转运问题。 朱祁钰当初说过,徐珵如果干得好,就不追究其畏战想逃的过错,喜欢当官,那就让他当官。 任工部下辖水部郎中,发挥其才能,在治水上发光发热。 徐珵早就知道会被授予勋章,在被内官敲响官舍时,他想都不敢想。 现在,一切都是真的,圣人真的没有嫌弃他,虽然官位小,但从翰林院侍讲转到水部郎中,算是真正踏入当官的开始。 “谢陛下。” 徐珵都想哭了,虽然他已经四十多,但是,国朝乃是用人之际,原以为自己已经被排除在外,现在能被接纳已经是极好的了。 “你做得很好,不忘初心,再接再厉,朕相信,黄河在你的治理下,会越来越好,继续哺育我大明。” 台词稍微改动,却让徐珵双眼泛起了水雾。 他想当官,做梦都在想,现在终于又有希望了。 “臣,粉身碎骨,定让长河千载无患。” 徐珵说完之后,就抿着嘴,似乎要强行按下心中激动的情绪。 朱祁钰倒是没什么,国朝本就是用人之际,不计前嫌,这手法,他之前就玩过了,而且还记下了小本本。 在朱祁钰眼里,徐珵就是他们中的代表,而且还是颇有能力的代表。 圣人论迹不论心,只要徐珵能帮他办好事情,只要不触犯底线,能赏的,自然要赏。 一些官员看着徐珵胸前的勋章,心中也泛起了希望。 官员为什么会懒政惰政? 无非就是前途无望,徐珵就是一个很好的明灯,可以吸引他们再奋斗一把。 大明可没有什么强制退休的年龄,能发光发热,朱祁钰根本不介意对方是不是老残之躯。 朱祁钰手中的权力很大,就算到了尚书这一层次,除了新出的勋章荣誉,还有三师三公,甚至是国公之爵。 诱惑从出生到死,都能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但是,实际的田地什么的,别想太多了,就是朱祁钰想给,他们也不敢多拿。 过多的田地就需要过多的人力,相对的,也需要更多的财力去维持,还不如老老实实拿着朝廷赏赐的银两,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赏赐。 朱祁钰从来没想过一蹴而就,这种转变需要徐徐图之。 土地本来就是财力和权力的象征,但是有着巡查组的存在,会慢慢变成催命符。 满朝文武都要去思考,自己能守住土地,那子孙呢?能扛得住九族消消乐吗?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朱祁钰相信,他们迟早会懂。 朝会可以说是一边给百官们打鸡血,另一边则是给朝廷换换血。 第503章 猝不及防 一通任命下来,南方主要经济重地都安插了北方的人。 这时,王翱出列,甩了甩衣袖,对着圣人躬身,咳嗽了一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话音落下,殿中全都安静了下来。 朱祁钰看向王翱,道:“说。” “南京留都多属于闲职,冗不见治,凭白消耗国力,再者太宗皇帝迁都已近三十年,空留副都,难免生出南北间隙,人虽分南北,但臣坚信,朝廷无南北之分,必一视同仁,然,臣请奏,废除南直隶。” 王翱语落,犹如一颗巨石重重砸在平静的海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站在前排的尚书们垂首,目不斜视,而后排那些南方的官员开始有些骚动,只不过,骚动很小,因为他们以后要管理的是北方地区,南方和他们没关系。 “十七府富饶之地,皆受南京管辖,其上缴税金,由南京留部管理,此天下岂可交予无主神器之手,陛下,今不废南直隶,南北之争不止,恐生党争之嫌隙。” 王翱没有停下,他将集议上的内容总结,由他来上奏,反正他还要留在军队里,安全可以保证,若是他死,那么在圣人眼里,就是军队被渗透,事情会更大。 没错,和以往的退让、忍让不同,从大朝会户部尚书向满朝文武展现京城巨大的商业潜力开始。 南京协调南北经济发展的作用就已经很小了。 不过,作为大明闲散官员的养老院,倒是挺有用的。 至于一些骂名,王翱不在乎。 朝会之上,大多数人都在察言观色。 在王翱郎朗说完了一大堆,全场都是寂静。 眼角偷偷看向上首,但是,如果不抬头,很难看到圣人的表情。 前排的后背,也不知道尚书们是什么意思。 所以,大多数,都会选择沉默。 这种沉默,不是同意,只是不敢反对。 更有一种措手不及。 任命是经过文书和内阁才下发的,而王翱提的这出,根本没有丝毫风声提前流出。 或许是早有预谋,或许是王翱在揣测帝心,也或许,是圣人示意。 因为是王翱,所以都察院的人也不敢直接出声阻拦。 风宪言官,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的顶头上司,现在出手,到时候要不是陈镒,而是王翱当了总宪,不得给自己穿小鞋。 朱祁钰看着神情各异的官员,就好像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看着在做小动作的学生。 言官,可以说是朝堂上最接近百无禁忌的存在,可是,这样的存在,也要考虑都察院由谁掌管。 “诸卿以为如何?” 声音不大,却能让每个官员听得真切。 不由得屏住呼吸,这是要展示朝廷的态度了。 “臣以为,王都御史所言极是,南直隶乃天下粮仓,但是,清查之下,隐丁、占田、蓄奴,所查之事,不知凡几,既然南直隶不能管,那便由朝廷来管。” 于谦站出来,给了那些官员又是一记重锤。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于谦,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总督,是圣人给他的,他也一直站在圣人的一边。 胡志和站在很靠外的位置,张了张嘴,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朝会给他们这种地方官员的威压,是寻常都难以想象的。 就好像换位思考,他也不敢和王翱一样,当面说出废除南直隶这种话。 “陛下,南京若保留其留都地位,可设三司,废六部衙门,挂北京印绶。” 陈循紧随其后,继续道:“南方纷乱频出,非北京之过错,留都阳奉阴违,冗余官员无心治理,若废南直隶,可重新拆分整合,也有利于朝廷管理。” “臣附议,陈尚书老成之言,如今国朝用人之际,将南直隶拆为若干省府,除冗余之余,也可任用更多有志之士。” 朝堂上,总有红白脸,王直就是提醒部分人,拆分不一定是坏事,一旦拆分,各地就会多出更多的职位。 是给人当狗,还是自己撸起袖子干,那就是个人选择了。 简单的就将地方和朝廷的矛盾下沉为地方之间的利益矛盾。 是当省长还是当市长,很简单而且很有诱惑力。 王直说完,直接退了回去,似乎是完成了应该由他完成的任务。 其他人也都察觉了出来。 这些尚书,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串通好的。 那事情就简单了。 逆流而上的人是难能可贵的,而顺从大势,随波逐流的人,放眼望去,应有尽有。 当然,这只不过是朝堂上的。 党争的起源,其实是在朝堂之外,在那仕林之中。 至于南直隶或者说是江南会因为拆分发生什么,那就是朝堂需要应对的了。 事发突然,多数人都没有防备,就这么直接推行了起来。 “既然诸卿皆认可,那便拆吧。” 朱祁钰扬起嘴角,随后开口,道:“南京乃是龙兴祖陵之地,单独列出,还有那松江府,其余的,视情况而分,由户部、兵部、吏部为主导,综合考量当地情况,具体事情,具体分析。” “臣,领命!” 三个尚书出班,躬身应下。 钱、兵、官,三者可以说是朝廷的三大支柱。 在他们应下之后,木已成舟,南直隶就拆定了。 没有反对的声音,朱祁钰暗自点头,看来孙太后并没有对孙氏透露什么,或者说,孙氏知道,但没有做出什么举动。 “那松江府,朕打算立为下一个市舶司,吏部尚书王卿,拟定人选,推介各省三司主事,各部所辖之职,一并推介。” 朱祁钰再次放出消息,顿时让人群中的胡志和的心沉了下来。 若是立了松江府,那他的泉州要等到猴年马月? “陛下,臣泉州知府胡志和,请奏陛下,立泉州市舶司。” 胡志和不想再等,大朝会,他一个知府说话的分量明显不够,但总要试试。 “不急。” 神器上的至尊,都没有再让他多说一句话,直接两个字简单的把他堵了回去。 朱祁钰看着站在后方的胡志和,从他自我介绍开始,听到泉州之后,就直接打消了念头。 松江府,洪武三十年重修,是大明棉纺织业中心。 凡棉布寸土皆有,而织造尚松江。 这才是朱祁钰重视的地方。 第504章 齿轮 在合适的时机,推动合适的地方,往有利的方向发展。 松江府在元朝时期,就已经发展了棉纺织业。 之后在朱元璋的推动下,以棉花一斤折米二斗,松江府各地棉花种植已达十之六七,往后还会更高。 收不尽的魏塘纱,买不尽的松江布。 现在的松江府,其实需要一个港口,只要有港口,那么就能反过来刺激纺织业的蓬勃发展。 反观泉州,有什么? 一个老港口? 一群动不动就纵容反叛的官员? 胡志和就像被掐住脖子一样,告了声罪,就回到人群之中。 他想不明白,明明泉州比松江合适,为什么圣人情愿选择松江作为南方的突破口,也不选泉州。 朱祁钰当然没有那个闲心跟一个知府解释这些。 地方总要展现出发展潜力,才能吸引朝廷出台有利的政策。 朝堂上,似乎已经忽视了应天府那边的反应。 这种明晃晃的直勾,就好像告诉应天府,要造反就赶紧造反,要闹赶紧闹,不然朝廷都拿不出藏在身后的扫帚。 朝会持续着,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心思。 都察院的总宪之位,依旧悬而未定。 陈镒眼角看向王翱,对方已经展现出了价值,而自己还在畏首畏尾。 “陛下,臣愿往应天府。” 在一片讨论声中,陈镒感觉到了紧迫。 就好像面前吊着一块骨头,让他不断往前,否则就要饿死。 虽然朝堂赞同了拆分南直隶,但是,应天府的利益受损,去应天府,就是直面那些危险。 朱祁钰抬眉,看了看陈镒,又看到王翱脸上没有什么其他的神色。 “准,风宪言官,闻风奏事,但是鞭策天下官员之责,莫要忘了。” 陈镒浑身一怔,圣人在警醒他。 本来御史应该是孤臣的,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御史成为了别人的刀? 闻风奏事变成了官员们挥舞着皮鞭,而不是圣人手中的皮鞭。 “臣,谨遵圣谕。” 陈镒心中是开心的,至少,圣人答应让他做事,没什么比空坐在位置,什么都做不了还要让人难受的。 他和胡志和不同,陈镒一直在京城,战争的时候,还安抚过军民。 什么都不做,其实就是等死。 当出头鸟并没有什么不好,虽然还是比王翱晚了一步。 手底下的官员能够良性竞争,对于朱祁钰来说,是好事,只要竞争别闹成党争,就是好事。 陈镒退了回去,朝会依旧继续。 有着拆分南直隶这么一个大炸弹,剩下的事情似乎就有点索然无味了。 拆分的章程其实已经有了,不过还不够完善,这可不是在纸上画一个圈什么的,需要慎重考虑。 最后,每个离开奉天殿的官员,手里都拿着一盒百事大吉盒,这大过年的,迟到的礼物也算是礼物。 从皇宫出来,朱祁钰没有直接回景仁宫。 他要去南城外的格致院。 跟朱祁钰一起的,还有王直,身为负责人,格致院的几个人要准备开始试验,圣人要视察,他必须跟着。 一个个士兵把守着城外的民居。 相比城里,城外的保安压力要更高。 格致院被一大片围墙围着,里面也是钢筋混凝土组成的建筑,有着大片的空地。 站在里面,能感受到空旷,毕竟人并没有填满这里。 空地上搭起了一个大棚,朱祁钰靠近,眼前几个人就屈膝叩拜,口称万岁。 在视野之中,朱祁钰看到了很有工业风的巨大机械。 说实在,朱祁钰自己都不敢奢想现在能看到这种东西,就算是个模型,那也很有味道。 巨大的转轮上搭着皮带,连接着一个小转轮。 圆柱形的大铁箱上凸出一根排气管一样的东西,剩下的是各种摇臂连接着箱体和转轮。 光是看一眼,朱祁钰就知道,他们缺少了齿轮,只是用铁制钢管去推动转轮。 “这便是你们研究出来的成果?” 朱祁钰看向刘升等人,其中重点看向那生面孔,班承。 班承也没想到一个奇淫巧技还能让圣人亲自莅临。 “回陛下,这是在之前那大水箱上改进而来,原本竖起的圆筒,现在改为横卧式…” 刘升兴奋的介绍了之后,还不忘拉上陶有道和班承,道:“也多亏了有道和承兄,不曾想阴阳学派的机关术能帮上我们这么大的忙。” 说着,刘升指着那些摇臂,那是班承设计的。 “你们都能用大转轮去带动小转轮了,就没想过在圆盘上加几个齿,大小不一的圆盘齿轮相互带动,不就能省去很多摇臂?” 朱祁钰捏着下巴,看向班承,好奇问道。 闻言,班承愣了一下,随后眼睛睁得老大,光是描述,他就能想象出圣人所说的东西。 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似乎是个人就能想出来。 答案其实也是如此,齿轮早就有过运用,只不过没有大规模,一直都是小门小道,毕竟可用范围并不大。 “你们是不是没去看过磨坊?” 朱祁钰看到众人惊讶的神情,皱了皱眉,面露不悦说道。 “罢了罢了,先让朕看看,这是怎么运作的。” 想了想,这些人做研究的,天天躲在实验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又怎能发现齿轮已经运用在磨坊之中。 从圣人的责怪中回过神来,几人的兴奋劲也冷却了下来。 王直站在朱祁钰身后,额头不由得冒出冷汗,因为,他根本听不懂,真的听不懂。 “是,陛下。” 刘升大声应道,然后就和陶有道他们开始往那方形火炉里加煤。 煤和木炭都可以,但是现在,木炭很多都是让人拿去取暖,煤的话,因为西山煤矿开采的原因,比之木炭还要多,而且更适合现在的器械。 朱祁钰站的远了一些,前面是一排护卫,避免要是发生意外情况,伤到了圣人。 从预热开始,过了不久,就能看到那巨大的早期工业器械的摇臂颤动了起来。 似乎有些吃力,不过也很正常,朱祁钰可没想着他们能一下子造出蒸汽机。 随着温度的升高,那摇臂才开始推动起了传动装置。 看得出来,里面还带有一定的惯性原理,但是,总体上,还是十分缓慢。 第505章 如何拆 巨大的工业怪物,就算是简陋,也给人一种视觉上的震撼。 转动起来的圆轮跟跳动的脉搏,传动带就是血管,输送着工业的第一滴血液。 恍惚间,朱祁钰甚至感受不到冬天那能吹裂脸颊的寒风,燥热的工业蒸汽就像摇滚乐一样蒸腾,让人热血沸腾。 演示过后,几人走到朱祁钰面前,特别是班承,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高冷,和刘升他们差不多,都低着头,跟等待导师评价的学生一样。 看了眼那如小房子般的机械,朱祁钰点了点头,道:“不错,只不过,气密性还不够,应该是车床精度的原因,我会让王恭厂跟进,还有,整体太过巨大,消耗能量带来的动力还比不上人力,没有可用性。” 絮絮叨叨,朱祁钰说了一大堆,很多都是班承听不懂的,但是刘升和陶有道听得懂就行,到时候,他们会教班承。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跨步远一些,对于朱祁钰来说,是无所谓的,或者说,快一些更好。 华夏能把铜镜打磨成镜子,手工打磨各种配件,自然是不在话下。 次日,京城报纸。 【大明至尊对格致院蒸汽工程作出重要指示】 其中内容便是朱祁钰前往视察格致院的事情,套用了木牛流马,宣称大明将创造出不用太耗费人力的工业机器。 当然,里面的用词,是高谷请教了朱祁钰之后才写上去的。 现在报纸基本上已经铺遍了半个京城。 识字的人都会订购一份,毕竟不需要上街看告示,在家就能收到京城大多数重要消息,何乐而不为。 至于那些不识字的,有余钱也会买上一份,毕竟到现在,识字栏目依旧保留。 宣传,能让更多人将目光看向工业。 木牛流马本就是传说中的运输工具,借着这个名头,让百姓不至于感到太大的意外和受到惊吓。 这报纸一出,格致院也随之名声大噪。 不管是出于好奇心也好,还是想要打探消息也罢。 王直在忙于政务之余,也会来格致院看看,就算是格致院的负责人,对于这个被报纸吹得神乎其神的东西,王直感到了深深的不可思议。 刘升三人灰头土脸,就像是火车头里铲煤的工人。 烟囱里喷出的白色水雾,因为压力而发出呜鸣。 围观的百姓立刻拍手叫好,别管懂不懂,就冲着这能发出声音,跟房子一样大的东西,就足够他们兴奋的。 如果说,科研的意义,或许就是这些笑脸。 刘升抹了一把额头,火炉的热气驱散了严寒,但是,他们获得的收获却比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更多。 他们已经在设计新型的蒸汽系统,过程很难,缩小化可不是各个零件变小那么简单。 现在,仅仅有一个概念,一个方向。 圣人只来过一次,但是却也给了他们一个配套的团队。 王恭厂挑选出手艺最好的铁匠,配合他们,一应物资,无限供应。 景仁宫。 朱祁钰对于外界并没有多关心。 会议室内,兵部尚书于谦、户部尚书陈循、还有吏部尚书王直,都正襟危坐。 拆分南直隶已经是定下的政策,那么,如何拆,如何分配,都是需要经过讨论和数据分析的。 “近几日,那些官员也该回去了吧?” 朱祁钰没有在宫殿上的那种神态,在景仁宫,那是另一副圣人的面貌。 “回陛下,各地文书已经发出,调任官员业已启程。” 王直开口,看向朱祁钰,眼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继续道:“陛下,不少人觉得,拆分南直隶是一个饵,等着有异心之人上钩。” 朱祁钰挑了挑眉,看向王直,说道:“朕是那种人?拆分南直隶,对国对朝,都是大好事,现在天下尚且算是安定,不趁现在打扫家门,要什么时候合适?” 闻言,王直直接愣住了。 确实,若现在不合适,那么什么时候算合适? 战争时期,南方握着粮草,门阀豪族、富商巨贾,随随便便都能对朝廷产生影响。 而和平时期,若是想着维稳,对这些人都是招抚,那么肿瘤只会越长越大。 “不过,说朕抛饵?未免太过小肚鸡肠了?” 朱祁钰皱了皱眉,很明显的不高兴。 说的好像自己要故意搞他们一样,有没有一种个人,大家不是一个层面的,别往脸上贴金。 “陛下所言极是。” 王直有些羞愧,总是混迹在官场之中,总觉得某些事情是要对付某些人的,这种阴谋论的想法总是抛不掉。 “陛下,南直隶可以长江为界,拆分南北,淮安府、凤阳府、徐州府、扬州府等,皆归于江北,余者归于江南,如此可好?” 陈循没有借着王直的话题,而是将讨论引向拆分南直隶上面。 “不够,得分得散一些。” 朱祁钰摇着头,伸手点向身前的舆图,说道:“凤阳府太大,中间又有淮河横贯,应该再分淮南淮北,还有,徐州府、淮安府、扬州府、苏州府,这些都是沿海,拆分不可仅考虑江河,沿海和内陆不同,比起南北分,朕更倾向东西分。” 南直隶 朱祁钰的分法,其实就是后世的江苏和安徽。 其实,从地图上,可以分成很多份,但是主体还是需要先对半切开。 不说后世,就算未来大明开海,那么沿海城市和内陆城市肯定会形成利益冲突。 这是最好瓦解南直隶一条心的东西。 而单独划出的松江府,可以利用长江这条最为便利的水道,发展起来后,变成沿海城市的钉子。 为什么不是苏州? 在朱祁钰看来,苏州太老了,当江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太久,先是跟着胡元,后面跟了张士诚。 一如松江解放之初的高傲,看着解放战士就是泥腿子的眼神。 所以,立一个松江府出来,好好的打一下苏州那群文人的脸是最好的做法。 反正现在的松江府有着一定的基础,又是一个小地方,单独出来也可以很好的控制。 随着圣人手指的划分,三位尚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第506章 仅是步兵 至于沿海地区抱团? 朱祁钰相信,江苏必然是散装的。 失去了松江府这个被点名要发展的地区,现在可没有后世那么便利的交通。 不同的方言,相似的产品,多元共生却有利益冲突,再加上一点点地域歧视,那么,在私底下,各府分立,注定难以抱成一团。 三人看了许久,然后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陛下圣明。” 于谦开口,道:“如此来,在不牵扯国朝利益的情况下,南直隶分散各府,内陆与沿海的利益,沿海之间的利益,可合作,可竞争,实在是妙哉。” “于尚书看出来了?” 朱祁钰笑着说道,于谦是个有能力的官员,他也十分相信于谦的能力。 “嗯。” 于谦点了点头,随后跟在场的人解释了起来。 许久后,王直和陈循不得不感叹圣人的想法,如此奇妙。 “如此来,倒也是好事。” 陈循皱着眉,喃喃着说道:“一众沿海州府,松江府木秀于林,也是极好的靶子。” “那也要看各地三司主事的能力。” 朱祁钰解释着,地方好,政策好,那也要看领导者有没有能力将一手好牌打出个春天来。 闻言,王直右眼角跳了跳,带着些许无奈叹气。 这里有两个很像孤臣的阁臣,只有自己,头上顶着文官之首,而且还是吏部,掌管天下官吏,这种事情,虽然不一定落到他头上,但是,总和吏部有点关系。 因为早就在集议上知道要拆分,之前安排的官员,也是早有准备。 而且,今年二月还有春闱,四月殿试,朱祁钰还能看看能不能捞出一些有用的进士。 三位尚书在会议室里与圣人商讨之后,还要去内阁商讨细节。 朱祁钰把握的是大方向,并非面面俱到,比如各地的防务,比如各地的税务。 拆分南直隶总归有一些隐患的,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 不知道南京的那群权贵知道之后,会不会奋起扑咬。 这方面,朱祁钰其实和于谦谈过。 而得出的结论依旧是大明没有那些权贵造反的土壤,以前是,现在更是。 无论他们造不造反,反正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有在准备。 汪朝明离开了京城,和王伟一起,前往天津。 天津大沽口。 从过年的气氛中苏醒,胡义迎接了来客。 王伟向胡义说明了来意,侧身还介绍了一下汪朝明。 而胡义对于要远航到旧港,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太远了,很危险,很有挑战性。 “如今港口之中兵源一万有余,若是分出三千,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胡义一边走,一边开口说着。 心中隐隐有着期待,期待自己可以领军出征。 现在,胡义是带王伟和汪朝明去看大明的战舰,宝船。 军港中,六艘宝船静静停在风雪之中。 年后的大沽口,主要就是养护这些战舰,随后才会开展训练。 收起风帆的福船,静静停靠在港口之中,风雪些许停留在桅杆上,给人肃穆与威压。 汪朝明抬头看着眼前的巨无霸,比自己小时候印象中的福船还要大些,船头还固定着钢板,上面雕刻着狰狞的兽首,青面獠牙,很是吓人。 “两艘福船,附带三十艘辅船,两艘物资船,除却三千精兵外,还需百余船工船匠。” 胡义向两人介绍着大明的海军力量。 王伟也是第一次看到新式福船,要说心中波澜不惊是假的。 炮门虽然关闭着,但是王伟知道,眼前有多少个炮门,船身里就藏着多少门火炮。 这种东西,放在任何一个邦国都是国之重器,但大明有许多,单凭一艘福船的火力,就足够歼灭一个小国。 “何时可以出海演训?” 王伟开口问道,他想要亲眼看看,那在琼岛轰碎一切的火力,在福船上是怎么展现的。 闻言,胡义看了看王伟,又看了看汪朝明,笑道:“明天,火长已经勘探好海面浮冰,明天就可以实弹操演。” “直接驶出去吗?” 王伟继续道:“海面结冰怎么办?” “海冰不厚,火长便是去勘察这个的,到时候,直接迎风撞过去就可以。” 胡义说话的时候,指着船头那钢铁兽首,继续道:“实在不行,也能爆破。” 冻结港的坏处就是这样,不过,一旦舰队操演起来,当前的冰层,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从进入军营开始,汪朝明的嘴都没有合上过,任凭冷风吹入口腔之中。 操练的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跑步,值守的士兵目不斜视,一切都透露着一股专业,似乎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为了军队而生。 这样的士兵,若是走入战场,汪朝明相信,不会有任何对手可以不在他们面前胆寒,至少他们那些岛国是这样的。 只不过,汪朝明还不知道,大明正在逐步从冷兵器走向热武器。 王伟也是看出了汪朝明的震惊,心想着,不如再让其更震惊一些。 砰砰砰。 耳边传来爆响的声音。 这个声音,王伟熟悉,他在京营就已经听习惯了燧发枪发射的声音。 实弹训练,只有那些经过各种体能训练的优秀士兵,才能有机会接触的到。 大明现在还没有裕富到让每个士兵都可以接触实弹,但是机会对每个士兵来说,都是同等的。 喂养一个神射手,需要耗费大量的物资,其中,弹药是最珍贵的。 看出了汪朝明的好奇,胡义也就带着两人来到靶场。 一列列士兵随着令官的指挥,有条不紊的进行射击训练。 六十丈外的靶子,随着一缕缕白烟飘起而变得千疮百孔,甚至碎裂。 “这莫非是神机营?” 汪朝明还是知道大明有着这个传说中的火力部队,看到火器,便会联想到神机营。 “非也。” 王伟扯起嘴角,笑道:“前往旧港的三千士兵,皆会持有火枪,如今的神机营和以前不一样了,汪同知所见,仅是步兵。” 顿时,汪朝明整个人都不好了。 总感觉许久未见的大明,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的大明了。 第507章 最大的荣幸 次日,胡义和王伟站在甲板上,而汪朝明就在他们身后。 开辟出来的水道,浮冰在船头前磕碰着让开了去路。 “其实,除了三千精兵,主要便是挑选合适的将领。” 王伟裹了裹身上的貂裘,看向胡义说道。 闻言,胡义怔了一下,看向四周。 对于一个侍郎的话,他自然没有怀疑,仔细想想,现在要么调动备倭城,要么让范广都督回来,否则,最合适的,就是他自己了。 武将们都知道,现在机会很多。 就如同胡义,待在天津,是机会,带兵去旧港,也是机会。 “某愿向陛下自荐。” 胡义回神,冷静说道。 不需要兴奋,考验他的是能力,机会只不过是砸到他头上而已。 当然,这也是因为胡义将天津军港打理的井井有条,否则胡义也不会做到现在,早就会被替换下来。 王伟没有回应,侧头看向身后,汪朝明正观察着海兵在甲板上忙碌。 在福船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小船,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需要准备什么。 驶离结冰区域后,福船便开始乘风破浪,身后的小船如烟花般散开。 胡义没有搞什么特殊,朝廷有给他一个月的实弹演习次数,现在火药尚且属于战略物资,虽不能随意消耗,但是海军总不能顶着花架子训练。 到达预定位置,胡义开始对王伟和汪朝明讲解道:“周边这些辅船都是福船的防线,若是敌方有和福船一样的战舰,若想近身,必须经过这些辅船,当然,如今大明的假想敌,是另一个大明。” “那是龙头船,若是对方也有和福船,那么龙头船就会冒着炮火冲到对方近身,只要船头撞击之后,内里的炮火就会粉碎对方船身。” 各种辅船有着各种各样的用处。 汪朝明听得愣神,但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不过,这个想法在之后就被扑灭了。 靶船随风在海面飘荡,而福船随着命令开始转动船身,将炮口对向靶船之后,便是一片弹幕。 炮火过后,那靶船已经成为海面上的浮木,而汪朝明抓着栏杆,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刚才还觉得很有道理的战术,现在在汪朝明看来,简直就是杞人忧天。 旧港本就是岛国,可汪朝明经历的海战,可不是炮火对轰的样子。 “胡将军,你说,就这样,还要考虑对方近身?” 汪朝明不敢置信问道,指着远处的浮木,那是靶船剩下的残渣。 “谁知道呢?” 胡义皱着眉,一脸慎重,道:“料敌从宽,永远不要轻视敌人,不然就会输掉战争,而大明,不能输。” 闻言,汪朝明嘴角抽搐。 在他们拿着弓箭,将投石车搬上甲板,嗷嗷叫着跳帮作战的时候,眼前的福船,齐发将近二十余的火炮,早就足够撕裂一切海上船只了。 就这?大明还在担心这世上或许有可以与之为敌的敌人。 光是想着如果自己和大明敌对,在海上,自己要怎么才能迎着炮火靠近福船,汪朝明总觉得那是飞蛾扑火。 “确实,某也参加过战争会议,当前我大明海上力量还很薄弱,深入远洋,好几次都因为自然原因而覆灭。” 让汪朝明头大的是,对于胡义的说法,王伟表示很赞同。 “要是将这些木板换成铁板的话,应该就能抗住炮击。” 胡义拍了拍木制栏杆,看着上下起伏的海面。 突然,汪朝明就不想多说什么了,总觉得对方在炫耀,但是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像。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汪朝明不想再去思考,反正大明有这样的战力,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 王伟和胡义同时看向汪朝明,然后王伟笑道:“等某上奏调动,文书下达便可出发。” 既然胡义要自荐,那么随同他的自荐,王伟自然也会请命。 而在此期间,胡义还要准备一番,做好与参将的交接工作,避免离开后,军港出现什么差池。 让胡义意外的是,王伟也要随军出发,可能会以监军的身份。 要知道,以往的监军,大多都是太监来担任,毕竟是天子家奴,这份信任,也是很多太监有恃无恐的保障。 “那便好。” 汪朝明搓了搓脸,定了定心神。 在他心里,原本还会担心海上的海盗,现在,这种担忧都免了。 虽然旧港和大明许久没有联系,但是海盗猖獗,并不是只有大明需要面对的。 他也不是全知全能,看到的只是火力凶猛的福船,从而忽略了大明广阔的海岸线。 不过,这对汪朝明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反正,只要福船出现在旧港,而旧港表达归附,那么往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圣人要见施二姐,汪朝明在接触之后,自然也知道了圣人的意思。 旧港虽然远,而且不大,但是大明要,那么就得给。 否则,这样的军队,没有义务和那个空闲去帮旧港什么。 现在的汪朝明,心里是向着大明的,没办法,对方实在是太香了。 胡义抬头,对着桅杆上的观察员挥出手势,对方立马向其他船只打出旗语。 必要时的队形转换,福船大回转,周围的辅船都要配合。 “站稳了!” 胡义大笑着说完,自己立马抓住身旁的栏杆。 汪朝明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向着一个惯性倒去,顿时,他跨出一个马步,强行让自己的身体站稳。 开玩笑,自己常年在海上坐船,又岂是这般晃荡就能摔倒的。 而在他的视野之中,福船的船身正在急速转弯,似乎是锚定于某点,做出一个大回转的动作。 “老天爷!” 汪朝明不由得大叫出声。 这么大的船只,这么急的转弯,要不是眼前两位大人物,他早就破口大骂了。 大回转之后,船身刚刚要稳定下来,就听到又是一阵轰鸣声响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辅船已经在福船的身后排成两列,就跟鸭妈妈带着一群鸭宝宝一样,只不过,这鸭妈妈的身体正在倾泻火力。 第508章 终身大事该当如何? 汪朝明知道,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是从胡义向观察员发出手势开始。 要让庞大的福船急转弯,那么从风帆到船舵,甚至是船上各个物件的绑定,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完成。 站在甲板上的汪朝明甚至没有发现船员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基本战术动作。” 胡义十分淡然说道。 “不错,如此来,倒是可以出其不意。” 王伟很是认同,只要海军能够强大,在王伟眼里,就是好事。 演训基本战术动作,这在陆军之中也是常见,特别是神机营的炮兵。 所以,王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陆军炮兵的转移,也是一次次训练之中才能保证战时能够快速转移阵地。 而福船的大回转,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让福船换一个侧面向敌,有利于火炮的冷却。 这种专业上的东西,胡义并没有多和汪朝明解释,就算对方觉得自己是在炫技,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 旧港可没有这么庞大的船只,更不会拥有如此火力。 所以,这样的战术动作,对于汪朝明来说,是不敢想象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适应力太强,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一天的训练很快就结束,从早到晚,回到港口已经是次日。 汪朝明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震惊了。 就好像知道了一个天才在背地里却比任何人还要努力,还没有一丝丝骄横,总是觉得自己有不足之处。 一天一夜的相处,汪朝明能感受到,大明的士兵和其他士兵不一样。 王伟虽然睡眠不足,但是依旧马不停蹄地写完奏疏,连同胡义的自荐信一起送了出去。 京城,景仁宫。 陈凝香正在演唱厅里,陪着皇后欣赏着音乐。 她是来跟朱祁钰探讨组建出海商队的计划书细节的。 不过,朱祁钰很忙,拆分南直隶的一大堆事情需要他审批,所以就让陈凝香先去陪皇后了。 听着被唱出来的诗词,陈凝香很是吃惊。 “怎么样?好听吧?这可都是夫君弄出来的,说是放在外面,是要收费才能听的。” 汪招娣看出了陈凝香的惊讶,美眸笑盈盈着说道。 “确实,若是让那些花魁来演唱,想必愿意花钱的人会有很多。” 陈凝香下意识的开始展开联想,要怎么将这样的方式推广,然后盈利。 想着想着,她就觉得自己的额头被人敲了一下,回神就看到皇后那责怪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后生产过的原因,陈凝香觉得,现在眼前的皇后似乎更加有大妇的样子,气质虽然内敛,但是依旧保持威严。 “别总想着赚钱。” 汪招娣笑着责备道:“这方面,先交给夫君就行。” 闻言,陈凝香总觉得怪怪的,又听到皇贵妃开口道:“对呀,陈娘子,现在商会事情就够你忙的了,钱是赚不完的。” 想想也是,现在自己又要操持商会,还要安排出海的方方面面,能空出来的时间基本没有。 这对于如今的女子来说,就好像天方夜谭一样。 陈凝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若是朱祁钰知道了,就会告诉她,那叫社畜。 只不过,大明的社畜不用加夜班,毕竟没有电灯这种东西,蜡烛若是大量消耗的话,也要增加成本。 “多谢抬爱,皇后殿下,皇贵妃殿下,民女也习惯了。” 陈凝香扶额说道,说实在,工作上的忙碌,确实占据了她大量的时间。 但这又如何,比起那些听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同阶层女子,她有着更大的自由。 最主要的是,工作似乎是连系自己和那位的唯一渠道。 陈凝香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想到朱祁钰,随后又摇了摇头。 汪招娣和杭惠茹对视了一眼,交流了一下眼神。 台上的李惜儿依旧在卖力的演唱,在景仁宫里,不愁吃穿,她所做的,就是打磨唱歌的技巧,还有服务宫里的妃嫔。 这可比在教坊司的安排下好多了。 更别提她还要照顾一个弟弟,也就是在她身后敲锣的李安。 皇帝和他的妃嫔,并没有民间所说的那样可怕。 看那皇后和皇贵妃的相处,情同姐妹,也没听到什么后宫勾心斗角的戏码,相反,宫里的宫娥都透露着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情绪。 因为年纪小,现在的李惜儿还没有入她们的眼。 可就算是如此,李惜儿也能看出,那些宫娥最多是想办法多出现在圣人眼前,处于一种良性竞争的状态。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李惜儿并没有想过要进入后宫。 自己不过是一个伎伶,没有那个福分。 今天来的陈凝香,她倒是知道,户部尚书之女,算是名门千金,坐在皇后身边,行为举止都十分得体,而且三人的关系看上去十分和谐。 相对于面对皇后和皇贵妃,面对陈凝香这样的千金,李惜儿才会感觉到自卑。 或许因为前两者太过高不可攀,让人生不起心思。 都说皇家娶纳只能找平民之女,这话其实不对。 朱棣的皇后就是徐达长女,贵妃则是河间忠武王张玉之女,英国公张辅的姐妹。 虽然有联姻的成分存在,但朱棣都不知道打破了多少祖宗之法了。 所以,汪招娣和杭惠茹,对于陈凝香是尚书之女这一身份,并不是很在意。 她们的夫君本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想必满朝文武也不会觉得多奇怪。 只不过,这种事情,不能做得太明显,毕竟,她们也不懂什么叫恋爱。 对于两人来说,和朱祁钰一起,可以说是先婚后爱,这也是大多数名门贵族的婚姻过程。 “凝香,你觉得,若是长此以往,你那终身大事该当如何?” 听了一会儿,汪招娣选了个情爱的曲目,开口问陈凝香。 闻言,陈凝香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皇后突然如此发问? 难不成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发现了? 种种想法在脑海里诞生,不过,陈凝香很快稳住心神,毕竟她家的亲爹也总这么问。 第509章 纳凝香为妃? “顺其自然。” 陈凝香淡然开口。 催婚这种事情,不需要说太多,越是解释,越是麻烦。 汪招娣和杭惠茹都被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顺其自然,那当然是好事,不过,要是不自然呢?不自然怎么办? 再次对视,皇后和皇贵妃只能暗自叹气。 这时,三女的身后传来了一道愉快的声音:“都听着呢?” 朱祁钰一边脱掉身上的披风,一边走过去,笑道:“这乐队的进步很大,现在听起来,倒是更有感觉了。” 自说自话的朱祁钰,都没有发现三女突然紧绷的身体,自顾自坐到一旁,靠着松软的椅背。 让宫娥端来鲜榨的果汁,抿上一口,伸个懒腰,没有什么比在工作的时候摸鱼还要让人舒坦的。 冬天冰镇的果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 慵懒的圣人,又是另一种状态。 整个人如同一摊烂泥,要是有宫娥娇妾在身旁端茶倒水,那就整一副纨绔做派。 坐了一会儿,朱祁钰突然发觉,现场好像诡异的沉默。 台上唱着歌,台下安静如鸡。 转头过,朱祁钰就看到了汪招娣那失望的目光,还有杭惠茹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顿时,朱祁钰就坐正了身体,皱着眉,目光深邃犹如包含着星光。 摸了摸下巴,认真观察三女的神态。 两个失望,一个紧张。 难不成刚才她们在说什么闺房蜜语,自己就是那突兀出现的第四者? 原来电灯泡竟是我自己。 “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朱祁钰好奇着问道,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 见状,汪招娣噗呲笑了出来,捂着埋怨似的看了朱祁钰一眼,美眸中风情万种。 “夫君来得正是时候。” 一瞬间,朱祁钰总是觉得有种身份互换的感觉。 却见那汪招娣继续道:“方才正和凝香妹妹商讨终身大事,毕竟凝香妹妹终是女子,总不能一辈子不能嫁人吧?” 黛眉微挑,目光带着审视。 朱祁钰很不屑,还以为是什么事。 旋即,他摇了摇头,说道:“就这?” 似乎有些人总会忘记,皇帝的权力还是挺大的。 不管是赐婚还是其他什么的,在这种事情上,只要不是太过不堪,别人最多说一句风流昏庸。 恐怕在皇帝在世的时候,没什么人敢直接指着皇帝鼻子说什么。 陈凝香不敢抬头,因为她总觉得头顶上有一道目光注视着她。 “陈尚书近来可好?” 朱祁钰主动搭话。 闻声,陈凝香点着脑袋,应道:“还行,就是每天忙到半夜。” 说话的时候,朱祁钰总觉得陈凝香的语气有些幽怨。 也对,自己这个领导去关心一个天天熬夜加班的下属,反应过来的朱祁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 毕竟熬夜的不是他,身为领导,每天按时睡觉,养精蓄锐是很重要的。 “最近因为拆分南直隶的事情,南边似乎不怎么安静,所以忙一些。” 甩了甩头,朱祁钰要说的不是这个,旋即说道:“其实你可以掌握你的婚姻,当你拥有养活自己的手段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一定主动权,只不过,因为家世,门当户对当然是更好。” 汪招娣和杭惠茹纷纷转头看向朱祁钰,她们很少和朱祁钰聊起这个话题,因为没那个必要。 富足的生活和不断出现的新事物,更何况还有道德上的束缚,两女不会蠢到去找什么刺激,皇家就算是和离,女子也不可能离开皇帝。 废后、冷宫,或者直接处死,这是皇帝婚姻破裂之后,她们这些女子的结局。 “别看那些穷小子和富千金的话本,看看榜下抓婿就知道了,人家抓也是抓榜眼探花,随着自己的身家去选择最合适的女婿,然后结成利益群体,这样,就算往后出现什么事,婚姻也不会随便破裂,甚至还能相互帮衬。” 朱祁钰脑海中回想起了后世的许多小说电视剧,都把爱情描绘成至高伟大的模样。 可是,那些爱情,或许还没有现在这么纯粹。 “那陛下您呢?” 陈凝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头,直视朱祁钰。 “我?” 朱祁钰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你是在问手握百万大军,即将拥有世上最强大的海军,掌握天下无上财富和至高权力,除此外还是大明最富有的朕吗?” 陈凝香那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其中满是问号。 不过,这也是她印象中的朱祁钰。 虽然朱祁钰说的是事实,可是汪招娣还是很想扶额。 别人吹捧和从当事人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夫君,你觉得凝香妹妹如何?” 身为枕边人,汪招娣又何曾不知道自家夫君的意思。 原本看着朱祁钰的陈凝香,刹那间就移开了目光,这种事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纳凝香为妃?” 朱祁钰很自然的开口,似乎早有预谋,道:“那得问问她的意见,当然,最好是等陈老退休之后,毕竟,国丈和尚书是同一人,终究会让人置喙。” 嗯? 陈凝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看向朱祁钰,那眸中带着期许,惊奇,激动,还有一丝怯懦。 她想过千万种可能,但是这么直接的,她没想过。 思维有些迟钝,在那一根弦绷紧之后,从脖子到脸颊,还有耳垂,瞬间就红透了,整个人似乎要冒起了蒸汽。 就连汪招娣和杭惠茹也有些惊讶,更多的是一种羡慕的情绪。 她们当初是直接入了王府的门,在此之前,甚至连朱祁钰的模样都不清楚。 说完之后,朱祁钰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像霸总,不过,霸总都拉低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你觉得如何?” 看着已经呆住的陈凝香,那脸颊就像粉透水蜜桃,这才是朱祁钰喜欢的模样。 朱祁钰不知道有谁会喜欢一个高冷女总裁,更何况朱祁钰是一个皇帝。 纳一座冰山晚上冻死自己吗? 只见陈凝香支支吾吾的,一时间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朱祁钰也可以理解,这种事情,需要给陈凝香时间。 第510章 哪有什么错 出了这档子事,后面的计划书也不用谈了。 陈凝香是带着一点浑浑噩噩出了景仁宫。 而朱祁钰,还要遭受自家妻妾的埋怨,责怪他太过直接了。 “也不能怪为夫。” 朱祁钰点头自我认可,双手一边搂着一个美娇娘,说道:“你们不也总是让为夫主动点吗?现在怎么回事?” 用问题回答问题,虽然有点渣,但很有用。 “可是…” 汪招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为夫知道,这很奇怪。” 朱祁钰收紧了搂着汪招娣香肩的手,继续道:“本来就很麻烦,还不如直接一些,若是凝香愿意,为夫自然不能懦弱不是?” “妾身只是有些羡慕!” 汪招娣伸手,摸索着捏住一道软肉,微微噘嘴。 “羡慕?” 朱祁钰笑道:“这可不行。” 说着,就直接将两人拉去了房间里。 陈府。 陈凝香坐在书桌前,一手撑着腮帮子,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时不时傻笑一下。 刚下值的陈循,马上就被自家夫人拉了过去,随后匆忙跑到女儿的书房,就看到这么一个模样。 “咳咳~” 陈循咳嗽了一声,发现陈凝香没有反应,又再次加重声音咳了起来。 可是,想象中的回神并没有发生,所以,陈循觉得,应该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上前敲了敲桌面,陈循开口:“香儿!” 这才让陈凝香回过神来,看到自家老父亲,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陈循不断深呼吸去恢复自己的养气功,问道:“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陈凝香抿起嘴,脸颊顿时发烫,低头玩着修长的手指,不知道怎么开口。 看到女儿这般模样,陈循吐息如牛。 都这样了,陈循如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他就是傻子。 女儿那情窦初开的样子,让老父亲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闭上眼睛,他知道,女儿中意之人是谁,还有谁能让自己女儿如此神态。 “那位怎么说?” 许久后,陈循才开口问道。 “父亲。” 陈凝香也抬头看向陈循,眼中带着羞赧和决绝,道:“陛下说,若是女儿愿意,他便会纳女儿为妃。” 突然,陈循又不太想知道答案了,这养了这么久的大白菜,真就要被人拱了。 自己挪了挪椅子,坐下来,陈循看向陈凝香:“这事,很麻烦,你知道吗?” 闻言,陈凝香点了点头,道:“外戚不得干政。” 陈循很满意,自己女儿没有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不过,他还是再问道:“那圣上是想怎么解决?” “等父亲您告老还乡。” 得到答案,摸了摸胸口,陈循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受不了,难不成圣人是傻子吗?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为父会亲自去问圣上。” 陈循理了理思路,他知道,圣人不会如此草率,现在听到的,不过是几句简短的话,详细还需要问问那掌握主动权的一方。 “父亲,女儿是不是错了?” 陈凝香此时带着些许的自责。 身为尚书之女,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闻言,陈循摇了摇头,说道:“哪有什么错,若是那位,为父应该高兴才是,只不过,祖宗之法不可易改,否则恐成大患。” 不管陈循再怎么相信圣人,但是之后呢? 人总会老去,皇位总会换人。 若是下一个皇帝直接让外戚干政,那么整个朝廷就会乱,而朝廷乱,便是天下乱。 陈循知道,陈凝香也知道。 可两人也不知道朱祁钰是怎么想的,他们也下意识的相信,朱祁钰会有解决方法。 陈循没有再多说什么,相比这些感情上的琐事,还有更大更多的事情需要他去操心。 给自己女儿下一些定心丸,陈循便离开了书房。 少女的期盼很简单,现在是希望那人真如他所说那般,会实现他的诺言。 大明河套地区现在很乱。 特别是加入了一些好像是故意搞事的人。 锦衣卫的网开始向着鞑靼铺开。 商队、农奴、勇士,自知或者不自知的,都在传递着关于这个被逐出中原的王朝消息。 卢忠也知道了,草原因为严寒,冻死了不少牛羊,当然还有饿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而脱脱不花则是带着部族,向着察合台而去。 只是,这个消息是很久之前的,现在的最新消息,还是探听不到,只能亲自派出人手。 召集来主要人员,卢忠想着组建一支商队,去火州或者柳城看看。 察合台便是土鲁番,火州是正统十三年被吞并,其地多山,青红若火,故而得名,城方十余里,僧寺多于民居。 河套这里的情况,卢忠觉得,只要消息传回去,这个袋子应该就会被朝廷注意,什么时候收紧,那么他们锦衣卫再什么时候配合。 挑动战争这种重大决定,卢忠可不会蠢到自己去干预。 这是牵扯到大军调动的事,他不过是锦衣卫指挥使而已。 “鞑靼西移的消息,应该不久后就会上达天听,我们除了等命令,也要自我发挥一些作用,某觉得,以商队为表,直接进入土鲁番,尔等觉得如何?” 帐篷中,卢忠带着兽皮帽,一身异族的服装,胡须因为长久没有整理,粗略看着,倒是有一些异族的模样。 “指挥使说的在理,若是要入土鲁番,走河西走廊最为安全,而且,这条路,时常有盐商运送青盐,不过,也仅仅到肃州卫为止。” 一个年纪较大的校尉皱眉思考后才开口说道。 卢忠虽然是指挥使,但是一些事情上,他也只能提出想法,详细的方略,就要底下的人补充。 大明很大,地方很多,他自己一个人也不可能掌握所有情况,所以才需要手下。 “某看那鞑靼人对于我大明商贾也十分熟悉,应当是以前便有商贾与其做买卖,但是,某听闻,盐商也不过是到西海,不需要到肃州卫。” 唐兴开口补充,所谓西海,就是青海,一些盐商会在这里获得青盐,然后带回中原贩卖。 “河套这里,有合适的夷王吗?” 卢忠目光扫视着众人,若是能利用蛮夷的王,那倒是方便一些。 第511章 颜革 鞑靼部三大首领毛里孩、阿罗出、孛罗忽。 这三王对于河套是老常客了。 此时的大明,对于河套只有戒备,没有太多重视。 河套之患又称北虏入套,自永乐年间北方防线有所松动后便出现。 然后就是土木堡之变,大明疏于对河套的管理。 因为地理的原因,在不能南侵的情况下,进入河套地区过冬,是一些牧民最好的选择。 “毛里孩,之前听说常年要求入贡,但朝廷认为毛里孩狡诈不可信,拒绝其入贡。” 一个千户开口,这在鞑靼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总有人认为朝贡是大明占了便宜,殊不知,其实入贡是双赢的合作关系。 大明的皇族掌控这大明大部分的资源,其中不乏奢侈品,这是各地贵族最喜欢的东西,还有就是草原急缺的铁具。 而草原为了入贡,所做的事便是南下入侵。 就好像入侵抢劫欺负大明,就能迫使大明答应他们入贡一样。 卢忠不明白这种脑回路,在场的锦衣卫也不能理解。 “我们在翁牛特部有人吗?” 卢忠开口问道。 “还没有,但可以试试。” 千户回答。 要想打入一个部落高层内部,并非不可能。 “我们从大同入河套的商队,是少数可以过关的,现在,还挺受欢迎的。” 唐兴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挑着眉,将其插入眼前的烤全羊上。 敏感地区的通商,自然需要经过层层把关,而河套地区便是如此。 能够过关,必然有商会负责人,出事了,就直接溯源,在规定内的商业活动,自然没什么事,不过,这也不是那些小商小贩可以操作的。 锦衣卫混进去的商队,自然不是京城商队,相反,他们还会刻意避开。 但是,因为现在的锦衣卫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起步就比别人高,做起事来,自然很容易得到认可,升迁。 虽然当不上商会高层,但小掌柜还是可以的。 “那便事实,也别只接触翁牛特部,其他部族也要一视同仁,广撒网,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意外之喜。” 卢忠的目光看向燃起的篝火,橘红色的火光倒映在瞳孔之中。 脑海中,是大明大致的防区。 等开平那边西进,那么整个河套就等于被封了口子。 不过,那也意味着,追逐战真正打响。 大战虽然可以酣畅淋漓,但是现在锦衣卫所做的一切,都是基础,不容有失。 锦衣卫有着一定的自决权,和大明在外的将领差不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凡事必须三思而行,毕竟责任人划分的很清楚。 远在京城的朱祁钰收到了来自河套的消息,不由得皱眉。 河套是优良的马场,更有着塞外江南的名号,中原王朝和北方游牧民族博弈,河套是必不可少的区域。 所以,河套必须处于大明的控制之下,但是要怎么把危害降到最低,就是朝廷必须要考虑的事情了。 战争会议室内,于谦被召集前来。 这一次,人不多,最高级别的,也就于谦一人,算是私底下的小会。 将锦衣卫的信件摆到于谦面前,朱祁钰问道:“河套地区,若是朕想要移民屯田,是否成本会过大?” 说着,朱祁钰指了指舆图上的河套区域。 瓦剌人统一草原,随即从哈密、大同、辽东等几个方向入寇边境,部分牧民便在河套草原定居下来,这是历史遗留问题,朱祁钰需要一个低成本的解决办法。 闻言,于谦皱眉,没有回答圣人,而是陷入了思考。 他明白圣人的意思,就是尽量不要开战,用其他方法渗透河套,那样,大明现有的资源就可以投入到其他方面。 若是以前,老方法就是发动十万大军,直接将鞑靼赶出河套,可用不了多久,人家又会回来,让大明烦不胜烦。 移民屯田是很好的办法,虽然那边的农户或许会遭受侵扰,但无疑也会让明军得知贼寇入侵的消息。 只不过,很麻烦,人没那么多。 辽东此时正在建设军镇,也是处于移民屯田的时候,但并非强制,而是用商路让移民发现机会,心甘情愿去辽东扎根。 一旦在河套实施移民屯田,无疑会让人口更加分散,到时候,芝麻和西瓜都得不到。 “河套被宁夏、庆阳、延安、太原与大同包围,往北过了黄河,便是胡元之地,此时并不适合移民屯田。” 思考了片刻之后,于谦才幽幽说道。 闻言,朱祁钰也是点头,这点事情,他自然是明白。 “不过,陛下,可以让入河套地区的鞑靼归附。” 没有多少停顿,于谦立马说道:“这是一个口袋,只要加强边镇防守,再拉拢河套牧民归大明所用,总会有人愿意。” 朱祁钰挑了挑眉,也就是说,先让河套地区的部族自己打起来,然后大明去支援愿意归附的那一方,俗称拉一派,打一派。 这种方法说起来,并不是什么神机妙算,瓦剌能够做大,不就是大明扶持起来的? “锦衣卫倒是可以做这事,不过,若是要用此法,朕觉得,不可拉拢王族,那样只会再养出一头白眼狼,到时候,若是使其在河套站稳,或许又要引发战端。” 短期来看,拉一打一很不错,但若是和以前一样,扶持的王族野心总会不可避免的膨胀,到时候想要将其赶出去,那就麻烦了。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利用民间与部族诸王的矛盾,离间两者,便可使其纷乱不断,到时候,再民间选出合适的领袖为傀儡,如此便不需要耗费太多成本。” 于谦十分赞同朱祁钰的说法,但是,朱祁钰总觉得怪怪的。 虽然锦衣卫和东厂,他本来就有向后世某国学习的想法,可现在于谦所说的做法,不就是后世某国一本万利的手段? 如果不想遭到反噬,那么这事情,需要更加详细的细节补充。 “于尚书,如果,朕说的是如果,有人用此法于大明,该当如何?” 朱祁钰目光沉沉,让于谦不由得感觉脊背发寒。 第512章 老鼠屎 “陛下所虑,臣想过,但是,陛下不是已经有解决办法了吗?” 定了定心神,于谦笑着回应朱祁钰。 “嗯,但是还不够。” 朱祁钰知道于谦说的是什么。 面对离间计,其实只需要做好自己,给予人民安稳的生活,百姓自然知道心要向着谁。 在此基础之上,还需要加深百姓的认同感,归属感,更要有荣誉感。 为什么朱祁钰要淡化种族概念,而去加深国家概念,便是因为种族属于分裂基础,而国家,才是团结的基石。 当初提出种族概念的高卢鸡,现在都要变成高卢乌鸡了。 朱祁钰所构想的是,在国家概念形成之后,再赋予民族概念,以对应以后可能出现的种族概念。 现在于谦要做这种事情,朱祁钰难免会产生被反噬的忧虑。 “陛下,若是陛下励精图治,让百姓安居乐业,华夏之民,不会背弃陛下,民心之所向,不会背叛大明。” 于谦并不知道朱祁钰的深层担忧,但是,他明白一个道理,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而在于谦看来,圣人一直是在这么做的,否则也不会在京城如此受爱戴。 “百年之后呢?千年之后呢?若大明不再强大,寰宇之下,万国林立,多少眼睛在盯着大明这块肥肉?” 朱祁钰难得在于谦面前表现得没那么自信,倒是让于谦有些惊讶。 “陛下不是常说无万世之法?陛下要开民智,不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吗?” 于谦不解问道。 闻言,朱祁钰拍了拍额头,他开民智,还不是因为九年义务教育的习惯,哪里有想得那么深。 现在被于谦点醒,朱祁钰才意识到,自己仅仅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某些事情,还没有于谦看得明白。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朱祁钰喃喃道,随后目光也明亮了一些,看向于谦:“就如于卿之所言,不过,这几处地方还需要于卿稍微上上心,加强防务,避免纷争外溢。” 指着宁夏到大同这个口袋,朱祁钰叮嘱道。 “理当如此。” 于谦点头,继续问道:“陛下是想将此事交由锦衣卫来办?” “嗯,当初本来就是这么决定。” 朱祁钰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了?” “陛下知道纵横家吗?” 于谦笑着问道。 “知道,也仅限于听说过。” 朱祁钰老实回答。 “这京城中,倒是有一个纵横家,还和石总兵有些关系。” 闻言,于谦依旧是笑盈盈着开口。 “于卿是说仝寅那个瞎子?” 听于谦这么一说,朱祁钰倒是想了起来,道:“那不是占卜术士吗?” 于谦明显没有料到圣人会知道这么个人,怔了一下,原本还想要详细介绍一下,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不过,圣人果然对京城了如指掌。 “陛下信吗?” 于谦带着迟疑,问向朱祁钰。 摇头,朱祁钰道:“自然是不信,只不过是比别人多了解了一些信息,随后分析做出判断,中了就是他神机妙算,错了就再接再厉。” “不仅是如此,为达目的,纵横家也会在暗中将事情推向自己所预言的方向发展。” 于谦开口,继续道:“这么一个人,其实就很适合放在河套地区,人才,总不能被埋没。” 朱祁钰手指敲击着桌面,没有立刻回应于谦。 纵横家、野心家,能被赋予这称号的,其本身多少都是十分有能力的人,若是沐猴而冠,那么下场都会十分凄惨。 就凭仝寅现在还活着,就说明了他的本事。 “依朕所知,纵横家其实需要不少助力,河套多是鞑靼,仝寅真能发挥作用?” 朱祁钰并不是否认仝寅的能力,而是觉得,一个说官话的人,又怎么能让说蒙语的鞑靼信任? “最重要的是,于卿如何确定,仝寅会为朝廷所用?” 当今世界,哪有比打败大明更能体现野心的事情? “他们只不过是想用自己的能力去做一些事情,与权财无关。” 于谦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继续道:“当初接近石亨,想必也是想参与进去,但是,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现在,估计待在家里苦闷着呢。” 看了于谦一眼,朱祁钰知道,那程咬金就是他自己。 仝寅的预言他是听过的,说中了朱祁镇会兵败被俘,但这在朱祁钰看来并不是什么十分神奇的事情。 御驾亲征,那是满朝都在反对,只有那个觉得自己可以的皇兄,义无反顾。 “那就由于卿安排,朕会给他一个锦衣卫职位,到时候,便和卢忠一起做事吧。” 反正锦衣卫是要放出去的,听了于谦的话,朱祁钰也觉得,放着这么一个人在大明,说不定哪天想不开,要展现一下自己超凡的能力,那也是个不稳定因素,可以说是老鼠屎。 “锦衣卫?” 于谦疑惑了一瞬,随后又自顾自点着头,道:“原来如此,陛下思虑甚远,臣不足矣。” 不知道于谦又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朱祁钰也不在意,挥了挥手,道:“既然此事了了,那就没别的事了,朕先回去了,剩下的,于卿与他人商讨吧。” 朱祁钰起身,剩下的就是于谦自己去推演,到时候给他一个大致的结果,如果可以,才会开始调动所需的一切人力物资。 “臣,遵命。” 于谦也起身拜道。 等朱祁钰走后,于谦没有在这里多待,既然要接触仝寅,那在战争议会院就不合适。 舆图现在还是战略机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看的。 坐上马车的朱祁钰,回想着与于谦的交流,只能说,不愧是于谦。 至于那仝寅,朱祁钰并不想见,也不好奇,这种人就应该由于谦去接触,自己这小身板,见了说不定得被忽悠。 不过,他还是喊来兴安,让其密切关注一下仝寅的所作所为。 将其放在锦衣卫,朱祁钰其实也是带着防备的。 若是文官,朱祁钰动起手来,所需还要解释一下,但是锦衣卫,那就不用了,一旦有什么情况,砍了就是。 第513章 退休制度 仝寅这种人站得越高,那么其危害就会越大,若是能够知足,哪个帝皇会不包容? 或许,这就是什么所谓的无情帝王。 合适的人就要在合适的位置。 在朱祁钰眼里,仝寅这人的危害不大,但也仅限于在大明,放到外面,估计就能搞风搞雨了。 不过,那是于谦的事,朱祁钰只需要看结果。 过程什么的,只有在失败之后才会找补。 刚回到景仁宫,朱祁钰就看到门外站着的陈循。 马车从正门驶入,而陈循也在兴安的引导下,从侧门入内。 客厅中,朱祁钰和陈循都坐在沙发上,二楼拐角处,三个女人靠着墙偷听。 大家似乎都知道了这位尚书大人为何而来。 朱祁钰将注入茶水的小瓷杯放到茶托上,然后推给了陈循,轻道:“请。” “谢陛下。” 陈循微微弯腰,然后拿起茶托,小口抿了一口茶水,就将茶杯放下,道:“陛下的意思是?” “一如当初所言。” 朱祁钰很淡定,问道:“陈尚书今年贵庚?” “六十又七。” 叹了口气,陈循回答道。 “人生七十古来稀。” 朱祁钰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呼出热气,道:“这种事情,本来就很难说,凝香是好女孩,陈卿,你也不想自己的女儿随随便便嫁给一个普通人吧?” “可是,陛下,总不能让臣为自己女儿让位吧?” 口中泛着茶味的甘苦,陈循说实在的,也舍不得在名留千古之前放弃。 “不,我们在谈的是另一件事。” 朱祁钰摇了摇头,说道:“朕问你,若是和平长久,那么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该当如何?” “诸职官年七十,精力衰耗,例应致仕。” 陈循很无奈的说道。 大明是有退休机制的,但是,这机制并没有一定的强制性,比如胡濙。 而像陈循这种,除了尚书,还有学士的头衔,就算没有官职,也能继续在朝廷里当个顾问。 所以,讲道理,留给陈循的时间不多了。 七十岁致仕,在朱祁钰看来,其实是有些晚了。 不过,大明的科举体系注定如此,从工作到上手,都要历练好几年,摸爬滚打,能走到二品级的官员寥寥可数。 而大明的退休金也很简单,除每月二石米,可保留原有官衔并免除赋役,以及领取一定的半俸。 其实,当初朱元璋就想着要让老臣提前退休,曾下令:文武官年六十以上者听致仕。 但这种事情,阻力很大。 就如陈循这般,明明眼前是大好的机会,怎能平白打下基础,然后拱手让人。 于国朝而言,老人退位,能让更多的年轻人有机会,不断补充新鲜血液,才能让国家充满活力。 陈循有那么一刻是恍惚的,明明自己过来,说的是自家女儿的人生大事,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了? “不是,陛下,这是两件事!” 陈循皱着眉说道。 却见朱祁钰摇着头,一脸深沉道:“这是一件事。” 闻言,陈循袖中的拳头都握紧了。 外戚不得干政,那就退休好了,多简单。 “好,那就三年,三年,某必创造全新的户部。” 陈循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这都是小事,不过,官员致仕的俸禄,倒是可以改一改,若是要定下规矩,终归要给点好处,陈卿可以回去想想。” 三年,对于陈循来说,是时不我待,但是对陈凝香和朱祁钰来说,都是风华正茂。 从景仁宫出来,陈循依旧脑子晕晕的。 这一来,突然就被下发了任务,而且到头来,还是自己要退休。 哪有什么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莫欺老人穷? 不过,这也让陈循体会到了紧迫感,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以后的事情,圣人没有深究,想必也是知道大事为先,儿女情长绕道。 虽然感觉对自己的女儿有些不公平,但说清楚了就好。 在陈循走后,皇后、皇贵妃还有太后都出现在朱祁钰的面前,看着朱祁钰的目光有些狐疑。 汪招娣坐到朱祁钰的身边,目光直勾勾盯着朱祁钰的脸,问道:“这么说,是让凝香妹妹等三年?” 一旁的杭惠茹点了点头,看向朱祁钰是同样的目光。 朱祁钰倒掉已经有些寡淡的茶叶,笑道:“不然呢?” 这反问直接把三人给问住了。 “三年,不长的。” 朱祁钰笑容和煦,语气中带着安慰。 自己又不是什么色中恶鬼,更何况,年少不知少妇好,错把少女当成宝。 现在,自己的皇后和皇贵妃都知道怎么让自己更开心,感情是相互磨合的,彼此知根知底,并不会觉得腻,相反,会更加惊喜。 见朱祁钰如此,三女也都沉默了一下,便听到吴太后开口,道:“那钰儿可别负了人家,到时候嫌弃人家年纪。” 这话说得,朱祁钰有点想笑,在她们眼里,其实十四岁是眉眼长开的年龄,到了二十多岁,就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所以,吴太后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换而言之,曹贼没有错,喜欢就现在而言,年纪大点的女子,其实更适合诞下健康的子嗣。 “想什么?娘,我是那种人吗?” 朱祁钰吃惊看向吴太后,旋即说道:“娘,你多虑了。” 哪个皇帝不多情?不然也不会有什么三宫六院了! “娘,你也知道,现在女子最好十八才婚嫁,就算是生孩子,也并非越早越好,适当的时间,对夫妻都好。” 见吴太后不是很相信,朱祁钰就搬出了太医院统计数据。 这些,早就在京城传播了,毕竟朱祁钰需要人口,提高孕妇的顺利生产的方法,自然也备受重视。 不同的人,看事情的方向是不一样的。 听到朱祁钰郎朗上口的数据,吴太后的脸才渐渐缓和了下来。 她的目的,就是自己儿子能有更多的皇嗣,这也是为了皇位的保障。 毕竟,这落后的医疗,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要是膝下无子,到时候过继孩子,终究比不上亲生的。 第514章 有仙则名? 在朱祁钰有理有据的忽悠下,三人也都晕乎乎的回去。 就算有文化,但是见识上还是比不上朱祁钰,各种专业词汇从朱祁钰口中说出,虽然她们不明白,但总觉得很厉害。 而在朱祁钰忽悠女眷的时候,于谦也来到了仝寅的院子前。 这是不大的院子,敲门之后,是一个门童开门迎客。 现在的场景,就好像是于谦要请什么人出山一样。 递上名刺,那门童看后,立刻就往院内跑去,连门都忘记关了。 没多久,门童就跑了回来,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欣喜,似乎是强忍着,对于谦躬身道:“尚书大人,请。” 见状,于谦挑了挑眉,感觉好像自己真的是来请人出山的。 嘴角微微扬起,于谦可不是来请人的,一个仝寅,于谦亲自来已经够给面子了,至于对方要是端架子,那么于谦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庭院中,被打扫的干净的石路,两边堆着积雪,几株植物傲然挺过了冬天,准备在春天绽放。 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景色,于谦走到了大堂,在门童的躬身伸手下,才踏入屋内。 仝寅其实不算老,但是瞎眼和两鬓斑白,让他给人一种沧桑感。 像他这种人,对于打扮其实是有些讲究的,无论是邋遢还是得体,在一些细节上,总要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听到门童的通报,仝寅也起身,双眼看不见,耳朵却听得清晰,对着轻微却沉稳的脚步声拱手道:“尚书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于谦打量了下仝寅,随后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某常听闻仝半仙之名,如今一见,确实仙风道骨。” 闻言,仝寅神情有些僵,但还是强颜欢笑,道:“不知尚书大人此来何事?” 于谦则是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道:“有份差事,不知仝先生是否有意。” “但闻其详。” 仝寅依旧保持着那蒙娜丽莎式的微笑。 “某想请仝先生到河套去一趟。” 于谦也不再唠叨,直接开口说明了来意。 仝寅那微笑有些保持不住,情不自禁得皱起的眉头。 大堂中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这是圣上的意思?” 许久后,仝寅才开口问道。 于谦摇了摇头,道:“非也,是某推荐了仝先生。” “哦?为何?” 虽然让仝寅有些失望,但也生起了一些好奇。 “某觉得合适,而且,仝先生若不是为此,也不会久留京城吧?” 于谦都不需要去看仝寅的表情,因为看也没用,彼此间都是带着目的,达到目的就行,再多的心思,考虑多了反而不好。 “天下大势已变,仝某不过是顺势而已。” 仝寅苦笑了一句,随后说道:“仝某能拒绝吗?” “仝先生会拒绝吗?” 于谦熟练使用问题回答问题,直接反问了回去。 “什么职位?” 仝寅再问。 “锦衣卫。” 于谦这次没有反问,毕竟圣人已经决定了,他也不想去改。 听到锦衣卫,仝寅的表情都不淡定了,喃喃道:“怎能如此?” “有何不可?” 回应他的是于谦的再次反问。 仝寅很想怼于谦,可是,于谦的身份摆在那,而一连串的反问,也没把仝寅的位置架的很高。 当他问出职位的时候,仝寅就已经落入了下乘。 但是,他没有办法,如果他不想出风头,他根本不会去接触石亨。 如仝寅这般人,可以不当官,但是想要名气,换句话说,就是想当显眼包,喜欢秀别人一脸的感觉。 当真想要当隐士高人的,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人知道。 就算是后世那种网络发达的社会,当人真正想要低调,想要隐藏,也是能完全做到的。 于谦摸准了,他不过是想找仝寅谈谈怎么做事,不是来看别人演戏的。 “仝先生,现在只有河套,以及各个邦国才能发挥仝先生之所长,若是在大明,想必你也知道,圣上不喜乱世。” 没等仝寅说话,于谦再次出口堵住了对方。 这话在仝寅听来,似乎是在下判决。 如果想要搞事,不仅圣人不答应,他于谦也不会答应。 “锦衣卫,如今锦衣卫在河套?” 仝寅换了话头问道,已经不提自己愿不愿意这件事了。 “嗯。” 于谦发出鼻音,现在锦衣卫的定位,于谦也不是很清晰,只是说道:“如今对付外邦,多是锦衣卫。” 闻言,仝寅生起了兴趣,道:“这倒是好事,锦衣卫好啊,不过,仝某还需考虑一番,可否晚些时候再回复尚书大人。” 于谦点头,知道对方这是答应了,没有当面应下,于谦也不在意,若是对方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总归会被人发现,特别是圣人。 “那便好,于某也不多叨扰,静待佳音。” 门童刚上茶水,于谦就起身打算离开。 “稍待,尚书大人不多聊聊?” 仝寅也起身,连忙喊住于谦。 “非于某不愿,实在是公务繁忙,如今还有诸多事情需要解决,实在是抽不开身。” 于谦对着仝寅稍微致歉道:“若是仝先生答应,你我还会相见,倒是不免需要长谈一番,那时也不差。” 这话说来,也是兵部尚书百忙之中还抽空亲自登门,也算是给了仝寅很大的面子。 毕竟,仝寅现在可是白身,而于谦手握重权。 知道了于谦去意已决,仝寅也不再多留,对于谦躬身道:“仝某谢尚书大人重视,必定给尚书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茶水,于谦都没有喝一口,这在门童看来,很奇怪。 自家先生可是奇人,刚才先生好像给他透露了,这是来请先生出山的,怎么现在就是这么个态度。 不过,他也不敢对于谦摆脸色,他不过是一个门童而已。 “尚书大人,请。” 依旧是恭敬的模样,门童引导着于谦走出了仝寅的院子。 在于谦离开后,仝寅坐在椅子上,感觉屋内的气温冷了许多。 “某就那么容易被看透?还是说某的道行不够?” 喃喃自语后,他摸索着,捧起还热腾腾的茶碗,喝了一口。 第515章 大明之南洋 时代变了,哪有什么三顾茅庐。 能者注定在新时代大放异彩,而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喜欢躲在山沟沟里,那就好好躲着。 天津,大沽口。 王伟和胡义很顺利就拿到了调任文书。 枪支弹药被搬上福船,除了这些,还有货船。 这时,汪朝明才真正认识到大明的火力,有了这些,别说旧港了,他甚至敢打到暹罗国都去。 “用得着这么多吗?” 感觉眼前就是炮火连天的大战,汪朝明有些迟疑。 闻言,王伟笑道:“来回都要几个月,旧港又不熟,驻军需要的物资,这一次会带够三个月的量,这海外,还是需要靠自己。” 胡义在一旁也是点头附和,轻笑道:“王监军说的正是,在外除了袍泽,就只能靠着手里的枪了。” 将背上的火枪端在手里,胡义也算是神射手了,毕竟他的职位高,比普通士兵还要多一些资源用于训练,射手都是喂出来的。 看着火枪,汪朝明也很想摸摸,但是,这不行。 就算是普通士兵,对于手里的火枪,也都跟看着宝贝一样,除非是直属领导,否则别想摸。 更何况,汪朝明现在还的身份介于外臣和内臣之间,同知又如何? 至于航海可能发生的败血症,对于大明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腌制的果脯、豆芽、茶叶、蒜头等等,补充的维生素就在日常三餐之中,所以,大明的舰队并不常见败血症。 更何况,福船可不是小船,庞大的船身,留给船员的活动空间很多,不需要在逼仄里拥挤蜷缩着。 大明舰队出海并非投机,都是带着目的出发,船员也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每个人都遵守着大明定下的规则,忠实履行身为士兵的责任。 一个个吊臂将成箱物资吊上甲板,然后被船员推着堆进船舱之中。 因为大规模出发,港口显得十分拥挤,海面上的浮冰悠悠晃晃。 人体的温度似乎能融化春寒的冰雪。 三千人的规模听起来不多,但是站在一起,也足够震撼人心。 等物资都搬上船后,港口只有一排排笔直的士兵、令官和旗官,还有就是点名的报道声。 这批是挑选和自愿报名的士兵,每个人的脸上都很郑重。 去旧港不是大事,但是出海是。 汪朝明受到气氛影响,同样是板着脸,但是,他的内心更多的是对明军纪律严明的审视。 他很庆幸,庆幸他现在站在甲板上,庆幸这群忠诚的士兵和他是同一阵营的。 “此番,去旧港,收回本是我大明的土地。” 胡义站在船头,对着下方的士兵大喊:“虽然很远,但是,大明的领土不容有失,大明的国旗必须在大明的领土上飘扬,任何胆敢犯我大明者,都将迎接大明的炮火。” “现在,全部都有,登船!” 随着远征都督胡义下令,士兵在沉默中踏步前进。 汪朝明没说什么,因为胡义说的没错。 宣慰司本来就应该是大明的领土,三佛齐国王梁道明当初接受了招安后回到了广东,所以大明对旧港有法理上的主权。 现在,不过是要收回去罢了。 桅杆上的国旗迎风猎猎,环顾四周,举目望去的船只皆悬挂着大明的国旗。 日月所照,皆为明土。 “扬帆~!” 水手吆喝着,巨大的风帆轰然落下,寒风将其吹得鼓起来,带动着巨大的船身直接破开刚刚想要凝结的浮冰,推开的海水荡出一道道波纹。 “以前,某常常想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那时李白是什么心情。” 王伟站在船头,双手撑在栏杆上,任凭寒风拍打在脸上,空气中带着湿咸。 旁边的胡义虽然进修过文化课,但终究是比不上本就是进士的王伟,摇头说道:“某不懂那些,不过,某以为,当初李白坐的船,肯定没有宝船大。” “胡都督所言极是,咱们这才是乘风破浪,而且,身后还有大军,说实在,这一刻,某膨胀了,甚至觉得盛唐也不过如此。” 王伟拍了下栏杆,已经没有了岸上的得体。 就连汪朝明也有些惊讶,不过,这种想法,汪朝明很想说,他感同身受。 有什么比带着无敌的军队,站在庞大的战舰甲板上,更能让人心中诞出雄心壮志的呢? 宝船很大,一般的风浪还撼动不了船身,轻微的摇晃,王伟站的很稳,丝毫没有书生柔弱的模样,张开双臂,王伟笑道:“财富取之于海,他国夺南洋华夏危矣,三保太监从南洋回来后便如此说过,奈何北患未平,国朝无力再下西洋,如今你我,皆是开端,往后南洋,将是我大明之南洋。” “王监军,这都没喝酒,你就醉了。” 胡义无奈摇头,还拍了拍王伟的肩膀,随后看向汪朝明,笑道:“汪同知见笑了。” “不。” 汪朝明连忙摇头,说道:“南洋就应该是大明之南洋。” 这大腿,他是抱定了,等回到旧港,他就请求调任,或许以后,大明会有更多的舰队,到时,自己凭借着在海上摸爬滚打的经验,说不定还能当个海军都督。 所以,就算王伟说出再狂妄的话,汪朝明都会认可,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两艘福船相距并不远,周边被一群辅船包围着。 得益于福船庞大的船身,出航的起初,王伟就享受到了在京城并不常有的新鲜海货。 从天津出发,必须路过登州,也就是备倭城。 石亨看着规模庞大的舰队,嘴里泛起了浓厚的酸味。 当初范广路过,就在他面前显摆了一下,现在,一个小小的胡义,竟然也能带领舰队远洋,这可把石亨羡慕坏了。 特别是看到那些海兵,一个个,航行了一段时间,精神没有丝毫的萎靡,甚至还在甲板上搞起了烧烤。 石亨登船是打着送生活物资的名义。 他也想带着舰队开赴远洋,可是官命在身,他身为总兵,是不能乱跑的。 “某也有福船,以后,某也定能带着舰队去打仗。” 看着春风得意的两人,石亨带着些许的嫉妒下了福船。 第516章 石亨的想法 石亨虽然羡慕,但是他也知道,备倭城以后也会被打造成重要的海军基地。 当前这些出海任务,其实可以看作是给自己探探路。 这么想着,心里的酸味就少了许多。 好日子还在后头,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舰队会有的,强大的海兵也会有的。 站在岸边,看着舰队,石亨双眼带着炽热,犹如看着什么大美女一样。 “回头得在好好操练一下这群崽子,说不定哪天就要用到了。” 收回目光,石亨喃喃说道。 山东有着石亨这尊大佛镇着,武装造反是不可能的,连那些山匪,都成了石亨练兵的项目。 有什么将领,就会带出什么样的兵。 尽管石亨已经收敛了很多,但是因为他的影响,手里的兵多多少少带着点匪气。 这一点,于谦早就强调过了,带着匪气的兵,虽然很有个性,但是大明不需要,大明需要的是王者之师,可不是痞里痞气的兵痞。 兵痞,那是旧军队遗留下来的糟粕,朱祁钰自己就不喜欢兵痞,在他印象中,那王者之师就算穿着破棉袄,已经是谈吐有度,对人平和,可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出口成脏的人。 石亨当然知道这些,但是有些习惯就很难改变。 好在现在还有神武卫的老兵看着,不然山东就成了以前的大同了。 “罗大海,南直隶要拆分,你去安东卫坐镇。” 石亨喊来身边的大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职位依旧是千户,给某看好南边。” 闻言,罗大海立定道:“是,总兵。” 安东卫隶属山东都指挥使司,位于日照县南九十里,毗邻淮安府,是山东最靠近南直隶的卫所。 背山面海的地理条件,具有天然的防御优势,在军事上具有重要战略地位。 其北接日照县,南邻赣榆县,地处南北要冲。 朱元璋当初设安东卫,其实是为了拱卫应天府,但是,现在却成了顺天府的桥头堡。 承平的日子过久了,海防就逐渐废弛,卫所战船被削减,海军缺乏训练,军纪形同虚文,就算是现在逐渐恢复,但一年的时间,并不能大面积改变现状。 所以,在必要的卫所,必须安插进可以信赖的人。 这也是石亨上过折子才敢跟罗大海说的。 身为总兵,石亨并不能随意调派一个千户。 人事上的调命,就算不经过圣人,也要经过兵部审核,不然就成了私兵。 拆分南直隶是朝廷的决议,现在处于收集建议的阶段。 而对于兵部来说,仿制南直隶有人脑热,就需要在山东的石亨作出相对应的配合。 河南方向,洛阳有着顾兴祖看着,到时候,若是南直隶有变,兵锋就会直指南京。 这不是什么秘密,既然朝会宣布了拆分,朝廷自然不会什么准备都没有。 威慑,就是为了避免战争。 石亨背着双手,走回自己的值班房。 以前的武将,都是站在城头准备打仗什么的,现在,得学会处理一些公务。 什么叫决胜千里之外? 石亨觉得,现在很多可能演变成战争的隐患都被朝廷的布局所打破。 内阁的五部,每天都有着成堆的事情要做,做不好,都是要问责的,为首的阁老都有着和陈循一样的想法。 在名流千古的机会面前,谁还会为了一点点小恩小惠去勾心斗角。 更何况,现在查账的技术是税务局领先于当下,贪污受贿什么的,除非你有一个好财务。 对内不可能发生什么大规模战争,那么石亨就会考虑对外。 草原方向,他是不再奢求了,只有倭国,是最有可能和大明产生冲突的。 当初圣人将自己调来备倭城,想必就是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石亨不知道什么时候,总会这样说服自己,然后得出自我肯定的结论。 远在京城的朱祁钰当然不知道这些。 不过,不管是备倭城还是未来的旅顺,朱祁钰确实对倭国有想法,而且很大。 所谓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知道很多事情的朱祁钰知道,倭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国小而自卑,遵小礼而无大德。 这是对倭国最好的诠释。 内阁送来了南直隶的拆分方案,便是朱祁钰当初提出来的细则。 以东西拆分,南京则是北京的飞地,而松江府也被单独拿了出来,作为南方开放市舶的试验区。 朱祁钰在签着各个尚书还有大印的细则上盖上玉玺,随后让人送回内阁。 此时,南直隶的各州府都插入了北方调过来的人,而这些人,在看到细则后,就会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文武之间,相辅相成,这才是大明朝廷办事的方式。 朱祁钰在处理公务期间,也和陈凝香见了几次。 有了朱祁钰的回应,陈凝香也不再扭捏,她原本就不是扭捏的人。 不过,相比之前,陈凝香也感觉到了朱祁钰的不一样。 坦白之前,两人可以说是相敬如宾,可是之后,朱祁钰总会有些不经意的小动作。 比如两人座位不再是面对面,而是相互持平。 再比如,在聊完公事之余,朱祁钰会留她散步,或是陪着小澄玩耍。 这些举动,都让不曾接触过的陈凝香芳心大动。 就连朱祁钰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在自己面前,陈凝香可不是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与她坐在同一边的时候,朱祁钰会找借口挪动位置,让两人靠近一些。 散步的时候,朱祁钰也会同样如此。 不过,再进一步的肢体接触,那是不可能的。 朱祁钰也知道,看似普通的肢体接触,在这个时代看来,其实就代表着定终身。 大姑娘家的,可不是那种飙车喝酒纹身的好女孩,更不会有什么嘴友素炮的单纯友谊。 虽然给了对方承诺,但在纳入后宫之前,过分的举动是不被允许的。 看向正在逗弄小澄的陈凝香,还有那抱着孩子的汪招娣,以及在一旁查看福利院收支的杭惠茹。 朱祁钰则是在一旁泡着茶,腿边放着京城报纸。 如此生活,倒是让人感觉有些懒惰了。 第517章 舟山 夜间的海上,上百盏灯笼犹如繁星一样。 熟悉明军舰队的人都知道,那是大明舰队正在路过航道。 昼行认旗帜,夜行认灯笼。 渔火可以避免船只相靠太近,发生碰撞,同时,也是分辨敌我的一种方式。 现在还是冬天,海面上可见的渔火只有胡义舰队。 不过,前方传来的敲锣声,顿时,整个舰队都传出了脚步声。 王伟、胡义、汪朝明和几个副官聚集在福船的船楼里。 “发生什么事?” 汪朝明开口问道。 “发现几艘不明船只,现在正在围捕。” 胡义身为舰队领袖,这种消息,自然是先汇报到他的卧室。 “是商船?” 王伟皱眉迟疑道。 闻言,胡义摇了摇头,道:“不是,对方没有悬挂国旗,悬挂也不是商船渔灯。” 大明的国旗,只有制定织造厂才能缝制,现在民间可没有流通,可以当作是一种通行证。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如此看来,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了。 海寇! 渔民不可能晚上出现在舰队面前。 这不仅是因为大明的禁海政策,还有就是渔民捕鱼只有在近海,基本都是朝出晚归,夜里的大海,单独的渔船还是十分危险的。 情报分析很快就能得出结论。 “现在是在哪?” 汪朝明继续问道。 “东海,大致是在松江府或浙江外海域。” 一个副官开口,他是钦天监的星官,算是导航员,利用牵星术指引船队航海方向,是现在海航的基本方式,当然,现在有更好用的工具,也能让航道更加安全。 “浙江?” 王伟直接皱眉,随后看向窗外,严峻道:“这附近是不是有岛屿?” 副官当即看向海图,手指着一处,道:“若是最近,那应该是舟山了。” “胡都督,或许,该准备作战了。” 王伟看向胡义,没等对方开口,继续道:“福建邓茂七之乱,其中还连带着各司狱越狱大案,人数牵扯众多,到现在还没能理清楚。” 原因无他,福建一片糜烂,很多事情都是理不清的。 而舟山,当初朱元璋指派汤和到浙江巩固海防后,开始大幅削弱舟山的军备,汤和放弃外岛,主要经营沿海沿海地区。 以至于原本舟山岛上的卫所,也移到了沿海陆地。 这就导致了和在登州长岛一样的局面。 山匪海寇,一连串的信息相互编织,胡义也就明白了王伟的意思,面色随之郑重了起来。 舰队在海上,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存在。 只有舰队向陆地传递消息,而陆地要想找到舰队,还是有点困难的。 “已经在准备了,不过现在是晚上,只能先将见到的船只控制起来,之后还需要等天亮在看。” 胡义捏着下巴,现在不过是发现几艘不明船只而已,还用不着大动干戈,不过,若真如王伟所说那般,那么就要向备倭城请求支援了。 毕竟,他们的任务并非剿灭海寇。 “理当如此。” 王伟身为监军,不会过多干涉将领的决定,除非将领死了。 而且,相比自己,他也更相信比自己更专业的胡义。 当晨曦从海平面上升起,光线犹如一根根长柱,穿破云层,洒向海面,照耀世间事物。 而福船舰队的样貌也从海面的薄雾中显现。 几艘小船被禁锢着,上面还残存着些许的血迹。 一些人双手被捆绑在身后,双膝跪在甲板上,脸颊已经被抽肿。 经过审讯,舟山确实存在海寇,而且还不少。 很多在陆地上犯案的囚犯,越狱之后就集结在舟山,至于始作俑者,这些人并不知情。 “或许要耽搁些时日,舟山离宁波最近,可是在这航道,明显是去松江府。” 胡义皱眉,思索着说道。 “松江府纺织业。” 王伟眯起了眼,补充着:“圣上要拆分南直隶,而松江府,将是下一处开放市舶之地,而纺织业,便是松江府立根之本。” 说着,王伟目光看向汪朝明,问道:“海外我大明的织物作价几何?” 突然被点到,汪朝明随之回应:“若是名贵丝绸,便是价值连城,而棉麻织物,也比在大明高出几倍。” 胡义倒是不知道这些,不过也是一点就通,目光看向几个海寇,说道:“那现在不说也没关系,反正往后,舟山也不再有尔等立足之地了。” “传令,分出两艘令船,一艘往松江府,一艘往宁波府,以将军印绶,八百里加急,通知备倭城驰援,汇报京城。” 事关朝廷大计,胡义也不得含糊,必须把情况通报到京城。 至于宁波和松江的官府,舰队高悬海外,属于独立的集体,并不受他们掣肘。 而大明的八百里加急,各驿站只要接到将军印绶,不能干涉,也不能打探。 “胡都督,就不怕官府有勾结?” 汪朝明皱着眉,现在知道的信息太少,胡义直接传令,会不会打草惊蛇。 “汪同知放心,不会有麻烦。” 对此,王伟倒是显得平静。 他可不仅是监军,还是兵部侍郎,对于大明内部的局势,兵部自然有过分析。 就算是海寇和官府有所勾结,但涉及八百里加急,而且还是将军印绶的战报,那么干预就代表着造反。 对于官府来说,敛财的胆子,他们很大,但是造反,他们可是万万不敢。 福建邓茂七的代价,现在陈懋依旧钉在泉州,就给了南方官府一个明晃晃的警示。 随着胡义下令,两艘船只脱离了舰队,悬挂着大明的国旗,向着两个方向驶去。 “消息到备倭城和京城,大概要三天。” 胡义闭眼思索着,舟山到备倭城的陆地距离大概是两千多里,而到京城的直线距离也差不多。 而这个空档的时间,他必须保证控制住舟山附近的海权。 舟山群岛,岛礁无数,区区两艘福船的舰队,想要包围整个舟山,那是痴人说梦。 不知过了多久,胡义才开口道:“包围舟山是不可能的,只能切断舟山与陆地之间的联系,控制海峡区域,在支援到来之前,尽量不放过一片木板。” 随后,整个舰队都行动了起来,彼此间有序散开,在锣声、旗语和哨声中,开始不断调整阵型。 第518章 各方心思 封锁舟山和封锁琼岛是不同的两个作战方案。 各类辅助战船散开,将舟山靠向大陆的一边开始游曳巡视。 因为信息的空白,胡义让侦查兵往最大的岛屿登岛查勘,在有限的时间内收集有效信息。 以前大明或许会不管舟山群岛上有多少海寇,反正不要影响内陆,海外怎样,又关大明什么事? 但是,现在若是让不予理会,那么舟山迟早成为海寇窝,到时再处理,那么代价会比现在还要大。 王伟看着眼前被些许的雪花覆盖的岛屿,或许,大明还有很多细致的工作没有做。 如天津那般的扫黑除恶,并不涉及南方的各个城市,更何况这些孤悬海外的岛屿呢? 一想到这些岛屿上都可能存在海寇,王伟就觉得头皮发麻。 摸着木制栏杆,王伟顿时觉得,福船太少了,各地水师营的战备也荒废太久了。 这些,朝廷应该也是知道,尚书大人应该也是知道,可是,要做好这些事情,需要时间,需要金钱,需要人力,需要很多东西。 王伟是湖南长邑人,也就是长沙。 对于湖广的乱象,他比任何人清楚,所以,当初土木堡之变,他坚决主张抵御瓦剌,而拥立朱祁钰,原本是没得选,但是,看到万民书之后,他的心比谁都坚决。 如今看到舟山,他也比任何人要明白,发展海军,不仅是对海外震慑,打通海贸那么简单。 大明有着绵长的海岸线,许许多多的渔民利益,需要海军去维护。 没多久,散开的战船不断回传消息。 将舟山各处发现的了望台以及其他可疑踪迹都汇报了回来。 “这舟山,不简单,岛上的海寇可能不在少数。” 王伟当即就说出了他的判断。 舟山原本是县,可是因为朱元璋的禁海政策,县制被废除,要求居民迁移至内地,上面仅留两个千卫所和五百户居民。 “了望台应该是卫所,要不要与其取得联系?” 随后,王伟皱眉问道。 闻言,胡义摇了摇头,说道:“不急,如今任谁都知道卫所糜烂,舟山原本的昌国卫移至象山,现在岛上到底有没有卫所,还是未知数。” 叫得出名的卫所大致皆分左右前中后五个千卫所。 而对于胡义来说,现在的海防卫所,吃空饷是常事,当初天津大沽口不也是一样,五千人的卫所,能有两千就已经算是重视了。 所以,表面上看,舟山好像还有卫所遗留,但实际或许已经人去楼空。 若是直接接触,可能接触的不是卫所的士兵,而是集结在舟山的海寇。 对于胡义来说,现在不管对方有多少人,最重要的是,将其看住,别被跑了。 等后续支援到来,只要明军火枪兵登岛,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继续探查。” 胡义对着令官说道。 以不变应万变,这是战场上优势一方的常用手段。 而内陆的宁波府,当知道福船直接在自家门口停驻,而且还动用了百里加急,知府陆奇就知道,这是要坏事了。 朝廷刚要拆分南直隶,发生任何事,都会让南直隶的官场风声鹤唳。 更何况,陆奇又不是不知道舟山群岛上有海寇,但对方已经消停了很久,从上次范广带兵路过,私贸已经很久没有进行了,难不成事发了? 知府衙门,坐在陆奇身旁处理公务的同知,就静静看着左右来回走动的陆奇。 这也是陆奇不敢妄动的原因,因为这个同知,是新上任的。 “知府大人,是在担忧海外舰队吗?” 从同知的言语就知道,舰队是新词,采用这类新词的,多是北方人,而南方习惯叫水师。 “没,没有,只不过,如此水师,为何会在宁波府外停滞不前?” 陆奇当即否认,转过身,掩盖额头上的细汗。 “军政分离,这不是我等需要知道的事。” 同知十分平淡说道,依旧处理着公务,新官上任,他需要审查很多卷宗。 对于从北方来的官员,像陆奇这样的知府,根本不敢轻易拉拢,毕竟,谁也不知道,哪个会是朝廷安插过来的,还不如一视同仁,等时间久了,再慢慢腐化。 “也是。” 陆奇点了点头,随后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桌面上的卷宗看了起来。 还是以前的同知好,不过那个同知已经被调往北方,别管愿不愿意,不服调令本身就是有猫腻,毕竟,离京城更近,当京官的几率更大。 陆奇坐如针毡,只能祈祷,知道情况的人,首尾都处理干净了。 如此的情况,同样在松江府上演。 只不过,下放到松江府的人,是商辂。 这位可比其他人更加有分量,下放到松江府当一个同知,怎么看都是贬职,可是,却没人这么想。 三元及第的他,若是在户部久一些,那么尚书之位,迟早都是他的。 同样是在处理卷宗,不过他倒是不在意知府的心情。 松江府,是被圣人亲自点名单独出来的地方,其中的意义自然是非凡。 不管舰队有什么动向,他都会支持,为了市舶,必须清扫门前雪。 舰队上的人,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这番巧合下的动作,会引起南直隶什么样的反应。 那都不重要。 商辂很清楚,现在大明还是有点革新的底气,大不了就让南直隶乱起来,到时候做法会简单一些。 有着这样的心理,其实是很多被下放到南方官员的心理。 南直隶要拆,本身就触犯了很多人的利益,对方或许会自吞苦果,也或许会动手搞事情,但是,在大明朝廷的意志面前,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用处。 几匹骏马在官道上疾驰,一路上掀起的烟尘,让行人不断向两旁躲避。 军情如火,八百里加急,遇站换马,遇水换船,日夜不停,信息传达的速度在可用的范围内使用到了极限。 备倭城,当石亨拿到了支援请求,双眼都直接红了。 机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传令,船坞中的战船全部都待命,所有士兵准备出航,老子终于可以搞一波大的了!” 石亨的话直接要掀翻屋顶。 第519章 那就登陆 备倭城四艘福船一直都保持着战备状态。 整个军营因为石亨的命令开始传出踢踏的脚步声。 库存的军备被搬了出来,士兵的眼神中,隐隐透露着一丝兴奋。 没办法,这四周八十里的山匪和海寇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不然渤海也不会保持如此安宁。 而就在石亨将舰队整备完毕,就等皇城军令的时候,舒良笑盈盈地踏入了军营。 “石总兵,别急。” 一句话,让石亨的脊背都发凉,难不成京城不让他出动? “舒内官,是不是京城那边?” 石亨深呼吸,想要隐藏自己心中的不满。 却见舒良依旧笑着,就是带着玩味看着石亨。 就在石亨快要不耐烦的时候,舒良才开口道:“此番来,咱是监军,不过,还需要石总兵等候两日。” 原本那沉下来的心顿时就高兴了起来,石亨眉飞色舞道:“陛下同意让某出阵?” 闻言,舒良点了点头,笑道:“不止,还有三艘福船正从天津赶过来,因为要准备,所以晚了一些。” 顿时,石亨就狂喜了。 嘴角忍不住上扬,上嘴唇和下嘴唇完全不受控制的分开,露出里面的大白牙。 三艘新型福船,加上自己这里的三艘,那是何等规模的舰队。 “总兵出阵,朝廷怎么也该镇镇场子,所以,石总兵,可不要堕了威风。” 舒良也是被临时派遣,为的就是看住这大明此次大规模舰队出击任务。 “绝对不会。” 石亨双手合在一起,上下搓动,就好像一只苍蝇。 “此次以石总兵为帅,相互不同的舰队执行联合作战任务,这是文书。” 这时,舒良才将手上的卷宗递给石亨。 现在的石亨,浑身舒坦,感觉就像是憋了好久的便秘,一次性全部释放一样。 “来,舒内官,里面坐,”石亨一边侧开身子,伸手请舒良,一边对着外面大吼:“上茶,什么眼力见?都不知道上好茶吗?” 要是可以,石亨都想用手去勾住舒良的脖子,这位送来的消息太好了。 年后朝廷频繁调动海军,百姓就算再怎么不关心,也会注意到一些不寻常。 一天后,石亨就看到了浩浩荡荡的船队。 就连备倭城周遭的百姓,一下子看到如此规模的舰队,也不由得爬上山头眺望。 “这是咋回事?” “没见过这样的演习呀!” “看样子,刚从北方过来的哩。” “有人犯了天条?这么大的阵势?” 人群喧哗着讨论突然出现的舰队,虽然近来看过几次,但是,作为大明最直观且最高的武力战备,没有哪个男人会不想一饱眼福的。 冰雪在逐渐消融,信风总会带来好运气。 至少,石亨是这么想的。 大手一挥,备倭城的士兵纷纷登上各自的战船,一时间,舰队就膨胀了数倍。 石亨脚踩甲板,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每一处的装饰,在他眼里,都是艺术品。 福船这样的海战船只,似乎天生就是为了火力而生。 六艘福船,上百艘辅助战船,规模已经堪比下西洋的船队了。 虽然就福船的数量上来说,还是比不上,但是整体场面已经可以说是遮天蔽日。 这些船上的船员,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水手,每一个都是经过严格训练,虽然时间长短不一,但是最短也有三个月的军龄。 能被挑选中,参与实战任务的,都不是什么大头兵。 大明没有后世那种职业海军,现在硬要说的话,整个舰队,都是海军陆战队。 这些人不仅需要了解海战,登陆与阵地战也都包含在训练范围之内。 石亨知道,他现在带领的,是大明消耗了巨量资源所累积出来的新型军队,就是这样,才让他更加兴奋。 统一的训练科目,统一的士兵行为规范,让两处地方的士兵接触起来,就很融洽。 各司其职的士兵,就连拉屎,都有规定的时间,身体的机能也习惯了船上的时间。 从登州府过了青州府的海域,便进入南直隶的范围。 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船队从家门口路过,有的人热血澎湃,有的人胆颤心惊。 船队的方向是舟山,一路都没有停留。 当胡义看到自己身后突然出现的舰队时,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虽然知道天津还有福船驻留,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朝廷会一下子把所有的战船都开出来。 这是剿寇,不是灭国,简直就是大炮轰蚊子。 为首的两艘福船相互靠近,胡义站在甲板上,都能看到石亨的鼻孔了。 一改之前的羡慕,现在昂着头,鼻孔看人的石亨,神气十足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闻言,胡义抱拳行礼,道:“回总兵,当前探查渔船有近百艘,岛上具体人数不明,抓拿的舌头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段日子,就没有人出海?” 石亨眉头皱了起来,得到的信息太单薄了。 “并未发现。” 胡义回答道:“不过,先遣侦查小队已经登岛,岛上有城名翁洲,似乎本该迁移的百姓,有一些还留在城内。” 明弃之地的遗民,若是真的百姓的话,石亨就必须重视起来。 这无关人数多与少,当初太祖让舟山百姓迁出,原定就是留下两个千户所,连带着,还有他们的家眷,总的加起来不过五百来户。 若真是大明百姓,那么身为军人,就应该给予他们庇护。 “翁洲城是吧?” 石亨眯了眯眼,随后笑道:“那就登陆吧。” 随后,他转头向着舒良,十分客气,道:“能请舒内官前往昌国卫一趟,最好是能将其上下都控制起来。” 不管当初汤和是怎么决断,但舟山的防务,本来就是昌国卫的职责范围,现在发现异常,那么,昌国卫就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虽然是给前人擦屁股,但是要重新建立海防,南方依旧是重点,该有的威慑还是要有的。 让舒良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舒良是太监。 “职责所在。” 舒良也不推辞,直接点头,道:“咱需要十人,最好看起来威武一些的,跟咱一起,别让人看轻了。” 说实在,一个人的话,舒良不太敢,那可是卫所,再怎么糜烂,那也是卫所。 第520章 登岛 说实在,现在的松江府和宁波府,两府都在提心吊胆。 海边突然出现大规模舰队,而且还是那在传言在琼岛击沉上百敌船的舰队,怎么看,都不是来剿匪的。 就好像有人看到警察会安心,但也有人看到警察会心虚。 不同的人看到国家暴力机构,会产生不同的心理。 但是,这些和石亨又有什么关系? 他就只要舟山。 翁洲城是靠近宁波方向的沿海小城,不是什么砖城,和内陆比起来,这城小许多,当初也只是用于防御倭寇。 一道道命令下去,福船开始向着主要岛屿驶去,连带着一些船速较快的辅船。 至于剩余的战船,皆集结到了翁洲城的小港口前。 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登陆战,面对乌压压的船只,谁想死,就待在码头上,大炮会告诉对方一切。 登陆用的沙船,平底可以靠近港口,也能运送很多士兵。 先遣队直接控制了整个码头,并没有向翁洲城深处进发。 他们持枪利用一切可以使用的障碍物来保护自己,呈扇形拱卫住整个码头。 然后就是一船又一船的士兵登陆。 有着海上的战舰做后援,石亨在两千士兵登陆之后,也乘上沙船,踏上了码头。 环顾翁洲城的样貌,可以看出来,这里一片破败,似乎许久没有人居住。 但是往里面走,倒是能看到一些生活痕迹。 士兵们将刺刀固定到枪管,开始对着民房敲门搜查。 “应该是没人了。” 石亨走进一家民居,看着里面杂乱的场景,似乎走的时候,很匆忙。 并非正规军轻视杂牌军,相反,大明的军队不会轻视任何一个敌人。 到现在,都还没有直接接触,要么就是想打游击,要么就是想逃。 放弃翁洲城,那么对方就对如今大明的火力有些了解,毕竟如此的小城,根本挡不住福船的炮火。 “全面清查,以此为驻点,让侦查小队尽快探清此岛情况。” 石亨正说着,胡义就直接掏出了之前围岛时画出的大致舆图,摊开来,指着翁洲城的位置,道:“此岛大七千余顷,全部排查用不了多少时间,各侦查小队需要相互保持联系,随时做好接敌准备。” 闻言,石亨补充道:“接敌不需要硬拼,发出信号,等待支援。” 当大军出现在舟山本岛上时,不管对方多少人,都不再是明军的对手。 但是,将领可不会让自己的士兵逞英雄。 低矮的城墙上,被架上了火炮,整个翁洲城,都被武装了起来。 随后,城门大开,侦查小队鱼贯而出,带着一身装备,钻入了山林。 岛上多山,不适合架起炮火横推,但是侦查小队身上的装备,足够他们应付大多数突发情况,除非是直接撞进地方大部队怀中,否则四五个人的侦查队,可以轻易歼灭十人规模的敌军。 而在宁波府的象山,昌国卫直接迎来了一艘沙船。 高悬的国旗以及船头上那身穿飞鱼服的太监,处处都代表着,这是朝廷的战船。 昌国卫本身就是水师营,指挥使刘昇,袭父所职,此时额头上冒着冷汗。 象山距离舟山本岛不过百里地,那里发生了什么,就算现在站在高处,也能看到突然出现的战船正在海面上游曳。 朝廷不知道出自什么原因,派出百艘战舰规模的舰队,直接包围了整个舟山群岛。 而且,事先昌国卫都没收到什么消息,这让一个指挥使如何不紧张? “司礼监随堂太监、监军舒良,请见刘昇刘指挥。” 通报声让刘昇的手都抖了起来。 那可是随堂太监,地位仅低于掌印、秉笔太监,还有参与批红的权力,也算是天子近臣了。 而且,在外能担任监军之职,更能证明圣人的信任。 “他来卫所作甚!” 刘昇甚至想吼出来。 无他,昌国卫本身定额五千余,现在只有两千,或许还不到两千的兵,刘昇不知道,但这种事,真经不起查。 大家都吃,你不吃,你是不是不合群? 不再多想,刘昇连忙整理了一下军服,急步走了出去,到码头等候舒良靠岸。 刚下船的舒良,看到刘昇之后,就扬起了慈祥的笑脸,道:“刘指挥,久仰,久仰。” “舒内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惭愧,惭愧。” 刘昇强颜欢笑,拱手见礼,不过那目光也是瞟向舒良身后的十名护卫。 早就听闻北方京城的虎贲不凡,现在一看,果然不是自己这种糜烂水师营可以比拟,就连那登陆用的沙船,都比自己的还要新,还要坚固。 还有这些护卫身上背着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火枪吧。 听说火枪成阵,便不惧骑兵冲锋。 “咱这趟来,其实是来跟刘指挥说一下,如今这海外,由石亨石总兵管制,特命你昌国卫官兵,勿要轻举妄动。” 依旧是笑盈盈,但是说的话却让刘昇感觉到几分冷意。 海上管制,这是多么新鲜的词汇。 “末将遵命。” 刘昇说完,才对舒良问道:“末将斗胆一问,不知此番大张旗鼓,是为何事?” 闻言,舒良挑了挑眉,看向刘昇,似乎是觉得对方问出这种问题就有些新鲜了。 不管对方是想要逃避责任也好,还是真不知道也罢,舒良还是开口回答:“舟山发现海寇踪迹,如此大岛,又离州府如此近,朝廷不得不防,这不,索性就让舰队过来清扫一番。” 刘昇暗自咬着牙根,清扫海寇,竟然不用本地卫所,直接从北方调来水师,看来上面的人,对南方那是真不信任。 不过,倒也是,离州府这么近的大岛,有海寇出没,朝廷还没有收到消息,任谁都会怀疑。 “竟有此事!贼寇竟然如此大胆!” 刘昇痛心疾首,就差捶胸顿足了。 可是,当他的眼角接触到舒良的目光之后,他就演不下去了。 这种情况下,对方敢来,全凭身后那强大的舰队。 只要舰队清扫了岛上的海寇,那么很多事情就会浮出水面,所以,现在自己装模作样就与倡优何异? “舒内官,还请入内。” 刘昇搓了搓脸,然后一脸生无可恋的说道。 第521章 时代的旧账 舒良进入卫所之后,刘昇等到上了茶,才迟迟开口。 “舒内官可信,三尺童子,亦视海盗如衣食父母,视军门如世代仇雠。” 看向舒良,刘昇满脸写着为难。 正襟危坐的舒良缓缓摇头,道:“不信。” 本以为开诚布公的刘昇,顿时被噎住了话头。 “咱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海禁之事,咱也知道,当初信国公汤和巡视浙江、福建沿海城池,禁民人海捕鱼,无以为业,就只能入海为寇,上山为匪。” 身为内官,对于必要的历史知识,特别是皇帝的政策,随着官位的上涨,都要有所了解。 如果说朱元璋禁的是远洋贸易,到了地方,那就是另一番场景。 而后世的皇帝会觉得这是惯例,一并执行起来。 “既然内官已然知晓,也知沿海百姓无所适从,更何况,江南之地,税赋原本就重。” 刘昇无法理解,为什么舒良知道,还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禁海捕鱼,再加上重税,怎么听都是在将百姓推向水深火热之中。 “去年便开始摊丁入亩,别提什么重税赋之事。” 舒良带着一脸笑意,道:“咱不过一介宦官,干预不得政事,刘指挥想说的,与咱又有什么关系?咱不过是依令行事。” “就算是逼良为盗也是?” 刘昇不可置信说道,伸手本来想去端茶碗都收了回来。 “别说笑了,刘指挥,朝廷禁的是私通外夷,沿海疍民可是还需要缴纳鱼课的。” 舒良倒是将茶碗捧起来,掀开茶盖吹了吹,抿了一口,道:“武夷山岩茶,甘香回味,好茶。” 上奏的政策和施行的政策或许都不是一回事,这种弯弯绕绕,舒良还是知道的。 寸板不许下海、严私下海鱼禁、禁民人海捕鱼。 这些单独拎出来都是恶政,但是,豪顽之徒私造船下海捕鱼者,恐引倭寇登岸;私造海舟,假朝廷干办为名,搜自下番,扰害外夷,或诱引为寇。 究其原因,是因为有人干坏事,而打着的名号,便是下海捕鱼。 两者连系到一起,答案就很明显了。 朝廷要是错,也是错在一刀切。 在基层管理能力不够的时候,这么选,也是无奈之举。 时代的旧账,难不成要让当今圣上来还? 从刘昇所说的事情,舒良就知道,舟山岛上,确实有海寇,而且数量不少,和官府卫所还有勾结,似乎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有朝廷不知道而已。 面对舒良那打量的目光,刘昇咬了咬牙,道:“浙江官商本就勾结一通,就算卫所之中,也有不少家庭从事海贸,内官,这不是小事。” “多大的事?” 舒良双眼一冷,盯的刘昇浑身发毛,道:“来,说说,多大的事?对着咱,说说,若是朝廷不允,再出一个邓茂七不成?” 那个样子,刘昇看到了猛烈的炮火,看到了乌压压的舰队,看到了那些肃穆的军队。 这时,刘昇也意识到了,什么为民之利,什么天下大计,不过是从他们这种人口中说出来而已。 而在他面前的是内廷宦官,代表着天子意志,同时,也代表着至高皇权。 与此同时,舟山本岛之上,砰砰的枪声在山林中响起,惊惶无措的人在逃跑。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侦查小队听到了一种不希望在岛上听到的声音。 似乎海寇扎堆的地方就必然会出现倭寇。 在不了解倭国现状的大明,确实会显得非常奇怪。 而现在的石亨,通过麻达二郎了解到,现在的倭国处于战乱,而逃出倭国的人,其中有些是带着特殊身份,但大部分还是属于难民。 不被大明接受的倭人,当然只能投靠沿海的一些团伙。 所以,当听到倭语的时候,侦查小队就发出信号。 不管是什么倭人,只要其存在,性质就会发生改变。 勾结外夷,大明可没空去理会这个外夷是何种身份,反正从海上来的,没有勘合,那就是非法,以罪当死。 明军的包围圈正在收缩,将山林里的人赶到海边,对于这个七千顷的岛屿来说,并非很复杂的事情。 反抗是需要承受应有的代价的。 当前明军还没有烧山,算是给予岛上的人一些仁慈。 在大明忽略沿海卫所的时候,岛屿或许是很好的藏身之处,可当大明舰队出现的时候,岛屿就是一个瓮。 侦查队后面的是成建制的正规军,他们三十人为一个队,相互之间保持着一定距离,一步一步清理着山林各处。 那些穿着单薄,骨瘦嶙峋的人,就跟牲畜一样,被驱赶着,叫哇哇地跑。 不对等的战力,神出鬼没的侦查队,还有他们手中的袖箭和火枪,先敌发现,先发制敌。 没有道德的束缚,也没有什么鸣枪示警,以自己性命优先,解决任何胆敢反抗之徒。 这便是现在的明军。 一旦被纳入敌方势力,那么仁慈便不再存在。 不知道多少人被赶出了树林,石亨坐镇翁洲,与胡义等一众军官一起分析着战报。 同时,石亨也跟他们分享了从麻达二郎那边知道的倭国消息。 “如此说来,也难怪沿海寇患不断。” 胡义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看向王伟,问道:“兵部可知道这些信息?” 点了点头,王伟直接认可,道:“知道,但又能如何,其实,光凭倭国内乱,还不足以导致沿海寇患。” 剩下的,王伟不再多说,大家都有问题,最重要的是,朝廷知道,也在想解决问题,可这些都需要时间。 见此,胡义转移了话题,道:“将人都驱赶到西北凸出部,那里中间有段平原,将人围困到山地里,后面便是大海,无处可逃。” “便是如此,如今发现已达千人,这不是普通海寇团伙,依照如此下去,整个舟山群岛,或许便是一处大匪窝。” 石亨目光中带着阴沉,环顾了所有军官,说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情,绝对不可放过一人。” 敲了敲组合在一起的大桌,石亨的话在这个临时作战会议室里回荡。 第522章 御家之人 耳边传来什么东西飞速飘过的声音,身后是砰砰声和飘起的烟雾。 黄萧养不知道为什么,明军总是能跟在自己身后。 当初越狱作乱,可是,没等他掀起十万大军的时候,很多人都直接放弃了。 天命元年,摊丁入亩,而后又是清查田册,再有王骥大军清扫湖广,而后直接入广。 另外,陈懋大军钉在泉州,虎视整个闽地,瞬间就将原本可能兴起的叛乱压制住。 琼岛上的叛军,有一部分就是黄萧养的下属。 就因为见识过明军海战的恐怖,让黄萧养产生了不可避免的应激反应。 此时,他正在奔跑,身边带着最信任的亲信。 历史的跳动,从京城保卫战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该死,该死,真该死。” 黄萧养一边跑,一边在口中咒骂。 先是邓茂七,现在是他,大明根本没有给海盗留活路的想法。 “蒲兴南这个贱人,说好的舟山有保障,现在,哪里来的保障!” 耳边又传来嗡鸣声,肾上腺素的分泌,让他没有丝毫的感觉,只有身边的亲信慌忙大喊:“大头目,你的耳朵。” 含糊不清的提醒,让黄萧养摸了摸自己的左耳,黏糊糊的,手指沾了一片猩红。 但是,现在哪管那么多,大声嚷嚷道:“小伤,别管!” 思路混沌,黄萧养只知道跑,但也不知道应该跑到哪里去。 反正就是往没有明军的地方跑。 “八嘎!” 身边的一个倭人也在叫骂,不过,黄萧养听不懂,这些倭人,在岛上也有团伙,毕竟孤悬海外,相互间还有合作,甚至有一些还融入了自己的团队。 可现在,黄萧养看到倭人,要是有时间,都想上前砍上一刀。 他十分清楚,明军突然发起攻势,很可能就是因为发现岛上有这些倭人。 “八什么嘎,你给某滚远点,莫挨老子!” 抬腿就是一脚,黄萧养可不会给倭人什么面子,寄人篱下的货色,哪有什么脸面。 “纳尼!” 那倭人跑着就突然感受到屁股一阵巨力,随后就朝着前方摔了个狗吃屎。 没等他疑惑,黑漆漆的枪口就直接抵到了他的后脑勺。 “捕获倭寇一个,捆起来,剩下的人,继续追!别让他们跑了!” 旗官大吼在倭人的耳边回荡,看着那些上前的人,动作十分粗暴,束缚起自己的双手双脚,随后就向前跑去。 没等倭人吃惊,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身后便是一阵脚步声,转头,他就看到了一股人朝着自己而来,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倭人本就不受待见。 所以,后面的部队犹如司空见惯一样,迅速将那个哇咧咧的倭人抬走。 不需要理会对方口中在叫喊什么,只要不是官话,那都听不懂。 现在可没有什么通事跟着部队,会细心照料战俘。 天空中闪烁的信号弹,没多久,各点之间就能连成一条弧线,之后,天空便陷入了寂静,而各处山林之中,枪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 当侦查队遇到胆敢反抗的势力,大喊一声:“接敌!” 山林不仅是敌人的掩护,同时也是己方的掩护。 一旦形成对峙,那么袖箭火枪这种中远程武器都会发挥作用,敌方停顿,就只能被消耗。 也用不了多久,后续部队就会踏过一滩滩血迹,地上也会多出一些尸体。 瞪大双眼的尸体,身上布满血洞,似乎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亡。 “发现大量倭寇,快回报!” 一声枪响,侦查队的旗官立刻朝身边喊了一声。 在他们面前,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在跑,明眼看去,就知道对方不是华夏之人。 利用射击距离,干扰对方的脚步,随后让后方部队加速,在追击之中,如此效果斐然。 武藤太郎,本是倭国大名旁支,嘉吉之乱后,足利持氏的长子自尽,次子和三子逃到了关东,而他们武藤家族,本就是御家人,也是关东军的一员。 之所以出现在舟山,因为和倭国内乱村战相比,大明流出一点点油水,对于此时内乱的倭国各方势力而言,都是极大的战备资源。 这不仅指的是大明的铁器,还有各种奢侈品可以用于收买各大名。 可是,他也没想到,大明突然出现的军队,开始围剿他们。 倭寇虽然大多数是难民,但也不全是。 将难民往大明的沿海引,其中便包含着让自己混入其中,与大明的富商做买卖的意图。 之前备倭城的长岛事件之后,他们已经收缩了规模,大明有开放沿海的打算,这是他们从陆地上的人得到的消息,若是那样的话,就不需要再继续暗中做事了。 可是,狗终究是改不了吃屎,习惯了劫掠,哪里能说停就停的。 更何况,大明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们的身份,非法入境,与明人接触,本就触犯了明律。 “这些明军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展开杀戮!” 武藤太郎背靠着树干,对着幕僚发问。 那个幕僚旋即回答:“从海上来的,现在大海上,都是明军的船只,逃不了的,而且,反抗就是死!” “我乃御家之人,明军难不成敢赶尽杀绝?” 武藤太郎抱着一丝侥幸问道。 闻言,那幕僚犹如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偷偷看了这位主子一眼。 倭国的御家,在大明眼里,算得了什么? 当初郑和可是按着大名的头,逼迫天皇认错,更何况是什么守护天皇大名的御家。 见到幕僚沉默,武藤太郎也沉默了下来,仔细想想,自己不过是旁支,不然也不会被外派到这里,可就算是主家,那又有什么用? 没看对方看到自己的样貌,就直接开枪,根本不再犹豫的。 “该怎么办?” 对着幕僚再次发问,现在可是关东军的非常时期,大将军足利成氏想要完全掌握关东军,就必须突破上杉家族,可上杉家族经营关东多年,可不是一个刚即位不久的大将军可以比的。 闻言,幕僚万念俱灰,顿时高举起双手,冒着枪林箭雨,对着明军大喊:“降了,我投降!” 第523章 若得天朝之助者 幕僚的投降,让武藤太郎目瞪口呆。 太直接了,武藤太郎甚至想冲出去质问。 可是,咻咻咻的流弹让他止住了脚步。 在面对比他们强大的国家时,幕僚做出了很符合他们的举动。 听到官话,那射击的频率渐渐平息了下来。 “这位是日本王国的御家人。” 幕僚刚想继续说话,迎接他的,便是一根木头封住了他的嘴,随后是麻溜的束缚四肢。 投降很奇怪吗? 不奇怪。 明军现在并不需要去听对方说什么,后面有问询,不需要他们这些士兵多知道什么事情。 幕僚的投降,让那些武士看得发愣,不过,他们也随之放弃了抵抗。 因为,武藤太郎看到自家幕僚没有性命之忧,也同样站出来投降。 看着那群武士的目光,士兵也知道了,这是一条大鱼,不过,此时,在他们眼里,这也不过是个海寇头目而已。 御家人?鬼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专门赶马车的吗? 一个个武士被捆住双手,双脚留着一定的长度,可以让他们小幅度迈开步伐。 与此同时,整个舟山本岛的搜索线都在往前推进,并且因为宽度在不断变窄的原因,对方只能面对更多的明军。 逃到海边的人,面对他们的,也是明军战船那冰冷的炮口。 舟山本岛最宽处也不过是四十里,最长度不过八十里,明军并没有太急于扫荡,稳扎稳打的推进,夜里就直接就地扎营。 而在后方的翁洲,一大片区域被清理出来,里面塞着放弃反抗的人,其中,不仅有明人,还有倭人和南洋的番夷。 石亨就跟打量猴子一样,看着武藤太郎的发鬓。 他并非第一次看,不过,被他看过的,都已经死了。 别问麻达二郎,人家的模样装扮,其实跟中原人差不多。 说实在,石亨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头发的上边中前部的发剃除。 要说方便作战,大明军中的勇武营实行的寸头短发,可比这种更加适合多了。 武藤太郎被石亨这么盯着,感觉分外的耻辱,可是,对方看着就是大将,能被对方盯着,也算是自己身份上的荣耀了。 “你会官话?” 石亨看向一旁的幕僚,开口问道,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对方,石亨就想到麻达二郎。 “会,在下仰慕华夏许久,在倭国时,就请教先生教我官话。” 那幕僚一脸谄媚,毕竟,他是这么多俘虏中,唯一一个没有被捆绑的人。 双手抱拳在胸前,就跟少女祈祷一样。 “哦,那你叫什么?” 石亨挑眉,没有急着去问其他事,而是问了幕僚的名字。 “回大人话,在下小泉圭秀,倭国九州人,乃是武藤家臣。” 小泉圭秀抬眉偷偷看向石亨。 眼前的大将才是他心中那威武将军的形象。 四方脸面,身躯高大,脸上虽然有胡渣,却让其显得更加英武。 再加上大明的滤镜加持,小泉圭秀可是知道,眼前的人是一位总兵,手中握着的大军,可不是只有现在这些。 就算是幕府大将军,在眼前这位男人面前,也是无法相比。 “家臣?” 石亨皱着眉,对于这个词,他感觉到了冒犯。 要说家臣,整个天下,不都是圣上的吗? “大人,蕞尔小国,沐猴而冠,小的也是在人下做事。” 看出石亨不喜,小泉圭秀立马开脱说道。 “没想到,你一个倭人,说话可比某还要文绉绉的。” 石亨点了点头,很认同对方的话,顺便夸赞了对方一句,随后道:“说吧,你会官话,坦白对你有好处,说说这个什么御家什么的人,是什么东西?” 指着武藤太郎,石亨根本不在乎态度上的不礼貌。 倭寇横行沿海时,可没有礼遇他们遇到的人。 “大人,武藤他不是东西。” 小泉圭秀刚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不过没有多理会,便开口问道:“大人,若是小的坦白,能否留一性命?” “那得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门道出来。” 石亨双眼微眯,让小泉圭秀感觉到自己谈条件都是多余的。 随着小泉圭秀的讲述,石亨大致也了解了现在倭国的大致情形。 与麻达二郎所说的有些不一样,其实前年第八代将军足利义政即位之后,倭国算是陷入了短暂的相持阶段,而这位幕府将军,放宽了从前对于关东将军家族的管制,导致地方家族迅速崛起。 而就任第五代镰仓公方的足利成氏,便是其堂兄,不过,因为倭国内部关系有些混乱,小泉圭秀也很难去解释。 这些都是小事,因为足利成氏认为其父之死是因为关东管领上杉宪实不忠所致,故极力与上杉氏对抗,从而让原本还能相持的局势产生了一丝波动。 石亨搓着自己下巴的胡渣,瓮声瓮气道:“也就是有可能再次乱起来,而且还是那无能的什么将军导致的?” 在石亨心中,那足利世家,其实就是董卓,而现在的天皇,不过是傀儡,毕竟这么理解就比较简单。 至于武藤这种御家人,其实就是土地领主,有大有小,平时修筑御所,战时自备武器出战。 “可以这么说。” 小泉圭秀声音都压低了几分,不过想想,这何曾不是自己的一个机会,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对,那足利义政志大才疏、穷奢极欲而且恋母,甚至将自己的乳母收为侧室。” 念头升起,小泉圭秀灵台都清明了不少,顿时就义愤填膺说道。 若是朱祁钰听了,肯定要揉着眉,想到那小胖墩朱见深了。 不过,在石亨耳中,这也是极为荒唐的事情,但,对方越是这样,石亨就越开心。 “那说回来,你们在岛上待着好好的?为什么来我大明当倭寇?觉得我们好欺负是不是?” 石亨拍了拍小泉圭秀的肩膀,然后手掌直接停留在其肩膀上。 倭人矮小,而石亨这种将军,能脱颖而出,必须有一副好身材,所以,现在就跟成人告诫小孩一样。 感受到肩膀沉重的力度,小泉圭秀侧头看了武藤太郎一眼,随后抿了下嘴,才开口说道:“倭国将乱,若得天朝之助者,可统御倭国。” 第524章 忠诚于圣上 一个不成器的诸侯,加上傀儡天皇。 石亨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是大混乱前的平静。 若是在华夏,并不会想着借助外部的力量,毕竟,就算是战乱,华夏的战力也不是周边小国可以比拟。 但是倭国不同,若是哪个大名能够得到天朝的支持,那么在倭国那个地界,就可以称王称霸了。 而之前的情况便是,大明并不在乎倭国,而且除了朝贡,还禁止民间与倭国有过多的商贸。 这样的背景下,倭国地方大名,就会想着用私贸来增加自己的战力。 官方渠道是走不通的,至少在他们心目中,就算天皇是大明册封,可大明根本不在意倭国。 而沿海的倭寇侵扰,早就让天朝对倭国有了不好的印象,所以,私贸便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理清楚其中的关系,石亨颇为意外的看着小泉圭秀,问道:“如今没有海商登陆倭国吗?”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等才需要更努力,不然,大名也不会让御家之人来此。” 小泉圭秀很快就回答道。 人是贪得无厌的。 大明打开海贸的口子,直接加剧了倭国岛上的局势。 如果正规方面能赚一份,私贩方面还能赚更多,何乐而不为呢? 只不过,遥远的倭国存在着一定程度的信息差,比如,他们本国还不知道琼岛海战,还以为大明沿海的卫所全都和往常一样松弛。 可到了舟山,他们就意识到不对劲了,也晚了。 石亨回头,看向王伟他们,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沉思,便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对着身旁的士兵说道:“给这位小泉什么的,安排一间房间。” 这话说完之后,石亨便转身走入军官之中,众人随之也都离开。 “谢大人!谢大人!” 身后传来小泉圭秀的声音,能听出来,他很激动。 反倒是那武藤太郎,一脸阴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会议室已经是夜间,烛火晃动,让那些印在墙上的影子也晃悠悠了起来。 “王监军,某就开诚布公吧,此事,于我大明有利。” 会议室只有两人,一个是石亨,另一个则是王伟。 说了一句,他就看向王伟,毕竟兵部侍郎,有些事情,他是知道的。 “之前山东孔家勾结倭寇,朝廷彻查发现,倭国产银,而且,根据圣上所得到的消息,那或许有座银山,量很大。” 王伟目光深沉,道:“如今市面上交易货币,分为铜币和银币,而银币,在去岁统计,海外流通更多。” 没有详细解释,只是大致说了一下,王伟就停顿了下来。 “这舟山,不简单,目前而言,或许牵扯甚大,王监军以为如何?” 石亨对于政事,没有表现出多么关心。 “由朝廷定夺。” 王伟的表达也很简单,这种事情,不需要你逞英雄,更不需要你力挽狂澜什么的。 石亨点了点头,然后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说道:“那小泉圭秀和武藤太郎,某要了,此事,某会上奏,毕竟可能牵扯未来对倭国战略,王监军不要介意。” 听到小泉圭秀的述说,石亨对倭国的兴趣更大了。 那可是很有可能再现华夏战国风景的国度,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没有什么比碾压他们更能让人兴奋的了。 更何况,这刚好符合圣人的战略意图。 石亨能感受到自己浑身的战栗,比起当初对北方的敌人,现在的他,有着充足的底气,战意昂扬。 “不会,某上的折子,也会提,虽然有揣测帝心之嫌,但是,倭国并非石总兵一人可以吃下,还望石总兵三思。” 王伟的目光倒映着橘红的烛光。 石亨并不恼,因为这个,他也知道,当前的海军太少,当初胡元东征倭国,两次战争,先后共二十多万的军力,最后毁在一场台风之中。 虽然这和大明没什么关系,但是当初将上千战俘押至河边斩首的,便是武藤家,或者也可以叫少贰氏。 有着这样的前车之鉴,石亨又怎么会不慎重。 “某明白,某相信圣上,且必将忠诚于圣上。” 舔了舔嘴唇,石亨感觉这一趟已经收获颇丰了,剩下那些官府勾结海寇的事情,都是小事。 舟山本岛上的围捕在行动。 而宁波知府在知道有监军进入昌国卫之后,顿时手脚感到冰凉。 昌国卫再怎么说,也是宁波四大防倭卫之一,不看其糜烂,就看其在宁波的名声。 至于宁波卫,陆奇根本不敢想。 文武之间的争斗,真要动起来,那群武官可不会向着他这种文官。 不过,沆瀣一气的官场,又给了陆奇几分信心,法不责众,朝廷总不能一下子得罪整个浙江吧? 挣扎的心理,让陆奇坐立难安,但却无计可施,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只能将生命寄托于屠夫的善良。 次日,两封奏报直接登陆昌国卫,随后从昌国卫走驿站,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宁波的百姓已经知道舟山群岛发生了大事,但是具体什么事情,却无法得知。 不过,大多数人也知道,舟山群岛上藏着海寇,或许这事是朝廷正在清剿海寇。 对于刘昇口中所说【三尺童子,视海盗如衣食父母。】 其实是真假掺半,因为,大明还没落魄到那种程度,各地消息虽然延迟,但是经过去年朝廷实施摊丁入亩后,很多百姓都看到了希望。 所以,这话在现在说出来,其实更多的是借口。 海寇需要劫掠,而能劫掠贡船的,终归是少数,那么大多数海寇是劫掠谁呢? 远航需要很多物资保障,所以,舟山海寇劫掠宁波乃至松江沿海,那才是正常的事情。 谁会去认一个劫掠自己的人为衣食父母,那岂不是认贼作父? 别以为当了海寇的人就不会去劫掠自家的村庄,劫掠带来的是杀戮,抢都抢了,不发泄一下怎么可以? 所以,当前宁波大多数百姓,对于朝廷清剿海寇,持的是正面态度。 当然了,那些参与其中的人除外。 第525章 十分熟练 京城,文华殿。 “于尚书,有问题吗?” 大殿中回荡着朱祁钰的声音。 “没问题。” 于谦很平淡的回答。 “那么,金尚书,这钦差,还得你去一趟。” 朱祁钰看向金濂,这位尚书,算是尚书中除于谦外最年轻的了。 闻言,金濂回道:“臣,遵旨。” 他们现在说的,便是宁波舟山一事。 从传回来的消息上看,确实是地方官绅和海寇勾结搞私市,而且还不小。 最重要的是,这事,在当地可不是什么稀罕事,可问题是,朝廷并不知情。 “现在,诸位可该理一理禁海政策了。” 朱祁钰也意识到了,大明几代帝王实施的政策堆叠在一起之后的乱象。 “朕记得,若小民撑使小船,於海边近处,捕取鱼虾,采打柴木者,巡捕官兵,不许扰害,可有此例。” 询问的对象自然是金濂,毕竟身为刑部尚书,律法的掌管者,这种事,金濂必须记得。 “确实如此。” 金濂回答道。 “可是,为何浙江会禁人捕鱼?” 朱祁钰敲了敲桌面,这个问题可不小。 “陛下,当时浙闽沿海海寇不绝,惊人捕鱼,也是为了百姓身家性命。” 金濂缓了缓随后继续解释:“自从胡元征倭失利后,不少倭寇便以为大明好欺负,纷纷来此寻求富贵,再加上张士诚、方国珍等余孽逃往海外,才出此下策。” “那为何时到今日,还是…” 朱祁钰话说到一半,随后脸上带着玩味说道:“懂了,祖宗之法。” 这话一出,这些尚书的脸有些挂不住了。 祖宗之法,所以就算时过境迁,也没人想着去改变,再加上朝廷处理的政务本来就多,还不重视海洋利益,逐渐演变成现在的结果。 就好像正统年间,宁波知府就曾上书开放浙江渔禁,换回去的是,上不允。 不仅是大臣们抱着祖宗之法不放,一些皇帝也是一样。 建设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哪有御驾亲征来得爽。 “这就是祖宗之法?” 朱祁钰的话中带着调侃,更多的是轻蔑。 “陛下,并非如此。” 一片沉默中,于谦站了出来,道:“当初事情复杂,不少人披着渔民的外衣,从事非法私贸,更是与倭寇勾结,为祸沿海,才有此法。” 朱祁钰抬起手,打断了于谦的话,道:“于尚书知道朕的意思。” 于谦也闭嘴了,不管当初有多大的麻烦,那么,到现在都还没解决,而且还不断演变成民乱,这是为什么? 有人为民请求放开海禁,也有人为己,以祖宗之法不可变,阻止开放海禁。 但是,并不是说请求开放的,就一定是好人,而阻止开放的,就一定是坏人。 两者都有充足的理由,而解决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发展力量。 可是,这又牵扯到了文武之间的争执。 一条条线缠绕在一起,撕扯起来,有些线就会被扯断。 朱祁钰理解这些,所以才打断于谦的话,继续道:“法律不过是道德之底线,老生常谈的话,朕不想多说,可是,拨乱反正是必须的。” 顿了一下,朱祁钰才继续道:“王尚书,科举日近,扩招山西、陕西名额,增添辽东,浙江与山东略微削减。” 明朝科举对于各地的选拔都是定额的,而这个额度,便是皇帝用来调控和拉动地方学子的手段。 这个时代,进京赶考根本不需要学子花费什么,故事中的十年寒窗苦读,还要借路费,巧遇富家千金这种事,大多都是骗人的。 对于科举的重视,朝廷从路费到住宿,各地驿站都会为考生提供,还有公车接送。 各地官田中,也有拨出一部分资源地方学堂。 当然,前提你必须读出头,过了地方童试才会有之后的一系列待遇。 朱祁钰并不是那种容易服软的人,和朱元璋差不多,南方不安分,那么就直接削减其上升通道。 而与朱元璋不同的是,朱祁钰会在乎舆论。 等到舟山之事发酵,大多数百姓都会知道,朝廷为什么会削减浙江和山东的名额。 “臣,领旨。” 王直躬身说道。 山东削减名额,是早有预料的事情,而浙江,不过是撞到枪口上了。 王直也明白,考生不会去埋怨圣人,他们只会将矛头对准孔家,还有那些和倭寇勾结的官绅。 扶南压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每到一个时间段,皇帝就会来一次。 掌握大量资源的南方,总比北方拥有更加安稳的环境,时间久了,南儒就会遍布整个朝廷。 朋党有三途,同榜而出为其一,座主门生为其二,同年而出为其三。 大明科举和后世有点像,本来分南北,到了宣德,又加了中。 南卷取五十五名,北卷取三十五名,中卷取十名。 其本意便是,不同地区的受教育程度不同,所以才会分出难易程度不同的试卷。 景帝曾经想过废除,但是受到了强大的阻力。 而对于朱祁钰来说,这项政策是好政策。 一定程度上普及教育,提高落后地区考生的学习积极性,有利于向落后地区推广科举制度。 所谓的公平,从来不是将所有人拉到同一起跑线。 朱祁钰环视了一下,浙江还需要金濂作为钦差去实际操作,就不需要再多谈。 “诸位对倭国如今现状如何看?” 换了个议题,朱祁钰目光回到了于谦身上。 “倭国战乱不止,若真依战报之言,那朝廷不得不管。” 于谦回应了圣人的目光,侧身看向同僚,说道:“以往我们皆以为,倭寇多是穷凶极恶之徒,可如今看来,不过是为了逃离战争,若不从源头解决,倭寇便不会停止。” 众人纷纷点头认同。 有了深入的了解,他们也能理解一国战争所产生的难民,就如大明的那些流民一样,只不过,倭寇不属于大明。 “所以,臣觉得,可以适当扶持倭国地方势力,特别是其所称为九州之地区,其地离大明最近,又与倭国本岛隔有海峡,最为适合。” 有了河套的决议,于谦很快将其套用到了倭国身上,显得十分熟练。 第526章 英明神武? 朱祁钰闭眼沉思,众人见状也安静了下来。 对于于谦这种做法,朱祁钰有些不认同,毕竟,后世有一个国家也是这么搞,可是难民并没有减少,反而习惯如此做法,产生的难民终究还是会反噬回来。 河套和倭国不同,那里本来就是大明的固有领土,再怎么分化鞑靼,最后还是都会被大明所吸收。 所以,河套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会出现难民,因为大明会接收。 “扶持地方势力,不如由大明直接管理。” 睁开眼睛,朱祁钰便开口说道。 这番大口气,直接都让原本觉得自己有些激进的于谦觉得自己保守了。 “陛下,如今修生养息,不宜开展大规模跨海战争,胡元便有前车之鉴。” 当即,于谦便开口劝谏,其他尚书也一样,觉得圣人可能是飘了。 摆了摆手,朱祁钰解释道:“并非武力控制,如今海商应与倭国有贸易,大明可以在倭国要些港口,想必对方也会愿意和大明保持关系。” 海贸会带动地方商税,这是未来可以预见的事情,那么,维护大明的海上利益,用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在地方建立军镇,或者说,叫作官厂。 建立城栅、仓库,以之作为中转站,提供大明船只修缮、补给,维护航道等等。 在大明的南洋,远在东南亚的旧港和满剌加便是以此形式而存在。 至于为什么是要,而不是租。 这种事,不需要回答,当初满剌加的国王可是很欢迎大明去震慑暹罗的。 当初那个地方的界碑,还是郑和帮他们立的。 后世人们所熟知的规矩,是二战后建立的,而现在,大明在周边,便是规矩。 倭国九州,也就是九州岛,位于朝鲜对面,为第三大岛,控制这里,也等于控制了琉球群岛。 “陛下的意思是,商业渗透,只要大明在九州站稳脚跟,让原本心向大明的倭人汇聚于此?” 于谦皱着眉,似乎在努力思考圣人所说的最佳结果。 闻言,朱祁钰倒是没想到,似乎于谦在想什么很新颖的东西,他不过是想建立一处海外军事基地,但,很明显,于谦想的更多。 不可否认,倭国之中,对于华夏的崇拜盛行,甚至大明的沿海地区还有倭人借种的传言。 顺着于谦的表达,朱祁钰想着想着,表情越来越奇怪。 也就是说,现在的大明,就是倭国的灯塔国,若是在九州就可以和大明扯上关系,那么,九州岛上会不会出现一大批润人? 朱祁钰突然觉得,自己的格局有些小了,还是于谦的格局大。 “于卿以为如何?” 见于谦没有继续说下去,朱祁钰倒是直接开口问道。 这种举动,让其他尚书看向于谦的目光满是赞叹,这或许就是简在帝心吧。 “若是有商会配合,臣以为,如此最好。” 于谦感觉自己又学到了,果然,人生在世,学无止境。 “还是要以朝廷为主,商贾逐利,有些事情可不会去执行。” 朱祁钰看向陈循,继续道:“如今倭国既然要乱,那比起接触其国主,不如直接接触大名,朕会让石亨将那什么武藤氏带回京城,剩下的…” 目光在陈循和于谦之间晃悠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你懂得的表情。 两人犹如接收到了信号,彼此也对视一眼,各自点了一下头。 既然天皇是大明所册封的,那么什么幕府将军,把堂堂天皇当作傀儡,那是不给大明面子,法理上,大明有拨乱反正的理由。 至于为什么不接触天皇的人,还不是因为到了现在,大明都没收到那什么天皇的求援。 如此种种的理由,心思辗转。 在京城想着怎么料理倭国的时候。 舟山本岛的清扫还在持续,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么多军力了。 随着战线收缩,被赶到角落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断有人投降,也不断有人因反抗而被打成马蜂窝。 这一次,被绑到石亨面前的,是黄萧养。 一脸灰败,双眼眯成一条线,倒不是他故意的,眼眶的青紫,双颊的红肿,说明了他刚经过了一顿审讯。 “黄萧养,佃农,因错杀豪奴而入狱,获大赦,出狱后为盐商牟利,武装私运。” 看着收集到的个人信息,石亨啧啧发出声音笑道:“当初打豪奴,而后成为豪奴,也不知道说你什么。” 被石亨这么调侃,黄萧养垂着头,他想说君子不立危墙,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他又怕被打。 “说吧,你是怎么和蒲兴南搭上线的?” 调侃之后,石亨才问起重点。 闻言,黄萧养开合嘴唇,因为扯动嘴角的伤口,顿时吸了口气,随后才说道:“当初越狱,便是得蒲兴南相助,买通狱卒,才顺利逃出。” “为甚?” 石亨皱眉,心里大概有答案,但是还是想从对方口中听到。 “当时邓茂七作乱,在我等越狱之后,蒲兴南便让我等也一同起义,而其也会提供战船等物资。” 说着,黄萧养的脸颊又挨了一耳光。 “说清楚,是起义还是作乱!” 出手的是士兵,而开口的,则是石亨。 “作乱!是作乱!有其提供物资,我等可以劫掠裹挟乡民,本要与邓茂七合流,可收到京城大胜消息,军心便涣散,人人皆想自保。” 黄萧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之后蒲兴南便让我等去琼岛蛰伏,等待时机,夺下琼岛,与朝廷隔海而治。” 噗呲~ 听到这里,石亨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换而言之,其实是京城的大胜打乱了那蒲兴南的运作,而后琼岛海战,直接击穿了对方防线。 所以,眼前这个黄萧养才会躲到舟山来,毕竟这里一直存在,而且被朝廷忽视,可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若是大明没有要发展海军,或者说,没有打开海贸的口子,这群人以后会积蓄成一股巨力,到时候,要处理就有些麻烦了。 “还是圣上英明神武,尔等宵小,举手便灰飞烟灭。” 石亨大笑着,随后突然阴狠问道:“那和倭寇勾结的事情,也是那蒲兴南运作的?” 第527章 万国皆有所长 “蒲氏以善贾往来海上,宋时便资产巨万,以提举泉州市舶司职务之便,早与倭寇有勾连。” 黄萧养跟看傻子一样看了石亨一眼,不过,很快就变了脸色。 这种事情,其实很多人都知道。 以前的番舶家族,独霸市舶,掌控海上贸易,怎么可能会和倭寇没有关系。 而大明的禁海政策,倭寇刚好也需要蒲氏,两者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那现在,岛上还有蒲氏的人吗?” 石亨并不在意,因为自己知道和别人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闻言,黄萧养连忙摇头,说道:“自从琼岛那事发生后,我等便和蒲氏分开,他们去了南番,告诉我等,在舟山等待机会。” “等待机会?” 石亨不屑说道:“若是舟山真有机会,他们为何不来?” 这种傻子,活该被人骗。 意志阑珊的石亨,看了王伟一眼,挥挥手,示意换人。 接下来所问的事情,便是舟山群岛的人和陆地上的官府有多少苟合。 石亨身为武将,如果能避嫌,那肯定尽量避嫌。 走出临时改造的房屋,石亨背起双手,悠闲地散起了步来。 古人言,堵不如疏。 大明禁海虽然从政策上来说,简单快捷,但是其后害无穷,当前已经有了端倪,若是长久一些,让这些海寇和朝廷官员加深联系,那么就算是石亨也能想到,那时会是什么场景。 但这种事对于他一个总兵来说,是多想了。 摸出怀中的手枪,摩挲着其上精美的纹路,这是圣人的赏赐,石亨没有供着,而是将其带在身边。 射击精度和伤害的提升,让石亨很有安全感。 舟山群岛,整座岛都凑不出十把火器,而且就算有火器,也没有火药。 之前大明为了备战,严格控制火药,甚至连烟花爆竹都不让放,到了近几月才开始放开。 但是,煮硝营的待遇很好,比起民间自己煮制火药,去煮硝营做一份可以安身立命的工作,也变成了那些手艺人的最佳选择。 握着手枪,相比手持火铳更能让石亨感觉到时代的改变。 大明的一些改变,其实体感上是不好发现的。 而在军事上,这种变迁就更明显一些。 胡义从旁边走了过来,站到石亨身边,笑道:“石总兵,这是圣上御赐手枪吧?” 看着石亨手中把玩的手枪,那可是鎏金的,很让人眼馋。 闻言,石亨点了下头,将手枪收回怀中,还拍了拍衣服,说道:“你们这趟去南番,已经耽搁了时日了,没问题吗?” “原本就至少要三个月,些许时日,无碍。” 胡义挺胸看向天边,和戎马生涯不一样,褪去了出海的激情,其实还是有很多不确定的忐忑。 “现在清理差不多了,你们也尽早启程。” 石亨看着同一个方向,随后侧头看向胡义,道:“到了旧港,可别忘了,你是大明的军人,别做出让大明或者圣上丢脸的事情,否则,你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这是在提醒,胡义沉思了许久,才点头,道:“末将不会,也不敢忘。” 让将军带着舰队远征,这需要皇帝对其十分的信任。 不然,当初朱棣也不会选一个太监去统领那么巨大的舰队,还不是因为太监是天子家奴,造反的几率比正常人小一些。 至于圣人是否信任胡义,胡义自己都摸不准,但是,石亨的提醒让他也意识到,一旦他在外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传到大明,那所影响的便是后续所有舰队的将领。 信任一旦丧失,那要再建立起来,将会十分困难。 毕竟,那样就代表着军事制度的失败。 “好好干,说不定,咱们有机会可以去倭国溜达一圈。” 石亨咧嘴笑道:“到时候,或许某还要仰仗你。” 对于长官的夸奖,胡义挠了挠头,道:“说不定这来回半年,某已经落于人后了。” 石亨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确实是如此,半年的时间,大明又要再开市舶,那么其他动作也会有,等胡义回来,说不定圣人又想出了什么妙计,所以说,出去有出去的好处,留下来的,也不用过于灰心。 海战从跳帮转换到远程火力也不到一年,现在所训练的,也大多都是基础战术,而如今琼岛和舟山,说明了海军还是必须和陆军有所结合,毕竟大明的海上,可没有能和大明对轰的对手。 “别这么说,去了南番,万国皆有所长,虽然武器上,他们或许是落后,但是战术上,说不定也有可学之处。” 石亨昂头,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十分自信。 有底气的人,说话便是硬气。 “理当如此。” 胡义同样是面带笑意,以往都是别的邦国盯上大明的工匠能人,而现在,大明要外出抢人了。 如石亨所言,带回宣慰使,自然也要带回那些人才。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后面的房门打开,王伟一脸黑沉地走了出来。 看到对方的脸色,谁都能想象到,陆地上的官府或许糜烂不堪。 不过,胡义和石亨都没有开口询问,这事情,和他们的关系不大,一个要下南番,另一个,只需要朝廷的调令。 而王伟,也没有主动开口,而是直接走到自己办公的房间,提起笔,在纸面上停顿,不知不觉间,笔尖点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最后,王伟甩了甩头,他只需要如实上报,朝廷彻查的事情,对于他一个将要下南番的侍郎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 没多久,一封带着名单的奏折便从舟山本岛送出。 京城,景仁宫旁,武备学校。 朱祁钰皱着眉,眼前站着一排学生。 对于学校的管理,朱祁钰自认还是很严格的。 可是,武备学校和景泰学校有些不同。 这里的学生,很多都是武勋子弟和士兵的后代,不管怎么在意,阶级从出生开始便已经存在。 朱祁钰看向朱见济,许久才开口问道:“这是霸凌,你知道吗?” 听着父亲那严肃的语气,朱见济全身紧绷,虽然这事和他没关系,但他还是十分紧张。 第528章 欺凌与被欺凌 “父,父亲,此事孩儿知道。” 朱见济的头,垂得更深。 闻言,朱祁钰握了握拳,所幸,事情发现的早。 学校的教职人员,本身也有退伍老兵,再加上圣人的重视,对于这种事,是早发现早解决。 在圣人面前,一群学生根本无法谈及自身家事。 朱祁钰走向一旁瑟缩的孩子,他的目光清澈中带着畏惧。 学校本身就是小社会,别以为孩子年纪小,就不会有什么人情世故了。 相反,在孩子身上,这种关系更加纯粹,玩得好的聚集在一起,然后去欺负某些和团队里有矛盾的人。 这个矛盾,或许是因为对方仅仅是看了他一眼,让他觉得眼光不正所导致。 朱祁钰也了解到,一开始,孩子是打算自己解决,毕竟武备学校,本身就武德充沛。 可事情闹着闹着,就收不住了,对方只能直接告老师了。 站到那受欺凌的孩子面前,朱祁钰看向教官,问道:“事情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有不少学生可以佐证。” 教官身体站得笔直,犹如跟长官汇报军情一样。 点了点头,朱祁钰才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道:“你没做错,一开始尝试自己解决也没错,告诉老师教官也没错,别怕。” 感觉肩膀的力道,似乎被注入了勇气,那孩子不瑟缩,反而抬起头,对视朱祁钰,道:“是,陛下!” “朱辅,站出来。” 朱祁钰转身,喊了一个人的名字,随后,一个小胖子站了出来。 小胖子年纪和朱见济差不多,大概六七岁,听到圣人的点名,整个身体都颤抖了一下。 朱辅,朱仪之长子,靖难名将成国公朱能之后。 祖父朱勇随朱祁镇北征瓦剌,作为先锋,战死于鹞儿岭,是土木堡之变的背锅人之一。 不少大臣认为朱勇丧师辱国,损兵折将,有罪于国,建议削夺爵位,不过朱祁钰没有答应,当然,这也导致了朱仪现在还没有袭爵。 这种搁置,对于朱仪来说,十分煎熬,但也别无他法。 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学校来,其实也是为了向圣人表达忠心的做法。 “为什么欺凌同学?” 朱祁钰没有训斥,而是开始发问。 “他嘲笑我是胖子。” 朱辅垂着头,双手放在大腿两侧,手指扣着裤子说道。 “然后你就带人欺负他?” 朱祁钰依旧保持严肃,这种起因很正常,欺凌者和被欺凌者之间,通常会有一些很小的矛盾,小到大人觉得如同玩笑一般。 可是,在孩子的心里,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特别是像朱辅这样的国公世家,手中拥有一定的特权,打小所受的熏陶不一样。 在事情没有演变成十分严重的时候,后世常用的做法便是道歉。 可是对于阶级森严的大明而言,道歉有用?那要权力干嘛? 朱辅掀掉对方的餐盘,走路故意撞击对方,集合自己的朋友孤立对方,这些听上去,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是学校受重视,放在外头的学堂,这种事情,祭酒或许都懒得管。 “那你单挑输了,就群殴?” 朱祁钰瞪了朱辅一眼,继续道:“还有,私底下解决,难道就只有单挑吗?就不能换一种方式?” 没错,打一架,对于孩子来说,可比道歉有用多了。 但,这也导致了,输的一方如果其他方面比赢的一方有优势,能够甘心的可不多,最后在义气的加持下,总会演变成更为严重的霸凌。 “将双方父母叫过来吧。” 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 教育这种事情,是需要学校和家庭配合的,不可能单纯依靠某一方。 闻言,那教官嘴唇动了动,没等他说话,那受欺负的孩子便开口道:“我没有爹。” “你是京城战事的遗孤?” 朱祁钰看向那孩子,感觉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这种孩子,武备学校里是有一些,多数也是京城保卫战的原因,毕竟,朱祁钰觉得,自己是从那时才开始背负责任的。 孩子抿着嘴,点头回应。 好了,现在一方的家庭没问题了,朱祁钰暗自叹气,随后就看到朱见济那双眼泛起水汽的样子。 “那就把朱辅的父亲叫过来吧。” 朱祁钰没有在意朱见济的样子,自己儿子或许因为什么原因才对事情的发生视而不见,但这种事,等下再问。 圣人下令叫人,没人敢反对,就连朱辅也不敢开口。 没多久,朱仪就火急火燎冲了过来,刚进办公室,就环视寻找自己的儿子。 不过,看到那双手背在身后,面向窗户的背影,他的瞳孔立马收缩。 “臣,朱仪,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对着背影下跪,朱仪叩首行礼。 “起来吧。” 朱祁钰淡然开口,随后转身看向朱仪,说道:“事情你知道了?” “臣已从教官那听说,是臣逆子之错,臣保证,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朱仪跪伏在地上,朗声开口,随后才抬起身体,恶狠狠瞪向朱辅,厉声道:“逆子,还不快过来谢罪!” 被自己父亲这么一吼,朱辅都要哭出来了,挪动步伐到朱仪身边,正要跪下,便听到朱祁钰开口,道:“这事,也不全是一方的错,先起来。” 现在可是棍棒教育的时代,动辄打骂,可不要太常见,朱祁钰倒不是反感,不过,惩罚之前,得先将事情理清楚再说。 “臣,谢陛下开恩。” 朱仪连忙磕头,随后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自己儿子身边,本想抬手稍微教训,不过还是被朱祁钰制止。 “你要朱辅怎么做才能原谅他?” 朱祁钰看向那孩子,随后继续道:“这可不是说你没有错,只不过朱辅错的更严重一些,不管你原不原谅,朱辅都逃不过检讨。” 没有什么谁弱谁有理,一切的起因,都是从一个嘲笑开始。 那孩子抬头,看了看朱祁钰,又看了看朱仪,最后才看向朱辅。 往前走了一步,对着朱辅弯腰鞠躬,大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嘲笑你!” 朱祁钰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看向朱辅。 第529章 什么样的教训算小? 对方的抢先道歉,让朱辅也有些措手不及。 底层摸爬滚打的孩子,或许有的时候,就是比在上层的孩子更加会审时度势。 朱祁钰的目光看向朱辅,对方道歉了,现在也不是深究其含义的时候。 “我承认我胖,但是,这是为了上战场,我父亲说了,长着一身肉,才能扛得住刀枪,抵得住箭雨。” 朱辅张口说了一段话,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吃胖,随后才继续道:“这事我也有错。” 说话的时候,朱辅还偷偷看了朱祁钰一眼,道:“下次,我一定堂堂正正赢你。” “还有下次?” 朱祁钰开口,带着浓浓警告的意味。 “没,没有。” 顿时,朱辅那脸颊都摇得一颤一颤的。 “检讨必须写。” 朱祁钰说完,看向教官,道:“这种事情,学校不能姑息。” “是,陛下。” 教官立定回复。 朱祁钰不在乎别人多么有权,反正没有自己有权。 有他这尊大佛镇着,要尽可能杜绝校内霸凌是可以的。 “还有,以后增加夜间操练。” 对于散发荷尔蒙的年轻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尽可能的发泄。 这句话出来之后,在场的学生,包括朱见济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其他人都回去,见济和朱仪留下。” 都不需要教官应答,朱祁钰就将这事给钉死。 很快,房间里就仅剩三人,门口依旧由兴安把守。 “陛下,吾儿虽顽劣了一些,但是性情耿直,往后臣必然好好教导。” 朱仪见人走光了,连忙开口,不过,朱祁钰抬手制止了朱仪的话语。 说实在的,他做到这些,已经仁至义尽了,大明不养巨婴,提供了合适的条件,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想死,朱祁钰也不会惯着,更不会苦口婆心去解释。 “你很想让朱辅上战场?” 朱祁钰问了另一件事,孩子并非不会说谎,但是,有时候谎言中也会带着真实。 就如刚才朱辅所说,那一身肥膘,就是为了上战场准备。 这是以前传统冷兵器的时候,肥肉能更好的保护内脏,也可以缓冲重物的锤击,这孩子明白这个道理,那么想必成国公府一直都是这么教育的。 “正是,陛下。” 朱仪十分郑重,接着道:“若可以,臣也想领军作战,可臣知道,战阵非儿戏。” 朱祁钰点了点头,想必,这是从他爹的牺牲上悟出来的。 对于土木堡之后的调查,里面掺杂了很多东西,可以说,指挥非常混乱。 皇帝要指挥,将军要指挥,太监也要指挥,在信息无法通畅的情况下,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而成国公朱勇,便是因此而战死。 当时,朱祁镇令中军左都督朱勇率领五万余人前去救援后卫部队,而监军太监刘僧贸然带兵乱冲,导致朱勇必须跟进,而他们并不知道,后卫部队早就被歼灭。 刘僧的冲动,朱勇无法断腕,最终遭遇伏击,全军覆灭,朱勇战死。 一开始传回来的战报就变成了朱勇冒进,致使王师受辱。 朱勇的错,是错在没有壮士断腕,保证有生力量,这种需要极高而且承受很大压力的主观能动性,对于军二代而言,要求有点高 不过,就算他断了腕,大致也不会改变什么结果,或许,当时朱勇也意识到,比起活着,死,更能保全家族。 而对于朱仪,其实在朱祁镇死前,他对于那位皇帝还是抱有希望,这才是朱祁钰没有让他袭爵的原因。 将儿子送入学校,可以增加上战场的机会,更能增加纳投名状的契机,所以,朱仪现在是换了方向。 没办法,看不清形势的勋贵,就算是英国公府,圣人也不会手软。 面对朱仪的言语效忠,朱祁钰没说话,只是站着,看着朱仪。 许久之后,朱祁钰才笑道:“好。” 闻声,朱仪震惊抬头,随后连忙低头,又听到朱祁钰的声音,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臣,告退。” 朱仪说出臣字之后,停顿了片刻,犹如松了一口气般说道。 在一旁目睹一切的朱见济没有说话,他同样低着头,和大多数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这时,朱祁钰坐到了办公椅上,问道:“说吧,为什么知道不阻止?” “他说只是要小小教训对方一下而已。” 朱见济糯糯说着,能听出些许鼻音。 “所以你就这么看着?” 朱祁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朱见济面前,双手放在其肩膀上,问道:“什么样的教训算小?你知道吗?” 朱见济摇了摇头,这种事,他没想过,以前也没有经历过。 “下午的课别上了,我带你去一些地方。” 相比以前的皇嗣,朱见济可以说更见多识广了,但是,对于普通人,还是太少。 “嗯。” 朱见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算自己父亲已经很努力把校外的关系阻隔在校园之外,可是,这种事情,是阻隔不了的。 正如朱见济是皇嗣,在学校里,除了学习和训练上的问题,就不会遭遇其他各种生活问题。 无形的茧房无时无刻包裹着朱见济,只能随着时间渐渐破开。 对于封闭式军事化学校,朱祁钰要带走朱见济,还是要报备和一系列手续的。 徐永宁和朱辅他们,站在远处,看着朱见济被带走,眼里充满了担忧。 “都是我的错。” 朱辅愧疚说道,而徐永宁点了点头,赞同道:“我们都有错。” 目光追随着朱见济的身影,也不知道圣人回去要怎么训斥朱见济。 对于朱祁钰来说,朱见济还太小,三观都没有确立,他不想让朱见济变成无情的人,不管以后当不当皇帝,这也是在为以后打下基础。 虽然不是很想微服私访,但是,带孩子走出茧房,这事情必须要做。 回到景仁宫,杭惠茹和汪招娣还有吴太后很快就出现在朱祁钰面前,看着沮丧的朱见济,满眼都是心疼。 不过,对于朱祁钰的教育,她们并不会多嘴,一个皇帝要怎么教皇嗣,这本身就不容她们质疑。 第530章 贫民窟 母亲们的出现,其实已经在安慰朱见济了。 朱祁钰让兴安去安排一下,很快就换上了一套粗布麻衣。 这种衣服,对于朱见济来说,穿着就浑身痒痒,但是,他也不敢开口。 就算是微服私访,朱祁钰还是带上了不少护卫,各个都佩戴了袖箭和手枪,必要时刻,他们会用命去守住朱祁钰。 “能猜到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朱祁钰整理了一下衣领,看向朱见济问道。 点了点头,又摇头。 朱见济能猜到,这是要去市井,但具体的地方,他真不知道。 “京城很富有是不是?” 朱祁钰拍了拍朱见济的后脑勺,道:“但是,在富有的地方,都有很阴暗的一面,就好像这景仁宫,看着光鲜亮丽,但是铲掉地皮,里面便有装载着各种污秽的下水道。” 当然,这么说,朱见济懂不懂是一回事,主要是给他留下印象,以后想起来才会顿悟。 马车从景仁宫的侧门驶出,随后向南驶去。 以前市井传言,京城是东富西贵,北穷南贱的格局。 而现实是,东西的富贵都可以替换,而北城不一定穷,但南城一定贱。 作为京城最大瓮城的所在地,这里在战争时,也是时常受到攻击的地方。 在朱祁钰登极的时候,南城也依旧是贫民区。 不过,现在的景象不同了,因为,贫民区外移了。 发展需要土地,膨胀之后,富裕的城内自然而然将不体面的景色驱赶到城外。 这种地方,在任何一个城市都有。 后世的城中村虽然称不上贫民窟,可现在的大明,确确实实是贫民窟。 南城外,距离城墙十余里,低矮的楼房参差不齐,有些仅仅是用木板树枝随意搭建而成。 从外地过来,又还未在京城找到营生,身上也没有多余的盘缠,就只能待在这种地方。 因为靠近京城,秩序依旧存在,但是,相比城内,这里已经算得上混乱。 打架斗殴不会有兵马司的人及时出现,泥土路的过道,随意丢弃的垃圾也没有人会及时处理。 朱祁钰等人的出现很突兀,但却也不奇怪。 同乡结伴而行,前往某处淘金,在现在看来,是很正常不过,人总归是群居动物,结伴而行,对付野兽还是人,都能多一分保障。 朱见济从小在王府长大,等到外出的时候,朱祁钰已经为他打造了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 这种情况下,朱见济总会产生全世界都是这样的错觉。 不管是看报纸还是听说,都不会戳破这种茧房,甚至,哪怕是亲身经历,也不一定可以。 但是,相对而言,亲眼去看看,总归不是坏事。 “很破败吗?” 朱祁钰牵着朱见济的手,环顾四周问道。 闻言,朱见济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些许不敢置信。 路边坐在地上的孩子嚎啕大哭,却没有人理会,甚至都猜不出身边的哪个大人是其亲属。 人与人之间,总是带着莫名的审视,虽然聚集在一起,但并非同乡,某种割裂一直存在于集体之中。 这里的青壮不像京城里的人,那般有礼,物质上的匮乏所带来的压力,让人很容易产生狂躁的情绪。 兴安和一众护卫都紧绷着精神,目光死死瞪着那些想要或可能靠近的人。 “大明有很多很多这种地方,或者,这里可以说才是真正的大明。” 朱祁钰随意指了指,继续道:“被朱辅欺负的那个孩子,以前或许就生活在这种地方,而你,济儿,若不是特意前来,或许一辈子都看不到这里。” “但是,这里离京城仅仅十余里路。” 迈开步伐,整个队伍向前,很快,一个中年人就跑了过来,对着朱祁钰皱眉问道:“某乃此处里长,敢问诸位是否过来求一住处的?” 语气带着些许不善,毕竟,兴安那想要吃人的眼光不是假的。 朱见济瞪着眼睛,感觉对方是不是失了智,敢这么对自己父亲说话。 “我们就看看。” 朱祁钰并没有恼怒,只不过对着里长拱了拱手说道。 “那还请快快离去,否则,某就报官了。” 中年人暗自松了口气,毕竟突然出现这么一波人,感觉就很不对劲,虽然京城周围不会出现什么马匪,但是暗地里,帮派还是有的。 若是眼前之人穿戴锦帽貂裘,里长倒是不怕,怕就怕在,穿着粗麻布衣,却带着一大群人的这种人。 “你看,情况其实没有那么差。” 朱祁钰苦笑道,再怎么说,这里依旧存在秩序,但也是朱祁钰的极限了。 朱见济有些懵懂,理不清楚其中的关系,随后就看到自己父亲对着兴安点了点头。 等兴安靠近里长之后,噗通一声,那里长就跪了下来。 “陛,陛下。” 颤颤巍巍的声音,里长跪地,声音传出,整个周围就跟被按下暂停键一样。 “我们,可以带来秩序。” 朱祁钰低头看向朱见济。 看着里长突如其来的变化,朱见济似乎懂了一些。 自己的身份,很高,很强,能在如此的情况下,强行为一处混沌的地方短暂带来秩序。 换而言之,在学校中,自己纵容朱辅,那便是不自知。 没等朱见济反应过来,朱祁钰已经不看他了,而是看向那个里长,笑道:“起来吧,朕听闻过此处,想来看看,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助?” “陛下能为我等提供容身之所,诸民已是千感万谢,都足够了。” 里长没有起来,依旧磕头。 “嗯,千感万谢就是当街斗殴,千感万谢就是随地扔垃圾,千感万谢就是拉帮结派?” 朱祁钰十分平淡,就如同在诉说日常一般。 “朕做得还不够,若是足够,就不会有孩童当街哭闹无人理会,若是足够,就不会有如此多的闲散之人游荡,若是足够,就不会让年轻人拉帮结派。” 一字一句,让里长都要哭出来了。 朱祁钰并不是在自责,而是陈述事实,当前朝廷的人力物力,已经接近极限,不可能凭空变出数万合格的基层人员来维护秩序。 当然,出现在这里之后,想必很快会有官员来解决,这也很正常。 第531章 聪明人和傻子 只要圣人在意,那么就有人会更加努力。 形式主义,全世界都存在,就好像孩子特意表现,只为了得到表扬。 但现在,里长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天塌了。 圣人嫌弃这里,不就说明他做的不到位。 可是,他不过只是一个里长而已。 这种各个地方的人聚集起来的聚落,可不是传统的村子,里长也不是什么宗族的人,仅仅是朝廷指派而已。 凭借官府的背景,自保可以,但是真要管起事情来,那肯定是不够的。 强大的基层,需要足够的信心,还需要一些坚定不移的信仰。 里长和大明大多数基层一样,在乡下宗族,他们所代表的也是宗族利益。 就算是皇权不下乡,但是,对于一个身边全是精兵悍将的皇帝来说,乡县不过是弹指可灭的存在。 朱祁钰牵起朱见济的手,转身,便有辆马车行驶而来,停在了两人前面。 直到踏上马车,朱见济一直都是沉默不言。 皇嗣三岁便开蒙,到六岁已经有了三年的纯粹儒学教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千字文中,爱育黎首,臣伏戎羌。 朱见济在京城城内看到的,和城外看到的不一样。 一路无话,朱祁钰也不在乎朱见济明不明白,他是知道,有的皇嗣亲王,看到穷苦大众,会感觉到恶心,会感受到阶级,还会沉溺在享受权力之中。 伊王便是如此,以欺凌百姓为乐。 还有其他的亲王,受过帝王无情教育的,既然无情,又怎么去体恤他人? 将朱见济带回景仁宫,朱祁钰才开口道:“今晚住家里,明天早上上学别迟到。” “是,父亲。” 朱见济低声回答。 圣人出现在城外贫民窟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官场中传播了起来。 户部衙门,陈循微微皱眉。 难不成是圣人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可是,重点应该是发展京城和天津这类的大城市,只要如此发展,小乡村自然也会受益。 这也是现在绝大多数大臣心中的发展概念。 想要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不过,陈循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 或许,圣人不过是心血来潮,想去看看民间疾苦? 这倒也很符合圣人的做事风格。 那还想什么想,要是圣人有想法,到时候,文华殿见! 对于圣人行为举止的过度解读,是一种很常见的心理现象。 而在景仁宫,汪招娣和杭惠茹拉着朱见济离开。 看着一脸沮丧的朱见济,杭惠茹抿着嘴,许久才开口道:“是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 闻言,朱见济沉默点了点头,便听到汪招娣在一旁严肃道:“不说话?是想让为娘自己去查?不说话?别人就能知道你的委屈?” 面对汪招娣这位主母,朱见济恍然发现,虽然主母改变了不少,但是以前的强势依旧存在。 朱见济顽皮,但似乎遗传了景帝的性格,并不强势。 在汪招娣的注视下,朱见济才缓缓将学校的事情说了出来。 “夫君是不是矫枉过正了?” 杭惠茹皱眉低声,却被汪招娣拍了一下,道:“注意。” 知道自己说错话的杭惠茹,立马闭上了嘴。 而汪招娣继续看向朱见济,问道:“你是否觉得过分吗?” 闻言,朱见济太后,对向汪招娣,摇头,道:“不过分,是孩儿的过错,原本,孩儿可以避免事情的发生的,不管是朱辅还是同学,孩儿都能制止,但是因为与朱辅关系相近的原因,孩儿没有那么做。” 汪招娣的美眸带着些许明亮,抬手揉了揉朱见济的脑袋,笑道:“知道就好,你可以犯错,但一定要知错,而且还需要改错。” 抬眉了杭惠茹一眼,汪招娣才继续道:“往后不管是就藩还是怎样,你所面对的,可不仅仅是与你关系相近之人,你的位置,会影响到很多人。” 似乎想到了什么,汪招娣哑然笑了一下:“你父亲其实并不喜欢待在宫里,紫禁城还是景仁宫,在他眼里,甚至以前的郕王府都不好,那时,前几年,他不是还总往庄子里跑?” 朱见济这才意识到,自己父亲其实也在不断做出改变,就算是那么厉害的父亲,在某些方面也会妥协。 改变发生在细微之处,这个年龄的朱见济,是不可能自己发现的。 “孩儿谨遵娘亲教诲。” 朱见济低头,虽然情绪不高,但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沮丧了。 而杭惠茹,还沉浸在刚才汪招娣的话语之中。 不管是就藩还是怎样,不就藩的话,还能怎样呢? 没有细说,但对于未来也是某种答案。 姐妹之间,这种默契还是有的。 相比以前的担忧,时常大被同眠的她们,关系已经十分亲近了。 生活不是一个人的退让,而是相互尊重,相互迁就。 朱祁钰回到书房,揉着眉头,家事和政务,两者掺和在一起,真的让人感觉到怠惰。 兴安端上香茗,垂首低声,道:“陛下, 舟山那边来了消息。” 说着,便将册子放在书桌上,继续道:“那里的海寇,和那蒲贼有关系,而蒲贼与倭寇早有勾连。” 剩下的,兴安没有多说,那便是涉及浙江官场,乃至京城一些退休的老人。 朱祁钰翻开奏报,那是王伟递上来的急报,是直接送到景仁宫的。 密密麻麻的官员名字和职位,大小都有,连带着,还有他们的举荐人,要是往上清算,很容易就能扯到三杨的身上。 “既想开海,又不想开海,果然,很矛盾。” 朱祁钰自言自语,笑道:“兴安,你说,朕如果重拳出击,那南直隶敢不敢反?” “有的敢,有的不敢。” 兴安很直接的回应。 “谁敢?谁不敢?” 朱祁钰追问。 “傻子敢,聪明人不敢。” 兴安道。 “那大明官场,是聪明人多?还是傻子多?” 朱祁钰的嘴角越发上扬,答案显而易见。 “聪明人。” 兴安回答道。 确实,不聪明,能当官? 朱祁钰点了点头,手指敲击桌面,把册子盖起来,道:“送去内阁,严肃处理。” 第532章 功成身就 内阁。 当值的于谦,正翻看着各地送过来的奏折,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太监走了进来,道了声安,然后将一个册子放在一旁未阅览的奏折最上方。 这是很明显的插队行为,不过,相对的,也证明这封奏折不一样。 旋即,他便将其拿到手中,只是翻看了一眼,脸色就已经黑了下来。 “陛下有口谕吧?” 于谦看那太监还没离开,便开口问道。 “有,陛下口谕,严肃处理。” 太监一改之前狭长的声线,喉咙里发出沉稳且深沉的声音。 一旁的王直立刻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一边,皱眉问道:“于尚书,是何事?” “烂了,浙江烂了。” 于谦直接拍了拍奏折,叹了口气道。 闻言,王直也走近了过来,翻看了一下,顿时也止住了呼吸。 看了眼太监,王直才转头问于谦:“是否牵扯过大?” “不然呢?此事若不严,朝廷便无法立威。” 于谦自然而然说着,随后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开始思考了起来。 王直知道,这肯定是在想怎么打仗了。 确实如于谦所说,若是因为牵扯甚大而轻拿轻放,那么朝廷的威压就会出现裂痕,到时候,只要地方抱团取暖,那么朝廷就毫无办法。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对于王直的担忧,是很正常的思路。 就好像看着一个大型企业,一旦出了问题,就有人大喊【大而不能倒】。 而浙江出了问题,在牵扯如此之广的情况下,若是严肃查处,那么不就是朝逼官反吗? “金尚书这个钦差,恐怕是不好做了。” 现在的内阁,可不是和皇帝打对台戏的,他们的任务,是怎么能更好的处理大明政务,将大明往好的方向引领。 “金尚书现在还在衙门吧?请过来吧。” 于谦睁开双眼,王直说的是实话,圣人的态度必然会传出去,就算不传出去,金濂也要展现朝廷的态度,到时候,身为钦差的金濂,生命能不能有保障都是一回事。 毕竟是当事人,所以于谦有必要听一听金濂的表态。 没多久,听到是内阁相传,金濂就急冲冲赶了过来,入殿就问道:“可有何事?” 一般情况下,内阁大臣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存在,突然叫自己,那肯定有大事发生。 于谦和王直同时看了过去,于谦指了指桌面的奏折,道:“看看,陛下要严肃处理。” 听到严肃处理,金濂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默走到桌前,稍微浏览了一下。 本以为金濂的脸色会很难看,但是,现实却恰恰相反,金濂满脸红光,道:“于尚书,此事还需依陛下所言,严肃处理,否则朝廷颜面无光。” “浙江无总兵,最近支援部队,可信的也只有山东石亨,至于大城军队,虽然轮班,但牵扯过大,难免会有意外,金尚书不担心吗?” 于谦挑了挑眉,看到当事人如此轻松,他倒是也感觉放松了不少。 “这种事情,让某去处理,是陛下相信某,也是陛下对内阁的信任,有何可犹豫?大不了意思,若某死后,尔等可别怯懦,某这是功成身就了。” 金濂十分慷慨,儒士愿为知己者死,这浙江就算是刀山火海,金濂都去定了。 “好一个功成身就,”于谦好像也受到了感染,继续道:“金尚书又不是一个人,别总想着揽功,南直隶也非狼窝虎穴,王尚书以为如何?” 说着,突然就问了句王直。 “老朽不复当年之勇矣。” 王直看着金濂,甚至有些羡慕,道:“也不能如此轻断,湖广、福建、广州等南地刚平,若是再生战事,非某所愿。” 这才刚看到太平盛世的契机,为什么就要如此呢? 王直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畏畏缩缩,但是,总要有人劝劝不是吗? 金濂都想以死来证道了,这内阁,还是当初的内阁吗? “王尚书,为何科举卷分南北?” 于谦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把王直给问得愣住,顿一下,才道:“南边文风昌盛,读书人更多。” “如今内阁,北三人,南两人,若是加上礼部,那便是南三北三,朝廷一直致力于平衡,于某认为,若是长此以往,南地终究占据大多数,除内阁五部之外,若是中低层官员多为南地之人,到时,朝廷会不会被南地利益所捆绑?” 南方的人口,本来就比北方多,所以需要更多的官吏。 这些人,从小便是同窗、同乡,更可能会是同年。 如此利益集团一旦达成,只要再加上某种前提条件,那么党争将会大行其道。 而那个条件,可以是一个冲龄践祚的皇帝,可以是一个身患疾病的皇帝,可以是一个身心俱疲的皇帝。 未来不可预测,但是,于谦的担忧,是实实在在的。 虽然怕什么来什么,可什么都不做,装作看不见,并不会让事情不会发生,那不过是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罢了。 王直七十余高龄了,当了这么久的官,又哪会看不到。 别说未来,现在也有利用御史弹劾异己的人,只不过,大多数都是不痛不痒的弹劾罢了,比如对王骥,比如对陈懋。 “于尚书可有计划?” 王直看向于谦,这位五十余的年轻尚书、内阁大臣、五军都督,比起他一个老人,更加有魄力,而能力,也得到了证实。 “山东、河南、湖广乃至福建,有石亨、顾兴祖、王骥和陈懋。” 于谦直接开口提醒道。 顿时,王直瞪大了双眼,这些人,某种程度来说,都是朝廷的人。 倒不是说他们个人,而是他们所带领的部队。 石亨不用说,顾兴祖是直接从京营里轮班出去的,而王骥那边有范广,至于陈懋,之前范广也接触过了。 这些地方,对南直隶和浙江都形成了包围。 王直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了,现在往深入去想,感觉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一样。 更不用说,大明的福船舰队可以在沿海各个城市登陆,南直隶和浙江的守备,可没有舰队的武器来得凶猛。 难怪!金濂敢说舍生取义这种事! 第533章 京城有奸臣 大明内阁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没有人很清楚,不过,要说户部什么时候改变的。 那大致还是有些头绪。 自从税务局建立并且在京城和天津展开行动,很多事情就变得务实了起来。 还有就是礼部废除,皇家那些繁重且消耗巨大的礼仪化繁为简。 这些种种,虽然是从上向下建立,但也是从下往上影响。 税务和政绩相关,两者捆绑,从而影响到官员的考核,也就会影响到吏部对于官员升迁任免的决策。 近似于考成法,立限考事、以事责人,但又没有考成法那么严苛,毕竟加持着摊丁入亩,让天下不必紧绷着一根神经。 最后,皇帝的个人行为作风,和内阁一些大臣的喜好,重新将保守的内阁变得略微激进了起来。 不过,这么做的后果,明显让大明变好了。 一味的妥协,似乎并不能做到如此。 正统年间,王振擅权,肆意妄为,朋党无数,朝堂乌烟瘴气,而四征麓川耗财伤民,浙江、福建、两广乃至湖广,无不掀起不下十万聚众叛乱。 可现在回想起来,桩桩件件,其实和内阁还有皇帝不够果决有关。 就算是这样,朱祁镇还是稳坐皇帝位,如果没有御驾亲征的话,如果他不叩自家边镇,而是逃回京城,那皇帝之位就还是他的。 最后的最后,如果龙纛不竖立在京城的对立面,其实,朱祁镇还是有机会的。 这便是大明皇权的稳固。 而一旦稳固被打破,也就是自京城上下血书万民,那么,新帝的果决,肃清了最后的贻害。 朱祁镇为什么最后必须承认,因为他也知道,这么稳固的皇权,被他一次次的消耗殆尽,可谓大明之奇观。 死前,总要做点好事,至少为了弟弟,不是吗? “最有可能的,就是清君侧了。” 于谦扬起嘴角,笑道:“金尚书想当晁错,而各地亲王,或许也有靖难之心,不过,若说晁错,某更适合,不是吗?” “这你可别跟某争了,某这浙江是去定了,谁也拦不住。” 金濂鼻孔喷出热气,如于谦所说,他金濂,可是要出现在教科书之中的,这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场面,想想都让人手心发烫。 就连王直也受到了些许感染,活到他这个岁数,其实也活够了,为什么在生命的最后,不能像烟花一样光彩夺目呢? “既然要扯大旗,那大旗会是谁?” 王直开口发问,众人也沉默思考了起来。 南京应天府,魏国公府。 徐承宗是正统十三年袭爵魏国公,之后的一系列事件,他一直游离在外。 那都是北京的事情,和南京有啥关系? 可是,现在火都要烧到南直隶了,自己不过是刚袭爵两年的国公,就算心无旁骛,但是为了避免受牵连,也需要努力一番。 特别是南京现在已经有了京城有奸臣,皇帝身边有奸人的传言。 这让徐承宗怎么坐的住。 别人不知道,他一个魏国公,总归是知道京城那尊圣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当初山东孔家,打着天下学子的旗号,现在坟头草也有三尺高了。 更不要说,什么有奸臣,有奸人,这是要清君侧? 清谁?掌握钱袋子的陈循?掌握五军的于谦?还是天下官吏命脉的王直?总不会是掌管刑罚的金濂吧? 至于工部尚书? 怎么?给你家盖楼都得被当成君侧了? 徐承宗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这天下,难不成真有傻子? 不过,他想到了赵辉,随后心情平复了一些,确实,天下是有傻子的。 蒲氏、赵辉、岷王的两个儿子、伊王,这些不都是傻子吗? 揉了揉眉心,徐承宗听着下人的汇报,感觉这南京再待下去,说不定会出事。 不由得,他想起了自己某个在京城的亲戚。 听闻自己那个庶出弟弟,和当今皇嗣关系不错,那耿氏,也是有几分手段。 徐承宗觉得,自己明哲保身的做法没错,而耿氏看菜下碟,也是她的本事,都是徐氏之人,都是徐氏的血脉,两头下注,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再怎么下注,徐承宗也不会蠢到去造反,就算是靖难清君侧也不行。 南京的武备当初土木堡事件后就被调离,至今都没回来,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至少,京城不在意南京的武备;而坏事是,造反所需要的军事条件不足。 既然南京已经传出了风声,那么南直隶各地或许都会有所动作,徐承宗也想知道,搞事情的人是谁。 浙江,宁波。 舟山本岛的一批又一批囚犯被关押,石亨以补给物资的原由,直接登陆了象山,也就是昌国卫的驻地。 现在,昌国卫有两尊大佛。 一个是舒良,另一个则是石亨。 与舒良不同的是,石亨带兵靠岸,面对这孱弱的昌国卫,可没有什么人敢拦。 特别是那悬停在海岸边不远处的福船,横在海中,炮门全开,漆黑的炮口正对着海岸,让人总会忍不住去联想其开炮的场景。 见到刘昇,石亨只是点了下头,然后便问舒良:“京城可有消息传回?” 闻言,舒良摇了摇头,道:“没那么快。” 一旁的刘昇总觉得眼前的人在讲什么暗语,听得明白,也不明白。 石亨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挠头憨笑道:“也是,就算加急,也不会这么快。” 说完,他就大跨步走入卫所军营之内。 环首看了看这些老弱病残,石亨咂了咂嘴,他习惯了,比起北边的边镇,南边的海防无不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和登州以前的备倭城很像。 “如今昌国卫实际军额多少。” 刚入座,石亨就看向刘昇,直接发问,而且目光灼灼。 刘昇叹气,道:“定额五千,实际两千余,皆在昌国卫,总兵大人想必上过舟山本岛,也知道本岛上卫所空虚。” “你知道本岛上有多少海寇吗?” 石亨手指点着扶手,神情玩味问道。 刘昇摇了下头,道:“不知。” “连杀带抓,已经有八千之数。” 石亨平淡开口,但却如同一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掀起一阵波涛。 第534章 纸上谈兵 刘昇浑身都抖了三抖。 朝廷觉得,离岸卫所补给困难,可是,一个本岛就藏了那么多的海寇。 对于刘昇来说,这就是杀头的一把刀。 以前朝廷不在意,那都是另说,现在石亨这位总兵官当着他的面说出来,无疑就是问罪。 “属下该死!” 当即,刘昇便跪下来磕头。 石亨并没有理会刘昇的举动,而是看向舒良,说道:“岛上抓了些许倭寇,身份有些不简单。” 刘昇一听,冷汗更甚,他虽然不知道,但是这种事,听得就让人发毛。 “押送回京便是。” 舒良说的十分理所当然。 “某也是这么想的。” 石亨点头回答。 两人的对话,丝毫没有管还在磕头的刘昇。 吃空饷这种很正常的事情,还比不上如今已经烧到眉头的浙江大事。 许久后,石亨和舒良大致交换了一下信息,才对刘昇道:“别磕了,就算把头磕破了,有什么用?” 刘昇抬起已经青黑流出血渍的额头,嘴巴张了张,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能怎么办呢? 事实摆在眼前,错了就是错了,难不成,石亨会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去保他这个指挥? 若是如此,那旁边的舒良怎么看? 会不会怀疑石亨存有异心,现在是在收买人心? 刘昇这几日,因为舒良的到来,一直都是心惊肉跳的,但是被石亨撕开,才是最万念俱灰的。 “宁波四卫,是不是都和你昌国卫一样?” 身为海防主要区域,宁波有四卫十三所,在洪武年间倭患频发的时候,这些卫所保护着整个宁波沿海,在后来,也诞生了抗倭名将。 戚继光就是从登州调到宁波四卫才开始四十余年的军事生涯。 前人的底蕴,福盈后人。 不过,现在的朝廷,防患海寇,不再是拘泥于沿岸海防,那巨大的福船,便是朝廷的海防利器。 闻言,刘昇有些挣扎,石亨这是在离间宁波四卫,只要他开口,到时候,其他三卫或许就会将仇恨转移到他身上。 “是。” 没有多余的考虑时间,刘昇就作出了选择。 就算他不说,等事情发酵,其他三卫不可能短时间补充军额,大家都吃空饷,喝兵血,这时候,就别讲什么道义了。 却见,石亨点了点头,简单说道:“昌国卫暂定为备倭城舰队临时补给据点,生活物资可能随时供应?” 摸不着头脑的话,让刘昇听得云里雾里。 “总兵大人,这是要在此处常驻?”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可能,十分震惊的问道。 “或许需要,某就问你,行与不行?” 石亨面无表情问道。 看似在询问,其实却不容刘昇拒绝。 “敢问,总兵大人有多少兵马?” 刘昇咽了口唾沫,迟疑问道。 “除去胡义的两支舰队,你可以按两万军卒供应,某会上书朝廷,由舒监军监理。” 粮草供给是军务重事,含糊不得,石亨可以决定,但一定要上报。 舒良点了点头,认可了石亨的决定。 而刘昇,听到两万的军卒,脑海中已经联想到这些人直扑宁波,坚船利炮轰击四卫海防的场景了。 和石亨的兵比起来,自己这些老弱病残,当真是抵挡不住。 “此事还需宁波知府配合,可否通报?” 一个卫所,当然不足以支撑两万大军,大明的行军标准,到了一府之地,调用物资,自然要通过知府和镇守。 “当然。” 石亨面露惊讶,道:“某乃朝廷王师,难不成在宁波还要偷偷摸摸办事?” 顿时,刘昇就跟受惊炸毛的猫一样,连忙挥手道:“不,不是。” 毕竟刚才他的态度,就跟宁波不是大明的宁波一样。 “那快去准备吧。” 石亨大手一挥,很是豪气。 至于对方会不会在食物上动手脚,石亨并不在意,高温可以杀菌,军队更是有试毒制度,若是大军在宁波出了事,那么就等于撕破脸皮。 大不了,让备倭城和天津组织物资供应,虽然耗费比在宁波补给要高一些,但代价便是宁波必须承受后果。 石亨登陆昌国卫,是王伟给的建议。 在上完奏折之后,王伟就与石亨说明了情况。 毕竟,牵扯整个浙江,先稳定宁波府,得到一个能够登陆的口岸,有利于随时配合朝廷的各种动作。 浙江十一府,只有宁波最为凸出,且还有舟山岛可以当作阵地,提供临时安置场所。 至于松江府,在朱元璋建明后,为供应京师应天府的庞大开销将不少富饶的地方都划归南直隶。 若是能够控制浙江,那么就可以将南直隶和不稳定的福建给分隔开,若是情况有变,那么山东河南可以对南直隶开展攻势,而福建,陈懋大军所在,可以直接瓦解。 王伟再怎么说也是兵部侍郎,不少兵推和军演,他都是参与过的。 要说纸上谈兵,那肯定是不在话下。 而石亨是宿将,久经战阵,对于整体局势也能作出基本判断,就算是直觉,也十分敏锐。 昌国卫是一个突破口,而宁波,则是整个浙江的突破口。 控制宁波,便可以控制钱塘江,而顺着钱塘江,就可以威胁,沿江的杭州等地。 这些富饶的地界,可是有着数不清的富户。 和北方一直处于战争状态不同,这里除了海寇,其他忧虑很少,就是想着怎么把税赋转移到百姓身上而已。 刘昇马不停的去写文书,而舟山其他岛屿也开始进行登陆清理。 不需要一味要求活抓,这便是洪武时期将岛上的居民内迁至陆地的好处。 只要出现在外岛,那么就别说自己是良民。 而在岱山岛上,舰队发现了被藏在海岸,用草和树枝掩盖的不少船只。 通过海路逃跑的想法,在舰队眼皮子底下,想都不要想。 海寇也不是傻子,一旦被发现,那么除非冲向海外,不然,船只结构根本比不上战舰的他们,除了被追上,就别无他法。 而石亨的舰队,错落有致分散在各个海域,更有望远镜这种利器,高处发现敌军,可比以前简单多了。 被围困的海寇,就跟待宰的羔羊一样。 第535章 不一样的思想 哭天喊地的求饶声中,总有自称商队的声音发出。 商贾组建私人武装,在大明是肯定违法的存在。 但相比被当成十恶不赦的海寇,说自己不过是给商人卖力气的还要好些。 如此大量的海寇,自然不能全都扔进牢房里。 若是以往,这些人会经过快速审讯,然后直接发配到边疆,为边疆补充兵源和劳动力。 可现在,石亨将这些囚犯留在舟山本岛,以大明的传统,这些人都是战斗力。 而且这些战斗力都是青壮,商贾不会要老弱病残当私人武装,而海寇也是亦然。 但和以前不同,石亨所学的是京城对于瓦剌联军的改造,照猫画虎,也是差不离。 宁波知府很快也得到了石亨部有数百人登陆昌国卫,并且要求在宁波补充物资的消息,整个人都瘫坐在座位上。 “知府大人,不愿意?” 同知突然发出声音。 陆奇对上那沉静的目光,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朝廷,圣人当真如此自信?” 闻言,同知笑了出声,似是回忆般,仰着头,看着窗外稀薄的云彩,道:“知府大人要如何做?” 屋内顿时就陷入了沉默。 熏香那缥缈的烟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升空,然后散开。 “本官自然配合朝廷一些行动。” 陆奇顿了顿,随后说道:“不管朝廷如何处置,本官认罚。” 本身就是一本烂账。 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个皇帝,换了个政策,但是,已经做了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改变。 陆奇能怎么办?跟着其他人一起闹吗? 就在宁波沿海的海面上,有着石亨这尊大佛,北方再怎么说,也是长时间真刀真枪磨炼,可不是海防卫所可以比拟。 更何况,自从备倭城舰队来到宁波之后,陆奇就已经详细了解过京营的部队。 都不需要他去查,直接问自己身边的同知就可以。 骁勇善战,勇不畏死,再加上整个大明最为精良且威力巨大的火器。 至于琼岛海战,那不过是单方面碾压。 陆奇光是想想宁波卫要是和这样的军队对抗,可没有什么胜算。 再说了,宁波卫指挥的心思,陆奇也不知道。 大明又没有到那种天怒人怨的境地,所以,明哲保身,是身为官员最正常且直接的选择。 至于惩罚,只希望朝廷能网开一面,给自己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知府大人能有此决断,于国于民,皆是好事。” 同知起身,弯腰对着陆奇行了一礼,至少,这能避免一些流血事件的发生,生灵涂炭这种事,只有战争疯子喜欢。 闻言,陆奇突然感觉浑身轻松,无所谓般笑道:“若是早些逢遇明主,或许,就不会有这摊子事了。” “若是明主,知府又何曾错过?” 同知的目光清明,可是,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 恨不能生遇明主,但这明主,因人而异。 朱祁钰就是这么一个人,觉得合适,就是明主,觉得不合适,就是庸主。 总有人觉得自己生不逢时,遇不上伯乐,可是大势滚滚,足以影响整个大明的,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人。 同知的疑惑很简单,明主就算摆在你面前,你是那棵葱吗? 一地知府,都是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的,陆奇也能理解同知的轻视,毕竟,在陆奇眼中,同知还年轻,有些人情世故知之不深。 浙江这处大染缸,想要出淤泥而不染可不容易。 “你不懂。” 陆奇叹了口气,轻轻抚着胡须,就如一个长者,高深莫测。 而同知摇了摇头,坐在位置上,提笔开始处理卷宗。 老人笑年轻人不通人情,而年轻人则觉得老人已经脱离了时代。 昌国卫因为石亨,不断有战舰靠岸,来往的士兵,背负着火枪,一身劲装,气宇轩昂。 孱弱的老兵看着英武的海兵,浑浊的目光里充斥着敬畏。 都是兵,但昌国卫的兵和舰队的兵可以直接用肉眼区分,光是精气神就不一样。 从这些海兵出现在昌国卫之后,每天都能听到整齐的踏步声和慢跑时呼喊的口号声。 一种全新的操练方式,让昌国卫的老兵们看得津津有味,但他们可不敢乱说什么。 比起这种早晚都要不断体训,老兵们就悠闲的多,就算是做做样子,也都是一副慵懒的模样。 在心里,有些人都在嘲笑舰队的海兵,那么努力训练,到了战场上,不还是炮灰? 他们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当兵,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军户,若是自己不干,那么自己的家庭就要遭殃。 这样的自己,看到心潮澎湃的海兵,自然是满心无法理解的情绪。 一个月才几石米?你拼什么命啊? 对于这种兵油子,海兵们其实都见过,新老交替并没有产生断层。 不管是天津还是备倭城,都有着和昌国卫一样的老兵。 但,那又如何,现在的海兵可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大头兵,他们能看报读文,可以稍微理解变幻莫测的天下,也能体会当初圣人所说要让百姓以当兵为荣的理念。 比起普通人,他们退伍后,有更多的工作机会,就算是在役期间,对于他们的家庭,朝廷都会给予优待和补助。 对于他们来说,光荣什么的,还是次要,只要朝廷能为他们好,那么舍去一条命,去保护自己的小家,何乐而不为呢? 两种不一样的思想在无声碰撞。 精良的武器,得体的军装,有神的双眼,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向往。 想和他们一样,驰骋沙场,列队踏过敌人的尸骸。 而在舟山本岛上,那些海寇也是这么想的。 能堂堂正正活着,谁又愿意去当阴沟里的老鼠? 原本以为他们会直接被安排成谪发军,去填充军队,可是,并没有。 谪发军是因犯罪而被征发为军役的人户,也称恩军,子孙世世执役,而又称长生军。 卸下了武装,被分批由旗官带领着,和普通士兵一样,在操场上跑操,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 最重要的是学习小组,识字之余,还要被灌输新的理念。 而像黄萧养这样的头目,更是如此,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区区一个海寇头目,竟然跟孩子一样,正襟危坐着看着小士兵说文解字。 第536章 剑名尚方 黄萧养这种头目,改造比普通海寇还要轻松。 原因很简单,实在不行,那就砍了。 新军队是一道标杆,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随意加入,更何况,是一群罪犯。 凭借着火力优势,兵部对于征兵,也开始择优选取。 至少,在京城和天津,是这样,乃至山东,多多少少都被影响了一些。 良家子的军队,是罪犯所组成的军队不能比拟的。 当黄萧养被要求写悔过书的时候,他和其他头目表情都差不多,一脸懵。 夜间的篝火晚会,是他们相互揭发,然后朗读自己悔过书的时候。 比起当初的勇武营,这些海寇能被揭发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某年某月,谁带领一群人,伪装成倭寇洗劫村庄。 还有就是谁跟自家村子的豪绅有仇,入了寇,便马不停蹄带人去屠杀村子。 就算是千挑万选出来,有着强大心理的旗官,听着都不由得捏紧了册子。 这群人,活该被千刀万剐。 而另一方面,他们却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对于近海的海路,各种暗礁潮水都了如指掌。 大航海时代,可以说是海盗的狂欢。 但是,大明不同,白纸黑字勾勒出了一幅幅星图,记录了各种地理水文。 有这群人,可以是锦上添花,但是,没有的话,只需要付出更多一些的时间而已。 最重要的是,改造经验,对于如今的大明,有着许许多多的用处。 石亨可不懂什么社会实验,但是,补充兵源,特别是优质兵源,重复勇武营的经验,也是石亨探索中的一条路。 只要能成功,那么往后那些海寇和山匪,乃至是流民,都可以为大明所用。 黄萧养念着自己的悔过书,夜里有点冷,但是脸颊还是十分滚烫。 不过,在万分羞愧之后,当众说出自己以前的过错,倒是让他的内心得到了些许轻松。 特别是在念完之后,四周都会投来赞许的眼神,一种想要改过自新的情绪喷涌而发。 可是,这种情绪的深处,是以前不曾有的负罪感。 染血的双手,可不会因为悔过书而翻篇。 不断强调,不断诉说,那些以前感觉自由放荡不羁的豪情,都会变成一道道枷锁,无形中束缚住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勇武营的道德感会比普通士兵还要高。 因为他们有罪,他们需要通过战场去赎罪。 “黄萧养的悔过书还远不能令人满意,过于有所保留,希望下一次要更注重细节,讲出对相互行为的个人意见。” 旗官在小册子上勾了一笔,随后笑道:“不过,他发言很热烈,当然,大家不能只注意严格地批评自己,对别人存在一些客气和宽容,批评是为了下决心改正,否则就没有丝毫意义,希望大家该说的都说出来,不要隐瞒,不要客气,也不要抱着侥幸心理。” 这样的话,在场的头目听过不少次了。 在海上叱咤风云的他们,现在跟鹌鹑一样,围着篝火,听着旗官传授思想。 旗官当然也知道,如果改造不成功,那么这些人永远不可能活着走出去,就算是死,也得死在牢里。 黄萧养听了旗官的批判,挠了挠头,憨笑道:“旗官说的是,不过,这不是怕坏了和气。” 闻言,旗官当即冷了下脸,严肃教育道:“批评与自我批评不是来跟你们说什么和气的,这是落后的思想,损害了大家的士气,让你们识字读文,便是让你们明白更多的道理,别把什么人情世故带进了,这里不需要。” “是,长官!” 面对旗官的责备,黄萧养当即起身立定,大喊了一声。 随后,旗官扫视了下其他人,说道:“今天给大家讲讲勇武营的故事,那是前年瓦剌联军进攻京城时,战败留下的战俘。” 消息闭塞的现在,勇武营的事迹可不是人尽皆知。 对于这个在草原上扫荡朵颜三卫的部队,立下的不少战功都不弱于原本的一些京营部队。 黄萧养他们也喜欢听这个,毕竟,勇武营是他们最有代入感的部队了。 更何况,听旗官的讲述,还能了解到,那支圣人亲自建立的神武卫是怎么和战俘同吃同睡,然后一步步改变战俘,最后共同迈向战场的。 “旗官,那勋章是什么样子的?” 一人好奇问道,而旗官则是摇了摇头,道:“那得去问总兵大人,毕竟,勋章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那我等,也可以吗?” 那人的气势很弱,丝毫没有是海寇头目的气势。 “若有战功,会有的。” 回答他的是旗官坚定的语气,道:“不过,个人勋章很难,集体勋章的话,需要看是何种战役,当初瓦剌包围京城,神武卫身先士卒,面对骑兵冲锋而不乱分毫,斩获敌首不可计数,才有集体勋章。” 闻言,众人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这些,也不是你们可以轻想的,还是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吧。” 旗官看了看天色,然后将册子放入胸前的口袋,拍了一下,道:“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夜间的官道上,一列车队正在前行。 金濂坐在车厢之中假寐,在遇到下一个驿站前,车队是不会驻留。 披星戴月的赶路,车队并没有选择绕路,出了北直隶,便会进入山东,然后就要路过南直隶。 当然,让金濂去浙江,并不是真的让他去舍生取义。 钦差仪仗并非偷偷摸摸,除了“肃静”“回避”的虎头牌,还有钦差大字明晃晃竖立在队伍之中。 进入浙江,走官道就要穿过整个南直隶,往阴暗的想,这近乎就是在玩命。 谁知道会不会在哪里跳出一群刺客,来要了这位刑部尚书的老命。 身体随着车厢晃动,但是,在金濂的膝上,却安静躺着一把宝剑。 鞘身花纹细凿,图纹清晰,一面刻着腾飞的蛟龙,一面刻着展翅的凤凰。 剑名尚方,全长三尺余,可斩马,本为督战之用,对于违令者,皆可斩。 这是圣人给金濂的最后仪仗,也是给予金濂的最大权力。 第537章 大手笔 出了山东,便进入徐州地界。 徐州是南京的门户,若徐州不保,则中原、江淮不保,而南京也就危在旦夕了。 恰逢春天,金濂掀开窗帘,看着外面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这座古战场,一直都是战略要地。 所以,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修建的极为完善。 自从胡元将泗水纳入京杭大运河体系之内,江南,也就是南直隶的粮食多从此地运往北方。 作为北国锁钥、南国重镇、五省通衢、丰沛收养九州的徐州,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虎视江东,都极为重要。 金濂的目标是浙江,所以,并没有入徐州城, 如果时间合适,可以直接住进沿途的驿站,就算在外,也有点安全保障。 东厂的档头将驿站里外查了个遍,随后金濂才在护卫的包围下走进去。 这不仅是在保护金濂,更是想将不可控的事情压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等到金濂进屋之后,那档头也跟了进来,道:“有点不对劲。” 闻言,金濂低眉微抬,虽然,对于东厂,情绪上还有些抵触,但是,现在这些人是保护自己的人,低声道:“说。” “安静,太安静了。” 档头握紧刀把,看向金濂,继续道:“五省通衢,四通八达之地,来往商队旅客,甚至赶考之人应是不少。” 这么一说,金濂也反应了过来,稍顷,他才笑着说道:“你们,有问题吗?” 档头摇了摇头,道:“除非某死。” 金濂沉默,然后点头,道:“都要活着。” 入夜,房间中烛火摇曳。 微风吹拂着院子里的树,刚长出来的绿芽在风中摇晃。 树下,来回走动的厂番扫视着整个院子,而门外,也是护卫矗立。 树叶相互撞击的摩擦声,犹如有人踩在地上一般。 月朗星稀,官道被月华照得透亮。 地上的树枝好似被风吹得滚动,嘎吱响起。 “敌袭!” 一声高呼,随后是锵锵的拔刀声。 砰! 刺耳的枪响打破了夜的寂静,四周初春的虫儿都不约而同的噤若寒蝉。 前排,右手从腰间拔出别在左侧的绣春刀,左手朝前甩直,袖箭随着主人的动作飞出,一血封喉。 衣衫褴褛的人捂住脖子,想要阻止温热的血液喷出,目光中带着惊恐,随后整个身体无力瘫软了下来。 “火枪列队!” 档头高声叫喊出命令,十人的火枪以五人在前,五人在后,前蹲后站的姿势集结。 他们神情严肃,却没显露丝毫的慌乱,看着前方拖延砍杀的袍泽不断后退。 “开火!” 一声令下,又是几道枪响声,然后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太近了!” 档头看到对方挽弓搭箭,大喊一声,随后侧身的厂番便从背部取下圆盾,高举护住档头。 “不行,入院。” 短暂的思绪,档头当即下令。 火枪队飞速后退,而刀兵也且战且退,但,冷箭依旧击中了一些护卫。 入了院,让火枪兵看住大门和围墙,档头转身就向里屋跑去。 仅叩响一声,门便打开,金濂从内走了出来,当即问道:“守不住了?” “对方来势汹汹,初略估计,不下二十,衣着打扮如马匪,但比马匪更加不要命。” 档头的语速飞快,将现下的局势说了个大概。 “这才刚入南直隶,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金濂不屑说了句,随后看向档头,道:“可有预案?” 闻言,档头点了点头,笑道:“请尚书大人从侧门出,不要回头,不要停下。” 说完,他便看向身边的两个番子,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信号筒,朝着天空拉动。 就算是月光下,烟花依旧璀璨。 可是金濂没有抬头,而是看向那档头,道:“保重。” “保重。” 档头拱了拱手,随后头也不回离开。 信号已经发出了,他需要做的是,尽力留住敌人。 东厂是有竞争对手的,他可不想被锦衣卫的人看低了。 院子的围墙并不是很高,火枪队分散站在垫起来的台子上,下蹲躲避着箭雨,一边装填弹药,随后起身还击。 而院门方向被几个番子堵住,原本插着箭矢的手臂,现在已经不见了箭矢的身影,多了简单绑起来的布条,不过,鲜血依旧渗出,沾染在院门上。 撞击让院门如同心脏一般跳动着,档头组织好人手,绣春刀横在胸前,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情况如何?” 火枪需要数量堆积,若是无法形成密集弹幕,无法击中致命要害,被近身后,还是需要白刃战。 “不下四十。” 干事开口回答,让档头不由惊讶,道:“大手笔。” “现在估计没那么多了。” 火枪队那边传来笑声,道:“多人负伤,死的也有十来人。” “好,还有弹药吗?” 档头对于火枪队还是很信任,问道。 “有。” 火枪队令官拍了拍布囊,外出执行任务,他们最宝贝的就是弹药了。 档头左右看了看,放低声音道:“不能让他们跑了。” 身旁的干事点头,他知道档头这么说的原因。 “开院门,白刃战。” 只有几人的声音,是档头询问两个干事的意见, 没有犹豫,只有让对方觉得有机会,对方才会投入成本。 金濂趴伏在马背上,这是在离驿站一里处的地方安排的。 狡兔三窟,本来就知道此行危机四伏,又怎么会没有防备? 四周的景色飞速倒退,两个番子护在其左右,呼呼的风声中夹杂着奔驰的马蹄声。 金濂没有回头,只是知道,身后的枪声停止了,战马喷吐着热气前进,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突然,金濂猛然抬头,整齐的马蹄声,此时格外清晰。 他抓紧了手中的缰绳,抿嘴屏住呼吸。 数十匹战马齐头并进,带起猛烈的风,直接将金濂的帽子吹飞,随后飘落在地。 “大人,是自己人。” 身边的番子连忙对金濂喊道。 此时,骑兵已经在金濂身后,向着驿站狂奔,而金濂,也勒住了缰绳,马蹄前扬,转了个马身,看向那黑暗中的光点。 第538章 谁想害某! 鱼鳞甲的笼手抬起,刀刃划在上面,溅起些许火星,随后,寒光一闪,绣春刀直接劈砍在脖颈处。 档头甚至没有喘息的时间,原本隔档的手转换间,直接抓住了对方的肩膀,五指用力,对方的肩膀直接裂开了一大块缺口。 鲜血喷洒在脸上,如鹰般的眼眸已经看向了下一个目标。 身穿甲具的厂役们,若是保护得当,对方很难破开甲胄。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身上都是穿着衣衫褴褛的人。 “小心。” 一声提醒,随后是金石碰撞的声音。 役长帮档头挡下一刀,随后伸手直接掐住对方的脖子,绣春刀在手中转出一个刀花,笔直刺入对方的眼窝之后,用力一转,再拔出,对方就已没了声息。 虽然是白刃战,但是只要有袍泽,彼此都会相互扶持。 “一群土鸡瓦狗!” 档头叫骂一声,继续挥刀劈砍冲上来自寻死路的货色。 对方之中,不少人早已负了枪伤,因为肾上腺素的分泌,这种伤势,需要等情绪稍微平缓之后才会发现。 两方在院子中劈砍着,僵持着,虽然人数比厂卫多,但是情况一直不见好。 没多久,驿站外传来马蹄声,连带着还有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风紧!扯呼!” “扯?某让你扯!” 叫骂声随之响起:“不用顾及对方性命!不用留活口!” 刚跑出院外的人,迎面就撞上了高大的马身,随后战马扬起前蹄,在那人惊恐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砰! 马蹄踩在清脆的东西之上,发出轻微的炸裂声响。 “缉事厂!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听到外面马蹄声和叫喊声,档头扯出一抹吃力的笑容,转动了下有些发疼的肩膀,道:“自己人,随某杀出去!” 为了减小动静,对方似乎没有预备马匹,在骑兵的冲杀之下,很快军心崩溃。 劈砍的白刃战战场,所遗留的场景,便是一地的残肢,还有就是呜咽着还未断气的人。 档头浑身是血,不过不是自己的。 身体靠在树干上,支撑着,大口喘着粗气。 没多久,那些追出去的骑兵就回来了,几匹马后面还直接用绳子绑着人拖回来。 一路摩擦之下,那些残破的衣服根本无法保护身体,血淋淋的一片,在月光下十分清晰。 档头吐了口唾沫,深呼吸让自己恢复一些力气,对着为首的骑兵拱手,道:“多谢。” “不用。” 对方摇了摇头,随后轻声道:“辛苦了。” 再见到金濂,是在离驿站不远的小庙里。 金濂看到档头活着,便侧头问道:“都解决了?” 闻言,档头点头:“幸不辱命。” 顿了一下,金濂才继续问道:“厂卫伤亡如何?” “伤五人,阵亡三人。” 档头平静回答,这已经是非常好的战绩了,若是没有援兵,想必再付出一些伤亡,也能击退对方。 “东缉事厂,徐州刑所,理刑百户,莫黔,见过尚书大人。” 在档头身后,一人走了出来,便是金濂之前一面之缘的骑兵头目。 金濂颔首表示见礼,随后便听到莫黔问道:“活抓马匪四人,尚书大人要如何处置?” 虽然没有要求抓活口,但是总会有幸存者,而这些人其实活着还不如去死。 “可问出点什么?” 金濂问道,虽然大概率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而莫黔的反应,也如金濂所想那般,苦笑道:“问不出,他们是马匪,拿钱办事,并不知晓买主是谁。” “送去徐州,城门外,至于那四个活口,就,砍了吧。” 袭击钦差大臣,而且还在徐州地界,那么整个徐州都必须给朝廷一个交代。 追责,追查,这些都是后事,金濂可不能被耽搁在这里。 “末将领命。” 莫黔抱拳,随后才看向档头,道:“人员补充某已经安排下去,阵亡袍泽的尸首还有伤员,先留在这里吧。” 路还很远,减员需要补充,莫黔也是依照规矩办事。 所以,档头也没有意外,对方级位比自己高,东厂的理刑百户和锦衣卫的理刑百户是一样的,两个部门本来就有很多共同点,不过,现在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而东厂接管的,也大多是之前的锦衣卫。 次日,徐州城门外,四十几颗人头被堆积成金字塔,连带着还有四个人彘,很整齐放在四角。 东厂的番子持刀保护着这座京观。 开城门的衙役看到突如其来的场景,直接被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回去。 大明城防战时是由卫所负责,而非战时,卫所皆在城外,距离主城不远处实行军屯,为徐州卫和徐州左卫,总共有一万多兵马。 番子身上的服装还有腰牌,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前问询的。 虽然没有什么先斩后奏,皇权特许,但,身为皇权的爪牙,皇帝的鹰犬,对于大多数人的震慑作用依旧存在。 无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和外廷的官员有着天然的分割线。 现在,城门外被东厂立了京观,这毋庸置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都不需要太久,睡梦中的徐州知府就完全清醒,然后整个人无措的坐在府衙的椅子上。 由于金濂行进脚程非常快,知府也是现在才知道有钦差路过,而且还遭遇了刺杀。 “谁!” 知府的声音在府衙中回荡:“谁想害某!” 消息是拦不住的,特别是东厂都在城门外立威了,怎么可能让你乖乖封锁消息。 “查!给某查!” 用力拍打着桌面,徐州知府咬牙切齿道。 徐州本就是南北敏感之地,现在又是要拆分南直隶,这个关头,怕是城外的徐州卫所都在虎视眈眈。 “知府大人还是快些请罪吧。” 身旁的同知连忙提醒,大索徐州是必须的,朝廷需要一个交代,圣人需要一个交代。 钦差之所以是钦差,等同于巡抚,有代天子巡行天下,抚军按民之责。 若是金濂不急着离开,大可以凭着督战用的尚方剑,直接对徐州实施军事管制。 “该死!到底是谁!若是让某知道是谁,某非扒了他的皮!” 徐州知府气喘吁吁,奋力捶击桌面,声嘶力竭嘶吼着。 第539章 咄咄逼人的朝廷 钦差遇刺,京师震动。 整个朝廷都没想过,有人会如此大胆去谋害钦差。 别说什么马匪,就因为是马匪,所以这件事才更加严重。 徐州有着不弱于北直隶的交通枢纽,马匪不会蠢到去袭击一个驿站。 驿站从驿丞到随从,无一活口,在袭杀钦差的时候,这些人都是第一时间被灭口。 “这是有预谋,有组织的袭杀,陛下,必须严查,必须严惩!请陛下召回徐州知府、指挥使、守备等一众官员定罪。” 御史群情激愤,刺杀的是钦差,是尚书,也是他们这些北直隶京官的脸。 虽然有预料,但是,如此明目张胆,简直无法无天,要做,至少偷偷摸摸的做! 朱祁钰面无表情看着御史不断唾骂,甚至已经开始斥责南京守备不力,南直隶无法无天了。 身为京官,这点觉悟是要有的,就算危难时刻,把家眷送往南方,但若是朝廷真的发难,朝堂上的大臣相信,上首那面无表情的至尊,绝对会把整个南直隶拖入战火之中。 现在不表态?那等什么时候表态? 跟徐珵学吗?他们可没有徐珵那治水的本事。 “陛下,要不要召回金尚书?” 于谦的声音压制了那些御史的斥责声,让整个奉天殿都安静了下来。 对方胆子太大,虽然金濂有心理准备,不过,圣人未必没有放饵的意思。 担忧金濂的生命安全是有,但既然是放饵,那自己也要配合一些。 “不用,金尚书此去,不仅带着尚方剑,还给朕立了军令状。” 朱祁钰嗤笑了一声,道:“若是遭遇刺杀就胆怯,那南直隶就别管了,浙江也别管了,整个南方都别管了。” 金濂这种勇于面对困难的做法,似乎带着点高尚情操,朱祁钰肯定不会去阻拦一个有理想的官员。 “既然如此,臣请调动京营五万大军,入驻山东。” 奉天殿那精致的房梁反射着照射进来的阳光,金光闪闪,十分高贵。 于谦总是平地惊雷,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过,入驻山东的建议,还是有所保留了。 调动京营,这已经是战争的讯号。 北直隶拥有开启战争的主动权,为了一个钦差,展示朝廷的态度,甚至直接将兵锋指向南直隶。 整个朝堂都静悄悄的,或许有人会腹诽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可当想到自己京官的身份,要是和金濂一样被指派到地方,若同流合污,那么必将面对朝廷,若是和金濂相同,那么也可能遭遇袭杀。 这么一想,再多的腹诽也都会留在肚子里。 朱祁钰沉思了片刻,然后看了于谦一眼,点头道:“准。” 敲山震虎,于谦所想的,朱祁钰还是能猜到一点的。 “召回石亨总领山东大军,命镇远侯顾兴祖暂代河南镇守,宁阳侯陈懋为福建镇守,襄城伯李瑾为江西镇守,江西由太监王谨监军。” 至于湖广那个缺口,有薛瑄这个巡抚,更何况,要是造反的人真是往那里跑,想必长沙府的襄王也很不愿意。 为什么没有听到南京守备和浙江镇守的任命,在场的人都很清楚。 本来就是用来对付两个地方的军备,他们要怎么闹腾,随意。 “陛下英明!” 于谦挺直的腰背弯曲,大声唱道。 带领着身后的一众官员,也齐齐高唱。 不过,是否真的要对南直隶动手,还有待考察。 任命不是调动军队,除了山东,其他地区不过是拉出一个负责人,避免出现意外情况的时候,没有人扛起责任。 同时,这也是让朝廷可以有效控制战争的手段。 只要大明的军队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 南直隶的金濂,就像是一条鲶鱼,让原本还能保持平静的南直隶直接闹腾了起来。 徐州的前车之鉴,让后面的州府一个个都风声鹤唳,深怕这位钦差在自己的地界上出事。 而随着朝廷的各种任命传出,南直隶的官员,脸都是黑的。 放在舆图上,除了靠海,一旦发生战事,自己就被包圆了。 朱祁钰也调回了范广,毕竟王骥在广州,若是无法自己整顿一下海防卫所,那么注定他自己走不远。 琼岛如今也尚且安定,那么旅顺的港口就需要提上日程。 想要应对接下来的松江府开市舶,仅凭如今的天津造船厂是不够的。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钰对于南直隶如此咄咄逼人的原因之一。 不过,可喜的是,在天津开放商港之后,大明的造船业也有了复苏的迹象。 海商需要船只,而之前的造船业因为受到朝廷禁令,要么是暗中偷偷打造,要么就只能造小船。 毕竟,老实本分的手艺人还是占大多数,并非所有人都是刀口舔血之辈。 北直隶的卫河,沿岸登记造船厂的厂家在不断增长。 因为控制着出海的港口,出海的海船都需要勘合,以至于船只从制造开始便需要向地方都水司报备登记。 朱祁钰走得是军民两手抓的路线,依照明律中的规定,如卫河造船厂这种内河船厂,只承接沙船、漕船和运船等朝廷需要用到的物流船只。 渔船这类,只要报备,私造也行,通过购买也可以。 可以下海甚至远航的海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造出来的,这方面,有着一定的技术壁垒。 大明的百姓有着很强的适应能力,更别提已经过了半年多的发酵。 感觉到松绑的百姓们,也不再拘泥于京城,对他们而言,整个北直隶都充满了机会。 而春天的到来,也让辽东逐渐从冬天中苏醒。 经过朝廷的整合,辽东往外扩出了一大片地方,不再是羁縻统治,而是采取军管与流官相结合的管理模式。 有了来自中原的帮助,原本就想尝试种田的女真人,在流官的指导下将种子埋入开垦好的黑土地里。 这里地广人稀,当前有着大片的无主之地,想放牧的放牧,想种田的种田。 明军和商队频繁出现的道路,被马车和马蹄不断踩时,渐渐也有了官道的影子,就连野外的猛兽也在逐渐减少。 所幸,现在没有什么动保组织出来抗议。 第540章 那又如何? 宁波,舟山。 一道召集调令直接展现在石亨面前。 “嚯,五万京营大军,这南直隶是干了什么事情?惹了天怒?” 石亨舔了舔嘴唇,毕竟军情是加急,其他的一些事情,传播可没有特定指令来得快。 传令官一脸严肃道:“圣上遣刑部尚书金濂,钦差浙江事宜,在徐州地界遭遇袭杀,所幸性命无忧。” 闻言,石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如此大胆,也难怪,那这些舰队咋办?” “仍旧在舟山,交予监军暂时统领。” 监军是舒良,让太监带领舰队,也算是老传统了。 毕竟山东那边的事情要重于舟山这里,石亨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便道:“令官一路风尘,吃完饭再走吧。” “谢过总兵大人,卑职还需回去复命。” 那传令官对着石亨行礼,礼貌拒绝。 命令已经传达,石亨不日就要启程出发,刘昇知道后,心情有些忐忑,找到石亨,问道:“大人,不会真打起来吧?” 石亨挑了挑眉,最后扬起嘴角轻笑:“那得看情况,做好自己的事,莫胡思乱想,就算打起来,你若心向朝廷,与你何干?” 先不说这里属于浙江,就算是战火波及,此处还有备倭城的舰队。 只要刘昇不动什么歪心思,想要拉昌国卫下水,可没那么容易。 “没有,绝对没有,卑职对朝廷之忠诚,日月可鉴!” 刘昇连忙一手指天为誓,表情十分严肃。 “圣上论迹不论心,说这些没用。” 石亨淡淡看了刘昇一眼,继续道:“这里没你的事,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将刘昇支开后,石亨靠在椅背上,对于南直隶可能打起来,他倒觉得希望不大。 先不说武备上的差距,就说找谁扯大旗,整个大明,就没有比当今圣人更能坐稳皇位的。 这么想着,石亨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不过,很快就摇了摇头。 “襄王明哲保身,不可能看不明白。” 可是,似乎除了襄王朱瞻墡,其他藩王也搬不上台面啊。 若不扯藩王的大旗,那么造反就更不可能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谁愿意跟你? 石亨想不通,甩了甩头,也就不再多想,等回了山东,或许可以了解更多的情况。 起身走出房间,迈步便向码头走去。 这次回去,肯定不走陆路,钦差都遇刺了,要是他石亨出什么意外,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舰队不就拱手让人了? 所以,他要带走一艘福船,顺便,可以献俘。 这不是抓了一些倭寇,反正倭寇也不在改造范围的名单内,迟早都要送回京城处置的。 如今舟山群岛,大致也已经清查了差不多,至于有没有漏网之鱼,不重要。 海岛生存本来就艰难,只要舰队在这里一天,那么对方就要荒野求生一天,多些日子,耗都能耗死大部分小虾米。 当然,离开前,必须跟舒良交代清楚,并且将皇命通报全军。 “石将军打算何时启程?” 舒良皱了皱眉,也没想到会有人袭杀钦差,看来南方的一些人,确实膨胀了。 “如今战船都散在海上,等通报差不多了,本将就走。” 两人的聊天很简单,毕竟监军不是政委,和将领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是统一战线的。 闻言,舒良点头,随后说道:“宁波知府送来的粮草没有问题,暂且不用担忧其背叛。” 石亨耸了耸肩,十分无所谓,道:“这之后,就劳烦监军了,圣上可是让你代管的。” “自是不负皇命。” 舒良当即起身,朝着北方拱手说道。 又聊了几句,石亨就离开,走向码头,他需要回舟山本岛一趟,那什么御家之人可还在岛上,这次回京,要带走的,便是这倭寇还有那幕僚。 两天后,一艘福船脱离了舰队,转动船身,向着北方行驶。 而京城方面,两天的动员,直接让一直处于战备状态下的京营开始动了起来。 五万大军之中,六千的火枪队列,搭配着刀盾兵和骑兵,还有神机营的炮兵,整体行动起来,黑压压的一片。 所谓人一上万,无边无际,背负着包裹的步兵,慢跑起来,沉闷的踏步声,压迫感不亚于骑兵。 除了时常有传令兵骑着马来回奔腾,整个军队都显得十分安静。 从京城到兖州府,千里的路程,在不强行军的情况下,每天六十里到八十里,也要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这期间,由北往南,需要经过北直隶的保定府、河间府,山东的济南府等,这些地方需要供应一部分粮草。 就算是不打仗,这些粮草的消耗可不是小数目。 兵部衙门。 于谦在书桌上不断批示文件,大军离开军营之后,于谦所要负责的就是管理好后勤。 新式的部队,减去了许多多余的人力。 比如火夫、民夫、匠人这类,都直接被士兵替换成炊事兵、运输兵还有工程兵。 在各自的团营之内,都会有这种辅兵的存在,战争时刻,他们所发挥的战力可不是以前的火夫民夫可以相比。 同时,也大大减少了对征召普通百姓为徭役的需求。 当然,如果真的开战,随着战线拉长,那么征召民夫增加运力也是需要的。 就在于谦伏案作业的时候,门外通报,户部尚书陈循求见。 对于陈循的到来,于谦好似早有预料一般,让人直接将其带了进来。 刚一进来,陈循就将文件放到于谦的桌上,自己拉动着椅子坐下,道:“大军沿途各府仓廪还算充盈,不过,动用五万大军,是不是有点多了?” “不多。” 于谦头也没抬就回答道:“山东经历孔家之事,如今又是科举年,还是需要使其能见识一番朝廷军力才行。” 闻言,陈循思索片刻,才道:“南直隶那些人可都富得流油,不过,某想问,于尚书家人是否还在浙江?” “那又如何?” 于谦抬头,看向陈循,也知道陈循要表达什么。 对方既然连金濂都敢动,那么一些官员的家眷,自然也敢动。 第541章 想要做点什么 于谦有一个妹妹,就在浙江。 还有当初土木堡之变时,很多官员都把家眷往南直隶送,有一部分还没带回来。 就如徐珵的家眷,因为被外派,所以就先让家眷在南直隶住着。 京城危机,于谦一家就在京城,现在,也不会特意去转移自己的妹妹。 他一旦这么做,那么其他官员也会效仿,人数一多,就会给人觉得有软肋可以抓。 于谦并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就算他自己被抄家的时候,他依旧什么动作都没有,为了让大明安定,他可以付出一切。 所以,陈循问了也是白问。 动了动嘴唇,最后只能剩下一声叹息。 五万大军脱离了京城的范围,为首的将领当即下令,开展急行军。 所谓急行军,在没有足够的运输工具下,对于士兵的忠诚考验度非常高。 行军途中不休息不停下来吃饭,除了夜里固定三个时辰的睡觉时间,剩余的一切都在行军,这便是京营的急行军。 炊事兵会提前行动,在军队设立的目标点,也就是五十里处准备加热好的干粮和水分。 如此的行军速度,极限的话,每天能行军一百四十余里,对于士兵的身体是极限的考验。 在这个时代,如此力度,很容易让旧军队产生哗变。 但京营的士兵有些不同,长期的宣讲、训练和教育,在他们心中种下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的种子。 优待不是白来,需要付出的时候,就要展现价值。 “全军听令,急行军!” 传令兵高举着小旗,驾着马,从前队开始向后奔去。 随着命令传下,先头部队开始加快步伐,随后,整个部队的速度瞬间提了上去。 平时的体能训练和充足的吃食,可不是为了养一群少爷兵。 与此同时,南京,魏国公府。 徐承宗不敢相信的盯着传回消息的人。 “圣上出动五万大军前往兖州府?” 极度的讶然让徐承宗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 南北虽然对立,但再怎么样,也不曾刀兵相向,可突如其来的大军,而且还是兖州府这样敏感的位置,继续南下,那便是徐州了。 这可是要开战的前兆,明晃晃,丝毫没有隐瞒,甚至不屑于虚与委蛇。 突然,徐承宗想到了什么,连忙转头问王府长史,道:“最近南京有什么异动吗?” “回公爷,如今时局混乱,南京人心惶惶,有人想逃,有人跪在宫城门外,甚至,有人…” 长史脸上带着为难,让徐承宗有些着急,追问道:“想要干嘛?” “勤,勤王。” 听到这两字之后,徐承宗咬牙切齿道:“疯了,都疯了,可有查到是谁在散播谣言?” 一方面是朝廷的强势,另一方面,是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不断煽风点火。 徐承宗不明白,之前皇帝明显算得上是明君,怎么会中如此下等的奸计。 稍微挑动一下,就直接发兵,这不就直接中了对方的圈套吗? “有传言,孙氏想请襄王出山,辅政主持大局。” 长史将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闻言,徐承宗呸了一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位可比谁都清醒,他若是能站出来,也不会活到现在。” 这类消息,在没有得到验证之前,总是扑朔迷离,有的人不信,但有的人会信。 “对了,孙氏?哪个孙氏?” 无风不起浪,被传出来的人,肯定与事件有着些许关联,徐承宗想着,目光直勾勾盯着长史。 “会昌伯家的。” 长史语气有些弱,毕竟天下谁人不知会昌伯的孙氏,便是当今太后的外戚。 而孙太后与当今圣人,本身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 “孙忠?” 徐承宗愣了一下,随后摇头,道:“不可能,孙忠不可能如此愚蠢。” “所以,到底是谁?” 南京没有皇命,是不能私自有动作的,徐承宗又有南京守备之责,现在被夹在中间,跑又跑不了,打又不能打,情绪顿时有些破防。 “公爷,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一个人,或者不是一个家族。” 长史不曾见过如此模样的魏国公,自从正统十三年袭爵之后,徐承宗一直十分和气,附庸文雅,丝毫没有武勋该有的样子。 徐承宗沉默了,大明有敌人吗? 有的,经历改朝换代,旧势力的余孽一直蛰伏,就如泉州蒲氏那般,就算是诛十族,也不可能把人杀光。 虽然现在这么做有些不合适,但是,徐承宗想出去串串门了。 一团乱麻的线索,根本不是他一个刚袭爵两年半的魏国公所能了解清楚的。 魏国公大明地位无可比拟,只要他愿意,有的是勋贵向他靠拢。 可是,尴尬在他袭爵的时间,正统十三年七月,一年后,土木堡发生,然后是新帝登极。 在此之前,魏国公一脉,其实对朱棣是有些意见的。 谁都知道,徐达长子,徐辉祖在南军大败之后,仍带兵抵抗,最后被削爵禁锢于家中到死。 然后就是徐钦,也就是徐显宗他爹,先是袭爵,然后再被削爵,等到了朱高炽,顺水推舟,又给恢复了爵位,还帮其长子赐名显宗,也就是徐承宗他哥。 这徐显宗,从小便被送入国子监,天天教他仁义忠孝之道,然后关系就缓和了。 到了正统,朱祁镇即位,遣魏国公徐显宗等二十七人祭告祖陵、皇陵、孝陵及晋恭王历代帝王陵寝,才对外发出了双方关系实现正常化的信号。 经过如此一波三折,魏国公已经变得老实本分,甘愿当个富家翁,对于皇权更迭,根本不想触碰。 所以,就导致了徐承宗也是如此,在京城定国公走关系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动摇,而朱祁钰让他去祭告祖陵,他也是照做不误。 想要走出去,得先考虑一下,皇帝会不会多疑,会不会动不动就又把自己的爵位给削了。 徐承宗第一次想要做点什么,总觉得这么下去,真有人造反的话,自己这魏国公的身份,肯定会被拉下水。 第542章 纵横家的心 景仁宫。 朱祁钰抱着孩子,正在院子里晃悠。 春雪消融,外面不再是白皑皑的一片。 裸露的泥土上可以看到斑斑点点的绿意。 手指逗弄,惹得婴儿不断咯咯笑着。 带孩子的男人总会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叠词。 而身后的汪招娣,也已经习惯了。 在这里,丝毫看不出这是直接下令出动五万大军的至尊模样。 外界的风,似乎吹不进景仁宫。 “小澄澄,嘟嘟~” 朱祁钰嘴里念叨着,随后看向一旁,问道:“招娣,我就那么像霸总?” 汪招娣自从听了朱祁钰口述的霸总短篇故事,顿时也起了心思,直接动笔写了起来。 故事很简单,就是宫廷先婚后爱的故事。 文学总是脱不去时代背景。 所幸,刊登不了。 汪招娣努着嘴,愤恨瞪了朱祁钰一眼,自己身边没有别人,而想法还是自家夫君提出来的,能够得到意见的,也只能从夫君身上。 可是,自从夫君看了之后,那忍俊不禁的神情,就已经暴露了态度。 “别的不说,若是民间识字女子多些,爱不释手者一定很多,可是,现在主要受众,还是男子,让男子看那种文章,我是不看好的。” 朱祁钰很直接的分析。 他给汪招娣讲霸总文,其实是在分析白话小说的格式。 别以为古人就有多么高雅,其本质上,也是喜欢爽文的。 比如《卖油郎独占花魁》中,卖油郎秦重,母亲早亡,父亲将他卖到油店当养子,长成一十七岁,生得一表人才,见到花魁便春心萌动,省吃俭用存了十两银子,要买花魁一晚春宵。 这期间,免不了被老鸨嫌弃,然后花魁被贵公子羞辱等一系列事件。 最后在花魁落难相救,夜深酒阑,二人相挽就寝,云雨之事,其美满更不必言。 结局便是花魁用自己的钱赎身,然后嫁给秦重,再发现自己的亲生父母在油店里干活,达成幸福结局。 在朱祁钰的描述中,花魁被贵公子羞辱之后,要爽,肯定需要秦重去打脸。 但是,这个时代,一个卖油郎去打一个贵公子的脸,或许就不会有后面的好结局了,毕竟,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文中便说:官宦人家,和他打官司不成?只索忍气吞声。 依照着话本,朱祁钰把秦重改成了失散的公侯子弟,顺理成章完成打脸,然后就有了汪招娣笔下的霸总文了。 “臣妾会改,不过,公侯子弟,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区区一个花魁,又岂会长相厮守。” 汪招娣还是很现实,卖油郎配花魁,算是高攀,但公侯子弟配花魁,那是低就。 “别想那么多,就先写着,谁说妻妾成群就不能长相厮守了?” 总觉得对方意有所指,朱祁钰十分郑重道。 “好好好。” 汪招娣十分敷衍着说道,随后话锋一转:“惠茹妹妹最近都在忙福利院之事,是有什么问题吗?” 闻言,朱祁钰看了看怀中的婴儿,道:“女娃多了。” 京城就算有为女子开放工作机会,但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并不会很快扭转。 男虽贱,各为其家阳;女虽贵,犹为其国阴。 日子过得去,生育率开始上升,连带着,弃婴也会增多。 福利院的出现,给了一些人想要遗弃孩子的地方。 不想养女孩,比起买入青楼,在小时候直接丢到福利院,可以节省更多的抚养费,那样就能用更多的精力和财力去养育男婴。 如此,倒也是能增加大明男性青壮的人口比例。 朱祁钰并不是没想过建立幼儿福利体系,可是想想发愁的陈循,这事还需要往后靠靠。 要说真依法办事,明律中确实有着儿童保护法。 诸生女溺死者,没其家财之半以劳军,首者为奴。 但是,当前的科技和治安管理,很难去严格实施该项律法。 汪招娣抿了抿唇,随后也看了眼朱祁钰怀中的女婴,或许女儿的诞生,是她的福分。 能有一个这么宠爱且有权势的爹,至少不会如同外边人那般的遭遇。 “可有什么需要帮忙?” 想了想,汪招娣还是想出一份力。 “这得问惠茹,福利院由其操持,我不过是兜底而已。” 朱祁钰走近汪招娣,将女儿的笑脸展示在她面前,笑道:“无须忧心,某些方面,福利院也算是好去处,在那里成长,可能比在外面成长还要好得多。” 从吃食到学习,福利院有着一整套的备案。 这样成长下的孩子,未来的工作机会也比市井孩童更多。 当然,这是不能明说的事情,发酵也需要好几年。 若是拿着喇叭到处宣传,或许明天福利院门口就会被丢满孩子。 这么一听,汪招娣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些,更何况,女儿吐泡泡的样子,甚是可爱。 从朱祁钰怀中接过孩子,汪招娣便说道:“时候不早了,夫君也该去忙了。” 亲子时间是朱祁钰挤出来的,再忙也要抽空陪陪孩子,更何况自己还有一大堆手下。 闻言,朱祁钰刚想要延长一些时间,便看到兴安很是时候的出现,低头站在自己身边。 得,不用想,肯定是有事。 汪招娣见状,也就对朱祁钰笑了笑,然后在宫娥的陪护下,抱着孩子离开。 “什么事?” 朱祁钰叹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背对着兴安问道。 “河套传来消息,鞑靼诸王在河套打起来了。” 兴安轻声开口道。 “为何?” 朱祁钰挑眉,都这个时候还内讧,鞑靼这是不想好了。 “传闻阿噶巴尔济与脱脱不花为了争夺汗位发生内讧,河套毛里孩、阿罗出、孛罗忽各为其主,闻风而动,欲要太师之位,所以打起来了。” 兴安说了个大概,不过,朱祁钰倒是若有所思,道:“仝寅的手段?” “有几分助力。” 听到圣人直接点名,兴安也就继续道:“内讧是真的,但是,没有当太师这回事。” “还是如此下作。” 朱祁钰摇头嗤笑,总是抛出一些虚无缥缈的头衔,然后引得众人争抢,自己站在旁边,就跟看斗蛐蛐一样。 这些纵横家的心,是真的脏。 第543章 看似觉醒,实则忠诚 二桃杀三士,仝寅拿出的桃,表面上是太师之位,其实本质上,这些王,看上的也是汗位。 鞑靼如今对于河套的掌控程度其实不如大明。 只不过,大明这么一个口子,也没有多余的人力往里面填,不如就让这些人住下。 朱祁钰的心胸还是挺大的,包容这些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原本,河套有着明军虎视眈眈,外来的鞑靼还能同仇敌忾,但时间久了,发现明军仅仅是固守城池,完全没有驱赶他们的意思。 戒心逐渐放下之后,没了外敌,那就内斗。 当然,这并不是仝寅的最终目标。 按照朱祁钰和于谦的想法,这些王,并不是扶持对象,在里面需要再添几把火。 大明要养一只名为觉醒的狗,看似觉醒,实则忠诚。 光是仝寅对于上层的挑拨,还不够。 朱祁钰手指在桌面敲着,照这么下去,其实他不需要再多做什么,大明就是比鞑靼好,这是毋庸置疑的。 四夷馆那边的蒙古馆可以用。 作为大明的外国语学院,里面大多都是归附而来人。 置译字生、通事,通译语言文字,除了教明人外语,也教归附之人官话。 只不过,教出来的归附之人,很少回到他们当地发光发热。 心中作出决定,朱祁钰便对兴安道:“让礼宾司的人挑选几个心向大明的夷人,赐通事教谕之职,带俸,去大同教书。” 四夷馆虽然教外语,但是所教的学生在基数面前,显得很少。 而学习外语的明人,最多的便是锦衣卫和礼宾司的人,因为工作需要。 文化交流最基础的语言,大明在开国初到永乐都有重视,可是随着下西洋的停止,这项翻译教育也渐渐没落了下去。 同时也导致了后期通事多由外夷担任,而这些夷人,自然视夷为亲,在一些重要的场合中,直接影响到了双方的沟通。 这对于文化渗透很不友好。 别以为你将大儒往蛮夷之地一扔,儒家文化就会很自然渗透,语言不通的前提条件没解决,这方面想都别想。 所以,朱祁钰不仅要让夷人学官话,还要加大对四夷馆的扶持力度,让明人也去多学外语。 这对于大明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兴安没有什么问题,直接躬身领命。 当然,兴安没有离开,这种事情,并不需要他亲自去吩咐,他只需要记下,然后让人去办就行。 “还有其他事吗?” 朱祁钰开口问道,似乎对于自己的亲子时间不够而不开心。 “南京有传言,孙氏与藩王勾结。” 兴安当即便开口说道:“经缉事厂核实,孙继宗与孙显宗确实与伊王、鲁王有所联系,不过,也多是商业往来,不仅如此,当初成山伯王通获罪夺爵后,生活困顿,会昌伯孙忠还赠与数十顷肥沃田地…” 因为有传言,所以兴安当即将孙氏的一系列人际关系给拉了出来。 这个王通,所做的事情可一点不小。 当初交趾清化,王通明明打了胜仗,却不敢乘胜追击,后平定王黎利缓过神来,王通又想假意求和,然后向朝廷求援,可消息不知为何被黎利知晓,导致大明神机营第一任统帅被伏击身亡。 自此,大明在交趾达成军事失败,王通集官吏军民出城,立坛与黎利结盟,相约退兵,从而达成政治上的失败。 原本王通这样的人,应该被抄家处死,可正统四年,竟然被特赦了。 当保卫京城时,就有人提议起复王通,一大堆事情的情况下,于谦没有意见,朱祁钰也就答应了下来,现在任职佐贰官都督佥事。 听了一大堆,似乎这孙忠对一些落难的侯伯很好。 “知道了,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 朱祁钰无所谓笑笑,反正他们打他们的,自己打自己的。 现在可不是以前,将领可以随意支使士兵的时代,那些公侯伯,若无皇命和都督府文书,想要影响士兵,至少在北直隶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情况,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响越来越广。 于谦对于军制的改革搭配上军营学习小组的建立,上通下达,识字的士兵也懂了军营的运行规则。 像是夺门之变那种忽悠着一些士兵冲击皇城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出现。 顿了一下,朱祁钰侧头看向兴安,问道:“金尚书袭杀之事,还是查不到是谁吗?” “陛下恕罪,如今还尚未查清,不过,缉事厂已经调动南直隶所有番子,正在暗中监视。” 朱祁钰对于这传说中的特务机关,还是有很高的期望,不过,现实就是这样,就算是有意为之,也很难做到无孔不入。 “罢了,可得好好保护金尚书,若真是遇害,那可不得不打了。” 语气中带着勉励,总不能给自己的大秘书太多的压力。 慎战不是畏战,不然朱祁钰也不会直接调动五万大军。 就和后世将军队调往热点区域一样,比起人命,消耗一些粮草弹药,直接震慑宵小,这也是战争的一种形式。 “金尚书要死,也只会死在缉事厂的番子后面。” 兴安微微起身,脊背都挺直了一些。 “不错。” 朱祁钰欣慰笑道:“去把奏折拿过来吧,现在各地应该都要春耕了,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 活动了下脖颈,又转动着手腕,朱祁钰就准备好进入工作状态了。 皇帝不可能只处理单一事情,辽东、湖广、琼州等等,这些都是大明的领地,单说自然灾害,基本每个月都有,这才是皇帝急需处理的政务。 而远在茂山的刘安,现在算是站稳了脚跟。 浮于表面的铁矿石并不难开采,而且,因为明军驻扎在这里,朝鲜境内的女真也开始频频向刘安示好。 受此影响,朝鲜王国对于自家极北地区的掌控力度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可是,李珦现在并没有那个心思去想这些了。 体弱多病的他,可得想着自己的弟弟李瑈会不会对自己儿子产生威胁。 毕竟,现在李瑈可是时常和大明的商贾接触,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第544章 瘟神 按理说,权贵喜欢大明的商品,这在大明四周乃至海外,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可,如今朝鲜的北边刚好有大明的军队,而境内原本还算安分的女真开始蠢蠢欲动。 最重要的是,朱祁钰的上位。 众多因素的加持下,让李瑈觉得,自己的哥哥并非不是不可取代。 要不怎么说中国父母也,朝鲜孝子也。 但这些也都是朝鲜的内政。 刘安的眼里只有铁矿,还有整个辽地的局势。 因为流官的加入,再加上建州女真的内附,辽东地区开始渐渐往发展方向靠拢。 连带着,辽地许多无主的牧民也顺理成章开始接受大明的直接统治。 其中,合兰城便是最远的试点地区之一。 这里不仅有牛羊鹰隼,还有从茂山运送过来的铁矿。 实体产业自然而然的带动城池吸纳人口,从而得到发展契机。 而刘安知道,他自己还钉在茂山,就是为了威慑整个东北。 至于朝鲜境内女真所求,刘安本着渣男的态度,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他不过是一个将领,这种事情,当然由朝廷做主。 可是奏折递上去了,就没有给他回复,而从朝廷回来的王翱便让他不要过多理会。 刘安总觉得,一趟京城之行,王翱似乎变了很多。 似乎更加凌厉了,更加意气风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刘将军,别总用那样眼神看某,朝廷除了拆分南直隶,真没什么大事,某也没有什么大的奖赏,这不都来这茂山了。” 王翱被刘安看烦了,这货总觉得自己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王御史什么意思,茂山怎么了?” 刘安虎目圆瞪,长期的军旅生涯,让他胡子拉碴,也显得更加有将军的形态。 现在茂山军营已经有模有样,还有一大批或是被发配,或是从战场上抓获的战俘,都在矿山里劳作。 远远看起来,已经有了小镇的规模。 这可是刘安一点点建立起来的,怎么可能任由王翱看不起。 咳咳~ 王翱被刘安的脑回路给惊得噎了口口水,不断摆手,缓过气来,看着广袤大山,恢复了一身傲骨,双手背负在身后,问道:“刘将军,你觉得如今的朝廷如何?” 对于这个敏感的问题,刘安很不想发表意见,可是,难得有人跟自己聊这个,心里又有点痒痒。 “大势伊始。” 刘安学着王翱的样子,并排站着,看着眼前的大山。 闻言,王翱点了点头,道:“某这趟回京,见识了未曾看过的繁华,见识了满朝务实的官员,见识了何为国家,何为国旗。” 王翱一句一顿,说得十分用力。 刘安很容易就相信了王翱的话,道:“那应该看看,保卫京城时,什么叫军民一心,什么叫悍不畏死,要知道,当初可是刚经历大败。” 这次换王翱抛出很嫌弃的眼神:“当时某在广宁县迎击脱脱不花,虽败,但也敢提剑守城。” 王翱虽然是读书人,但是有着不弱于武将的豪气,当时他的做法和于谦差不多,拿着剑,谁敢说弃城就要砍谁,因此被罚了半年俸禄。 刘安摸了摸鼻子,感觉踢到铁板了。 “不过,如今刘将军也是治军有道,这大军从出征到现在,与百姓泾渭分明,当初在辽东也没有任何扰民之事发生。” 王翱心中的王者之师便是如此,所以心中叹服。 他从当御史开始,巡按四川时就遭遇民乱,然后就是镇守江西,征讨商巴,提督辽东。 可以说,他一个文臣,一直是跟着武官走,就跟现在一样。 “照猫画虎,非某之功。” 刘安使劲挥手,他不过是听人劝吃饱饭,军队并不是他能调教成这样的,其中神武卫所带出来的中层军官,占了很大的功劳。 “确实。” 王翱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些,不过是意思客气一下。 “王御史,你说朝廷都不接纳朝鲜那些女真,是几个意思?” 刘安并不在意王翱的态度,换了个话题问道。 “没什么意思,不是时候。” 挑了下眉,王翱看向南方,笑道:“朝鲜设立六镇四郡,便是图这两江一山的天然屏障,现在,这都不存在了。” 只要刘安在茂山站稳,那么朝鲜就不能对大明说什么。 “这些地方多是女真,近来好像迁了不少朝鲜人。” 刘安搓着胡子,若有所思说道。 “某回军时,建州与合兰城都增添了不少人口,甚至虎儿文卫,某也看到了不少商贩。” 王翱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笑道:“地利人和皆在大明,缺的是时间。” 这次大明的扩张和以前很不一样。 虽然都是军事先行,但是走在军队后方的是商贾和流官,最重要的还是军队并没有和土着产生十分严重的冲突。 说着,王翱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确实,天时地利人和,攘外必先安内。” 一旁听着王翱碎碎念的刘安,很识趣的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南直隶,凤阳府。 因为金濂的仪仗并没有什么遮掩,凤阳府很快就得到了钦差即将路过的消息。 顿时,这个太祖发家之地也进入了紧绷状态。 不仅是知府,还有周围的卫所也是如此。 凤阳府经过朱元璋强行发展,现在也算得上是大明经济中心之一,棉纺织业尤为发达。 当官道上出现钦差仪仗时,同时出现的,还有凤阳府的差役。 他们并不是来迎接钦差,而是维持整个官道,看上去,更像是送走钦差。 从徐州遇袭,到朝廷调动大军,速度很快,而消息也传到了凤阳府。 虽然这里有皇陵存在,更有中都留守司六万多的军队拱卫,但没人真的想和朝廷开打,那可是谋反! 金濂透过窗帘缝隙,看着外面的差役,发现没有什么大官的仪仗,也就知晓了对方并没有请自己入城或是让自己驻足的意思。 堂堂刑部尚书,被人嫌弃了。 不得不说,现在在南直隶的眼中,金濂就是一个瘟神,所到之处,恨不得快些将他送走。 第545章 格局小了 车驾无声往前,金濂放下窗帘。 就这样,其实也不错。 金濂觉得,至少大多数人是不想受牵扯,大多数人不想造反。 就在金濂以为也就这样的时候,马车前头,传来一声:“恭送钦差大人。” 闻声,金濂连忙拉开车帘,往前看去,一排排骏马立于道路两旁,身穿甲胄的士兵执而立。 中都留守穆盛,还有其身边站着凤阳八卫指挥使。 金濂自己也没想到,前来送行的会是中都卫所的人。 除了一开始发声,之后就静静站在官道两旁,这也算是为钦差送行的礼仪。 见状,金濂撩起马车车帘,对着众人拱手道:“金某谢过诸位,止步。” 没有下车寒暄,仅仅一句话,就让穆盛以及身后的指挥们松了一口气。 他们倒不是担心朝廷会打过来。 凤阳再怎么说也是中都,还有明皇陵在,但也正因如此,他们必须要站在皇权的一边。 武官和文官不同,就和大明亲民官很不喜欢卫所士兵入城一样。 在自己治理的地界,军队闹事总归是很头疼的事情。 没战事的时候,治理官恨不得士兵都龟缩在卫所里,别出来祸害人。 马车身后,穆盛目送着马车,身边的指挥使靠近,低声道:“大人,知府那边?” “关我屁事,恭送钦差本就是沿途州府应尽之礼。” 穆盛正说着,嘴角含笑。 突然身后凤阳城城门一群官员驾马而出,为首之人路过穆盛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 这时,坐在马车里的金濂又听到了一声:“恭送钦差大人。” 不过,金濂已经不回头了。 马车掀起的烟尘,在官员眼里越来越小。 似乎是因为有卫所的支持,从徐州到凤阳,金濂都没遇到什么袭击。 想想也是,第一击失败就能立刻发动第二击,那就说明整个南直隶都和朝廷离心了。 以现在的结果而言,南直隶想要搞事情,至少要立出一面不弱于当今圣人的旗帜出来,否则根本没有机会。 车厢中的金濂闭眼沉思的,一次袭杀,还是可以进退,没有成功,事情就没有做死。 可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金濂抿着嘴,他不能去做什么,事情自然发展和有意推动,所产生的结果可能有着极大的区别。 自从钦差遭遇袭杀之后,徐州就开始着手调查。 知府方平站在知府衙门前。 不知道是谁传出了朝廷将派兵往徐州的消息,导致徐州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不少人就在知府衙门前想要个说法。 拿着纸圈大喇叭,这是京城传出来的新玩意儿,方平此时正好可以用到。 “父老乡亲们,不日前,钦差从我徐州路过,遭遇马匪袭击,朝廷震怒,本官已上奏剿匪。” 声音从大喇叭中传出,可以让在场的所有百姓都听见。 方平竭力大吼着:“马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谁想着,出个城,突然就被马匪劫了!那日子还过不过,所以没有马匪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听到是剿匪,百姓原本惊慌的心才稍稍放下。 看到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方平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朝廷不会直接派兵清剿,所以,剿匪,需要我们来,需要我们徐州上下一心,还徐州一片太平!” 虽然马匪袭击钦差这种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但是,表面上看就这样,如今的线索,也是这样。 百姓要说法,知府就给个说法。 再说了,剿匪总归是好事,利国利民的好事。 一般情况下,知府是不会就这种事情出面解释的,大多是一纸告示,才懒得管百姓看不看得懂。 这番激情演讲之后,方平亲眼看到百姓安心的散开,自己则是忧心往府衙内走。 把锅推给马匪,这是给百姓的说法,却不能是给朝廷的说法。 那群袭击钦差的马匪已经查到了。 徐州三面背山阻水,唯西面一马平川,冈峦四合的地势,是徐州天然的屏障,也是马匪的藏身之地。 这不得不提到徐州所辖县镇中,俗尚赌博,无赖子三五成群,不事生业,藉此以供衣食。 而赌博业这种,必然会衍生黑恶势力,马匪,便是其中之一。 可这也反过来牵扯到了官府。 大明是禁赌的,但需要严格的吏治。 但那也只是在朱元璋时代才得到有力的贯彻,甚至有些地方直接立了禁赌碑。 可时过境迁,一夜暴富的梦,让赌徒们如痴如醉。 而开赌场的人,为了避免被砍手抄家,自然而然的和官府搭上了关系。 在仁宣正统所孕育的腐败之下,赌博业自然开始泛滥。 这其中的关系网十分复杂,牵扯也十分巨大。 正统年间,就有外戚向百姓放贷子钱,谋利数倍,然而,有司并无禁止,反而望风奉行。 至于被捅上朝廷,朱祁镇就以念亲亲国戚,且必不知此,特宥之,命法司执治,发配戍卫。 当时,皇帝可不在乎老百姓为什么要借贷,而且还是向外戚借贷。 通过这样的方式,不少外戚和官员,直接将百姓的家里掏空,同时也得到了很多地产。 一环扣一环,现在让方平去解,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知府大人,还不下决心吗?” 同知见方平回来,站在一旁问道。 闻言,方平眸中带着迟疑,道:“他们可以对钦差动手,又有何不敢对某动手?” “知府大人,怕了?” 同知抬起头,一脸笑意看着方平, 对上目光,方平很快就侧头看向另外一边。 他当然怕,天底下有谁会不怕死。 见状,同知不由得叹了口气,觉得这位知府到现在还看不出来。 “知府大人,你在怕什么?” 或许是因为同知年轻,钦差没有被召回,而朝廷还发了五万大军,震慑的是别有用心之人,但很明显,方平不是。 闻言,方平愣了一下,随后也猜到了这位北方来的同知在想什么。 “某是心向朝廷的,不过,若是从赌业彻查下去,真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牛鬼蛇神。” 方平开口说道:“到时候…” “知府大人,京城有句话,你这叫格局小了。” 同知打断,摇着头叹息道。 第546章 太年轻 不同的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 在同知看来,若是知府真的心向朝廷,那么又何必去担心牵扯出什么牛鬼蛇神。 大军都压境了,有什么比战争还要坏的情况? “知府大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此机会,整治徐州及周边县镇,大有利于来年税收,当今朝廷,可不是以前。” 剿匪,可不是只剿马匪。 同知的心更大,因为在北方,有着一尊圣人,站在他的身后,纵使是死,至少让自己无悔。 方平原本觉得对方太过年轻气盛,一点没有想到什么人情世故。 跟自己谈格局,他方平不知道格局吗? 领导来了他接风,坐上酒桌他敬酒,只有处理好人情世故,才可以谈格局。 “你还太年轻。” 方平叹气说道。 闻言,同知直接笑了,看向知府,问道:“知府大人,现在还瞻前顾后,若是朝廷大军当真进入徐州,你当如何?徐州卫可不会帮你御敌。” 顿了一下,同知眼眸中带着些许轻视,继续道:“下官是年轻,但是,知府大人,现在除了做出点事情,谁能保你?钦差大人是金濂,当朝刑部尚书,内阁大臣,不知知府大人所牵扯的关系,是否能承受陛下与内阁的怒火。” 果然说话不能太含蓄,你跟人家说格局,人家说你太年轻。 可是,这不是明晃晃摆在台面上的选择吗? 再多的人情世故,在兵锋之下,又能如何? 连朝廷大员都袭杀了,京城各级官员怎么看? 谁还会管你什么人情世故? 方平皱着眉,似乎是在思考同知的话语。 但是,见他这番样子,同知也不愿意再多言,走回自己的位置,继续处理卷宗政务。 沛县。 刘二得坐在小凳子上,右腿踮着脚掌,膝盖不断上下抖动着。 以前的村霸,现在犹如惊弓之鸟一般。 他记得,前段日子,他大哥说接了趟大活,往后就不愁富贵了。 可当刘二得听到钦差遭遇袭杀,鬼使神差就想到了自己的那位大哥,都是马匪,不过他大哥是九里山的。 似乎是若有所感,刘二得屁颠屁颠跑去了徐州城,然后就看到了堆在城外的京观。 天气还没完全转暖,尸体并没有发胀,所以,他看到了自己大哥那空洞洞的浑浊中带着腐烂的双眼。 一股寒气从腰椎直窜天灵盖,他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慌张,只能忍着跑回沛县。 提心吊胆的刘二得,虽然害怕,但也担心被别人看出来。 为了不再去赌场看场子,他甚至在夜里给自己浇了几盆冷水,让自己感染上风寒。 养病的时候,刘二得一直竖着耳朵,深怕什么时候,差役直接一个破门而入,若是大喊一声,锦衣卫或是东厂办事,刘二得觉得自己会当场吓死。 沛县不仅狗肉出名,还有着悠久的赌博业历史,从战国开始,斗鸡走狗就是当地一项风俗。 发展至今,博戏已经完全蜕变成了赌博。 也不能说是沛县一地的风俗了。 得益于自己的大哥,刘二得才获得这看顾赌场的好活。 他身强力壮,光是站着,就足以让那些骨瘦如柴的农户望而生畏。 也因为如此,刘二得知道赌场的一些和官吏勾结的内幕。 在大明,想要开办赌场,保护伞是必不可少的,毕竟祖宗之法,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钱物入官,职官犯赌,将加一等治罪,赌徒一律解腕,也就是砍手。 但是,士大夫乃至勋贵外戚,对于祖宗之法,自然是拿有利于自己的说,不利于自己的,那就是不利于团结。 刘二得害怕自己被找到,现在又不敢乱跑。 因为一大批马匪的突然消失,沛县的赌博业也受到了冲击,这种情况,若是展开调查,要查出来,并不难。 抖着右腿,刘二得整个人都很烦躁。 虽然他可以在乡村作威作福,但是,别说面对皇权了,就算是小小衙吏,都可以够他喝一壶的。 自从看到徐州城门外的大哥之后,晚上睡觉总会梦起那京观的场景,然后是士兵押解自己,寒光一闪,就看到自己那无头的身体。 抬起头,双眼泛红,然后耳边就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连带着,还有妇人的哄骗安慰声。 侧头,刘二得看到了自己的婆娘。 两人虽然谈不上感情,都是自己仗着村霸的名头,强行娶进门的。 刘二得并非没想过跑路,但是,这时代,跑路便是流民,没有路引的话,被抓去当劳役都是轻的了。 更何况,就算是村霸,也是有家,有根的。 “吴娘,你愿不愿意跟某离开这里?” 想了许久,刘二得还是决定跑路,自己的命必须握在自己手中,不能交由朝廷官府的喜怒。 闻声,那妇人茫然看向刘二得。 这村子是她的家,吴娘从来没想过离开这里,最远也不过是去镇子上赶集。 “这是为何?” 吴娘带着些许疑惑,自己丈夫是恶人,莫不是做了什么大恶事? “问那么多做甚?某就问你,跟不跟某一起走?” 刘二得恶狠狠瞪了吴娘一眼,从牙缝中挤出声音问道。 若是苦难夫妻,吴娘或许马上就会同意,可是,她本就是被强迫,在村子里,至少邻里乡亲多少还会可怜她,帮衬她,一旦离开了,按照刘二得的性子,说不定自己会有何凄惨下场。 “去哪?” 就算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吴娘并不敢直接回答,害怕又会遭受打骂。 “某说了,跟不跟某一起走?” 刘二得已经被压力压得心烦气躁,面对吴娘的扭捏犹豫,甚是不耐烦。 “可,可这是咱的家,怎能说走就走。” 身为同床共枕的人,吴娘又何不知,这是刘二得耐心耗光的前兆。 “若要走,总该有些准备,还需找里长要个路引,不然如何走。” 吴娘定了定心神,开口说道。 闻言,刘二得眼神眯了起来,随后闪过一抹亮光,咧嘴笑道:“如此便好,你去找里正,就说某要去沙县访友,办个路引下来,我们就走。” 第547章 线索 但出百里者即验文引。 凡天下要冲去处,设立巡检司,专一盘诘往来奸细及贩卖私盐犯人、逃军、逃囚、无引面生可疑之人。 这便是大明路引的用处。 让吴娘去办路引,总比自己引人注目的好。 刘二得并不怀疑吴娘。 一个小娘们,也不敢有什么心思。 吴娘定了定心神,无所谓道:“改明儿我去找找里正。” “改明?什么改明?现在还早,这就去。” 刘二得总觉得会夜长梦多,起身拉着吴娘就要往外走。 “娃儿现在也离不开人,等娃儿睡了再去吧。” 吴娘看着躺在床榻上哭闹的孩子,连忙开口。 “这有啥,某看着,不会有事,你去一下就行,又不需多少时辰。” 刘二得大手一挥,拉着吴娘,最后将她推出门外。 随着房门关闭,吴娘的整个脸都沉了下来。 自从被强嫁给刘二得之后,就不曾见过刘二得这番模样,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想到这,吴娘的心就提了起来。 “吴大姐,这是要出门啊?” 爽朗的声音将吴娘吓得浑身一颤,抬眉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手里正提着一条腊肉 ,似乎是路过。 这个人,吴娘认识,一年前来到村子里,吃苦耐劳,现在跟着村里的木匠学手艺。 “李军这是有好事?都吃上肉了?” 收了收心,吴娘勉强挂上笑容,对着李军问道。 闻言,李军脚步一滞,之前的问好可没有如此,基本就一声好或者点头示意,可从来没有如此过。 “是哩,今儿我结了工钱,给师父开开荤。” 李军看了眼吴娘身后的房门,旋即又换上了一副笑容回答。 “对了,吴大姐这是要去做甚?” 本来并不在意的李军,很自然的将话题拉了回来。 吴娘往前走了几步,离开房门,轻声笑道:“我那家子说是要去访友,这不去帮办个路引。” 说话声音不高,但是李军听后,挑起眉,打趣道:“这可挑了个好时候。” “可不多说了,我还要去找里正了。” 吴娘侧头,笑着说了句,就赶忙离开。 李军这人从去年来到村子里,就是出了名的乐于助人,或许是因为外乡人的缘故,村子里见他好欺负,各种重活累活都叫他。 而李军也不拒绝,一直任劳任怨,就算后来当了木匠学徒,也不忘帮衬村里人,久而久之,算是在村里结了好人缘。 谁家桌子椅子,门框窗户坏了,都会想起李军。 一路上,李军见人就打招呼,四处散发着存在感。 走到自家师父家,推开院子,细心关上门,走入屋内,将腊肉挂到一旁架子上。 “师父,刘二得那家在办路引。” 规规矩矩站在一个中年大汉面前,李军的态度,不像是面对师父。 大汉闻言,微微抬头,道:“说说,为什么特意提起?” “刘二得,年二十八,自幼不学无术,斗鸡走狗,现在沛县看赌场,如今上头在彻查袭杀之事,不管是不是碰巧,徒儿觉得需要注意。” 要说两人是师徒关系,这倒也不是骗人,不过,李军所学,并非木匠。 “就这些?” 大汉盯着李军,就跟班主任盯着学生的目光一样。 “这是某听刘二得婆娘说的,那吴娘本就与刘二得无过多情感,寻常也不会话多,想必也是发现了什么,才有如此异常行为。” 顿了顿,李军才继续道:“县镇中的赌场多与黑恶势力有关联,听闻刘二得那活儿,还是通过一个大哥介绍的,也是仗着那大哥,刘二得才能行霸乡里。” “你是觉得刘二得的大哥有问题?” 大汉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还不忘侧头道:“某去核实线索,剩下的事情,你只需留意,不要有过多动作,避免村民生疑。” “是,师父。” 李军躬身,双手抱拳。 自己的师父以前是锦衣卫,现在转换成了缉事厂的人,而李军也是。 用师徒的模式,是最好的衔接手段。 毕竟现在乡村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突然来一个异乡人,事事总会被人观察着,不利于暗访调查。 寻常时,李军的师父就真的是木匠,而李军也是真的在学手艺。 李军不像他师父,他不会一直待在村子里,学徒总有学成之日,到那时,就要飞往更广阔的的天空。 而像大汉这种,属于那种即将退役的人,回到老家,利用身份培养新一代,便是其最后的职责。 当过锦衣卫的都知道,皇帝不可能将特务机构洒向民间,那得需要多么庞大的人数才能做到。 缉事厂真正的据点是在徐州之内,有着正经的衙门,全名缉事厂办事处。 所负责的,便是官员接应与州府之间护卫重要官员的职责,这原本也是锦衣卫的职责之一。 明面上是这么说的,但其本职,依旧是特权监察机构。 从京城西城那边培训,再到地方村镇进修,朱祁钰可不是让缉事厂仅仅盯着当朝权贵而已。 这事毕竟不怎么光彩,谁会喜欢活在到处都是秘密警察的国家。 将缉事厂正规化,职能化,是朱祁钰未来必须把控的方向。 若说真正区分,锦衣卫属于兵部方面,而缉事厂,应该属于刑部方面。 李军看着师父离开,大致知道是向上汇报。 不是在万分危急的情况下,能不暴露自己,就别暴露自己。 缉事厂有着明面上的执行人员,情况汇报之后,便会交由他们来处置。 徐州城的缉事厂办事处并不是很显眼。 这里以前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在徐州城内的衙门,现在由缉事厂代替。 当值掌刑千户收到来自李军的消息之后,眉头微皱,不过,很快便舒展开。 “将此线索送至知府衙门,并告诉知府大人,若是衙门快班不够,缉事厂可以听知府行事。” 缉事厂掌刑千户,其下便是理刑百户,本就是锦衣卫担任,不过现在被分开,再往下便是档头、役长。 若说和衙门捕快的差别,那便是他们才算是吏,而捕快,算是临时工,也就是役。 第548章 缉事厂行事 大明的同知是副官,专为辅佐正官而设立。 也就是说,很多事都是让同知来做。 督粮、缉捕、江防、水利等等这些事情,除非已经发展非常严重,需要正官来扛责任,不然这些都是副官来负责的。 身为徐州二把手的同知,在收到缉事厂的线索之后,立马就送到知府方平面前。 “知府大人,缉事厂的消息。” 自从那日摊开说之后,方平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 而现在,同知将契机送了上来,方平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做。 沉默,面对送上来的线索,回应同知的是知府的沉默。 “知府大人,不看看?” 同知颇有心累的感觉,无力问道。 当真正要扛事,办事,才能看出一个主官合不合格。 看着方平那为难的模样,同知已经心生些许厌烦之气。 很简单,知府一旦看了,若再无动作,那就真做实了懒政是嫌。 方平看着同知,还在为脑海中的人情世故迟疑。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方平喃喃着说道,却听到同知一掌拍在他眼前的桌面,啪的一声,手掌展开了纸张。 “之前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别老是用你那蝇营狗苟的脑子权衡利弊,缉捕本就是同知之职,现在,某不能坐视不管。” 同知斥责知府,丝毫不在意官阶上的差异。 “大胆!” 被如此斥责,方平瞪大了眼睛,大喊一声,随后本想呵斥回去,顿时就想到了这同知所代表着什么。 顿时,方平脑中种种思路都捋了一遍。 没等方平出口,同知眯着眼睛,看向他,道:“干不了,就别干,一介知府,畏首畏尾,脑子里都是蝇营狗苟,如今朝廷,能办事才讲人情世故,不能办事,谁敢跟你人情世故?” “原以为,堂堂知府会清楚其中利害,不曾想,事到如今,依旧如此。” 说完,同知便甩袖离开。 知府衙门不做的事情,当然有衙门可以做。 缉事厂办事处传来的消息,让同知也想起了这个脱胎于锦衣卫的部门。 知府不敢办的事情,他们敢。 人在南直隶,虽然处处受限,但是圣人也为他们准备了可用之人不是? 当即,同知便跑出府衙,马不停蹄地来到缉事厂办事处。 经过通报,他便出现在掌刑千户面前。 “徐州府同知,李琏,见过千户。” 在掌刑千户面前行礼,还没弯腰,就被双手扶起。 千户说起来是和府同知同级的存在。 “李同知,多礼,有何事直接遣人说一声便是。” 掌刑千户拉起李琏,走到一旁入座,而不是坐在自己办公桌后。 当入了座,掌刑千户才道:“某乃杨建,李同知说说此来何意?” 并没有等上茶,李琏便连忙说道:“某收到缉事厂的线索,可那知府不敢彻查,走投无路,特来请杨千户出手。” 杨建也不清楚文官们的弯弯绕绕,不过,正如李琏所说,他确实有权利直接彻查。 毕竟,不管锦衣卫还是东厂,查案都是皇权特许的,这方面,他们的等级比三司还要高。 “此事倒是可以,但如今东厂可不是以前之东厂,某并不想和州府闹得太僵。” 杨建的话,让李琏有些意外,以前的东厂和锦衣卫,可不考虑这些。 “这是圣上的意思?” 李琏迟疑着发问。 闻言,杨建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道:“是,也不是,不想与州府闹得太僵,是某所感,毕竟摆在明面上,地方缉事厂便是为地方办事,是为朝廷办事,若是太过对立,并非好事。” 李琏皱了皱眉,随后舒展,这便是人情世故,只不过,和方平的人情世故不一样。 “杨千户,咱就摊开了说吧。” 想清楚之后,李琏正了正身体,道:“袭杀钦差,本就是打了朝廷的脸面,此事必须彻查,如今日之线索,若无干预,那刘二得也就跑了,再抓拿也麻烦。” “眼下,知府担忧其后势力,但某不怕,杨千户怕吗?” 说着,李琏双眼看着杨建,目不斜视。 杨建嗤笑一声,指了指挂在那办公椅后面的刀,说道:“怕?某袍泽都死在袭杀之事,再者,监察百官,本就是责任,何惧之有?” “那为何?” 李琏话没说完,便被杨建抬手打断,道:“某在信中说了,缉事厂可以听知府行事,可不代表缉事厂不会自己行事。” 收回手指,端起茶碗,杨建笑着看向李琏,继续道:“刘二得跑不了。” 说完,在掀起茶盖,吹了吹。 李琏双眼发亮,双手握拳,道:“理当如此,那此事就没某什么事了,某也算是白跑一趟。” “哪有。” 杨建笑道:“刘二得这种人,整个徐州都有不少,缉事厂终究是人力有限,有些事情,还需要李同知多多注意。” 两人聊天的时候,官道上,四匹骏马掀起沙土,朝着刘二得的村子驰骋。 村子里,吴娘从里正那里回来。 看到自己婆娘,刘二得立马上前,问道:“如何?” “自是妥当,不过听说如今非常时,还需要一些时日。” 吴娘看出自家丈夫心急,便出声解释。 路引不仅需要里正,还需要县镇的官吏盖印,所以都需要耗费时间。 不过,吴娘的解释倒是让刘二得提高了些警惕。 现在是特殊时期,官府那边,说不定也会出什么问题。 刘二得越想着越觉得有道理,自己这脑子,转得并不快,实在不行,就直接跑路。 大不了当个流民,混个山匪什么的,又不是没有活路。 “那便等等。” 刘二得说完,就走到一边,拿起一壶酒就开喝。 一旁的吴娘走入内室,看着床榻上的孩子,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去了里正那边,她才知道,最近发生了大事,听说徐州那边,有个大官遭遇马匪袭杀,差点就被得了手,现在整个徐州都是风声鹤唳的。 想必,自家丈夫是摊上这事了。 旋即,吴娘就想起了李军,出门时,她特意和对方多说了几句,其为人正派,也不知道能否帮上自己。 第549章 乡下皇权 清晨,鸡鸣破晓,晨曦刚刚破开云层。 稀薄的晨雾被气流卷动,四匹骏马从雾中显现身影。 马蹄声惊扰了还带着困倦的村民。 乡村道路上,看着头戴尖帽,身着深褐色右衽劲装人飞驰而过。 不由得,目光追随,看其进入自己身后的村子。 砰砰砰。 粗暴的敲门声响起。 半梦半醒的刘二得当即一个激灵,双眼还泛着血丝,迟疑看着卧室布帘。 “二得,是我,里长,昨儿不是弄那路引吗?今儿某来问问。” 很快,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让刘二得原本狂跳的心脏稍微安歇。 “贱狗攮的,某还以为事发了。” 刘二得小声嘀咕,随后踢了踢身边人,道:“还不快些起来,里正来哩。” 被踢醒的吴娘愣了下,随后爬起来开始穿戴。 “也真会找时辰,这大清早的。” 吴娘嘴里低喃埋怨。 可这话倒是让刘二得提起了心思,他没有应外面的人,而是竖着耳朵继续听着。 “嘿,这狗二得,平日也没个农活,天天睡到日头三竿。” 门外依旧传来里长的声音,似乎是在骂刘二得。 “快开门,狗二得。” 里长的叫骂声很是洪亮。 “来啦。” 闻声,吴娘高声应了句,随后莲步走到门边,看到刘二得鬼鬼祟祟躲在一边,也就皱了下眉。 从内打开房门,吴娘便看到,门外落错站着五六人,为首里长,其身后站着四个英武男子,剩下就是看热闹的。 “里长,这是?” 吴娘迟疑的声音刚响起,那英武男子便伸手将吴娘扯出房间。 “刘二得,某乃缉事厂档头,奉命将尔提拿问话!” 随着档头的声音发出,屋中传来一道冲撞声音。 “该死,早就说了,直接破门!” 番子大喊一声,随后绕过房屋,三个番子同时急射而出。 而那档头并不慌,看向吴娘,在其面前摊开一张纸,道:“此是缉事厂,缉拿文书,里长已核验,请勿动。” 在吴娘那惊慌的目光中,档头看向里长,笑道:“里长,涉及钦差袭杀之案,若是让刘二得逃了,那里长知道后果。” 平淡的声音,让那里长顿时浑身打了个寒颤,磕磕绊绊道:“某这就发动村民,必然抓住那刘二得。” 说着,里长便开始招呼那些看热闹的村民,组织抓拿。 “官爷,这事民女可不知道。” 当真从官差口中听到刘二得涉及的事情,吴娘整个人都慌了。 “没事,我们东厂,不会错怪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 档头依旧一脸和善,可是,当吴娘听到东厂一词,整个人双腿发软,直接瘫坐到地上,双眼空洞。 见状,档头摸了摸鼻子,看来,缉事厂别人不太了解,倒是东厂,就直接把人吓坏了。 春风扑面,雾中带着水汽,急速奔跑之中,脸上很快就湿漉漉的。 刘二得翻窗逃跑后,来不及辨别方向,就死命往一个方向跑。 在他身后,三个身影紧追不舍。 “刘二得,你别跑,再跑,别怪某不客气了。” 身后传来威胁的声音,刘二得充耳不闻,他可不管那么多,像他这种地痞无赖,遇见官差,就跟老鼠遇见猫,第一反应就是跑。 很快,整个村子都苏醒了。 里长发话,说是官府要抓拿刘二得,顿时村民就被发动了起来。 以人当传声筒,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扁担、锄头、扫帚,村子里的青壮老人,都拿起了趁手的武器,避免不时之需。 大明的里甲制是从保甲制演变而来,算是皇权下乡的一种形式。 在里甲之内设立了老人制,而里长,也多是村里乡绅土豪的大房一脉担任,虽然是基层组织,但相比朝廷,他们更看重宗族。 可是,强权压下,乡村的土豪、乡绅,也不敢直接反抗。 更何况,缉事厂直接拿出文书和摆出身份,若是在他们村子里出了事,那恐怕就不能善了。 这也是档头如此有信心的缘故。 只要让他们看见了刘二得,那么,必然就不会被他跑了。 小农社会虽然会相互扶持,但又何曾不是一座牢笼,犯了事,跑都难。 刘二得正跑得起劲,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幕,随后整个人后仰,双眼发昏,似乎看到满天繁星。 一根扁担直接拍在了他的脑门上,前方跳出好几个青壮,更有甚者,直接要挥舞下锄头。 “住手,留活口。” 当即,番子脚步发力,一跃而起,直接踢飞了那要落下的锄头。 同时,两个同伴拔刀,一人将刀架在刘二得的脖子上,另一人则是保持戒备。 “做甚!莫不是要杀人灭口!” 为首的番子对着村民怒斥,一身吏服便是他们的保障。 随着话音落下,人群让开,那挥舞锄头的人就被暴露了出来。 不过,番子并没有动手抓拿,而是拉起地上发蒙的刘二得,束缚其双手,将其押解。 在里甲制下,只要掌握里长和老人会,很大程度就直接掌握了整个乡村。 他们的目的是刘二得,其他的,就尽量不要平添是非。 现在是特殊时期,任何事态的失控,都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 比如让一个村子整体造反这种事,就算是缉事厂,也不想看到。 将刘二得带到档头面前,此时,档头正在和里长还有几个老人聊天,看到刘二得,便对着他们拱了拱手,道:“那某便不多留了,如今事态,诸位可要注意村民,莫让其胡乱走动,免得如这刘二得一般,若是逃出生天,不免多生麻烦。” “那是一定,官爷,我等皆良民,要不是官爷来得早,某也得去官府汇报一番。” 里长回礼,口中信誓旦旦保证着。 在他们身边,吴娘抱着孩子,经过档头的一番解释,她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 可是,东厂的恶名依旧挥之不去,一想到自己落入东厂之手,她的双腿就控制不住发抖。 “还请里长借辆牛车,好让我等送妇孺。” 档头看了吴娘一眼,又不着痕迹地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才开口说道。 第550章 选举 大明的东缉事厂有抓捕的权限,可却没有审问之权。 无论是锦衣卫还是缉事厂,对外审理机构便是北镇抚司,而南镇抚司则是内部自查的机构。 所以,当缉事厂的番子抓获刘二得之后,可以有三个选择,一是直接送往京城镇抚司诏狱,二便是交由知府衙门,其三就是等镇抚司指派人员到达地方。 而掌刑千户杨建,仅仅是看了刘二得一眼,就将其连带着吴娘一起交给了同知。 对于像吴娘这种罪犯家眷,官府采用的是散禁。 虽然没有镣铐和枷锁,但是,软禁的地方也谈不上什么好的。 方平站在府衙门口,他早就收到了缉事厂抓拿刘二得的消息。 和他想的不一样。 之前李琏拿来消息时,他还以为缉事厂是为了和他这个知府搞好关系,却不曾想,李琏离开了一会儿,缉事厂就直接派人将刘二得拿下了。 这是丝毫不给自己这个知府脸面了。 可面对缉事厂,他又无能为力。 李琏面对方平,已经不带任何表情了,只是指挥着衙役将人收押。 “李同知,你是不是越界了?” 方平皱着眉看向李琏,好心提醒道。 “缉捕审问嫌犯,本就是同知之责。” 李琏缓缓抬头,直接对上了方平的眼睛,嘴角微微翘起,问道:“知府大人,下官有理由怀疑,大人如此懈怠此案,莫非是有隐情。” 顿时,方平便觉得头皮发麻。 犹如被人揪住了小辫子,他指着李琏吼道:“李同知,莫要妄言,小心祸从口出。” “方大人,莫不是忘了,缉事厂有监察百官之责,如今刺杀钦差之事都发生了,而事发之地官员,纷纷推诿懈怠,是以为圣上不知道吗?” 李琏耸了耸肩,场面话已经不需要了,他发现,自己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一个沉迷在人情世故,一个觉得自己笼罩在神仙打架的阴谋之中的人,又如何敢放开手脚? 被李琏堵住话头,方平张合着嘴,却发现无法反驳。 若真上书到朝廷,那么他这个徐州知府,确实是有嫌疑。 毕竟线索都摆在他面前了,他都不主动去做,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想清楚之后,方平顿时脊背冒出冷汗。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之前同知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不管是什么人情世故,前提都是要有命在。 神仙打架的时候,一方已经展现出碾压的气势,这时候再摇摆,那你不死,谁死? 久经官场的方平,是太会做官了,以至于从正统时期所继承下来的推诿奉承是炉火纯青,到真正要做事的时候,其实就是心虚。 刀没有落在身上之前,都不会感觉到疼。 李琏摇了摇头,现在他已经不想理会这个知府想什么了。 现在需要他做的事,便是从刘二得口中撬出点什么。 与此同时,缉事厂办事处,理刑百户莫黔站在掌刑千户身侧,垂首道:“根据预备人员李军传来的消息,这刘二得平日在沛县看场子,与九里山的马匪有关系。” “沛县?” 杨建挑眉,看向莫黔,道:“那地方挺乱的。” “正是,自洪武二年,由泗水东岸迁至泗水西,苦于水患,尚未筑城,因而治安不佳,赌风极为昌盛。” 莫黔将查到的信息简单表述。 “那是该查查。” 杨建抬头,看向莫黔,道:“徐州知府或许不能指望了,所幸圣上有先见之明,调换了南北部分官吏,那同知,倒是敢做事之人。” 闻言,莫黔没有答话,便杨建继续道:“沛县知县要查,而且要细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管查到什么,统统上报,就算让徐州整府瘫痪,也无妨。” 在大明,再大的官也大不过尚书。 现在可不是大学士就能称首辅的时代,要当首辅,前提必须是尚书。 比起徐州知府,缉事厂的人更能理解圣人的决心。 胆敢尝试朝廷的底线,那么五万大军可不仅仅是威慑而已。 “末将遵命。” 莫黔躬身抱拳,倒退走出值班房。 有了刘二得这个突破口,那么就可以攥住线头往里抽丝剥茧。 京城,景仁宫。 朱祁钰在书房,看着徐州发过来的消息。 “方平,宣德五年进士,历任翰林修撰,礼部郎中…” 兴安正向朱祁钰介绍方平的履历,毕竟朱祁钰可记不起那么多的大明官员。 “缉事厂没查出方平什么来?” 看着递上来的折子,朱祁钰带着些许好奇问道。 “还未查出。” 兴安回答道。 “若是清白,这畏首畏尾的样子,倒也像是为官之人,在南直隶待久了,处处都瞻前顾后,这些人,太闲了。” 朱祁钰放下折子,侧头看向兴安,问道:“那金沟村的里长,为什么会帮忙抓捕刘二得,既然刘二得牵扯赌场,又一直安然无恙,想必村中也有所牵扯吧?” “回陛下,里长不敢,虽诸乡村由里长管理,但真正服人的,乃是村中老人,里甲之内,凡年龄在五十岁以上,有德行、有见识,而为大众所敬服者,每里推选三名、五名或十名老人。” 若不是这事,兴安也不会去理会大明的乡村制度,这种太细了,一般皇帝也看不到。 “哟,还是选举而来的?” 朱祁钰抬眉,没想到这么早就有如此民主之制度了。 闻言,兴安直接摇头,道:“虽为推举,但多是乡绅豪强家族,也只有这些人,才有分量服众。” 兴安很明显没有听懂朱祁钰的调侃。 用屁股想也知道,选举这种事情,给些米面,用些手段,村长不就选出来了。 更何况大明这种推选制度,其实更像后世某国的选举人制度,也就是从那些显赫的家族中找几个人,然后让村民从里面去选,选来选去,总是那些人。 “有点意思。” 朱祁钰捏着下巴,看向兴安,道:“去把于尚书叫过来,朕想要听听他的见解。” 现在于谦应该很忙,毕竟大明的军事动作一直没断过,诸多事宜都需要他这个大权在身的大官来审批。 第551章 大明是什么? 于谦对于把自己从百忙之中拖出来喝茶的朱祁钰,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朱祁钰,当他知道了大明乡村的里甲制和老人制后,某种莫名的心悸产生。 似乎穿透了几百年,看到了年轻的伟人为何要考察、调查农村。 见面是在客厅,这个地方,也多是闲聊,所以于谦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思想准备。 “于尚书,快快入座。” 当看到朱祁钰如此热情,于谦顿时就提起了精神。 “谢陛下。” 行礼之后,于谦顺着朱祁钰的手指方向,坐到朱祁钰身边。 脊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于谦已经准备好了圣人那些突发奇想了。 “于尚书。” 捧过一杯茶,朱祁钰才开口道:“对于乡村的里甲和里老会有何看法?” 于谦端着茶杯,迟迟没有放到唇边,许久后,将茶杯放回茶几,看向朱祁钰,道:“以一百十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长,余百户为甲,甲凡十人,岁役里长一人,甲首一人,董一里一甲之事,先后以丁粮多寡为序,凡十年一周,曰排年。” “陛下,一个百户村,十个里长,一户里长,十户甲首,此为黄册之基础。” “但是,一个里长管理全里事务,可对于其余几位里长,监督和赋役管理,则是鞭长莫及。” 顿了一下,于谦继续道:“因而,如今多为一百十户为一里。” “因而,才有里老互补?” 朱祁钰嘴角微翘,让村里的老人帮忙管理,在以孝治天下当下,处理乡村大小事物上,有着以老为尊的方便。 闻言,于谦点了点头,问道:“陛下对此感兴趣?” “嗯,金尚书在徐州遇刺,缉事厂查出了些东西。” 朱祁钰一边说着,一边将调查报告推向于谦。 “徐州沛县连同周遭一众乡村,赌性成风,甚至堂而皇之在县镇开设赌场。” 于谦拿起文件,看得认真,不过听圣人所说,好像和尚书遇刺没有什么关系。 这也很正常,圣人的角度一直很新奇。 “朕叫你来,倒不是说金尚书遇刺之事,只不过,大明律本就严禁赌博,如此大规模的组织,必然有官府参与,就算没参与,也有瞒报之嫌。” 朱祁钰自顾自说着:“从这方面,可以看出,地方缺乏发展,基层管理不严,比起尚书遇刺,朕觉得,更应该解决此民生问题。” 听到最后,于谦已经放下文件了。 揉了揉眉心,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按理说,尚书遇刺,乃是大案,可是,在圣人眼中,却看向当地民生发展,如此奇怪的角度,作为领导,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那陛下是觉得,要从里长、里老这方面下手?” 于谦皱着眉,这事随便一想都知道,摊子太大了,不亚于开国之初,面对人才匮乏的情况。 “朕说过,发展是一切根本,而发展中的问题,就需要用发展来解决。” 朱祁钰收敛神情,还不忘指了指于谦面前的茶杯,看于谦端起品茶,他才继续道:“若是徐州及周边县镇发展的好,那么就不会有如此多游手好闲之人,相对的,马匪山匪乃至流民也不会存在,自然不会让人有机可乘。” “是有点道理,不过,陛下,若不利用匪类与流民,有心之人也总有可利用之人。” 于谦皱着眉稍微反驳一句。 “那便是发展不够,基层治理不完善,导致地方各为其主,并非心服朝廷所致。” 朱祁钰直截了当回答,于谦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却又觉得缺少了什么。 看到于谦沉思,朱祁钰转而追问,道:“于尚书,你所忠诚的是谁?” 闻言,于谦猛然抬头,看向朱祁钰,这个问题,若是别人,并不敏感,但是对于朱祁钰和于谦来说,就有些敏感了。 “大明。” 没有多少犹豫,于谦脱口而出。 “那么大明是什么?” 朱祁钰并不在意,这是彼此都知道的事情。 本来,来景仁宫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于谦,这连番跳跃的问题,实在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而朱祁钰也知道,于谦所说的大明,其实就是天下,可是,天下太宽泛了。 “是朕?还是朝廷?还是亿兆百姓?” 虽然听上去,这些和基层管理没有什么关系,但实际上,这很关键。 “若大明是国,那么,这个国有多大?谁算是大明国的子民?辽地边民算不算?苗疆苗民算不算?” 朱祁钰手指敲在茶几上,将于谦的目光吸引回来,才继续道:“湖广苗乱,之所以得以平息,除了强大的军事实力,还有像黄镐一样的官员深入基层治理,将苗人视作大明的人。” “可在此之前,羁縻制下,皆是各为其主,为国为民,模糊不明确,地方官吏乃至乡间里正,虽知朝廷,但是皇帝换谁都一样,哪怕是夷人。” 这点,从胡元就能看出来。 虽然朱元璋在讨元檄文中,言: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 同时也竖起了: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可是,在最后: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 在这之中,【中国】【中夏】才是国,而国民的概念很简单,同生天地之间,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皆是。 “于尚书,朕的想法很简单,大明是国,那么如今其疆域模糊不清,臣民模糊不清,那便不行,朝廷代表大明,而大明代表中国,而凡入黄册者,皆为国民,这才是正确关系。” 朱祁钰帮于谦捋了捋相互之间的关系,才继续道:“所以,无论是于尚书还是里长,都必须为国效力,也就是为朝廷效力,为亿兆生民效力,如此方能符合大明利益。” 第552章 村长 于谦是个有学问的人,也是个能臣。 但是,他所读所学,从来就没有明确过真正国家概念。 在四百五十年后,这个政治概念在动荡中被提出,然后又在一个个伟人的手中,将四万万散沙凝聚在一起。 朱祁钰是拾人牙慧而已。 对此,于谦感觉自己的观念好似清晰了起来。 圣人虽然跳脱,但是,冥冥之中,于谦也稍微能够理解确立国家概念与基层治理之间的关系。 “陛下,道理臣懂,可是,若由朝廷指派里长,怕是不现实。” 于谦将话题拉了回来,不然都不知道圣人会偏到哪里去了。 “这只是探讨,于尚书觉得为何不可?” 朱祁钰很认真的问道,毕竟,这方面他所了解的也不多。 “依照户部统计,以陛下之念,不算辽地等边陲,我朝有县一千三百余,一县周遭有村少则百余,多则三百之数,去中值,便有二十六万不计数。” 于谦舔了舔嘴唇,继续道:“以秀才为例,每三年县试,各县少则八人,至多二十人,若取中值,便是一万八千二百余,中秀才者,还需苦读,以备举人直至进士。” 朱祁钰在一旁不断点头,别看一万八千很多,这算是整个大明人口每次产出的大学生了。 更何况,秀才很多并不具备管理能力,能养活自己都难,更何况去管理一个村。 光是想想,就头疼。 朱祁钰揉了揉眉心,道:“若是将学校铺开,所出之人,投入乡村,于尚书觉得是否可行?” “不可。” 于谦还是否定,道:“臣知陛下心思,但学校若是铺开,那各地学堂府院,该当如何,要是陛下一意孤行,也该想想,光是内帑,可否承担每年支出?” 朱祁钰的学校教育体系,要说是属于平民教育,光是没有学费和学杂费这项,大面积铺开的话,每年花费也是天文数字。 可是,没有义务教育,就没有足够的基层管理人员,没有基层管理人员,想要靠宗族去治理基层,那么沛县这类的情况就无法阻止。 “也是。” 朱祁钰捧起茶杯,自顾自喝了起来。 “其实,陛下无需如此忧心。” 于谦连忙开口,道:“比起学校,陛下不是有更好的方式可以解决?” “哦?于尚书说说看。” 朱祁钰立马挑眉,目光炯炯看向于谦,连茶水都放下了。 “如今京营学习氛围也极为浓厚。” 于谦轻轻抚着胡须,眉眼中带着笑意,道:“陛下当初推行学习小组,不也是有此心思?” 那双眸似乎看透了一切,于谦边说着,边点头自我认可,道:“比起学校,军伍历练之人,更加令行禁止,也不是不堪重任。” 闻言,朱祁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感觉自己有些思维惯性了。 自发学习也是学习,没有人规定学习一定要在学校之中,自己搞出来的事情,自己都忘了。 “若是在军中设置文考,以学校考试之形式,于尚书觉得如何?” 朱祁钰双手抱胸,闭眼喃喃道:“我怎么把这给忘了,京营有二十万大军,集中学习,集中考试,还省去了舟车旅费,若是每年能抽出万余人…” 声音越来越小,但是于谦听得清楚,果然不出他所料。 圣人日理万机,有些事情疏忽,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对于圣人事事为大明亿兆生民思虑,于谦心中也免不了受到激励,大有一种吾道不孤的感觉。 不久后,朱祁钰才从思考中睁眼,侧头看向于谦,道:“若是要推行,也不可仅指派里长,否则各村宗族,皆会反感,朕以为,可设立村长,以村中推举之形式,选一人,其余由老人辅佐,而里长则是朝廷连系乡里、发展乡里、加强乡村建设之存在。” 于谦闻言,双眸眯了起来,这怎么有种二桃杀三士的感觉。 看上去,虽然和里甲制没有什么区别,可那什么村长之位,很明显就是用来平衡村中各族的存在。 “陛下,英明。” 对于推选这种事情,于谦并非持反面态度。 历史中,就有不少能臣能吏是这么产生的。 只不过大多数都是世家豪门,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修桥铺路,施粥救济,也只有这些人普遍有着能够做出这种收买人心的事。 而且,圣人说的很清楚,若是直接改变里长的产生模式,那么就直接触及到乡绅的利益,间接可能产生的矛盾,就可以让村长来负责调和。 “还行,拾人牙慧尔。” 朱祁钰摆了摆手,随后感叹道:“只是不知道要推行,得等到何时。” 面对圣人的感慨,于谦也是颇有一种急迫感。 “陛下正值壮年,龙体安康,何愁大事不成?” 虽然也共了情,但是,于谦明显不能顺着圣人的话说下去,否则就太消极了。 “对了,徐州那边,若是官匪勾结,要处理的话,怕是会有动荡。” 朱祁钰突然就转了话题,问道:“于尚书觉得徐州卫所有没有可能有牵扯?” “臣不知,但愿没有。” 于谦摇了摇头,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妄加定论。 “缉事厂已经在彻查此事,但苦于没有审理之权,朕欲派镇抚司缇骑为上差,去一趟徐州,于尚书以为如何?” 朱祁钰又给于谦倒了杯茶,然后推到于谦面前。 镇抚司缇骑,其实就是锦衣卫,而负责对外案件的北镇抚司,想要审问官员,特别是可能涉及知府的案子,怎么说也要出一个镇抚使级别的人才行。 但是这问题推到于谦面前,放在以前,于谦要是同意,那怎么说也得算是文官中的叛徒了。 “回陛下,臣以为,可效仿巡查组,由三司各出一人,前往徐州负责审判缉事厂所缉捕罪人。” 于谦很快就给出了反应,让朱祁钰咂了咂嘴,果然,想要审判权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朱祁钰并不在意,道:“也行。” 至少人家没有拒绝缉事厂的参与,这进步已经很大了。 第553章 逍遥楼 沛县。 一群不速之客直接闯入这座连土墙都没有的县城。 他们的目标明确,一身统一的服饰,让县城内的民壮望而却步。 三层建筑,是沛县最高的建筑,犹如地标一般。 远远看起来,就跟寻常皮肉场所一样,妖娆的长袖挥舞,隔段距离,就能闻到空气中的香味。 少女们带着妩媚的笑容,招揽诱惑每一个路过的人。 不一会儿,她们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慌失色。 那群不速之客,各个都跨在马匹上,直接将整座建筑给包围了起来。 眼看来者不善,看门的壮汉没有了凶神恶煞的表情,换上近乎谄媚的样子,问道:“这些爷是来消遣的?” 回答他的话很简单。 “缉事厂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随着理刑百户莫黔抬手,掌中展示腰牌,周围的路人瞬间就拉开了距离,形成一道真空带。 “这位官爷,是不是有些误会。” 看门壮汉强撑着笑容,双手抱拳,保持着如同江湖好汉般的气度。 “是让蔡洪自己出来,还是我等进去抓拿?” 莫黔眯着眼,可没有给什么好脸色。 听到蔡洪的名字,大汉脸色沉了下来。 那便是赌场的主人,也是自家帮主,对方来者不善,而自己这边,并没有提前收到消息,想必是缉事厂绕过了县令,直奔这里而来。 见大汉不语,莫黔也没有理会,道:“全员听令,拔刀!” 锵锵声接连不断发出,围观路人见状不妙,纷纷开始向外跑去。 “蔡洪,色目人,丐户,违反大明律令,私开赌场,现有勾结马匪袭杀钦差之嫌,缉事厂奉命抓拿,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莫黔大声喊道,顿时,人群更加慌乱,因为从外面跑来的不少民壮,直接将缉事厂的人给围住。 可是,当他们站定,听到莫黔的唱声,脚步也变得迟疑。 缉事厂的番子目光如狼,丝毫不顾及自己被包围,全都盯着眼前的高楼。 丐户,并不是乞丐。 这是朱元璋搞出来恶心色目人和蒙人的一种户籍。 朱元璋的素质不高,刚当皇帝的时候,想法很简单,一报还一报。 既然胡元将人分为四等,那么,他便将浙江一带的色目人和蒙人一部分划分为丐户,也就是惰民。 乞丐尚且还能翻身,但是丐户不行。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的丐帮,一直都是从事非法产业的犯罪团伙。 “大人,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一个头戴乌纱官帽,身着青袍,胸绣溪敕的官员一边喊着,一边跑到莫黔面前。 仅是瞥一眼,莫黔便知道,来人是七品县令。 “县令带人围我缉事厂,是想反了朝廷?” 莫黔说话声音没有压制,让本就迟疑的民壮更加惊疑。 若是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事后被裹挟,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大错已经铸成,回头也是死路一条。 没等县令解释,又听到莫黔下令道:“来人,扒了着青袍,夺去乌纱,沛县县令,纵容赌场,违反大明律令,抓拿待审!” 一声令下,四个番子上前,两人制住县令,一人摘帽,一人扒衣。 顿时,那县令便仅剩一身内衬,从朝廷官员变成阶下囚。 “大人无权抓拿下官,此等目无王法之事,怕不是擅作主张,诸位,东厂荼毒滥权朝廷已久,别听其一面之词。” 县令的脸上露出片刻慌乱,很快就倒打一耙。 民壮衙役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并不知道是该听谁的。 当前情况对于缉事厂来说,并不算好。 聚集而来的民壮衙役还有百姓,少说也近千人。 似乎是得到了人群壮胆,就连那看门的大汉也挺了挺胸膛。 此时,逍遥楼下,从里面也走出了不少壮汉,对缉事厂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哈哈哈。” 见状,莫黔大笑出声,环首看着聚集而来的人,道:“大明律例,赌博者罪,一人至数人,皆棒一百,罪首解腕,官吏参与,罪加一等,尔等是要抗法?” 众人闻言,左顾右盼,民不知法是常态,逍遥楼是赌场,在沛县并不是什么秘密。 多少赌徒在这里倾家荡产,只不过官不究的状态下,给人一种合法的错觉。 “让开!” 莫黔看向前方拦门的壮汉们,各个劲装,腰间佩刀,多是恢复了凶神恶煞之态。 停顿了一下,对方依旧不让,莫黔不屑,道:“某乃缉事厂理刑百户,今,蔡洪纠众抗法,县令相勾结,传我命令,通知本部,现在,杀!” 谁也没想到,莫黔没有丝毫迟疑,其下令之后,所有人顿时感觉头皮发麻。 随后,一个番子掏出信号筒,朝天空激射出一缕亮光,绿光闪烁。 百户的出现,便代表在他们眼前的番子,仅仅只是一部分而已。 莫黔喊完之后,持刀向前,步伐坚定,一步一步走到壮汉面前。 为首之人还想赌一赌,便突觉一阵天旋地转,落地后,看到一个身体,似乎穿着自己的衣服。 绣春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下一人头颅,其余番子大喝一声,全体冲向逍遥楼。 围观的民壮百姓不知所措,没有人会想到缉事厂如此果断,被人围着也丝毫不惧。 “杀!” 逍遥楼的卫护见了血,纷纷拔刀相向。 砍杀声响起,两方势力顿时杀成一片,不少百姓已经大叫着跑开。 百姓机敏,头顶上的绿光,预示着缉事厂有后援。 看到了莫黔的底气,没人敢猜测后续会来多少人,甚至可能会直接引来卫所。 莫黔挥刀之后,并没有停下来,左右番子上前护住其左右,让他可以专心向前。 手中的刀尖挡开一击,随后笔直刺入对方体中,以其为盾,莫黔大吼一声:“冲!” 双腿乏力,那人的心窝子被绣春刀搅得整个人都没了知觉,只能任凭莫黔将他推入逍遥楼中。 方一入门,莫黔趁着间隙,观察了一番环境。 可谓是金碧辉煌,到处雕梁画栋,垂曼轻纱随着微风飘荡。 角落里,不少没逃出去的赌徒、嫖客,还有妓子,蜷缩成一团,看着鲜血洒向半空而发出惊声尖叫。 第554章 我,蛮夷也 精致的销金窟染上了鲜红。 还未享用的酒水被撞击而洒落一地。 番子们相互配合,有人挡,便有人砍刺。 民间武夫面对专业训练过的番子,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蔡洪!速速就擒!” 突入逍遥楼后,莫黔马不停蹄地冲上二楼。 而战场也从楼外打入楼内。 番子守住楼梯,挥刀砍向任何一个胆敢上前的人。 二楼,莫黔带着几个档头,在狭窄的楼道里不断挥砍。 侧身躲过劈过来的长刀,手中绣春刀一转,向着对方的关节而去。 一条手臂飞向半空,随后落到楼下。 抬腿对着捂手的武夫就是一脚,其人撞破木栏杆,落地后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人,速战速决。” 档头对着莫黔喊了一声,随后身体撞向旁边的武夫,一刀刺入其腹部,转动刀把,刀身在其身体里搅动半圈,拔出之后,一血封喉。 莫黔没有回应,根据线人的消息,那蔡洪就在三楼。 等莫黔杀上去之后,整个人感觉有些脱力。 稍微深呼吸调整,抬腿踢开眼前的木门。 楼下是喊杀声震天,而三楼房间内,香薰缥缈,一人盘腿坐在蒲团上,身边还有两个美娇娘侍奉。 黑色卷发,棕色的眼睛,高挺的鹰钩鼻,莫黔一眼便看出,这人是大食人。 所谓色目人,指各色名目之人,那些长相不同于中原人的蛮夷,除了蒙古之外的中西亚乃至欧洲的人,都可以被称作色目人。 莫黔缓步踏入房中,对方看了眼破碎的房门,便将目光停留在莫黔身上。 两者对比,莫黔显得有些狼狈。 “百户大人不辞辛苦而来,某有失远迎,见谅。” 蔡洪拿起小酒杯,遥遥敬了莫黔一杯,行为看上去很是优雅,且有恃无恐。 “噗呲~” 这番举动,把莫黔给看笑了,大跨步向前一踏,整个人激射而出,绣春刀伴随着身体惯性飞快挥下。 眨眼之间,莫黔便到了蔡洪面前,眼看绣春刀刚要击中目标,眼角闪过一抹寒光,莫黔下意识带动身体一扭,单手改变绣春刀的轨迹,抡了一个下半圆,举在头顶变成格挡。 只见那原本红袖添香的美娇娘,此时两人各皆持一柄柳叶弯刀,在莫黔靠近时,便同时砍了下去。 格挡不过一瞬,莫黔脚步微动,瞬间拉开距离,警惕看着两个蛇蝎美人。 见莫黔停下,蔡洪继续悠哉喝着酒,抬眸,道:“百户大人,太急了,不如坐下谈谈。” “装腔作势。” 莫黔不屑道,自己也趁着空闲稍微休息恢复体力。 “百户大人就不惊讶?为何某会如此?” 蔡洪挑了挑眉,棕色的瞳孔中带着惊疑。 “对将死之人,某为何要惊讶?” 莫黔调整着呼吸,对方暴力抗法,缉事厂就没想着活抓,圣人传过来的命令也是如此。 对于收到命令的莫黔来说,什么阴谋诡计都不重要,圣人的命令便是天。 蔡洪端杯子的手稍微一抖,他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想着要活抓他。 “一个丐户,就算穿着人模狗样,又如何?” 莫黔眨了眨眼,微微歪头,道:“就算买通了整个徐州,整个南直隶,又如何?你所做的一切,自然由你的族人来承担。” “都说华夏乃是礼仪之邦,为何会如此无礼!” 听着莫黔的威胁,若对方是狐假虎威,蔡洪也不会如此,可是,莫黔的行为方式,无不透露着他所说的是真的。 “自我介绍,某,莫黔,荆州人士,古楚之地。” 莫黔挺直了腰,一手抚胸,一手背在身后,继续笑道:“古楚有句话。” 说着,他咧开嘴,笑得十分邪恶:“我,蛮夷也!” 话音落下,没等蔡洪反应,莫黔便朝后大喊:“还不快上来!” 一边喊话,莫黔手上的动作可不上,右手前挥,刚才手放在背后偷偷上弦的袖箭飞出,目标便是两个美娇娘之一。 同时,他也继续欺身上前,不过不是冲向蔡洪,而是另一个手持弯刀的女子。 先是被莫黔的自称蛮夷震惊,然后是莫黔叫人的担忧,最后那鼓足力的绣春刀直接砍过来的突然。 防备暗器需要极高的注意力,很显然,对方没有。 袖箭扎入其肩膀,对方吃痛向后退了一步,而另一人则没那么好运气。 男女之间的力量差异,一个正劈已经让美娇娘接得十分吃力,她不得不接,因为太快,没有闪。 而更快的是,正劈之后,莫黔立马回收绣春刀,改劈为刺,眨眼间,美娇娘瞪着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被自己高耸的胸口所挡住的腹部。 “姐姐!” 一声娇呼,另一人忍着肩部的剧痛,反应过来,便看到自己的姐姐瘫软倒地。 纱裙四散,白花花的大腿,敞开的领口,满是春色,胸前那鲜红色,将人衬托得更加妖艳了。 莫黔不过是顺势切开了对方的腹部,挥刀挡开了弯刀,然后再次拉开距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多扇木门直接被踢飞。 这些雕琢精致且带着镂空的木门,根本就不结实。 展现在蔡洪眼前,是一群浴血的番子,那泛着血丝的双眼,犹如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众目之下,夺人心魄。 “降,或,死?” 莫黔歪着头,神情中满是不屑。 寻常武夫,根本抵挡不了专业的厂卫。 他实在是不知道,对方拖延时间,装着一脸淡然优雅是在装什么? 最重要的是,外面那些围观的民壮不敢参与进来,都在外看着。 莫黔将绣春刀置于手肘窝处,稍微一抹,原本沾染血渍的绣春刀,恢复了夺目的寒光。 “有什么用?某死了,你们什么也查不到!” 蔡洪咬着牙,恶狠狠说道。 闻言,莫黔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道:“某都说了,那又如何?” 这下子,蔡洪真的有些慌了。 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酒杯,端起来,问道:“某能问,为什么吗?” “至尊不在乎。” 莫黔耸了耸肩,给了对方一个很有力的理由。 第555章 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不在乎? 怎么能不在乎呢? 这可是徐州,这可是南直隶。 怎么可以说不在乎就不在乎了呢? 难道不是应该细查深挖,抓破头皮都要找出罪魁祸首吗? 看着杯中酒,蔡洪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莫黔一脸轻松,看向左右,道:“上!” 闻言,档头对视一眼,缓步上前。 站在蔡洪身旁的女子目光黯淡,最后看一眼蔡洪,露出惨淡的笑容,随后拔刀自刎。 而蔡洪,苦笑摇头,举起酒杯,道:“不劳诸位大人了。” 说完,就直接一饮而尽。 噗呲~ 莫黔看着蔡洪那视死如归的神色,忍不住笑了出声。 等蔡洪直接被束缚住双手,莫黔才忍着笑意,道:“那是毒酒?” “呵,知道了?已经晚了!” 蔡洪忍着身体抽搐,听到莫黔的话,似乎有种让人出乎意料的快感。 “想必是砒霜吧?” 莫黔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没等蔡洪反应,其他缉事厂番子立刻行动了起来。 “晚了?不晚,忘了告诉你,若是以前,砒霜乃是大毒之物,服之无药可解,但那也是以前。” 蔡洪被押解到莫黔身边,而莫黔凑到蔡洪的耳边轻声说道。 闻言,蔡洪不敢置信,瞪大双眼看着莫黔,感觉自己是在听什么荒谬的言语。 虽然莫黔说蔡洪死不死没关系,但是,能抓活的,为什么要去捡死尸? 砒霜这种毒物,被称为鹤顶红,传言见血封喉。 但是,缉事厂的人都知道,真要服用砒霜自杀,也要有段过程,而且还很痛苦。 当初圣人赐死夷戾王,还贴心的掺杂了曼陀罗,这才让夷戾王体面。 同时,医学院自然也对砒霜的解毒有过研究,在圣人的干预下,囚犯实验进展十分顺利。 当莫黔看到蔡洪拿起桌上那杯不曾动过的酒水,他也就猜出了个大概。 “呜!呜!呜!” 已经被塞住嘴的蔡洪,心生巨大的恐惧,那是对求死不能的恐惧。 所幸这里是高级赌场,因为加了皮肉生意,自然涵盖了菜食,所以,解毒所需的东西,都可以就地取材。 “一刻钟。” 莫黔收刀,活动了一下关节,十分自信道。 “是!” 档头们垂首应下,直接将蔡洪拖去厨舍。 楼下,幸存的武夫跪成一排,血水流淌在木制地板上,有些湿滑。 而逍遥楼外,一群骑兵神色肃穆,杨建驾马立于逍遥楼前,威慑着包围这里的民壮百姓。 一县之地,自然不会让莫黔带着这么点人就来。 在看到信号后,杨建就带着骑兵前来维持秩序。 没多久,莫黔就拖着精疲力尽的蔡洪走了出来,对着杨建笑道:“大人,任务完成。” 杨建嫌弃的看了莫黔身边那个身上沾满呕吐物的蔡洪一眼,问道:“这是服毒了?” 这句话,犹如一把刀插在蔡洪身上,之前他有多优雅,现在就有多狼狈。 像他这样的人,死是最好的下场。 一开始,蔡洪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不过,教义规定,自杀是被禁止的,那毒酒,也是侍女准备的。 所以,优雅是装的,让自己能够更体面。 但现实是残酷的,现在的蔡洪,像死狗一样被人拖着,然后直接扔到沛县令身边。 “李同知,沛县的事,就交给你了。” 杨建向后看去,李琏站在队伍之中,看着逍遥楼中不断被抬出的人,那些番子,有的已经没了气息,有的强忍着疼痛,呜咽着不想喊出声。 目光从伤员看向逍遥楼内部,遍地狼藉,血污和碎块遍地,犹如惨烈的地狱画卷在李琏的眼前缓缓打开。 李琏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光是眼前的场景就如此刺目,一旦开战,那么整个南直隶,都将成为战场。 见李琏没有应话,杨建也顺着李琏的视线看向逍遥楼内,不过,他倒没有李琏那样的多愁善感,淡淡瞥了一眼。 “牺牲是必要的,李同知放心,兄弟们都有体恤金和伤亡补助,某也不会寒了下属的心。” 杨建的言语淡然,笑着继续道:“这在北边,也不算罕见吧?” 闻言,李琏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道:“沛县暂时由州府接管,在朝廷新任县令到来之前,某会处理好沛县事务。” 说完之后,李琏看向蔡洪,又看了眼县令,眉头微微皱起。 “那便好,这蔡洪,某会负责带回徐州大狱,朝廷会派专案组审讯,刚好,某便是其中之一。” 杨建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知道,李琏所担忧的和蔡洪所想的一样。 若是像李琏这种文官带队,那么蔡洪真可能会如同他所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杨建一边说,一边翻身下马,走向蔡洪,满脸写着恶心,道:“啧啧啧,丐帮?帮主?听闻天津那边也出现过,不过一样死得挺快的。” 捏着下巴,杨建慢悠悠道:“某有一个问题,你们术忽人不是不能自杀,为何还准备毒酒?” 顿时,蔡洪眼睛瞪得老大,突然有种自己底裤被人扒光的感觉。 竹忽人,术忽人,术忽回回,蓝帽回回,他们有很多称呼。 明朝对于异族的概念也很宽泛,而在后世,这些人鼎鼎大名,敛财手段一流,放贷范围极广,甚至还一度被誉为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犹太人。 “不用惊讶,虽然皆为色目人,但是真要查,区别还是有的。” 杨建挑了下眉,起身对李琏说道:“李同知,这里就交给你了,某先行一步。” “杨千户,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琏还在震惊杨建刚才的话语,似乎有很多事情,他并不知晓。 闻言,杨建耸了耸肩,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这蔡洪其实和蒲氏的身份差不多。” 能被杨建提起的蒲氏,除了琼岛之乱的蒲氏还有谁? 李琏并没有表现的很意外,毕竟,他也不知道杨建这么说的意思是什么。 和蒲氏有勾结,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李琏就有些迷糊,便问道:“这蔡洪与蒲氏有勾结?” “对,也不对。” 杨建好像很难解释一般,道:“应该说他们的教义,他们只认为他们才是被神选中的人,在他们眼里,我们和猴子差不多。” 第556章 庸人自扰 听着杨建的话,李琏眼中带着茫然。 他突然能理解杨建为何为难,说出来确实难以理解。 杨建挥了挥手,道:“这并不在某的职责范围之内,你们文人不就喜欢研究,那便可以好好研究他们的教义。” 说完之后,就直接让人将蔡洪等人押上囚车,准备运往徐州府。 李琏看着运送囚犯的囚车远处,突然就觉得,或许有些问题并不是单纯官场问题。 沛县的县衙直接被一锅端了。 县令、县丞、主簿等等主要官吏都被抓拿下狱。 而李琏看着被封锁的逍遥楼,想起了太祖曾恶游民嗜博者,创逍遥楼于淮清桥北,备诸博器于中,犯者闭入,数日皆被活生生饿死的历史。 两个逍遥楼,里面都死了不少人。 也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逍遥楼这名字的故事。 兖州府。 京营五万士兵在距其二十里外湖边安营扎寨,往前便是鱼台县。 洪武十八年,降济宁为州,升兖州为府,原本属于徐州的鱼台县就归了兖州府。 而鱼台县距离徐州二百里,离沛县不过六十余里。 大军在此驻扎,若是进攻沛县,也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而已。 领军都督吴瑾还是第一次离开北方。 在京营里,吴瑾属于那种各方面都小心翼翼的那种将领。 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他是败将。 朱祁镇北征瓦剌,吴瑾随征,后被瓦剌包围,他也在阵中射击瓦剌军。 最后他父亲和叔父皆战死于阵内,吴瑾守护二人尸首不动,被瓦剌擒获。 也先将吴瑾放回,说是看其忠义,其实也是为了乱京城守军的军心。 在京城保卫战中也是发挥平平,没有如同石亨、孙镗以及神武卫那般惊艳。 不过,这种小心谨慎也不是坏事。 以副将之职带领大军来此,剩下就是等候总兵石亨的到来,途中吴瑾除了接领物资,就没有和沿途的任何官员接触。 吴瑾是蒙古人,其祖父归附大明后被赐姓名。 对于大明的江南,他也是有点向往的。 毕竟很多文人诗词之中,都盛赞江南的美妙风光。 但是,他现在是带兵而来,很可能会给南直隶带来战火。 应天府。 官道上,随着金濂离南京越来越近,整个应天府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 城中,徐承宗通过自己连日来的探访走动,大致也知道了,在城中确实有些不安分的人。 只不过,探访之后,目标都是指向寺庙。 虽然徐承宗有着丰富的祭祀经验,但是对于那些寺庙,他并不上心。 让他警惕的是,打听到会昌伯孙忠可能是其信徒。 这也是为什么南京会有关于孙氏在从中作梗的传言。 可是,徐承宗还是不相信,孙忠会如此愚蠢。 不过身为南京守备,他有必要提高南京周围诸卫所的警备事宜,特别是保护钦差不要出事。 所以,金濂就感觉到了南京地界比较安全,不少卫所士兵出现在官道上,维持着官道秩序。 行至不远,马车停了下来,金濂掀开车帘,便看到徐承宗笑呵呵站在马车不远处,朝着金濂拱手打招呼。 看样子是想和金濂聊一聊。 见状,金濂也没有推辞,这可是魏国公,勋贵之首,就算是尚书,也要给些面子。 徐承宗选的位置是距离应天府十里外的凉亭。 这种十里亭是最早的驿站,不过到后来,演变成了送人或者迎人的场所。 津亭秋月夜,谁见泣离群。 何处最悲辛,长亭临古津。 诗人在长亭经历人生别离,创造一首首诗词,不断赋予十里亭寓意。 两人直接入座于亭中石凳之上,徐承宗已经让人备好了茶水。 “听闻金尚书此行前往宁波,某特来送上一送,些许粗茶,还望金尚书不要嫌弃。” 刚坐下来,徐承宗就跟文人一样,客客气气,没有丝毫武勋的样子。 “魏国公抬爱,某怎敢嫌弃。” 金濂同样礼貌回应。 随后,徐承宗喝了口茶,侧头看向南京城的方向,感叹道:“听闻金尚书这一趟,有贼人歹心,竟敢袭杀朝廷命官,可是把某吓坏了。” “无碍,些许宵小,土鸡瓦狗尔。” 金濂呷了口茶水,老神在在道:“这不,某还是完完整整坐在此处。” “某佩服,金尚书如此胆气,倒比某更像武勋了。” 徐承宗拱着手,奉承着说道。 “魏国公,你这般弯弯绕绕,其实不必,在京城,若是不讲重点,想必一口茶之后,人就走了。” 金濂放下茶碗,似乎在说京城的变化,也似乎是在表明自己的意思。 闻言,徐承宗叹了口气,道:“拆分南直隶也好,彻查宁波海寇也罢,某心中忐忑,特来请教金尚书。” “或许,是魏国公想多了呢?” 金濂挑眉反问道。 可徐承宗满脸写着不信,道:“金尚书,尝尝这梅花糕,可是城中酒楼佳品。” 金濂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入口甜而不腻,软脆适中,很适合当茶点。 吃了之后,金濂才开口道:“不要妄图揣测帝心,去宁波,是某自荐而为,而袭杀之事,说明有人心中有鬼,就如此简单,有时候,想多了,只会误了自己。” 徐承宗原本要享用梅花糕,听到金濂的话,就皱着眉放下,道:“城中确实有些不好的传言,金尚书就不在意?” “为何要在意?” 金濂眯着眼,享受着美食,道:“越是在意,就越会陷进去,更何况,某不过是去宁波,南直隶如何,与某何干?” 闻言,徐承宗揉着眉心,感觉京城的人都有点疯。 “某倒是成了庸人。” 徐承宗自嘲着说道:“仔细想想,也是,某就在此送别金尚书,些许餐点,是某一点心意。” 说完,挥了挥手,就有人端上一些精致的木盒。 “谢魏国公。” 金濂又喝了口茶,起身说道。 而与此同时,石亨在日照安东卫登陆。 一边命人将倭寇押送到京城,自己则是带着护卫往兖州赶去。 靠岸之后,他才收到来自陆地的众多消息。 不过,其中并没有催促他加快速度的命令,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557章 务实的信仰 徐州的消息很快就传回景仁宫。 毕竟缉事厂的二把手在这里,至于一把手,当然是圣人。 朱祁钰看着消息,侧头问兴安,道:“这术忽人,是什么?” 名称上的差异,一时间让朱祁钰有些看不懂,不过,身边的大秘书会给出解释。 “回陛下,术忽人,也被称斡脱、竹忽、蓝帽回回等,虽然皆是回回,不过术忽信奉一赐乐业教,多富于经商且逐商饥而居。” 徐州的消息,兴安也知道,所以他才能提前准备圣人可能发出的问题答案。 “等等,一赐乐业教?” 朱祁钰抬手,打断了兴安的话。 闻言,兴安解释道:“一赐乐业教,始祖阿躭 ,本出天竺西域。” 顿时,朱祁钰一副地铁老人手机.jpg的表情。 “阿丹?不是亚当?一赐乐业教?不是以色列教?” 朱祁钰很敏锐的抓住了兴安口语的发音。 大明乃是至高无上的帝国,并不会向后世给一些国家赋予美好的翻译,音译就是音译,强大的文化自信不会去阿谀奉承。 “犹太?” 朱祁钰缓缓开口。 “回陛下,也有此称呼,不过,其色目人多被称为回回。” 兴安不知道圣人在想什么,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 “回回?犹太?这是一回事吗?” 朱祁钰对于宗教上的事情,从来就不关注,而大明对于这方面的识别,也很模糊,或者说,全世界现在都是模糊不清的。 闻言,兴安都不知道怎么接圣人的话了。 要说是一回事吧,好像圣人认为这不是一回事,可是,在华夏的记载中,这就是一回事。 “所以,缉事厂查出来的事情,就是蒲兴南和蔡洪祖上都是西域而来,并且有着相似的信仰,而蔡洪信奉这一赐乐业教,其实是由天竺教发展而来?” 朱祁钰揉了揉眉心,抽丝剥茧道:“这些先不说,蔡洪在当地传教,而那县令还是信徒!” 大致理了下思路,朱祁钰倒不会很头疼。 一群不知道感恩的信徒,他们的感恩对象虚无缥缈。 恩情若是人,那是要还的,可若不是人,那就不用还了。 也正是这样,他们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挥刀向恩人。 但是,这方面的情况还是有地域性质的。 华夏讲究知恩图报的德之本位。 道德观念极高的当下,别管你信什么人,不知恩图报,那就是背信弃义,与大势相背离。 但是,大众是大众,而官员则是少数能够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群。 一神教就很喜欢这类人。 “石亨还没到兖州府吗?” 朱祁钰随口问道。 闻言,兴安道:“按时间算,应当快靠岸了。” “让缉事厂调查时不要扩大化,通知王直、于谦,清查京中一应官员,京营将领士兵,凡与该结社相关,一律清退。” 朱祁钰点着桌面,大明有专业的宗教管理机构,僧录司和道录司,对于其他宗教,则是直接划归结社。 百姓的信仰,朱祁钰并不想干涉,儒释道对于神权,无论是哪一个,都带有保家卫国、忠君报国的思想,而不是为了维护那虚无缥缈的神权,所以才被皇帝允许存在。 “是,陛下。” 兴安垂首,他知道,圣人虽然只清查京城,但其影响很快会扩大到民间。 信个教就不能当官? 那不信不就得了。 华夏本质对神的信仰就很务实,哪个神灵验,那就拜哪一个,哪有光自己付出,你堂堂一个神什么用都没有的道理。 而对于大明的主要信仰,都是朝廷管理并且扶持,信仰其他结社的,终究是少数。 “石亨还没到兖州府的话,那领军之人,应该是吴瑾吧?” 朱祁钰摸着下巴,道:“让他们也注意一下,并且时刻保持战备,传令徐州各卫,务必配合调查组行动。” 一道道命令从朱祁钰的口中说出来,而兴安在一旁不断提笔记起来。 命令文书可不需要朱祁钰执笔,多是兴安兼职秉笔太监。 将苗头直接按死,朱祁钰才对兴安说道:“除了南直隶,让缉事厂暗中调查这,嗯,一赐乐业教,不要打草惊蛇,查到什么,直接向朕汇报。” “若是收集到其经书,便交予四夷馆翻译。” 对于很会发财的犹太人,朱祁钰确实会在意,并非只有担忧,毕竟他们之中,有很多惊才绝艳之人。 “对了,大同的翻译学校筹备的如何了?” 下完该下的命令后,朱祁钰转而问兴安道。 “当前抽调十个生员,借用大同府学之地,开设分堂,正有条不紊进行。” 兴安一边记录,一边回忆,这大秘书的工作确实是耗费脑力。 闻言,朱祁钰起身,走到书房外,伸了个懒腰,左右转了半圈,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 “若无其他事,朕就要去找小澄了。” 侧头看向兴安,处理完政务,自然要挤出亲子时间了。 宫城,内阁。 沛县的调查自然也会送过来。 随之,圣人的命令也传达到王直手中。 “于尚书,对于术忽人可有了解?” 两个关系人,王直自然会开口问于谦。 对于那一赐乐业,王直并不清楚,一个小小的结社,竟然让圣人要求清退京城与之有关的官员。 闻言,于谦摇了摇头,道:“不甚了解,不过,大致可以查一查。” “此项令书太过模糊,某以为,应该上报陛下,否则无法执行。” 仔细看了看令书,于谦皱眉道。 圣人并没有给出很清晰的界限,术忽人和一赐乐业,对于两位内阁大臣而言,有些不知所以。 “确实,看了圣人令书,某倒是觉得这应该与沛县有关。” 王直摸着胡须,皱眉沉思了起来。 而于谦给了他一个这不是明摆着的眼神,道:“一县之令,纵容丐户开设赌场,这便是问题所在。” “其症结或许就在这什么教上?” 王直眼睛一亮,继续道:“一个县令尚能如此,要是知府,乃至京城官员,那么…” 话没有再说下去,王直都不敢想下去,道:“查,必须查,不过得找圣上问问。” “一起!” 于谦沉声道。 第558章 堵不如疏 景仁宫。 对于亲子时间再次被打断,朱祁钰感觉有些恼火。 将原本骑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澄抱下来,揽在怀中,看向来者。 王直和于谦联袂而来,被带到圣人面前时,就看到圣人黑着脸,抱着孩子哄骗,目光看着他们。 见过宠女儿的,没见过像圣人这么宠的,百忙之中也要挤出陪孩子的时间。 可是,谁叫人家是圣人呢? “陛下,关于清查官员信仰一事,臣觉得,文书太过模糊,有待商榷。” 王直装作没看见刚才的场景,从怀中取出文书说道。 “模糊?” 朱祁钰稍微思索,随后了然。 我之常识,彼之未知。 对于朱祁钰来说,在稍微了解之后,朱祁钰的概念就清晰起来,而对于王直乃至于谦来说,还是一片模糊不清。 对于要清查官吏兵将的大事,丝毫含糊都可能酿成大错。 “没那么麻烦,就直接跟他们说,顺便将沛县令立成典型,主要是警示,而不是清查。” 朱祁钰在脑中过了一遍,解释道。 “陛下,对于一个结社,为何要如此?” 于谦皱眉,开口问道。 “很简单,因为这个结社,将世上一切恩惠皆归于神,这个信仰,只感恩他们的神,他们认为自己是神子,而其他人,不过是猴子,或者说,长得像人的动物。” 朱祁钰说着,将小澄交给汪招娣,并示意她回避。 “所以,那个县令才会冒天下大不韪,因为,百姓的财产在他们眼里,就是他们的所有之物,是神赐给他们的。” 随着朱祁钰的解释,两位大臣的脸越来越黑。 若是这种信仰在官员之间漫延,那么便是天下大恶。 道德是行为的枷锁,如果跟神认错就能洗清罪孽,那么官员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此种结社,就该取缔!” 王直联想到了王振,要是官员都成扭曲的怪物,王直都不敢想象。 闻言,朱祁钰就跟看傻子一样,看了王直一眼。 “王尚书,堵不如疏。” 于谦在一旁,拍了王直的肩膀一下。 华夏因为皇权大于教权,所以在华夏的宗教,识相的,都会以传播教义作为斗争方式。 而一旦某个教派出现影响到天下事务运行时,那么至高无上的皇权才会出手镇压。 这也就是华夏历史上的三武一宗,灭佛运动。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主导方式,在儒释道三教确立之后,彼此虽然有小冲突,但是像西方那种大规模的宗教战争是不存在的。 就算组织起义的白莲教,在明朝也只是为首者绞,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其实最主要的是,当今的手段,除了佛教和道教因为历史久远,有着专门的管理机构且形成共存关系,其他宗教,朝廷管理起来并不容易。 “这是文化之争,应该由翰林院、殿大学士乃至各个大儒、高僧、道长需要去做的事情,就如当初佛法入东土,都是需要正面引导,这也是儒士牧民之责,不是吗?” 朱祁钰侧头,道:“朝廷可以提供一定程度的政策帮扶,就如朕要清理京城官吏兵将一样,仅仅是一种做法而已。” “也就是说,以自愿自述之法,将其当成一种惯例,时机合适,再成法规?” 于谦若有所思道。 “古语有云,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华夏祭祀祖先千年,只为求得慰藉。” 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看向天边,继续道:“朕觉得,人定胜天,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比起诸天神鬼佛,朕更愿意相信人。” 说完,他转头看向王直和于谦。 “陛下所言极是,臣深以为然。” 于谦并不是什么无神论者,但是,他也是信人多于信鬼神的那种人,不然也不会在万分危机时刻挺身而出。 “那知道怎么做了?” 朱祁钰开口问道。 闻言,王直和于谦对视一眼,道:“臣,知道了。” 朱祁钰所针对的,是那种排他性强并且自以为是的宗教,这种事情,他们不应该来问自己,而是去问问朝廷养的大学士。 就在两人准备拜退的时候,就听到朱祁钰开口,道:“王尚书,南直隶拆分需要分配各地官员,南京六部以及一系列官员,都可以考虑下方到地方,留个礼部管理宗室皇陵便可。” “臣,遵命。” 王直躬身行礼。 “于尚书,开平卫和河套那边要多加注意,密切关注北方事态,尽量避免多线开战。” 在王直领命之后,朱祁钰又对着于谦说道。 “河套鞑靼已经自顾不暇,勇武营屯地开平,待天气再暖一些才会拔营。” 于谦开口回答,顿了一下,道:“五万大军已至兖州府,一旦调动南下,南直隶各卫所都会接到朝廷文书,若是异动将会视为谋反。” 说完之后,他看向王直,王直心领神会,道:“南直隶各同知、主事佐官皆已上任,将会协助安抚军民,想必能安稳拆分。” 闻言,朱祁钰满意笑道:“若能如此便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发生什么事,南直隶必须拆。” “是,陛下。” 两人躬身,异口同声道。 “好了,没其他事就退下吧。” 朱祁钰挥了挥手说道。 两人走后没多久,汪招娣就抱着小澄来到朱祁钰面前,问道:“近来是不是很忙?” “不忙,忙的是别人。” 朱祁钰笑嘻嘻伸手要去抱小澄,嘴里很轻松说道。 这个说法,汪招娣都不知道听多少遍了,但是,有时候,她也会看到自家夫君审批奏折到半夜。 “陛下,龙体为重。” 伸手挽住朱祁钰的手臂,汪招娣柔声,依偎在那结实的肩膀上。 “朕可是世上最怕死的,天天养生,身体肯定倍棒。” 朱祁钰一手抱着小澄,一手感受着那柔软的身体。 闻言,汪招娣莞尔,笑道:“对对对,陛下,臣妾又有新作,想请圣阅。” “皇后大作,朕自当认真阅览。” 朱祁钰抱着孩子,很正式地点头。 第559章 盐户 扬州。 盐夫挑盐憩河流,口燥唇焦诉辛苦。 大明的盐业,创造了不可计数的财富。 而对于盐夫百姓而言。 盐晒白了,人也晒黑了。 海水晒干了,人也晒干了。 改革的风似乎没有吹到这里。 一开始,他们的生活还是不错的。 朝廷配给盐户耕地与草荡地作为维持生活及供应生产煮盐燃料之用。 在完成课税之余,盐户尚且还能过得去,生产盐的额数原有定额,系依每户人家的经济能力与人力而定。 但是,泛滥的私盐,在大鱼吃小鱼的市场经济下,贫薄盐户渐渐被殷实盐户所吞并,沦为赤贫且无助的盐户只好求助于地方豪族保护。 长期浸泡在高浓度盐水的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腐蚀。 在熬煎盐时,有毒气体伤及眼睛,不少盐户不是眼睛瞎就是因为小伤而落下身体其他的残疾。 盐场主丝毫不担心这些耗材,而朝廷的巡查官吏,对他们也是生死无视。 到了这时,当初遗留下来的户籍制度,就成了每个灶户的催命符。 盐业为扬州创造了财富,文人墨客为扬州的风花雪月留下不知多少千古名篇,湖边的花船莺莺燕燕,为富贵之家而训练的扬州瘦马。 在财富的堆积下,扬州成了江南的富贵温柔乡。 可在这些的背后,是一个个盐户倒在盐场之中,为了活命而不断挣扎。 不管政策如何变换,似乎他们所得到的都是一个样。 在他们手中产生的白色黄金,却不曾改善他们的生活。 太阳亲吻地平线,在盐滩上留下橘黄色的光辉。 盐滩上的盐晶,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面平整光滑的天然镜子,将天水映入其中。 岸边的礁石上,盐夫坐着歇息。 每个人的身上都沾着盐晶,犹如被撒满面粉的人一般。 糊糊落入口中,满满都是咸味。 灌一口河水,湿润干裂的嘴唇。 刘铁根是一个孤儿,不过,对于盐户来说,贫灶投身富灶,可以逃避课役,而富灶说是收养义子,其实是多了一个奴仆。 一开始,收养子是为了享受朝廷的优免政策,可到后来,生活越来越糟,收养子的初心就变了。 所以,现在刘铁根就是在一家豪民手下做事。 富者千无一二,贫者十常八九。 对于刘铁根来说,生活是没有什么希望的。 耳边传来老人的闲聊,相比这些不是腿瘸就是少手指的老一辈,刘铁根还算正当年。 “听说朝廷钦差路过徐州遭遇马匪,差点被弄死。” 饭间的闲聊,一些打听到新消息的人,总会忍不住传播出来。 “钦差都敢抢?罗老汉,你从哪听来的?” 另一人不相信问道。 “嘿,这事,卫所里都在传。” 罗老汉一脸神秘,对于自己有着别人没有的消息渠道而自得。 “不仅如此,某还听说,朝廷要拆了南直隶。” 罗老汉并不满足于只爆出一条消息的崇拜,一边吃着糊糊,一边又爆出一个大料。 “拆了南直隶?” 一群人十分惊讶,但并不是很明白,这好好的,为什么要拆。 虽然感觉和他们好像没什么关系,但是听到这种事,总归要惊讶的。 “你们是不知道,前些时候,州府的同知都换了,听说,那些人都是北方来的。” 依旧是一脸神秘的样子,罗老汉看向盐滩,道:“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哟。” 听了罗老汉的话,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而刘铁根这时才开口道:“罗爷爷,京城那边是什么样的?” 罗老头是他们这小团体中消息最灵通的,刘铁根在家里就听过养父吹牛,说他的儿子跟着那汪福光做事,在京城如何风光。 所以,当听到北方的消息,刘铁根心中闪过一丝悸动。 结出盐晶的双手相互搓着,目光中带着些许希冀。 “京城?” 罗老头侧身看向身后的刘铁根,这孤儿平常并不多话,而罗老头也知道,给人当养子的下场并不好,但他也爱莫能助。 听到刘铁根好奇,罗老头便皱眉说道:“听说当今皇帝爷可是英明神武,退了蛮夷之后,将京城治理的井井有条,听说咱扬州首富都跑京城去。” “汪福光,咱听说场主的盐都是他收的。” 另一个人闻言,连忙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出来,深怕落于人后。 罗老头感觉自己受到了挑战,连忙继续道:“在京城的匠户,听说都领着月例。” 说着,他伸出了两根布满裂痕和厚茧的手指,语气加重道:“二两银币!还是那种好看的新银币!某远远看过,可漂亮哩!” 所有人听着罗老头的话,不由得生出了幻想。 “咱也算是匠户,为什么没有二两银币?” 刘铁根皱眉问道。 “那是皇帝爷的脚下,能和咱这边一样吗?” 罗老头瞪了刘铁根一眼,觉得他的想法很危险。 “那罗爷爷,要是皇帝爷拆分了南直隶之后,咱会不会也能和京城的匠户一样啊?” 想了想,刘铁根双腿蜷曲,双手抱着膝盖,弱弱问道。 众人就跟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刘铁根。 扬州虽然繁华,但是,本质上属于南直隶,也就是南京管辖。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皇帝怎么换也不会影响到他们这些盐户的处境。 历来朝廷想要解决的,是私盐泛滥的问题,调整的不是盐引就是盐价,就没想过盐户。 时间久了,人也会麻木,不敢奢求希望。 刘铁根被看着有些脸红,只能将头默默埋在膝盖上。 “别想了,铁根,你还小,不懂,前些时间,南边那边死了几个盐夫,连个水花都没有,官商都是穿同一条裤子的,这是改变不了的。” 罗老头老气横秋说道。 死人对于他们这种盐户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有的累了,往盐滩上一栽,要是没被发现,就可以被那只到脚踝深的海水给淹死。 当然,他们也可以逃,但是,逃了就成了流民,入了山海就成了匪,最后也会死在官兵的刀剑之下。 第560章 宁有种乎 没有人去在意几个灶户的死亡。 可是,在罗老汉侃侃而谈的时候。 南边盐场,五个人披着晚霞,手里拿着锄头和菜刀,步伐稳定走向一座院子。 干裂的手掌拍打着那封闭漆黑的双扇门,没一会儿,房门打开一条缝,下人探着脑袋,问道:“谁?” 而迎接这个下人的是劈头而下的寒光。 来不及叫喊,咽喉便被割裂,随后,木门就直接被踢的大敞开。 五人直接冲了进去,遇人便砍。 一个小盐场主,家中也仅有三四个奴仆,面对五人,只想着逃跑。 来人速度很快,也恰逢饭点,找到那盐场主之后,仅仅喊了一声:“偿命来!” 挥舞的锄头和菜刀,不分老弱妇孺,在膳厅中胡乱挥砍。 求饶声,啼哭声,吃痛声,声声震耳欲聋,随后渐渐平息了下去。 浴血的五人提着一颗头颅离开,留下一地的尸体。 衙役到时,人已经没了踪迹。 次日,盐场主的头颅被一根木棍串着,立于盐滩之上。 盐夫们看着那还保留惊恐神情的盐场主,双眸中隐隐燃着火光。 官府得到消息,很快就派人将头颅收了回去,并且警告盐夫们不要轻举妄动。 但是,被压抑许久的火焰,可没那么容易熄灭。 刘铁根忙完一天的工作,趁着天没黑赶回家。 不,这并不是他的家。 敲响侧门,下人见到是刘铁根,才开门,道:“铁根,以后早点回来。” 因为盐场主被灭满门,所以现在很多场主都人人自危。 “好的,刘哥。” 面对自家的下人,刘铁根就算是养子,也丝毫没有主人的做派,因为他知道,他在家里,和下人差不多。 而且,他住的地方还不如下人。 天黑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就是缩回被窝里。 而刘铁根的被窝,就在柴房之中,一堆干草,一张还算厚实的麻布。 没有烛火,天黑之后,刘铁根就只能待在里面,静静等待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 天空,一轮明月孤悬。 银白的月华照亮了漆黑的村落。 同时,不知几里外的扬州城,灯火通明,远远看去,烛光被城墙包裹着,犹如一朵妖艳的鲜花。 睡梦中的刘铁根,翻身带动着干草,迷迷糊糊中,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或许是因为从罗老汉那边听到的杀人案,刘铁根的神经瞬间绷紧,随后猛然睁开双眼。 黑暗中,双眼反射着透过窗口的月华,瞳孔中形成一抹亮光。 屏住呼吸,刘铁根感觉脊背发凉,那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似乎就在自己的耳旁。 突然,眼角闪过一抹橘红,随后越发明亮。 炽热的温度让刘铁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抬头看到已经燃烧起来的屋顶,飞快跑到门边,猛然打开。 “壮哥!” 刘铁根吃惊看着眼前人,那是和自己一起干活的大壮,白天还一起听罗老汉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 这一声之后,刘铁根也渐渐看清楚了,眼前并不是只有大壮一人。 只不过因为大壮那投掷的手还没有收回,而且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所以刘铁根才看到了他。 “上!让这群吸血虫偿命!” 大壮身后,似乎一个领头的汉子喊了一声,随后所有人都抄起家伙,直接冲向了后院。 还有人要冲向刘铁根,不过被大壮拦住,道:“这是我兄弟,都是灶户,自己人!” 刘铁根的脑子有些懵懵的,还没转过来,没想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下就被大壮拉住手,道:“铁根,跟我们一起干吧!这日子,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感受掌心的温度,刘铁根才回过神,愣愣看着大壮,道:“壮哥,这,这是要干嘛?” “我们一年到头,用命熬盐,最后连饭都吃不饱,拼什么!” 大壮双手抓住刘铁根的肩膀,道:“杀了这群吸血虫,到时候,还不是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宁有种乎!不是吗?” 刘铁根的双手都在发抖,因为他听到了惨叫声,那种声音,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是想象不出来的。 人的声线竟然可以那么尖细,那么刺耳。 “官兵回来的,官府不会放过我们的!” 刘铁根捂着头,害怕地蹲到地上,喃喃自语。 “大壮,这人要是不入伙,一并杀了!” 一人手中握着柴刀,恶狠狠道。 闻言,大壮神情为难,道:“铁根,别犯傻!” 很明显,组织者是知道怎么裹挟人的,历来的“起义”,先用生命裹挟,然后再让人手上沾满鲜血,到那时,就没有退路了。 看似大壮让刘铁根选,可对于刘铁根来说,根本就没得选。 受压迫是存在的,剥削是存在的,视而不见,不把人命当命也是存在的。 对于他们来说,似乎除了拿起手上可以拿到的一切武器,拼上一拼,说不定还能当个将相王侯。 刘铁根本来就对未来没什么希望,看着大壮些许带着担心的眼神,他站起身,道:“我加入。” “好,去拿刀,杀一人!” 大壮身后的那人闻言,立刻就下达了任务。 没多久,一个人就被带到了刘铁根面前。 这座院子里的人,刘铁根都认识,但是,看到对方,刘铁根依旧心中一颤。 那是今天给自己开门的刘哥,虽然姓刘,但却是本家的远房偏支,来给主家当下人的。 某种程度来说,刘哥和刘铁根是一样的。 所以,刘铁根双手握着刀在颤抖,看向那明显的带头人,道:“刘…刘哥和我一样,为什么要杀他?”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回应他的是冷漠的眼神。 刘哥已经被打的不成人样,破裂的眼皮青黑,滋滋留着鲜血,让他的视线模糊。 听到声音后,他抬起头,看向刘铁根,磕磕绊绊道:“铁根,不能杀人,杀了人,你就回不了头了。” “多嘴!” 压制刘哥的人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踢在其脑袋上。 刘哥的头受到冲击,整个歪向一边,口中飞出了带着鲜血的牙齿。 “今天他不死,你们就一起死!” 大壮咬着牙看着刘铁根开口。 “呵,嗬,哈。” 刘哥不断喘着粗气,无力抬头,肿胀的双眼依旧看不到眼神,但是那昂首的样子,似乎也是在让刘铁根动手。 第561章 盐政 衺(xié)民贩私盐者,纵横江上,商旅几绝。 扬州盐民起义,在朝廷眼里,那就是邪恶的走私者。 等地方奏折到了内阁,就是这番描述。 好好的,怎么就乱了? 不过,这种小骚乱,当地卫所和御史以及地方官员就能处理。 别小瞧了地方的武装力量。 虽然没有民团,但是有民壮,有卫所士兵,有官府衙役,这些若是遇上能人,那都是可调动的强有力的暴力机器。 以往内阁或者皇帝,或许会随意派个御史,组织当地力量,扑灭兴起的民乱。 但,那是以前。 现在,陈循看着奏折皱眉。 盐民讲道理,是属于户部管理的。 都转运使掌鹾事,以听于户部。 运司打击私盐、征收盐税、核发盐引、食盐配给等等,还包括组织灶户生产、荒政赈济、治安司法,一系列大事。 一开始,运司的官吏在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朱棣,都是尽职尽责。 那时候也是灶户生活最好的时候,普通百姓甚至通过灶户的收养,挤着入籍。 改变来自正统年,或许可能更早,但是就记载而言,正统年间,阉宦专政、边防废弛,土地高度集中,赋役加重,百姓流亡,变乱四起,朝廷加强了对灶户的征课,促成地方豪强对灶户所依赖的生产手段的兼并,使绝大多数的灶户,既丧失生产手段。 仅十余年的时间,盐政就被腐败击穿,速度之快,不亚于卫所。 “陈尚书怎么看?” 文渊阁中,于谦看向陈循,南直隶要拆分,扬州这个富贵乡就突发民变,可不能轻拿轻放。 “去岁忙于商税,疏于盐政,此事还需调查。” 陈循揉了揉眉间,他是人,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什么事都面面俱到。 “无需如此,事非一日之功,查一查历年扬州奏章便可。” 王直当即开口,随后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 很快,各种卷宗就摆放在众人的面前。 正统二年,两淮、两浙即有灶丁因受差徭追逼而挈家四散求食。 正统八年,户部称,各处盐场原有山场、滩荡,供采柴薪烧盐,近年多被权豪侵占。 往前还有宣德“增羡盐”,永乐“添办盐”、“埋没盐”、“新增盐”等等各种名目盐课,单独拿出来,并不多,但是积年累月的叠加,苛捐杂税已经演变成了重税。 再回想一下宦官擅权,南方各地买官卖官的现象,整个文渊阁都陷入了沉默。 问题发现了,当时却没有解决。 文渊阁里的哪个不是读书人?哪个不知道苛政猛于虎! “扬州或许只是开始,这是可以燃尽整个盐政的星火。” 陈循坐不住了,现在的他手中握着商税,思想可不是以前可以相提并论的。 “天津盐场那边如何?” 王直反应很快,立马就开口问道。 “长芦盐,系堆积御用之所,与地方不同。” 陈循很快就让人取来卷宗,随后皱眉,道:“陛下取其盐于京城贩卖,实际情况,某并不知晓。” 所谓长芦,指的可不仅仅是天津沿海,而是整个渤海沿海,南起黄骅,北到山海关南,整个海岸线的可用盐场,都是皇室专供,而天津那边,有着囤积场所。 这些地方的盐,虽然由长芦都转运盐使司,但是其本质上,所产之贡盐,并不对外。 “若是陛下,那么…” 王直的目光在其他内阁大臣之间回转。 答案很简单,甚至不用去当地考察,看看京城的各个厂坊以及农户的手工物品就能大概有个头绪。 “内帑有那么多银子吗?” 王直舔了舔嘴唇,问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这王尚书要问咱们大司农了。” 于谦的目光看向陈循。 “问某?年初汇报商税,其中海贸最重,开海之初,已与陛下说好分利。” 陈循讪讪说道,说实在,就算是他,也不知道现在圣人到底多有钱。 这种事,他也不好去问自己女儿,更何况,陈凝香不过是京城商会会长而已,确切数目,她也仅仅只能接触一部分。 总而言之,朱祁钰有钱,非常的有钱。 “银行里的万两黄金,陛下都没动过。” 搓了搓手,陈循想到了当初商业银行开业的场景。 文渊阁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才有人再开口。 “劳动产生价值,而货币赋予价值,与京城不同,地方灶户,并没有获得价值,相反,其产业还不断被豪强兼并,久而久之,官逼民反?” 王直有了对比坐标,很容易就能直指其中的关键,继续道:“可是,运司事关百万漕工,不可轻动。” “不能这么想。” 于谦捏着自己的胡须,皱眉道:“理清其中关系,先从这苛捐杂税入手。” 几人已经不再去想圣人的内帑了,不然就显得内阁有点废物了。 “除此之外,还有私盐。” 陈循顿了顿,继续道:“私盐猖獗,也是官府纵容之失。” 文人对于私盐,其实是矛盾的。 一方面斥其为侵吞国利的蠹虫,对其大加批判,而另一方面却又能在一定程度上表示谅解。 享受着朝廷给予的高价盐,很自然的认为,如果是私盐,那么百姓就能享受低价盐了。 这是很简单的思维方式,但是忽略了盐商这个中介。 他们只不过是在朝廷的要求下,高价收购盐场主手中的盐,为了不亏本,只能更高价卖出,而在此之余,他们还向灶户收购余盐,朝廷也会买补余盐,但是,只需要贿赂、暴力等一系列常见手段,灶户就只能将余盐给盐商,这一部分,就是私盐。 而所谓的私盐价低,完全是一个笑话。 和后世不同,现在官府也是卖高价盐,完全不会去理会百姓的用盐需求,所以盐商仅需要降低一点价格,就足够吸引百姓购买。 没有平价盐的选项,整个大明,能吃得起盐的百姓都是少数。 商人逐利,想让市场良心发现,那就是奢求垄断的恶虎不要去吃人。 文渊阁的大臣,就盐政一事展开讨论。 对于他们来说,相比一处动乱,他们需要看得更远,更高。 第562章 罪恶自有天收 人都是会成长的,和年龄无关。 内阁不再理所当然的思考,基于数据和务实的逻辑关系,总结并且得出可行方案,具体事例,具体分析。 文渊阁在高谈阔论,而扬州,加入队伍的盐民越来越多。 他们疯狂冲击县衙,将县令从衙门里提溜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斩掉其头颅。 县城,人人自危,一群突然掌握了生杀大权的人会如何去使用这暂时的权力。 答案在历史上不断重演。 焚杀淫掠,殆无虚日,所至之地,人物一空。 刘铁根站在人群中,他手上拿着不知道谁发给他的长刀。 双眼空洞,耳边传来狂欢的声音。 目光所及之处,有趴在地上哀嚎的老人,有正被拖入屋内的妇女,还有坐在地上,脸上沾满鲜血,大声啼哭的孩子。 他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对不对。 没有人告诉他,没有人来引导他。 天空似乎因为纵火而飘起的黑烟变得灰蒙蒙的。 刘铁根不知道该怎么做,从拿刀刺死刘哥之后,他整个人就变成行尸走肉。 一开始,这些人还会分给穷人钱粮,因此,队伍的扩增很快从几十人变成了几百人,而且还在不断增长。 可渐渐的,风气变了。 时常听着带领他们的人高呼什么什么王,然后就是给杀人最多的人封将,而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秀才,就成了军师。 刘铁根已经分不清了,分不清自己身边这些人和那些压迫自己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们杀的人,更多的是和自己一样,从土地里刨食的人。 不管是哪个村,哪个县,主力便是民壮,而在平时,他们都和刘铁根一样,为了生活而劳作。 刘铁根并不知道,当赏赐无法填满欲望时,释放兽欲就会成为一种赏赐。 四周是狂欢,而刘铁根呆呆站着,却没人理会。 就算是处于民乱之中,他还是普普通通,和大多数人一样,不像大壮,成了头目的左膀右臂。 随风逐流的尘埃,并会变成发光的金子。 扬州府。 外头的民乱,并没有影响到这里。 依旧是灯红酒绿,青楼的娇娘挥舞着香飘飘的手绢,勾得行人侧目驻足。 酒楼之中,文人墨客仰头享用酒水,带着醉意挥洒胸中的豪情。 对于他们来说,些许民乱,自然影响不到他们。 就算是起了气候,大不了他们就走,跟京城被围一样,不过是往北跑和往南跑的区别。 总归是用不上他们,顶在前面的有民壮、衙役还有卫所士兵。 官府已经组织了衙役和民壮前去平乱,至于城中的守城营,那是守城的,如果没有调令,他们的职责便是守城,这也是像扬州、徐州等这样重要的城市才有的配置。 至于卫所的士兵,除非是巡抚、监军这类职务,否则光凭知府,是无法调动正规军队的。 所以,只要民乱不去招惹卫所,那么在官府的民壮失利前,并不会直接就对上大明的正规部队。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很多民乱事件都会看到文官的身影,因为一开始,平乱就是文官先带队的。 扬州府同知孙琼左右来回走动,神态很是焦急。 没多久,有衙役急忙跑过来,值班房的门没关,看到同知正在等待,就直接踏了进去。 “孙同知,如皋县,破了。” 顿时,孙琼瞪大了眼睛,道:“情况属实?” “是从泰州传来的消息,如皋县的衙役逃到泰州,现在泰州正组织民力,其知州请求支援。” 衙役连忙说道。 “这个已经不是衺民作乱了,这是造反!” 孙琼一掌拍在桌上,这问题大了,之前递上去的奏折,体现的不过是衺民小打小闹,觉得地方武装就足够了。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知府知道了吗?” 孙琼连忙再问,那衙役回道:“知道了。” “好。” 说着,孙琼就立马离开了值班房。 华夏是有追责的传统的,那可不是鞠躬道歉或者演讲一场就可以解决的那种。 这种政绩上的污点,若是解决了,还好,要是出动军队,那就代表着朝廷出手,和你就没什么关系了,等着御史弹劾治罪吧。 可当孙琼找到知府时,却发现知府没有丝毫焦急,反而很悠闲的喝茶。 “知府大人为何如此悠闲?” 孙琼皱着眉,目光中满是疑惑。 “年轻人,你太焦躁了,急,又有什么用?” 扬州知府唐江,看着孙琼毛毛躁躁的样子,直摇头。 闻言,孙琼不断深呼吸,调整着不让自己对一个知府挥拳。 “那想必知府大人已经有万全之策了?” 咬着牙根,孙琼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平稳,隐忍情绪道。 “一群刁民而已。” 唐江一手放在胸口处,仰头似乎在沐浴阳光,道:“罪恶自有天收。” 孙琼袖中的双手紧紧握起,额头都要冒出青筋了。 来到扬州之后,他就发现了,这个知府特别懒,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似乎只等着告老还乡。 现在发生如此大事,原以为这淡定的神情是有什么定策,结果跟自己说什么罪恶自有天收? 胸膛不断起伏,随后,同知松开了手,道:“下官打扰了,告辞。” 当府同知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可以上奏折。 毕竟,可不是什么官员都能亲手上奏的,而府同知,就是其中最低的品级,至于其他,若是真有事上奏,就要找有资格的人代递了。 对于这样的知府,孙琼也不想给他留什么脸面了。 必须加急上奏朝廷,不然等事态扩大,演变成像邓茂七那般的规模,就算他是北调而来的同知,也是活罪难逃。 孙琼上的奏折,不仅要说清楚利弊,还要请罪。 先做后奏这种事,他自然不能做,奏折要写,事情也要做。 当然,同知要做什么,前提也必须是知府认可,若是知府要强行干涉的话,同知依旧会被限制。 “来人,让快班出个机敏之人,立马去如皋县探明情况。” 回到值班房,孙琼立即叫来衙役,一边准备笔墨,一边下达命令。 第563章 圣人小课堂 京城,文华殿。 几个内阁大臣眼巴巴的提交盐政改革规划报告。 朱祁钰仔细看了看。 官营、私营、官私结合。 不得不说,一个个都是人才,对于压低稳定盐价都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现在的于谦等人,就跟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一样,有些忐忑。 许久之后,朱祁钰才放下最后一张纸,笑道:“都很好,很不错。” 闻言,众人没有露出喜色,而是面带疑惑。 很明显,圣人的回答是矛盾的。 “不过,你们都忽略了根本。” 朱祁钰拍了拍厚厚的报告书,摇头道:“对于灶户而言,官府收正盐,每引重四百斤,官给工本米一石,余盐送场司,二百斤为一引,给米一石,这个问题,诸卿可考虑过?” 顿时,几人相互对视,皱眉沉思。 最快反应的是陈循,道:“如此来,米价便与盐价挂钩,中间浮动盈亏便导致盐价更加不稳。” 朱祁钰挑了挑眉,点了点头,道:“以往收田赋时米、麦每石折合铜钱两千五百文,但这是税价,而不是售价,民间抛开天灾人祸,多是一石米,一两银,换而言之,四百斤的盐才一两,两文半铜钱便是一斤盐,而民间要买一斤盐,要花三钱银,也就是三百铜钱。” 顿了一下,朱祁钰站起来,走到陈循面前,问道:“陈卿,你知道送多少粮食可换一小引?” 所谓小引,可以称作盐引的基础单位,便是两百斤盐。 在朱祁钰的仔细换算下,所有人都震惊了。 陈循磕磕绊绊,道:“根据里程远近,一至五石粮,可换一小引。” “之前朕便跟你们说过,盐引或许之前适合大明,但是,世上无长久之法,一旦天下承平,那么盐引便是暴利,若天下不平,那么无战事之地,盐引依旧暴利。” 一斤盐,两文钱,转手一卖三百文,而付出的就是送两石粮食去边镇。 从本质上,这样的方法就是财政制度低下所导致,当然,也是因为大明缺银缺铜,缺少一种有效货币,不得已,才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去实施。 制定这项政策的人,想法其实很简单,朝廷用一石米去买下灶户的四百斤盐,然后两石米卖给商贾。 怎么看,都是朝廷赚了。 这是在洪武时期给予灶户的价格,可偏偏,朱元璋搞出了宝钞。 兼支钱钞,以米价为准。 一开始,还好好的,但是耐不住人家宝钞随便印。 随着宝钞的贬值,灶户的收入开始缩水,同时,私盐也渐渐兴起。 到了朱祁镇,其实已经积重难返了。 此时的灶户,还能挣扎,但是正统初年的内阁,也就是三杨,为了解决这事,便下放规定。 两浙两淮贫难灶丁除原额盐课照旧收纳,其有余盐者不许私卖,俱收贮本场,运司造册,发附近州县,每一小引官给米麦二斗。 给贫难灶丁两斗米,那是老爷心善。 但是,盐政崩溃可不是区区二斗米就可以救回来的。 正统十三年,两淮巡盐御史蒋诚奏请,余盐的官收价格恢复到洪武时的每引米一石。 可这时的朝廷乃至整个官场,早就乌烟瘴气,一纸空话,盐官选择性执法,强令征收灶丁余盐,连米麦都不给灶丁了。 至此,盐政完全崩坏。 正是因为如此,朱祁钰必须要拥有一种货币,而银币的出现,直接给了渤海沿海的灶丁们活下去的希望。 甚至都不需要他再去提高福利。 想清楚这些,陈循也豁然开朗了。 “原来如此!” 他以拳击掌,大喊一声,吓得王直一个激灵。 “治大国如烹小鲜,当初臣还有些不明,如今,倒是清晰明了了。” 于谦对着朱祁钰弯腰九十度作揖,这是执了学生礼。 很快,其他人也对着圣人行礼,达者为师,不在年龄。 挠了挠头,朱祁钰受礼,躲也躲不掉,道:“这还只是开始而已,诸卿所呈,官营也好,私营也罢,都没考虑到盐本身价格。” 闻言,众人连忙起身,圣人小课堂再次开课,得认真听讲。 “去岁盐课三百一十一万六千四百五十一引,折色钞,一千一百四十九万一千八百四十五锭。” 朱祁钰平淡说道:“不提折钞,光是产盐,十二亿斤,可计户口,五千三百五十万七千七百三十口,可得每人每年足有二十二斤盐可用。” 统计学是很好的参照物,而朱祁钰如此快的说出来,众人光听结论就知道问题所在。 盐去哪了? 这是一个问题,对于内阁大臣来说,有点难解,可是对于朱祁钰来说,很简单。 后世这种答案比比皆是。 宁可将牛奶倒掉,也不会让其流入市场。 为了营造钻石稀有,他们可以让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让一个个村庄从世界消失。 “劳动已然产生价值,一百余倍的利润,分到了灶丁手中,还不够一年温饱。” 朱祁钰叹了口气,继续道:“尔等之中,官营并未考虑压价之后,利润缩减该当如何,也没考虑运输的人力物力,仅仅光有想法,却不切实际,犹如空中楼阁,迟早重蹈覆辙。” “再者,若是官营,那如何调配百万槽工衣食所系,也未曾考虑,如正统之时,拍拍脑门决定,岂能如此?” 目光扫过众人,王直羞愧低下头颅,而朱祁钰的话语继续。 “至于私营,那简直是开玩笑,商贾可赚百倍利,为何还要自损利益,妄想天下商贾为公,便是十分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次,换陈循低头了。 “而官私结合,如今大明盐政,官私有分吗?私盐猖獗泛滥,但是百姓不依旧用盐困难?” 圣人的反问,于谦没办法回答,但他主动问道:“那便无计可施吗?” “为何不能一步一步来?先以官营改革,调整食盐价格,所得之利,改善灶丁、漕工之民生,待时机成熟,再开放民营,若是产量足够,卖与宁邦又有何不可?” 朱祁钰淡淡道:“诸卿还是想着一蹴而就,这本就不现实。” 第564章 反暴政,杀狗官 孙琼很急切。 虽然他能召集民壮,还有卫所。 但是,前提条件是民乱还未壮大。 一个卫所标准定额五千余人,而因为吃空饷的原因,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孙琼才刚来扬州没多久,若是民乱壮大,无法及时按灭的话,那么就算调用卫所,也可能无济于事。 知府的无作为,让孙琼心惊。 堂堂一个知府,在明知道事情发生的情况下,毫无举动,还神神叨叨的说什么有天收? 一道人影很快跑到同知的值班房。 那是被派出去的快班捕快,见到孙琼的时候,整个人气喘吁吁,还不断咽口水。 “先喝水。” 孙琼将自己的茶端给对方,随后问道:“情况如何?” 大灌了一口,捕快连忙说道:“如皋县被乱民占领,某听闻贼人聚集已超千人之数,县中百姓似乎也被裹挟,人数只多不少。” “泰州那边通知了吗?” 孙琼皱眉问道。 “通知了,可是,如此人数,除非全城戒严,否则难防。” 捕快顿了下,继续道:“如皋县是从城内被打开城门的。” 闻言,孙琼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官这便招募民壮,支援泰州。” 扬州城还有守城营,比起泰州更安全,可若是放任民乱不管,一旦泰州出事,那么民乱声势便会起来,到时候,说不定又是一个邓茂七。 所谓民壮,在平时就是杂役,以及乡民,必须不是军户。 民壮的鞍马器械皆由官府给予,这方面便与军户不同,而且还可以免除一定税赋和徭役。 大明因为实行卫所制,寻常时候,士兵不入城,所以城中配备武备库,收藏日常治安所用的刀、矛、弓、箭之类的武器,可供民壮使用。 要开武备库,那就需要知府的印信。 孙琼喃喃自语,道:“奏折最快也要三天,若是贼人凶猛,三天或成大祸。” 相比对地方的不信任,对于朝廷,孙琼带着十分的自信,就算自己死,只要朝廷能反应过来,那么区区一地民乱,定会被平定。 现在,他要去找知府,毕竟只有知府才能让典吏打开武备库。 如皋县。 少壮们一排排站在县衙门前,刘铁根便在其中。 他看到,在队伍的最前方,堆积着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 还有在头目身后,是和寻常百姓穿着不一样的女子,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至于另一旁,那些被收拢了一部分的女子,蜷缩在一起,衣衫不整,目光甚至有些痴呆。 男子若是不加入队伍,那么他的妻子或者女儿都会遭殃,所以现在看到了,才仅仅是一部分,是那些不愿屈服或者被故意杀害的人的家眷。 经过了惨无人道的折磨与凌辱,不少女子都会想尽办法自杀,剩下的也就是这些精神崩溃的女人了。 刘铁根只是盲目跟随着,突破如皋县,并没有遭遇太过顽强的抵抗。 相比北方,南方的武备更加松弛,再加上喜好文雅之风,若是没有一开始组织起抵抗力量,被打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那便是直接的溃败。 城中的所有钱财都被收集起来,其中刘铁根也出了一份力。 他看到了一些人串通私藏,但他没理会,也没有告发,似乎他就像是在麻木的工作般。 空气中弥漫着焦炭的味道还有铁锈味。 经过持续的暴行之后,他们这些人可不会去清理,尸体就直接放在原来的位置,任由其暴露在阳光之下。 春风拂面,给人的感觉舒适又美好。 头目分发财物,除了自己留下的一部分,其他大多数都是发给有功之臣的。 像刘铁根这种,也只不过是分到了些米粮。 双手捧着麻袋,有些黏糊糊的,低头便看到麻袋的底部还沾染着粘稠的暗红色。 不过,刘铁根不在意,走回自己位置。 之后还有为那些能战之兵分发从县衙武备库取出来的武器,给那些勇武之人换上。 从菜刀锄头变成弯弓长刀,整体看起来越发像模像样了。 而刘铁根只能捡捡别人不要的,没有的话,就继续拿着手中这刺穿刘哥的杀猪刀。 耳边传来了欢呼声,以及各种表忠心的声音。 “反暴政,杀狗官,天下同仇!” “反暴政,杀狗官,天下同仇!” 少壮们朝天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发泄之后,心中的那股嗜杀被激发了出来,他们都在想:“赶紧去下一处,那里有更多的钱粮,有更美的娘们。” 头目看着兴奋的众人,眯着眼睛,很是满意,很是享受。 “再纵享一日,明日启程!” 单手挥起,头目的决定,再次赢得了手下的欢呼。 立马,就有昨日错过享受的人冲向女人堆中,抱起一个女人,就随意钻进一间房屋。 至于头目还有其亲信,皆是搂着大家闺秀或者贵妇,走入衙门之中。 站在一旁的军师,默默看了眼这群如同野兽般的乱民,暗自摇头,默默唾弃。 泰州。 街道上空空如也。 州府招募民壮,并且通知夹在如皋县和泰州之间的海安守御所入城防御。 海安守御所,可以叫海安千户所,军额千余。 可是,当知州看到进城的士兵仅仅三百余人的时候,脸都黑了。 这并不夸张,正统十三年,兵部上报天下卫所逃军共计六十六万六千八百余人,只捕回六万一千二百余人。 甚至有山东巡按御史巡查某百户所,在册军士一百二十人,而实际勘合仅剩一名士兵。 正统朝廷腐败所留下的烂摊子,可没有那么容易就直接填补。 在知州看来,三百余人也是人,至少能多一分力量。 被招募的民壮从武备库领取武器,然后被安置上城墙,整个泰州城进入战时状态。 而向着扬州方向的门现在依旧打开,富户们还需要通过这扇城门离开泰州呢。 知州不得不这么做,这些人之中,多是盐商,在某种程度上,拉拢贿赂官员的人群,就属他们最多,关系最杂。 谁来都能攀攀关系,或者搬出后台,留他们在城中,不仅没有战斗力,反而会在必要时乱军心。 可是,更多的百姓却只能看着他们离开。 第565章 烦人的蚊子 孙琼的奏折送到京城,一同送过来的,还有石亨献来的俘寇。 武藤太郎和小泉圭秀被直接丢给了兵部。 朱祁钰和于谦在站在会议室的舆图前。 “石将军应该到兖州了,但兖州离泰州太远了,要支援的话,可以用舟山海军,直接登陆通州。” 于谦指着舆图,跟圣人讲解平定乱事的计划。 “当地卫所就不能指望了?” 朱祁钰摩挲着下巴问道。 闻言,于谦很直接的点头,道:“南直隶常年无战事,可以说是大明最太平的地方。” “所以这里的卫所更加糜烂,于尚书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通讯的不方便,作战必须有一定的预设,总是来回探查,很容易误了战机。 “若真如奏折中所言,扬州知府无作为,那么同知必然处处受限,如皋县已然失守的情况下,泰州岌岌可危。” 于谦点着泰州,皱眉道:“当初张士诚在白驹场起事,轻而易举攻取泰州,多年后,太祖水淹淮扬,常遇春将军因泰州久攻不下,破城后大肆屠戮,所以,臣担心,若是留有余孽,那么泰州并不好守。” 说到此处,于谦忽然想着,若是圣人,那么必然不会屠城,果然王者之师有着非常的必要性。 朱祁钰挑了挑眉,问道:“屠城了?” 闻言,于谦点了点头,道:“久攻不下,士兵积怨。” “朕没有问原因,继续说。” 朱祁钰两根手指叩着桌面道。 屠城有很多方式,但是不管哪种,都是十分惨无人道的行为,但却是最直接简单的控制手段。 否则百姓也不会那么害怕士兵,平时城中也不让士兵入内。 “是,陛下。” 于谦躬身一礼,继续道:“从舟山调用两艘福船舰队,依托通州,可组织民力,于敌后方发起进攻。” 顺着于谦的手指,这是很简单的战术。 “八百里加急,最多四天,命令便可传达至宁波,舰队启程,两天可到通州沿海,臣预计,若现在命令发出,十日便可发起进攻。” 镇压民乱,对于大明来说,有点驾轻就熟了。 “是该让百姓知道,今之士兵,并非往昔,那扬州知府,该换了。” 朱祁钰双手交握,侧头,道:“兴安,命缉事厂,缉拿扬州知府。” 再回头,朱祁钰看向于谦,皱眉道:“让石亨带兵入驻徐州,不能让百姓再受侵害,看来是有人觉得朕太好欺负了。” 兴安和于谦对视一眼,齐声道:“是,陛下。” 朱祁钰起身,扬州的事情让他有些烦躁。 就像一只蚊子,一直在耳边嗡嗡叫,不去理会,也会感到厌烦。 石亨刚到兖州,这里的士兵给了他一种熟悉感,整顿起来,十分舒适。 果然还是京营的士兵适合自己。 但也没享受多久,就接到了朝廷让他拔营的调令,并且,还是直接驻扎徐州。 让士兵入城,而且还不是战时,石亨看着调令,眉头都皱成一个川字。 “你怎么看?” 将调令展示给吴瑾,石亨问道。 “这是圣上对京营的考验?” 吴瑾思考了一番,小心翼翼回应着。 闻言,石亨晃着脑袋,抬手摸着自己的脖子,总感觉凉飕飕的。 “全军开拨,通告各指挥,与百姓秋毫无犯,若是敢拿百姓一根针,军法处置!” 石亨深呼吸,定神之后便下令。 军人听令,就算担忧,他也不能抗令,再者,对于京营,他还是有些信心的。 想要改变军人在百姓眼中的形象,不可能只维持在京城之中。 从京营离开京城开始,便是要向世人展现什么叫真正的天兵。 而在石亨部队的身后,巡查组也紧随其后。 石亨的驻地离沛县仅有六十余里,五万大军的动作,根本不带遮掩的。 行军似乎丝毫没给大军带来多少的疲态。 沛县没有城墙,李琏同知远远就看到了整齐的队列。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京营士兵面对面。 很快,石亨的高头大马就停在李琏面前,李琏双手朝前作揖,弯腰道:“下官徐州同知李琏,拜见石总兵。” “免礼,本将奉皇命,入驻徐州,借过此地,不会侵扰百姓。” 石亨展示调令,随口说道。 军令在身,他并不会在沛县耽搁。 李琏立马让开道,道:“下官失礼,耽误军务了。” “嗯。” 石亨点头,发出了鼻音。 马头扭转向一边,随后马蹄声响起。 李琏就站在官道边上,目光直勾勾看着一个又一个朝气蓬勃的士兵从他眼前走过。 靠过来打招呼,是因为李琏真的很想看看那传说中的军队。 整齐的踏步声好像踏进了李琏的心里,光是在旁边看着,就可以让其升起激动的心情。 在不远处,不少沛县百姓也是昂首踮脚着看着军队在他们面前默默经过。 整齐的妆容,挺拔的军姿,有条不紊的步伐。 每一个细节都和以前的军队不一样,而后面跟随的辎重,虽然盖着麻布,但谁都知道,那是火炮的形状。 国旗随风飘扬,让人产生向往之心。 徐州知府在得知军队要驻扎入徐州之后,整个人都瘫坐在椅子上。 这还是朝廷第一次在非战时让军队入城。 来自京城的军队,要入驻南直隶的城池,其所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强制的命令,没有给这位知府拒绝的余地,同时,他还需要安抚徐州百姓,避免在军队出现后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而此时的泰州,火光冲天。 知州的头颅高挂在城头,连带着一应朝廷官员。 他们死前的神情带着愤恨,所恨并非战败,而是战时有人倒戈,打开城池大门,引兵入城,还有同僚乱传命令,导致整个泰州指挥系统陷入混乱。 此时的泰州,和之前的如皋县没有什么区别。 逃不走的百姓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混乱的州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依附着所谓义军,人性根本经受不住考验。 刘铁根的脸上沾着血渍,那是一个民壮执刀冲到他面前,被他反杀后留下的痕迹。 嘴角扬起笑容,刘铁根擦了擦脸,看着淫笑的袍泽,他也拉起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拖着将其带入房屋之中。 第566章 世道 刘铁根将人拖入房中,那女子盘起的头发散乱,死活在地上爬着,她的孩子还在外面,她不能放着她孩子一个人。 可是,她没爬出去,脚踝被人拉住,随后整个人被人拖着远离房门。 “别动,我出去。” 刘铁根的声音传来,让女人有些不敢相信。 “我做不了是什么,什么也做不到,你藏在这里,就不会受害。” 说完,刘铁根就起身走了出去,开门之后,迅速将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孩子抱进屋,然后紧紧关上房门。 “别哭了!快让他别哭了!” 将孩子推给女人,刘铁根急切说道。 这种声音,并不会给孩子带来保护,相反,只会引来恶魔。 “好,好,不哭,孩子,不哭,娘在。” 女人抱住孩子,收回那吃惊的目光,转头就安慰起了孩子。 刘铁根坐在一旁,不停搓脸。 刚才,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想要做出禽兽的事情。 那种感觉,他说不上来,就是一股冲动,一种既然自己做什么都不会受到惩罚,为什么不做的想法。 双手搓着脸,许久后,刘铁根才感觉双手有些湿润,用袖子擦了擦不知为什么会流出的眼泪。 “壮,壮士,你没事吧?” 女人抬头,看到刘铁根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憷。 “没事,能有什么事,你待在这里就安全了。” 刘铁根吸了吸鼻涕,安慰说道。 安全? 女人抱着孩子,并不相信刘铁根的说法。 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在沦陷之城,能有什么安全。 突然,女人将孩子放到一边,起身靠到刘铁根身边,将自己的身体贴到那看着瘦弱,触感却强壮的手臂上。 “壮士能保护我吗?” 刘铁根的全身紧绷,耳边传来女人的热气,感觉有些痒。 听到声音后,刘铁根找回了理智,原本发烫的脸颊也迅速冷却,手肘往外推,直接将女人推开。 “你不用这样。” 刘铁根沉着脸说道。 这种事情,刘铁根看了不知多少。 大多都是这种带着孩子的女人,很多都会委身于强者。 刘铁根并不怪她们,毕竟,有更多的女子,情愿赴死,而她们,却要保护孩子。 女人褪去外衣,她需要保障,不是语言上的保障。 “你孩子还在!” 刘铁根制止了女人的动作,揉着眉心道:“你不用这样,只要藏在这里,我不会让人进来,也只能做到这样。” 他不过是一个小兵,能做的也不多,甚至,他对于自己能不能保护好眼前这个女人都带着怀疑。 女人将信将疑,对方不愿意,那她再强求,那就过于下贱了。 刘铁根在房中待了一会儿,才走出房门。 站在门口,他提了提裤子,对着过往的人投去恶狠狠的目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或许,是自己的背后有需要保护的人了。 “哟,这是雏鸡长大了?” 一人看到刘铁根,脸上带着怪笑,发出调笑的声音。 闻声,刘铁根看了过去,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无名小卒。 哼! 鼻中发出不屑的声音,刘铁根指着对方,道:“给某识相点!” 脸上的血迹因为揉搓而散开,显得更加狰狞,倒是让刘铁根有了更多的匪气。 对方见刘铁根开不得玩笑,讪笑着离开。 兵荒马乱的,大家虽然都是造反,但彼此之间还是会相互戒备。 这才刚刚开始,并算不上真正的出生入死。 刘铁根的活动范围,一直离那女人藏着的房子不远。 耳边到处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或者是靡靡痛苦的呻吟。 因为自己搜索的范围并不大,所以得到的财物也不多。 刘铁根心不在焉,心中总是担忧着那女人会不会被人发现,搜完一间房,他就要往那房屋的方向看一眼。 大概搜了差不多了,他才赶忙去交差。 “柳头,这是某搜来的。” 将财物交给伍长,再由伍长提交上去。 柳头看着刘铁根,挑着眉,道:“没给自己留点?” 闻言,刘铁根沉默了,他不想留,这些财物,说不定是一些人的血汗。 “你要留的。” 柳头从里面拿出一个银戒指,强行拉起刘铁根的手,道:“别人都拿,你不拿,你想死吗?” 刘铁根抬头,对向了柳头的眼睛。 从那漆黑的瞳孔中,刘铁根看到了自己。 “滚吧!” 柳头抬脚踢向刘铁根的屁股,道:“赶紧去找个娘们快活,别到死都是个雏。” 看着刘铁根离开的背影,柳头垂首摇头叹气,喃喃自语:“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刘铁根的步伐很快,破城之后,四处都很乱,头目会有至少一天,让手下的兵尽情发泄。 离开久了,难免会发生什么意外。 当他走过两条街,按着脑海中的记忆,找着回去的路。 渐渐的,刘铁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眼前三个大汉正勾肩搭背着大笑。 刘铁根的瞳孔紧缩,呼吸变得急促,双腿不由得颤抖。 因为,那三人站的地方,就是他刚才藏女人的地方。 此时那里房门打开,而三人高声谈论的言语,都是那些肮脏且不堪入耳的话。 靠近了一些,刘铁根便听到了房中传出孩子的哭声。 “娘!娘!” 一步一步挪到屋前。 那三人看到刘铁根,其中一人笑道:“兄弟,这里面藏着个娘们,现在进去,应该还能趁热。” 肆无忌惮的声音,撞得刘铁根的太阳穴发疼。 他没有理会对方的话,转身走入屋中。 顺着哭声,他看到那躺在桌上,裙子被撩至腰间,上身被撕破,露出大片肌肤的人。 茫然走到桌边,刘铁根抬手,扯动残破的衣服,盖住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肌肤。 似乎是感受到了外界,女人的瞳孔缩了下,然后看到了刘铁根,那沾着血渍的嘴角扬起,但那双目流出血泪,圆瞪着。 “求,求你,保,保护好我的孩子!” 抬手抓住了刘铁根的领口,用力让自己的身体半躺,强忍着疼痛,两对瞳孔皆是双眼布满血丝。 刘铁根咬着牙根,微微点了下头,才感觉到抓着自己领口的手一松。 女人的身体砰的一声,倒在桌面,双目虽然依旧睁着,但是身体已经没了气息。 刘铁根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强忍着,咽喉发出痛苦的呜咽。 第567章 保护好百姓 扬州。 同知因为殴打知府而被暂停职务。 孙琼呆呆坐在官舍内,他有些庆幸,幸亏自己的奏折已经送出去了。 虽然被暂停了职务,但是之前的同知身份,还是让孙琼能接触到寻常百姓接触不到的信息。 泰州破了。 孙琼无力依靠在门框上,巨大的反胃感突然袭来。 结果早有预见,可当真正得知的时候,孙琼内心升腾起了巨大的愤怒。 比之前向知府挥拳时还要愤怒。 “你知不知道,招募民壮会引起百姓恐慌?” “你知不知道,那不过是一群刁民,若是泰州守住,那扬州损失谁来承担?” 知府的话不断在脑中回荡。 孙琼蹒跚着步伐走回官舍之中,看向天边,泰州方向,血红的霞光,似乎在昭示着此时泰州的下场。 钱和人命,知府选择了钱。 或者说,知府并不在意那些人的命。 孙琼并没有颓废太久,直接拍桌而起,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不能去奢求一个无作为的知府能够配合。 走到官舍门口,衙役看到同知,脸上带着为难。 泰州失陷后,已经有人逃到扬州,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扬州都很紧张。 而同知,就是因为要去支援扬州才被禁足。 “怎么?你们要拦我?” 孙琼等着两个衙役,虽是疑问,但更像是命令。 这一次,衙役没有拦,现在扬州处于紧张状态,而眼前的同知,在衙役的眼中,是有作为的同知,他们愿意跟随。 孙琼辗转就来到了一处小院,明晃晃的缉事厂办事处,让他实在有些搞不懂。 不过,他还是抬手敲门。 身后的两个衙役,看到孙琼来缉事厂办事处,内心无比的紧张。 谁都知道,这里属于东厂,独立于扬州之外。 院门缓缓打开,入眼是不断走动的人,里面完全没有外面看上去冷清。 “孙同知?” 护卫看了孙琼一眼便认出来,疑惑开口。 顿时,孙琼内心有些兴奋。 这便表示,这里的人都对现在的情况有所了解。 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正是,下官求见千户。” 孙琼连忙行礼,说出来意。 闻言,那护卫道:“稍待,卑职前去通报。” 门再次被关上,不过,没让孙琼等多久,那护卫就再次开门,然后站在门边,道:“孙同知,请。” 走进去,孙琼就明显感觉到缉事厂办事处的不一样。 除了站岗,所有人的步伐都是急冲冲的。 被护卫引导着来到一处值班房。 看到的场景,和孙琼想象中的缉事厂有很大的不同。 “孙同知?” 书桌后的人抬眼,随后起身,指向桌前的椅子,道:“掌刑千户,陈操,先坐吧。” “见过陈千户。” 孙琼拱手,拉开椅子坐下。 “是为泰州之事而来吧?” 陈操一同坐下后,就继续埋头提笔,似乎在写什么文书。 “知府唐江毫无作为,见泰州危机而不顾,再如此下去,贼恐成患事。” 孙琼坐正身体,连忙说道:“缉事厂有察听衙门官吏之责,现在必须让知府有所作为。” 闻言,陈操默默点头,并没有立刻回应。 等他放下手中的笔,才抬头看向孙琼,笑道:“目前缉事厂正在处理此事,扬州知府之空缺,就由孙同知暂代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孙琼吃惊看向陈操,有些不理解陈操在说什么。 看出了孙琼的不解,陈操解释道:“陛下收到孙同知的奏折,现在缉事厂正在控制犯官唐江全族,在消息传回之前,就请孙同知待在此处,不要胡乱走动。” “既然如此,下官自然要组织民壮,以备战事。” 没有沉浸在缉事厂迅速的处理方式,孙琼很快就反应过来,若是如此,他留在这里,不就是浪费时间? “不会让孙同知等太久的。” 陈操的话刚说完,就有人走进来汇报,道:“犯官唐江已经被控制。” “好!” 闻言,孙琼单手握拳,虚空挥了一下,喊了一声。 “别高兴的太早。” 陈操敲了敲桌子,道:“朝廷知道此事,很快会有军队到来,在此之前,就请孙同知做好应对准备。” “是扬州卫吗?” 孙琼皱着眉问道。 陈操嗤笑了一声,道:“泰州有海安所,照样失守,放心,来的是我大明的舰队,大明的海军。” 孙琼的迟疑,陈操自然知道。 一个天底下最太平的地方,不必像边疆那样,时时刻刻提防着可能有敌来犯,自然是怎么喝兵血痛快就怎么喝。 听到是舰队,孙琼双眸一亮,道:“那某立刻去组织民壮,让周边村镇领人入城。” “嗯,若有需要,缉事厂会给予协助。” 陈操点了点头,建议道:“收拢好百姓,便直接封城,孙同知只需要守好扬州,保护好扬州百姓。” “下官定不辱皇命!” 孙琼起身,朝着北方拱手说道。 长江出海口,两艘巨舰十分突兀的出现,随后直接闯入长江之中。 因为盐业发达,长江沿岸就有着不少码头。 福船逆流而上,甲板上的参将,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之处。 作为重要的水道交通,现在江面上,竟然没看到行驶的其他船只。 福船停在江中心,随后辅船便开始向码头运兵,并且建立阵地。 整个码头空荡荡的,让参将的心沉了下去。 火炮从船舱内拆下一部分,固定在阵地上,参将便带着先头部队离开。 前往舟山的舰队并没有配备马船,所以这次,他们需要徒步,而散出去的侦查队,就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所幸,通州离江边并不远。 林立的火枪犹如竹林,密密麻麻行进的队伍,看到了一路的狼藉。 沿途部队并没有遇到人,但是所经过的乡村,都是房门打开,被丢弃的生活用品在地上被风吹得滚动。 下船之后开始行军,为了保持体力,速度并不快。 现在,他们属于深入敌后,处处都需要小心,所以四十余里的距离,入了夜也才走了一半。 而不远处的通州,并不知道有这么一支部队。 知州得到如皋县被破的消息后,心急如焚,因为那预示着,通州现在被孤立了起来。 第568章 尘埃 一大早,通州知州就站在城头。 抬手遮住晨曦的阳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看清楚远处那列阵的部队。 参将没有让部队直接接近城池。 当看到旗官来到城下,出示了朝廷令符还有调令,知州的呼吸都有些停滞。 那远处的部队,背对着阳光,拉扯出影子,镀上金黄。 就算距离远,但是,那种肃穆的压迫感,让知州不由得想起乌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诗词。 只不过,对于现在的通州来说,他们不是乌云,而是光明。 但是,在迎军队入城前,知州还是仔细核对了令牌和调令,确保无误后,他激动大喊着:“开门,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部队徒步入城,街道两边围满了百姓。 若要说什么叫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境界,现在便是如此。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受过侵害的百姓,现在就将希望赋予了这支部队。 更主要的是,这是来自京城的部队。 与寻常卫所士兵不同的装扮,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出来,着装都是经过整理,入城之后依旧一丝不苟。 城门后的空地处,参将举起右手握拳。 身后的部队立刻停下。 “列队!” 随着参将下令,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几千人的横列部队,立刻调整成几个纵队。 “立正!” 啪啪啪! 火枪从背上取下,随后安放在士兵的大腿侧。 被这个举动吓一跳的百姓,不由得皆后退一步,空出了更大的区域。 参将看向知州,道:“我部需要畜力,运输辎重。” 闻言,知州连忙点头,然后让人将城中的牛马驴骡都聚集了起来。 各种拖车也是一样。 准备就绪后,知州问参将,道:“参将大人,还有何吩咐?” “本将会留下一些人,直接接管城防。” 说着,参将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这是军规注意事项,但凡将卒违规,可直接军法处置。” 知州接过纸张,内容并不复杂,但看一眼,就足够知州吃惊了。 连说话都要和气,什么时候军规这么严了? “不仅是某带来的兵,城中的兵都需遵守该项注意和纪律。” 参将目光半阖,继续道:“这期间,还请知州配合我部训练。” 说完,参将立刻转身,分出留下来的纵队,其他人,就地搭锅造饭,然后再次启程。 马匹分给了侦查兵,牛驴骡则是让运输队前往码头,将火炮、虎蹲炮等重火器带上。 光靠火枪兵,可做不到攻城略地。 这支部队的动作很快,没多久,通州的城墙上出现了新面孔,而城中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两天后,泰州城外,一声轰鸣,犹如龙吟一般,惊醒了城墙上昏昏欲睡的士兵。 揉了揉眼睛,他看到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随后是整个城墙都在颤抖。 刘铁根猛然从草垛上惊醒,身边的孩子一脸茫然。 随后,屋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天兵,天兵攻过来了。” “快,上城墙!快!” “别跑!谁跑谁死!” 趴在门边,刘铁根听着外面的声音,青黑的眼袋,双眼泛着血丝。 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停息了片刻,随后,炮弹精准撞击在城门之上。 铁闸门被砸出一个圆孔,其保护的木门应声裂开,然后又是一颗炮弹,继续砸了过来。 城墙上的士兵,躲在墙垛后面,不敢露头。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些露头的人,总会突然倒下。 “真武大帝!是真武大帝座下天兵!” “完了!都完了!” 抱着刀柄,士兵整个人都在颤抖,那种莫名其妙的死法,未知最让人恐惧。 一个小头目拿着木棍,站在城头,抽打着士兵,道:“闭嘴!乱军心者!斩!快起来,射箭!迎击!” 刚说完迎击,那小头目的脑袋一歪,随后整个人倒了下来。 “大明海军在此!奉至尊之命!降者不杀!” “大明海军在此!奉至尊之命!降者不杀!” 远方传来整齐的呐喊,响彻整片天空。 “大明!是陛下!陛下的天兵来了!” 角落中,空洞的双眸恢复了神色,那些被扣押,被欺凌的人,从地上爬起来,抓着囚禁他们的木桩,发出嘶哑的声音。 轰隆! 一声巨响,厚重的城门直接破开了个巨大的缺口,木屑纷飞,扎入原本守在门后瑟瑟发抖的守兵。 捂着眼睛,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惨叫声随之传了出来。 噗~ 刀尖刺入腹部,用力一横,嗜血的士兵露出残忍的笑容,道:“杀敌!立功!” 只不过,他们挥向的不是敌军,而是刚才就站在身旁的友军! “火力压制!” “火枪队!前进!” 参将大吼一声,所有部队开始缓慢上前。 弹幕直接砸向了城头,墙垛被铁球掀飞,砖块砸碎了躲在其后的脑袋。 往前一段距离之后,小型虎蹲炮被架起来,士兵装弹之后,闪到一旁,一颗铁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随后直接砸入城中。 城外是轰鸣的炮火声,城中是混乱的砍杀声。 轰隆! 这次的响声十分剧烈,那城门的门洞直接裂出一道缝隙,整个大门被掀飞,就像一击重炮,连带着铁闸门,撞飞一切挡在它们面前的人。 门洞之中,硝烟弥漫,随后密集的枪声响起。 “我乃大明海军,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短暂的安静之后,整齐的声音从门洞中响起,随后,最前方的幸存者就看到,一小股部队从门洞之中缓缓走了出来。 迷迷糊糊中,有人一手握着刀,一手捂着头不断晃动。 砰砰砰! 一阵密集的枪响之后,刚才那些站着的人,瞬间就倒回了地上。 “降!我降!” 不知道是谁最先反应过来,不管刚才是在相互残杀还是逃跑,现在都将手中的武器丢到地上。 小部队的人,直接分出一批冲上城墙,随着枪声频繁响起,再渐渐停止。 明军直接占领了一面城墙,而地面部队在看到城墙上的信号后,纷纷停止射击,开始加速前进。 刘铁根倒在地上,看着那不断冲进城内的部队,颤抖着伸出血手,脸上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罢了,该报的仇也报了,就这样吧。” 手无力的摔在地上,刚才便是他直接将刀挥向友军,掀起了城内哗变。 一如那地里的尘埃,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第569章 军民一心 泰州,从一个地狱走向另一个地狱。 随着被释放的人越多,活着的人需要报仇。 当有了依靠,百姓便有了主心骨,有了底气,举着菜刀都敢跟人拼命。 一群乌合之众,聚在一起,发泄着最原始的暴力。 当秩序降临,他们也只能躲进阴沟角落。 参将已经让士兵尽力去约束百姓,可是,那些声嘶力竭的哭声,犹如一把把匕首,割裂着士兵的心灵。 泰州的惨状有目共睹,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参将就站在城门下,这里收容了逃过来的百姓。 在人群中,他看到一个无措的小孩东张西望,旋即就让士兵去将其带过来,避免出什么意外。 可当士兵牵着小孩的手没走几步,那小孩似乎看到了什么,直接甩开了士兵的手,朝着一堆尸体跑了过去。 小孩的力气很小,待在一堆尸体边上,让参将以为那里面有他的家人。 于是,参将就让士兵上前帮忙。 没多久,一具男尸就被扒拉了出来。 小孩看到男尸后,就静静坐在其身边,手臂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将军,这是贼军。” 士兵向参将汇报。 闻言,参将眉头直接皱了起来,如果是贼军的孩子,那么,被人发现后可能会有不好的后果。 “别让他待在那里。” 参将指着孩子,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同情。 当士兵过去要拉开孩子的时候,百姓中的一个妇女突然开口道:“等等,那是柳娘家的孩子,不是贼人的孩子。” 参将和士兵同时转头,看向那妇女。 士兵和气的安抚,让避难的百姓不至于畏兵如畏虎。 这也是妇人有勇气开口的原因。 “那这个贼军是什么人?” 士兵指着尸体问道。 仔细看上去,那安详的表情,确实和其他尸体不一样。 妇人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闻言,士兵也只能去问孩子,他蹲下身子,揉了揉孩子的脑袋,轻声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孩子有些呆愣,看上去像是痴傻了一般。 当前的情况,士兵对于孩子的精神状态有些担忧,但还是耐心安抚。 而孩子也不需要士兵说第二句,嘶哑着声音,道:“他答应娘要保护我的。” “他们欺负娘,只有他保护娘。” “他说了,你们来了,就会得救,就会得救的。” “他为什么睡着了,为什么不醒来。” 在孩子细细碎碎的话语中,士兵的神情越来越严肃,随后跑到参将面前汇报。 参将听完之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对于那具无名尸体,感情上有点复杂。 虽然带有人性的光辉,但是不多。 参将并不认为那个贼军手上会没有无辜百姓的性命,或许是突然悔悟。 但是,参将不能替无辜的百姓原谅他。 杀人偿命,华夏对于死人的尊重,在某种情况下是大于活人的。 想着,参将才对士兵道:“把尸体搬出来吧,跟其他人一样。” 士兵跑向孩子,再次蹲下,沟通了很久,才牵着孩子的手走到参将面前。 参将皱眉问道:“还有什么事?” 闻言,士兵拍了拍孩子的头,道:“要说什么就说吧。” 参将见状,也知道了是孩子要见自己,他语气缓和了些,问道:“怎么了?” 孩子啪一下,直接跪在地上,叩头道:“能不能让我为他下葬。”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参将怔了怔,随后指向士兵,道:“你来安排。” 一报还一报,人死如灯灭,当阵营细化到个体,正义与邪恶的界限就会变得模糊。 看着士兵带走孩子,参将叹了口气。 军队之中,对于英雄,自然是崇敬,参将甚至不知道那具尸体叫什么,而在整个泰州城中,有多少像他的人。 泰州城中的巷战,因为明军拥有着手雷这种巷战利器,不断有捷报传来。 乌合之众聚在一起,还是乌合之众,但百姓在明军的指挥下,越来越有模有样。 军民在如此状态下达成了一心,而明军也可以稳住百姓,制止了更多的杀戮。 扬州。 孙同知收到了缉事厂的消息,连忙跑到办事处。 “我大明天兵真的来了?” 外面的阳光已经快被地平线吞没,黑夜即将笼罩大地。 陈操心情也轻松了些,背靠着椅背,道:“传来的消息是正在进攻泰州城,现在说不定已经告破。” 说着,他目光看向孙琼,笑道:“现在,可以组织民壮出击了。” 孙琼重重点头,马不停蹄地冲了出去,来这里,他只是问了一句话而已。 整个扬州城都被调动了起来。 火把绵延不绝,照亮了整个扬州。 大明真武大帝天兵降临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扬州。 到了天明,一支部队从扬州出发。 队伍歪歪扭扭,和正规军比起来,更像是仆从军,但是,在他们一旁,有着百来人的队伍,他们统一服饰,步伐稳健。 孙琼对比着两者,现在就连缉事厂,都比卫所的士兵更像士兵了。 扬州离泰州并不远,大致八十余里,也就是一天的路程。 孙琼站在城头,扬州不能没有管事的人,所以他组织了一切,然后就只能站在城头送别。 而此时的泰州,明军已经控制了大片的区域,四边城门皆被夺下。 除了东门被爆破,其他城门都是完好无损。 明军一开始的战略便是破门之后,优先控制城墙。 至于敌军会因为走投无路而成为狂暴的困兽这点,明军并不担心。 困兽犹斗,那是敌方还有军心,而且经过长时间磨合的情况下,才可能爆发出战斗力。 在枪口面前,不管你如何热血,如何爆发,手雷会给你答案。 清理城中残余贼军,参将也开始组织百姓举报并告发任何可能藏在人群中的人。 在大明境内攻城略地,这是造反。 而因为明军给百姓留下的好印象,很多百姓都会自发帮助明军,以至于工作推进的很顺利。 随着一个个反贼的落网,参将发现,竟然没有贼首的消息。 难不成是趁乱跑了? 第570章 天命之地 贼首的事情,参将此时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找。 兵力有限,维持一处被肆虐过的城池治安,并不轻松。 扬州卫指挥带着民兵在到泰州之前,沿途就已经抓了不少人。 到泰州的时候,看到的是地面上整齐摆放的尸体。 悸动的哭声环绕着整座城池。 泰州城各处白幡飘荡,家属认领尸体之后,最多只能保存一天,然后就要火化。 这是士兵跟他们讲解避免瘟疫发生的手段。 非常时期,百姓也不敢跟明军闹,人家都跟你讲道理了,若是闹起来,谁也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陈操领着几个穿着襦裙的人来到参将面前。 刚进入衙门大堂,缉事厂的人抬腿一脚踢在对方的腘窝上,噗通一下,几个人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路上抓了几个逃窜的老鼠。” 陈操笑着对参将说道。 闻言,参将挑眉,随后目光仔细打量起了跪在地上的人。 虽然身穿襦裙,但是那膀大腰宽络腮胡,稍微一瞧,参将都不想继续看下去。 “汪万安,扬州盐商,唆使灶丁杀害盐场主,引发动乱。” 陈操走到一人面前,张手便抓起汪万安的头发,让参将可以看到汪万安的脸。 参将安稳坐在上首位置,收回目光道:“既然是缉事厂抓拿,那便交由缉事厂处理吧,本部也不擅长审问。” “将军之后有什么安排?” 陈操也没理会汪万安,抬头看向参将。 “等朝廷调令,此处卫所太过糜烂,本部暂且只能维护治安。” 参将叹了口气,现在他们走不了,否则很可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其实,不仅是卫所糜烂,还有衙役和民壮,在参将眼里,这里简直千疮百孔。 也正是因为如此,明军的到来,才显得那么突出。 对于会帮他们重建家园的士兵,百姓的好感度是蹭蹭往上涨。 “那可能要有点久。” 陈操顿了下,解释道:“扬州府如今的情况,有点复杂,或许还需要军队震慑。” 参将挥挥手,让人先将跪在地上的人带走,才问道:“有这么严重?” 说着,参将指了一旁的座位。 陈操拱手告谢,坐下后,才开口:“将军是否感觉这场民乱有些奇怪?” “有点,就是一群暴民,毫无组织,不似造反。” 参将沉着脸说道。 当然,这种或许不是孤例,毕竟很多民乱都在萌芽被扑灭。 而发展起来的民乱,到那种十万人级别的,基本上也有和正规军碰一碰的资格。 “如皋县有内应,泰州也有内应,而扬州府不作为,将军,这是在养寇。” 陈操咬着牙说道。 闻言,参将摇头,否定道:“若是养寇,岂有如此养法?” “或许是计划被打乱了,将军神速。” 陈操恭维了一句,之后就起身,拱手道:“既然将军将贼首交付我等,末将便先告辞了。” 京城,奉天殿。 雪花般的弹劾,对象是南直隶上下一应官员。 原本就要废除的南京六部,现在因为扬州的事情,更有理由了。 朱祁钰将这些奏疏全部留了下来,而王直也直接提交了三司主事名单。 有人下,就要有人上。 南直隶的拆分,开始执行。 “臣,翰林院掌院学士,刘俨,奏,应天府,乃是应天命之地,倘若拆分,势必让南衙士子惶恐,南衙臣子成丧家之犬,天下人心难安。” 刘俨出班跪伏,高声喊道。 翰林院的最高长官,算是皇帝的顾问之一。 此时俯首帖耳,但说出来的却是逆耳言语。 虽然拆分南直隶早就定下了,而各部对于下属也有所沟通,可是,反对的声音总是会存在。 早不提,晚不提,现在才提,这种也多是试探。 “刘掌院,天命之地,就可以刺杀钦差?” 于谦皱着眉,侧头开口问道。 终于等到有人对垒,刘俨还没提起心气,看到是于谦,感觉就弱了一分。 “马匪贼子于徐州之地,袭杀命官,此事也仅能看作地方治理不善,与直隶无关。” 刘俨梗着脖子,越说气势越弱。 于谦收回目光,连正眼都不再看他,开口道:“你信吗?” 虽然于谦没有看刘俨,但是,刘俨却感受到了更多的目光,如芒在背,额头都留下了冷汗。 刘俨并不惧于谦,但是害怕于谦背后的人,那个正坐在龙椅之上,一言不发的人。 更何况,直到现在,也没有人附和他,无法在朝堂形成群力,这就说明了很多东西。 于谦很直接,没有弯弯绕绕,直接将问题甩了回去。 刘俨可以将朝臣都当成傻子,然后靠着自己的脸皮继续说下去,但是,那是以前的朝廷。 “掌握天下最富饶之地,五成粮税,半数生员,三成人口,在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治理之下,却发生袭杀钦差之事,刘掌院,朝廷为何要耗费天价钱粮,去供养一群务虚之人?” 在刘俨还没回答的时候,陈循直接开口,道:“再者,天命之地,理应是京城,是陛下所在之地,难不成刘掌院听的是南衙?那若是南衙有人造反,刘掌院是否也听其命令?”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作为留都的南京,不需要那么多地方的供养,而留一套完整的管理机构,方便造反之余,那些闲人,留着也是浪费钱。 面对两位尚书的攻击,刘俨本来想要搬出祖宗之法,但话到嘴边,立刻换成了:“可如此直接,天下士林人心惶惶,臣以为,应当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还有谁和刘掌院有一样想法的吗?” 刘俨说完,便听到头顶传来平淡的声音,这道声音之后,整个奉天殿都静悄悄的,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南京虽为六朝古都,但国祚不长,传国不远,皇祖本就认为定都于此,很不吉利,后因当初无更好选项而妥协。” 朱祁钰开口,目光直视奉天殿的大门,道:“至于天下士林,若是因为拆分一个南直隶而人心惶惶,那可以不考,在家待着。” “刘学士觉得要徐徐图之,那要图到什么时候?” “今日人心惶惶,明日人心惶惶,什么时候在刘学士心里算是安定?” 第571章 亲亲之谊 徐徐图之这种话,都是拖延时间的。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做到万全的准备,总会有一些不足之处。 朱祁钰并不担心朝臣反对。 “对了,是不是南直隶拆,若是北直隶危机,就不好往南送家眷了?” 原本还想挣扎一下的刘俨,听到这句话后,就直接将话吞了回去。 虽说打人不打脸,但是圣人没有指名道姓。 可这句话直接让不少蠢蠢欲动的朝臣想起了圣人当初烧掉的名单,是真的烧了吗? 动不动就天下,动不动就代表大多数,朱祁钰可知道一些学士的性情。 “退下吧。” 朱祁钰再次开口,让刘俨回到朝臣之中。 “往后朕不想听到徐徐图之。” 等刘俨归班,朱祁钰再继续道:“徐徐图之,是多久?一年?五年?十年?若是反对,就给朕摆出数据,给出期限,没有调查,就不要顶着天下万民满口胡言。” 朱祁钰从登极开始,就让朝臣改变奏折的写法,比起奏折,现在应该更像是汇报书。 只有这样,朝廷才会少一些扯皮,争论起来,也不是什么引经据典,而是开口就像陈循那般,摆数据。 再次训斥也算是警告,别把现在当以前。 至于天下仕林,吃公家饭这种事,谁会跟自己过不去? “还有何事启奏?” 朱祁钰顿了下,见朝臣们都没开口,便拍了拍桌面的奏折,道:“吏部、都察院,南直隶上下大小官员,调岗清查之事,朕要一个结果。” “臣,领旨。” 王直和陈镒出班躬身道。 “兵部,于徐州京营,分兵入各省,核查南直隶各卫所,石亨就待在徐州不要动。” 朱祁钰继续安排。 “臣,领旨。” 于谦躬身行礼,对于让石亨待在徐州,他没有异议,反倒感觉很好。 至于南直隶各卫所的指挥,朝廷会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等朱祁钰一道道皇命下达之后,兴安才高声唱道:“退~朝~” 皇帝起身走向侧殿,不过,这次他没有直接出宫,而是起身前往西宫。 此时,孙太后正在西宫陪着朱见深。 现在一些时候,朱见深就跟留守儿童似的,得和她这个奶奶一起。 得知圣人驾临,两人连忙上前迎接。 一番见礼后,朱见深歪着脑袋看朱祁钰,道:“皇叔,等下可以和我玩一会儿吗?” “可以,不过,现在我有事和你皇奶奶说,你先去玩。” 朱祁钰捏了捏朱见深那胖乎乎的脸蛋,打发了朱见深,便转身对向孙太后,道:“朕收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都退下吧。” 闻言,孙太后看了眼左右,让尚宫和宫娥都退下后,才问道:“陛下可以直说。” “之前京城劝退信奉一赐乐业教的官员,太后应该知道吧?” 朱祁钰走到一处凉亭,请孙太后入座后,便开口说道。 “有所耳闻,难不成?” 孙太后皱着眉,很快就想到了什么。 “嗯,听说会昌伯也是信奉此教,所以朕特来问一问。” 朱祁钰目光直视孙太后,继续道:“太后是否清楚?” “一赐乐业教?本宫未曾听闻,此教可有何异常?” 孙太后思索片刻后才回答,似乎真的没什么印象。 “不吃猪肉,爱财,擅于放贷。” 朱祁钰挑了几个比较明显的特征,让孙太后好好回忆一下。 “本宫十岁便已入宫,若是会昌伯是在这之后信奉,本宫也不会知道。” 叹了口气,孙太后继续道:“当初会昌伯向滨州百姓放贷子钱,如此做法,多数外戚也会做,是因为这事吗?” “南京传言罢了,朕也是问下太后而已。” 朱祁钰拍了拍额头,一脸轻松笑道。 “若是与那什么教有关,是祸事?” 无风不起浪,孙太后知道,皇帝问出来的事情,一般不会有什么小事,特别是自己的身份摆在那。 “看情况,金濂在徐州遭遇袭杀,说不定与此教有关。” 朱祁钰耸了耸肩,这事不需要藏着掖着,就算自己不说,今天之后,孙太后要是想了解,那么就一定会知道。 袭杀尚书! 孙太后直接站起来,表情满是惊讶与慌乱。 她不相信自己父亲会做出这种不经脑子的事情,可是,皇帝都来问了,那么一定是有什么线索。 “太后勿忧,就算是信奉此教,也不一定有关系。” 见状,朱祁钰也起身安慰道。 “陛下,如今非常时期,若是孙氏牵连,本宫也会请罪。” 双手在袖中纠结,孙太后看向朱祁钰,道:“陛下不必体谅本宫,该做的,陛下已经做了,对于孙氏,也是仁至义尽了。” “断罪讲究证据,朕不会无凭无据冤枉好人,太后放心。” 朱祁钰一手扶住孙太后的手,笑着说道:“亲亲之谊,朕还是念的,所以,太后放宽心。” 西宫的花园,在春风的吹拂下开出鲜艳的花朵,嫩绿的树叶也占满了树枝。 孙太后叹了口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放心,本宫既然是太后,便是皇家之人,不会闹的。” “朕知道,所以朕才会来问。” 朱祁钰笑着,转头道:“去把见深叫过来吧。” 明白了孙太后的态度,也避免了之后可能发生的麻烦事,朱祁钰才让兴安去将朱见深喊过来。 孙太后看着脚步急匆匆的朱见深,一来就直接定在朱祁钰面前。 这孩子对皇帝的感情很好,甚至比对亲爹还好。 说到底,也是这孩子的亲爹并没有给孩子足够的关心。 自打朱见深出生之后,朱祁镇就没见过几次,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见深就把感情转移到别人身上。 “来,让朕看看,最近有没有长高。” 朱祁钰揉着朱见深的头,将他带近一些,使其靠着自己的大腿,比划着身高。 “有的,有的,皇叔,我最近长高了不少,皇奶奶都说了。” 朱见深兴高采烈的说道,目光看向孙太后,想让孙太后作证。 “是,是,深儿健壮了不少。” 于情于理,孙太后都希望朱祁钰和朱见深的关系好一些,回答朱见深的时候,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 第572章 蒸汽机 京城格致院。 锅炉房沸腾的水将蒸汽送入铁管,外泄的热气蒸腾出白烟。 这已经成了格致院的独特风景。 经过改造后,用棚子遮挡着的齿轮组,缓慢转动。 一群人不断检查着设备。 班承脸上沾着煤灰,目光一直停留在机组上面。 “王恭厂的师傅说了,现在这机组抬起百公斤的物体都不行,只有解决了这个,才有实用性。” 刘升来来回回看着整个装置,随后站在班承身边说道。 “明明热气连人都能带上天,问题应该出在密封性上,气压不够。” 陶有道指着圆柱铁罐道:“我有个思路,不过,要是再造一台蒸汽装置,那学院空地再多都不够用,要不要试着分解一下?” “我也觉得陶先生的话有些道理。” 身边的人随之附和道:“气密罐可以尝试通过改造铁管,试试以镶嵌的形式连接?” 人站在装置前,显得很渺小。 这座装置,给了每个来格致院的人极大的震撼。 虽然这里面有着因为圣人认可的光环,但运转起来的装置,给了这群儒生某种所学知识得到应用的想法。 华夏从来不缺少科学,只不过杂学被儒学掩盖了光芒。 有人说像科学理论、自然规律这种长期性看来毫无作用的东西,华夏根本没人感兴趣。 事实相反,二十四节气、天干地支、气候天象,华夏总有人仰头看着天空,环顾四周,细致观察着一切事物。 古希腊的科学在华夏眼中,不过是抬手可得的东西。 从南宋突火枪到现在的火铳,华夏创造了竹制管状火器,在有需要的时候,火铳被创造了出来。 或许是被儒学所压制,杂学的效用没有当官得到的利益多,所以很多文献就静静摆放在书架上,久而久之便蒙尘。 而现在,喜好杂学的儒生有了去处,他们从各个典籍里面,翻出了刘升等人所需要的东西,缓慢填补起空缺。 可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将是更为复杂的材料学。 “或许,可以设元来求解。” 一个淳厚的声音响起,陶有道转头,看到一个小老头背着双手,眯着眼,目光炯炯看着蒸汽装置。 “不需要,就算吴先生能算出来,解决还是需要实际动手。” 陶有道站起来,对着小老头很恭敬。 小老头名吴敬,本是浙江布政使司的幕僚,掌管田赋和税收的会计工作。 摸着小胡须,吴敬皱眉,问道:“你们试过?” 闻言,不仅陶有道,连同刘升和其他一些人都苦笑点头,道:“吴先生说的是物理,比起蒸汽装置,有道的热气球,更需要运算。” “略有耳闻。” 吴敬点了点头,他就是冲这方面才好好的官吏不做,来京城探讨学术的。 “吴先生的九章算法比类大全写完了?” 刘升转移话题问道。 这吴敬可以说是在场之中屈指可数的数学大能,但是,这份骄傲,在看到刘升他们的教学材料后,荡然无存。 “还在写,不过方式要变,圣上的数字很好用,我也听说现在税务局有很多不曾听过的记账方法。” 说到这个,吴敬满脸忧愁,原以为自己要创作出一本集大成之作,半辈子的作品还没发表,就发现好像已经落伍了。 但是,吴敬并没有气馁,反而兴致高涨,因为这也表明了他可以接触到更多的新鲜事物。 格致院聚集了诸多杂学儒士,怀中抱着不是论语,而是梦溪笔谈。 像吴敬这样,想要归纳总结华夏经典的,在格致院并不少。 各种理论上的碰撞,格致院给了他们一个光明正大的平台,其中,当然少不了补贴。 爱好当不了饭吃,有收入才能让别人认可。 “我这边有些教材,吴先生需不需要?” 刘升笑着问道。 “那感情好。” 吴敬挑眉,随后双手背在身后,看了一眼那巨大的装置,问道:“听人说,这叫蒸汽什么来着,很重要?” “蒸汽机!” 班承面无表情强调道。 “对,蒸汽机。” 吴敬是知道班承的,毕竟鲁班后裔,在格致院也是鼎鼎大名。 刘升知道班承对蒸汽机很上心,道:“承弟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这上面,吴先生莫怪。” 和班承比起来,刘升待人接物方面更加有经验。 “班先生醉心研究,倒是某失礼了。” 吴敬应承了下来,重新问道:“这蒸汽机,真的很重要?” 闻言,刘升皱眉,随后舒展道:“还没完成,不过当前可预计前景,确实很广。” 没有和吴敬说更多,隔行如隔山,更何况,蒸汽机可是圣人钦点的项目,与其相比,整个格致院的补贴都算少的了。 吴敬挑了挑眉,却也没再追问,他是搞数学的,比起蒸汽机,田赋税收的会计才是他的强项。 又是闲聊了几句,吴敬也就离开。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一道声音传入刘升的耳中。 “怎的?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王富贵那轻松的声音,和焦头烂额的陶有道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到王富贵,刘升他们立刻起身,迎上前,道:“富贵兄,怎么…怎么有空过来?” 陶有道他们是经过缉事厂谈话的,知道王富贵是在为军方做事,所以在公共场合说话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 “忙完不就过来看看,说不定还能学到点什么。” 现在的王富贵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工匠了,物质生活被满足之后,精神生活自然要跟上去。 而与刘升他们短暂的学习时光,便让王富贵有了方向。 就算他这辈子可以说是吃喝不愁了,但是大明的火枪还有着很多进步空间,这将成为王富贵未来的奋斗方向。 “那就请富贵兄来看看。” 刘升将王富贵请近到蒸汽机边上。 王富贵也是初次见到这么庞大的机械装置,喃喃道:“这便是蒸汽机,以前听圣上说过。” 敲了敲外露的钢铁,王富贵开口问道:“王恭厂炼出来的?” “是极,圣上让王恭厂配合我等研究。” 陶有道开口说着,随后站到班承身边,道:“介绍一下,鲁班后裔,班承,这蒸汽机整体结构,便是出自承弟之手。” 第573章 气压 “幸会。” 对于工匠之祖的后裔,王富贵先是挺直了脊背,随后郑重弯腰行礼。 闻言,班承转头看向王富贵,抿嘴点头道:“幸会。” 他能感受到刘升等人对于王富贵的尊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以班承对于朋友的认知,想必对方也是个能人。 王富贵很仔细的绕着这台巨大的蒸汽机周围,到处敲敲看看。 从材质上看,王富贵也看出来,这些钢质还未达到西山兵工厂的程度。 最后,他站在气密罐前,看着漏出的热气,摸着下巴问道:“这问题,其实也不难解决。” 王富贵话刚说完,其他几人立刻围了上来。 “王先生有办法?” 班承当即开口问道。 环顾四周,王富贵才道:“此事,需要禀报缉事厂,或者上书圣上。” 这么说,刘升他们就懂了,想必是需要用到的材料是涉及军事机密,所以王富贵才不敢乱说。 “既然如此,那我等也不多问了。” 刘升当即说道。 既然有人提供解决方法,刘升一把拉住王富贵,笑道:“此番富贵兄要驻留多久?” “有个方向,某一直无头绪,听说有格致院,便申请过来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想法。” 王富贵挠着头,无奈说道。 剩下的不用说,刘升他们也不多问,王富贵本身就是极为敏感的人物,知道了太多,也并不轻松。 这时,他们听到旁边的人在聊天。 “扬州这次死了不少人,想必朝廷要整顿南直隶了。” “那群虫豸,早就该处理了,某便是苏州来的,什么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都是狗屁。” “都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灶丁也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 “放屁,那是被人当狗使,那头目听说抓到了,就是个盐商!” 王富贵在旁听着,他的消息比较闭塞,根本不知道这些消息。 “扬州发生了何事?” 目光看向刘升,便看到刘升叹了口气,说起了南直隶发生的事情。 因为有报纸的存在,所以待在京城,一些重大的事情,都能知道些许。 安静听完之后,王富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惨的,是那些底层的灶丁,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乡绅豪族,也是朝廷。 “陛下不会坐视不管的,京城谁不知道圣上对工匠极好。” 许久后,王富贵才说了这么一句。 大明虽然有着很多不足,但是,在场的人相信,一切都会在圣人的带领下变好。 只要能够变好,为之奋斗便不是错误。 “南直隶是享受太平太久了,有些人觉得炮火轰不破城墙。” 刘升深吸一口气,道:“圣上说过,若是蒸汽机能小型化,装上轮子就能动,不需要畜力,日夜不停,到时候,大明各地的距离不再遥远,南直隶也不再可以为所欲为。” “现在他们也不可以。” 王富贵看了刘升一眼,道:“谁说火炮一定要轰破城墙的?” 对于火器,王富贵可是在场人之中最为了解,虎蹲炮这种类似迫击炮的火炮,就可以直接越过城墙。 “也是。” 刘升听到王富贵的话,摸了摸鼻子,道:“但是,若是蒸汽机能成,将会为大明提供重大助力。” 通过刘升的描述,王富贵对于蒸汽机的用途也有所了解。 几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宿舍。 “怎么感觉那气密罐的原理,和火枪有些相似。” 周围没有其他人,王富贵捏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能和某说说那个气压吗?” 对于他们这些很会问问题的人来说,在众多知识点中找出重点,并不是难事。 闻言,陶有道便开口,从热气球开始说起,然后再到蒸汽机,并且表示最好可以去实验室,那样能给王富贵更直观的讲解。 格致院的实验室,分公共实验室和个人实验室。 公共实验室属于教学性质,而个人实验室,就需要像刘升和陶有道这种,有课题,且通过圣人审批,得到资金支持的人才能够拥有。 朱祁钰知道,巧立名目可不仅在税收上面,学术上,若不一开始就严格,那么巧立名目的人只会比官员还多。 因为需要经过圣人,而圣人的威望一直都在,以至于到现在,格致院还是只有蒸汽机项目在投钱。 王富贵参观了陶有道的气压实验。 过程很简单,就是两个边缘带着牛皮筋的碗,在里面放入燃烧的纸,然后碗口相对扣住,等里面的纸烧完,就尝试用力去分开两个碗。 结局就是死活掰不开。 不过,王富贵看到了牛皮筋,就皱眉问道:“既然你们可以用牛皮筋,为何不直接将其镶嵌入气密罐中?”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实验室中,平静了一小会,随后纷纷吸一口凉气。 “方才富贵兄所说,不会就是这蹄筋吧?” 刘升瞪大了眼睛,双手抓着头发问道。 “是也不是,但是从材料用途来说,差不多,蹄筋本就是管制物品,量少,军用的话,有其他代替品。” 王富贵揉了揉眉,既然有牛皮筋,那么,用于试验的话,可以先不用橡胶了。 这里的橡胶,并非橡胶树产出的橡胶,而是用了一种替代品,王富贵没有说,毕竟不是关键。 “若是推杆下方缠绕牛皮筋,或许真的可以增加气密性。” 陶有道看着粘在一起的碗,若有所思道。 “废话,肯定可以!” 班承翻了个白眼,然后搓手,兴致勃勃,想要直接动手。 “还有,各个结构都可以尝试改一下,模块化知道吗?” 王富贵看着班承的样子,好心提醒道。 “模块化?” 很明显,班承并不知道这种。 毕竟模块化是圣人提出,说是借鉴了建筑中的卯榫镶嵌的灵感,主要用于火炮与搭载平台上面。 王富贵向他们解释了一下,班承听后,点头道:“方才也有人说用镶嵌形式改制蒸汽机,不过某觉得那样会影响气密性,但王先生说的螺纹连接,倒是比镶嵌更加稳妥。” “都是圣上的,某可不敢贪功!” 闻言,王富贵朝被拱着手笑道。 相互间学识的碰撞,对于双方都有所得。 第574章 朕要出云 王富贵所说的方向,便是定装弹的改造。 所谓定装弹,其实就是纸壳弹药。 在实战演练之中,这类定装弹还是有几率无法成功击发。 上次圣人给他的图纸,只不过是子弹的概念,王富贵一直无法解决雷帽底火,所以才来格致院看看。 某种程度上,王富贵的子弹和班承他们的蒸汽机都卡在半路,需要知识和技术的累积。 而格致院有着天南地北的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涉猎方向。 书架上堆满的书,一个人读一本,一生都读不完,但是,有这么一群人在,那么书架的书就显得少了。 王富贵很快就融入了刘升他们的团体。 景仁宫。 武藤太郎穿着白衫,被刻意装扮过。 周遭的近卫给着武藤在地方不曾感觉过的威慑。 光是站在那里,一个目光的对视,武藤就立马垂下头。 他的身上没有丝毫枷锁,但是从舟山到京城,一种渐进的世界在他面前展开,风景向武藤展示着大明真正的武力。 绿树红花,万紫千红,武藤无暇去欣赏。 踏着干净平整的地面,被引导至一座建筑面前。 透明的玻璃后,窗帘微动,没有繁杂的雕梁画栋,但武藤认不出这建筑是何种材质。 近卫官走在前面,踏入门后,便看到一身金黄常服的年轻男子坐在看起来很松软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茶具冒着热气。 一旁还有娇俏的小娘抚琴,让整个空间的氛围格外悠闲。 如果没有那些近卫的话。 李惜儿弹奏着古筝,抬眼偷偷看了一下来人,只觉得对方发型好奇怪,样子也没有圣人好看。 在朱祁钰坐的沙发后面,兴安站着,微微抬头,看到武藤和小泉圭秀,淡淡道:“跪下。” 声音很轻,似乎害怕影响李惜儿弹奏,但在武藤和小泉圭秀的耳中,却犹如洪钟。 两人噗通跪地,随后小泉圭秀叩拜道:“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小泉圭秀的声音,李惜儿的琴弦乱了一丝,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你一介倭民,非朕子民,称什么草民?” 朱祁钰挑着眉,看向跪地的两人,笑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民虽为倭人,但心向大明,无时无刻,心心念念,在小民心里,小民便是陛下子民。” 小泉圭秀听到圣人轻快的语气,连忙开口表达拳拳之心。 “你心里?不算,朕的子民,是有户籍的。” 朱祁钰摆了摆手,换了话题,道:“朕听说武藤是什么御家人?” 闻言,小泉圭秀跪伏在地,侧头看了武藤太郎一眼,道:“正是。” “会说官话?” 朱祁钰看向武藤问道。 还是小泉圭秀的回话,道:“会一点。” “那就是不会。” 朱祁钰平淡道:“你的官话倒是学得不错,问问武藤,想不想回倭国。” 小泉圭秀这个翻译官立马对着武藤太郎唧唧哇哇了句,然后武藤太郎依旧额头贴地,回了话。 “陛下,武藤问陛下,需要付出什么?” 坐在沙发上的朱祁钰翘起二郎腿,身体慵懒靠向椅背,笑道:“一处港口和一片地。” 顿时,小泉圭秀愣了一下,弱弱问道:“小民斗胆,是何地?” “应该叫出云国吧,或者叫云州?” 朱祁钰从自己的记忆加上于谦查阅的典籍里辨析出来的地方。 小泉圭秀瞳孔骤缩,出云对于日本有着特殊意义,是他们神话体系中出云族便是原住民,后来和族天神打败了出云族,迫使出云国让出统治权,才有现在的日本。 这里是日本神话之乡,在外还有隐歧岛,类似华夏蓬莱仙,是历代天皇的流放之地。 “陛下,那里是中国之地,出云国守护代乃是尼子清定,武藤乃是关东守护,做不了主。” 小泉圭秀面露为难,皱着眉,似乎在想着办法。 “中国?撮尔小国也分九州?” 朱祁钰不屑笑道:“朕需要去管什么守护吗?” 随着圣人的脸色沉下来的,还有语调。 这小小的改变,就算是听不懂的武藤,都能感受到丝丝凉意。 “朕看过汇报,你们自长崎出海,那边便有你们的港口吧?” 没有给小泉圭秀回复时间,朱祁钰看了兴安一眼昂了下头,兴安便示意宫娥,很快,几个近卫便捧上了刀弓甲胄。 “抬起头来,看看需不需要这些东西。” 朱祁钰指着近卫,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是大明淘汰下来,还未回炉重造的器具。 小泉圭秀顺着朱祁钰的手指,转头便看到近卫手中那精良的武器,连忙叫着让武藤太郎看看。 见到近卫手中的东西,武藤太郎的双眼透露着迷茫,他不是很明白大明的至尊要干什么。 但是,那比倭刀还要厚重的长刀,看上去极有安全感的鱼鳞甲,无不让武藤太郎眼馋。 通过小泉圭秀的翻译,武藤太郎的眉头皱起来,随后叽里呱啦开口说话。 “陛下,武藤问,这些是可以给他们的吗?” 小泉圭秀跪着,恭敬弯腰,不敢直视朱祁钰。 “可以,而且不止,你们要的,朕可以酌情给予,但前提是,朕要出云。” 朱祁钰双手食指交握,这将是大明的初次武器外贸。 至于出云国,那是石见银山的所在地,要不要得到,倒是其次,有着大明武器输出作为开端,那倭国就别想安定下来了。 小泉圭秀眼睛一亮,侧头向武藤太郎翻译。 闻言,武藤太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明至尊要给自己武器,而代价是一处不属于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地盘。 这种慷他人之慨的事,他们倭人最喜欢做了。 于是乎,他连忙不断磕头,而小泉圭秀则在一旁翻译道:“谢陛下,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 “好,那么,长崎港口也租借给大明,毕竟,朕的子民与尔等通商,总需要一个落脚点吧?” 朱祁钰扬起嘴角,恢复了刚才的和煦,问道。 长崎领主为少贰氏,本身就和关东的武藤氏关系密切,所以,听到大明要租港口,武藤并没有多少犹豫。 第575章 抱大明的腿 他们无法拒绝大明至尊,毕竟,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朱祁钰勾了勾手,兴安便走上前,在两人面前摆放了一张纸。 其内容便是: 天命二年,四月五日,长崎。 第一款。 因和睦之由,日本国将长崎租与明帝国,作为停船趸煤之所,定期九十九年,惟在其租界之内,订明所租情形于日本国无碍。 第二款。 议定在停船趸煤之界,以守卫、备运、兴旺等情,所有租界水面,均归入租界内管辖,其未入租界者,仍归日本国管辖。 第三款。 于九十九年内所租之地,全归明帝国管辖,以免两国争执。又议定,租界内日本民能安分并不犯法,仍可居住照常自便,不可迫令迁移。 其日本民物业,仍归日本民管业,明帝国自应一律保证。 若明帝国需用物业,照给业主公平价值。 第四款。 在租界之内,明帝国可筑炮台,驻扎兵丁,并设保护武备。 …… 林林总总,七八条款项,写着公平公正,看上去十分体面。 至于落款的是大明帝国钦差长崎大臣喜儿,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宦官。 而租金则以当地地价为准,以大明银币的购买了,或许整个长崎都不值四百两每年。 再加上是通过货物的方式交付,其中的差价更大,价格也是大明说得算。 对于武藤太郎而言,区区一处长崎,他们又没有大明那样的福船需要深水港,所以,这个港口对于他们来说,可有可无。 “看看,若是没有异议,朕便让那麻达什么的也签上。” 对于倭国的各诸侯而言,这条约可以说是极好的,身为寡头,贩卖国有资产,难道不是必备常识吗? 小泉圭秀眉飞色舞的和武藤太郎讲解条约,对方明明可以直接抢,竟然还付钱。 大明的至尊果然是仁慈心善的帝皇。 几百枚银币,朱祁钰可没想着自己出,反正到时候一地的税收军政都属于大明,从里面划拨就好了,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 倒是武藤太郎,不需要他有没有那个资格,大明至尊说有,那么他就有。 再加上麻达二郎这正式外交使臣,到时候,也没人能说什么。 “没有问题。” 武藤太郎通过小泉圭秀的嘴说道:“只不过在下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资格。”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朱祁钰扬了扬下巴,兴安便掏出朱砂,让武藤太郎签字画押,而小泉圭秀则是武藤太郎的见证人。 程序正义这种事,对于当权者而言,就是一种可用的玩具。 等他们签字画押完成,朱祁钰便对兴安道:“好,现在是外宾,兴安,将人安顿好,可别怠慢了。” 走出景仁宫的时候,武藤太郎脚步虚浮,感觉一切变化太快了。 来的时候还是俘虏,现在变外宾了,而且有了大明这根粗腿,那回倭国之后,想必自己的身份就会水涨船高。 跟在武藤太郎身后的小泉圭秀,看着武藤太郎的背影,不住地摇头,他知道,从签字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需要辅佐武藤太郎,不过并不是为了武藤,而是为了大明。 见识过大明的舰队,小泉圭秀可不会像倭国的其他人一样,还幻想着倭国有天神神风眷顾。 两人都想着抱大明的腿,不过,一人想着抱小腿,一人想着抱大腿。 景仁宫内,李惜儿依旧抚琴,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看不懂,也听不懂,仅仅是觉得刚才圣人好有气势。 朱祁钰处理完武藤的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着欣赏音乐。 一曲终了,朱祁钰才开口问道:“在宫中可还住的习惯?” 闻言,李惜儿低头抿嘴,道:“陛下怜爱,宫中待遇极好,倒是有些不习惯如此舒适。” 知道圣人的脾性,李惜儿也就实话实说。 “城中演厅也快完成了,到时候,你可就是当家花旦了。” 朱祁钰调笑着说道,将李惜儿说的脸颊泛红,但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李惜儿又不敢说什么,害怕说错话。 嗫嚅着,李惜儿憋着,然后偷偷哼了一声,很轻微,让人注意不到。 “好了,不逗你了,回去跟其他人说一下,好好排练,第一场演奏,朕可不想丢脸。” 朱祁钰笑着挥手,便见到李惜儿带着红脸,轻声道:“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不会给陛下丢脸的。” 很快,会客厅就只剩下两人。 “扬州那边,缉事厂有什么消息吗?” 朱祁钰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开口问道。 闻言,兴安垂首,道:“那扬州前知府唐江,日夜在狱中念念有词,番子听不懂,正在让通事进行翻译。” 朱祁钰呷了一口茶,淡淡道:“说不定是在向什么神忏悔呢。”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以为,不论康江如何忏悔,都应该对如皋县和泰州的数千百姓偿命。” 现在的死亡数据还没统计完成,但是初略估算已经传了回来。 两地死伤以千计,而唐江这个知府,原本可以将伤害降低,却选择不管。 所以,兴安心中也是有气,在听到对方向不知名的神忏悔之后,是更气了。 “忏悔,不改,都是这样转移责任的,佛家不还有放生洗脱罪业的吗?” 朱祁钰看向兴安,笑着说道。 兴安尚佛,这么一听,顿时有点语滞,以前他也是看寺庙会阶级穷苦之人,甚至收养孩子当沙弥,所以他才觉得佛有用。 可当福利院创办,圣人推行各项政策,让工匠农户改善生活,兴安便觉得,比起佛,圣人似乎更加实际。 “话说,那些喜好放生的人,是造了多大的孽,才需要如此取得心安?” 朱祁钰皱着眉,似乎在认真思考,喃喃道:“要不要去查查,总是有亏心事,才会如此,说不定一查一个准。” 兴安站在一旁,额头冒出一滴冷汗,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圣人说的好有道理。 不过,以自身为例,兴安开口道:“陛下,也有的人是想给来世积德。” 闻言,朱祁钰耸了耸肩,不再深究,道:“让扬州缉事厂不必理会那唐江念叨着什么,没有意义,尽快审问出结果。” “遵命,陛下。” 兴安垂首应诺道。 第576章 亡魂不会饶恕 扬州府,大狱。 前知府唐江,看到了满身血污的囚犯被扔进不远处的牢中。 唐江叹了口气低喃道:“罪过,罪过。” 哐哐哐的声音响起,衙役手中的木棍敲打着牢门,喊道:“出来!” 泰州离扬州不远,那边的惨状,很快就随着扬州解封而传了过来,民间情绪汹涌。 见唐江一直没有动,衙役顿时向门外看去。 几声嗤笑,随后两个番子走了进来,看向唐江,指着不远处的牢房,道:“认识他吗?汪万安,此次动乱贼首,还以为你是知府?是不是忘了我们缉事厂是干什么的?” 说着,一人进去,直接抓起唐江的后领,连衣服带人拖出牢房。 倒不是什么阴暗的场景,唐江被带到一间值班房,里面的主位坐着几个人。 陈操坐在右边下首,看着被拖上来的唐江,脸上带着不屑。 不过,那主位的御史则是皱了皱眉,看向番子,道:“还不放手。” 这句话一出来,其他人纷纷看向了御史。 顿时,御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虽然觉得读书人不能被这么对待,可现在的唐江是戴罪之身,任何和他沾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番子听了御史的话,目光也深沉了下来。 缉事厂的人,可不会让官员一句话给喝住,不然还怎么监察百官? 到这时,御史知道,他不能再主导这次审问了。 不仅如此,就连他自己,也要接受调查。 陈操收回目光,看向唐江,沉声道:“罪人唐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你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如果有立功表现,还能放过九族。” 闻言,唐江浑身一颤,得知动乱的消息时,他没慌;入狱的时候,他没慌;可当真正面对后果的时候,他心中产生了慌乱。 “唐江,别想着有人会保你,现在,很多人都自身难保,朝廷已经让大军分管南直隶,应天府魏国公上请严查,就算你不说,朝廷迟早也会查出来。” 刑部侍郎睥睨看着唐江,他们需要为五千多亡魂负责。 接受审视的唐江跪伏在地上,对方精准封堵了所有退路。 “神会宽恕我。” 唐江喃呢着说道。 啪,惊堂木重重摔在桌面,发出犹如炸雷的声音。 “百姓亡魂不会饶恕你。” 侍郎额头爆出青筋,面对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血压上升。 在无辜百姓的性命和那虚无缥缈的神面前,唐江选择了神。 最重要的是,属于华夏的神,自古都是赏罚分明,可没有什么忏悔不需要做什么就饶恕罪孽的。 原始信仰上的冲突,百姓朴实的思想,华夏千年的文化,便是现在一赐乐业无法像佛教那般大规模铺开的原因。 毕竟,需要它的,多是那些为富不仁,自私自利的人。 面对侍郎的斥责,唐江不管不顾,低头沉默,嘴巴轻微张合,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目光看向除了一开始发话之后,就沉默的陈操。 “用刑吧,在神的故事里,不都需要经过磨难吗?” 陈操目光阴沉,随后继续道:“试试拶指吧。” 说着,就从桌上的木筒中取出令签,朝前方扔了出去。 写着令字的木条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唐江双手交握在一起,做出祈祷的姿势,但番子可不管这么多,直接强行将其双手掰开,拶子将其每根手指都插入木棍的间隙,一人在后扣住其肩膀,压制住人体,两人位于两端,各拉两条绳子,随后身体向后仰。 顿时,值班房发出了惨烈的叫声。 这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原本用于女性的刑罚施加其身,更是一种侮辱。 没有人会因为唐江的惨叫而心生怜悯,毕竟这个知府的不作为,导致了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死亡,更有汪万安攀咬说与其有勾结,所以,番子用了十成的力气,恨不得将其十指夹断。 不久之后,拶具松开,唐江爬伏在地上,不敢用手掌接地,只能用手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口中不断喘着粗气,抬头看向冷视他的人,信仰在这一刻产生了动摇。 “还不够,看来唐江和那汪万安的嘴一样硬。” 陈操笑着看向御史和侍郎,随后从签筒中拿起一根令签,在手中把玩着,道:“陛下英明,提前清除了朝中信仰淫教之徒,若是朝廷之中,人人都和你一般,那天下岂不是大乱。” 闻言,唐江不敢置信抬头,瞪大双眼看着陈操。 “哦?本将倒是忘了,你这种罪人可能还不知道,沛县抓到的蔡洪、泰州贼首汪万安,都和一个一赐乐业教有关,这并不难查。” 陈操顿了顿,继续道:“难不成你以为缉事厂是干什么的?” “不如把汪万安带上来,毕竟是其说与唐江有勾结,总该对峙一番才是。” 似乎想到了什么,陈操将令签放回签筒,侧头问了下其他人。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番子便又将已经不成人形的汪万安拖了上来。 见自己迷迷糊糊中又回来了,汪万安直接被吓的惊声尖叫。 “大人,我都招了,都招了呀!” 汪万安没有形象地跪趴在地上,毕竟臀部和双手双脚都遭到重创,保持这个姿势才能舒服一些。 “把你刚才招供的,再说一遍。” 刑部侍郎冷着脸说道。 闻言,汪万安便不断磕头,道:“罪人古灶村人士,家中以盐业为生,祖辈来自西域,前段时间,因为灶丁乱事,杀害我教民,集会之时,唐江让人带话,说会为我等开脱,让罪人假借灶丁乱事,排除异己…” 汪万安很快就将事情说了一遍,无非就是假借乱事,对一些人展开报复行动。 跪在其旁边的唐江静静听着,并没有作出反驳。 许久之后,陈操才开口问道:“从沛县发来的消息,你们各处开办赌场,向百姓发放贷子钱,致灶丁农户不少都抵押了草荡与田产,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汪万安磕头,他可不想再受一遍刑罚了。 第577章 深渊 “唐江,你可有话说?” 陈操将目光放在唐江身上,问道。 闻言,唐江双手颤抖着,语气也带着颤音,道:“世家阀门,外戚贵族,不都放贷子钱,我等有何错?” “明律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 刑部侍郎朗声道:“经调查,尔等取利,多为四五分,还无错?” 别小看这几分钱,月利三分,一年就是本金的一倍,这是大明朝廷对于百姓的最低保护程度了。 就算是孙忠这样的外戚,一旦被发现,照样被弹劾。 只不过,孙忠的替罪羊是他的家奴,而像汪万安和蔡洪这样的,便是如唐江这种官员的白手套。 当前情况还好,但若是无管制,那么也会出现一些候选官和新选官,为打通关节的花费,向人借贷,等到官员正式上任,放债者自然如影随形。 腐败和借贷,总是一同出现的。 闻言,唐江看了刑部侍郎一眼,笑道:“当初见一见王振,可就要千两银,满朝文武百官,哪来那么多银子,还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是要卸磨杀驴了?” 将自己包装成受害者,是他们一贯的伎俩。 就算我放贷,但是钱孝敬给了权贵,所以暴力催收、社会动荡什么的,难道不是世界的错吗? “放肆!” 高堂四人起身怒喝。 圣人的名誉不容诋毁,看样子,唐江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某说的有错吗?” 唐江看到几人发怒,心中升起一股爽意。 “既然如此,那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审不出什么来了。” 陈操被气笑道:“那与汪万安勾结之事,是不是事实?” 闻言,唐江又沉默不答,毕竟这事真的有,狡辩也没用,还不如不开口。 “按明律,私放子钱,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杖一百,既然罪人唐江不辩驳,便依律惩处。” 陈操开口说道,其他人也都点头,然后由刑部侍郎扔出令签。 这次,没再让唐江开口,直接就被人按在地上,番子扒下其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两人制杖在旁。 “行刑!” 陈操收敛情绪,就看着唐江的屁股由白到红,由红到紫,最终变成青黑一片。 此时的唐江,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一盆凉水直接往他头上浇下,随后一片人参片被塞入他口中。 死亡可不会这么轻易,这才刚刚开始审问,之后的日子还长,他的死,只能在菜市场,连带着他的九族。 汪万安在一旁提心吊胆,目光偷偷看向上首的人。 他并不知道,这一次,是多地同时展开调查。 京城、南京,乃至扬州,只要有嫌疑,就会有缉事厂的人上面问询,只不过扬州为事发地,一些情况,还需要扬州问出来再往上递交。 唐江被拖回牢狱之中。 知府衙门,陈操看向孙琼,问道:“你当初借过钱吗?” 闻言,孙琼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没有,进京赶考,某坐的是公车,住的是官舍。” 说着说着,孙琼沉默了下,继续道:“王振擅权之时,确实有人让某去走走关系,但是,见一面就要千两银,某被吓退了。” 陈操叹了口气,这事情,要是真的深究下去,不知多少官员要倒台。 毕竟事实便是如此,正统时期的腐败,从而导致了现在大明各处的问题,可以说是历史遗留。 听到陈操的叹息,孙琼侧头道:“事情很麻烦?” 陈操没有反应,没有点头或者摇头。 就从感觉而言,陈操并不觉得唐江就是结束,而是一道深渊的开始。 不过,这让陈操不由得感到兴奋,毕竟这本来就是缉事厂该做的事情。 沛县,无名村。 李军走在路上,和往常一样,到处散发着存在感。 不过,今天路上走着,迎面就撞上了吴娘。 “吴大姐,吃了吗?” 李军和往常一样打招呼,但是吴娘却安静看着他,那目光,让李军生起了些许警惕。 “我今天买了腊肉,吴大姐要不切一些过去,家里还有孩子要养不是?” 听了李军的话,吴娘点了点头,道:“谢过李郎,家中尚有一些白面,不如也拿去一些。” 闻言,李军点头应下。 两人到了吴娘家,李军还没转身,就听到吴娘说道:“李郎是官府的人吧?” 李军顿了下脚步,随后自顾自走入屋内,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壶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李郎帮我证明与刘二得无关的,是也不是?” 吴娘站到了李军面前,目光炯炯看着李军的脸,似乎不想错过任何表情。 “某说的是事实,谈不上帮不帮的。” 李军喝了口水,随后起身,走向厨舍,拿起刀,走了出来。 对此,吴娘虽然有些紧张,但心中还是选择相信李军。 便见到李军走向饭桌,将腊肉往桌上一放,切了一段,问道:“说好的白面呢?” 闻言,吴娘笑了,沾沾自喜,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不枉我一开始向你透露刘二得的举动。” “你是故意的?不是不小心的?” 李军有些吃惊,看向吴娘,随后无奈摇头,道:“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吴娘皱了皱鼻子,转身走向里屋,取了些白面,道:“村中有谁像你,对所有人都如此热情,天天如此,也是怪事。” 被吴娘点出自己的奇怪之处,李军挠头,笑着道:“受教了。” 伸手要接过吴娘的袋子,却发现吴娘紧紧抓着,没有放手的意思。 “怎的?舍不得白面?” 李军直视吴娘的眼睛,问道。 被李军这么直勾勾盯着,吴娘很快就败下阵来,转头看向卧室,那床榻上的孩子还在熟睡。 不知道想到什么,吴娘的脸颊突然红了起来,随后将袋子往李军怀中一送,道:“谁舍不得了!” 说完,就驱赶着李军出门。 等李军走后,吴娘背靠在门后,暗自神伤,叹气自语:“我一个破鞋,又何德何能呢。” 走出吴娘家的李军,觉得自己身份被发现的事情应该问问师父,说不定得换个地方了。 第578章 危机和机遇 李军的师父看着李军,表情带着朽木不可雕的意思。 “人家诈一诈,你就认了?” 师父斜了李军一眼,说道。 闻言,李军皱眉反思,随后摇头,道:“不像是诈的,之前徒儿便有如此感觉。” “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假的。” 师父搓着下巴,疑惑道:“你不会看上那吴娘子了吧?” 顿时,李军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组织现在纪律严了,还是个雏吧?” 师父并不相信,现在锦衣卫和缉事厂的训练方式,可不像以前。 “这,这种事,又没有关系。” 李军撇开头,视线看向远方的风景。 “刘二得入了狱,吴娘子是可以和离,可再怎么说,也是嫁过人的,你可是缉事厂的人,值得更好。” 和普通农户比起来,缉事厂也算是铁饭碗了,既然是师父,那也是长辈,所以觉得李军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我没有。” 李军嘟哝了一下,问道:“师父,徒儿要不要离开?” “为什么要走?” 师父疑惑道:“难不成吴娘子敢出去乱说?” “再者,这点事都办不好,往后难不成你被发现就遁走?” 面对师父的诘问,李军有些讶然,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看李军的样子,师父叹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是锻炼,你自己看着办吧,做我们这行的,人生阅历也很重要。” “是,师父。” 李军立定,一副正经的模样回应。 沛县以及周边的乡镇都在扫荡赌场,不少以前看上去老实本分的人都被带去县城或者州府审问。 就算应天府也是如此。 不过,在南京,主要便是徐承宗带兵突击寺庙,凡是涉及放贷子钱的僧人,都会被带往南京刑部审问。 这项行动之中,并非全都是哀嚎,更多的是各种窃喜。 那些欠钱还没还的人,看着债主被官兵抓拿,可别提多高兴了,甚至想着当初是不是借少了。 至于寺庙中的武僧,面对从徐州而来的京营士兵,在一颗手雷爆炸之后,手中的长棍都扔到了地上,蹲地抱头,十分配合。 五万大军散出去的小队,属于独立机动部队,徐承宗只能请求配合,并不能直接指挥。 南京城中,不断发出的爆炸声,让城中的权贵不由得好奇起来。 这是一场危机,也是一场机会。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甚至户部,京城收到了许多人员请求奏折。 总会有官位空缺出来,而填补空缺的,自然是底层官员。 在这种情况下,原以为会沉寂的科举,却变得极为热闹。 生员们早就收到了告示,这次科举,朝廷要扩招,照这大皇帝这么搞下去,如此更新换代的速度,让那些有抱负的读书人心中热切。 危机和机遇摆在天下读书人的面前,以至于南京原本蠢蠢欲动的人群,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抗议。 毕竟,人少了,就没有那个胆子了。 这样的改变,让徐显宗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不过,他还是体验到了身为南京守备的感觉,亲身体会到京营士兵强大的纪律和能动性,也给了魏国公一些压力。 以徐显宗的目光,这些士兵不少已经可以在地方卫所担任百户千户了,可在京营,却还仅仅是个伍长或者什长。 南京孙府。 这里倒不是孙忠住的地方,而是他的长子,孙继宗的府邸。 孙继宗原本是府军前卫指挥使,后改锦衣卫,不过,因为圣人锦衣卫改革,又被换了回去,当前锦衣卫并不接受挂职,也就是带俸不管事的人。 徐显宗就站在门外,昂着头,对于魏国公府来说,孙继宗这种外戚还不够他看的。 “魏国公莅临,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面对这一群士兵,孙继宗走出府门,对着徐显宗拱手客套道。 “迎就不用迎了,还请孙指挥跟某走一趟,某这边有关于孙指挥放子钱的投诉。” 徐显宗态度也不差,摆了摆手,开口说道。 “这事某可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家奴韩立在外头乱搞了?” 孙继宗笑着,向侧边迈出半步,露出一个年轻人。 “某可不管,孙指挥也不想搞特殊吧?” 见状,徐显宗挑了挑眉,笑着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闻言,孙继宗苦笑摇着头,问道:“去哪?” “刑部满了,去大理寺吧。” 徐显宗想了想,开口说道。 “哎,那便去吧。” 孙继宗叹了口气,转头对着府内的人道:“某出去一趟。” “是,老爷。” 府中的传来奴仆的声音。 随后,孙继宗便走了出去。 徐显宗也没让人去拷住对方,直接让出一条道。 对于南京中涉事权贵,基本都是如此。 放高利贷这种事,可大可小,对于权贵来说,就是付出一些代价而已,本身伤害并不大。 只要身份还在,愿意给他们送钱的人,大大的有。 孙继宗走了几步,就进入了士兵之中,侧头看向旁边的士兵,问道:“京城来的?” 闻言,士兵面不改色,丝毫不鸟孙继宗。 “没用的,”徐显宗笑着解释道:“就算是某,也指挥不了他们,他们听命于直属长官。” “若是当初圣人有如此兵将,岂会发生那等事。” 孙继宗叹了口气,抬头望天,似乎在回忆。 “太后现在和圣上关系不错,你可注意言辞。” 徐显宗沉下脸,严肃说道。 这话让孙继宗直接愣住,随后低头思索了起来,一路上就再没说话。 孙家的身份特殊,孙太后就算失势,但说到底还是太后。 既然徐显宗敢上门请孙继宗去喝茶,那么想必京城那边,圣人和太后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这对于孙家来说,失去太后,那么他们就等于失去了外戚这层身份。 而失去这一层身份,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都会失去大义。 天下看的是太后,并不是孙家。 随着孙继宗被带走,这种猜测也在南京权贵之间流传开来。 第579章 杀心自起 与表面的平静不同,京城的战争会议院内,于谦、陈循、王直还有留守的都督都围着会议桌坐着。 南直隶的消息第一时间会传来这里。 以打击赌博放贷为开头,陈循主管的户部,能收到不断从那些人口中吐出的田地房产,其中,寺庙占大头。 而于谦主管的兵部,对于南直隶的卫所空缺兵额进行调整。 每个人都很忙,不断在会议桌中间的舆图上标记,同时,王直也开始进行人事调整。 朱祁钰来这里是监督,顺便在需要调动军队,或者裁撤地方卫所和指挥使的时候,提供他身为皇帝的权柄。 “啧啧啧,这么多田地,这可都是良田啊。” 口中发出啧啧声,朱祁钰看着从寺庙嘴里吐出来的田地,忍不住感叹。 谁说僧人不事生产的? 光是放贷抵押的万亩良田,就是一笔巨大的gdp了。 “陛下,这些田该如何处置?” 陈循听了圣人的话,忍不住开口问道。 “勘核清楚,收归国有,到时候就劳烦陈尚书算一算,便宜租给农户。” 朱祁钰靠在椅背上,继续道:“大致跟朕的田地差不多,租金是次要,主要是别再让他们可以随便拿去卖了。” 闻言,陈循点了点头,事实摆放在眼前,农户就是守不住地,当然,也不能说朝廷就一定能帮农户守住,若是出现严重贪腐,那么这些地,也会被转化成为私人土地。 事情都有双面性,很难有两全其美的做法。 不过,陈循是开心的,毕竟,这便意味着,户部又多了一份收入。 “陛下,目前而言,地方卫所空饷已经近半成,如此情况,就算应对民乱,也无招架之力。” 于谦皱着眉,他想过地方卫所糜烂,可没想到会糜烂的这么可怕。 当然,这其中还有因为南直隶有着不少的海防卫所的原因。 这么下去,于谦都觉得,若是长此以往,某天会不会只需要几十个海寇可以直接从沿海杀到南京。 “若于尚书有何良策,尽可说来。” 朱祁钰看向于谦,卫所改革,其实已经早就开始了,从募兵制开始,就是农兵向专业士兵的转变。 “可以徐州为试点,由募兵取代兵屯,再者,可以在乡镇训练民壮,以备不时之需。” 于谦稍微一想,便开口说道。 “民团吗?” 朱祁钰皱着眉,随后说道:“若是训练民壮,不需要长期,仅需使其拥有一定战力,必要时再征召,于尚书觉得此法可行否?” “这还需从长计议。” 于谦没有直接下结论,而是将这个议题往后排。 频繁的问答,从中找出南直隶的各种问题,然后才是集议看看应该如何解决。 要拆南直隶的话,这些事情都需要去讨论。 吏部王直看着不断被抓拿下狱的官吏,脸色不知道有多难看。 这可以说是经过正统的大腐败之后的大清洗,对于朝廷内部来说,是好事。 朱祁钰当然也发现了这方面,不过,他也知道,王直肯定会从返聘或者科举这边入手。 反正朱祁钰也不急,大明需要缝缝补补,利益之间的交换,可不是拉几个人坐在一起当面沟通的。 很多时候,凭借的就是一种默契,而这种默契足够多,就会变成大势。 真以为什么既得利益者都会在某个黑暗的小房间里,点着一根蜡烛,贼兮兮的搞阴谋? 在大明对于南直隶如火如荼的大刀阔斧时,河套地区可以说是乱象频发。 不同部落的鞑靼,原本还能和平相处。 自从自家头目不和的声音传出来,底下的人就有意无意开始争抢更丰美的草地。 一开始,还是驱赶,直到有人不小心伤到了对方,从而导致对方不治身亡。 报复的开始,在有心人的操作之下,小报复被赋予了聚落的尊严,不断上升高度,直接变成了王的脸面。 仝寅已经没有了什么文人模样,现在一身皮衣,搭配上干瘦的身体,就和年迈的老萨满似的。 帐篷之中,卢忠盯着仝寅,咬着羊腿,问道:“现在脱脱不花不再河套,他们怎么就以为在这里争出个胜负来,就能当太师了?” 闻言,仝寅笑着说道:“因为明军只守不出,持续了四个月的太平了,孱弱的狼群,需要一头更加强大的头狼,这便是自然。” “难道不是你这萨满模样,天天在外装神弄鬼的?” 卢忠满脸写着嫌弃,仝寅口中说的好像很深奥的样子,但是卢忠可是看着他出去招摇撞骗的。 “信者有,不信则无。” 仝寅捧起一碗煮的滚烂的羊汤,笑道:“你们都把桃子给带进来了,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就算某不挑拨,光凭流入河套的兵器,也足够他们相互提防了,某不过是为他们提供一个理由而已。” “所以,不管这个理由真不真,就算是为了河套这里,他们迟早也打起来?” 唐兴一脸讨教的模样,对于像仝寅这样的人,唐兴一直很好奇,只不过,自己以前可遇不上这等神人。 闻言,仝寅光凭声音就确定了唐兴的方向,转头好似看向唐兴一般,笑道:“大司马本身就有这种想法,这也是某来此的原因。” 仝寅虽然不知道圣人将其称为搅屎棍,但是,和于谦的交流之中,他就知道,自己就是来河套捣乱的。 不过,对于仝寅而言,光是河套这边的聚落乱起来,可不够。 他要的,是整个鞑靼,就算以后真的有可能选出一头凶恶的头狼,那也是要在他的掌握之中。 “于尚书不是说,最好是扶持一个白身或者奴隶吗?” 唐兴不明所以问道。 “若是不乱,白身奴隶又岂能有机会?” 仝寅说着,端起碗喝了一口,软糯的羊肉,搭配着香料,在京城可要不少价钱,可在这里,就是日常吃食。 “深山藏虎豹,乱世出英雄,要扶持一个英雄,自然先是给予一个乱世。” 听着仝寅的话,唐兴忍不住点头认同。 一旁的卢忠,满眼都是警惕,在他眼里,仝寅这种人极为危险。 第580章 体面 部落中妇女和孩子都是一种宝贵的财富。 不过,这种财富,对于鞑靼来说,也是提供一些必要的人力。 最重要的是丰美的草地,只要有草地,就能养活更多牛羊。 在河套地区也是一样。 锦衣卫用刀箭换来了牛羊,然后送至大同,而大同会将牛羊加工,晒成肉干,制成军粮。 至于需要用到的盐,则是从渤海沿岸产出的贡盐。 而草原的勇士,用这些刀箭去抢更多的牛羊。 双赢的局面,在强大的明军加持下,被维持在河套地区。 卢忠他们要做的事,并不需要很激烈。 仅仅一只牛羊,就能掀起两个不同属的部落产生剧烈的冲突。 或许是锦衣卫装扮的商户,说着其他聚落开出更好的价格,但是,带走的货物,没多久就会出现在聚落之中。 河套犹如一处深渊,不断吸引着草原上的人南下,然后在这里沉沦,厮杀。 瓦剌本身就是由好几个部落组成的卫拉特,战败后,没有足够的战利品,内部本身的不和就完全暴露了出来。 联盟需要利益,而现在盟主在跑路。 从开平方向冲出来的部队,在天气变暖之后,就开始启程,由东往南,以锦衣卫断断续续传达的消息,逐渐靠向河套以北。 女人的咒骂和求饶声与孩子的啼哭声犹如催命符。 男人被人压着,头上的鞭子撕扯着紧绷,让他不得不抬头看着眼前的禽兽对自己的妻子做出暴行。 包衣是家奴,虽然比奴隶好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扎克,别,别看,闭上眼睛,求你了。” 女人嘶哑的声音,绝望看向男人。 身体对着男人晃动着,禽兽肆无忌惮,将此当做战利品,与其他勇士的谈资。 爽朗的笑声,充斥草原勇士的豪迈。 名叫扎克的男人痛苦闭上双眼,脸颊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睁开!” 粗暴的声音,随后又是一鞭子甩在扎克的脸上。 “喝啊~” 扎克痛苦的嘶吼,但除了嘶吼,整个身体被压制的他并不会爆种,依旧被压制的死死。 “狗奴才,叫,继续叫啊!” 痛苦的叫声似乎能让周围的人更加兴奋,这样的玩乐,真让人沉迷。 “这孩子,养的不错,以后或许能成好包衣。” 大手拍打着无助啼哭的孩子,这里捏捏,那里摸摸,在他们眼里,这里的女人和孩子,乃至牛羊帐篷,都是自己的所有物了。 “放开他,放开他!” 扎克双眼充斥着血色,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当货品一样观赏,却只能无能发怒。 “哟,刚好,看,商队来了。” 一个勇士指着远方,一支商队缓缓而来,仔细听,还能听到那为首的商贾手中摇晃的铜铃声。 锦衣卫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神情淡漠,上前问道:“这可是我们的顾客。” “现在是我们了。” 为首的勇士笑着拍手说道,并回头挥了挥手,那正在凌辱女人的勇士停了下来,毕竟中原人出了名的讲礼仪,白日宣淫可不好。 扎克看向商队,他知道,商队在河套有着特殊的地位,绝对中立,给钱就卖,有货就收。 原本想要发出求救,但压制他的人似乎很熟练,很早就直接捂住了他的嘴,所以他只能发出呜呜声。 锦衣卫默默看了扎克一眼,随后问道:“这次是要买,还是卖?” 被占有的聚落,会有多出来的牛羊、兽皮等物资,有些时候,部落会直接在现场和商队交易。 商队丝毫没有隐瞒自己是明人这件事,在河套,这层身份,还能给他们提供一定的保护。 大明在河套地区虽然没有主动进攻,但是草原的高层,都选择不去惹怒大明,生怕自己会是那只出头鸟。 “卖,一半的牛羊,尊敬的商人,你现在有什么货?” 勇士开口,选择的是以物易物,毕竟银币在草原,并不是很需要。 “盐、茶叶、铁器。” 锦衣卫开口说道:“需要看看你们有多少的牛羊。” “你们真的不需要奴隶吗?这里还有不少人。” 勇士转头,让人将牛羊带过来,等待的时间,就追问道。 闻言,锦衣卫看了对方一眼,道:“大明禁止人口买卖。” “你们真虚伪。” 勇士看着锦衣卫说道。 大明虽然禁止人口买卖,但是可以包装,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是体面。” 锦衣卫并不怒,淡然说着,随后开始清点牛羊。 “啊~” 勇士身后传来一声吃痛声,回头时,就看到扎克刚张嘴,那被咬到手掌的壮汉就一拳捶在其脸上,使扎克整个脸歪向一边。 见状,锦衣卫微微挑眉,随后问道:“怎么还活着?” “一个包衣,玩玩而已。” 勇士将头转回来,解释说道。 有些时候,部落间的冲突,会出现车轮斩这种只留下女人和比车轮矮的孩子这类屠杀。 “想要吗?包衣会伺候人,至少值一把刀。” 勇士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交易机会。 这一次,锦衣卫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看了看扎克,又看了看自己的货物。 如此举动,让勇士觉得自己撬开了这个商人的心,连忙道:“还有那个女人,可以送。” 沉默了片刻,锦衣卫皱眉摇了摇头,道:“没有意义,运货有畜生,多两个人,是多两张嘴,耗费粮食。” 不远处的扎克听着两人的交谈,垂下的脑袋,目光变得空洞。 像他这种包衣,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要怀抱希望。 “不过,最近业务扩大了,也需要一些熟悉你们的人帮忙。” 停顿片刻,扎克好像听到了什么天籁一样,吃力抬起酸疼的脖子,看向商队。 “我们一向心善,不如一家子买下来,除了刀,再给你一块茶砖,如何?” 似乎是经过思考的结论,锦衣卫对勇士说道:“不过,这可不是买卖人口,我这是雇佣劳力。” 闻言,勇士哈哈大笑,搓着手道:“可以,成交。” 在草原上的物价,大致是甲胄可以一头骆驼,大致等于其他牲畜九头,而良弓一张或利刀一把酬以一马,牛角弓酬以牛,羊角弓酬以一羊。 这里,一般人还不值一头羊。 第581章 软肋 在勇士看来,对方就是想要奴隶。 而在锦衣卫眼中,那是发展仇恨势力。 若是没有外部力量的推动,光凭这些土着,根本反抗不了领主头目。 锦衣卫并不介意让商队成为一些人的助力。 区区一个包衣,在勇士眼里,就是蝼蚁,以己度人的情况下,他也不会怀疑一个商队会去利用包衣做什么。 扎克的主人已经凉了,身为世代家奴,若不是商队,扎克只会从包衣变成奴隶。 交易很顺利的完成,锦衣卫带着扎克和他的妻子离开时,是由扎克看管牛羊。 勇士见状,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扎克的步伐蹒跚,手中拿着赶羊的鞭子,身边跟着每一步都要忍着疼痛的妻子还有抽泣的儿子。 队伍渐行渐远,不知道走了多久,为首的商人才宣布停下来休息。 一个水袋被扔到了扎克一家的面前,连带着还有肉干和一些疗伤的药。 “别死了。” 锦衣卫冷酷说道。 扎克并不特殊,对于锦衣卫来说,这样的人,在河套并不稀有,只不过骚乱开始的时候,锦衣卫并没有马上行动。 往后,这种人只会更多,而能不能从商队这边得到助力,需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接过水袋和草药,扎克看了锦衣卫一眼,沉默的将肉干递给自己的妻子,而自己嚼了几口草药,然后吐在掌心,涂抹在伤口处。 身边的女人看向扎克的目光,满是心疼。 “扎克,以后怎么办?” 女人小声开口,生怕被会外语的明人听到。 闻言,扎克沉着脸,隐晦看了眼商队携带的货物,里面有着寒光闪闪的铁器。 “别怕,我在。” 扎克拍了拍女人的手,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休息多久,队伍就不顾扎克的伤势,继续启程前往下一站。 这一路上,扎克看到了不少和自己那小聚落差不多的场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各部落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些许小事也会引起争斗,彼此之间,似乎不再容得下对方。 原本牢固的联盟,已经名存实亡。 看着那些被捆绑着,目光麻木的人,一个个连带着牛羊被人带走。 消耗完存货,商队就要带着从草原人这边换回来的货物回大同。 几天后,扎克一家第一次步入大明的城池。 原以为通关会很麻烦,但却意外的顺利。 大同因为承接了与河套地区的商贸,人流也增加了许多。 身为燕云十六州中的云州,大同原本也有很多异族,在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融合下,大同一直保持着不错的战力。 作为国之屏藩的大同,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在这里的人,多为军户,军队带着自己的家眷一同守卫着大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于谦的轮班改革之中,加深了大明军队之间的团结。 毕竟九边重镇,守护的都是袍泽的家眷,而轮班中,从京营出来的一部分部队,又会将京营的习气带到地方。 至于地方陋习,对于严肃纪律的部队而言,要么改正,要么被裁撤。 在保证战斗力的同时,让部队更加干净。 进入大同之后,商队就前往客栈,而扎克,便被打发到了马棚。 大同对比京城,称不上繁华,但是对于扎克一家来说,这里的每一个建筑都让他们震撼。 特别是那高耸的箭楼,远远看一眼,就足够震慑人心。 虽然待在马棚里,但对于早就习惯睡在牛羊群中的扎克一家来说,有松软的干草铺垫,还能享用热食,待遇比起草原来说,更好。 难怪联盟一直要南下,扎克坐在干草堆上,回忆着进入大同后的场景。 人潮如织,来来往往的中原人和异族人,保持着体面的客气。 最让扎克惊讶的是,跟自己一样的异族人在这里,都收敛了脾气,一个个都变得十分和善,丝毫看不出是马背上勇士的豪迈。 而巡逻在街道上的士兵,对于百姓,也没有传说中的无礼,若要说的话,两者间多是无视。 大同的百姓习惯了士兵,而士兵在没有特殊情况下,与百姓秋毫无犯,除非百姓提出需要帮助。 这种帮助,并不局限于中原人。 “娃子,我在路上听到了,在这里有学院,专门招收像你这样的孩子,你去不去。” 扎克看着已经缓过情绪的儿子,问道。 “扎克,你想让孩子去学院?” 女人正在给孩子擦脸,听到扎克的话,就皱眉道:“那样不是要分开?怎么可以留孩子一个人在这里。” “你也留下。” 扎克郑重说道。 闻言,女人大惊,道:“扎克,你不能抛下我,虽然…” 女人知道,自己被多个男人侵犯,心中一直有着被扎克抛弃的心理,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或许,将自己抛弃在这里,也是扎克的心善。 “不是这样,你留在这里,安全,可以陪孩子,商队隔段时间就会回来,我不是要抛弃你。” 扎克柔声说道:“你也看到了,明人为什么强?因为他们读书识字,如果孩子能入学院,以后就不会当包衣了。” 看着扎克语重心长的样子,女人也有些意动。 “可,可是,我一个人,能在这里做什么?” 女人疑惑问道,她一个女人,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城池,而且还是大明的城池,心理一开始的抵触是必然的。 “明天我去问问领队,看能不能帮你找个货,毕竟若是带着女人和孩子,领队也不喜欢。” 扎克坐到女人身边,牵动着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但还是强忍着说道。 “他会同意吗?” 女人为难,内心生出对未知生活的无措。 “会的。” 扎克肯定道:“如果你们在这里,那么我对于他们来说,就更好拿捏。” 可以说,扎克要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成为人质,就算对商队不需要,但是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情,想必对方会认可。 “那你一定要回来。” 女人看着扎克,心中依旧忐忑。 “会的,你放心。” 扎克搂住女人,然后拍了拍孩子的头,再问道:“你要不要在这里读书?” 第582章 身份 扎克愿意献出自己的软肋。 在聚落中听说过,中原人会读书,而草原读书就是妄想。 孩子甚至不知道读书什么是东西,懵懵懂懂。 不曾接触过的概念,很难在脑中形成具象化的形象。 所以,孩子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扎克。 一只大手抚在天灵盖上,孩子能感受到来自母亲的温暖。 “娘会跟你一起,好不好?” 女人扯出一抹微笑,十分亲切。 孩子抬头,看着女人,心中安定,道:“好。” 隔天,扎克就找到锦衣卫,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让人意外的是,锦衣卫很轻易的就答应了下来,并且还通过自己的人脉,为扎克的孩子办理了入学手续。 “这是临时户籍,只能在大同用,为期一年。” 锦衣卫将一张纸摊在扎克的面前,其中的保人便是锦衣卫。 “谢谢。” 扎克接过纸,第一次有身份证明,那种感觉让扎克情不自禁红了眼。 “没什么。” 锦衣卫摆了摆手,目光不可察的在扎克上下看了一眼。 被带来大同的人不少,像扎克这样让自己孩子入学院的,还是第一个。 知识能不能改变命运,锦衣卫不知道,但是,若是连官话都不会,那么肯定在大明寸步难行。 不过,锦衣卫也不会因此对扎克刮目相看什么的。 谁会成为河套的英雄,可不是光凭这点就行。 因为锦衣卫还要去进货,剩下的时间,依旧是让扎克自由活动。 临时户籍是通行证,但也是束缚,让扎克在整个大同无处遁形,所以锦衣卫也不担心扎克会跑。 刀箭铁器的生意,并不会对普通商队开放,在表面上,就是锦衣卫这个商队,和大同的总兵有关系,有门路。 若是有人想要分一杯羹,锦衣卫也不介意来一个钓鱼执法。 所谓的进货,便是去锦衣卫的据点申领,这些都是要在户部登记的。 而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商人拿着牛羊通过中间商,自己得到铁器,而军队得到肉食。 另一边,扎克带着孩子和妻子,站在一座院子前。 里面传出的读书声,能听出来,有不少的孩子在里面,显得稚嫩的童声中,掺杂着在扎克听来有些变形夷语。 他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拍拍孩子的后脑勺,示意孩子往前走。 院门是关着的,敲了门,不久,便看到打开门的老人,看到扎克,问明来意便很熟练的引其去办手续。 入学的孩子需要名字,但扎克的孩子没有。 “我想给孩子取个汉名,可是我又不懂这些,能不能等他学会了,让他自己取。” 扎克看着老人,问道。 “你是鞑靼人?” 老人开口问了句,随后继续道:“总该要有个名字的。” 看着扎克纠结,老人也没有强求,笑着安慰道:“你这样的情况,学院里有的是,就先叫他小扎克吧。” 有了老人的办法,扎克眉眼都笑开了,站起身,微微弯腰,道:“谢谢。” 似乎,进入大同之后,他说谢谢的次数比自己的前半生都要多。 给小扎克登记好资料,老人才问道:“是要走读还是寄宿,虽然这里不需要学习上的钱,但是寄宿的活,还是要生活的钱。” 闻言,扎克看向自己的妻子,想了片刻,便回:“走读吧。” 他自己在商队并没有收入,虽然有着雇佣关系,但是被划分到了食宿上,也就没工资了。 “好,等下可以先去领书籍,明早辰时来,下午申时归。” 再和老人了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扎克一家便被一个年轻人领着去参观孩子学习。 都不需要分配,因为这里只有一个班,不到二十人。 在这里,只教三种语言,蒙古语、波斯语,还有汉语。 大明对外的通用外交语言并不是汉语,而是波斯语。 这算是木桶原理中的短板理论,并不是大明国力不强,而是外面识字率相对而言太低了。 面对文盲,若是想要沟通,要求不了对方学习自己的语言。 而大明周边,除了北方和西域,东南地区,基本都是使用汉语。 要想将自己的文化传播出去,就需要用到翻译官,而蒙古语和波斯语就是很好的中介。 小扎克穿着破旧的皮衣,站在讲台边上,显得十分拘谨。 不过,并没有人会去嘲笑他,毕竟在场的学生都是半斤八两。 “这是小扎克,以后就要一起学习。” 老师介绍了一下小扎克,道:“你先去那边坐着。” 手指向一处空位,老师让小扎克入座。 座位都是按需分配的,在小扎克报到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 扎克和他的妻子站在教室外面,看着小扎克抿着嘴走向自己座位,然后学着其他孩子的坐姿坐好。 这时,老师看向窗外的扎克和女人,微微点了下头,道:“刚才我们讲到冠军侯霍去病所作的诗,现在我再念一遍。” 教材是由朝廷选定,除了音韵,便是各种历史诗歌故事。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乐无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任何学习了汉语的夷人,对于诗歌都十分向往,所以老师的朗读很有感情。 而冠军侯霍去病,在老师的诗歌中,并不是那种横刀立马的猛将,而是带着对天下安定有着理想的理想主义者。 “在匈奴不断南下劫掠大汉时,霍去病将军依旧向往着四方夷族得到护佑,中原百姓平安富足的希望…” 孩子或许现在并不明白,但是,等长大了,这些知识就会成为印记。 华夏在史书中,华夏似乎有着坚硬的天灵盖,不断遭受着异族的入侵,各种各样的悲惨历史。 但是,在华夏四周的邦国眼里,那就是身边有着一头极为凶猛的金龙,动不动就是灭国。 历史终究是人写的,不同的身份,就要站在不同的角度去书写。 这里是大同,是大明的大同,当然要以华夏的目光去看待一切。 就算是站在教室外的扎克,听着老师的讲述,都感觉到蛮夷的罪孽深重。 第583章 腐败的代价 一堂课,不仅是教育孩子,更让扎克在心中作出了某种决定。 大同的一切,都让扎克向往,孩子不应该待在马背上,整天放牧牛羊,担心豺狼虎豹,甚至是人。 什么自然淳朴,那是什么狗屁? 体验了一节课的时间,扎克便带着小扎克回去。 “要好好学,如果不想回草原当奴隶的话。” 回到客栈的马棚,扎克语重心长对小扎克说道。 穷人不需要兴趣爱好,学习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恰好只要身份不差,大明有着很多机会。 寒门之所以产贵子,那是因为,寒门知道并且有着明确的目标。 闻言,小扎克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看向自己的母亲,但母亲并没有帮他说话。 不仅是小扎克要学,他们两个也要学习。 “我会好好学的。” 小扎克抿着嘴,经过思考后回答。 “好!” 扎克重重一声,随后看向妻子,道:“我去问问,看能不能暂住在这马棚之中,等我有了钱,在找个住处。” 对于这一家子而言,大同是他们新生的开始。 大明各处都有着不大不小的改变。 金濂进入宁波府后,马不停蹄前往昌国卫。 说实在,现在的他,也不太相信文官系统了,这些人太脏了。 比起文官,昌国卫有着大明舰队,在那里展开调查,在应对危险方面,更有保障。 “金尚书,一路舟车劳顿,辛苦,辛苦啊。” 舒良出面迎接金濂,笑着拱手说道。 “这一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金濂看向舒良,长时间吹海风,晒太阳,让舒良整个人都黝黑了很多,再加上身处军伍之中,少了很多阴鸷的气质。 “咱已经备好酒水,先入城吧。” 迎接钦差,是要出城十里的,而昌国卫所在的城,也就是军屯卫所,一个小土城,也是洪武被撤废的昌国县。 将金濂迎入城后,众人就直接来到指挥衙门。 一桌酒席,有着许多海味,金濂坐上首,下来便是舒良,然后才是参将指挥。 “舟山这边的海寇审问的如何了?” 金濂并没有多客套,饭席上就直接开始了解起了公事。 “除了劫掠过往商船,舟山还是南直隶与浙江的私盐集散地。” 舒良放下筷子,其他人也都停下吃喝。 “盐商从盐场主那边得来的余盐,岸上不好藏,便可以藏在舟山。” 舒良淡淡说道:“咱在舟山岛上找到几处盐库,大致有五万斤。” “多少?” 金濂也放下筷子,吃惊问道。 “五万斤。” 舒良郑重道:“除了海运往南北,还会沿着各出海口,由运河船舶运送至内陆,这五万斤,还是因为开海之后,风头紧才如此少。” 闻言,金濂舔了舔嘴唇,再问道:“与之勾结官员,可有名单?” “很多,有些还死在了土木堡。” 舒良淡淡道:“若是天命年之前,走私第一人,当属王振。” 听到王振,金濂就想到当初圣人刚监国,就马不停蹄去抄王振的家,听说抄出来的好几个库房,都被直接送到内帑了。 “其他呢?” 金濂追问道。 “官员多是收受贿赂,对私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下巡盐军户也有参与,还有便是晋徽两商。” 舒良没有直接给金濂名单,而是开口说道。 听着舒良的话,金濂脸都黑了,道:“舒内官的意思是,大部分官吏都有涉及,只是受贿多少而已?” 对此,舒良保持沉默。 那可就有点不好办了。 整个饭桌都沉默了下来,等待着金濂发话。 “待某吃饱喝足,再去审审吧。” 到某种程度,法不责众并不是说笑。 但是,对于朝廷来说,不责众,但是也要抓典型。 金濂需要作出调整,并且对于这样的调整负责。 之后,饭桌上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每个人都在埋头吃饭。 刘昇看着金濂,对于舒良所说,一些情况还是他提供的。 私盐猖獗,可以说是从正统开始。 毕竟什么时候官员大规模腐败,私盐就什么时候大行其道。 对于金濂的沉默,也是刘昇所预料之中的。 当真处理了所有涉事官吏,那么整个南直隶乃至江淮,甚至是四川和闽广,盐政会直接崩坏。 这样的代价,是现在大明不能经受得住的。 酒足饭饱之后,金濂便被安排在一处院子里休息。 周边配备了不少军力,加上缉事厂的番子,可以说是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到了屋内,金濂并没有马上睡觉,而是请来了舒良,他需要看详细卷宗。 而舒良身为太监,皇帝的准秘书,早就准备好,送到金濂的住所。 四个大箱子直接被抬入金濂所住院子,让金濂都忍不住冒出冷汗。 这些便是大明朝廷腐败的代价。 任何政策,一旦涉及腐败,就算有着再好的说辞,后果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王振开始干涉朝政是正统四年,但腐败也不是从正统四年开始。 在掌印官还不是太监的时候,文官至少还会遮掩,保持着表面上的体面。 而朱瞻基将权力交给太监的同时,捕献蟋蟀,可比杀虏立功。 腐败的盒子就此被撕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要知道,祖祖辈辈上阵杀敌、付出生命才能换取的功勋,只需要捕献蟋蟀,这对于大明的军卒可以说是巨大的打击。 而接手这个父亲职位的朱祁镇,当然承前启后,在其基础上,加上了重用太监乱政这个亡国必要条件之一。 从此,贿赂可以说是光明正大,毕竟王振要求的贿金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给钱真办事。 十年的时间,便衍生了土木堡之变的覆国危机。 搞破坏很简单,凭皇帝喜好加上手底下人的私心就行。 可要堵住缺口,那便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金濂对着四大木箱,忍不住抿了下唇,随后深呼吸几口气,才让人将木箱搬到书房。 本来想先直接办一会儿公的金濂,觉得自己需要优先休息一下,不然自己可能要先猝死。 第584章 反腐 陆奇被人带走了。 不过,身为宁波知府的他,在别人看来,仅仅是去地方看看,毕竟带走他的人可没用锁链拷他。 对于封建王朝来说,只要地方的税收不出问题,那便是稳定。 这时,一个有能力的副官就十分重要了。 从宁波衙门到象山昌国卫,陆奇早有心理准备,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在这里还有宁绍都转运使。 都转运使乃是都转运盐使司的长官,主要管理盐政事务。 当看到对方的时候,陆奇便知道,钦差是要动真格的。 知府虽然是一地太守,为天子牧民,但都转运使这类掌握地方盐政的官署,由户部直接管理,位高权重,品级上虽较三司稍低,但仍能与之分庭抗礼。 就算宁绍都转运盐使司为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的分司,但也比一个知府还要高级。 想想也是正常,盐政出现问题,最直接负责的人,便是运盐使司。 文官被这么押入充满武将的卫所之中,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金濂连续看了两天的卷宗,在看到宁绍都转运使时,直接拿起笔筒,抬手就往对方身上砸。 “王逵,你好大的胆子!” 吹胡子瞪眼的金濂,看上去就像是发怒的狮子。 这里没有什么明镜高悬的县衙,周围站着的也不是什么普通衙役。 士兵们高大威武,腰佩长刀,手皆虚握在刀柄上,似乎随时都可以握实拔刀。 三司的人能在知府面前鼻孔看人,但在一个尚书面前,就不够看了。 被笔筒砸在身上,王逵的模样有些许狼狈,双膝噗通跪地,对着金濂磕头道:“大人,下官何罪之有?” 闻言,金濂嗤笑出声,都这个时候了,还试探。 或许是在京城太久了,金濂对于官场的潜规则有些生疏,瞥了王逵一眼,金濂不屑道:“把贼人黄萧养带上来。” 大明的公堂,当面对质是一种很有效的司法手段。 任何案件,华夏讲究人证物证俱在,为此,华夏创造了律师这个职业,当前的话,应该叫讼师。 至于罗马十二铜表法中原告人和被告人相互争辩,在夏商时期,以五刑听万民之狱讼中的理官,便是华夏最早的法官了,那时华夏的理官便已经开始上下比罪,让原被告相互自辩。 礼仪之邦中的礼,可不仅是行为举止,更多的是制度本身有着天下普遍通行的基本。 世界没有绝对的中立,就司法而言,县令和法官的区别并不大,都有着偏向性。 黄萧养并不认识王逵,但对于走私盐这一块,身为海寇头目的他,知道的也很多。 从收买巡盐兵,再到批验,从下到上,对于都转运使来说,最少也是御下不严。 黄萧养现在也是无所谓了,坦白从宽,拉出越多的人,他就算是立功表现。 随着他口中不断跳出一个又一个名字,并且言辞恳切,为了增加可信度,黄萧养还指天发誓。 面对黄萧养的指控,王逵虽然紧张,但还是梗着脖子,道:“空口无凭,随意说出几个名字,又能代表什么?” 啪一声。 不是惊堂木,而是一把精致的宝剑被拍在桌上发出的声音。 “此剑名尚方,乃是督战之用,知道为何圣上赐此剑吗?” 金濂皮笑肉不笑道:“因为此剑可以直接斩军官。” 顿时,所有的士兵站得更加笔直,手上也不是虚握,而是紧握。 甲胄轻微碰撞,声音虽然小,但人数多的情况下,似乎产生了某种共振,让声音放大。 王逵整个人都因此抖了下,连带着,陆奇现在的状态也差不多。 督战,那就意味着战事。 当剑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并没有怀疑,毕竟要试试是不是真的,那得拿个级别够的官员去试试,刚好,一个知府,一个转运使,级别都够了。 “陆奇,你有何话说?” 金濂没有在一个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目光看向宁波知府,问道。 “下官认罪。” 和王逵不同,陆奇回答的很干脆。 “下官所收贿赂,共计九百余两,府中已经备好明细,大人可派人去下官府中搜取。” 什么叫配合,这就叫配合,还自己记了账,方便调查。 金濂看着陆奇,按大明律,受贿八十贯就可以处绞刑了。 八十贯是多少?八十两! 但是,在正统时期,这是形同虚设,毫不客气的说,金濂自己都行贿过。 不然以为王振六十多库财宝是怎么来的? 如此严厉的律法,为什么还会有如此程度的贪腐? 因为这是开国皇帝制定,当时生杀夺取,全凭老朱一人,甚至不用听官员辩驳,杀了就杀了。 而八十贯的量刑标准,根本没有权威性,也就是说,大明并没有明确定义什么是贪官。 对于百姓来说,八十贯可以说是天文数字了,可是对于官员,有时候得到一个奇珍异宝,其价值便是上百两白眼起步,两者之间,有着深不可测的鸿沟。 在看卷宗的时候,金濂也意识到了这种情况。 当处理实际情况后,才会感觉到圣人所说的改革不能停止的意义。 从洪武到正统,随着大明民生的改善,已经越过了元末的凋敝,一些法令条例,已经不足以承载如今的大明了。 金濂暗自吸了口气,对陆奇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先监禁于此。” “大人,下官还未定罪,为何要遭监禁?” 王逵不想认命,恰是知道大明律,再加上那柄尚方剑,感觉隐隐约约间,脖子凉飕飕的。 “你等着就行,黄萧养所说一切,自然会有缉事厂去传唤,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如此嘴硬。” 比起陆奇,金濂觉得这个王逵不够格坐在转运使这个位置。 反腐不是一时杀几个人就能结束的,这是一项长期且艰难的斗争。 陆奇也知道,无论如何,官位是不保了,但是,当今的朝廷,不可能直接处置如此众多的官吏。 可行方法,便是从他们中选出一只足够大的老虎,一拳捶死。 九百两,还不够见王振一面,陆奇选这个数,也不能说不是一种提醒。 第585章 太快了 反腐的开始,从来不是以小虾米为发令枪。 这个对象,必须是还活着,且身居高位的人。 比如石亨,比如金濂自己。 拿自己献祭,金濂并非没有想过,可是,这么做又会出现一个问题。 若是追溯过往的话,仅仅追溯整个正统时期,那么会有大面积官员落马,这是朝廷不愿意看到的。 金濂脑中有一个想法,但需要上书,经过圣人认可才能实施。 让人监禁陆奇和王逵,顺便派人去陆奇住处,搜查其所说的明细。 两个官员表现出不同的反应,给了金濂一些依据,所以回到书房,金濂便开始书写奏折。 以天命年开始,皇帝大赦天下为论点,阐述不溯及既往的依据,提交当前所知卷宗中涉及官员收受贿赂的时间,从而判断出如何有效且持续性反腐斗争。 在此前提下,修改大明律,明确贪污罪的认定标准与量刑标准,让往后百官有法可依。 挥挥洒洒,金濂的奏疏从白天直接写到黑夜,不断修修改改,终于在天亮之前完成。 快马从昌国卫奔驰而出后,金濂才小眯了一下。 一大早,金濂就被唤醒。 缉事厂的动作很快,直接将黄萧养所提到的巡盐兵以及批验,甚至一些灶丁都带了过来。 看着这些缩头缩脑的基层官吏和灶丁,对于士兵,他们似乎是天然的畏惧。 “去把王逵和黄萧养带上来。” 金濂下令,没一会儿,两人就被带了上来,然后直接跪在地上。 随后,金濂便开始点名,开始核实黄萧养所提供的供词。 在士兵的目光中,都不需要动刑,灶丁就把知道的事情一溜说了出来。 至于官吏,就比较难,毕竟知法代表着知道后果。 对于他们来说,那是坦白从严,抗拒从宽。 可当金濂让人将他们分开审理之后,情况便发生改变。 后世的囚徒困境,在现在被称为攻心为上。 对于能臣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唐朝的崔安潜就用过类似方法抓捕盗贼。 一级一级往上透露,随着金濂桌上的卷宗变厚,王逵额头的冷汗就没有停下来过。 确实,有时候抗拒能够逃避处罚,但是,相比坦白之后的从宽,抗拒之后再想从宽,就没那么容易了。 “去宁绍运转司衙门,搜查证物。” 金濂冷漠看着王逵,淡淡对着一旁的档头说道。 闻言,王逵整个人都松软了起来。 从看到这么多人被带来之后,其实王逵心中的侥幸就开始瓦解。 毕竟人多事大,金濂让人带来这么多人,就代表着并没有要将此事低调处理的想法。 用不了多久,整个宁波,都会知道钦差已到,并且在彻查盐政。 王逵抬头,再次看向那柄悬挂在金濂身后的宝剑,想必这剑是这么用的。 拥有督战权的钦差,可以名正言顺号令地方卫所。 不是衙役,而是卫所士兵,也就是说,若是情况不对,金濂可以直接调动整个浙江的各级军官,堪比总兵官。 除非浙江有人拉出一支足以造反的部队,不然在金濂面前,任何势力都不足为惧。 当尚方剑进入浙江,金濂的皇权特许,才能够最大化。 “大人,下官,下官招了。” 王逵没有看到陆奇,对于陆奇的选择,他原本还不明白,但现在,他明白了。 随后,便是王逵的招供,从正统九年至今,记得的受贿都坦白了出来,至于不记得的,那就得再想想了。 而立功表现,就是直接招供了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的一把手,并且提交证据。 金濂也没有马上给其定罪,毕竟审理可不能草率。 当王逵招供两浙盐运使之后,金濂也算是掌握了一只大老虎了。 与此同时,徐州的石亨密切注意着从南直隶地方发回的情报。 作为南直隶现在最高军事长官,石亨虽然期待战事,但也不想是在大明境内发生。 可随着南京孙继宗等人被带走的消息,南直隶上下都有些哗然。 浙江那边查的是私盐,而南直隶这边查的则是放贷。 两处地方,虽然方向不同,但是整体上的本质有着相似性。 那便是地方官员的腐败。 扬州知府唐江可没有陆奇那样的优待。 因为涉及民乱还有出现伤亡情况,对于唐江,缉事厂的人可没有客气。 能用的刑罚都直接上。 一开始,唐江还能靠着信仰支撑,可连日连夜,不间断的折磨,已经让他不成人样。 现在的他,比汪万安还要惨。 也正是如此,陈操从唐江的口中撬出了一些秘辛。 一赐乐业教中,多数是术忽人,多数不主动向外传教,正因如此,他们经常是抱团取暖,最主要的地区在开封,那里有他们的教堂。 北宋时期,他们进贡布料,得到皇帝“归我中夏,遵守祖风,留遗汴梁”的赦令,因此便以开封为居住地。 至于教堂,是金王朝时期建立,当时金王朝延续了宋朝对他们的优待。 直到大明时期,他们因为一些原因,他们开始热衷于科举考试,阅读四书五经,甚至开始与外族通婚,并且在教堂内也开始祀奉祖先,供奉“万岁牌”,也就是皇帝名字。 而这个原因很简单,那便是因为蒲氏。 老朱对于蒲氏的赶尽杀绝,其中一个简单的分辨方法,便是习俗。 因为习俗的改变,几十年的通婚,现在很多术忽人已经和汉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然,也是因为如此,大明遭到了一些术忽人的怨恨,仇便是由此结下。 而这些便是他们中的守旧派,依旧保留传统习俗,固执不与外族通婚,所以相貌上还是有一定的差别。 至于放贷这种事,在这面前,还真是小事了。 陈操整理完情报之后,不由得感叹,蛮夷畏威不怀德,古人诚不欺我。 “出了扬州,你们打算在哪里闹事?” 陈操手持鞭子,挑了挑被困在十字桩上的唐兴,饶有兴趣问道。 闻言,唐江垂下头,苦笑道:“太快了,某就知道,原本山东曲阜会在扬州纷乱之后便会起事,可一切都太快了。” 第586章 盐业专员 山东? 陈操吃惊看着唐江。 这是脑子出了多大的毛病。 难道他们不知道,自从曲阜孔家被除,整个山东一直处于京城的注视之下吗? 别说在扬州搞事了,在山东,只会被摁死得更快。 “会昌伯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抛开脑子不谈,陈操还是要问一些相关问题的。 闻言,唐江忍着身上的疼痛,嗤笑一声,道:“你猜。” 不由得,陈操的额头又暴起了青筋。 这群人真的是脑子有病,正常人很难沟通。 要不是唐江现在还吊着一条命,陈操都想一个巴掌呼过去。 “某不需要猜,一群阴沟里的臭虫,又能做什么?” 拍了拍衣袖,似乎这里有什么脏东西一样,刚要走出去,陈操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扬起一个笑脸,道:“对了,方才你说你们之中很守旧,所以,九族很多自己人吧。” 顿时,唐江双目圆瞪,恶狠狠看向陈操,却无力发出怒吼。 所以说,陈操不明白这群人的脑子。 大明的九族消消乐又不是开玩笑,怎么这些人就是想不明白。 还让自己猜? 陈操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去猜? 这时,一个人影从他面前闪过,陈操便拱手笑道:“孙知府,何事如此开心?” 之前调查组过来之后,便让孙琼直接接手知府工作,可以说是火线提拔。 “朝廷那边又来人了。” 孙琼朝着陈操拱手回应。 “是来带走唐江的?” 陈操挑眉问道,之前调查组都来了,现在又来,也只能是为了唐江吧。 “不是,是盐业专员,前来考察各地盐场。” 孙琼开口回应,道:“朝廷要直接开办盐场,而灶丁将会以聘用的形式,为朝廷工作。” 大明的盐业属民制、官收、官卖、商运、商销的就场专卖制,现在则是要一改源头的民制,将盐场直接收为国有。 闻言,陈操愣了一下,他也不懂这些,不过仅仅是感觉朝廷动作确实快。 “那孙知府为何开心?” 陈操疑惑问道。 “若是朝廷开办盐场,就需要很多人力,流民的问题可以解决,还有这可是一项大税收,于国于民皆有利。” 想了想,孙琼开口,向陈操解释了一下朝廷下放的文书说明。 综合利弊,因地制宜,发挥地方的长处,也可以让大明原本就多的流民能有工作机会。 要想真正的藏富于民,可不是养出盐枭这种民间巨鳄。 “那,运司怎么办?” 陈操听得瞠目结舌,忍不住问道。 “运司?如今私盐泛滥,运司做了什么?收盐商的贿赂?” 孙琼沉吟说道,并不是对运司的不屑,任何一项政策,久了都会产生问题,运司之中,也不全是腐败,但他们也无权去干涉豪强吞并。 对此,陈操摆了摆手,道:“那孙知府就先忙吧。” 缉事厂负责的是运司的官员,而不是盐政,再加上,现在事情很多,陈操可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其他的。 盐业专员并非直接来大刀阔斧改革的,而是来搭架子的。 这些是户部的人,来这里之前,事先考察过渤海盐场。 就目前而言,另起炉灶是相对比较好的选择。 孙琼接待盐业专员,发现来者五人,皆身穿劲装,比起官,他们更像吏。 按理说,一个知府,是不需要来接待的。 可事关盐政,再加上之前闹事的灶户,身为知府,该重视什么,孙琼还是拎得清的。 “诸位,近日扬州不太安生,些许菜肴,还望见谅。” 孙琼的姿态放得很低,毕竟刚从同知升上来不久,气质还没跟上。 扬州最不缺的就是酒楼,孙琼选了一家普普通通的,不过,官府接待,自然直接包了整层二楼。 几人看着桌上的饭菜,随后又看向孙琼,为首之人站了出来,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小弧度,道:“下官汤书伟,多谢孙知府款待,下次就不用如此麻烦了。” 闻言,孙琼愣了一下,问道:“为何?” “方才下官观察过了,这一层都被包下了吧?” 汤书伟笑着说道:“就算店家不收费,但也占了地方,影响人家生意。” 顿时,孙琼连忙说道:“不会,不会,该有的接待,实属正常。” “那也不是不正常。” 汤书伟侧了侧身,伸手继续道:“先入座吧。” “对,对,快入座,先入座。” 被汤书伟提醒,孙琼才反应过来,现在众人还站在走廊处。 众人入内,孙琼坐在正对门口的主位,其他人也依次坐了下来。 孙琼挺直了腰背,继续问道:“如此接待,是有何不妥之处?” 人在外地,对于京城的风云变幻,还是要多打听一下,身在官场,就该敏感一些。 汤书伟摇了摇头,道:“不瞒孙知府,我乃京营百户,这几位也是,之前户部需要人手,便在学校和京营寻找合适之人。” 听到对方有着军方背景,孙琼倒不意外,从一开始看到对方,他就觉得对方的气质一丝不苟,也很大方,让他联想到了此时还在泰州的部队。 “倒也不是孙知府不妥,只是在军伍之中,军务聚餐皆有定额,而且禁止包场。” 汤书伟开口说出了京营中的规章制度,徐徐道。 这时,孙琼整个人都惊了一下,朝廷不曾干涉官场接待,自己选择普通的酒楼,也算是十分注意了。 其他的官员,在接待上,各种各样都有,明面上,除了妓院,花多少钱,那都是地方的事情。 也是在这种细节之下,官场的腐败才渐渐滋生膨胀。 “虽然某受命来扬州,但还是别铺张浪费的好。” 汤书伟说着,摆了摆手,道:“先不说这些了,吃菜,吃菜。” 闻言,孙琼讪讪点头,看向一桌菜肴,感觉有点恍惚,附和道:“吃菜,吃菜。” 脑中回荡着汤书伟的话,官场上的敏感,让孙琼觉得,朝廷还会有动作。 夹着菜,孙琼还在观察在场的五人,他们比自己还年轻,更加朝气蓬勃,由军转到吏,这是孙琼从来没想过的一种转变。 第587章 盐本身的价格 很快,孙琼就将接待规格的猜想给放下。 “诸位还有公务,便以水代酒,某敬各位一杯。” 孙琼端着杯子站起身,其他人也都举起杯子,汤书伟笑道:“承蒙孙知府接待。” 开场不一定需要酒,一个干杯,就足够打开气氛。 “南直隶海盐,以扬淮为最,此番专员来扬州,什么时候去视察盐场?” 孙琼将话题转向重点,也不算是打探,毕竟文书都下来了。 “不是视察,只不过是去考察些地方。” 汤书伟放下筷子,看向孙琼,道:“北直隶,渤海那边,由圣人转让了部分盐场由户部管理,生产出来的盐,就批发给盐铺或是杂货铺,当然,还有官店。” 顿了一下,汤书伟继续道:“除了盐场,我等还要考察扬州市场,若是盐场开办,往后税收便是直接由盐场缴纳,与灶丁无关。” 孙琼虽然是北方来的,但是京城,他除了赶科举时待过一段时间,后面就被下放到地方,具体并不是很了解。 听了汤书伟的描述,孙琼忍不住问道:“敢问如今京城盐价几何?” “一斤,二十文。” 汤书伟淡淡说道。 闻言,孙琼猛然站起,椅子都朝后退出一段距离,发出声音。 要知道,以当前扬州的盐价,一斤十六两重,大致是一两重的盐将近十九文,而京城的盐价已经不能用腰斩来形容了。 “怎么可能!” 孙琼不敢相信,失声说道。 汤书伟连忙摆手,示意孙琼坐下来,解释道:“之前盐贵,是因为贩卖者为各大盐商,不得越场支盐,不得越界侵销,而盐商多数囤盐,以控制盐价,再以私盐代替官盐贩卖,从而获得巨利,盐本身并不贵。” 这是朝廷经过多方考察而得出来的结论,当然,这其中还有运输的人力物力问题,但是只要靠海的区域,盐本身就不应该是稀罕物。 简单来说,之前的朝廷和盐商,都不由自主的达成了垄断默契。 现在,朝廷要撬开商销模式,拥有完整产业链的朝廷,自然可以直接售卖低价盐。 更何况,二十文的价格,已经很高了。 大明每年产盐上亿斤盐,拥有这样的产量,薄利多销也不是不行。 至于会打击到盐商,那又不是什么大事。 改官卖成商卖,灶丁的生活就会改善。 万历时期所实施的纲法,便是民制、商收、商卖、商运、商销,就结果而言,虽然消耗了堆积的盐引,但和灶丁还是没有丝毫关系。 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私有化只会让商人变本加厉。 而现在,朝廷要来当商人的对手,首先便是打下食盐的价格。 商人会囤积,朝廷自然可以放量。 朝廷的目光不会去看那些盐商,毕竟真正需要帮助的,是海岸线上不计其数的灶丁。 这些人才是朝廷帮扶重点。 听了汤书伟的分析,孙琼迟迟没有言语。 他不曾详细了解过盐政,所以,里面的条条道道都是知之不详。 “如此一来,那盐商岂不是血本无归?” 孙琼皱着眉,缓慢坐了下来,迟疑着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闻言,汤书伟笑着说道:“户部尚书给商会那边通过气了,更何况,如今运送往边镇的粮食,多由运输部队代替,朝廷早就在逐步取消盐引了。” “这并不能从单方面去看,朝廷决定开商开海,并且在天津、山东、大同、辽东等地试点商税,商会的商队于各地流通,所牵扯利益不仅是食盐一道。” “二十文的售价虽高,但是与批发价相比,也有着巨大的利润。” 汤书伟眼神示意孙琼冷静,毕竟原本从灶丁那边收上来的盐,价值是一斤盐大致是三文钱。 而现在渤海的盐场还增加了包装,每一袋都是固定一斤,所用的便是油纸。 油纸在大明的价格并不贵,这得益于造纸术的蓬勃发展,还有就是朱元璋在南京设立官办桐园,大量种植桐树,而后是朱棣下西洋刺激了造船业的发展。 这些举措,让桐油不再稀缺,连带着,油纸的价格也就与麻布差不多。 窗户纸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在百姓之中普及。 一百文大致可以买二十刀纸,也就是两千张。 当然,这种手工纸肯定是比不上文人书写的那种纸,但用来当窗纸,做纸伞也都足够了。 手工纸一张便是四尺长两尺宽,裁剪成包装袋,满打满算便是二十袋,计算上损耗,也能有十七八袋。 而包装食盐用的纸,也仅仅是比窗户纸厚上些许的纸而已,毕竟要保证一定的韧性。 有着这项加持,京城店铺贩卖的盐,都是统一包装,统一售价,童叟无欺。 而商贩进货就更加简单,因为这种纸防水,包装小,更加方便运输携带。 百姓买回去之后,直接撕开放入盐罐之中,比起以往自己带罐子买盐,更加方便,价格亲民,销量自然水涨船高。 孙琼完整听下来,算是大致明白了汤书伟究竟是来考察什么的了。 这其中不仅包含了盐业,还有造纸业,桐油业,甚至是州府之中的店铺,还有官道的畅通。 许久之后,孙琼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是没想到,原来政务需要考察了解那么多事,就算是他,也会忽略这些细节,真不知道朝廷中的那些大臣都是什么怪物,竟然能够如此细致。 “这顿饭之后,我等可就有的忙了。” 汤书伟摇头苦笑着说道。 “这可是民生大事,若是开办得当,那沿岸灶丁便能安定,还能减少流民。” 孙琼再次起身举杯,对着五人说道:“本官也不知如何言语,就只能再敬诸位一杯,期盼诸位能及早帮扶百姓,本官为百姓谢过各位。” 说完,他便仰头一饮而尽,就跟喝酒一样。 不过,在场的人也仅仅只是知道一部分,如此政策,自然涉及很多方面。 “都是为国办事,我等说来也是自百姓之中走来,圣上说了,当了吏,也不能忘本,更不能鱼肉百姓。” 汤书伟站起来,举着杯,看向孙琼,笑道:“吾俸吾禄,皆是民脂民膏,百姓供养我等,谈不得谢字。” 第588章 军与民 华夏有着庞大的人口,在必要的情况下,闭关锁国,是可以达到自给自足的内循环。 人可以劳动,而劳动产生价值,这并不是钱多少的问题。 沿海的百姓生计多数是靠打渔。 可,大海的宝藏并不仅仅是盐和鱼。 孙琼是火线提拔,到了知府这一层级,就不属于亲民官了。 所谓亲民官,指的是知州、知县这类基层,与百姓有直接接触的官员。 但是,寒门终究是寒门,和百姓依旧有着阶层的隔阂。 孙琼便是如此,所以,当听到汤书伟说自己是从百姓中走出来的时候,他有点错愕。 “是,是,你我皆是如此。” 已经空了的杯子,再次被斟满,孙琼虚空敬了一下,仰头喝完杯中水。 汤书伟他们,来扬州考察,但是,这又何曾不是朱祁钰和于谦对他们的考察。 当兵如匪,若是从军伍中出来的人,要是改掉了旧时代的脾性,那么也说明了部队中的学习小组有着向大明输送人才的可行性。 在没有义务教育的情况下,刚好可以暂时弥补空缺。 吃完饭,孙琼将几人安排到官舍之中。 嫖是不可能嫖的,官员嫖娼,上限死刑,下限廷杖,黑纸白字,明文规定。 这项规定,不仅是对官员,还对士子,还有官员的孩子。 大明的开国皇帝,一边开妓院,一边又严格限制官员和仕林到妓院消费。 当然,这前提是要被举报,被发现。 法律条文这种东西,不提就等于没有。 作为道德的底线,在大明,遵不遵守,主要还是靠个人。 次日,汤书伟等人就和孙琼告辞,出发前往泰州。 从扬州到泰州的官道上,几人看到士兵和民壮组成的治安维护巡逻队,这样的组合,倒是有些神奇。 招募的民壮属于不稳定因素,而驻扎泰州的士兵,属于规范民壮行为的枷锁。 初次掌握微小权力的民壮,若是没有强制规范,很容易在这类镇压民乱之后产生不必要的兵乱。 这也是为什么百姓不喜欢士兵的原因,在他们眼里,兵和匪,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对于军伍出身的汤书伟,重点关注的是那些士兵,毕竟京营和海军还是有不一样的,海军多是以前的卫所再加上新兵,训练方式借鉴了京营,也总结了海防卫的训练。 虽然现在算是官吏了,但是军队中时常开展的比试,也让汤书伟这京营走出来的人对于海军有着别样的好胜心。 士兵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民壮,看样子,是经过简单的训练的。 汤书伟注意着他们的步伐,手臂摆动,甚至是着装。 军纪就是在这些细节里建立起来的。 那巡逻的士兵敏锐感受到了汤书伟几人的目光,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随后皱眉,稍微点头,一气呵成。 因为这种细节已经成为了习惯,而习惯会影响到人的表情管理,古话说,就是相由心生。 拥有相同气息的人,很容易在人群中认出彼此。 那一眼,士兵就判断出,汤书伟五人是京营来的军人。 汤书伟也是点头算作是回应,朝前赶路的时候,五人都忍不住挺起胸膛,走起路来,可不能输给对方。 每十里一亭,汤书伟一路观察下来,发现这里的军民之间,关系还不错。 泰州经过贼人的摧残,被火烧过了房屋需要重建,被打开的粮仓需要填补,还有受难的百姓需要安抚。 这一切,全部都由入驻泰州的部队完成,还有泰州以东处,一个个受灾的村镇,都必须有士兵维护治安,避免有人趁机搞事情。 在军队和招募的民壮提供的人力帮助下,百姓也渐渐走出了阴霾。 军民关系可以说是达到了地方空前的高度。 因为官府衙门的领导层被屠戮一空,所以当前泰州还是处于军管之下。 汤书伟等人到了这里,看到士兵扛着木头,身后跟着叽叽喳喳的孩子,有说有笑的干活。 阳光洒在这座残破的城池上,一片金黄之中,一个个渺小的人儿,如同在搭积木一般,将被推倒烧毁的房屋一座座复原。 一路打听,然后五人就来到了州衙门。 通过士兵的通报,汤书伟便见到了参将。 和见孙琼不同,五人对着参将行了军礼,道了声将军。 简单交流了一下来意,参将道:“现在泰州各处都在重建,就不多招待了,去盐场的话,本将会给你们安排几个护卫。” “谢将军。” 汤书伟也不含糊,军人的直率和蛮夷的豪迈不同。 蛮夷的豪迈,出自于兽性,所以在战争中,他们显露出来的邪恶,是出自本心。 华夏有着礼仪的规范,恪己守礼,在人类的底线上,自古华夏的底线就比蛮夷高。 而蛮夷为了美化自己的兽性,便将其描绘成豪迈,书写成真我,高捧成开放。 但是,装的就是装的,久了,接触多了,无法克制自己的兽性终究会不断被暴露出来。 汤书伟从衙门出来,参将就算没有招待,但是安排住宿还是需要的。 “在扬州就听说了,有不少富户在贼人攻城前就跑了,现在都回来了吗?” 步伐放缓,汤书伟开口问引导他们的士兵。 闻言,士兵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道:“回来了,不仅如此,还想趁机拿下那些无主之地。” 贼人在泰州作乱,不少房屋土地的主人,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将军怎么解决?” 汤书伟好奇着问道。 “就和当初圣上在京城做的那般,将军将房契、地契都收回,留档等待朝廷决定。” 士兵摸了摸鼻子,看向汤书伟问道:“诸位是京营来的吧?” “正是。” 汤书伟挺胸自豪说道。 “我去年在天津入的伍,没有经历京城保卫战,但是军中一直有流传,圣上当初真的站在城头吗?” 得知汤书伟等人真的是从京营来的,士兵眼睛一亮,立马就打开了话匣子。 “当然,当初我等还只是个伍长,在步兵营,陛下就站在我们身后,抬头便可以看见。” 汤书伟眯眼看向天边,看向泰州的城头,似乎看到了当初京城的城墙。 第589章 天子形象的代言人 军队的脊梁,自然是在战争之中建立。 土木堡之战,明军的脊梁被打断。 而京城保卫战,则是扶正了明军的腰背。 士兵听着汤书伟这亲历者的描述,那是从一个小小伍长的视野中的战争。 从城墙后抛出的炮弹,在城墙上怒吼的火炮。 明军骑兵的冲锋,火枪兵对瓦剌骑兵的阻击。 将不偷生,兵不畏死。 身后是至尊的华盖,眼里只有竖立在敌军阵中的龙纛。 仅一战便将瓦剌联军打破胆。 士兵听着热血沸腾。 “自那战后,控弦骑兵不再作威作福,因为我们有火枪,有火炮,有更强大的火力。” 汤书伟徐徐说着,周边的人都忍不住点头。 不知道何时,他驻足在路边,身边围着一群人,有百姓,有士兵。 顿时,汤书伟有些脸红了,刚才说的忘我,没有注意身边的情况。 见汤书伟停顿了下来,人群忍不住发出喝彩,随后有人问道:“之后呢?瓦剌头目是怎么抓到的?” 闻言,汤书伟挠了挠头,苦笑道:“当时某只是伍长,是步兵,能追上瓦剌头目的是骑兵。” 周遭的人一脸意犹未尽,胸膛中的热血沸腾无法冷却。 “好了,好了,都别围着,赶紧去干事。” 一道吆喝声从人群外传来,千户摇着头,开口喊着。 人群让开,汤书伟看到千户,不由得开口道:“班长!” 顿时,那千户也愣了一下,打量起了汤书伟,皱眉道:“阿伟?” “是,班长!” 汤书伟五人顿时双腿并拢站直,双手放在大腿两侧,异口同声,十分整齐喊道。 “可以啊,这是来泰州出任务了?” 千户笑着,随后挥了挥手,道:“别聚着,都散了。” “千户大人,您们认识?” 一个士兵看着双方,忍不住问道。 “那是,我班长,神武卫!” 汤书伟拍着胸膛,十分自豪。 京营中的学习小组,就是神武卫带头分管,所以最早的一批,认识也不奇怪。 听到神武卫,那士兵瞪大了双眼,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长官,竟然是从神武卫这个天子亲卫里走出来的。 神气的汤书伟的头被拍了一下,千户笑骂道:“都单独出任务了,稳重点。” “是,班长!” 五人习惯性回应,但是脸上洋溢的笑容,简直就是他乡遇故知了。 “赶紧散了,还有没有规矩。” 千户转头,笑脸收敛,沉声说了一句。 顿时,人群都笑着散开了。 那引导汤书伟的士兵,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千户,弱弱道:“将军让卑职带人去官舍休息。” “那便去。” 千户转身离开,对着汤书伟五人道:“要聊等放班再聊。” “是,班长!” 汤书伟笑着应下。 “某都不知道,原来长官出自神武卫,难怪,难怪呀。” 士兵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这有什么奇怪的,虽然赢了大战,但是京营军纪依旧涣散,圣上便将亲卫安排到各处,教士兵读书识字,并且还有日常训练,我等便是在那时认识班长的。” 汤书伟解释着说道:“你们天津卫不也是范将军带兵才开始整改的吗?” “原来如此。” 士兵恍然大悟,随后开心道:“没想到圣上的亲卫就在身边,某就奇怪,以前哪有当兵还读书识字的。” “好好学,往后可不仅仅是看武力了。” 众人来到官舍前,汤书伟驻足对士兵说道:“这机会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闻言,士兵也是立定道:“是,长官。” 和地方学院不一样,京营士兵很多来自五湖四海,间接也打破了地区隔阂,彼此之间的纽带,是军伍之中的情谊。 招募而来的士兵并非能当一辈子,或者世袭。 汤书伟想起了在京营中流传的神武卫故事,圣人承诺在兵役之后,会给神武卫谋求出路。 也是在那时起,圣人似乎早就准备好,对于神武卫家眷的优待承诺也一一实现。 看到了希望,身为士兵,当然拿命去回报圣人。 经过汤书伟的讲述,泰州百姓兴起了向士兵打探故事的风气。 这也是泰州百姓第一次对于远在京城的大明至尊产生模糊的印象。 在此之前,对于百姓来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谁当皇帝并没有什么区别。 作为国家的暴力机器,同时也是天子形象的代言人,士兵的所作所为,也让泰州百姓对于这位至尊产生了好感。 一个小孩待在人群之中,安静听着大人们的对话。 不由得,他想起了那个想要保护自己母亲的人,于是便问道:“要是那位那么厉害,为什么你们不快些过来?” 闻言,士兵的目光看了过来,当看到小男孩的时候,他便记了起来,对方是那在贼军中寻找保护他母亲的人的那个小孩。 身旁的大人拍打了小孩的身体一下,气愤道:“若不是各位军官,泰州不知还要死多少人,整个扬州府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说着,那个大人转头对士兵道歉,道:“大哥别介意,孩子还小,不懂事。” “没事。” 士兵看向孩子,解释道:“当时我等在舟山剿匪,宁波舟山岛上,近万海寇聚集,若不处理,与泰州贼人遥相呼应,那么整个南直隶与两浙都恐遭灾。” 顿了一下,士兵继续道:“再者,若无军令,我等也不得调动,孩子,大明有很多不足,对于你,某感到抱歉。” “但是,你不该责怪我等,若是可以,我等也不希望有如此惨剧,你应该去责怪那些贼人,是他们鼓噪灶丁掀起动乱。” 士兵的表情很严肃,虽然可以理解对方的心情,但理解归理解,不能去肯定对方。 好人就不该被刀架着。 虽然伤亡不大,但是部队还是付出了牺牲。 孩子虽小,就算是童言无忌也会让人心寒。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其实,这并不只有孩子一人会这么想。 只不过,成年人比孩子更会隐藏。 士兵看似是在对孩子解释,也是对百姓们解释。 第590章 可现在呢? 因为县城各自为政的原因,再加上运司又与各州县分立,这种权力的相互制衡,导致了以往灶丁遭遇任何灾害,都无法得到有效的救援。 这次,有军队的介入,作为中间人,向州府要钱要粮,从而支援灶丁百姓。 泰州的沿海乡村,因为动乱,不少村民都逃到四周城池之中,现在被遣返回来。 汤书伟眼前是海浪翻滚,潮起潮落,而他们身后,是简陋的木棚,灶丁将盐田里晒好的粗盐,运送到木棚里再加工,煮成更加精致的精盐。 这里的盐场原本应该有两百多正丁,但现在明显少了许多。 逃了也好,死了也罢,汤书伟五人详细记录了灶丁的工作流程。 “老人家,这盐一天能煮几斤啊?” 一口大铁锅冒着热气,锅边是黄色的结晶物,一个老人拿着大木勺在锅里搅动。 看了汤书伟一眼,老人说道:“日办三斤,夜办四两。” “这不是日课吗?” 汤书伟笑着,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饼,笑着继续道:“我等从京城而来。” 老人将灶里的柴火拿出来一些,接过那块饼,浑浊的目光看向汤书伟,叹口气,问道:“你们是来要余盐的吗?” 手里的饼,老人没有吃,直接塞入怀中,同时还不忘转头看了下左右,见没有巡检,才说道:“这盐田也是靠天吃饭,三月回暖,若是日晒风足,倒是能晒出两百来斤粗盐,往这锅里一煮,也能出个六七斤。” “你们是兵吧?” 老人皮肤黝黑,布满皱纹的脸带着笑意,咧嘴露出仅有的几颗孤零零的牙齿。 闻言,汤书伟没有反驳,回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圣上有令,军队不得从商,至于我等身份,可以去州府核实。” 老人摆了摆手,笑道:“你们来时,带着护卫,都是从外地来的,村子里早传开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与你说?” “不愧是老人家。” 汤书伟对着老人拱了拱手,随后叹了口气,道:“朝廷知道灶丁艰苦,但是,这日课三斤四两,老人家可以日产六七斤,若是把余盐卖了,生活也不该如此艰难啊。” “那也得敢卖!” 老人幽幽说道:“那些个盐兵巡检,一个个盯得死死的,有余盐,他们收了去了,哪还有我等灶户的份。” 汤书伟点了点头,随后走到一旁,从水壶中倒出凉白开,端着碗,递给老人,再问:“若是朝廷开办盐场,聘请灶户为盐工,无正盐余盐之分,老人家觉得如何?” 接过碗,老人目光一直停留在汤书伟脸上,露出了些许慈祥,道:“这谁说得准。” “灶户一开始时,也是人人羡慕的活计,有着沙田草荡,朝廷除了正盐,余盐征收,还给米麦,可现在呢?” 哪项政策不都是最初很好,到后面渐渐变了样子。 老人也是见识过洪武时期,但长时间的经历,老实本分的他并没有抓住时代的机遇。 灶丁最初拥有着各自的沙田草荡,所产之物还有朝廷兜底收购,甚至朝廷还为灶户开办社学,当灶户可以说是衣食无忧。 “人老了,一辈子就这样了,若是我孩子还活着,应该比你还要大一些。” 老人对于未来,也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在他眼里,不过是朝廷再一次重蹈覆辙。 不过,汤书伟摇着头,道:“或许会不一样也不一定呢?” 闻言,老人只是笑了笑,并没再说什么。 粗盐加工成精盐,需要用到沙土,而煮盐,则需要草荡,这些东西,都被一部分人控制,朝廷想要扭转局势,就需要从这些人手中夺下这些土地。 汤书伟从老人这里,也了解到了很多盐政方面的事情。 这也让汤书伟产生了些许怀疑,只要走访便能了解到的事情,为什么巡盐御史都不曾向朝廷汇报。 秋雨何相逼?令人叹海民。一方千亩草,十室九家贫。烟火终朝暗,呻吟逐处频。繁华隔千里,寂寂对江垠。 御史能够感叹灶户的凄惨悲苦,却不能走进那九家的贫户里,俯下身去询问灶户为何苦? 矫揉造作的无病呻吟,汤书伟并没有在这方面多想。 和其他几人汇合,相互之间传达收集到的情况。 民舍之中,一根蜡烛照亮了不大的空间。 若是盐政能如明初那般严格执行,那么灶户大抵生活会不错,整体还可以属于良性。 可人性趋利,有赚钱的空子,自然能吸引人去钻。 “我觉得,若是办厂,无法得到有效监管,到最后也会重演盐政之糜烂。” 一人满脸担忧着,走访之后,几人都真切体会到了盐政的困顿。 甚至觉得,在渤海看到的一切,或许可能只是昙花一现,终究会如同明初的盐政那般,变成现在的一地鸡毛。 “这些不是我们该想的,渤海的盐厂你们也看过了,至少能让灶丁过上好日子。” 汤书伟顿了下,道:“总结先写吧,明天我要检查。” 总结也是在这张桌子上面写,炭笔的笔尖触在纸面上,稍微停顿片刻,便一笔一划开始勾勒扬州府灶丁的生活情况。 这类的总结,会在以后形成数据,也可以让朝廷知道更好的入手点。 次日,汤书伟没有再去找灶丁,而是沿着海岸线走着。 在渤海,除了给灶丁工作,朝廷还命格致院于渤海尝试养殖海鱼,以此来拓展沿海渔民的生计问题。 亦复有细民,并海施竹牢。 采缀中其间,冲激肆风涛。 咸卤与日滋,藩息依江皋。 为什么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通过古籍,格致院找到了宋朝记录的牡蛎养殖方法。 渔民以石、竹为原材料,系上麻绳,固定在海面上,就可以在固定位置收获牡蛎。 虽然还不算是真正的人工养殖,但有了突破口,就足够格致院那群杂学儒生去开展研究。 而汤书伟探查海岸线,找的并不是养鱼的地方,而是礁石。 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处悬崖礁石上,一个腰间绑着绳索,带着一个竹篮,铤而走险在湿滑的大礁石上抓取什么东西。 第591章 渔民 渔民手中不断在礁石上撕扯,随后拧干水分,一团青色的东西就被抛入腰间的竹篮。 而在悬崖上,一个女子气定神闲看着礁石上的男人,在她身上便是一条绳子系在腰间,中间还绕过一棵粗壮的树干。 夫妻同体,在海上讨生活的,不一定是出海打渔,还有像他们这样,在礁石上采摘紫菜的人。 这类紫菜不仅可以卖个好价钱,还是皇室的贡品。 因为大量生长在海浪汹涌的礁石上,采摘有一定的危险,而且适合的礁石也不多,产量很低,多数渔民在能打渔的情况下,并不会去礁石上冒险。 汤书伟远远便向两人招手打招呼,避免等下会吓到人。 来到悬崖边时,那男人已经爬了上来。 视线看向男人的脚,宽大有力,脚趾还带有厚茧。 “在下汤书伟,方才瞧见兄台在礁石上,心生好奇,特来探寻一番。” 汤书伟朝着对方拱手,开口便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只不过,那男人则是将竹篮往后面收了收,一脸戒备,问道:“某看你面生,外地来的?” 闻言,汤书伟笑道:“是。” 从怀中掏出身份牌,上写着盐业专员,渔民并不识字,但不妨碍他知道,对方是官府的人。 “大人。” 见到身份牌,渔民就恭谨了起来,双手在大腿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妨,某是来问问,那是紫英吗?” 汤书伟抬手指了指男人身后的竹篮,问道。 见状,男人的手护住了竹篮,目光看了看左右,这里人并不多,但是看着对方,一身劲装,隐隐还能看到隆起的肌肉,或许是个练家子。 “某没有恶意。” 汤书伟看出了男人的警惕,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回大人,正是。” 暗自对比了一下对方的战力,渔民选择花钱消灾,将藏在身后的竹篮拿了出来,然后身体挡在女人面前,问道:“大人是要这些吗?” 汤书伟仅仅是看了眼,又从怀中掏出两块饼,递给对方,笑道:“某是从京城来的,这紫英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 渔民的视线在汤书伟手上的饼和脸之间来回移动。 稍微迟疑了下,才接过饼,道:“这是带回家里吃的。” 闻言,汤书伟扬了扬眉毛,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问道:“为什么不拿去贩卖?” “卖给谁?” 渔民将饼拿给女人,拍了拍对方的肩头,转身看向汤书伟,道:“卖了也换不到几个钱。” “不可能,这可是贡品,怎么会换不到几个钱。” 汤书伟不敢相信道。 这下,换渔民不敢相信了,瞪大眼睛,忍不住看了看腰间的竹篮,反问道:“这是贡品?” “那是当然。” 汤书伟十分确信,毕竟渤海地区的礁石上,已经开始指导渔民在岩礁上洒石灰水,用于提高紫菜在礁石上附着的几率,提高产量。 这也是从书上得知的方法,目前属于实践阶段。 看着汤书伟十分自信的模样,渔民倒是信了,开口道:“草民吴二蛋,确实不知这紫英还能是贡品,以往都是城中有人来村里收,便卖出一些。” 地区的隔阂,造成了某种信息茧房,所以,吴二蛋不清楚也不奇怪。 “这里风大,咱们边走边聊。” 汤书伟侧着身子,开口说道。 “成。” 有过交流,吴二蛋至少知道对方没有太大的恶意,不然也不会如此。 帮着女人收好绳子,吴二蛋便主动问道:“大人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是为了这紫英?” “算是。” 汤书伟沉吟着说道:“圣上心忧百姓,想为百姓多开拓生计,你知不知如何提高这紫英的产量?” “天生地养的,怎么可能人为干预。” 吴二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倒是圣人有心了,咱这靠海吃海的,也没有那么多计较。” “你怎么不去打渔?” 汤书伟没有在这事情上纠结,直接换了个问题。 “我没有船。” 吴二蛋回答的很干脆,道:“要抓大鱼,就要有船,像我这种,就是在海边抓些小鱼,挖点贝壳,运气好的话,收成还挺不错的。” 一边走着,汤书伟一边点头,道:“没想过做些干货买卖?” “没有门路。” 吴二蛋苦笑,看向汤书伟,道:“大人似乎不太了解海边?” “我出生在北边,上个月才第一次看到海。” 汤书伟笑着回复道:“所以有很多不懂之事需要请教。” “不敢当,不敢当。” 吴二蛋摆了摆手,感觉这位官爷说话很和气,两人便亲近了些。 “我就给大人直说吧。” 叹了口气,吴二蛋也不瞒着,开口道:“收获的渔获,若是到城里卖,就要缴交鱼课,像我这种没有船的,实在负担不起。” 大明一些税收是折色,如同鱼课这种,总不能直接收鱼。 所以,渔民自己吃没问题,但是要是贩卖,那就要交一部分的钱或者米麦。 这还只是海边的,若是江河湖,则是采取类似承包的制度。 以河泊所所官、胥吏、经纪、客商招集各色渔户,行包税之法。 汤书伟继续点头,这些东西,他并不知道。 “如吴兄弟这样的,多吗?” “不少。” 吴二蛋赤着脚走路,地面上的小石子都破不开他脚底上的厚茧,如履平地般。 “那有人来村里收你这紫英,就不用交鱼课了?” 汤书伟话锋一转,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吴二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某大概猜到了。” 不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自己去卖,要交税,别人来收,就不需要了。 简单的避税方法。 “大人不会将我抓起来吧?” 听了汤书伟说猜到了,吴二蛋心里就有些紧张,身体都往后缩了缩。 “不会。” 汤书伟否定回答,侧头看着吴二蛋,难免有些感慨,笑道:“前边应该就是村子了,某就不去了,免得多出麻烦事。” 闻言,吴二蛋停下脚步,思考片刻,道:“不去家里喝口水吗?” “不了。” 汤书伟摆手,这种客套话他还是知道的。 自己的官家身份,还是有些敏感,想必吴二蛋也清楚。 第592章 借尔等人头一用 扶贫和做大蛋糕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大明历代皇帝的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终究会耗光底层百姓的生命力。 汤书伟不过是朝廷派出去的众多盐业专员之一。 此时,扬州府。 街头巷尾,人们纷纷走出房门。 一条车龙在人群中的街道缓缓前进。 里面所囚禁的人,接受着来自各种各样的目光。 原本,调查组是上书要将唐江带回京城,准备长期审问的,可京城传回来的消息,就是四个字【就地处决】。 紧随其后,便是南京传来消息,孙继宗、孙显宗、孙绍宗等一众会昌伯二代子嗣全被革职。 而孙继宗家仆韩立,也被就地斩首。 就连那还在戍边的韩立父亲,韩兴,也被拉到南京午门前斩首。 还有一众留守南京官员被迁谪入边关,顺势废除南直隶六部。 消息太多,让扬州的官场有些应接不暇。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唐江一家老小,百来口人被押上囚车。 因为官府明令禁止扔菜叶和鸡蛋,所以整条街都静悄悄的,只有车轮在砖道上滚动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盯着那囚车中的那些年轻人。 被游街示众的情况下,这些年轻人或是拍手欢笑,或是耷拉着脑袋流口水。 这些人的相貌和百姓有着明显的差异,但明显和正常人有些不一样。 因为不对外通婚,只能内部笑话,很大概率出现这种亲上加亲的产物。 在围观的百姓眼中,这些唐家子嗣,便是唐江的报应。 诡异的安静,让唐江感觉非常不舒服。 若是百姓辱骂,或者拿东西扔他,或许唐江能用赎罪来安慰自己。 可是,衙役和番子都耐心告诉百姓,不要浪费粮食。 某种巨大的耻辱感涌了上来。 路长且慢,似乎衙役是故意的,囚车从大狱到菜市,原本并不远,但却选择绕了一个大圈。 站在囚车里,头被卡着,使他不能低头,只能闭眼逃避现实。 这时,唐江开始后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大明并没有亏待他们,只不过是惩罚了该死之人。 可他们却要为自己的错误复仇,而且是在他人的土地上。 他也知道,就算现在说后悔也没用。 人只有在死前才会真正悔悟,若是死不了,那么悔悟可能是暂时的。 原本,大明也可以是他们的土地,那些被接纳的族人,现在不也和其他百姓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 在没有给他们划定特定生活区域的大明,就算他们保守,思想上也不免被同化,更何况是经过科举,熟读经典的唐江。 和他们的信仰不同,杀人偿命,神或许会宽恕他,但是大明不会。 菜市前,木板搭起的台子上,坦胸漏肚的刽子手抱着大刀,在阳光的反射下有些刺眼。 而那些高坐在案桌后面的大明官员,视线也是十分冷漠。 笼子被打开,脖子上的枷锁被取了下来,他们如猪羊一样被驱赶,双腿被狠踢,膝盖重重磕在木板上,孩子发出不舒服的哭声。 陈操走到唐江面前,拍了拍那枯瘦的脸颊,凑到其耳边,低语道:“圣上让末将传句话,借尔等人头一用,祝我大明繁荣昌盛。” 说完,陈操后退一步,看向主官座位,点头,便听到那端拿起令签,脱手而出:“斩!” 鲜血精准喷在木盆之中,而头颅则滚入竹筐里。 和唐江相比,汪万安就没有那么淡定。 从走上行刑台开始,他就疯狂扭动身体,嘴巴咬着木棍,发出呜呜的声音。 还没看到屠刀前,死亡的感觉并没有那么清晰。 可当看到唐江的人头落地,温热的鲜血从脖子的血管中滋出,比起自己抬手砍人,看着别人走向灭亡,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发颤。 什么信仰,什么权力,什么富贵。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头被按在木桩上,汪万安似乎能感觉到脖子上方的破风声。 微风吹来的时候,能激起脖颈处的鸡皮疙瘩。 骚臭的液体控制不住,从身下先流了出来。 不久后,菜市悬挂着几具无首尸体,若是有人要收殓尸体,可以花些钱,不然就会被丢入乱葬岗之中。 就算是满门抄斩,说不定还有富含同情心的人呢? 杀人是一种很方便的威慑。 特别是满门抄斩这种,刽子手砍着砍着,都要休息换人接手。 光是那四个字,也能震慑南直隶。 更何况,堂堂会昌伯的子嗣,就算是领俸的闲职都被革除,至于能不能袭爵,那就天知道了。 扬州在砍人,南京也在砍人。 鲜血染红了不同的地面,却被相同的清水稀释,然后被刷子洗干净。 山东的曲阜和滨州都在抓人,给大明的矿场填充了不少人力。 甚至,普通百姓都不知道伊王被贬为庶人,只能在洛阳囚禁到死。 京城,战争会议院。 “石亨奏,南直隶事态趋稳,各地卫所并无反抗。” 于谦取出奏折,开口说道:“陛下,用人之际,金尚书所言不错,法不既往,若是元年之后无犯者,应当网开一面。”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闭眼沉思,道:“将其打散,辽东、贵州、云南、甘肃,总有适合他们锻炼的地方。” “金尚书所说官员接待条例、婚丧事宜、礼尚往来之定额,由刑部与吏部内部先行讨论,明确规章制度后再议。” 揉了揉眉间,朱祁钰也体会到了那种吏治松弛却不能妄动杀机的感觉。 睁开眼,目光看向王直,朱祁钰继续开口,道:“王尚书,如今发财机会很多,未来你们吏部的责任很重。” 说着,他站起来,扫视在场的所有人,道:“厚俸养廉,非养贤之方,前宋之鉴犹在眼前,朕不会少给百官,但是,也不会多给,以俭克腐,提倡节约,节省开支,反对贪污腐化将成为朝廷重要行政指标,实行俸以养廉原则。” 对于官员,不能给了太多,容易滋生欲望,也不能给的太少,无法维持其生活所需,就无法避免其接受贿赂或从事其他不正当的行为。 “诸位可有异议?” 在场的并不只有文官,还有武将。 “臣,谨记圣喻。” 王直起身,躬身高呼。 圣人不追究过往,取而代之的便是新朝雅政。 第593章 美好的明天 金濂所提出的法不既往,在其他人看来,很大胆。 甚至,只要御史愿意,就可以直接往金濂头上扣屎盆子。 只不过,在当前的情况下,并没有人敢这么做。 这侵犯了大多数官员的利益,搞不死皇帝,还搞不死你? 对此,于谦自然不反对。 或者说,于谦很赞同。 若是按以前的大明律去杀,估计整个官场能用的就没有多少人了。 所以,金濂的奏折来的恰好,而圣人能按下杀心,也很好。 除了那些被砍的人,其他人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明天。 拆分南直隶的前期工作基本上已经完成,石亨传回来的消息,也让众人稍微放松了一些。 朱祁钰伸了个懒腰,对着众人说道:“连日紧张,今日便到此,之后的事便回各自衙门处理,都散了吧。” 一连将近半个月,众人都在这里处理各种事务,时刻调动着各种资源。 闻言,众人也都如释重负。 在这之后,一些新人武将就会前往南直隶,逐渐接手拆分之后的各地卫所,重新整合再分配。 走出议会院,朱祁钰靠在马车中小憩。 “陛下,到了。” 兴安的轻语,唤醒了朱祁钰。 马车已经驶入景仁宫,朱祁钰打着哈欠走了出来,深呼吸几口气,感觉这里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臣妾拜见陛下。” 似乎是香风带来了佳人,难怪空气都香香的。 朱祁钰顺着声音,就看到杭惠茹和汪招娣早早便等候在一旁,却没见到孩子的身影,想必是太后在带。 小别许久,朱祁钰的双眼都要直了,就感觉两位美娇娘更加有韵味了。 微微弯腰调整姿势,朱祁钰才迈开步伐走过去,张开双手,直接来个左拥右抱,笑道:“娘子久等了。” “陛下,这是在外面。” 两女各自轻轻推了一下,也没把朱祁钰推开。 “有人看吗?” 朱祁钰转头,看向四周,目光所及,是一个个背影。 “娘子看,没人看见。” 耸了耸肩,一脸混不吝的样子,没等两女反驳,朱祁钰就带着两人往主楼走去。 连日的工作,给朱祁钰带来的不是疲惫,而是想要大战三百回合。 景仁宫外。 因为科举,不断有书生来到京城。 不管是从哪里来的,看到眼前的场景,都是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 让人眼花缭乱的不仅是美女,还能是稀奇古怪的商品。 走在京城的路边,想要不掏一个铜板,那需要很强的自制力。 从文具到零嘴小吃,各种档位的价格,总有你能够承受的。 秦纮早就听闻京城大变样,但之前并没有多少概念。 如今一看,确实比之以前变化巨大。 秦纮是兖州府单县人,年二十六,并不算年轻,而且还是军籍。 对他来说,科举也不是第一次,以前来过京城,虽然繁华,但是却没有现在这般。 秦纮身边是一群山东来的学生,每一个都小心翼翼的。 毕竟山东仕林前不久还被圣人警告过,和其他地方比起来,出了孔家那档子事,已经不负以往盛名了。 “这地上,也太过干净了些。” 一人张着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潮如织的景象。 没有苏杭的风花雪月,但是烟火气十足,路过的百姓脸上都能看到不少笑容。 “百闻不如一见,秦纮兄怎么看?” 另一人用肩膀撞了下发呆的秦纮,笑着问道。 热闹是会感染人的,更何况为了迎接这些赶科举的学生,京城各个商家都推出了活动。 “诶,孙珉兄,我能怎么看,都不知如何言语了。” 秦纮回过神来,侧头看向孙珉,随后目光看向远处的杂货铺,道:“听说来西城,就要逛逛杂货铺,其中以皇店为最。” 抬手指着那挂着【祝贺考生金榜题名,限时优惠活动】的布幡,秦纮继续道:“要不要去走走?” “某可没带多少盘缠,囊中羞涩。” 孙珉摸了摸腰带,愁眉苦脸着说道。 “不妨事,某打听过了,就算不卖,也能看。” 另一人笑着回答道,也是赞同去杂货铺看看。 “某其实倒是想去那格致院,听说里面能人异士颇多。” 也有人有着不同的想法。 “丁玘,别总想着那些奇淫巧技,我等又用不上。” 听到有人想去格致院,就有人皱着眉劝慰,毕竟在他们一些人眼里,格致院的儒士,属于剑走偏锋的类型。 名叫丁玘的人挠了挠头,也不想破坏团队的气氛,道:“也成,逛逛西城,若有时间,某再单独去看看。” 决定下来后,众人便朝着杂货铺走去。 路上,秦纮稍微落后,与丁玘并肩,低声问道:“要去格致院的话,算某一个。” 闻言,丁玘挑眉笑了下,微微点头回应。 西城的各个商铺,对于官店都十分关注,而京城商会,也乐于与其他商会分享活动。 毕竟人多才热闹的起来,就商贾而言,一家举办活动,或许可以鹤立鸡群,但是整条街都有活动,却可以吸引更多的人群。 与其自己吃一小块蛋糕,不如将蛋糕做大,这时再切一块下来,也比之前的小蛋糕要多。 从一声“欢迎光临”开始,一个个小玩意儿被这群学生拿在手中,然后在店员的各种吹捧夸赞下,怀中的荷包忍不住掏了出来。 对于生员群体,杂货铺的店员是经过培训的。 不需要说动太多人,仅仅主攻其中两三个,之后他们便会自我推销,从而影响一个生员团体。 这可是店铺销冠总结出来的经验,很快就被京城商会的各个店员学了过来。 当秦纮走出杂货铺的时候,手里提着袋子,恍惚间,他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买。 就算是囊中羞涩的孙珉,为了合群,也艰难掏出了盘缠,买了个小东西。 “销金窟,这绝对是销金窟!” 出来后,孙珉就一直在喃喃自语。 就算是如此,反应过来后的他们,也不好意思走回店内退货,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退货这个概念。 “有辱斯文,这不是烟火气,是铜臭味!” 捧着手中的东西,一人仰天长叹。 “这能收多少税啊?” 丁玘忍不住问道。 顿时,这个生员团体的人都安静了一瞬,然后纷纷看向丁玘。 第594章 为什么呢? 若是以前,没有人会将繁华和税收联系在一起。 毕竟朝廷是朝廷,私人是私人。 被丁玘这么一提醒,其他人顿时虎躯一震。 再次放眼看去,那不是人山人海,而是钱山钱海。 同时,一座大山压在他们的心头上。 那是未知的一切,特别对于将要科举的生员而言,在反应过来后,京城的所有一切,让他们值得深思。 “不然,还是去格致院看看吧?” 秦纮开口,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沉默。 “同去。” “同去。” 顿时,去的人就多了起来。 “莫急,先去官舍放物件。” 孙珉开口提醒,几人相互对视,随后开怀大笑。 格致院在南城之外。 虽比不上那厚厚的城墙之内,但是,却比之苏杭过之而无不及。 以前,京城虽贵为天子首都之地,可处处比不上南方的鱼米之乡。 相对比,这里的百姓住着简易的木棚,来回脚步匆匆,看着忙碌,却生机勃勃。 和南方住着木棚,在苦难的泥沼中不断挣扎,茫然坐在门口,目光空洞,毫无希望的模样大有不同。 秦纮几人边走边看着,相互间都在探讨。 “京城虽然繁华,但也让人知道,居大不易之理。” 丁玘深深叹了口气,心中不由紧张。 其他人也大差不差是这么个心情,若是金榜题名,大概率要在京中先学习一下工作。 就好像在一群差生之中,你很容易做的出色,而在尖子班,就很害怕落后。 “都还没考呢,落榜都说不定。” 孙珉摇着头,感觉丁玘太过多虑了。 “那边好多人。” 秦纮指着远处,那是一座翘梁大门,就镶在洁白的围墙之中。 一群人就在大门前排队,然后通过门卫登记,再从大门进入围墙之后。 匡次匡次的声音传入前来参观的人耳中,印入眼眸中的是巨大的工业机器。 毫无人力的情况下,巨大的齿轮转动着,锯齿贴合引动悬臂,带动举起一个摆锤高高扬起,随后重重落下。 砰~ 沉闷的声音响起,地面掀起尘土。 “这是什么?” 有人高声惊呼发问。 前方立马有早些进来的人回答:“那是摆锤,那是初号蒸汽机。” 手指依次指向两个地方。 “初号蒸汽机?” 丁玘听着前方人的讨论,目光炯炯看着那跟房子一样大的机械。 随着队伍站到蒸汽机面前,和进入巨人国般,被巨人居高临下俯视着。 仰着头的丁玘,就跟一个孩子一样,双眼中带着好奇,带着求知欲。 突然,他发现了正在调试蒸汽机的班承等人。 身上穿着一身脏乱的衣衫,但是能看出来,这衣服以前是长袍青衫。 丁玘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就被人拦下,道:“前方禁止。” “那他们?” 指着班承,丁玘疑惑问着拦住他的人。 “班先生?刘先生?这初号机便是几位先生合力造出来的,由他们调试,很合理啊。” 那人转头顺着丁玘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十分自然回答。 “丁玘,怎么了?” 秦纮他们也围了上来,询问发生什么事。 随后,在工作人员的介绍下,他们也知道了那灰头土脸的几个人是格致院的院士。 经过王富贵的提醒,切割蒸汽机后,改变了一部分机体的结构。 现在蒸汽机已经可以抬起百斤重的大锤。 不过,因为结构的改变,也频频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故障。 启动一次蒸汽机,基本都是需要有人不断在旁边修修补补,都快把刘升几人给锻炼成工匠了。 再怎么样,这几人,除了班承,其他都是读书人,所以还是带着工匠在旁边协助。 当理论派和实干派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推动计划的进度就会变快。 随着每一个锤落下,围观者都会发出一声惊叹。 只要烤烤火,就能带动如此巨大的装置,怎么能让人不惊奇。 “这是鬼斧神工。” 丁玘亮晶晶看着蒸汽机,转头对秦纮说道:“若是有神鬼怪力,那便是如此。” “早就听说京城卧虎藏龙,除了格致院,还有景泰学校、武备学校,不过,那几个地方不对外开放。” 秦纮叹了口气,除了学院学校,还有各种工厂,也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进去参观的。 京城有太多的未知,就像是一片薄纱,能看见模糊的景象,却不清晰。 像丁玘一样,把繁华和税赋联系在一起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只是享受着繁华,享受着各种新奇,并不在乎其背后的意义。 几个人看完蒸汽机,就在格致院内散步。 这里不像他们以前的任何学院,一个个生员拿着书,摇头晃脑,念念有词。 在格致院,生员都是一边走,一边相互讨论着各种秦纮他们听不懂的学术问题。 虽然都是经典,但全是那些以前被不屑一顾的杂学。 如果说,不务正业可以具象化,那么,在正统儒生眼中,格致院的人,全都在不务正业。 可在一大群不务正业的人之中,正统的儒生就变成不务正业的人了。 “刚才你听到了吗?” 孙珉瞪大了眼睛,连忙向自己的同窗开口。 “什么?” 众人疑惑追问,不想错过任何新鲜事。 “他们竟然在讨论天下是不是一个球!” 孙珉声音都有些发颤,瞳孔都在地震。 “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 秦纮皱着眉,继续道:“也不是很奇怪啊?” “不是,他们在讨论球下也能站人,说是什么炮弹曲线,终究会落到地面什么的。” 孙珉揉了揉太阳穴,球下站人,那不就是倒立吗? “对啊,炮弹终究会落到地面,为什么呢?” 丁玘猛然看向孙珉,开口问道。 再一次,众人沉默了下来。 是啊,为什么呢? 从前他们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突然感觉自己落入了魔窟,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有人连忙朝四处张望,看着格致院的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金黄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明明到处都洋溢着朝气,却让人有些害怕。 第595章 大胆假设 “方才是谁说的?” 丁玘从孙珉那边询问了一下,随后屁颠屁颠顺着孙珉手指的方向跑去。 “兄台,先生,你们方才说天下是个球,可否告知为什么?” 刚到人家背后,丁玘定了定神,随后气定神闲开口。 闻声,前方两人回头,看向丁玘,稍微打量,便知道这是前来参观格致院的生员。 为首那人顿了下,便道:“你知道陈子测日吗?” 丁玘皱眉,点了点头,道:“知日之高大,光之所照,一日所行,远近之数。” “那若是陈子是错误的呢?” 那人扬起嘴角,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看向丁玘。 顿时,丁玘都打了个寒颤。 周髀算经毕竟属于明算科中的必学科目,而且,他们这些生员,根本不会去考究其中对与不对。 陈子测日,就像是数学应用题,没有人会去考究小明为什么一定要和小红保持一定距离,还你追我赶的。 “错,错了吗?” 丁玘缩了缩肩膀,看着露出一口白牙的人,弱弱问道。 “倒也不是全错,只不过,吴先生发现,从一行僧人至今,所测日影皆有差,若我等所踏之地有弧度,那或许能解释。” 对方捏着下巴,大致解释了一下。 “可就算有弧度,也不能证明天下为球?” 丁玘皱着眉,思考片刻,大致用力在脑中构建场景,随后再问道。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对方淡然说道:“这仅是其一,至于是不是,再详细验证便是。” 听出了对方并不想多说什么,丁玘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关人员,也或许是因为再说下去,就会涉及到什么秘密。 模型建立是需要大量的数据,若是能够证明,朝廷并不会吝啬奖励,所以在某些方面,参与者是会守口如瓶的。 “是在下打扰了。” 丁玘很礼貌的向对方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秦纮等人身边,立马被围住问了起来。 丁玘耸了耸肩,道:“也没问出点什么。” “你们觉得周髀算经会有错漏吗?” 虽然没有问出结果,但是丁玘明显很开心的样子,眯着眼,看着众人。 闻言,众人深吸一口气,然后纷纷摇头。 丁玘缓慢点着头,道:“或许这就是不同之处。” 众人都按下了心中的疑问,这才刚进格致院不久,后面还不知道有没有更让人眼睛一亮的事物。 格致院对外开放的区域还挺多,一部分实验室,还有图书馆。 对于生员来说,图书馆是必去之地。 这是一栋三层高的建筑,是周遭高楼。 摒弃了传统木制结构,采用砖石堆砌,简约雄伟,洁白的墙壁给人一种不可亵玩的敬仰。 整座建筑的窗户都是透明的玻璃,因此采光极佳。 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射出斜角,照在一排排长桌上,窗帘随着过堂风而轻微摇晃。 整齐的书架上,书籍竖着摆放,每个书架都带着符号,那是拼音的首字母,通过排序可以很快寻找到写在书背上的书名。 四处张贴着大大的毛笔字,单独一个【静】字。 所以,进来的人,就差前脚掌着地,猫着腰走路了。 空气中除了纸张和墨水的味道,还有茶香。 秦纮等人能看到有不少格致院的人,静静坐在位置上,桌面不仅摆放着书籍,还有提神的茶饮。 这些待遇,完全就不是学院的待遇。 “就不怕有人来偷书吗?” 孙珉尽量压低声音,努力压着嗓子说话。 众人回头看看敞开的大门,再转头看着前台只有一个老人,手中也捧着一本书,完全是沉迷在书海的世界中,哪里有管别人偷不偷书的样子。 “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纮瞥了孙珉一眼。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孙珉十分赞同的点头,道:“还真称得上学识之宫殿了。” 图书馆与他们学院中的书库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 来到书架边,放眼望去,似乎看不到尽头。 而每个书架上都塞满了书,这种书海的世界,不管有没有用,都是每个读书人所梦寐以求的世界。 依照着墙上的【找书说明】,几人最先尝试寻找的是《论语》这类熟悉的书籍,学会了之后,才分开各自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 约定好集合点,再次相见,每个人的怀中都捧着一本。 来到靠窗的座位,他们看到有人挎着一个篮子,就跟菜市场的大妈一样,从座位边上的一处开口盒子处取出书籍,放入篮子中,收集检查了一番,才向着书架走去。 想必那便是图书馆回收书籍的人。 之后,几人就没有说话了,毕竟这里的书,什么都有。 从话本读物,到算经,再到历史,应有尽有。 在经受了各种开眼之后,没有特殊长处的人,就只能用读书来平复心情了。 丁玘拿的便是方才提到的《周髀算经》,想尝试着自己能不能从那些人的说法中逆推出可能性。 而孙珉,则是翻看《盐铁论》,这是他见过西城之后,被丁玘点醒,对于税赋经济的好奇心。 秦纮拿着《克敌武略荧惑神机》,他是军籍,比起应付科举的读物,他很少接触兵书,所以机会难得,便选择这本可以说是集元末明初火器的介绍书。 兵书并不是乱看,在大明,任何将领,都需要了解火器的威力,不然无法妥善指挥战场。 其他人也是如此,各自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类目,再从类目中找出想要的书。 穿过窗户的阳光从黄白变成橘红。 书架的影子被逐渐拉长,整个图书馆,唯有时不时的翻书声。 “咳咳,闭馆时间,诸位请离。” 一声咳嗽,然后是洪亮的声音。 那前台的老人,背着双手,站在最前方的座位前开口宣布。 一楼的众人闻声,静静盖上书本,放到一旁的盒子里,然后放轻脚步离开。 老人就喊了三声,然后就头也不回往楼上走去。 秦纮等人见状,也是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放好书本,离开图书馆。 夕阳的天空布满了鱼鳞状的云彩,赤黄的霞光是太阳的余晖。 走出图书馆,秦纮等人恍惚觉得,自己走出了一个世界,踏入了异世。 第596章 歌剧院 在京城中,那是表面上的繁华。 而格致院,则是可视的内里。 毫无准备的踏入新世界的大门,有人欣喜有人忧。 这新世界是京城,是大明的文化中心,以后还可能是大明的经济中心。 大浪淘沙,跟不上时代的人,终究会被淘汰。 赶在天黑之前入了城。 路边亮起烛光,与夕阳交相辉映。 夜间的大明,西城有些商铺关上了店门,但是某处却更加灯火通明。 歌剧院,一种可以让官员光明正大进去的场所。 秦纮等人从大门走过,并没有进去,因为需要门票,而且还有点贵。 和他们不同,朝廷的高级官员在歌剧院可以优惠,所以,能看到不少马车停在门前,然后从马车上不断走下面目威严的人。 朱祁钰又不是什么魔鬼,也没有不断压榨大臣。 歌剧院开业的时候,就直接送给了五部以及各四品以上的官员会员卡,让他们提高放松的素养。 至于各个商会的大佬,要想进去,就必须先交钱了。 让商贾和官员出现在同一个场所之中,或许不合适,但是,要知道歌剧院的主人是谁,就不会有人那么蠢了。 高端场所,自然会提供高级服务。 没有低俗的娇躯,就像摆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杯一样纯洁无瑕。 每个侍从都穿着得体的礼服,有男有女,端着托盘,晶莹的玻璃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台上,各种乐器有序摆放着,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抚。 广袖流仙裙承托着女演奏者的仙气,而劲装的男子,英武挺拔,手中端着竹笛,犹如持剑而立的剑仙。 青楼想要捧红一个花魁,需要花费很多心力。 而在这里,只要你能站上去,那么你便是最闪耀的星辰。 于谦本来并不想来,但是圣人给他夫人和女儿儿子都送了免费券。 看着兴致勃勃的夫人,他实在是不好拒绝。 各种各样的光线投射在歌剧院的各个角落,将整个歌剧院照得格外明亮。 等到一人上台宣布演出开始,并介绍演奏曲目后,听众座位的光线全都黯淡,肉眼可见的光线移动到舞台,伴随着音乐声而忽暗忽明。 “好漂亮!” 于璚英神采奕奕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比起青楼的女子弹唱,这里给人感觉更加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确实,这些烛光与某在景仁宫中看过的差不多,似乎可以照得更远。” 于谦摸着下巴的胡须,注意力不再舞台,而是观察着发光源。 “要是能装到了望台,那军营夜间守卫,贼人就会无处躲藏。” 闻言,于璚英也抬头,看向了并不显眼的发光源,但是,周遭的光让光源隐藏在黑暗中,看得不清晰。 “正是,父亲,孩儿刚才观察过了,似乎是搭在铁架上,可以旋转移动。” 于冕附和着点头,说出了自己的观察。 “你们两个,就不能好好赏曲吗?” 夫人白了父子俩一眼,然后拍打了于璚英一下,让其不要分心。 没多久,一个穿着严丝合缝的服务员端上了茶饮瓜果,脚步轻微,轻拿轻放,丝毫不影响观众欣赏舞台。 “这,这是寒瓜?” 于璚英可没有收心的意思,看到上来的瓜果,立马大吃一惊。 还好是包厢,不然于谦的脸都要像开瓢的瓜那样红了。 “别大惊小怪的。” 瞪了于璚英一眼,于谦解释道:“这应当是玻璃大棚培育的瓜果。” 刚说着,包厢面向舞台的窗口就传来了楼下的惊呼声。 “现在怎么就有寒瓜了?” “哈哈,此番不亏,光是这瓜果,便值回票价了。” “淡定,淡定,莫要喧哗,莫要喧哗,嘶~真香!” 观众席上的骚动,并没有影响到舞台上,毕竟经过专业训练,该忍住的还是忍得住的。 玻璃对于这些可以把玩琉璃的人来说,并不是很稀罕,但是,在吃方面,反季节瓜果,那可是有钱也不一定吃得到的东西。 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八百里加急送荔枝,刻画了皇帝对杨贵妃的宠爱。 而歌剧院属于圣人的,约等于圣人宠爱观众。 “什么大棚里的瓜?” 于璚英眨着那清澈又愚蠢的大眼睛,十分好奇的问自家父亲。 闻言,于谦终于重新找回了乐为人师的感觉,轻咳一声,道:“那些玻璃,知道吧?就是用玻璃建造一座果园,便能在寒冬培育春秋之瓜果。” “那景仁宫岂不是四季皆有瓜果青蔬可以享用?” 于璚英倒吸一口凉气,嘴角不由流出羡慕的晶莹。 看着于璚英这不成器的样子,于谦满脸写着嫌弃,道:“除了大棚,还有阳畦、温泉等方法,景仁宫一直都能在四季享用果蔬。” 只不过相比其他方法,大棚可以培育的果蔬更多。 顿时,于璚英整个人都被打击到了。 于谦以前一直在各地巡察,二十几年的时光,并没有太安稳的居所,再加上为人节俭,就算现在,也没有太奢侈的生活。 “父亲,请!” 于璚英和于冕异口同声,亮晶晶的眼睛很是纯洁。 毕竟要是于谦不开动,他们就无法品尝到美味的瓜果。 原本还想要教育几句的于谦,同时也感受到了夫人的目光,本来想说的话,就咽了回去,顺手拿起一片西瓜,道:“都吃吧。” 说着,于谦将手中的西瓜递给夫人,道:“你先尝尝。” 年少各地跑的时光,是夫人把持着家务和孩子,有好东西,于谦自然让自家夫人先品尝。 “谢夫君。” 夫人微微垂首,温婉的她,看到夫君在孩子面前如此,有些害羞。 不过,于璚英和于冕可没有注意这些,听了父亲发话后,就各自拿了一片,然后吃了起来。 水嫩的果肉在贝齿的切割下落入口腔中,随后经过碾压,汁水流入咽喉。 于璚英眯着眼,腮帮子鼓鼓,就跟一只仓鼠一样,吃开心了,还忍不住摇晃着头脑。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了舞台上演员的歌声。 第597章 要高雅 楼头小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 那是青楼伎伶弹琴唱曲的样子。 可在舞台上,灯光笼罩着那演奏者,头发显现的光晕,犹如步入凡尘的仙女。 朱唇轻启,空灵的声音在乐器的伴奏下悠然缥缈。 如诉如泣的祈祷,让不少官员直接忘记了瓜果,吃惊看向舞台。 就连于谦也是,早知道圣人出手,就不会是什么普通事物,但还是不由得吃惊。 原来唱曲还能这么唱! 这个念头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回荡。 整个歌剧院安静的只有歌声和乐声,观众就连西瓜籽都不嗑了。 灯光产生的光晕,时而明亮,时而幽暗,正如少女在山林间寻找神只一般。 被歌声带入,犹如身临其境,听众突然感觉头皮发麻,情不自禁的屏息欣赏。 扇形的空间布局,将表演者的声音放大,触碰到墙壁后产生的回响,简直不要太入脑。 一曲终了,表演者拂了拂衣袖,对着观众屈膝万福。 有过在圣人和皇后面前表演的经验,面对这么一群权贵,表演者谈不上紧张。 安静了一瞬间之后,整个歌剧院爆发了剧烈的掌声。 那声音似乎要将屋顶掀翻,除了鼓掌,观众并没有发出其他的声音。 这一刻,那演员的心都在颤抖,双眸忍不住湿润了起来。 似乎身份在瞬间改变,闭上双眼,再行一礼,为了避免台上情绪失控,表演者们连忙都跑到了后台。 李惜儿站在后台的幕帘后,听着外面剧烈的掌声,想起了圣人说的话。 “知道什么叫艺术吗?” “知道乐器大师吗?” “伎伶和他们,其实仅是一线之隔。” 朱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前的一切,耳朵听到的声音,都让人感觉心潮澎湃。 后台的伎伶,抓着友人的双手,在原地开心跳了起来。 李惜儿转身,拍了拍手,道:“快点准备,这才刚开始,调整情绪。” 这声提醒,让喜极而泣的人忍住了哭声,然后不断深呼吸。 很快,主持人再次从帷幕之后走出,介绍了下一个曲目。 经过洗礼的观众,抱着极大的热情,拥有大明最高修养的他们,并没有高呼发出猿猴的叫声,相反,显得十分安静。 只有幽暗中那闪闪发光的目光,暴露了他们的急迫。 “怕是往后青楼的生意都要受打击了。” 于谦笑盈盈着说道。 身旁的于冕也陷入沉思。 青楼,外表包装的再怎么高尚,也是皮肉买卖。 可这里不同,歌剧院的一切,都昭示着,这里必须是有品位,有修养,懂得欣赏的人才能入内。 只要标签贴上了,就算是要装模作样,肯定会有人络绎不绝走进来。 最主要的是,这里接触到朝廷四品以上的大臣几率更多。 突然,于谦有些明白了圣人的做法。 歌剧院的出现,便是要满足高层的精神需求。 别搞什么狎妓成风,别吹什么风流韵事。 什么花魁?什么清倌? 终究是情欲包裹下的皮肉。 提高权力阶层的情操,更有利于影响京城整体的文化素质。 这一晚,被高雅熏陶后的权贵,在京城多了一份谈资。 高层有高层的夜生活,而现在的京城,宵禁被推到了亥时。 市井之中,在路灯下支起的小摊,便是百姓饭后散步之余的娱乐。 就算是苏杭来的生员,在白天一通买买买之后,又要在夜间被各种美味的小食、花灯等东西搜刮一遍钱财。 现在,在他们眼里,苏杭的灯红酒绿也不过如此。 毕竟,苏杭夜间除了楼房屋檐的灯笼,可没有京城这样的路灯可以提供更多的照明。 也没有兵马司夜间不放衙的巡逻。 再者,京城有更多的娱乐项目,而苏杭,勾栏听曲?棋艺博弈?赏月观星? 老百姓可不懂这些。 秦纮等人,白天已经十分震惊了,也没想到京城的夜晚竟然也是如此的热闹。 忙碌了一天的人,也就晚上有时间和家人相处。 拖家带口出门,男人的脖子上骑着小孩,手边牵着妻子,或是看着别人玩套圈,或是等候手艺人手中的糖人。 杂耍演员口中喷出的烈火,一瞬间将周围照得更加明亮,引起了观众发出犹如猿猴般的高呼。 道路两旁的酒楼,没有长袖挥舞招客的美娇娘,但是隐隐能够听到从窗户里传出的高谈阔论之声。 “如此热闹?治安却如此安稳?” 秦纮摩挲着下巴,十分好奇。 “看看那边。” 孙珉伸手指向前方,一队五人衙役正穿梭在人群之中。 百姓并不惧怕这些衙役,相反,还有很多人或是打招呼,或是点头。 “那不是普通衙役。” 秦纮眯着眼,观察着衙役。 不过,没等他详细观察,那衙役中的一人似乎感受到目光,突然转头看向秦纮。 这一瞬间,秦纮瞬间低头,习惯性避免对视。 “请问,你们有路引吗?” 不需要他们等多久,衙役就站在他们面前,为首之人客气问道。 闻言,秦纮连忙抬头,对上目光,道:“有,有的。” 在大明,出门在外,路引是不可缺少的身份证明,若是没有,连县城都进不去。 “某乃西城兵马司,二里街分所,林致远,这是某编号。” 没等秦纮他们取出路引,林致远主动指了指胸前的铁牌,上面刻着一串数字。 “此编号可以在兵马司直接查到某。” 听着林致远的话,丁玘不断点头,难怪百姓对衙役没有惧意。 有着编号并且自曝姓名,对于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人来说,只会加深信任感。 秦纮取出路引,递给林致远,道:“我等是进京赶考的生员,敢问,为何查我等?” 这并不是责怪,仅仅是好奇。 闻言,林致远时而看路引,时而依照路引相貌特点描述,观察众人,道:“觉得诸位有些面生,而且。” 停顿了一下,林致远看向秦纮,道:“你乃军籍,不该心虚,从而目光躲避。” 核查之后,林致远才将路引还给秦纮,笑道:“多谢配合,公务在身,便不多聊了,告辞。” 看着远去衙役的背影,秦纮喃喃自语:“现在某算是知道为何了。” 第598章 船到桥头自然直 细心的人会发现,京城普通的摊位,也能品尝到甜味和咸味。 这种小细节,放在繁华的场景,让人身在庐山不识真面目。 就好像在日均死在枪下百人的环境和持刀斗殴都能上爆点新闻的环境里,普通人的体感是不一样的。 随着白糖技术的传播,产量逐渐增加,价格也逐渐降低。 朱祁钰自然是知道潮商都做了什么,但也不在乎。 做大了蛋糕,总得有人入场才可以有效果。 京城工厂林立,消费能力可不是普通小农经济下的农户可以比拟。 而掌握整个平台的朝廷,手上有了更多牌,足够让各大商会的会长妥协。 合作共赢,本来就是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扬州灶户闹事,徽商并没有过多介入,相反,很愿意提供必要情报,免去了缉事厂事事都要从头查起的麻烦。 站在人群中的秦纮等人,不可能会知道这些。 已经纳入高层的决议,没有足够的能力,连踏入会议室的资格都没有。 衙役的问询,并不会让人感到冒犯,秦纮他们依旧走走停停,享受着京城的安定和繁华。 次日,京城到处都在宣传歌剧院带来的新鲜感。 街头巷尾是孩子斜挎着单肩包,里面装着报纸,手中挥舞着一份:“卖报啦~卖报啦~震惊!扬州落幕,贼人授首!” 稚嫩的童声,喊出了吸引人的新闻,可谓是最早的标题党了。 清晨阳光暖和,不住宿的工人在早餐摊子前买了个菜包,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 袅袅的炊烟,是各种各样的早点。 卖报郎喊出震撼人心的标题,与京城安稳的场景有些格格不入。 为了给平淡的生活添点刺激感,报纸很快就被人买光。 “这术忽人就是畜生!” “鼓动灶户,害死那么多人,真该死!” 早餐店外支起的桌椅,客人一边喝着豆浆,一边和朋友一起怒骂着从报纸上看到的内容。 天下承平未久,大明人对于战争并不模糊,还未遗忘那血淋淋的屠刀。 不过,再怎么义愤填膺,他们也就过过嘴瘾,释放一下平日积攒下来的郁闷。 “什么?世上竟然没有水猴子?那些水猴子都是骗人的?” 并不在意实事的人,震惊看着报纸。 报纸的大量发行,从而提高了京城百姓的阅读量,侧面减少了不少文盲。 但是,就算扫去了文盲,还有一大片心盲。 如同水猴子这种辟谣是必须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也可以理解成避免百姓形成恐慌情绪。 群体性癔症,通常是借用虚无的谣言,越传越神,最后造成群体事件。 报纸拥有的权威,是击破这类谣言的最好手段。 茶余饭后,百姓们在忙碌之余,拿着报纸消遣,渐渐成为一种习惯。 秦纮他们倒是不需要去吃路边摊。 官舍有着统一食堂,一大群备考的生员聚在一起,拿着餐盘,努力让盛菜的阿姨手别抖。 可是,阿姨置若罔闻,那颤抖的手一视同仁。 孙珉扫视着丰富的菜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道:“竟有如此丰富!还有河鱼!” 并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很有钱,其中也有像孙珉这类苦哈哈的寒门。 最主要的是,这里的菜,免费! 但是必须吃完,会有类似御史的人巡查。 “来块鱼腩,还有烧肉,对,别抖,姐,大姐,再抖,肉都没了!” 秦纮站在孙珉身后,抿着嘴,听着孙珉和盛菜大妈商量,最后,在一声声大姐中,孙珉盛了满满一盘荤菜,才满意离开。 “这才是天子门生应有之待遇。” 坐到位置上,孙珉一脸幸福的说道。 “一大早就吃这么多,不好消食吧?” 丁玘看了眼孙珉的餐盘,摇了摇头提醒道。 “现在都不一定谁是天子门生呢。” 秦纮刚一坐下,便叹了口气。 顿时,身边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对于这点上,他们已经有了明确的认知。 国子监和孔家的那档子事,明眼人都知道,比起他们,格致院更像天子门生,就别提由天子直接担任校长的学校了。 “若是某晚生几年,应当也能入各学校,那想必每天都能如此丰富了。” 孙珉倒不介意这些,埋头扒饭,抬头说道。 “差别还是挺大的。” 丁玘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围。 耳边时不时能够听到生员的高谈阔论,并且还有拉帮结派,相互奉承吹嘘的话语。 原本在读书人之间十分正常的场景,现在看起来,听起来都十分刺眼刺耳。 “此番科举,你们有几成把握?” 秦纮也收回目光,筷子扒拉着饭,开口问道。 “原本是势在必得,如今倒是有点忐忑。” 一人摇头苦笑,无知者无畏,知而深深畏。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若与往常,某倒是不惧,就是担忧殿试。” 孙珉吞咽之后,开口道:“当今圣人,绝对是雄主,但,很别具一格。” “这倒是,殿试策问,想必不同寻常。” 秦纮结合所见所闻,点头应和,道:“想起了,确实不知所措。” 西城、南城、格致院、兵马司等等,只要稍稍回想,放眼都是新鲜事物,对于苦读经典的他们来说,天然形成一种担忧。 “说不定圣人知道如此,必不会为难生员呢?” 也有人抱着侥幸心理。 闻言,其他人看向他,丁玘叹气苦笑,摇头道:“若是如此,那便代表圣人真放弃我等,这等侥幸,某情愿没有。” 见过了繁华,若无法参与其中,那是何等憾事。 真正的放弃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想如此多又有何用?” 孙珉一边疯狂干饭,一边抽空安慰道:“过几日就开考了,安心应考,船到桥头自然直。” 有了孙珉的安慰,气氛也开始放松了起来。 这时,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我记得,你便是术忽回回吧?” 突兀的声音,让食堂为之一静,所有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声源处。 此时,几个青衫书生站在角落的桌边,半围着一个正在用餐的人。 第599章 前车之鉴 通过眉眼,还是能看出那坐着的人长相和别人有一点点区别。 面对昔日同窗的询问,那人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吃着餐盘里的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术忽回回在扬州作乱,这也能参加科举?” “大宋收留了白眼狼,坏了大宋,现在要坏我大明?” 渐渐的,闲言碎语从小变大,慢慢不再顾忌。 “某不是!” 耳边的聒噪让其无法安静用餐,忍无可忍之下,他抬头看向前来质问他的人。 “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马文升,生为明人,并非异族。” 马文升环顾左右,这种敌意,他也知道为什么,那些闲言碎语说的很清楚。 “那是不是汉人?” 对方嘴角微翘,似乎是目的得逞了,看向马文升的目光带着些许玩味。 闻言,马文升的脸直接沉了下来,道:“是。” “噗呲~” 对方大笑出声,指着马文升,道:“就你这张脸,敢说自己是汉人?” 马文升顿时语滞,这点他无法反驳,但是他祖上,确实是汉人,或许是家族中的母系有过异族,但那又如何? 五胡乱华,便是最残酷的大融合,而历代皇帝,都曾赐姓给异族,百千年来,在中原长期居住的所谓异族,早就不分你我了。 “呸!杂种!” 有人朝着马文升方向吐了口痰,大骂道:“是不是想如那唐江一般,里应外合!” 一句话,点醒了其他人。 大明对于异族没有限制科举,所以,有人将扬州的事扣在马文升这种异族头上,也算是正常的担忧。 “都干什么!” 就在马文升脸色涨红,双拳紧握的时候,一声大吼,打破了原本同仇敌忾的气势。 身穿制服的御史刚进食堂,就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稍微一听,就知道有人搞事情,在事态恶化前,平地一声吼,是很好的止损方法。 看到御史,人群并没有气短,相反,觉得自己有了依仗。 为首之人文质彬彬,对着御史行礼,道:“大人,在下桂立,开封府人,见报扬州之事,深觉唐贼乃前车之鉴,不可重蹈覆辙,而这马文升,便和那唐贼一般,若往后身处高位,岂不是再生乱事。” “是极,是极!” 有着桂立开头,身后一群人不断附和着。 闻言,御史扫视人群,最后目光落在马文升脸上,问道:“你可有异议?” “有。” 马文升正视御史,开口道:“某是汉人,更是明人,当初蒲氏叛宋,太祖也就惩治蒲氏一姓,何曾迁怒外姓之人,如今这桂立盲目扩大,想必圣上英明,也不愿见到如此。” “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 御史点了点头,对着马文升投去安心的眼神,道:“说得不错。” 随后,他看向桂立,皱眉,摇头,叹息。 每一个动作,都让桂立的脸白上一分。 原本,他以为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支持,那么御史就不会说他什么,可是他忘了,天命朝,不会被裹挟。 “小,格局太小。” 御史开口,随后指着马文升的餐盘,道:“你见过回回吃猪肉吗?” 顿时,桂立一脸茫然。 “光读书,没见识。” 御史继续摇头,道:“也不管其吃不吃猪肉,按大明律,无禁止马姓科举,甚至外邦也可来大明参与科举,此乃天下大同之理念,我泱泱华夏之学子,就如此容不得人?” 扣帽子,抬架子,当过官的可不会比学子差。 在御史说完之后,不仅是桂立,就连他身后的一众生员,脸色顿时泛红,那是羞耻心在作祟。 “大人英明。” 人群之中,一声大喊,让原本静悄悄的人都吓得一激灵。 “学生柯潜,兴化府莆田县人,自唐开漳圣王,福建便是汉蛮不分家,如今我大明,气吞山河,必不弱于盛唐之气势。” 柯潜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对着御史躬身行礼。 官舍除了晚来赶考的生员,住的就是国子监生了,而食堂也是共用。 一席话,算是现身说法了。 而且,柯潜和秦纮一样,都是军籍。 对于底层弱势群体,读书识字的他们,更加能共情。 “少溜须拍马。” 御史看了柯潜一眼,随后对其他人说道:“此人科举,合乎道德法律,诸位有不少国子监生,知道挟众施压朝廷的后果,若说前车之鉴,这才是前车之鉴。” 闻言,不少人都缩了缩脖子。 这一言,监生终于回想起了,东华门那番子锦衣卫持刀冷冽的寒光。 那可真是可以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毕竟屠刀之下,年岁都定格了,可不得永远年轻吗? 秦纮等人都感受到了气氛的改变。 毕竟桂立的做法,某种程度,确实是在聚众施压,想将没有禁止的事情造成事实。 这或许是读书人的习惯使然。 可是,读书人,时代变了。 “不管是在国子监还是官舍,也或是食堂,本官不想看到任何仗势欺压学子的事情发生。” 御史顿了一下,挥手道:“都散了!” 走了两步,御史目光看向一排排桌面,再道:“记得不要浪费粮食。” 挥挥衣袖,离开不带走一片灰尘。 人群也随着御史发话而散开。 至于桂立,已经没有脸留在食堂,本想着直接离开,可是却被御史的那句不要浪费粮食给拖住了脚步,只能低着头回到座位上,风卷残云。 “多谢。” 马文升对着柯潜拱手道谢,而柯潜摆手道:“不用,某也不过是借先辈大道理用。” 闻言,马文升叹了口气,道理归道理,可从扬州之事登报,相信这种事必然不会少。 可谓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对此,马文升也不想去抱怨。 从那御史的言行来看,他也抱怨不了。 反而一旦抱怨,那就和桂立那种人没有区别。 毕竟,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很简单,但却无法改变其他人的想法,更无法影响到现在的朝廷。 只有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作出表率,才能让大众信服。 第600章 乌合之众 马文升扒着饭,感动也说不上,毕竟道理都说了。 对于制定政策的人来说,个人的遭遇并不代表整个族群,但若是一个族群的大多数人都是祸害,那就不一定了。 而报纸这种,就算陈述事实,但也多是描写个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马文升必须更加努力,那桂立并没有说错,他理解异族的那些信仰,拥有天然的排他性,对于国朝来说,要是能偏安一隅还好,可有些人总会生出野心。 柯潜从自己位置上端来餐盘,坐到马文升旁边。 似乎是觉得找到了同类。 柯潜其实并不外向,相反,身为军籍的他,内心有些自卑。 马文升没有拒绝柯潜的靠近,只有傻子才会因为自己的遭遇而拒绝别人的好意。 “方才大人说的话,你觉得如何?” 两人沉默吃完,柯潜才趁着上交餐盘的空档询问马文升。 闻言,马文升看向柯潜,皱着眉道:“朝廷务实,这是好事。” 那个御史,看样子,并不是很高品级的官员,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巡视食堂。 可是,就这么一个中低层的官员,就能有如此见识,侧面也看得出现在整个朝廷的氛围。 “不过。” 马文升顿了下,继续道:“朝廷放任那报纸将扬州之事宣扬出去,想必会让不少人更加排外。” “你最好收起那要为术忽人做些什么的心思。” 两人身后传来冷不丁的声音。 秦纮和丁玘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而开口的,是丁玘。 闻言,马文升回头,道:“难道不应该吗?” “大明又不欠他们,而是他们欠大明的,因果关系明明白白,华夏给了他们融入的机会,不愿意的,就必须剪除。” 丁玘冷眼看着马文升,继续道:“你若是想变成下一个唐江,那就危险了。” 现在,大家都是生员,就算有着些许功名,但是科举之后,总会有当官的机会。 “可是,那样不会将回回越推越远吗?” 马文升并没有反驳这突然发声的陌生人,反而一本正经讨论了起来。 “那又如何?” 秦纮一脸疑惑,反问道:“天下如此之大,在大明治下,不服大明律例,难不成还要让大明去宽容他们?” “自己做的事情,还不让人说了?” 这时,孙珉开口,驳斥了马文升刚才说报纸的言论,道:“按你的说法,扬州之民,白死了?” 被堵得哑口无言的马文升,嘴唇蠕动,也不知道可以拿出来反驳的点。 大明从来不讲究公平,至于人权,其实和术忽人的概念差不多,只不过,相比术忽人,身为华夏的王朝,有着更大的包容性。 服大明律法,沐大明王化,那才算是大明的人。 “兄台所言极是,马文升受教了。” 将餐盘回收至回收处,马文升对着身后几人作揖道谢。 见状,几人连连摆手,秦纮站出来,开口道:“当不得,当不得。” 经过一番交流,众人就聊到了一起。 听到秦纮他们的所见所闻,不管是马文升还是柯潜,都被极大的震撼。 连柯潜这个一直待在国子监的人,都不曾在意过那些不断发生改变的细节。 在秦纮他们不断描述下,柯潜也看到了另一幅绘画京城的画卷。 “那格致院,某是知道一些,听其他监生说,不过是一群不成才的杂学儒生汇聚的乌合之众。” 柯潜捏着下巴,深皱的眉毛,带着很多不解。 那是一种突破了信息茧房的蝴蝶,需要通过厚茧来磨砺自己的翅膀的痛苦。 国子监,号称整个大明最有文化,知识最高的学府,却连京城的改变也浑然不知,这是何等的荒谬。 “乌合之众?” 丁玘摇了摇头,笑道:“若他们是乌合之众,那我等,除了读几本经典,又能做什么?为天子牧民?怎么牧民?” 半部论语治天下有两种理解。 一种是治天下仅需要半部论语,而另一种,则是就算只读半部论语,也可以治理天下。 柯潜是军籍,从底层往上,以前就只有科举这一条路。 可在这条路上,柯潜也渐渐忽略了自己的身份,就算在那么多人面前提起,可是潜意识里,他已经和以前做了切割。 这也是为什么每年那么多军籍的人通过科举改变了自己人生,而军户乃至卫所却以极快速度衰败乃至糜烂的原因。 身负大义的人,终究是少数。 军籍也好,盐籍灶籍也罢,从自己阶层脱离而出的人,满足自己的欲望,都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和大学生经过义务教育,然后为给他最多利益的国家服务,对于讲究丛林法则的国家来说,这就是正确的。 秦纮没有柯潜那么好的资源,毕竟,柯潜虽然是军籍,但自幼警敏嗜学,十岁便会赋诗,很受乡贤重视。 所以,两个人虽然身份极为相似,但彼此之间,还是有偏差值。 “若是监生皆是如此,那就真是乌合之众了。” 秦纮的目光扫过柯潜的脸,随后摇了摇头。 喜欢说别人是乌合之众的文人,多正常的事。 闻言,柯潜感觉自己的脸都在发烫。 刚才他说的是监生,但是,没有发现京城改变的他,又何曾不是在认同监生的话语。 “在下不才,实在是荒唐。” 许久后,柯潜犹如溺水后大口呼吸的求生者一样,深呼吸了几下才脱口而出。 国子监是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的学府,至少在以前是。 可是,当秦纮等人看到了那所谓的学舍,脑中不由就将其和格致院的图书馆相比较了起来。 学舍很简单,就是几张桌椅,也没有书架什么的,要读什么,就自己带书,也就是提供一个场地而已。 那种见识过世面的落差,让秦纮深刻体会到国子监的失宠。 “有机会,还是去格致院看看。” 秦纮坐到位置上,左右环视了一番,道:“光是这习书之地,差别竟然如此巨大。” “是说那图书馆吗?” 丁玘也是赞同的确认问道。 闻言,秦纮点了点头,然后孙珉等人都在点头。 “图书馆?是何样子?” 柯潜和马文升对秦纮口中的格致院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第601章 学海无涯 那是书的海洋,读书人的天堂。 听到秦纮他们仅仅只是见识过一层而已,马文升和柯潜两双眼睛都带着不敢相信。 圣人竟然偷偷给了格致院那么好的待遇。 再看看这学舍,也难怪秦纮他们会那么说。 往深处去想,资源倾斜,也是经过朝臣允许的。 格致院和其他学校不一样,那是由当朝吏部尚书管理,户部批示钱款,与圣人的关系比不上学校。 “那当真要去见识见识了。” 马文升叹息说道。 大明最高学府,在不知不觉间,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而柯潜回想起,当初圣人直言不会让学校的学生参加科举,现在有了格致院,不也是一种方法。 想着,柯潜也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次,连马文升也听不下去了。 “难怪御史大人说起挟众施压朝廷,原来还有过这等事。” 马文升看着柯潜,道:“自以为封住了别人的路,却没发现,自己早已千疮百孔。” “大势不可逆。” 柯潜淡淡说道。 当时,他们都认为,国子监、天下仕林,那就是大势。 可就是这个大势,却这么经不住冲击。 当官又怎样? 在为了民生这一方面,在秦纮这些人眼中,格致院的意义已经超越了国子监。 那么,圣人会亏待那些有付出的人吗? 答案是不会。 医学院的一些事迹,柯潜也是听过的,虽然谈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和荣誉,都是有的。 圣人给他们创造了可以专心学术的环境,这本来应该是儒士所向往的。 “那我们前路在何方?敢问路在何方?” 柯潜的双眼露出了些许迷茫。 “前路当然就在前方。” 孙珉十分自信道:“格致院里,可不都是年轻人,学海无涯,如逆水行舟,我们拥有比其他人更加好的机会,又怎能迷茫前路?”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心中一棵小苗在生长。 “确实,就如丁玘兄所说那般,机会已经给了,融不下,那就剪除。”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马文升便开口说道。 思想需要碰撞,才能散发火花。 这群可以说是大明的未来,似乎抓住了新时代的尾巴,只是为了避免被洪流冲落。 希望在他们心中诞生,努力或许可能不会有希望,但是,不努力,一定不会有希望。 景仁宫。 关于科举,朱祁钰确实没有过多干预,他所需要想的是策题,也就是策问。 为此,兴安给朱祁钰准备了历代先帝出的题目。 如:自校人掌王马之政,而马政立,而汉、唐、宋之畜牧有耗息,其详悉可得而数?之数者,有宜于古而合于今,若何施而可以几治? 每个皇帝都有不同的问题。 今年会试和殿试一起,并且不分南北,扩大招生规模。 所以准备时间也比以前还要长一些。 朱祁钰没有干预科举,但是在策问上面,倒是有些自己的想法。 看着兴安给的材料,他也没有多说。 殿试策问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不存在泄露的问题。 其实,秦纮他们的猜测也没有错,会试什么的,朱祁钰并不关心,最终的殿试择人,那才是需要朱祁钰主观意识判断的事项,当然要从中选出必要的人才。 放下手中的卷宗,朱祁钰开口问道:“听说格致院的蒸汽机有突破?” 闻声,兴安道:“回陛下,依班先生他们所言,确实如此。” 毕竟派过去看的人也不懂那方面的事,所以兴安老实转达了班承他们的话。 “要是能快些就好了,你让人去说说,别老想着抡大锤,只需要可以抽水,那也是大有可用之处。” 朱祁钰虽然急,但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 其实,班承他们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以说是直接跨越了百年的时光,才搞出那么个半成品。 除了蒸汽机,大明再次被刺激的造船业,也迎来了蓬勃的发展。 今年开春出海的商船更多,远超去年的规模。 一个大沽口,似乎快无法满足海船出港的需求。 大运河上,来往的货船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朱祁钰放下策问,看向李贤递上来的折子,那是不断汇集五湖四海人口的天津,急切想要更多养分的天津。 治安问题、巡检问题,还有大运河船只流通的问题。 和去年相比,一些海商比较不老实,从他们船上搜出来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 过年开放烟花,这才过了几个月,就在商舶上发现火炮、火铳这类违禁之物。 虽然和大明的制式武器相比,这些火炮火铳十分简陋,在工匠的眼中,有极大的炸膛风险,可再怎么说,也是火器。 李贤接到情况之后,就立马向上汇报,而内阁,也觉得这事需要妥当处理。 原因无他,海上不安全,大明的武力,不能时时刻刻保证海商的安全,在必要的情况下,需要海商采取自卫手段。 李贤明白,内阁的大臣也明白。 可是,私自藏匿火器,本身就是犯罪。 凡民间私有人马甲、火铳、火炮、旗意、号带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各罪止杖百、流三千里。 换而言之,在不确定皇帝态度的情况下,他们是无法私自作出决定的。 要是一味纵容的话,那往后漫山遍野的刁民,各个手里有火铳,岂不是增加了镇压难度? 朱祁钰手指敲击桌面,没有武装的海商,在海上就是一块肥肉。 这时候,就要发挥华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长处了。 法不外乎人情。 “传朕口谕给李贤,海洋险地,贼寇不计其数,过勘合之商舶,也需自保,若无张弓填药,便任由其出港。” 顿了顿,朱祁钰再道:“但,不可带至岸上。” “臣,领命。” 兴安躬身,准备让人去传话的时候,就被朱祁钰喊住,道:“让缉事厂去查查,那些火器都是从哪来的,人才可不能被埋没。” “是,陛下。” 兴安走出书房,随后就有太监迎了上来。 在民间能造出火器的人,那肯定也是人才。 第602章 我家的狗会后空翻 传出的口谕,并没有文字记录。 以后若是明文法令,那也算不上是朝令夕改。 大明海军还不够,就算经历了几次剿匪,但这也算不上立军威。 无法保障自家国民安全,自然不能剪去海商手中能够拥有的武器了。 面对豺狼,自然要手握猎枪。 至于离开了大明土地,商户会拿这些在外头算是极为先进的火器干什么,朱祁钰也有心无力。 不过,以大明做商人生意的方式,想必也不会开展什么屠杀殖民模式。 兴安走了回来,垂首对朱祁钰说道:“陛下,近日民间有银商收银,再至宝源局换取银币。” “有多少利?” 朱祁钰挑眉,会出现这种事情,也是早能预料的。 因为当前能压制银币的,也就京城,所以,银币在地方就会产生差价,而有了差价,就有利润,被人发现牟利也不奇怪。 “至少二两的银,换一枚银币,有的地方更多。” 兴安偷偷看了朱祁钰一眼,见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便开口回答道。 “大明缺银,商贾以此牟利也是自然,缉事厂不用多理会。” 朱祁钰靠在椅子上摆手说道。 要说需要关注这方面的,应该是户部来关注。 毕竟现在银币就是货币,而商贾的做法,就是很简单的炒汇率。 不得不说,华夏商人的嗅觉极为敏锐。 能被缉事厂发现,那现在银商也是成气候,有了一定的规模。 等拿下长崎,将倭国的石见银山收入囊中,就可以再开几家制币厂,到时候,这些银商估计就要受冲击了。 以前,朝臣觉得,海贸会让银币外流,导致大明更缺银。 可现实恰恰相反,作为物资丰富,并且武力强大的国家,大明正在不断吸收着从外邦流入的各种银两。 “对了,武藤那些人回去了吗?” 想到石见银山,朱祁钰就想到了那几个倭人。 闻言,兴安回答道:“已经随商舶出发了。” 从大明到倭国,顺风便是十日,慢的话,大概就要一个月。 得到结果,朱祁钰便没有继续追问。 毕竟再怎么心急,也不可能给帆船装上涡轮喷气。 一些闲棋,就没有必要一直去想。 最近,朱祁钰比较轻松,内阁大臣,不是在准备科举事宜,就是在处理南直隶的问题。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玻璃上落下的雨珠,被另一滴水滴打落,从而在玻璃上发出悦耳的交响乐。 景仁宫笼罩在雨幕之中,淅淅沥沥的雨点,洗去了建筑群的尘埃,让绿树更加碧绿。 凉亭里,宫娥站在翘梁下一边躲雨,一边欣赏着景仁宫里特意设计出来的景色。 随着气候变暖,绿叶红花,争奇斗艳。 亭台水榭下的涓涓水流,鱼儿欢快地摆动着身体。 富贵人家的生活,舒心且惬意。 街道上,小孩踩着水,乐呵呵的声音,为这场细雨增添了许多童趣。 然后,小孩就被大人拉进屋,让他们体会一下完整的童年。 南方的雨季总比北方来得早一些。 广西思明府。 南风天让空气都显得十分潮湿。 马卫国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在酒肆外的桌椅上直接坐下。 从京城到这里,马卫国的脸上满是疲倦,长期的劳动,比那残酷的训练更加耗费心神。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厮看到有客人,快步走了出来,抹布往肩上一甩,一脸谄媚笑道。 “我吃面。” 马卫国淡淡说道。 闻言,小厮依旧保持笑容道:“客官可是从北方来,咱们南边可不常吃面。” 马卫国抬眼,卸下蓑衣,放在一旁,回答道:“掌柜在吗?” “在啊。” “有事吗?” “我家的狗会后空翻。” 马卫国话落,小厮立马笑道:“得嘞,给客官上盘烤鸡,加一壶酒。” 小厮离开后没多久,就直接端上一盘烤鸡,将酒壶放到桌上,便道:“客人稍待。” “谢谢。” 马卫国微微点头,随后伸手开始撕扯鸡腿。 南方的烤鸡,有着北方不同的味道,咸香鲜甜,鸡肉白嫩爽口。 这也是马卫国离开京城后吃得最好的一顿。 等他吃了半只,便看到一人拿着一盘零嘴,放在马卫国面前,道:“就你一个人?” 马卫国抬头看了看人,比起南方的顺柔,眼前人更加刚毅,在南方的水土养育下,也多了几分柔情,但是,身高也比周边的人还要高大。 “是。” 马卫国说道。 “就让一个孩子过来,是不是太草率了。” 袁彬看着马卫国,点了点桌面,话语中带着对马卫国的质疑。 “马卫国。” 闻言,马卫国看向袁彬,并没有因为被轻视而情绪跳动,相反,直接自我介绍道。 “袁彬。” 挑了下眉,袁彬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些许欣赏。 “往西南便是安南谅山,那里也有据点,有我们的人,但不多,也不要全信,到时候,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袁彬叹了口气,大明放弃交趾之后,安南一直警惕着大明,深怕大明什么时候要来收复失地。 这也是袁彬觉得仅马卫国一人很困难的原因。 “谢了。” 马卫国将注意力放回烤鸡上,点了点头道。 却见袁彬拿起酒壶,为自己和马卫国斟了两杯酒,自己端起杯子,朝着桌上的杯子碰了一下。 “喝一杯?” “不了。” 马卫国摇了摇头,腮帮子鼓鼓的,笑道:“公务在身,不喝酒,某也没喝过酒。” “那可不是好事。” 袁彬听后,自己喝了一杯。 果然还是个孩子,出门在外,滴酒不沾,在某些方面,就会被关注,要是不能控制酒醉下的自己,那么这就是一个弱点。 马卫国看了袁彬一眼,随后放下鸡架,伸手拿起酒杯,虚空敬了袁彬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南方的米酒并不烈,相反,还有些甜,入喉很顺滑。 见状,袁彬扬起嘴角笑了下,起身拍了拍马卫国的肩膀,对着店里道:“住店一位。” 找到组织之后,马卫国吃饱穿暖,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剩下的事就不需要他多想了。 任务的第一环,他也算是完成了。 第603章 你是把握不住的 马卫国没有在思明府待太久,在酒肆住了几天,袁彬给他准备了衣物、钱财和武器之后,他便跟着行脚商离开。 从思明府到谅山,需要翻山越岭,要做买卖的话,大多是抱团取暖。 大明与安南的生意,一般是通过廉州府,那里有平整的海岸线,而且可以通过坐船直接进入安南。 行脚商之中,多数都带着武器。 越是边境的地方,就越乱。 特别是这里的山很多,就算有大军,零星的山匪要藏起来,也很简单。 但要说危险,其实若是按照对方规矩行事,也谈不上太过危险。 从大明到安南,需要的不过是些许钱财,而从安南到大明,就需要缴纳更多的东西了。 山匪也知道,出口的东西可以获得巨利,比起自己做,沿途收些保护费来得更简单。 这些都是马卫国从周猛那边听说的。 周猛是一个老成的中年人。 毕竟旅途遥远而且危险,行脚商这种,可以说是和走私沾点边,老人和小孩都把握不住。 而周猛,便是由袁彬他们发展出来的线人。 因为根基并不扎实,周猛也不知道袁彬和马卫国的身份。 “周叔,咱们这一趟能赚多少?” 马卫国调整很快,他又不是什么冷漠战神,融入人群,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闻言,周猛伸出五根手指,笑盈盈着,压低声音,道:“五十两吧。” “这么赚?” 马卫国瞪大眼睛,装作一脸惊讶的样子。 虽然他出自幼军,但别忘了,他可是马顺的儿子,富贵什么的,他早就享受过了。 更何况,现在京城可是首富之地,遍地都是黄金,就算在军伍之中,也是能听到京城的一些故事。 所以,金钱观方面,马卫国还是很正常的。 周猛很享受马卫国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扬起头,笑道:“这一去小半年的,来回五十两其实不多,那些走海路的,一船赚的,那可是黄金。” 拥有当前最先进的手工业奢侈品的大明,根本不愁销路,而行脚商,只是喝一些从别人指缝里流出来的水。 相对的,他们必须面对的危险也比种田开店要高出许多倍。 马卫国一脸崇拜,道:“不愧是周叔,难怪袁叔让我跟着周叔学。” “好好学,这一行,水很深,才一趟,你是把握不住的。” 周猛一脸孺子可教的模样,拍着马卫国的肩膀,安慰道:“虽然如此,但是,有机会的话,买一艘大船,到时候,就能赚大钱了。” 这也是他们这种的发展轨迹。 最后都会变成海商,当然,也可能变成海寇。 广西的山林并不凉快,地上的落叶经过微生物的分解,在潮湿的环境中散发着微微热气。 不习惯这种环境的人,走一段路,就立马会大汗淋漓。 若是找不到水源,在山林中脱水而死也是常事。 所幸行脚商们有着固定的路线,而在路线之中,自然会有固定的饮水取水点。 在取水点驻留休息,从背囊之中取出准备好的干燥火绒,在燧石碰撞出来的火星中,篝火燃起。 马卫国取出水壶,放在火边烧开。 见状,周猛挑了挑眉,调侃道:“马侄还是个体面人啊。” 指了指马卫国那铁水壶,这可是稀罕玩意儿,周猛还是第一次见到。 “习惯,小时挨饿伤了胃,大夫说尽量喝热水,想着方便,便让铁匠给打了一个。” 马卫国直接开口说道。 这理由十分充分,毕竟忍饥挨饿,在正统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可没有向在场的人科普喝生水的危害需要,执行任务又不是为了装逼。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闻言,周猛也直接相信,笑道:“等会儿给我分点。” “那肯定的。” 马卫国笑着回应。 太阳余晖收尽,山林的温度下降的厉害。 众人纷纷取出长衣或者毯子,蹲在各自的篝火边取暖。 闲聊中,那些经验丰富的人就吹嘘起了在安南的见闻。 而对于男人来说,聊起荤段子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些安南的娘们,一个个都跟倒贴似的,某家村里,去过的人都留了种。” 一个汉子,贼眉鼠眼,精瘦精瘦的,说出的话却很自得。 “那你有没有?” 另一人带着取笑的味道发问。 “那当然。” 瘦汉子闻言,声音都大了几分,道:“某还留了不止一个。” 拍着胸脯,似乎为了能增加可信度,瘦汉子还撞了撞身边人的肩膀,道:“不信你问他,他还是我带过去的。” 闻言,被撞的那人咧嘴笑道:“确实,一片布就能上的娘们,虽然邋遢了些,但也有很润的。” “很润是多润?” 对方舔了舔嘴唇,喉结上下滑动,连忙追问。 马卫国听着这些话,心中虽然不耻,但也装作听得十分认真的样子。 “怎么?心动了?” 周猛看出了马卫国的状态,贱兮兮的问道:“侄还是雏吧?到时候要不要叔带你去开开眼?” 顿时,马卫国直摇头,道:“还是算了,听他们说的,那不是人尽可夫吗?这得多脏?” “德性,有的干就不错了。” 周猛以为,马卫国这雏鸡还未食髓知味,所以才能保持不急色,等到干过了,那自然就会迷上那种感觉。 在讲究礼义廉耻的大明,虽然不能说强求之事少,但比起周边来说,华夏的道德标准还是挺高的。 特别是在稳定的环境之下。 周猛认为马卫国是心口不一,但马卫国自己知道,那是怕自己的命用不到该用的地方。 懂得越多,知道的越多,所以才会注意更多。 夜间的凉风习习,山林中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叫声。 抱团取暖的行脚商,安排好轮班守夜之后,才会依次准备入睡。 彼此的性命是相互依存,在山里呈现出人类最原始的合作状态。 马卫国因为年纪小,所以被安排在第一班,也算是最容易的一班。 看着橘红的篝火,时不时炸出的火星,发出噼啪的声音,马卫国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有人告诉他,他的仇人并不是具体某人,所以,马卫国也不知道找谁报仇。 至于圣人,那是马卫国的恩人,又不是仇人。 第604章 入安南 晨曦钻出云层,透过树冠,形成一条条光柱,降落在铺着腐叶的地面。 背着行囊,挑着扁担的人,在林间小道上行走。 队伍中,依旧是有说有笑。 没走多久,最前方的那个精瘦汉子停了下来,让众人都靠过去。 马卫国看到,精瘦汉子取下斗笠,摊在所有人面前,道:“前边到地界了,路费也该交了。” 闻言,众人也没有多犹豫,纷纷解囊,往那斗笠中投入铜钱。 精瘦汉子是在场所有人中,门路最多的那一个。 马卫国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由精瘦汉子去和山匪交涉,稍微理一下思路后,马卫国就明白了,或许,精瘦汉子原本就是山匪。 这也是一种合作,确保行脚商人货两全,维护地区可持续发展。 收过路费的可不止各种土匪,在百姓眼中,官府的各种关卡也一样。 精瘦汉子收了钱,众人继续赶路。 也不用多久,前方路面就站着三个人。 “虎爷。” 精瘦汉子弯着腰,喊了一声就急步小跑着到对方跟前。 那虎爷看上去,并不强壮,没有马卫国在京城看到的一些将军那样,满身横肉。 和将军相比,那虎爷也算瘦的了。 马卫国悄悄看了那虎爷一眼,然后目光放向道路两旁的山林。 若只是三人,必然不会威胁到行脚商。 要知道,行脚商也非善类。 打量着那三个人,没有肥肉的躯干,马卫国觉得自己在拥有武器的情况下,可以解决。 不过,真与假,两个选项,可以赌,但没必要。 花钱消灾是大多数人在并不急迫的前提下,最倾向的选择。 虎爷拍着精瘦汉子的头,就跟拍孙子一样,另一只手掂量着手中布袋的重量。 他们在说什么,马卫国听不清楚,毕竟,行脚商们和虎爷隔着一大段距离。 光是看样子,就知道两人的关系地位。 等了一会儿,那叫虎爷的人,目光看了行脚商队伍一眼,随后摇头晃脑地走入一旁的树林之中,而那精瘦汉子还在原地哈腰挥手。 之后的日子里,这样的情况出现四五次。 什么虎爷、狼爷、熊爷,取诨号一点都不讲究。 马卫国甚至怀疑,这些人都是一个团队的。 但他也没有什么证据,更不需要去深究。 绵延的山地,并不会只有一窝山匪。 百多里的路程,走完之后,入眼就能看到竹子搭建的房屋,还有那些戴着斗笠,在水田中劳作的农户。 让马卫国吃惊的是,这些人,大多说的是官话。 或许是因为经常和大明做买卖的原因。 路边水田的稻穗已经半黄,金黄的水稻举着饱满颗粒的稻子,一整片一整片垂头静默着。 山风吹拂,水稻便摇曳起来,形成一波波犹如海浪般的景象。 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 诗人口中的田园风光,是说给不参与农事的人听的。 就像马卫国,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得也有些惬意。 这是离大明镇南关最近的村庄了。 再往前,便是谅山府。 安南还没改变这座府镇的名字。 大明管理安南的时间并不长久,从永乐到宣德,期间反叛不断,无岁不用兵。 自唐以来,无论是叫安南还是交趾,两者的融合一直都是如此。 大明可以在这里达成军事胜利,可是政治上的胜利,被良莠不齐的官员所拖累,连年的治标不治本,最后那朱瞻基就直接选择放弃。 其实,办法还是有的,就是惩戒那些流官,给交趾百姓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 换而言之,就是稍微减少一些剥削。 可朝廷没有,他们将过错推给了交趾的刁民,觉得这是群不服王化的野人。 但是,在马卫国所看到的,是种田的农户,和大明差不多的底层百姓。 经过了一开始的分田地,现在他们的生活依旧备受剥削。 和大明正统初期差不多,安南当前由太后阮氏英摄政,国政则由阮氏英及大臣郑可把持。 但是,安南可没有大明那么相对稳定的体系,太后阮氏英和郑可不和的迹象,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阮氏英年不到三十,风华正茂,还有勃勃的野心。 而被赐了黎姓的郑可作为后黎的开国功臣,一直想扩大自己的权力,当一个权臣。 如此的情况下,除非一方失败,否则政局很难稳定。 当然,这些和马卫国没有关系。 村庄并不是行脚商的目的地,这里的人消费不了他们的货物。 大明所出产的绢帛、茶砖等,在这里都能卖出高价,现在加上了白糖,至少也得是城镇的地主才能享受的到。 不过,村庄可以给这些行脚商提供落脚点。 许久不曾好好休息的商人,终于可以稍微放纵一下。 到了这里,行脚商并不会继续抱团活动,那是初出茅庐的人才需要的。 老道的行脚商有着固定的客户,为了保护自己的渠道,自然选择单独离开。 村庄里的住所,其实就是一些民房,由竹子或者木头搭建,很是简陋,但挡风遮雨还行。 众人约定好下次集合回去的时间,众人就四散去找乐子。 而马卫国则是在周猛的带领下,寻到民房休息。 在周猛迫不及待离开后,马卫国关好房门,从行囊中取出匕首,静静擦拭起来。 到了这一步,他的任务才算完全开始。 行脚商的身份有着一定的便利。 安南的不少贵族,都十分欢迎大明的商贾从他们身上换取各种财物,反正这些财物,可以从百姓身上榨取。 要找到蒲兴南,就必须从这一点入手。 任务没有设置期限,马卫国一边擦拭匕首,一边在脑海中推演可能性的计划。 次日,马卫国背上行囊,从民房中走出。 来到一处民房外,敲了敲门,道:“你家狗会后空翻吗?” 嘎吱一声,房门打开,里面是一个健壮的农夫,没多说什么,直接将马卫国迎了进去。 “我要舆图,还有可交易的对象。” 刚进门,马卫国就开口提要求。 闻言,那农夫挠了挠头,走入卧室,再出来时,手里就拿着一块兽皮。 第605章 有奸细 舆图是一个王朝的战略机密,可不是普通农夫可以获得的。 “让一个孩子过来,锦衣卫在想什么?” 农夫打了个哈欠,又拿出一张纸,看向马卫国,道:“这是之前合作过的客户,你可以直接说明来意,换到钱财。” “还有,这些你不能拿走,记在脑子里,再离开。” 记忆训练,对于外派人员来说,是必修科目。 在西城的时候,他们抽查的时候,都会直接询问对方进门之前几刻之内所看到的任何场景。 对于图像和文字,那就更不用说了。 “可以,需要点时间。” 马卫国没有拒绝。 闻言,农夫则是有些惊讶,问道:“不是锦衣卫?” 马卫国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应。 见状,农夫也不再多问。 对方是通过暗号过来的,这就意味着上线知道,而对他而言,不该问的别多问。 “你可以尝试接触一下阮氏家族,毕竟现在是安南国王太妃摄政,其名阮氏英。” 农夫在一旁给马卫国介绍现在安南国的基本情况。 顺天元年(1428),黎利即位,改年号顺天,建国号大越,都东京。 但在大明眼中,他不过是一个王而已,所以摄政太后,也不能被称为太后。 马卫国并没有打断农夫的话,一边听着,一边记。 注意到这点的农夫,不由得对马卫国产生了些许认可,但也仅此而已。 太阳从山头完全露了出来,村子里也顺势变得热闹。 行脚商的到来,就会产生消费,本地村民也会抓着机会,向行脚商推销特产。 马卫国没有多做停留,和周猛说了一声,就自己带着行囊离开。 对此,周猛觉得马卫国不知天高地厚,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要自己闯荡。 虽然这么想,周猛也没有阻止,本着尊重他人命运的原则,马卫国的死活因果,周猛可没有那么多的善心。 在马卫国踏上异邦旅程的时候,大明的北方,铁蹄踩踏着草地,不安的马首晃动着。 在他们的前方,是另一群骑兵,但相比之下,这群骑兵太过于慌乱,而且马屁股对着,明显是在逃跑。 勇武营团的骑兵从开平而出,经过大青山、阴山,由东往西,扫荡着整个塞北。 有着大明边镇的支援,再加上如今整个蒙古都西迁,所以寻常时候,并没有遇见什么敌军。 这刚巧不巧,遇上了准备由阴山进入河套的鞑靼骑兵,就直接展开了追逐。 如今的鞑靼,看到大明的国旗,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恐惧,再到逃离,过程都不需要太久。 他们根本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支部队,游荡在草原之上。 这不合理,十分不合理。 比永乐帝远征还不合理。 可现实就是这样发生,身后的骑兵是实实在在的,那奇怪的新旗帜,还在迎风飘扬。 巴雅尔身先士卒,甩动着缰绳,催促着马匹,压榨马力。 骑射并不简单,需要讲究风向和距离,不然就是白白浪费箭矢。 对方是一人二马的骑兵队,就算没追到人,得到马也是一份不小的功劳。 “喝啊,喝!” 身边是战友同样甩动缰绳的喝叫声。 “前进,前进!” 巴雅尔大叫着,连日来的游荡,好不容易以见到敌军,怎么能轻易放过。 不仅是巴雅尔这么想,整个勇武营团的骑兵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并没有忘记一开始的初心,解放拯救同胞。 河套的战略是在河套地区,又不是草原。 在他们的前方,鞑靼骑兵不解,对着身边的人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还在追!” “我怎么知道?” “该死!喝啊!” 身边的骑兵稍微回头,看向紧追不舍的追兵,连忙半站起身,疯狂甩动缰绳。 “木里王让我等驰援河套,是消息泄露了,我们中有奸细!” 不能停下,但是消息必须传递。 “该死,要是有奸细,那肯定是其他首领,大汗岂不是有危险。” 骑兵千户觉得十分有道理,连忙朝后喊道:“拖住他们。” 顿时,一些骑兵放慢了脚步,踩着马镫,朝后开始张弓搭箭。 巴雅尔瞳孔一缩,舔了舔嘴唇,喊道:“小心。” 开口的同时,他也弯弓搭箭,随着话音落下,箭矢飞射而出。 在马匹的加速度下,对于那些放缓马速的敌方骑兵,巴雅尔的箭,更快。 前方,那准备松开弓弦的骑兵,看到的是箭矢在视野中不断放大,随后身体感觉到吃痛,松开的弓弦失去了准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下一刻,人并没摔下马,但是身上的痛处变多,耳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追赶上的明军,手举弯刀,纷纷落在那些因为中箭而落后的骑兵上面。 就如洪水吞噬了沿途的一切般,但明军的步伐也确确实实被拖住了。 眼看着那远去的骑兵,巴雅尔抬手,下令道:“停!” 一根根缰绳被拉得紧绷,骏马的前蹄,高高腾空而起,随后重重落在地面,马鼻喷出燥热的气息,似乎十分不服气地甩动鬃毛。 “检查伤亡,检查俘虏,先回营。” 巴雅尔目光看向远方,那不过是一支小部队,犯不着太过劳师动众。 勇武营团可不仅仅他们这一支分队。 他们现在赶路的方法,便是和游牧民的迁徙差不多,每到一处地方,安营扎寨之后,就开始扫荡周围。 到了阴山之外,才遇到敌军,想必他们是要进入河套地区,或许可以在此处多派一些游骑斥候,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河套地区的情况,巴雅尔也知道一些,不过,消息会过期,有必要再交流一次。 阴山是河套除黄河之外的天然屏障,而现在,勇武营团出现在阴山之外,要是消息传到河套,那么可能会影响到河套如今纷乱的局势。 不仅是巴雅尔这么想,那逃出生天的骑兵千户也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骑兵千户是怀疑有人里应外合,想要一举吞并河套,歼灭河套内的鞑靼部落。 第606章 明廷还需要离间? 河套。 扎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变成英雄了。 他不过是帮助了一些人。 这也是在掌柜的默认下行事。 扎克所能做的,非常少。 比如给某人一块饼,比如帮某个被侵犯的女人盖住身体,再比如说服掌柜收留几个儿童。 这种小事,也不是扎克一个人做,但莫名其妙,扎克就出名了。 如同是在黑暗里的一道光,指引着处于深渊的人走向光明。 那些嘴里说着弱肉强食的人,在河套也践行着这套理论。 而依附在他们身下的百姓,不可能轻易脱离。 小小的善举在这里被放大,随后是各种有的没的往扎克的身上套。 真相是什么? 谁在乎? 卢忠远远看着被牧民跪着包围的扎克,侧头看向仝寅,笑道:“仝佥事当真好本事。” 闻言,仝寅摇了摇头,十分无奈道:“形势所迫而已,若不是活下去太难,牧民也不会将扎克奉为英雄。” “英雄?” 卢忠很不屑,在大明,扎克最多也只是个心善的普通人。 “那大可以帮他杀几个贼人,都是小恩小惠,而且天降圣光什么的,怎么还会有人信?” 说完,卢忠停了下来,因为,他想到了,那京城的朝中,有很多这种人,什么降生时,霞光闪烁,其屋顶胜似烈火熊熊;什么夜间见两人手持红灯为其引路,灯笼上隐约显出“状元”字样。 “想到了?” 仝寅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蒙娜丽莎一般。 闻言,卢忠摸了摸脸,随后大大叹了一口气,道:“勇武骑兵已经到阴山了,某也想去马踏贺兰山,已经上书圣上,将这里交给你。” 说实在,比起自己,卢忠觉得仝寅更适合现在的锦衣卫。 “马踏贺兰山。” 仝寅对上卢忠的目光,或许是在军伍久了,这个纵横家也被感染了一丝豪情,但很快就被压下。 “这里很快就要大乱了,阴山勇武营团,会让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联盟,开始分崩离析,再添几把火,大概这里的头目就会撤离河套,去草原决胜负了。” 摸着下巴的胡须,仝寅喃喃道:“某听闻过勇武营团,倒是和扎克有些契合。” 扎克的事迹能传播如此迅猛,那全靠四处游走的商队,再加上一些所谓的巧合。 圣人招募瓦剌联军时的演讲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仝寅综合了已知的信息,帮扎克安排了一条路。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勇武营团在外,河套的这些头目可不好跑出去。” 卢忠耸了耸肩,继续道:“仝佥事搞破坏是一把好手,某提醒一下,勇武营团对草原的贵族头目可是恨之入骨。” “转移矛盾?” 仝寅答非所问,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一个被塑造起来的英雄,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传说,这样的人很好控制。 将解决问题的方式具象化,那么问题根源也必须具象化。 从根基上动摇整个黄金家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仝寅突然抚须笑着开口,道:“无妨,某虽然只会搞破坏,这也是圣上和于尚书都知道的事。” 河套的某处蒙古包中,彪形大汉留着老鼠辫,大手奋力拍打着桌面,道:“人为何还没来,孛罗那厮都抢了本王多少牛羊了。” 蒙古包中的其他人都选择沉默,不敢继续惹怒这位木里王。 谁都不清楚现在河套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处局中的人,并没有能看清楚局势的能力。 “报,阴山方向,发现明军骑兵。” 一个士兵跑进帐篷,忙不迭地开口喊道。 顿时,所有人猛然一惊。 “多久了?” 毛里孩虎目瞪向士兵,问道。 闻言,士兵双膝跪伏在地上,面对着土地,道:“消息刚刚传来,之前并无发现。” “该死,我们的人不会遭遇明军了吧?” 一拳再次痛击桌面,毛里孩大吼问道。 “哪有那么巧合!” 自问自答,毛里孩整个人站起来,虎背熊腰,来回在帐篷间走动。 “大王,明军一直固守城池,此番突然出击,还需打探清楚。” 一个勇士站出来,单手抚在胸前,脊背微微弯下,语气中带着些许急迫。 “对,肯定有目的,那支明军可有所属?” 毛里孩搓着自己的头,看向士兵追问。 士兵依旧匍匐在地上没有起来,直接回答道:“旗帜乃是大明国旗,外加勇武字军旗。” “勇武营?” 毛里孩瞪大了眼睛,那可以说是属于整个草原的耻辱,一群叛徒被收编后组成的大明最大的骑兵部队。 其他人纷纷相互对视,瓦剌是联盟,而勇武营中,有着各个部落的人,听说连仆从军都有。 而在辽东,勇武营扫荡朵颜三卫,乃至其他部落,风声早就在草原传播开来。 “他们不是在辽地吗?” 毛里孩瞬间冷静了下来,坐回位置,思考了起来。 明军从辽东调派勇武营团,必然是有目的性的,而前段时间都没发现明军有什么奇怪的举动,现在自己人要来,明军刚好出现,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我们中出了叛徒。” 怎么想怎么不对,而最不希望的可能性就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毛里孩觉得自己猜中了。 而且,这种恶意,很容易就被引到了和他针锋相对的人身上。 “是阿罗出,还是孛罗忽?也或是在龙庭之中?” 毛里孩看向周边的亲信,想从里面寻求肯定的回答,但这种事,识相的人并不会直接下结论。 “大王,或许是明廷挑拨之计?” 其中一人思虑再三,站出来迟疑说道。 “离间?现在明廷还需要离间?” 毛里孩自是不信,继续道:“离间谁?本王与阿罗出、孛罗忽素来不对付,根本不需要离间,再者,我们在这河套,明军之前一直不为所动,为何这次就主动出击?” 越想越觉得对,毛里孩生起了更多的自信,道:“肯定是有人出卖,与明廷达成协议。” 这在整个草原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和大明建立朝贡关系,仅仅需要付出牛羊等寻常货物,就能换取丝绸绫罗这等奢侈品,在以前,还能时不时劫掠一番边寨,简直美哉! 第607章 命,并不等价 在面对一个十分强大的对手时,一些人总会觉得对方会堂堂正正。 比如【哪有什么境外势力】这类,心中的慕强,就跟两片叶子一样,遮住了用于看清世界的双眼。 再者,大明要是想离间草原,那就离间得了,又不是没离间过。 反正到时候,就看谁抱大腿的速度快。 对于他们这些封建领主来说,怎么做,他们都能获得利益。 或许,在他们心里,更希望大明真的在离间,毕竟,只有大明动了这个想法,他们的价值才会水涨船高。 笑别人蠢的时候,别人还在笑你不会卖国求荣。 整个鞑靼在经过瓦剌联盟战败后,失去了也先,各自为政只需要一个契机。 而此时,河套的草地上,扎克从一开始的推脱,到后面开始适应英雄这身份。 因为碍于商队的原因,地方的势力对于扎克那些小恩小惠也没多说什么。 一群底层的蜉蝣,又怎么能撼动苍莽的大树。 “诸位,真不必如此,我只不过做了些小事,当不得,当不得。”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扎克很快将人扶起来,转头对着其他人说道。 而锦衣卫的人,就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丝毫不干预扎克。 “掌柜的,能不能给他们留一些吃食。” 这样的场景,好像稀松平常。 那掌柜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不能多。” 在扎克的心中,比起自己,掌柜更像是大善人,毕竟他自己是在慷他人之慨。 这点自知之明,扎克还是有的。 扎克本身就是被买下的人,原本商队是不需要给他发工资的,但是掌柜心善,还是给了他每个月十五文的月俸。 别小看这十五文。 在商队是包吃包住,还能往家里送一些吃食,可以说,扎克本身并没有什么其他需要花钱的地方。 记得一开始帮助其他人,是在很突然的场合。 小聚落的孩子被凶猛的狗追着跑,后面站着是嘻嘻哈哈的大人,他们似乎在赌那孩子会不会被咬死。 似乎在那一瞬间,扎克看到了自己的孩子,猛然就直接冲了出去,护住身上带着血污,不断哭泣的孩子。 而扎克的介入,让那些看戏的人很不高兴,纷纷抽出腰间的弯刀,反正在这里杀人又不犯法,他们并不在乎手中再多一条人命。 见状,扎克心中也有些后悔和后怕,可是,当对方越靠越近,离着还有几步远的距离后,都停了下来。 “他是我们的人,还请见谅,这里有些许茶叶,就当是赔礼。” 扎克的身后传来了掌柜的声音,而那些人听到后,手中的弯刀也都收入刀鞘。 比起扎克和孩子的命,能免费得到茶叶,那可是天大的便宜。 再者,这些人也不想和商队闹僵,毕竟谁都知道,商队的关系网很大,而且还是大明的人。 牧民的命和大明百姓的命并不等价。 一个是自己养的奴隶,后者的背后是站着冉冉崛起的大明。 在大明面前,小国连尊严都可以放下,更何况他们不过是王的打手。 就这样,扎克救下了第一个小孩,见掌柜没有意见,他还得寸进尺的请掌柜能不能将孩子送入大同。 答案自然是否定,掌柜没有那个义务当担保人。 大明的户籍就是这样,出门在外,担保你的是亲人,是邻居,是里正,而像扎克所救的孩子,没有担保,在大明也是属于流民。 被掌柜拒绝之后,扎克就没有再求,他没有这个资格。 毕竟,那捧茶叶,已经超过了他们的价值,扎克知道,一旦自己过分,那下场不会比这孩子好到哪里去。 扎克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告诉孩子,让他尾随着商队,到下一个地方,见到愿意收留的人,再将孩子托付出去。 大明的商队,在河套似乎有着超然的地位,他们悄无声息,仅仅是安分守己的做买卖。 在路过正在打斗的部落时,看到大明商队,原本激烈的双方甚至会停下来,等到商队转身离开,再继续相互间的厮杀。 没有人觉得这点有什么奇怪的。 哪个奴隶主对商队不是客客气气,收下来自大明的货物,然后转手将草原上的各种特产送出去。 利益间的相互联系,形成了一种没有明说的潜规则。 扎克从拖车上取来一些干粮,亲手一个个分给在场的人,换回了更多的感谢。 很奇怪,他们没有去感谢长生天,或者其他的神只。 在商队的时候,扎克也听说过不少关于明帝国这个和他很近,却不熟悉的国度。 和他在部落里听说的不太一样。 现在的这种情况,用明官话便是:感恩戴德? 发放完干粮,扎克回到掌柜面前,拱手弯腰,道:“谢谢。” 见状,掌柜只是点了点头,似乎这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 扎克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感谢天神,而是将这份恩德放在了给予他恩惠的人身上。 或许是掌柜一直都是点头,不会跟他说:“不要感谢我,应该感谢天神,是祂让你遇见了我。” 在扎克看来,大明明明有着那么多的信仰,光是祭拜的神只都不知道有多少,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扎克却觉得比起牧民,明人更像是活生生的人。 离开了这个小部落,商队向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 路上,护卫笑着看扎克,随后又摇头问道:“扎克,你要这么做到什么时候?” 闻言,扎克都愣了一下,旋即反问道:“什么什么时候?” 护卫指了指扎克,然后又指了指他自己,解释道:“你现在月俸才十五文,连填补干粮的钱都不够,不会以为商队会一直这么让你发善心吧?” 扎克沉默了下来,皱眉苦思,随后再问:“发善心不好吗?” 顿时,其他听到的护卫都笑了。 而那和扎克对话的人,拍了拍扎克的肩膀,问道:“你觉得下一次来,这个小部落还会不会存在?” 很奇怪的问题,却很符合当下的河套地区。 扎克的心被猛然揪起,觉得有些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 第608章 提前预防 湖广等地虽然免了税赋,但是,拿到实俸的官员需要吃喝,间接刺激了当地的商业活动。 因为局势敏感,粮商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强取豪夺。 不过,利用乡村的信息闭塞这类信息差,粮商通过正当手段,也可以获得大量便宜的粮食。 这些粮食,一部分会直接卖给官府,其他的,就加价在民间零售。 理所应当的,这些商业活动都需要交税。 官府能放任粮商收粮,也是因为当前基层人员不够,若粮商不想交税,那大可以试试。 战争的结束不是说一声停,战争就会停下来。 这需要一段时间。 当前湖广与贵州相邻的地区,依旧属于军管的状态。 湖广的襄阳府。 襄王车驾在城中晃悠着。 小小的改变,却让整个襄阳府焕发生机。 作为有过监国经验的襄王,对于周遭的变化有着敏锐的感觉。 原以为商税会让那些商贾怨声载道,可现实恰恰相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贡献的原因,朱瞻墡看到不少商贾走路都抬头挺胸了起来。 当然,这也伴随着想要登他王府门的人变多。 朱瞻墡在大明的地位有些特别,因为几次监国,凝聚了不少众望,有了长贤的名声。 手中的滚珠不断在手掌中灵活转动,朱瞻墡收回了目光。 抬手扶额,变掌为拳,捶了捶那生出抬头纹的额头。 “真不明白,怎么总会有人赶着去送死。” 嘟哝着,朱瞻墡下一刻又眉开眼笑道:“咱这大皇帝还真体面,说实俸,就不来虚的,脑子可比那傻侄儿强多了。” 车窗外传来热闹的声音,那是大明恢复元气的象征,只要多看看,就没有哪个傻子会去触大皇帝的霉头。 但是,总有人不明白这点。 伊王被软禁,对于其他亲王来说,是一种警告,让他们安分守己的警告。 众所周知,大明的亲王是不能经商放债,这是朱元璋写在本子里的规矩。 到如今,官员公侯,乃至亲王,谁手下没点买卖。 没看那会昌伯放债都没事吗? 所以,这商税离开了京城,在地方就开始勾心斗角了起来。 很多商贾都知道,虽然商税花了钱,但是官府也给予了一定的便利。 可这和掌握特权的亲王有什么关系? 虽然还没达到无官不贾的场面,但是别人投献的,可不仅是田地。 粮行、盐店、名贵字画等等,这些都可以是藩王的产业。 他们经商有着先天的优势,与生俱来的特权可以将这些物资大幅度地加价出售,或转手倒卖,牟取暴利。 有的是人给他们输送利益。 朱瞻墡自己也有这种产业,这一次出来,就是来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店铺。 这种东西,平常他根本不在乎,毕竟都是别人送财的手段,他只需要能拿到钱就行。 各种各样的商铺并不在朱瞻墡的名下,妻妾、义子、官校、奴仆等等,都可以挂靠商铺,当初会昌伯孙忠也是这么做的。 朱瞻墡打算清点一下,然后主动交税。 之前已经有过清查田亩,朱瞻墡觉得自己应该早做准备。 交税这种事情,对他们的影响又不大。 就算是十税一,交了十万两,他还能留下九十万两。 可若是抗税,那么剩下的九十万两,他也不用留了。 朱瞻墡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 那京城的大皇帝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人。 不然早就像某位一样,刚坐上位置就开始削藩。 朱瞻墡的产业不仅在襄阳府,还有很大一部分在长沙府。 在城中转悠了许久,朱瞻墡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产业还真有点多。 提前准备,就可以提前预防。 山西大同。 作为边镇,又靠近河套,在朝廷有意的发展下,自然成了牲畜的集散地。 一行二十多人的队伍直接来到大同的城门前,取出调令,引来周围进出百姓的关注。 张三仰头看着巍峨的城墙,等待着城门郎进去通报。 没办法,他们的部队是火枪队,就算有调令,城门郎也不敢轻易放行。 商队进进出出,大多数牛羊都被安置在城外,用栅栏围着,各自分隔清晰,而一般交易也是在城外由官府见证下进行。 要想避过官府也可以,但若是被黑吃黑,那就别怪官府不受理了。 张三没等多久,就看到一匹马出现在城门下。 一个面须斑白,身穿甲胄的老人出现在张三面前。 “神武卫统领大驾光临,本将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看到张三,郭登眼睛一亮,好健壮的小伙。 和那些三大五粗的将领不一样,张三的训练并不是储存脂肪。 很早以前,他就和义父一道进行有氧和力量锻炼,到现在,一身腱子肉,整体并不臃肿,体型可谓健美。 看到对方是老人,张三连忙小跑着上前,扶起郭登,道:“想必您就是郭总兵吧,末将可当不得礼。” 郭登膝下无子,过继了自家兄长的孩子郭嵩为嗣子。 或许是因为如此,看到张三如此有礼貌,郭登也露出了慈祥的神色。 “神武卫威名远扬,整个大明谁人不知,张统领莅临,大同蓬荜生辉。” 欣赏归欣赏,眼前的人,乃是圣人义子,该有的客气还是要有的。 “哎呀!” 张三脱掉头盔,露出寸头,搓着脑袋,道:“再这么拉扯下去,天都要黑了,郭总兵就别客套了。” 神武卫虽然读书识字,但是体系和大明传统教学不一样,所以并不会附庸文雅,文绉绉只要一下就好,多了就接不下去了。 “哈哈哈。” 郭登大笑,靠近张三,如长辈般拍了拍张三的肩膀,道:“好小伙,走,里面请。” 神武卫出现在大同是为了什么,郭登并不急着了解,反正肯定不会是为了大同。 而经过郭登城门这么一说,张三他们是神武卫的消息,也引来了大量的围观。 没办法,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可不仅是圣人,还有这支圣人亲自打造出来的近卫亲军。 第609章 张三到大同 张三驾马,步入大同,身后跟着一众神武卫士兵。 除了为首的张三是穿着甲胄,其他人都是穿着统一制服,身后背着火枪,腰间别着两个水壶,马屁股上还有各种行囊。 人是视觉动物,神武卫的士兵经过调养教育,都不是那种十分壮硕的体型。 制服穿在他们身上,隐隐都能显露出他们有型的身材。 吃得饱的军伍生活,并没有让他们变得流里流气,相反,每个人的精气神十足,聚在一起,便是一群刚毅帅小伙。 正因如此,所过之处,能看到不少妇人侧目,楼房之中,半开的窗户里藏着一双双明亮的眼睛。 单个拎出来,或许有点普通,可数量多起来,就形成了某种军势。 这也是郭登在城门感慨的原因。 神武卫和以前的军队不一样。 站在这群年轻人面前,会更加体会到自己的苍老,然后就会想起自己没有子嗣的遗憾。 郭登给张三他们摆了接风宴。 酒席上,郭登也知道了张三他们的来意。 因为勇武营团已经出发,其目的便是为了直捣龙庭。 张三曾经就说过,他要往西,开拓疆土,就跟霍去病一样。 现在,时机到了,义父让他跟着勇武营团,向西前进,马踏的可不仅仅是贺兰山。 向郭登透露的只是一部分,就是要加入勇武营团。 闻言,郭登仅仅是皱了下眉,毕竟在张三的说法中,好像就是去镀金一样。 但,很明显,神武卫不需要镀金。 不过,这和郭登也没有什么关系,他举起茶水,笑道:“如今河套形势不稳,以茶代酒,为张统领接风。” 随着张三举杯,其他人也都纷纷举杯,道:“谢郭总兵。” 仰头喝完茶水,用手擦拭嘴边的水渍,捋了捋胡须,郭登叹道:“若是某年轻一些,恨不能也代表入北,驱鞑虏。” 身为总兵官,郭登也知道,大明的本意并不是歼灭鞑虏,而是驱赶。 就如驱赶匈奴一样,将鞑靼赶到西域去。 “郭总兵老当益壮,这大同之外,大青山的另一边,将会成为大明的领土,到时候,或许就该移城咯。” 张三笑着安慰,说话就跟画大饼一样。 闻言,郭登挑眉,心中一惊,若是以往的话,他不会信,可现在,勇武营团已经到了阴山,大明的骑兵正追着鞑靼,那么大青山之北,确实可能建城。 在大青山之阳,黄河之滨,破土建出一座城。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大同北有大青山,西有西渎,东有宣府,乃是大明北防要地,移不得,移不得。” 摆着手,郭登笑着回应,并提醒眼前的年轻人。 “那就在外面建一座,就建在草原上,什么镇夷归化取上,让他们再也不敢侵我大明。” 张三给郭登表演什么叫做年轻气盛。 见状,郭登不由得看向其他人,发现所有神武卫的士兵都没有什么异常,就好像张三所说的是真的一样。 郭登摇了摇头,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就应该要气盛。 “对了,此番要在大同驻留多久?” 转移话题,郭登看向张三,好奇问道。 “这个啊。” 张三看向自己带来的人,道:“这边会留下几人,负责四夷馆的思想教育,某的话,大概三天就走。” 留人? 郭登眉头一跳,但很快就平定了下来。 一开始还以为是安插,但仔细想想,便知道不是。 大同的四夷馆,都是在教一些异族孩童,神武卫要插手,或许是圣人有什么想法。 自己没做亏心事,就不需要去害怕神武卫。 “那一应食宿,就由某来安排。” 郭登稍微思索,便直接应了下来。 之后几人就聊起了其他。 都是武官武将,自然要探讨一下各种战术,特别是大明最早的火枪队,神武卫对火枪的理解,比大明任何部队都要深,甚至超过的神机营。 作为旧时代的老人,郭登对此也是抱着极大的好奇心。 以话语为沙盘,聊天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也让郭登十分吃惊,张三带着的人,每个都十分有想法,而且同时还十分服从命令。 举例子的时候,时常能看到他们都是相互间不断交流,最后由那级别高的人做决断。 所谓观将知兵,观兵知将,眼前张三和手底的兵,便是相通。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孙子兵法中的开篇始计第一,便是其兵法核心。 在战场上,谋而后动,为什么那么多读书人自诩万人敌,就因为庙算现在属于朝廷上的事情。 道天地将法,很多将军并不能完全掌握,大多时候,站在当时只能把握其中的几项。 可眼前这群年轻人,一个不行,就集思广益,最重要的是,集思广益的同时,有能够一锤定音的人,也是可以扛责任的人。 经过周密的分析、比较、谋划,得出胜利的把握,之后按照谋划进行。 这在还没有及时通讯的情况下,如果士兵拥有如此的主观能动性,那何愁战争不赢? 原本吃喝着,很快就变成了郭登带着他们的将领和张三他们展开各种战场推演。 直到月上三竿,郭登那群老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双手叉腰的张三还有他身后的人。 “承让!承让!” 张三拱手,说话十分谦逊,但是表情却不是。 老将们有着丰富的经验,但是,张三他们有着系统的学习,更何况,光是算学,他们就甩老将好几条街。 所以在兵推上面,纸上谈兵的话,通过各种计算,相互探讨,自然可以得出最为有利的答案。 换而言之,就是这种沙盘推演,已经被神武卫给玩透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某是老咯,老咯。” 郭登虽然输了,但十分欣慰,自己一把老骨头,总不能一直守着大同,现在看到后继有人,自然是开心。 “总兵莫要如此说,纸上谈兵而已,若是实战,肯定比不过。” 张三摆了摆手,很客气安慰。 “真是虚伪,赶紧去休息吧,某一把老骨头也撑不住了。” 郭登笑骂了一声,右手捶着背,直接将张三他们给赶走。 第610章 自发改名 阴山以北,勇武营团驻地。 巴雅尔带回了痛苦呜咽的战俘。 接敌便有战功,不过和以往不一样。 以前算的是人头,而现在,勇武营团算的是战斗决心的完成度和命令的执行程度。 战俘属于意外收获,是在原定任务上对歼灭敌人起有显着作用。 对于军队的现代化改造,朱祁钰和于谦走的是两条路线。 而勇武营团,便是圣人的试验部队。 因为战功评定和以前不同,勇武营团虽然没有了旧军队那种杀人割耳的必要,但依旧保留了对战功的渴望。 回到营地,巴雅尔优先让军医救治伤兵。 一路上,不断有战友打招呼。 士兵将伤兵抬入军医帐篷之中,眼神中不是漠然,而是一种担忧。 经过学习小组,和各种各样的小晚会,让整个营团更加团结,彼此间的情谊,远不是旧军队可以比拟。 巴雅尔现在已经晋升至千户,但头顶还有这五个万户,没有用明军的指挥使制度,当前勇武营团的各项决定,都需要经过这五个万户探讨。 而现在,这个驻地便有一个万户,其他的部队,还在后方。 向万户汇报完,巴雅尔走出营帐,营地里的草地已经被各种践踏的不成样子,而营地之外,碧草蓝天,骏马奔腾。 作为拥有大量骑兵的营团,利用这些草原养马,就如他们还是瓦剌联盟时,不断迁徙一样,为了节省粮草,才将整个营团分开,充分利用当前的草原环境。 李狗蛋也在这里,相比以前,长时间的行军生涯,让他的皮肤更加黝黑,脸颊有着淡淡的红晕。 这并不是脸红,而是皮肤缺少水分导致的高原红。 巴雅尔看到在营地外的李狗蛋,走上前,问道:“这又是去哪了?” 听到身后的声音,李狗蛋回头看向巴雅尔,黝黑的脸,露出一口白牙,道:“去看看五原郡。” “那是哪里?” 巴雅尔挠着自己的寸头,并不知道五原郡是哪。 “驻地往北二十里,便是五原。” 李狗蛋看向北方,继续道:“秦时五原还叫九原郡,汉时属朔方,魏晋时其地为鲜卑、羌胡所据,隋初改五原,明初时,那里还尚在我大明手中。” “那边不是没什么人吗?” 听着李狗蛋的话,巴雅尔也想了起来了。 “读过诗,总想去看看。” 李狗蛋叹了口气,道:“这么好的地方,都没什么人了,鞑靼是真狠。” 闻言,巴雅尔耸了耸肩,然后抬手拍在李狗蛋肩膀,道:“大多数人,不是死在京城,就是在营团里,鞑靼应该是掳走了仅剩的力壮和妇孺。” 控弦十万是有代价的。 赢,可以获得大量财富。 输,便失去草原上大部分力壮。 想要恢复过来,没有个二三十年是很难的。 “不说这些,听说你遇到敌军,是什么情况?” 李狗蛋摆了摆手,转移话题问道。 “是毛里孩的人,想要进入河套,根据锦衣卫的情报,河套现在有点乱,似乎都在抢地盘。” 巴雅尔不假思索回答道:“以前,咱们明军秋冬的时候便会烧草原,去年不烧了,河套那边的草地,长得格外茂盛。” “那罗万户怎么说?要不要直接封了口子?” 李狗蛋蹲在地上,作出了要长谈的样子。 “罗万户说还需要等锦衣卫那边回复,毕竟若是放任不过,咱们走过去,就可能腹背受敌。” 巴雅尔则是直接坐了下来,双腿盘着,看向远方的骏马。 “那倒也是,巴雅尔,你什么时候给自己取个名字。” 既然还要等消息,那么李狗蛋就不再追问,反而问起了巴雅尔名字的事情。 勇武营团取得了不小的成绩,而营团中也兴起了改名字的风气。 比如那罗万户,就给自己取了个罗士信的姓名,说是自己也要当猛将。 “还没想好。” 巴雅尔随手拔起一根草,含在嘴里,道:“不然随你姓得了。” 华夷殊俗,言语互异,异族名字多易混同,颇难称呼,故为方便,赐以姓名。 这是明初以皇帝为首,主动让异族改名的举措。 元朝灭亡后,有许多异族留居中原,因怕受迫害或其他原因改用汉姓。 而现在,朱祁钰并没有提倡,勇武营团属于自发行为。 在他们看来,这是新生,与以前做切割的开始。 “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叫随我姓,怎么不随我名?” 李狗蛋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的对巴雅尔说道。 “取名字还是很麻烦的。” 巴雅尔吐出口中嚼过的草,说道:“按你们的说法,我的名字是父母取的,意为喜悦,总不能改叫什么喜儿吧?” “那就叫巴雅尔,以巴为姓,华夏又不是没有。” 闻言,李狗蛋提醒着说道。 “这倒是可以,那劳烦李参谋给某登记一下。” 巴雅尔觉得李狗蛋说的很有道理。 要说同化,其实巴雅尔这种同化才较为彻底,一边承认自己的过去,一边面向自己的未来。 “决定就好。” 李狗蛋收回看风景的目光,转头看向巴雅尔,继续道:“对了,这次遇到鞑靼,或许说明他们的大部队距离不远,罗万户有说法吗?” “有,已经让游骑散出去了,所以现在河套那边怎么决定才是关键。” 巴雅尔没有看李狗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仅是高层有想法,像巴雅尔这类千户也是可以依情况做出判断的。 两人坐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对于可能发生的大战,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视。 从开平追到这里,遇上鞑靼大部队是迟早的事情,这是勇武营团的共识。 既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到时候该冲锋就冲锋,没什么其他说法。 太阳逐渐西落,给整个草原染上了异样的光彩。 士兵骑着马,清点着放牧的骏马。 这些场景,让不少勇武营团的士兵想起了自己在草原上的生活。 但回忆并不美好。 哪有什么风吹草低见牛羊,有的是奴隶主的鞭子,还有漏风的草棚,以及那难以下咽的食物。 第611章 英雄扎克 草原的风景很美。 诗人不知道为其赞美了多少诗词。 那些吃饱了的人,也会留念着这里的风景。 看不到蒙古包旁的畜圈里,那些蜷缩起来的奴隶,就好像连通了基础设施后,有人会埋怨打破了原始。 没人想一直如猪狗那般生活着。 勇武营团现在有着大同和宣府的支援,战士并不需要忍饥挨饿。 比起以前的生活,现在他们十分充实。 就算是在驻地,每天都保持着一定程度的体能训练。 没有因此而忘记以前,其中,也有信仰大明至尊的原因。 对于他们来说,还没有解决草原的那些贵族,那么他们的任务就还没结束。 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他们获得更多的知识而改变,相反,随着时间变得更加坚定。 见到地方踪迹之后,勇武营团的侦察骑兵便开始向外探索。 渐渐也发现了不少部落的存在。 相比东边,这里人更多。 与此同时,河套地区的争斗已经从下层开始向高层蔓延。 因为勇武营团的出现,让部落头目们有了些许的危机感,可是,就算如此,他们并没有团结起来,而是相互指责对方的背叛。 以这点为理由,其下属的各个小聚落开始聚集。 而在这其中,扎克也拥有了自己的地盘。 扎克的名声传播,让他的身边总能有人跟随。 之前听到护卫的问题,让扎克想了很久。 如果仅仅是帮一两人的话,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还是个问题。 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式,扎克觉得十分难受。 可寄人篱下的他,又没有其他办法。 也就是在此时,掌柜提议扎克,在河套建立一处仓库据点,这样就不需要每次都回大同取货。 这个提议,让扎克的脑洞直接打开。 他自己原本对于商队的意义就是一个劳力,可若是自己拥有地盘,就算是帮商队看货,那岂不是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正因如此,扎克在商队的帮助下,选择了处水草并不丰美的地方。 毕竟也只有这种地方不会吸引那些有实力的部落争夺。 既然他们视自己为英雄,那么自己就应该给他们反馈。 有了商队的支持,扎克的行动很快,而且人手并不需要工资什么的,有的甚至连食物都不需要。 他们只想留在扎克身边,就算有人的目的是商队,但那又如何? 在安置好扎克之后,商队就直接继续行动,至于扎克能不能将架子搭起来,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做得好,商队自然会奖励,做的不好,那商队也不介意直接抛弃扎克。 他就像是一个人无聊在棋盘上随意乱放的棋子。 至于还在河套的锦衣卫们,也都开始更加忙碌起来。 大明给予了那些部落的冷兵器,一定要挥在他们自己人身上。 在仝寅的示意下,那些头目的参谋,正不断挑拨离间。 毛里孩的营地里,锦衣卫小旗观察着木里王,身为毛里孩的亲信,他还提醒了是不是明廷是否有挑拨的嫌疑。 反正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信与不信,只在一念之间。 “大王,孛罗忽的手下又袭击了我方一个部落,不过,这次倒是没死多少人,抢了些牛羊就离开。” 能做到头目的亲信,自然免不了组织的帮助,在这些头目没有对账的情况下,天知道是谁干的。 “哼,本王就知道孛罗那贼子有问题,现在敌军当前,还搞这种小动作,肯定有什么依仗。” 毛里孩双手背在身后,不断来回走动着,想了想,看向小旗,道:“你认识一些商贾,有没有可能和明廷取得联系?” “那些不过是商贾,花些财物,倒是可以得到消息,但要传递,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通敌可是大罪。” 小旗疯狂摇头,直言不可能。 “那派出使者呢?” 毛里孩皱眉,觉得明廷就是麻烦,那么多弯弯绕绕。 闻言,小旗扯了扯嘴角,道:“明廷现在恨透了鞑靼,土木堡死了那么多人,总归要个说法。” “也先不是死了吗?这还不够?” 毛里孩十分气愤道,什么时候开始,明廷这么小气了? “大汗派出的使者都被拒绝,想必明廷的大皇帝还是心中有气,要想见大皇帝,就需要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用明人的话就叫投名状。” 小旗轻声轻语着说道。 这让毛里孩心中一紧,问道:“投名状?什么投名状?” “就是要展现价值,让大皇帝觉得大王有用、可用,这样或许有些机会。” 似乎有种声音在毛里孩的耳边低语,但是被毛里孩强行压了下来。 毛里孩不再说话,而是坐回自己那兽皮王位,皱眉沉思。 见状,小旗很识相的闭嘴。 压力和怀疑都给到了,至于毛里孩要怎么做,对于大局,其实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死活其实并不在这些草原贵族的手里,大明并不想继续保持所谓的朝贡关系,圣人要的是臣服,是统治。 毛里孩能想到的,就是拿其他贵族的人头一用,但同时也担心,他能想到,其他人也能想到。 各自的信息被人有意无意的拦截,不完整的情报,总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误会。 河套迎来了短暂的和平窗口,因为头目在聚集各自的人马,彼此间形成了对峙形式。 不确定性的消息在不断流通着,各种各样的谣言四起。 而此时的扎克,正带着几个人,利用商队留下来的粮食,在空地上搭建住处。 这些人多是老弱之躯,因为河套头目聚集各自部落人手,而这些人便被视为累赘,失去了以前聚落的庇护,又不被部落接纳,再加上商队对这种情况布满,所以才有了掌柜给扎克提议的事情。 一切都恰到好处, 没有人会觉得意外。 “英雄扎克,掌柜是不是也抛弃我们了?” 小孩对于环境十分敏感,再次被抛下后,就想着找大人得到答案。 闻言,扎克摇了摇头,道:“不要这样叫我,我们在这里驻留,是为了以后能帮到商队,这样你们就不需要四处赶路,而且商队来时,还会给你们带吃的。” “真的吗?” 小孩抬起自己那失去手掌的手,从地上夹起布袋,得到扎克的回应,顿时又升起了希望。 第612章 跟养蛊似的 河套北方的口子被勇武营团所控制,要想出河套,可以往西。 东边有大同宣府相互倚仗,南边更不用说,延安、庆阳、太原,稍微不注意,就会引发明帝国的大动作。 所以,现在要出河套,就只能选择西边的宁夏或者和勇武营团碰一碰。 宁夏卫指挥使,张泰。 正统十三年,任镇守宁夏总兵官。 新皇上位之后,也就是击败瓦剌联盟后,大明停下了焚烧草原的举措。 用火烧出隔离带,这是自唐朝以来,对付游牧民族的方法。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凡每岁七月,兵部请敕于各边,遣官军往虏人出没之地,三、五百里外,乘风纵火,焚烧野草,以绝胡马。 每年到了秋冬季节,战士们披挂整齐,带上火把,依托长城向北五十里范围内,枯黄的草全都一把火烧了。 来回便是百里,正好是骑马一天的路程。 当然,除了这种办法,还有就是植树,可那只有宋朝才能做到,大明的疆域更北,植树并不容易。 烧荒并不是简单的事情,秋冬吹北风,一个不小心,便会引火烧身。 山头突骑飞流矢,几人还向火中死。 白骨成灰散不收,恸绝胡天作冤鬼。 但是,这来来回回烧了八十年,草地被活生生烧成了黑土地,而其中的养分,带着人的血肉。 宁夏属于西套,坐拥平原,水草丰美,所以在军屯的同时,这里还是大明重要的马场。 张泰站在城头,看着东方,自从收到勇武营团的消息后,他总是担忧鞑靼往他这边来。 没有办法,毕竟宁夏的位置有点尴尬。 朝廷的决议,对于张泰来说,并不稳重,更像是走钢丝,若有差池,很可能导致宁夏被破。 这时,探马来报,并且在其身后还跟着一个士兵,看样子就知道是传递情报的。 摊开递上来的信封,抬头便是锦衣卫。 其内容皆是白话,这是圣人对于军情要事传递需要直白,避免造成误解的规定。 简单扫了几眼,张泰便将信给收了起来。 “怎么感觉就跟养蛊似的。” 张泰自言自语着,随后走下城墙。 宁夏虽然表面上并没有对河套有什么兴趣,但是暗地里,各种夜不收什么的,都在不断打探情报。 从永乐时期开始将卫所内撤,到宣德时期,河套基本上便是蒙古所控制。 正统之初,还在不断骚扰边境,土木堡之时,瓦剌联盟也有从河套进入大同的。 现在,按信上所说,他张泰仅需要固守城池,若是鞑靼部落往他这边跑,只需要稍微拖延就行。 张泰从中可知,朝廷应该只是要地,可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麻烦。 当前的军事力量,明显是明帝国高于鞑靼,既然勇武营团已经封了口子,大可以直接多线进攻,扫庭犁穴。 锦衣卫似乎在搞一种很奇怪的事情。 对此,张泰也仅仅是上疏朝廷,表达自己的看法,但兵部传回的消息,就是让他不动如山。 张泰其实并不是那种防守型将领。 出任宁夏总兵官时,他便上奏置办兵车厂,用马一匹驾辕,中藏兵器,遇险阻,以人力抬挽;外足以抗敌锋,内足以聚奇兵。 本来就等着机会用上一用,可谁知道,火枪和火炮崛起了。 六百辆适用于宁夏平原旷野作战的兵车,现在只能在军营车库里蒙尘。 宁夏的官兵用的还是老式的火器,在还未轮班至宁夏之前,张泰明知希望不大,也开口向朝廷讨要过。 毕竟宁夏可是边疆重镇,好钢要使在刀刃上的道理,谁都懂。 但朝廷并不这么想,主要是产量不足,优先供应京营,再以轮班制度,逐步替换地方装备。 这么做,可以避免当地将领生出什么奇怪的心思。 比起要求一个将军忠诚,朱祁钰更倾向让大部分士兵知道自己要效忠什么。 大明不需要忠诚的军阀,需要的是忠诚的军队。 宁夏镇是完全的军镇。 在蒙古灭西夏时,宁夏千里几成赤地,百姓百无一二,城遂空。 战后,元朝设西夏惠民局收容安置,组织屯田,以西夏回回军为主,对宁夏人口彻底清换。 大明建立之后,为防避元蒙残余势力,先是将这些人迁往陕西关中,而后因为宁夏空虚,又将人迁了回来,并且徙五方之人充填。 这五方之人,便是现在宁夏的主要人口。 所以,宁夏是中原、东夷、南蛮、西戎、北狄,这些来自各地的百姓共同镇守。 正是因为这种完全的军管模式,在宁夏的总兵官,拥有着比大同和宣府这些地方还要大的权力。 地理优势,只要总兵官愿意,盗卖盐粮什么的,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就如同陈懋,在随朱棣北征之前,便是宁夏总兵官,可是被时任宁夏左屯卫指挥使的张泰弹劾告发,而查办撤职。 真的也好,自污也罢,像宁夏这种军镇,越往西,武将的权力就越大,为了避免军阀的出现,就需要文官来加以制衡。 巡抚副都御史便是用来限制武将。 可是,巡抚所管不止一地,文人虽有才干,可对当地民俗缺乏了解,因此所导致的各种乱事也是层出不穷。 张泰从城墙上下来,转头就去看自己的那些爱车。 说实在,他内心其实是渴望河套的鞑靼来宁夏试试。 六百辆战车,并驾齐驱,在平原上冲撞的场景,张泰很想看看。 “报,将军,打硙口发现虏寇踪迹,游击部队触之即离,现已退去。” 闻言,张泰眉头一挑,打硙口是宁夏镇的前沿哨所,筑有城墙,内驻百来人。 位于宁夏镇以北,是贺兰山脉的一处山谷之地。 虏寇进攻宁夏镇,必然要经过这里。 “可有探明几人?” 张泰开口问道。 “目视十余骑,旗官猜测,只是试探。” 士兵抱拳垂首回答。 想什么来什么,贺兰山外出现虏寇的踪迹,那么可能就是对方在勇武营团那边碰了铁板,想要捏一捏自己这颗柿子软不软了。 “再探再报,让打硙口哨所严加警戒,把夜不收都散出去。” 张泰勾起嘴角,虽然打硙口不适合战车冲锋,但是这送上门的,自己总不能不接吧。 第613章 特种士兵 打硙口作为贺兰山主要边防口隘之一。 在山谷通道建立的警戒哨所,为百户戍守哨所。 哨所后方,有一座初具规模的关隘,为宁夏镇北之屏障,镇守着虏寇最喜欢穿山而入的两个隘口。 发现虏寇踪迹,打硙口的百户有些惴惴不安。 派出去的夜不收并未找到虏寇的踪迹,那么,可能性便有两种,一种是虏寇大部队还很远,另一种则是对方是声东击西。 哨所后面便是关口,一旦被突破,那就是大平原,宁夏镇会直接袒露在虏寇的面前。 “百户大人,征西将军到!” 士兵急急忙忙跑过来通报。 闻言,百户连忙拿起头盔,取来长刀,一溜烟跑出营帐。 哨所之外,张泰坐在马背上,看到百户匆匆忙忙跑出来,便皱眉道:“已经发现敌踪,战时还如此状态,要是虏寇叩关,岂不是措手不及。” “卑职知罪。” 百户二话不说,直接告罪。 “罢了,注意警戒,不可松懈。” 张泰是来巡视哨所的。 大明边镇很多就是这样,军卒的士气在长期驻守的情况下,很容易懈怠。 作为领导,适当的出现在下属面前,可以避免下属摸鱼。 兰山含积雪,五月未知春。 抬头往山坡上看去,尚能看到白皑皑的积雪,还有屹立于高点的墩台。 墩台,四面壁立,高三丈五尺,守军五人,报事夜不收一人,炊爨一人。 每个墩台上方,都带有一面旗帜,那是从京城送过来的,九边都有。 张泰站在哨所中,左右环顾,当看到那面迎风飘扬的日月旗时,心中突然有种悸动。 就连他这样的将领,面对此情此景,也生出了些许归属感。 清点物资,观察士兵的精神气,将军不需要多言语,只要他在,就能提振士气。 走到面向隘口的城头处,一个士兵走过来,对着张泰拱手。 见其穿着,一身黑袄,无甲无皮,基本是为了能快速反应而不带任何重装,便知道,这是大明的斥候,黑夜中的幽灵,夜不收。 “见过将军。” 对方不在意百户的诧异,上前行礼之后,递上一封纸条,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见状,张泰皱眉,随后摊开纸条,看一眼,立马揉在手心中,道:“知道了。” 话音落下,亲卫便靠了上来。 身为贴身亲卫,知道自己主子现在的表情是代表着什么。 “将军,怎么了?” 百户环顾四周,身体也向张泰靠了靠,似乎身边有洪水猛兽一般。 闻言,张泰看向那夜不收,目光沉沉,道:“没什么,本将该看的也看了。” “报!起烟了!” 了望台上的士兵刚好抬头看向山顶的墩台,那国旗已经被白色的烟雾所遮掩。 “还是晚了吗?” 夜不收喃喃自语,道:“人力传递信息,终究慢了一点。” 而张泰看向墩台,并没有太过紧张。 在军事上,信息传递越是及时,越能占尽先机。 墩台烽火发展至今,并不是只烧烧烟而已。 烽、表、烟、苣火、积薪。 五种状态,代表着事情的危急程度。 烽、表、烟是白天传递信号之用,其中,烽便是狼烟,黑且浓,可以说是将整个墩台点燃;而表则是旗帜,代表着确切位置,置于墩台向内陆方向;而烟,便是现在这种状态。 为了传递更多信息,大明还为墩台添置了火炮。 有警,依协路放炮举旗,因旗以识路,用炮以分协;夜则加火于旗上,或两烽交至,亦设有不易之规∶千里之遥,瞬息可达。 砰,砰,砰。 听见三声炮响,张泰立刻转向那夜不收,问道:“千人之数,可以问下,你是什么人?” 闻言,夜不收默默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赫然是锦衣卫令牌,其上除了锦衣卫三个大字外,后面还有小旗沈燕,以及他的个人信息。 “怎么可能!” 百户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你都在这里四年了,竟然是锦衣卫!” 小旗看了百户一眼,反正暴露了之后,自己就要去别的地方。 被锦衣卫招收,一份工作,两份工资,美哉。 作为小旗官,已经算得上是锦衣卫基层小领导了。 张泰听了百户的话之后,再看向沈燕,便知道对方的不凡。 在军队当夜不收,基本上都是孤儿,讲究就是命硬。 毕竟深入虏营哨探得实,作为大明真正的间谍、侦查哨兵,甚至是刺客,他们的任务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 刀尖上行走,夜不归宿,阎王不收其命。 比起原本的锦衣卫,大明的夜不收才是真正的特种士兵。 “卑职锦衣卫小旗沈燕,拜见张将军。” 再次行礼,已经是换了一个身份。 张泰只觉得头皮发麻,大明锦衣卫原本不是无孔不入,不然他那六盘山的牧场,几千头牛羊,私役军士的事情早就暴露了。 可现在,这种胆寒在沈燕自爆身份后才显现出来。 见张泰愣住,沈燕扬起嘴角,笑道:“张将军放心,锦衣卫对外不对内。” 顿时,张泰想哭的心都有了,这话说得,就是知道自己那些勾当了。 抿了抿嘴,看到远处跑来的亲卫,张泰才说道:“你说本将身边有奸细,可知是何人?” “现在可以放心说,这哨所,已经被本将完全控制了。” 张泰解释着说道,刚才给的纸条,再加上现在的情况,虏寇就是冲着他来的。 “将军,卑职说了,锦衣卫对外不对内,这事,已经提报给缉事厂。” 沈燕依旧躬身,继续道:“此番敌军仅是试探,将军仅需守城五日。” “敌将是谁?” 张泰连忙问道,现在,比起对锦衣卫的恐惧,更多的是好奇。 毕竟从沈燕身上可以获得的情报,对于一个将领来说,实在是关键。 “孛来。” 沈燕给出了一个名字,道:“哈喇慎头目,也先败亡,其自任太师,此番是欲打通河套,制造纷乱。” “为何?” 张泰听出了其中的微妙,可是得到的却是沈燕说:“不可说。” 一股气卡在胸口,张泰差点没骂出来。 “罢了,既然烽烟已起,本将也命人驰援,千人之数,还破不了隘口。” 在有沈燕信息的加持下,张泰对于守住这隘口,有着极大的信心。 第614章 我有一个梦想 看了烟雾没有增多,那么信息便固定下来。 整个哨所都戒备了起来,百来号人,连伙夫都拿起了菜刀要守城。 不过,那菜刀很快被换成了备用兵器。 大明并不穷困,抛开将领贪污私拿不谈,普通武器还是很充分的。 “就近卫所已经在驰援的路上了。” 士兵回传来自打硙口之外的消息。 张泰并不惧怕虏寇骑兵。 草原上的游牧人在没有统一的情况下,并不具备攻城能力。 也就像瓦剌那样,与各部落之间达成联盟,然后恰巧灭了明军主力,抓住了主力中的能工巧匠,才会的到一些攻城器械的技术。 相对应的,大明的防守,也不是完全龟缩在城池之中。 为了避免被绕粮道、断水源,大规模骑兵劫掠边寨的情况,守将在面对大量骑兵的时候,会主动出击,进行骚扰。 大明是小农社会,大量的牲畜粮食,主要都分布在乡村,多数情况,虏寇就是冲着这些来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成规模的骑兵在入侵大明时,不敢分散劫掠,一旦如此,那么各城池的游骑兵会将他们各个击破。 草原骑兵,只有在中原疲弱的时候,利用大量的叛徒,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哨所外,不断有斥候回来。 一刻不停的将前线收集到的情报传回哨所。 而原本应该离开哨所,去坐镇大后方的张泰,则是泰然自若的待在哨所之中。 那墩台飘出的烟,没有变化,就表明前方墩台并没有遭遇到进攻。 得知沈燕正在备马,张泰连忙让人将他喊住。 来到张泰面前,沈燕便听到张泰发问:“沈小旗是要去做甚?” 闻言,沈燕躬身拱手,道:“回将军,卑职是斥候,自然要去探查军情。” 原以为已经袒露身份的沈燕,会回到锦衣卫的这层身份,张泰也没想到,这沈燕竟然还要去做本职工作。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是该劝还是该赞同。 “方才你说,仅需要守五天,那五天后,会怎样?” 张泰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闻言,沈燕顿了一下,道:“驱鞑虏。” “不会是勇武营吧?” 张泰张了张嘴,随后带着迟疑说道。 现在能够拥有高速机动,并且四处撒欢的,张泰只能想到那支被放在草原的部队。 沈燕抬起头,目光直勾勾看着张泰。 就算是将军总兵,被一个锦衣卫这么盯着,感觉就如同被秃鹫注视一般。 但,再怎么说,张泰都是将军,不会被沈燕的一道目光给吓到。 “看来是了。” 自顾自点了点头,又抬手搓了搓自己下巴的胡渣,张泰饶有兴趣看着沈燕,继续道:“驱鞑虏,我张泰,也要帮帮场子。” 说着,张泰起身,手指向西方,道:“告诉你的上级,本将会配合,但是,踏过贺兰山,本将也会带兵。”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恰好,他张泰有的是战车,为的也是有机会让虏寇看看,什么是万乘之国。 “是,将军。” 沈燕收回了目光,再次低头。 将领的热血很简单。 如霍去病般,封狼居胥;也或是,完成岳飞未完成之心愿,踏破贺兰山。 尽道将军意气豪,朔方战罢解征袍。 张泰一想到自己能带领着战车,冲撞鞑靼部落,将其驱赶至西域,彻底掌控整个河西。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张泰得到沈燕的答复后,双拳紧握,恨不得对方快些来。 与此同时,河套。 扎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建立据点开始,就不断有人加入他们。 现在,他们这个小聚落已经有了五十多人的规模。 对于部落来说,并不大,但是以扎克现在的号召力,似乎又很大。 这里的人,身体或多或少有些毛病,都是被抛弃、被放弃的那一类人。 接纳他们的扎克,可以说是给了他们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人类文明之所以被称之为文明,就是因为人类已经不是猴子了,不需要丛林法则。 扎克在大明身上看到了草原不曾有的环境。 当人同情并保护同类,在困难中互相帮助,照料受伤的同伴,为其觅食,帮他抵御野兽的攻击,直到康复,这才是文明的开始。 坐在蒙古包外,看着忙碌的人。 相比草原需要面对野外野兽的风险,这里并没有。 大明的商队会收购野兽身上的一切东西,甚至是粪便。 所以,在这里,就算弱小,也可以放羊,也可以牧马。 掌柜给了他们一些牲畜,让他们养着,等牲畜长大了,掌柜就会收回去,而产出的幼崽,会留出一部分给他们,算是报酬。 不平等,但很合理。 孩子欢乐的围着扎克,听着扎克在大同的见闻。 “我有一个梦想,孩子都可以上学。” 扎克摸着身旁孩子油腻腻的头,一边笑着诉说着。 “上学是什么?” 孩子纯真的双眸,说是纯洁,但扎克深刻明白,那也是一种无知。 “就是读书,就是学习知识,如果能够成为大明的子民,那么你们也可以有机会读书,而老弱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在草地上放牧。” 扎克看向远方,喃喃道:“你们以前是不是听过,中原也是我们的牧场,那里的一切,都可以抢。” “大汗的一切行为,都是那所谓长生天的旨意,任何拒绝投降的人,都会由于阻挠了神意而遭受最严厉的惩罚。” “这对吗?” 低头看着孩子,扎克开口问道。 “不对吗?” 孩子皱眉苦思,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大汗,便是长生天之力的继承者,受到长生天的保护和扶植。 “那现在大汗要你们去死,你们为什么不去呢?” 扎克嘴角微翘,笑容和煦,道:“你们的亲人,都被大汗的手下抢走或杀死,然后将你们抛下,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呢?” 顿时,孩子们陷入了纠结。 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想死,想要活着。 见状,扎克叹了口气,道:“求活,不是错误的,追求美好生活,也是正确的,正如我的梦想,其实已经实现,我的孩子,现在就在大同读书。” “所以,我们不该听大汗和那些头目的吗?” 孩子稚嫩的声音,发出了由衷的疑问。 第615章 咱们也算是出生入死过的 面对孩子的疑惑,扎克想起了自己问过同样的问题。 那掌柜是怎么回答的呢?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对于仇寇,哪还有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那一刻,扎克就觉得掌柜十分有文化,这种话都敢说。 扎克看向那孩子,笑道:“若是你还幻想着从大明抢东西,若是你打算当一辈子仆从,若是你觉得大汗是对的,那么你可以继续听,可是,那就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去其他部落。” “可是,要是草原天气不好,就要挨饿,阿玛说了,只有南下,才能活下去。” 其中一个孩子出口,扎克立刻看向对方。 能说出这种话的,那么这孩子的父亲可能在部落中至少是个勇士。 而他会出现在这里,只能是他那阿玛战死了。 面对扎克的目光,以及因为扎克而看向他的视线,那孩子突然觉得羞愧,低下了头。 “所以,那些百姓就活该被我们抢?” 说实在,原本扎克自己也有些矛盾,可是,当见过怎么活着像人,就很难回到部落当猪狗。 现在扎克就在为自己成为真正的明人而努力。 “所以,我们这些人都是活该?” 扎克环首,看向一个个脸上脏兮兮带着腮红的脸,问出的问题,不是一个孩子能回答的。 狼崽子的思维,和大明孩童的思维不同,但是,在某些价值观上,还是有一样的地方。 真善美这种共同价值观,是人类集体生活中的共同点。 可是,扎克并没有意识到,在孩子的背后,还有那一个个成年人。 给孩子一个可以无忧生活读书的地方。 种子在人的心里生根,随后快速发芽,根茎疯狂寻找着土壤中更多养分的地方。 河套是乱地,在这片纷乱之中,任何力量都可以找到释放的地方。 在有心的推动以及背靠商队的种种优势下,扎克聚落的人在不断猛增。 生命会自己找到出处,华夏百姓会选择英明的君王,得民心者,得天下。 阴山之北,张三和勇武营团会合。 对于神武卫统领的到来,勇武营团的所有万户、千户都赶了过来。 于他们而言,神武卫是他们的班长,更是他们的指路明灯。 统军过万又如何? 在张三他们面前,一日是班长,终身是班长。 “哟,老罗,现在神气了啊。” “老杨啊,可不能再胖了,不然骑不上马了。” “嗨~李狗蛋,壮实了,不像瘦竹竿了。” 对着勇武营团的领导阶层一个个打招呼,张三十分熟练。 “张班,可别说,哪敢啊。” 罗士信挠着寸头,笑道:“以后可都听您的。” 闻言,张三使劲摆手,说道:“指挥可不能乱,你们该咋样就咋样,我听你们的,不过,我要一支千人骑兵营。” 从身后取出火枪,张三拍了拍,示意其他人,继续道:“现在有纸包弹,可以尝试在马背上装填射击,京城我们已经试过。” 顿时,所有人的双眼都暴射出精光。 在场都是淋过雨的人,知道火枪若是能在马背上装填,那么整个冷兵器战场将发生巨大的改变。 罗士信搓着手,赶忙道:“从我团中出,这活,我团包了!” “你长得不咋样,想得倒是挺美!” 另一个万户站出来,双手对着张三抱拳,道:“我团也可以!” 两个万户都开始抢了,其他的,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各团抽两百人,别争了,等平了北地,以后有的是。” 张三双手在虚空按压,直接让其他人住嘴。 “你们身上还有重要任务,可别本末倒置。” 听到张三提醒,罗士信拍了拍额头,道:“对了,锦衣卫传来消息,鞑靼妄图宁夏,欲打通河套,我还要过去驰援。” “哦?同去!同去!” 张三眼神一亮,大步跨出,一把握住罗士信的双手。 顿时,罗士信面露苦涩,看向其他万户,只见各万户皆侧头躲避视线。 没办法,张三什么性格,他们都清楚。 “张班,能不能…” “不能!” 张三深吸一口气,道:“宁夏,我知道,往前便是甘肃,是西域,刚好,我答应义父,去西海看看那盐湖。” 眼看张三搬出了圣人,万户顿时也不敢拒绝。 虽然张三是圣人义子,但其能力,是得到在场所有人认可的。 这不仅是光看武力,在还是奴隶营的时候,他们可都是接受了来自神武卫的教育。 日日夜夜都在吸收着神武卫的精神和华夏的知识、战法。 “怎么?难不成觉得我上不得台面?” 见罗士信的脸色,张三的脸都沉了下来,这是看不起人。 “不是,张班,是此番可能接触敌军大部,有凶险。” 罗士信苦着脸,他们并不怕死,但是怕张三出意外,就算战力再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有凶险,就不让我去?那不是看不起我?” 张三依旧握着罗士信的双手,咧嘴露出大白牙,道:“你们觉得,义父答应我来此,是让我躲在后方享福的?” “当初我们可是…” 话说一半,张三住口了,不好意思挠着头,道:“虽然打的是你们,咱们也算是出生入死过的。” “张班说的对。” “是极,是极,罗万户太不当人了。” 其他几个万户顿时奚落起了罗士信,这番作为,让罗士信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环视众人。 “卑职也会同去,罗万户,就让张统领去吧。” 相比这些万户,李狗蛋似乎更能感同身受一般,劝着罗士信说道。 “那圣上那边?” 罗士信弱弱说道,圣人不仅在大明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在勇武营团中,更是超越了长生天的信仰,所以,张三要去,其实众人还是欣赏,可也担忧圣人不赞同。 “你觉得义父是昏庸之人?” 张三挑着眉,不敢置信的瞪着罗士信,道:“战机不可失,我会传书给义父,咱们先走,若有后果,我一人担之。” 有了张三的保证,勇武营团也迅速开始行动。 以罗士信部一万骑兵,外加汇入张三的千骑,在阴山以北开始行动起来。 第616章 很不对劲 分小队四散突击和大规模行军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之前勇武营能够顺利奔袭,是因为沿线依托长城,有着来自长城内的补给。 现在,要绕开狼山,沿着草原荒漠,直接奔袭前往贺兰山,虽然只有六百多里的路,也需要一定程度的压榨马力。 而在勇武营团的骑兵行动开始,如此大的部队,自然很轻易被人发现。 河套前东胜区域,也就是后来的鄂尔多斯,距离宁夏,也是六百多里的直线距离。 勇武营团的动向,在河套内的领主们还未清楚,仅仅是派出探马远距离跟随。 当发现对方的目的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草原上,万骑奔腾,似乎他们便是草原的真正主宰。 这一次,勇武营团并没有去理会沿途遇见的各种部落探视,所有人的目标紧紧锁定贺兰山。 直到经过狼山,整个部队一个转弯,河套的探马才知道,他们是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顿时,游骑兵脊背发凉,当即也不想其他,勒住马头就往回赶。。 只不过,等他回去通报,一切都已经晚了。 正所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有着锦衣卫情报加持,张泰将自己的战车都拉了出来。 三眼火铳的步兵及使用长刀的重装步兵,还有持刀盾的刀盾兵,以打硙口为点,在各处阻碍着鞑靼骑兵的入侵。 张泰所能调动的兵力有限,毕竟,不能因为这千余的骑兵,就放弃其他隘口的防守。 鞑靼骑兵明显不想和明军正面接触。 和以前一样,他们想着绕过隘口,直接侵入腹地,到时候烧杀抢掠,任凭他们施为。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明军就如附骨之疽,在贺兰山以北的各个路口,各个墩台,都增加了不少人手,不仅是守点,还会时常骚扰他们。 感觉现在的明军比鞑靼还要蛮夷。 沈燕驾马,他身后跟着三人,和他一样,都是斥候。 不过,现在他们不仅要打探军情,更是要剪除鞑靼的游骑兵。 张泰的战法很简单,随机应变以御之,虽不大胜,亦无大败。 从他自己研究防边御敌的兵车战阵之法,就能看出,张泰并不是那种守成的将领。 让鞑靼无法得到有效的情报,在沿途设置各种障碍,只要鞑靼骑兵想要越过他们,就必须被扒下一层皮。 正因如此,鞑靼的骑兵开始变得有些畏手畏脚。 现在的鞑靼,可不是以前那战无不胜的蒙古骑兵。 京城之战的战损何其恐怖,再加上大明经略辽东,虎视草原,放出的勇武营团,就像悬在他们脖子上的闸刀。 小王子脱脱不花的退让,更是让这群草原上的雄鹰折断了翅膀。 明明得到了瓦剌联盟瓦解后的势力,大汗竟然没有想要反攻的打算。 两年的时间,攻守早已易形。 在贺兰山的后方,是阿拉善台,还有鄂尔多斯部。 那是成吉思汗的陵寝护卫,祭祀宫帐的所在地。 失去这里,对于整个鞑靼来说,不亚于明朝失去京城。 因为勇武营团在草原上的所作所为,不仅是脱脱不花,孛来也感受到了威胁。 但是,脱脱不花的墙头草行为,早就被明廷的大皇帝给拒绝,不然当初京城之战后,明军也不会对脱脱不花穷追猛打。 孛来收到前线的情报之后,在营帐中沉着脸。 作为哈喇慎领主,在接受脱脱不花的同时,让自己成为太师,也是取代也先的位置,而他原本还是也先的下属。 在得知也先败亡之后,孛来本来的想法,其实和脱脱不花差不多。 继续同大明通贡互市,然后继续率兵攻掠明边,保持和原来一样的关系。 可当脱脱不花被追到他的部落时,他才发现,这个想法是多么的愚蠢。 也是这时,他才意识到大明的决心。 想要再次联盟各个部落,除了对部落的攻伐,还有就是让他们觉得,只要继续保持联盟,那么他们依旧可以攻掠明边,强迫明廷通贡互市。 “明廷那边有消息吗?” 孛来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不断来回走动。 他可不是盲目进攻,而是有人给他传递消息,只要让他们让边镇乱起来,明廷内部自然有策应。 这让孛来看到了些许的机会,和他当前的处境不谋而合。 闻言,在主位的脱脱不花和阿噶巴尔济兄弟接连摇头,身为大汗和济农(副汗),明廷方面的人,自然是先接触他们。 脱脱不花除了出身,剩下就是和大明人勾结这项条件了。 “该死,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孛来丝毫没有给脱脱不花和阿噶巴尔济面子,身为太师,非黄金家族的最高职位,甚至可以废立大汗,像孛来如今这样,当上任,就已经是权臣了。 对此,脱脱不花也不恼,没办法,战败而归,消耗了大量联盟勇士,此时的大元,已经如风中残烛一般,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明廷的大皇帝不简单,再坚持一下,或许很快就有消息。” 沉吟片刻,脱脱不花很客气的开口。 “不对劲,很不对劲。” 孛来感觉十分急躁,宁夏方面的守军,给了他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眼皮一直在跳。 “我大元一千勇士,只需要再过时日,定能突破隘口,到时候,明军也只能跟在后面追。” 阿噶巴尔济觉得,京城输了,那是因为京城是明廷的精锐,而边军,长期接触,整体参差不齐,宁夏又不是没进去过。 闻言,孛来看了阿噶巴尔济一眼,也难怪这人会被也先作为人质,要挟脱脱不花,简直愚不可及。 “北面有没有情况。” 不理会阿噶巴尔济,孛来看向阿失帖木儿,阿失帖木儿身为万户,其父亲阿剌知院死于北京城,对于明廷有着杀父之仇。 阿失帖木儿看了眼孛来,作为阿剌知院之子,他继承了其父亲执掌瓦剌右翼各部的权力,但也相比以前,现在更像是光杆司令。 “诸部并未发现异常。” 就在阿失帖木儿话音刚落时,一人直接闯进了营帐,喊道:“太师,不好了,北面狼山方向,发现大量骑兵!” 顿时,营帐里的人都腾一下站了起来,而脱脱不花更是站到一半,直接腿软瘫坐了回去。 第617章 下作手段的反噬 “多,多少人马?” 脱脱不花磕巴着问道。 闻言,那士兵抬头看了看在场的人,张了张嘴,又舔了舔嘴唇,道:“不可计数。” 一句话,直接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不可计数的人马,必然是五千之数往上。 人马上万,无边无沿,光凭目视,是无法详细计算出来的。 鞑靼的营地处于一处山坡上,占据良好的视野,并且骑兵往山坡下冲锋占据优势。 孛来急步走出营帐之外,放眼看去,远方能看到滚滚的烟尘。 他能感受到身旁亲卫的紧张。 放在以前,那是自己给明军带去的感觉。 可现在,当看到无边无际的骑兵犹如洪流一般,直扑自己的驻地。 就算现在还有距离,可隐隐约约,已经能感觉到地面也在为之震颤。 “报~” 又是一个士兵驾马而来,到孛来面前,连忙滚下马,跪伏在地上,急声道:“太师,隘口放下,出现五百余战车,千余骑兵正在向我方冲击。” 顿时,孛来感觉有些头晕,扶额,身体晃动几下,立马被亲卫扶住。 亲卫眼疾手快,却被孛来挣开,现在他可不能暴露出自己的懦弱。 勇武营团,罗士信部。 罗士信看向不远处的军营驻地,高高举起手,大吼:“大明,万胜!” 闻声,其身边的力士,立马从腰间取出牛角,放在唇间,鼓起腮帮子。 呜~ 沉闷而又嘹亮的号角不断在骑兵之间传递,回荡在整个草原之上。 下一刹那,整个骑兵部队开始提速。 左右两翼的游骑兵脱离大部队,所有士兵取下背上的弓箭,身体起立,站在马镫上,半弯着腰,缰绳不断抽打在马脖子上。 呜~咚咚~ 鞑靼军营里,号角和鼓声齐鸣。 不需要站在高点,光是地面的震动,就知道有敌袭。 士兵纷纷寻找自己的马匹,仆从军则是被紧急集合起来,就跟一只只鹌鹑一样,蜷缩在一起。 孛来知道,对方已经提速,就算要跑,也需要断尾求生。 面对漫山遍野的骑兵,鼓声已经不能捶动士兵的心脏。 孛来猛然拔出弯刀,挥向一旁的奴才,双眼血红,回头看向脱脱不花他们,怒骂道:“该死,我们之中,有奸细!” 战场上,只要不是白痴将领,都能知道信息的重要性。 想要完成眼前的大包夹,并且和宁夏方面紧密合作,代表着他们这边基本处于透明的状态。 骂也骂了,现在也不是抓奸细的时候。 “现在,该怎么办?” 脱脱不花看到明军之后,已经没有了丝毫胆气,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孛来身上。 “往西,去察合台。” 孛来叹了口气,浑身一松。 挥了挥手,众人立马行动了起来。 鞑靼骑兵驱赶这仆从军,组成敢死队,势必要拖延住明军的步伐。 相比鞑靼勇士的一脸壮烈,仆从军只能瑟瑟发抖。 而就在这时,一个鞑靼兵看向身边的战友,道:“为了长生天,为了大汗。” 闻言,对方默默从怀中掏出一条红布,便听到那鞑靼兵问道:“这红布是要干什么?” “为什么要绑在手臂上?” “咦,怎么你们都有,我没有?” 下一刻,其他士兵看向那鞑靼兵,扬起温暖和煦的笑容。 鞑靼兵的视野向上,随后翻滚到地上,看着自己的身体双膝跪下。 “消灭胡元暴政,胜利属于大明!” “大明陛下,万岁!” 原本处于前排,需要去阻挡明军的敢死队,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怒吼。 “该死!快走!” 孛来翻身上马,知道己方有奸细,却不曾想到,会在这时直接选择炸营。 “哈力锁鲁檀!你敢叛我!” 看向那领头的人,孛来目眦欲裂,大声吼叫着。 人群之中,哈力看向孛来,嘴角咧到最大,拔刀指向对方,道:“当初也先辱我妻母,夺我哈密,就应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哈力笑得十分疯狂,身为哈密卫忠顺王,被瓦剌控制之后,活得就跟奴隶一般。 也先为了控制蒙古左翼诸部,不断搞暗杀,致使哈密内部纷争不断,让其乘虚而入。 现在,哈力可不想当什么忠顺王,他只想向瓦剌复仇。 罗士信部的骑兵还没到,鞑靼营地已经乱成一团。 大敌当前,孛来想也没想,就直接挥动马鞭。 搞刺杀、暗杀、毒杀等等,这种下作手段的反噬,在己方势弱的时候,给了鞑靼最后的一击。 张泰从隘口中冲了出来,放眼望去,看到混乱的鞑靼营地,转头看向沈燕,心中惊奇。 一开始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对方身边有自己人,而且还是高层,不直接搞搞暗杀什么的,一定要在战场上大败对方。 可当看到杀红眼的哈力时,他便懂了,愤恨会存在,不正当的手段,留下胜之不武的间隙,现在就是反噬。 “儿郎们,给本将,碾碎他们。” 享受着锦衣卫带来的情报,这是张泰打过的最为顺心的仗。 六百辆战车,并驾齐驱,车轮旁的卷镰,在冲入敌军阵地之后,直接开始收割任何能碰到的生物。 鞑靼可谓兵败如山倒,士气早就被勇武营团那漫山遍野的骑兵给吓住。 现在面对战车,根本没想着怎么打,直接转头各自逃窜。 然而,罗士信部的游骑兵已经从两翼包夹而来,中间的主力,已经能看到罗士信拔出腰间弯刀,口中不断大吼着冲了过来。 仆从军中,不少直接跪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就直接被马匹撞飞。 在没有成建制投降的情况下,明军也不能保证投降不杀。 热烈的阳光下,鲜血纷飞,残肢断臂四落。 张三和罗士信突破了第一道乱兵,向着南边逃窜的骑兵追去。 忠顺王哈力,看到赶来的明军,仅仅是侧头看了一眼,随后就看到其中二十余骑直接站在马镫上,从背部取出一根木棍一样的玩意儿,那应该叫火枪。 从后膛装弹,端起,瞄准,射击。 砰砰砰~ 枪声响起,哈力立刻朝前方看去,两个骑兵应声从马背上摔下。 第618章 投明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张泰刚要拍马追去,就被一道声音喊住。 “张将军,张将军,请留步。” 李狗蛋驾马而来,喊住张泰,道:“还请将军统领战场。” 张泰闻声停下,看向周围的兵荒马乱,又看了看来者,是勇武营团的人。 最后,他看向远处追击而出的身影,勒住缰绳,高举手中大刀,喊道:“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 有了将领带头,这句夷语开始在战场上响起。 勇武营团的骑兵很快就收队,拍着马脖子,安抚马匹情绪。 长期赶路,还进行了冲锋,马力已经岌岌可危,短时间内还行,持久战的话,马匹的内脏承受不住。 这样的情况,自然也出现在张三他们的身上,几枪过后,张三和罗士信都直接勒紧缰绳。 骏马嘶鸣,扬起前蹄后重重落地,鼻息不断喷出滚热的气雾。 “啧,装弹还是有些繁杂了。” 张三拍着马脖子,一边安抚马匹,一边抱怨着说道。 背上的后膛燧发枪为西山兵工厂最新研制的火枪,加上纸质弹壳,在地面装弹速度比以往还要快上一倍有余。 若是十分熟练的神射手,装弹速度甚至可以更快。 罗士信直勾勾看着张三的火枪,眸中露出了十分的渴望。 刚才别人盯着敌军,而他看的是张三他们。 没办法,追是追不到的,一开始就知道有这样的结果,马力摆在那里,跑死马也追不上。 至于能不能拿下那几个头目,就看哈力的表现了。 远处的哈力对于张三他们停止追逐也不意外,他对瓦剌是私仇,不可能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之前张三开火,已经让孛来等人不敢回头,甚至有亲卫自己脱离队伍外逃。 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战败方十分常见的景象。 当然,也有死忠亲卫,转身准备向哈力等人张弓射箭。 追逐方与被追逐方的差别便显现出来。 转身射箭时,马速会稍微降低,而这一点降速,就需要面对可以保持速度的追逐方的攻击。 只要前方有人想要回头,立马就会迎来哈力亲信的箭矢。 臂膀上的红布带在风中肆意飘摇。 也先虽然身死,但是不代表哈力会放下仇恨。 敌我双方不断有人身上被流矢命中,渐渐的,哈力也放弃了追逐。 穷寇莫追,一旦脱离大部队太远,那么难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这一次,哈力看着远去的队伍,回头便听到震耳欲聋的吼声。 “大明,万胜!” “陛下,万岁!” 山头之上,骏马嘶鸣,士兵们高举着武器,大声欢呼着。 “我从来没想过,踏破贺兰山竟然如此简单。” 张泰恍如隔世,看着远方的平原大漠,喃喃说道。 “这才只是开始,还需要处理瓦剌诸部,不能让其有死灰复燃之机。” 李狗蛋皱着眉,随后看到张三等人回归,其身后,还跟着疾驰而来的哈力。 “神武卫统领,张三。” 张三看到李狗蛋身边的人,旋即拱手,道:“想必便是征西将军,张将军吧?” 闻言,张泰直接愣住,随后上下打量起了张三,问道:“神武卫,某倒是听过,不曾想,统领如此年轻。” 咳~ 李狗蛋右手握拳,在唇前咳了一声,道:“张统领乃是圣上义子,带领神武卫立下赫赫战功。” 嘶~ 张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向张三,目光都变了。 “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 奉承的样子就直接写在脸上。 张三对着李狗蛋翻了个白眼,他并不介意李狗蛋这么介绍自己,对于自己的身份,张三有着明确的认知。 圣人义子怎么了? 多少人想要,还要不到。 更何况,自己确确实实沾了光,又不是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张三可没有那么矫情。 “这脱脱不花,还真会跑,以为冲阵的时候,他们会乱了阵脚,没想到跑那么快。” 摆了摆手,张三转移话题。 “现在这样,他们只能往西,或者往北,最可能是往西,听说西方也有什么大汗,先汇报,让圣上定夺。” 罗士信耸了耸肩,这一次的配合有缺陷,毕竟距离太长,人力传递信息的情况下,想要达到紧密配合,就需要看各个将领。 所以,罗士信说话的时候,看了张泰一眼。 原定计划,便是张泰来吸引鞑靼大营的注意力,然后再由勇武营团来进行短期冲撞,再配合哈力,乱中取敌方大将。 “没有追到,望万户莫怪。” 哈力上来就直接道歉,就算他是忠顺王,也表现的十分谦卑。 闻言,罗士信将目光转向哈力,点头道:“一个月,我部会配合你行动,收拢诸部,然后,交出兵权。” “圣上已经答应某可以去京城定居了?” 哈力并不意外,这些都是谈好的条件。 对于忠顺王这个位置,他一点也不想要。 他父亲,三个哥哥,都死于非命,甚至那也先,还算得上是自己的舅舅。 这样的关系,也先也对自家动手,毒杀、暗杀,还挟持王母,侮辱自己妻子。 和也先这种人比起来,大明至尊给他感官简直就是圣人。 就算在孛来他们身边安放了奸细,也仅仅是传递情报,根本没想过暗杀这类手段。 所以,可以去京城享福,又何必在草原担惊受怕? “可,圣上准许你带家眷部属,但,要遵守大明律例。” 罗士信走到哈力身边,拍了拍其肩膀,继续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哈力苦笑点头,投明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在锦衣卫和他接触之后,给了他更好的选择,他也意识到,就算他不反,假以时日,等待他的就是死或者逃。 人家锦衣卫都已经来到他这个忠顺王面前了,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就算现在脱脱不花跑了,哈力都觉得,在他们身边,依旧有锦衣卫潜伏。 “我还有些仇要报。” 哈力想了想,还是对罗士信说道。 “一个月,冤有头债有主,不许对普通牧民动手。” 罗士信竖起一根手指,继续道:“最好是将那些头目押送回京,接受审判,这样对你更好,当然,你若不愿,某也不会干预。” 而张泰,就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商量。 第619章 第三股力量 张泰和传统军阀一样,有私心。 比起执行战略任务,他总会想着保存自身实力。 这样的情况,和大明大多数将领差不多。 他们将士兵视为自己的力量,觉得一旦失去力量,就会无法自保。 所以,当得知自己要执行诱饵任务的时候,他有意拖延。 就结果而言,对张泰来说,是可以接受的。 就在刚才,他的部下疯狂收割人头,乱军之中,谁管你投不投降的。 和勇武营团不同,他们依旧还是以斩首割耳为战功。 罗士信虽然心中有气,但也没有发出来。 这里属于宁夏,远离京城,和大同还隔着一个河套,地方军有些私心,只要不影响大局,在不同军制的情况下,罗士信也不好说什么。 随军的军医开始处理伤兵,身死的战士会被聚集在一起,进行统一火化。 对于勇武营团来说,他们并不奢求有亲人,和战友同葬,是大多数战士的选择。 清扫草原到现在,还未发现他们原本的家人,最有可能,就是在这瓦剌地盘。 草原对于战败的人,是没收这些人的一切,牛羊、住处、孩子和女人。 “张将军,之后会征用一部分军用物资,借一步说话。” 李狗蛋对着张泰微微躬身,道:“某是参谋兼观察员,勇武营团,罗士信部的补给,暂时由某负责。” 闻言,张泰挑了挑眉,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土里土气的人,竟然还是个参谋。 见对方似乎没有要追究的样子,张泰便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还请贵部就在山外驻扎,莫要惊扰了宁夏百姓。” 分属不同的部队,张泰对此分得很清。 一旁的罗士信皱了皱眉,那种被人看作异族的感觉再次感受到,心中有些不爽。 京城有圣人在,对于勇武营团的感观并不会像地方这样。 领取物资,不仅要有李狗蛋在,他这个领军万户也需要到场。 “这里的营地物资,勇武营团要直接征用。” 之前是奔袭,带的东西并不多,恰好这里的驻地有,与分小队一样,直接就地取材,可以省下很多的包袱和时间。 “可以,可以,这是应该的。” 张泰可不敢强求太多,有战功就行,至于这些帐篷粮草,给了就给了。 众人又继续商讨了一番,李狗蛋和罗士信才随着张泰离开。 而张三,则是同勇武营团的战士们一起整理驻地。 巴雅尔走到张三身边,踢着地上的沙土,不忿道:“若不是他们失了战机,我们也不会出现牺牲。” “莫要如此说,大明原本的军队就是这样,至少他来了,不是吗?” 张三耸了耸肩,巴雅尔他们本来是底层,入大明军伍之后,起点便是京营,甚至还由神武卫教导,对于地方军,自然不熟悉。 地方军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边军尚且还好,毕竟还要应对外敌。 可就算是这样,依旧有像郭敬这样的宦官监军,直接出卖军事情报这种事情。 而将军队视为私兵的将领,有着各种各样的小心思也不奇怪。 听到张三这么说,巴雅尔微微皱眉,也想到了以前自己部落都能不断劫掠边寨,便能理解了。 但是,自己战友牺牲了,心情总归没那么好。 “原来哪里都一样。” 巴雅尔叹了口气,道:“以前部落万户也是各自为政,甚至还会相互攻伐,抢掠资源。” “倒也不会这么过分。” 张三拍了拍巴雅尔的肩膀,安慰道:“往后会更好的。” 闻言,巴雅尔扯了扯嘴角,然后看向不远处的哈力,虽然对方投诚了,但是以往的一幕幕,在巴雅尔脑海中回忆而起。 哈力这种高层,对于他们的压迫是实实在在的。 比起大明,草原上的动物社会,根本没有把他们当人看。 “但愿吧。” 巴雅尔收回目光,起身前去帮战友的忙。 接收像哈力这种鞑靼高层,自然会让勇武营团的战士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是,朝廷又不可能不抓住这种机会。 大明需要人力,草原上的牧民,也是重要的人力资源。 哈力的投诚,便意味着近一万的人力脱离了鞑靼。 当然,兵权是必须回收的,朱祁钰可不想再维持这种一边朝贡,一边被劫掠的关系。 因为这样的苛刻条件,所以也只有像家破人亡的哈力忠顺王这类高层,才会有被锦衣卫发展关系的机会。 哈力短暂集结了自己的亲信部队,并且又收容了不少其他俘虏。 他不会在贺兰山下驻留,一个月的时间,哈力要回到哈密卫驻地,在去京城之前,先将自己该报的仇给报了。 河套地区,毛里孩诸部得到勇武营团离开的消息,结合方向,大致也猜到了对方的目的。 可是,身处河套,对于阿拉善,也就是贺兰山,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彼此之间的内部钳制,让河套诸部都不敢轻举妄动。 不仅如此,河套诸部的人,心思沉浮不定,底层牧民对于小头目,生出了不少反抗的心思。 牧民在私底下偷偷沟通流传着来自那英雄扎克的话语。 而扎克对于明人身份的向往,也在无形之中,在牧民之中相互传染。 也就是在此时,扎克部落在短时间内已经达到百人级别。 不再是那些老弱病残,新来的牧民之中,有不少肢体健全,仅仅是身体稍微瘦弱一些的人。 扎克皱眉,看着不断发展起来的聚落,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青壮力的加入,自然是好处很多,可是,传回其他部落的消息中,隐隐约约,总能听到自己名字,还有什么反抗的声音。 扎克只不过是一介商队的底层,根本就没想过去和河套其他部落对抗。 就算背靠着商队,扎克觉得,真正发生冲突,商队只会直接抛弃自己这些人。 毕竟,没有必要为了他,而去交恶河套诸部。 可也就是扎克如此小的能量,无力去维持那些有着自己想法的人。 渐渐的,原本达成僵持下的河套,出现了第三股力量。 他们似乎无处不在,不知其幕后主使,不知其真正面目,更不知其具体目的。 第620章 于谦免职 “也就是说,你们原计划是劫持深儿,然后让鞑靼在边境搞事?” 朱祁钰对着跪在地上的人问道。 而那跪伏之人,便是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待诏,提督四夷馆的许彬。 不止他一人,还有户部尚书陈循,大通事兼后军都督昌英,兵部尚书于谦也一同跪在其身边。 这两人有着共同特点,便是许彬的举荐人。 陈循的额头不断冒着冷汗,他也没想到,许彬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就谋划而言,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根本没有可行性。 但是,人家就是做了。 “永乐十三年进士,为翰林院庶吉士,后升翰林院编修,翰林院修撰,福建乡试考官,正统十四年,五月,得到曹鼐举荐,提督四夷馆;九月,经陈循举荐,升任大理寺右少卿;十月,经昌英举荐,升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待诏,提督四夷馆。” 看着许彬的个人信息,朱祁钰皱着眉,抬头问道:“你哪里来的胆子?” 做的是书生行当,想着却是造反,而且还是一个掌管宗庙礼仪的人,朱祁钰都觉得其想法有些天方夜谭了。 语气虽然平淡,但是许彬仍然浑身一震,整个身子抖如筛糠。 “是昌英唆使罪臣,只需在德王出宫之时,将王爷交给他,就许罪臣泼天富贵。” 许彬不断磕头,似乎悔不当初,十分后悔。 不过,这话,在场的人,就没几个信的。 “昌英,永乐二年,受命袭父百户之职,以父作战阵亡功,封羽林前卫正千户,送翰林院学译书;十一年,改赐姓,出使漠北,哈密等处,官至都指挥同知;宣德十年,至甘肃备边,冒功,获都指挥使职,查觉后革职;正统三年,于鱼海子等处擒敌立功,仍复位;十四年,升后军都督。” 比起许彬,这昌英算是军事大老虎了。 朱祁钰看完信息,再看向昌英,道:“你一个蒙古之人,深受国恩,却不思报国,还妄图颠覆,可有辩言?” “是许彬蛊惑罪将,言德王复位,便有社稷不世之功,若是功成,朝中一呼百应。” 昌英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不然也不会谋划这种事情。 但是,一句朝中一呼百应,让陈循和于谦心中一惊,随后,于谦重重磕头,道:“陛下明察,奸人离间之计,不可轻信。” 这昌英虽然是在脱罪,但言语中,却是在给圣人种下疑心的种子。 自古多疑的帝王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在于谦看来,昌英其心可诛。 闻言,朱祁钰揉了揉眉间,道:“若不是缉事厂及时发现,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于谦的担忧,朱祁钰当然知道,但是,那又如何,像许彬这样的学究,本来就看自己不爽。 而自己一系列的动作,更是将仕林得罪的死死的。 或许,在许彬看来,自己就是在拨乱反正,只不过是借助了鞑靼这一外力而已。 这种人,就像胡濙一样,抱着礼制,觉得自己才是大义。 最重要的是,正如昌英所说那般,一旦成事,一呼百应并不是说说而已。 “陛下,宁夏急报。” 一个士兵直接站在门口,大声通报,随后将信件交由黄门,递到朱祁钰面前。 朱祁钰看了一眼,就拿给身边的兴安,笑道:“念给他们听听。” “是,陛下。” 兴安接过,稍微看了一眼,猛然瞪大双眸,嘴角不由扬了起来,对着下方,朗声道:“达贼万人的进犯,镇守宁夏总兵官张泰差夜不收沈燕走报,一股从西北路打硙口方试探,此前,锦衣卫线人知敌先机,报与勇武营团,罗士信部疾驰支援,亲率骑兵与宁夏卫击败达贼斩敌两千余颗,达马不计其数……各领官军家丁勇士人等截杀于贺兰山北麓,破敌之大营,先行报之,详报后呈。” 话音落下,殿内全都安静了下来。 昌英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朱祁钰,刚才那句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还在耳边环绕。 “不错,锦衣卫不错,勇武营团不错,宁夏卫不错。” 朱祁钰对向昌英的目光,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几个不错,犹如一把把刀,插在昌英身上。 就连许彬,也直接瘫软在地,嘴巴张开,都忘记合上了。 “很不巧,你们被缉事厂发现,而达贼,也被锦衣卫发现,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兴安将战报恭恭敬敬放回圣人御案上,缉事厂这次算是立了大功,让他浑身都感觉一松。 跪在地上的于谦,听完战报,便知道,这不是从卫所传来的,应该是圣人自己的渠道,并没有经过五军都督府和兵部。 毕竟,正经战报,需要有详细的过程,还有斩获首级人员的明细,将领各自汇报的私录。 而这份战报,仅仅是说了大致经过,特别还隐匿了锦衣卫的作用,皆以线人代替。 不知不觉之中,圣人已经织了一张大网,比两位前任还要巨大的网。 “传令勇武营团,对西蒙古,犁庭扫穴,一切不服王化之头目皆可就地处决,宁夏资源配给供应,全部配合勇武营团,仍固守宁夏,谨防河套达夷。” 朱祁钰当即下令,给勇武营团正名,避免地方军政搞事。 而对于下方的两人,朱祁钰则是看向陈循,道:“陈卿,下次提拔人,可得看清楚点。” 说着,看向于谦,继续道:“于卿,暂领五军都督府,而后军都督图谋不轨,有不察之过,免去左都督一职,由朕暂代之,可有异议?” “臣,遵旨。” 于谦似乎早就知道有此结果,打从一开始,他便是暂领,朱祁钰从来没有坐实他左都督一职。 大明的兵部并不是国防部,他更像总后勤部,而五军都督府才是事实上的最高军事领导机构。 在这点上,大明的军制可以说是全世界最为先进的军制。 后世让文官掌管兵权、军方不干预政治,是大多数所谓先进国家的选择。 高度集中的军事权力,有利于应对危机,这也是为什么于谦临危受命的原因。 可是,于谦终究还是文臣,此风不可长,不然等于谦或者朱祁钰死后,兵部将直接取代五军都督府,到时候,文官就真的没有人可以制衡了。 第621章 考题 那两个已经有点怀疑世界的人,朱祁钰也没有再多问,反正这次不过是走个过场。 罪证俱在的情况下,自然是抄家问斩,一条龙服务。 至于还会牵连出多少人,朱祁钰不需要考虑。 与大明其他事情相比,这跟过家家一样远程合作造反,简直不值一提。 “把人拖下去,陈卿和于卿留下。” 几个护卫直接将已经有些痴呆的许彬和昌英拖了下去。 “起来吧。” 朱祁钰喊起了依旧跪在地上的两人。 “谢陛下。” 两人异口同声,起身时,膝盖还有些颤抖。 “一个少卿,也想妄图挟持德王,你们怎么看?” 想法是挺不错的,若真的将朱见深挟持走,以其为傀儡,那么或许真可能有一定的号召力。 闻言,于谦淡然开口,道:“穷途末路,黔驴技穷。” “确实如此。” 陈循点着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刚刚感觉从死门关走了一遭。 “不过,那昌英,似乎也没说错,南衙仕林,对陛下或有些许不服,如那许彬这般不知变通的腐儒,不知凡几。” 朝廷的高层烂过了,而正在清理的中层,就需要通过科举等一系列措施补齐。 “那就憋着。” 朱祁钰揉了揉眉间,摇头道:“朕是想不明白,鞑靼头目怎么会去信这些人?” 相信他们能劫持到德王朱见深,还不如相信明天大明就会崩溃。 大明的防卫体系,最高等级防线便是神武卫,就算劫持了德王,还要面对五城兵马司、周边京营卫所、锦衣卫和缉事厂。 除非是指挥体系出了问题,朱祁钰自己作死,否则这种事情,在京城,完全没有可能性。 “陛下,宁夏大捷与此叛乱,信息可是相互连通的?” 于谦问出了他比较感兴趣的问题。 闻言,朱祁钰看向兴安,随后摇了摇头,道:“缉事厂与锦衣卫还在磨合,只不过双方都恰好发现,否则,当前信息交汇,尚且无法如此精准配合。” 这话让于谦很是震惊,换而言之,就是缉事厂和锦衣卫有着各自的系统,并且在某种情况下,信息还会保持畅通。 在军伍之中,地方和中央都做不到如此。 “天佑大明。” 于谦不由得感叹。 “事在人为,他们恰好撞枪口上了。” 巧合是某种必然,朱祁钰继续说道:“许彬这类人,恰好说明太祖节文孟子的正确性。” 于谦和陈循彼此对视了一眼,不得不露出苦笑。 所谓孟子节文,就是朱元璋删除了孟子中的一些文章,删减之后,作为科举指定参考书。 诸如“民贵君轻”、“臣视君如寇仇”这类朱元璋觉得不合适的话,课士不以命题,科举不以取士。 当然,完整版孟子并没有被限制。 而这一切,都是在朱元璋要废除丞相制的前提下进行。 朱元璋身为皇帝,虽然反感孟子,但也没有去搞什么文字狱,只是想通过从更改教材,让选出来的官员更符合自己的意志。 毕竟,朱元璋并不想和士大夫共天下。 私心是有,但是其方向,某种程度来说,是正确的。 拥有经典解释权的仕林,总会将经典中的民和士大夫排在一起,以偷换概念的方式,逐步去蚕食并获取权力。 “陛下,节文不得人心,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 于谦直接用朱元璋删减的内容来劝说现在的朱祁钰。 闻言,朱祁钰更是噗呲笑了出来,道:“若按孟子之说,民为贵,社稷次之,纣王任用平民,以当今而言,便是超前改革,不过是动了‘百姓’的权益,失的是‘百姓’的心。” 所谓小人,便是平民,而当时的百姓,有姓氏的人,皆可谓贵族。 “朕不是来辩经的,辩经,那是大儒的事情,而且,朕也不屑于改那些经典。” 朱祁钰敲了敲御案,道:“可若是朝臣总是口口声声说着民意,做的却是损公肥私的事,这是经典教的?” “这是一颗雷,所以,往后兵部和户部,优先从学校和军队中挑选合适人选,从吏开始,你们要设置好晋升渠道,朕需要的科道官,不是许彬这类人,明白吗?” 朱祁钰虽然强势,但做事留一线。 皇帝最常接触的是文官高层,但是,朝廷的主力是科道官。 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各道监察御史,大明的党争,其实就是从这些中层开始。 有权力不用,还妄想着让学生自己去摸爬滚打,朱祁钰可没有那么蠢。 大明的吏本来就可以通过考察升转为官,但是这条路虽然在,但路口已经被众多科班出身的上级给堵住了。 “臣,明白。” “臣,明白。” 这是原本的既定目标,从户部任用学校的人当会计就已经开始,只不过圣人再次强调了一番罢了。 “陈卿,朕要辽东、湖广以及天津去年税收为样,再以河套为点,设殿试策问。” 朱祁钰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问道:“这题会不会太难。” 闻言,陈循顿了一下,道:“难,若以此题策问,诸生所能回答并不多,无非是教化与征伐。” “于卿觉得呢?” 朱祁钰问完陈循,向于谦发出了同样的问题。 “诸生纸上谈兵,考题太过宽泛,或许不会达到陛下所想之结果。” 于谦赞同了陈循的话,但补充道:“可若是有样本,可随意指摘朝政,也或许会有不同。” 朱祁钰也是第一次当皇帝,而且还是第一次面对殿试,看过了过往的考题,朱祁钰也是如此觉得。 “兴安,将其余三,不,请工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过来一趟。” 听到于谦的话,朱祁钰便有了想法。 离殿试还有时间,索性就直接将五部中的四部叫过来,陪自己出出考题。 在等待的时候,朱祁钰让人从书房中取来一份试卷,给两人阅览,便问道:“若是如此出题,二位觉得如何?” 试卷并不难,其上的问题依次分列清晰。 比如,题目一:朝廷官员是什么?其责任与义务是什么? 于谦和陈循看着试卷,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充满疑惑。 第622章 模拟殿试 大明的答策题其实和写申论差不多。 只不过,殿试的策题多是问什么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问什么治天下之道。 如此种种,回答也是什么立纪纲,饬法度,实政陈,这类十分笼统却没有多少实用性的大道理。 总而言之,便是大家都在讲道理,要办实事,那等当了官再言什么二三事,列四五策。 陈循和于谦看完整张试卷,再看向圣人的时候,满脸都是怀疑。 “陛下,这是不想选进士了?” 陈循弱弱说道。 “怎么?这试卷不行吗?” 朱祁钰挑了挑眉,没想到陈循会这么说。 看了看试卷上的开头四问。 【朝廷官员是什么?其职责和义务是什么?】 【朝廷官员应具备什么素质和能力?】 【朝廷政策实施需要做什么准备?】 【朝廷官员结党营私,为教义或信仰,或各种其他原因开展党争,应当如何处理?】 别说考生了,就算是当朝尚书,要回答这些问题,最重要的是,要让圣人满意,都极具挑战性。 更何况,还有后面的一大堆准备材料。 比如:西城,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面馆有十数家。由于市场竞争激烈,大部分面馆都采用多种经营……叶掌柜言:做好面不简单,一辈子只做面,一辈子都能把面做好更不简单。 问:叶掌柜面馆得以成功的原因; 要求:全面、准确、简明、有条理,不超过三百字。 这都是什么问题? 当官和开面馆有什么关系? 于谦不明白,陈循也不太明白。 不过,陈循倒是能理解方才圣人所说的,依据材料出题的策题是什么样子的。 换而言之,以前像是河套地区,问的是“如何治理河套”,那么现在就可能是“如何有效处理河套居民”,或者“河套居民某某因入籍一事如何如何”。 不再宏大叙事,反而直接精确到具体事例。 虽然是套了个河套的模子,但一些材料,明显是辽东和天津发生的事情。 身为阁臣,底下递上来的奏折,大部分他们都会过一眼。 所处理的事情,都能在材料里看到影子。 可就算这样,两位尚书依旧觉得,就算他们做这份卷子,也很有挑战性,就不要说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考生了。 “考生并无处理政务经验,又何来回答试卷考题?” 陈循问完之后,便发现,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陈循自己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确实,考生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可是却一直在考答国策问题,只是,之前的国策太过宏大,空中楼阁的东西,书里的经典一大堆。 看着圣人脸上渐渐爬起笑容,陈循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也就说,不能答这试卷,却可以作答治国良道。” 朱祁钰忍不住拍起手来,恰好,工部和吏部尚书都过来,他便继续道:“试卷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先做,做做看。” 对于一脸懵两位尚书,就留着于谦和陈循跟他们解释。 景仁宫作为殿试的排练处,朱祁钰还很贴心了给四位尚书准备好了桌椅,就是学校同款的那种。 王直从来没想过,自己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能重温科举。 至于什么考题泄露,在场的人都不蠢,这种试题,要多少有多少,天知道圣人背后还准备了什么。 答题的时候,朱祁钰就在一旁当主考官,双手背在身后,来回巡视。 这也给了尚书很大的压力。 要知道,就算是殿试,皇帝也仅仅是露一个脸,为的就是不给考生压力,哪里还会巡视考场,更何况像现在这样。 “咳咳,不要交头接耳,自己的试卷自己做。” 朱祁钰看到陈循习惯性想去和别人探讨,便开口提醒。 在场之人,唯有于谦和周忱在奋笔直书。 和王直、陈循相比,这两位,一个是巡按地方二十余年的御史,另一个也是浮沉郎署二十年。 朱祁钰所出的考题,对于他们来说,更加得心应手。 可以说,四人两派,一派是像王直这类的学院派,科举第一,以翰林院修撰出道,一直担任学士;另一派是于谦这类的实干派,科举中下游,在翰林院待过一段时间便被分派到地方为科道官。 并非说两派中,某派最好。 就如陈循,虽然是学士,也可以说是老学究,但是做起户部尚书,也是手拿把掐。 时至饭点,朱祁钰让人给尚书上了膳。 大明殿试只考一科,而答策论便是三个时辰。 所以当天里,考生是直接在宫里用膳。 模拟考试,自然是给尚书们充足的时间。 屋外,风吹动树叶,发出飒飒的声音,宫娥的步伐轻缓,打理着偌大的花园。 天气不冷不热,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打哈欠。 不久后,于谦和周忱依次放下笔,将试卷摊开,用嘴去吹干上面的墨迹。 朱祁钰走到他们桌前,纸面字迹十分端正,如同印刷体一般,每一个字的大小和间距相同,一笔一划皆有讲究。 光是卷面分,朱祁钰都必须给这些考神一个满分。 看到朱祁钰已经在查看两位尚书的试卷,并且要准备开始讲题,陈循和王直就在一旁探头探脑了起来。 “罢了,既然有人做完,那么你们就不用继续了。” 朱祁钰侧头看向陈循和王直,两人被看得老脸一红,但也老老实实放下笔。 首先便是前面的四问。 官员是什么?其职责和义务是什么? 朱祁钰的答案很简单,管理国家的人,其职责便是维护朝廷法律和政策执行、执行日常管理和行政任务、为百姓提供优质公共服务、维护社会稳定。 而第二问,便是朱祁钰便写下,官员素质和能力直接关系到朝廷的工作质量和效率,同时必须坚持朝廷的路线、方针、政策,具有正确的政治方向和政治观念… 现在是四位尚书站在一旁,看着圣人落笔答题。 在看答案的同时,对比自己的作答。 殿试策论本来就没有统一的正确答案,其根本便是谁答得更加符合皇帝的心意。 可当看到圣人的答案时,比起自己那些文文绉绉的答案,似乎圣人的答案更加浅显易懂。 第623章 散发人生的余晖 什么人君一天也,天有覆育之恩,而不能自理天下,故所寄其责者,付之人君。 什么用是所居之位,则曰天位;所司之职,则曰日天职;所治之民,则曰天民;所都之邑,则曰天邑。 这些高高在上的言语,怎么也比不了圣人陛下那简洁有力的词句。 而当答到如何应对党争问题时,朱祁钰则是提出了建议。 朝廷应当建立有效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廉洁纪律、工作纪律与生活纪律… 不知不觉几人都看得深入了,了解完这些,再往后,对着那些资料写答案,似乎就容易了许多。 比起他们,朱祁钰做题快上很多,卷面倒没有四人那么整洁。 “你们看看。” 朱祁钰活动了一下手腕,将答案摆在他们面前。 “妙哇!” 陈循点着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圣人,道:“户部税务局,好似也是如此考核。” 顿时,其他人都沉默了。 朱祁钰倒是没有回答陈循,术业有专攻,像科举这种大规模考试,其实并不符合公务员考试,而是更像高考。 户部的考试,属于取吏,而这股风气吹到科举这边,那岂不是意味着,圣人正在渐渐给学校的学子开后门。 王直看着眼前的答案,不得不说,比起科举那些大道理,这纸面上的策对,更有指向性。 换而言之,要是选取官员的话,圣人出的考题更加合适,若能回答此题的人,在应对政务的时候,多多少少,也能快速上手。 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但遇事最先的便是前人的经验,而这些经验,就是纸面上的黑白字。 “大差不差吧。” 朱祁钰摸了摸鼻子,笑道:“毕竟都是朕出的题目,差不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陛下,臣还是觉得不可。” 王直思索片刻,便说道:“此番取士,重在填补各地缺额,若是用陛下之策题,过着,臣估计,百不存一。”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也罢,就在题后多个附加题。” 现实是现实,相互妥协是必须的。 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那附加题,想必才是圣人真正关注的题。 王直就算嘴上觉得不好,可若是有人得出圣人满意的答案,那就得将其拐到吏部来。 没办法,现在五部之中,吏部虽然掌管官吏,但很明显,圣人对于取贤方式很有主见,那些通览经典的人,入不了圣人的眼。 “陛下英明。” 躬身拜下,王直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教育改革。 圣人看不上儒生,那就让儒生去改变,而不是强求去改变眼前的圣人。 许彬被抄家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再加上南衙那群被处置的官员,京城的百姓,对文官的感官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高大了。 口口声声说着代表民意,当民意不再可以由他们代表时,那读书人的地位就再次被削了一层。 当然,这并不能说读书不好,相反,京城的文风极为昌盛。 教育的普及,在京城,相比地方来说,已经极为普遍。 学校今年就算是扩招名额,也受不住那些有工可以打的百姓子嗣人多。 同时,成人夜校也开始兴起。 圣人并不是说不在乎读书人,王直看过,圣人对于教育的重视程度,比历代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孔家没了,朝廷的礼部都没了,卫道者已经被隔绝在朝廷之外,想要做事,除了像许彬一样,失去大义,失去民心,便是融入新的学习体系。 而学士要想专研学术,格致院和翰林院都可以。 朱祁钰和众人再探讨了下关于申论的问题之后,便让人离开。 “陛下,与许彬罪人牵连者甚广,是否全都抓拿?” 等人走了,兴安才开口询问圣人。 闻言,朱祁钰没有马上回复兴安,而是靠在沙发上,仰头闭眼沉思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西边和东边都缺人,让刑部去办,缉事厂协助,至于许彬,押入大牢,别斩了,医学院现在也有些缺人。” “是,陛下。” 兴安躬身,他知道,医学院所谓的缺人,缺的是死囚。 比起直接拖到菜市场斩首,圣人最近更倾向于让他们的人生更有意义,更能发光发热,去散发人生的余晖。 不仅是京城这边,南衙方面和舟山方面,送到京城来的,皆是被送入大牢。 大明的医药学,便是建立在这些人身上。 大蒜素和霉素在动物试验之后,就需要在人体观察,记录各类发凉发热反应,死后直接解剖,直接观察人体器官反应。 建立在野蛮之上的发现,就必须抛弃华夏的一些礼仪传统。 朱祁钰知道,那所谓的西方医学就是在放血和截肢中,不断在人命上面建立,最后再裹上一身精美的外衣,斥责东方的腐朽。 低人权的优势,当然是人命关天的社会比不上的。 同一时间,浙江宁波。 金濂的提议得到了朝廷的支持,便开始对外发出告示。 法不既往,天命元年之前的官员,不给予追究,并且对于天命元年之后的贪污金额做出了限制。 当然,这也是对于告示发布之前的,而告示之后,再有发现任何一铜钱的受贿渎职,皆严惩不贷。 如此才让整个浙江的官场松了一口气。 文武方面是齐头并进的,舒良镇着昌国卫,海面上是来来回回的福船,押送着海寇离开舟山,并且为金濂送来京城的助力。 范广在昌国卫的港口登陆补给,看着接连被送上运输船的囚犯,不由得问舒良,道:“如此多人,要是改造,也是一份战力。” 闻言,舒良笑道:“那也不能在地方改造。” 一旁的刘昇讪讪不敢说话。 眼前的范广,现在可以说是海军大将之一了,自己这指挥使可比不起。 “不曾想,去趟琼岛,京城发生如此多事。” 范广感慨着,道:“来时路上还遇见胡义,说是去巨港,后面还跟着许多商船,你说,当初下西洋,船舰可不是如今可比拟,那是何等壮观。” “胡将此番前往巨港,也算是探路,往后海上的船只会更多。” 舒良面向海面,开口道:“圣上要在松江府再开市舶,不过要看金尚书什么时候处理完浙江。” 第624章 翻天覆地的天津 “松江府建立市舶,那南直隶的造船厂是否要重启了?” 范广眉头一挑,身为海军将领的直觉,让他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圣人的心思不会单纯,比起南直隶的官场,遍布在南京和淮安的造船厂,是大明当初下西洋的主要产能。 半世纪造船三万艘,年造船六百余艘,这便是南海诸国所看到遮天蔽日的舰队之依仗。 更何况,有了天津造船厂的先进经验,一旦老产能重启并更新换代,那么整个大明的造船业就会被注入一剂强心剂。 如此往下想,范广都忍不住苍蝇搓手了。 “咱可不知道这些,圣上帝心,咱可不敢揣测。” 舒良嘴角微扬,内官所思考的事情,和武将可不一样,他只贯彻圣人的意志。 闻言,范广挠了挠脸,知道舒良是在提醒自己。 “是在下错了。” 范广朝着北边拱手,随后看向刘昇,笑道:“刘指挥使,可不要在行差踏错了。” “是,是,是,范将军说的是。” 刘昇连忙点头,头上冒着冷汗。 见状,范广拍着刘昇的肩膀,沉声道:“昌国卫严格来说,是护卫海疆,或许不久后便是海军水师,看看那些海寇,看看这些商船,再目光短浅,可没有如此好运气了。” 这段时间,刘昇也想了很多,特别是和海军接触,更觉得自己目光短浅,所以被范广点出来,他也不恼怒。 当前的海军,军制还在探索之中,相比陆军,海军的机会更多,而且用途更广。 “在下,受教了。” 对着范广抱拳,刘昇不断拱手,抿着嘴,很是感动。 听人劝,吃饱饭,这道理刘昇还是懂的。 范广没在宁波停留太久,次日补给完毕,就直接启程往北。 回到天津时,福船被军港的引水船给带入船坞,范广下船便看到两边列队着年轻的面孔。 当他从踏板上下来,两边的士兵顿时双腿并拢,发出整齐的砰声,道:“欢迎回来!” 见状,范广嘴角已经控制不住上扬,如此的氛围,便是军中的袍泽情谊。 他们欢迎的不是范广一人,而是范广一整支舰队凯旋而归。 所以,在范广身后的士兵,也都抬头挺胸了起来。 参将小跑着到范广面前,先是对范广说道:“恭迎范将军凯旋而归。” 随后又朝着范广身后的士兵拱手,道:“诸位凯旋,扬我国威!” “扬我国威!” 列队士兵齐声吼道。 “好了,不用如此安排,该干嘛就干嘛吧。” 范广摆了摆手,刚才没有打断,便是想让战士们享受一下这种待遇,这是他们应得的。 “是,将军。” 参将挥了挥手,列队的士兵踏步而出,不少目光都看向范广他们。 “这些都是新兵?” 范广问参将道。 闻言,参将点头,道:“胡都督带队离开后,募兵并没有停止,敢问将军,这些新兵如何?” “很好,很有气势。” 范广重重点头,他在天津待过一段时间,回这里,就跟回家一样。 “我部就先并入,等某回京述职之后,再听圣上调令。” 范广回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进京面圣,部队理所应当要留在所属驻地,如此安排,也能趁着这段时间,让有经验的士兵多和新兵接触。 “是,将军。” 参将立正回答。 再次回到天津,范广走在路上,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短短的时间,整个天津可以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虽然还能看到不少工地,但是街面都十分整洁,摒弃了城墙建设,更多的资源可以投入到各衙门和街道这类建筑之中。 人潮如织的街道,商贩不断吆喝着,吸引过往的行人。 商品琳琅满目,比京城还要丰富。 甚至在街道上还能看到异发异瞳的异族站在摊位前和商贩用着蹩脚的官话砍价。 范广带着护卫,一身武官常服,所过之处,行人自然避让。 一些老人认出了范广,还会上前行礼,打声招呼。 他们的孩子可以说是范广手底下的兵,上前除了行礼,自然是问一问自己孩子在军中表现如何。 当听到自家娃儿英勇奋战,他们也会拍着胸脯,对身边的人,自豪说一句:“那可是俺的娃!” 范广是要前往知府衙门,但不远的距离,也因为热情的居民而行动缓慢。 若是放在以前,百姓可不敢如此,武将也是官,或者说,比起文官,武将在百姓的心中形象更不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所以,范广并没有驱散人群,反而会选择回答一些人的问题。 这不仅是要改善军队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也有为了发放抚恤金打基础。 出征难免有牺牲,提高军队的荣誉,给予牺牲战士荣耀,都是必要的过程。 好不容易来到知府衙门前,百姓们才自觉散开。 李贤笑盈盈看着范广,上前拱手,道:“范将军舟车劳顿,还要体恤百姓,国将如此,大明之幸。” “过誉了,过誉了,都是老师教得好。” 范广同样拱手回应,可一开口,就让李贤不知道怎么回答。 要说恭维,范广的老师是谁? 当即至尊圣人! 所以范广说的是事实,可不是什么恭维的话。 “陛下英明神武,你我生逢明主,何其幸甚。” 李贤朝着北方作了一揖,才开口对范广说道。 “这一路,某看了,李知府所治,天津繁荣昌盛,可谓治世能臣。” 范广同样报以微笑,可李贤连忙摆手,道:“某不过是得朝廷助力,若无圣上与朝廷支持,也没有现在的天津。” 简单的对话,其中便是京官和地方官的区别。 将荣耀归还给朝廷,给圣人,给大明,而不是加到自己身上,天天想着摘桃子,沉迷在自己所谓政绩之中,保持清醒,是身为京官的必要素质。 在这样的官吏影响之下,天津百姓才能对朝廷形成向心力,而不是期盼着什么青天大老爷。 “好了,好了,是李某错了。” 李贤对着范广笑道,随后侧身让出位置,道:“范将军,请。” 天津不是那种厌军的城市,而范广回来,自然要见见知府,保持军民之间的和谐。 第625章 史册载功勋 衙门内的设施十分简单,让衙役上了些许糕点,范广一看,便知道是京城的。 “这是衙门里有糕点师?” 范广疑惑问道。 闻言,李贤怅然失笑,道:“哪能,这是市里的糕点店,京城过来开分店的。” 这么说,范广就懂了。 蛋糕类糕点,那就是圣人产业的分店了。 “许久没吃了,某就知道,来此就有口福。” 范广拿起一个小蛋糕,说完便咬了一口,随后眯着眼咀嚼,鼻尖忍不住发出嗯哼声。 一旁的李贤也是一样,这算是公务接待,所以他才特意让糕点店送过来,还可以报销。 等范广吃完之后,李贤才感叹道:“范将军离开这时日,事情发生的有点多啊。” “天津没事不就得了。” 范广喝了口茶,放回小桌后,继续道:“总有人找死,还觉得自己是为了大义,殊不知,民意大势,哪是以前他们口花花就可以代表的。” 对此,李贤有些感同身受的点头。 在天津,接受朝廷大力扶持,并且要求自己对天津进行城市规划,还有各种民生公共设施,这都是李贤以前没有接触过的。 干了实事,就能真正理解民意,真正知道什么叫为生民立命。 做和说是不一样的。 “如今天津不断发展壮大,某就好像看到自家孩儿成长。” 李贤双眼放空,不知看向何处,道:“以前牧民,让百姓饿不死就行,但天津包含着太多希望,一开始,某战战兢兢,可当看到百姓脸上充实的笑脸之后,某便发现,什么卫道士,都是骗人的。” 回过神来,李贤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范广,道:“说直白点,以前就我等这类人能读书,所以才把持着经典不放,可经典不能当饭吃,先贤也仅是教学生向好的道理,真善美需要维护,但不是那些卫道士那样死讲究。” 面对絮絮叨叨的李贤,范广也不多嘴。 军政分离,他属于军,自然不会对政务多置喙。 来知府衙门,也不过是部队入城,向知府这类政务人员报备是必须的,以免造成恐慌。 等李贤说完之后,范广才递交了一下自己属部入港的信息,而李贤认真看了起来。 流程便是流程,就算再熟悉,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核对完信息,李贤才在上面盖章,表明知府知晓并同意部队入城。 “这该汇报也汇报完了,某就先回营,歇息时日,还要启程返京。” 范广吃完最后一块小蛋糕,又将茶喝完,起身对李贤告辞。 “既然如此,就等范将军回天津,某在设宴款待将军。” 李贤也起身,将范广送到衙门口,目送其离开。 这些都是大明冉冉升起的将星,填补着因为土木堡而空缺的大明高级武将。 看着范广的背影,李贤隐隐觉得,这些将领将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等范广回到军港,就看到港中士兵正聚集在一起,看向台上出征而归的副将讲解琼岛海战的具体战术分析。 火力优势是一个方面,而熟练的炮兵、舵手、传令兵,整艘福船,各个士兵各司其职,才能发挥当前福船的最大战力。 新兵们听得如痴如醉,时不时相互探讨一番,若是自己,在当时会怎么做。 而范广也站在后头,双手交叉抱胸,听着台上的讲解,算是温故而知新。 这类作战总结,对于海军的战力提升有很大的作用。 会议直接开到了晚饭饭点,新兵们恋恋不舍解散,三五成群,以自己班伍为团体,相互继续探讨着方才学到的战术。 次日清晨,不管是新兵还是老兵,都被聚集在操场上。 在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个个木盒,其上盖着大明的国旗。 没有昨日的欢声笑语,高举的素色横幅,上书【以身许国,沉痛悼念】的文字便说明了此时此景是为何。 长号发出绵长的呜嗡声,随后是军鼓沉重敲击。 范广缓慢走向那些原本活生生的战士,现在躺在一个个木盒之中,依次将上面的国旗抚平。 待鼓声结束之后,范广才发声,道:“诸位战友,某在此,代表大明至尊圣人,代表朝廷,为此番出征而牺牲的战友表示哀悼。” “青山埋忠骨,史册载功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等天津海军,在此对牺牲战友表达沉痛哀悼,全体都有,立正!” 操场回荡着范广的话语,一声令下,所有人皆双腿并拢,发出万人齐声,神情庄重且肃穆。 “默哀!” 范广下完命令,摘掉头盔,垂首闭眼。 全场骤然安静了下来,甚至能听到远方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一字时后,一声“礼毕”,所有人才抬起头。 气氛相互感染,集体的氛围,让有些人红了眼眶。 或许,躺在木盒中的人,是他最亲近的战友,也或是他们的领队。 朝廷为他们准备了统一的墓地,在部队举行完仪式之后,便会通知其家人,并且送上抚恤金。 军港之外,从沉闷的号角声响起之后,不远处的百姓便将目光投向军港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百姓就看到一队队士兵从军港踏步而出,他们的臂膀皆绑着白布。 见状,不少百姓的心都颤了下。 当军官敲响房门,老妪开门看到士兵捧着盒子出现在她面前时,嘴唇微颤,步履蹒跚走到军官面前,道一声:“是我家娃儿回来了吗?” “节哀。” 军官的一句话,让老妪不再忍耐,直接扑到木盒上面痛哭。 屋内其他人听到声音走出,看到眼前场景,女子无措依靠在墙上,年幼的孩子虽然不知是什么情况,但也红了眼眶,下一刻,哭声响起。 军官们静静站在他们面前,咬着牙根,双眼泛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承受着战友家属的痛楚。 几日后,天津的一些地方飘起了白幡,行人遇见那些送葬队伍,纷纷停下脚步,目送着他们离开。 百姓们知道,战争会有牺牲,为了大家安宁而牺牲,这是知府发出的宣传告示。 为此,给予他们敬意,便是普通百姓所能做的分内之事。 第626章 殿试开考 京城,奉天殿。 群臣等待着得胜的将军归来。 范广一身金漆山文甲,头戴凤翅盔,红色披风垂在身后,缓缓步入大殿之中。 从中间过道走到石阶下方,跪地叩首,道:“末将范广,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上首朱祁钰淡淡开口,继续道:“范将军得胜而归,平琼岛寇乱,复海上清明。” 说着,朱祁钰站起身,从一旁已经躬身举着托盘的兴安那里取来木盒,迈步走下台阶,来到范广面前。 “朕代表大明,代表朝廷,向天津海军,致以崇高的敬意!” 一枚金闪闪的勋章从木盒中被拿了出来。 范广目光注视着,胸膛起伏,昭示着他心情的不平静。 “崇尚英雄才会产生英雄,争做英雄才能英雄辈出,朕希望,将军能珍惜荣誉,再接再厉,坚定信仰、信念、信心。” 当勋章别在范广的胸膛时,范广抬手,微微扶起勋章,道:“末将定不负陛下,不负朝廷,不负大明。” 闻声,朱祁钰满意点头,拍了拍范广的肩膀,继续道:“当然,别忘了,成功并非你一人,英雄不是个人主义,荣耀属于你们。” 兴安再次端来托盘,上面的木盒已经打开,里面依旧是一枚金闪闪的勋章。 “尔部集体荣誉,朕不会忘,大明也不会忘。” 见状,范广微微躬身,双手高举,捧起从圣人手上递来的木盒。 授勋仪式是在百官的注视下进行,更是在一片入狱、流放、斩首各种官员的背景中进行。 文官和武官,对比起来,就十分明显了。 只不过,这次,没有文官站出来,说皇帝穷兵黩武,毕竟,户部有现在的税收,那是来自皇帝的成绩,有本事,你自己搞出来,不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会造大炮,真就别去评价大炮。 而在奉天殿的外面,还有一群人在等待。 他们不是别人,就是来参加殿试的考生。 三百余名的贡士在礼宾司的带领下,穿过千步廊,齐聚奉天门,面对着皇宫两百余名大汉将军的注视,等候听宣。 柯潜、秦纮等人也在其中,仰视着前方巍峨的宫殿,看到一身铠甲的范广迈着步伐走入其中。 从卯时等待到辰时,随后四周传来一阵鼓乐声,众人从迷迷糊糊之中回过神。 金水桥广场之上,奉天殿大门前,华盖被举了出来。 早晨的阳光洒在华盖上,让金黄更加闪闪发光。 贡士们能远远看到大明至尊帝皇出现在眼前,随后在大汉将军、金吾校尉等一众护卫的注目下,贡士们被提醒朝前前进。 从两旁金水桥来到广场之上,立于奉天殿的丹陛前。 其上,便是皇帝和一众大臣。 以阁臣为首的读卷官和受卷官以及数十名执事则立于丹陛上,审视着考生的仪态,这时若是露出困倦,打个哈欠,那你就可以别考试了,回家睡觉比较合适。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贡士们在丹陛下俯首帖耳,齐齐下跪行礼,口呼万岁。 朱祁钰看了兴安一眼,收到信号的兴安才高唱,道:“入~殿~” 这时,皇帝先回到自己的龙椅,而后是群臣,最后才是考生鱼贯而入。 到了殿内,考生跪拜在地,行五拜三叩礼。 王直从百官之中走出,摊开准备好的圣旨,提起中气,唱道:“朕祗畏天明,以临万宇,陟降在上,日监在兹。 至于礼乐政教,刑辟威狱,罔弗是宪,以起大治。 子大夫穷天人之端,识治乱之兆,其恭听朕命,着之敷言。 《书》日: [在知人,在安民,能哲而惠,惟帝其难。] 朕惟取群材以班庶职,而才有未叙,职有未修,何也?爱育兆民,若视赤子,赋不加重而人已匮,役不夺时而众已困,裒薄益厚,贫富不均,何也? 《记》日:[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 ……其悉正议,详具其对,着之于篇,朕将亲览焉。 附,此番举试,俗字正字皆可用,可指摘朝政,但句读通顺,避免歧义。” 宣读完毕,众考生依次入座,考试用的案桌就在刚才皇帝出去那么一趟的时间,光禄寺官员摆放好。 准备就绪后执事官开始发放策题、答卷纸。 策题要结合王直的制诰宣读,对论点进行阐述。 秦纮坐在位置上,并没有马上动笔,因为礼官尚未宣布。 “开考~!” 一道简单的声音,在场的无关官员退去,仅留下监考官,还有上首的皇帝。 翻开试卷,入眼便能看到试题,秦纮从上往下看,随后在另一张试卷上看到了附加题。 相比前面策题以联系从古至今的相关治国方针展开分析的特点,这附加题就很简单,论述如何解决河套牧民入籍问题,并且还介绍了详细的生活背景。 这种考题,前所未见,不少考生发现后,全都顿住了。 附加题上标注着不计入总分,但殿试可没有没用的试题。 在场的人,可以说是大明的考神,从数十万考生中脱颖而出的三百余人,考试都是专业的。 就在考生还在筹措,在心中开始打腹稿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动静。 大殿之内,敢发出声音的,就只有一个人。 朱祁钰起身,从高位上踏步而下,走到最前方的贡士座位面前,然后从左至右,依次从每个贡士面前路过。 这让还没下笔的贡士们浑身紧绷了起来。 虽然没有脚步声,低头也能看到那华贵的服饰从余光中闪过。 待走了一圈,朱祁钰发现,没人动笔,于是又走回高位之上,皱着眉,撑起下巴,等候考生动笔。 三个时辰,留给考生的考试时间很多。 而大多数皇帝,仅仅就露个脸,不需要待多久就会离开。 但朱祁钰不同,他就静静坐在最上方。 仕林不喜欢这位大皇帝,但不代表在大皇帝面前就不紧张,而朱祁钰这么坐着,随着时间推移,考生便发现,皇帝确实很重视科举。 不少考生的心中竟然生出的感动的情绪。 第627章 让皇帝改观的考生 殿试为考生准备了十几张纸。 因为若是考生走笔一勾,都会让整张卷子报废,所以预备的纸张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现场很多考生都没有着急动笔的原因。 一边写,一边抓耳挠腮的那种人,是不会出现在眼前的大殿上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东边的金乌逐渐往高处移动。 秦纮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挽起袖子,再提起毛笔,当要点到纸面上时,停顿了一瞬,随后便开始落笔。 在秦纮前面不远处,柯潜也同时睁开眼睛。 调整完心绪,提笔落下【臣闻天下之事,莫不有其本,亦莫不有其要,盖先明诸心,则事得其本。 远稽诸古,则事得其要,圣人之治天下,固莫不稽诸古以为之要,而亦曷尝不明诸心以为之本乎。 本诸心以治民而致化隆,本诸心以教民而民性复……】 看到陆陆续续的考生开始动笔,朱祁钰眨了眨眼睛,呼吸赶走身上的倦意。 很难想象,眼前这些人,光是坐着思索就用了半个时辰以上。 又等了些许时间,朱祁钰再次行动了起来。 看到圣人又走下高位,监考官也都习惯了,更何况他们又不能限制圣人活动。 考生的卷面和在景仁宫看到的卷面一样整洁工整,就好像是拿着尺子量过一样,间距相同,大小相同。 看着上面华丽且包涵许多意义的遣词造句,朱祁钰并没有什么感想。 华夏的词汇,本身就很优美,且意义非凡。 善用文字的人,很有学识,但不一定有朱祁钰需要的能力。 路过柯潜,朱祁钰驻足,低头看着。 【钦惟皇帝陛下禀聪明睿知之资,备圣神文武之德,居五位之尊,以缵承列圣妙一心之用,以中兴家邦,溷车书文轨于八纮,来玉帛冠裳于万国治化,可谓极其盛功业,可谓极其隆矣。】 微微皱眉,字体和文笔都属于上乘,没意外的话,这人应该是榜上有名的人。 只不过,看着别人这么吹嘘自己,朱祁钰还怪不好意思的。 圣人的驻足并没有影响到柯潜,他依旧是一笔一划书写着,丝毫没有在圣人面前吹捧的羞耻模样。 朱祁钰也没看多久,这次的策问,也不过是取材、育民、税收民生等这类假大空的问题。 所以大多数考生回答起来,也很是宽泛。 再次驻足,朱祁钰不由得挑眉,因为他看到了白话文。 在殿试使用白话文,那这位考生要么是破罐子破摔,要么是另辟蹊径。 看了眼名字,丁玘。 朱祁钰再注意到其文章上面。 首先,先略过吹捧皇帝的话语,似乎这和后世的议论文一样,学生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模板。 再往下便是取材以教育入手,用朝廷出资创办的学校普及教育,再大浪淘沙般,优中选优,经过各级淘汰挑选,以成绩为敲门砖,确定学生的未来方向。 朱祁钰站在丁玘前面久了一些,旁边的考官目光划过,不留痕迹的记下了丁玘这个考生。 “还是太稚嫩。” 朱祁钰心中想着,丁玘的想法,陈循也想过,但是义务教育所需要投入的资源十分巨大,除非有那么一批真正愿意为了教书育人而放弃一部分利益的理想主义者。 可矛盾在于,若是儒士来做这类人,就会被旧利益的战车所绑架。 所以,朱祁钰才主动去培养学校的学生。 在朱祁钰看来,丁玘应该是调查过,那么就能说明,这考生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考生。 就好像义务教育虽然要求你固定学习某些知识,但也没限制你去学习除此之外的知识。 拥有更强主观能动性的学生,他们的未来也会比按部就班的学生更加广阔。 这便是大浪淘沙。 巡视了一圈之后,朱祁钰发现,像丁玘这样的考生,并不少。 这发现,直接打破了朱祁钰的固有思维。 不得不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总会有那一抹白袍在人群中七进七出。 从客观方面分析,或许是京城的改变太过巨大,也或许是他们路过天津,感受到的震撼叠加,让波澜不惊的好奇心泛起了涟漪。 果然学生还是改革风气的先锋。 不枉朱祁钰砍了那么多人,他可不在乎这些考生依旧出现在考场上的目的。 时至中午,光禄寺为考生准备丰盛的午餐。 一个个内官端上餐盘,每桌茶食五楪,果子五楪,按酒五般,点心一楪,汤二品,饭一分,菜四色,酒五钟。 至于为什么是内官而不是宫娥,那还不是为了避免考生分心。 每桌都是用小碟子装着菜色,份多量少,讲究的是营养均衡,补充体力。 而酒水的出现,并不是让考生豪饮,少量的酒水可以提神,但多数考生,也就闻闻味道,并不会选择饮用。 寻常时候,朱祁钰根本不在皇宫用餐,就算御厨已经换了前郕王府的厨丁,朱祁钰也没在皇宫逗留过。 这次知道圣人要在皇宫用膳,御厨们直接将警戒提到最高。 从选材到送餐,甚至是厨具餐具,皆由专人负责,一路上还有缉事厂的人全程盯着。 所以,朱祁钰吃的东西,和考生还有考官都是不同的。 考官的餐食很丰盛,鹿、猪、羊、鹅是必须有的,再加上时令蔬菜,搭配酒水。 反观朱祁钰这里,简简单单的佛跳墙搭配扬州炒饭,再加一份开水白菜。 看上去甚至还有些俭朴。 再看看下方的考生,也开始放下笔,一个个都准备用餐。 紧张刺激的考试,原本对于考生来说,用餐都是多余的,可这餐食,是皇帝御赐的,不得不吃。 而且,奉天殿用餐,不仅要吃得快,还要优雅。 整个大殿只有细微的咀嚼声,那是多人同在一处地点,压制之后的声音。 就连朱祁钰自己喝汤都用抿的,更何况其他人。 不分场合的吧唧嘴,那就是人品有问题了。 考生们几乎是同时用餐完毕,随后内官撤走所有餐食,只留下一碟干物,若有考生支撑不住,可以顶一段时间。 第628章 作秀? “时辰到~” 伴随铜钟咚咚声响起,兴安站在朱祁钰身边,高声道:“收卷~” 所有贡士同时停笔,双手放在大腿上,等待收卷官将一张张试卷收回。 却见,一份份试卷被直接送到高位御案前。 皇帝全程陪考,就算是太祖时期,也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而现在,试卷更是直接放到了皇帝陛下面前,底下的贡士们,心情不可谓不激动。 若是以往,那答卷是经过阅卷官筛选,最后的前三甲才会呈到圣人面前。 大家的作品能被圣人看见,这对贡士来说,值了。 “考试结束,贡生离场~” 随着兴安高唱,考生们纷纷起身,对着高位行礼,而殿外的阅卷官也依次步入殿中。 阅卷自然不能交给圣人一人处理。 秦纮等人用余光偷偷看了眼高位的圣人,却见圣人已经在阅览试卷。 糊名不糊名的,对于皇帝的意义并不多,不过,朱祁钰看完一份,就会放到身旁,而兴安,就会将试卷糊名,之后再交给其他阅卷官。 简而言之,以前皇帝是最后看的,现在则是最先看的。 三百多份试卷,而且很多用词考究,朱祁钰读起来,还是有几分吃力。 贡生们憋着气,走出端门之后,才纷纷呼出一口长气,气氛也随之活跃了起来。 “秦兄,那附加题,你是如何作答?” 丁玘靠向秦纮,其他几人也是如此。 贡生的一个个小团体开始了自己内部的讨论。 而附加题,便是这场考试的讨论重点。 “河套乃是草原荒漠之地,无城无镇,某是觉得,依托周边城镇,派遣流官,先记录牧民户籍,再徐徐图之。” 秦纮皱了皱眉,说完便叹气道:“此番策问与往常太过不同,某无政事经验,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秦兄过谦了。” 一旁的柯潜开口,道:“某也仅仅只能凭借经典,以先秦之鉴,推行圣人之治,让牧民沐浴王化。” 考试时,脑子里想着只有自己的思绪,出了皇宫,再相互讨论,众人才发现,原来方法有很多。 秦属甘肃之地,说是化外之民也不为过。 而秦扫六合,灭八荒;唐定南蛮,开漳圣王。 华夏历史有着丰富的处理蛮夷经验。 这不是西方那类征服模式,而是对当地实施合理的统治。 “现在就讨论河套,那位是不是太过穷兵黩武了?” 有考生摇头叹息,太过武功的皇帝,对于文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闻言,便有人看向那考生,问道:“兄台意思是,弃了河套之地,就不用考虑如此多事?同理可知,凡遇麻烦事,直接弃了便是?” 一言出口,不少考生停下脚步,目光看向那发言之人。 这是诛心之言。 更过分的话,他们是不敢说。 要说当今圣人穷兵黩武,那么太宗远征怎么评价? 最主要的是,圣人从头到尾陪考,也展现了对仕林的重视,别管是不是作秀,能得到皇帝的重视,便让货与帝王家的考生感动非凡。 好好的事,你现在站出来说圣人穷兵黩武,是想要破坏现在的和谐气氛吗? 虽然没有直接出言呵斥,但是,光眼神,那个考生就能感受到疏远。 “某不是那个意思。” 考生连忙摆手。 不远处的柯潜等人,见状纷纷摇头。 马文升更是感叹:“某似乎能理解,为何圣上当初看不起生员了。” “同感。” 柯潜也是一样。 就凭他们的策问答题能直接被圣人看到,光这事,就能感受到自己被尊重。 而忽略这份尊重,又岂不是没将大明至尊放在眼里的一种表现。 “不过,此番策问,比起以往,更加务实了些,某甚至觉得,若是策问答得好,朝廷或许会直接形成政策。” 柯潜捏着下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种猜测,并非柯潜一人这么觉得,许多考生也有如此的感觉。 比起那些假大空的策问,今天的策问与圣人的态度,甚至让考生生出了一些对于朝廷政事的参与感。 “某也这么觉得。” 孙珉点头,道:“本以为,圣上并不在意我等,现在才发现,是我等小肚鸡肠了。”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曾想,我辈小人了。” 秦纮仰头望天,道:“其实,见了格致院,看看京城,便知道圣上肚量非凡。” 改观是双向的,朱祁钰对于考生有了些许改观,而考生对于大明至尊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在此之前,因为圣人对生员的打压,对孔家的态度,猛抓文官的大背景下,仕林都觉得,圣人不喜儒生。 随着考生们之间的讨论,圣人殿试全程陪考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京城。 考完试的考生并没有马上就去喝酒听曲,每一个都回到官舍住处,最多也就小聚在一起,继续讨论殿试的题目。 京城各处酒楼里,那些没有参加殿试的读书人也都聚在一起。 比起考题,他们更愿意讨论为什么圣人会全程陪考。 这是何等的殊荣,代表着圣人没有放弃他们。 当然,一些讽刺作秀,觉得圣人是在示弱的阴暗想法也有,但受众并不大。 京城的民心便是如此,在大环境下,这些想法才属于阴暗的思维,被人视作阴沟里的老鼠。 毕竟穿着一身青衫,然后暗讽圣人陪考作秀这种事情,实在让人没眼看,有本事就脱了那一身青衫,那样更有说服力。 奉天殿中,朱祁钰认真审阅着策问卷,陪同的阅卷官,就在下方站着。 圣人的态度,也给了王直很大的意外。 王直知道,在今天之后,仕林估计要再次分化了。 其实,在此之前,圣人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不过在那些暴力手段之下,大多数人都一叶障目。 光是格致院让王直负责,允许王直接纳新儒生,便足以说明圣人不是那种肤浅的帝王。 更何况,在场的阅卷官,都在台下站着,而台上,圣人是真的在认真阅卷。 许久之后,朱祁钰揉了揉眉心,说道:“今天是看不完了,这些卷子,朕带回去,明日再给诸卿勘阅。” “臣,领命。” 众人齐声,心思各异,不过大多数,都已经确定,圣人并不是在做样子,收买人心。 第630章 学生的差别 景仁宫。 书房点着灯,烛火摇晃,朱祁钰伏案看着试卷。 卷面上,都是朱祁钰画的o和x。 佳人在一旁掌灯,保持书房中的光线明亮。 华美秀丽的文章,朱祁钰看起来,眼睛还是很疼。 【陛下心古圣人之心,大兴学校,慎选模范躬行道德以先之使为师者,知所以教子弟,知所以学而时无不可化之人。】 朱祁钰的新教育体系,也并非没有支持者。 只不过,贡生就和大学生一样,甚至还没有后世的大学生有组织活动的经验。 知道学校,知道教化,但具体实施,便是【夫治教养之方,臣所陈于前者,陛下不用则已,用则必臻其效。】 这些文章看多了,朱祁钰也渐渐就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兴致,转而重点看起了附加题。 兴安在一旁低头糊名,对于皇后和皇贵妃给皇帝揉肩捶背的场景,当做看不见。 次日,兴安将已经弥封的试卷送去左顺门旁的南庑房,称为东阁。 读卷官,以内阁、五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正官及詹事府、翰林院堂上官充任,总共十七人。 圣人暂停了常朝,为阅卷让出时间。 陈循、于谦、王直等人,一大早便在东阁等候阅卷。 三百多份试卷,要在一天之内读完,主要任务便是分出三甲,其中一甲最为重要,至于其他二甲,按照读卷官的好恶随便分等,显得有些无关紧要。 因为圣人提前看过,读卷官能看到,圣人在策问上,皆画了个圈,可以说是一视同仁了。 在附加题上,才能显现出圣人的倾向,因此,二三甲也不能继续无关紧要了。 当读卷官自然有好处,分出一甲之后,皇帝赐宴读卷官,以慰劳读卷官的辛苦,同时彰显圣恩。 “岂有此理,竟然言河套无用之地,破费劳力,如同鸡肋。” 王直啪一声,直接将一份试卷拍在桌面,开口嫌恶道:“今天河套如同鸡肋,明天是不是甘肃也可以不要了?” 就连王直也没有发觉,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想法也在发生改变。 大明的国土,并不嫌多。 “王大人又何必动怒。” 一旁的官员连忙劝慰,给考生批改试卷,千奇百怪,很正常。 刚开始阅卷,王直就鼻孔出气,其实也是在表明一种态度。 每份试卷,都要传阅在场所有官员,某些事情上,不能沉默无言。 读卷官会在试卷上标记,按五等标识试卷,即:圈、尖、点、直、叉。 等所有官员阅卷之后,再由首席读卷官总核,其试卷,得圈多者为前列。 期间,综合评议,个人皆可发言。 “文章再秀美,却总觉得言之无物。” 陈循笑着回应王直,提醒王直,科举试卷本来就是这样子,变的不是考生,而是考官。 “倒是某的养气功不足了。” 王直在试卷上默默打了个叉,开口说道,然后传给下一个人。 两题自然是两个评分,前打圈,后打叉,让王直都觉得有点恍惚。 若是没有附加题,那么手里这份试卷,可以说必入进士,但现在的感观就不一样了。 “想法都显得过于稚嫩,圣上的附加题,不仅显露了考生学识,更是暴露了捧着经典死读的生员,确实五谷不分,四体不勤。” 于谦也放下试卷,叹了口气。 这种想法,五部的尚书最有体会,毕竟,他们已经用过了学校的学生。 而学校的学生,单单所学知识,就比考生多,就算不成熟,但主观能动性方面,明显是学校的学生更加有优势。 日渐西斜,东阁的读卷官们,将考卷分好三等,随后通报圣人。 这段时间内,朱祁钰哪也没有去,就在文华殿处理公务。 兴安得到黄门通传,便告知圣人,道:“陛下,东阁阅卷完毕,该赐宴了。” 闻言,朱祁钰打了个哈欠,昨晚就没有睡好,今天又起了个大早,五部空出来的公务,自然就由皇帝顶上去。 “让人摆席吧。” 挥了挥手,朱祁钰下令说道。 读卷官宴是直接在文华殿举办,同时皇帝还要垂听读卷官选出的一甲试卷,朗读完毕,将试卷交给司礼监官,再由司礼监官将试卷放到御案之上,以便皇帝御览亲批。 这次的宴席,自然比昨天还要丰盛。 官员们先是在殿外等候,随后得到通传,才排队走入文华殿。 “诸卿辛苦了,餐食已经备好,君臣之间,边吃边谈。” 在官员们行礼之后,朱祁钰便开口说道。 “谢陛下赐宴。” 跪拜之后,官员才依品级入座。 众人并没有着急动筷子,而是走出三人,为王直、于谦和陈循。 三人手中各持一份试卷,以王直开头,道:“天命二年辛未科,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请圣阅……” 朱祁钰并没有多在意,该看的,他昨天已经看了,没什么可用的。 以大明科举制度,这才是生员开始养蛊的时候。 一甲三名,按照惯例,直接进翰林院授官职修撰、编修。 二甲进士若干,分到各部当主事,或是到地方做知州,大部分为六品官。 三甲同进士若干,为评事、中书、行人,或分到地方的做推官、知县。 其中,三甲最多,评事属于司法机关大理寺的法官,而中书便是内阁秘书,至于行人,是到各地册封、传达圣旨的人。 推官和知县就不用多说,这些人属于大明中基层管理人员。 也就是到了这段时间,生员才开始向官员发生蜕变。 如于谦,三甲第九十二名,属于倒车尾的行列,需要摸爬滚打二十余年,遇到土木堡之事,才有出头的机会。 穷尽一生,能站到圣人面前的机会,寥寥可数。 等三人读完选出来的一甲三名试卷,上呈皇帝,由皇帝排出状元、榜眼、探花。 直到这时,读卷官们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必须等到明天,所有考生信息填写于黄榜之上,他们才能知道。 等朱祁钰画好朱批,才开口道:“诸卿,国朝得材,皆凭明公,在此赐宴,开席。” 又过一日,长安左门,黄榜张贴,以示天下。 第631章 放榜 长安门,人头攒动。 告示牌上空荡荡的,考生们也看不到什么。 而所谓唱名,并不是说官员直接在黄榜下高喊考生成绩。 唱名称为传胪,其实是皇帝召见考生的点名。 在告示旁,行人司的行人已经准备好了进士公服,随着官员点名,行人会将这些公服送到被点名的人住处,而后,诸进士就要入宫觐见。 鸿胪寺官看了眼人群,随后从旁接过一卷圣旨,摊开后,便高声唱道:“天命二年辛未科,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第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柯潜,福建兴化府莆田县军籍;王?,直隶常州府武进县官籍;吴汇,江西临江府新喻县民籍。” 随着寺官一个个名字说出,行人以锣声开道,为新科进士们送去公服。 无论是官籍还是民籍,乃至军籍、灶籍、医籍,凡是听到自己名字的人,都直接跑出人群,随后仰头忍耐着发出呜咽声。 五湖四海的考生们,或是竖起耳朵听唱名,或是踮着脚尖看榜。 点到名的人,给他们欢呼的时间并不多,必须马上去领自己的公服,因为唱名代表着觐见。 放榜日也是传胪典礼,文武百官皆要出席。 秦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随后身边的人也确定之后,立马往官舍那边跑。 大笑声在街头巷尾不断响起,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不愧是柯潜,一甲第一名,就等圣上点状元了。” 秦纮大笑着说道:“能与柯兄一道,我等三甲与有荣焉。” “谬赞,谬赞,泯然众人矣者甚之,诸君皆榜上有名,往后谁又可知。” 柯潜拱手回应着这些新认识的伙伴祝贺,道:“还是快些去取公服,整理一番,莫要殿前失仪。” “不愧是状元,心思细如发。” 孙珉长长呼出一口气,暗自握拳,今日若是领了官身,有了俸禄,就算是熬出头了。 不过,在这种激动之后,更多的是紧张。 殿试的附加题,给了孙珉很大压力,以前考中了,当官了,就有钱了。 可现在,光是想想附加题,就能预见自己工作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一个做的不好,就要被问责。 三百余贡士,取士二百余名,可以说,录取的名额很高,高的离谱。 大明再次成长,对于官员的需求,若是可以,朱祁钰很想直接组织人事部门分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选出来的基层还是要继续以养蛊的形式发展。 不过,说到底,除了土木堡死的高层多了些,后面王振一系、胡濙一系、孔家等等,朱祁钰杀的,也没有比土木堡少多少。 一对同父异母亲兄弟,一个解决了高层,一个解决中层,可谓大明卧龙与凤雏。 为了让大明再次伟大,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朱祁钰就在奉天殿,一身衮服,其下文武分列,在殿门外,一卫士执鞭,连舞三鞭,鼓声雷动,号角长鸣。 殿外的教司坊已经请了景仁宫的乐团,于丹陛之下,奏圣安之曲。 乾坤日月明,八方四海庆太平。 龙楼凤阁中,扇开帘卷帝王兴。 圣感天地灵,保万寿,洪福增。 祥光王气生,升宝位,永康宁。 作为升殿用曲,朱祁钰还是觉得大气磅礴一些比较好,但现在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去找人谱曲。 在一阵背景音乐之中,已经在宫门外集合的进士,由鸿胪寺官引导,至端门而入。 和来殿试的时候不同,沿途的大汉将军更多,甚至能看到背负火枪的神武卫。 士兵们对这些新科进士行注目礼,同时也给了这些进士很大的压力。 特别是对大明新军有了解的读书人,心中难免有些惶恐。 行至金水桥前,再次立定,由御史检查进士们的仪态仪表。 这时,曲风开始转换,奏治安之曲,引公卿入门。 忠良为股肱,昊天之德承主恩,森罗拱北辰。 御炉烟绕奉天门,江山社稷兴。 安天下,军与民,龙虎会风云。 进士从左右过金水桥,至广场前,行四五叩耳之礼。 “天命二年辛未科,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一甲第一名,柯潜,福建兴化府莆田县军籍,赐进士及第。” 随着鸿胪寺官的点名,柯潜出班就御道左跪。 “一甲第二名,王?,直隶常州府武进县官籍,赐进士及第。” 王?出班,就御道右稍后跪。 由此唱一甲三人,以及二甲第一名和三甲第一名若干,并且,确定状元、榜眼、探花等名次。 其中一甲三人姓名,都传唱三次。 唱二甲第一名和三甲第一名,都只唱一次,并且不引出班,依旧跪于人群之中,这便是排名带来的差别。 脱颖而出,可以让圣人更清晰的看到自己,从一开始,便可以让圣人留下些许印象。 整个典礼之中,皇帝可以发表演讲,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毕竟,主场是留给一甲三人的。 新进士们对着皇帝和百官跪完之后,礼宾司官捧榜,黄伞前导,向前踏出,随后便是进士,而文武百官则是在进士之后,出宫门,过午门。 东至长安门,礼宾司官先出,张贴金榜,这一次,上面排好各个名次。 随后,柯潜在礼宾司官的示意下,率诸进士等随出观榜。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 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 到了这一步,新科进士们可以弹冠相庆了。 但是,在文武的注视下,进士们就站在金榜之下,相互之间保持着身为进士的体面。 这可不是中什么举人,在乡镇之中。 在京城,此时各处都是达官贵人,皆如百官一样,审视着这些大明的未来。 揭榜之后,朝廷给了新科进士自由时间,而明天,便由朝廷出资,在原礼部,现在的礼宾司设宴款待进士。 科举四宴,文属一道:鹿鸣宴、恩荣宴;武属一道:鹰扬宴、会武宴 恩荣宴,参加者为新科进士,以及当科殿试各读卷并执事官。 而这也是大明高层和大明新人的第一次接触。 第632章 德智体美劳,样样俱全 大明的读卷官是谁? 王直、于谦、陈循等一众大佬,够不够格? 柯潜身为状元,自然是受到最多的重视,但,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在场的,并没有看到那些待在京城的商会会长,而且高门武勋也少了许多。 这样奇怪的氛围,秦纮他们自然也是感觉到了。 圣人虽然给了他们足够的尊重,但是,面子终究是要自己挣而不是别人给的。 相比新科进士们,商会的会长,更愿意去接触税务局的官吏,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而武勋现在并没有那么强烈想要靠近文官的情绪,靠人不如靠己,自家子嗣入了武备学校,更有大明四处的扩展,都需要用到他们。 当蛋糕大到一定程度,想要垄断就没那么简单了。 大明的人才需求,让门第之间产生了些许变化。 其中最为特别的便是工厂工人的兴起。 生活在京城,接受基础教育,比农户赚的多,眼界更加开阔。 对于他们来说,科举并不是他们孩子的选择,所以,新科进士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秦纮一把搂住身边孙珉的肩膀,问道:“要不要去喝一杯,庆祝一下?” 闻言,孙珉迟疑,随后道:“明天还有恩荣宴,就不需要破费了吧?” “是极。” 丁玘耸了耸肩,道:“某想先回去修书一封,跟家人说说。” “也是,是我昏了头了。” 秦纮拍了拍额头,考中进士,确实要先告知一下家人。 考生不事生产,能坚持到现在,除了朝廷的补助,就是家人、亲戚或者邻居的支持。 寒窗苦读有了结果,自然要第一时间写一封信和家人分享。 而这时,秦纮才产生了一丝茫然。 他是军籍,父亲在山东的卫所当兵。 以前他认为,靠科举才能脱离军户这一层身份,可现在,他赫然发现,比起逃离,就没有人想过为军户改变什么。 而如今,中了进士,就要入那官途,心中最初的喜悦淡了些,在京城长了见识,便觉得,或许当军户,其实也能做些什么。 丁玘的选择,也是大多数新科进士的选择,回去给家里人寄信。 大明的驿站很多,很庞大,但这份庞大的网络,除了加快情报传递这类官方用途,就没有其他什么可以收益的地方,渐渐也就变成了累赘。 基础建设只服务于帝王,服务于朝廷,却不能用之于民,终将不能长久。 而现在,驿站并不仅服务官员,还承担了为百姓邮寄信件的作用。 当然,信件不是实时的,而是当收集到一定数量之后,才会统一进行发送,随后沿途分发各地。 看起来很麻烦,但在如今的大明,百姓倒是觉得十分方便。 午后的京城才迎来新科进士们的庆祝。 这庆祝并不是说去喝酒吃饭,而是冲到西城等各种商铺,疯狂买买买。 放榜之后,意味着读书人有了稳定收入,消费热情就不会像考前那样畏手畏脚。 就好似毕业季一样,新科进士们呼朋唤友,给自己买时,还会为家乡邮寄一些土特产。 孙珉便是如此,再次来到西城,他掏出了来京城的剩余盘缠,一头就钻进成衣店。 “掌柜,某想买套女装,大概这么高。” 抬手比划着高度,孙珉笑呵呵着,身旁的丁玘好奇问道:“这是买给你妹妹?” 看孙珉手比的身高,大概就能猜出来,但是不是妹妹,也得问一下,说不定是童养媳什么的。 闻言,孙珉点头,道:“正是,某上次来,就看中了几套,一套给吾妹,还要给父母各买一套。” “难怪之前抠抠搜搜的。” 秦纮挠着头,随着孙珉提起,他也想起了自己父母。 “以往听闻放榜之后,会有人送钱,今年好似没有了一样。” 丁玘捏着下巴,在旁分析着。 “时代变了,丁兄。” 马文升也加入了这个小团体,拍着丁玘的肩膀,指了指柯潜,道:“咱们中,也就柯兄有人来道贺了。” “那可是状元。” 丁玘点了点头。 “道贺,某是接受,不过,礼,某都拒了。” 柯潜皱着眉,解释道:“多是商贾乡绅,甚至还有要介绍婚配,高门大户也有,但都很隐晦。” “这不是能说出来的吧?” 秦纮挑眉,众人也一样,虽然好奇,但这种事可不是能放在明面说的。 “有什么不好说的。” 柯潜倒是很坦荡,说道:“此番策问,倒是让某知道了,于我等而言,成了进士,才仅仅是开始,那些大人的眼神,诸位也发现了吧?” 闻言,众人同时点头。 那种审视,并没有带着欣赏。 “方才某接触了些人,也知道了些事。” 柯潜淡淡道:“户部新成立的税务局,里面的税吏,皆是从学校乃至军中挑选而出。” “客官,给您包好了。” 导购员向孙珉递上了包裹,脸上一直保持着和气的笑容。 话题被打断,几人索性直接在西城找了家酒楼,要了几杯饮品和零嘴,听柯潜探听到的消息。 “说是税吏,其实只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柯潜继续了刚才的话题,道:“当初圣上说了,学校学生不为官,由吏做起,现在看来,似乎比起我等,那些大人更喜欢学校的学生。” 原因是什么,柯潜没有说,但众人大致还是能猜到的。 说着,柯潜便听到丁玘,道:“单就算学一道,某听说了,学校是必修,再加上圣上新的记账方式,学校生员当税吏,确实比我等要合适。” “客官,可不是这么说。” 小厮刚上菜,闻言便皱眉说道。 “哦?那你怎么以为?” 众人的目光看向小厮,便看到小厮的脸上带着些许的自豪,道:“俺那娃儿就在学校读书,他们学得可多哩,不仅能帮俺算账,还会教俺种田,甚至修桌椅都会…” 听着小厮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众人对于学校的学生也有了基本了解。 总而言之,就是什么德智体美劳,样样俱全。 就算小厮带着私心,但和他们这样的生员比起来,学校的学生,确实比他们还要全面。 第633章 恩荣宴 小厮这样的家长,和秦纮他们父母,对于孩子的期望并不一样。 圣人当初明面斩断了学校的官道,所以像小厮这样的百姓的孩子,成材并不是当官,而是可以独挡一面。 对于学校的学生来说,他们有着更多的选择。 而本身的家庭,让他们比那些寒门更能吃苦。 柯潜听了小厮的话,侧头看向窗外,楼下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而其中的新科进士,犹如一滴水落入江河,不再那么明显。 “听你这么说,怎么就觉得我等一无是处了。” 马文升苦笑着说道,要说反驳,读书人最喜欢提的牧民、万人敌,现在他可不敢说。 闻言,小厮愣了一下,随后道:“岂敢,诸位大人若是为国为民,也比俺那娃儿有前途。” 这话确实也没什么错的。 就好像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进士当官,在现在的大明,真要做出一番事业,留名千古的机会,比普通职业还要多。 等小厮离开后,众人相互对视,孙珉倒是显得轻松一些,毕竟他的追求并不高大。 “京城的小厮都能有此见识,再过个几年,不知道儒生要如何自处。” 柯潜搓了搓脸,对于儒生的未来有些悲观。 “格致院、翰林院,若是追求学问,朝廷也给准备了地方。” 看得很开的孙珉,端起桌上的果饮,喝了一口,赞叹道:“这果汁,是加了糖。” “孙兄说得对。” 丁玘看到孙珉称赞果汁,自己也尝了一口,点头继续道:“这些日子,某也想了许多,直到答了策问,某才确定,光是读经典,通古籍,并不一定有治理朝政的能力。” “现在的朝廷不是以前,光是这赋税,我等就不知如何收,如何算,而像策问中的附加题,某至多也只能效仿先贤,总感觉思考受到了限制。” 闻言,柯潜赞同,思绪片刻后,道:“不知道能否去求换个官职,现在某不太想去翰林院了。” 状元当翰林院修撰,这是惯例,而现在这样,让柯潜升起了去地方学习经验的打算。 “可能吗?” 秦纮皱着眉,思索着柯潜所说的可能性。 这么一问,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大明并没有如此先例,而柯潜的选择,无疑会被当成对儒生的背叛,更会引得翰林院不满。 对付不了圣人,难不成还对付不了你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 状元?状元又怎么样? 历史上,状元那么多,但最后泯然众人的不知道有多少。 “皆是片面之言。” 丁玘打破了沉默,看向柯潜道:“比起在地方,若是能在圣上身边,不是还能学到更多?” “现在圣上身边有多少翰林院修撰、编修、庶吉士?” 秦纮提醒道:“现在圣上可不在皇宫,能待在圣上身边的,除了阁臣,就是内官了。” 翰林院修撰、编修和庶吉士,要职责为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起草诏书及机密文件。 可这和司礼监有着一定的职责重复,比如起草诏书及机密文件,就可以由秉笔太监来做。 而现在,圣人的私生活,可以说对于翰林院来说,就是个谜。 景仁宫虽然称为宫,但并不在皇宫体系之中,似乎是圣人在防备着什么。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柯潜摆了摆手,观政就观政,这才刚刚开始,现在想太多,总会觉得前路迷茫。 “也是。” 秦纮举起果饮,道:“往后便是同僚,如那小厮所说,我等比起其他人,前途似锦,莫要妄自菲薄,来,同饮。” 一甲者授予翰林院修撰、编修;二甲、三甲中,选择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 大明对待进士的安排,便是让他们观政学习。 在皇帝乃至朝臣的眼中,比起去地方摸爬滚打,更早接触朝廷核心,更能培养出能臣。 可是,如此的方式,却让朝廷的高层,越发的脱离百姓,逐渐变成空中楼阁。 “同饮。” “同饮。” 其他人也举杯,相互敬了下。 次日,礼宾司。 朱祁钰并没有出席,而是指定王直待宴。 王直本来就要参加,再给他加一层身份,也是顺便。 原礼部衙门的空地上,已经摆放好了各个桌椅。 恩荣宴原本分上桌、上中桌两个档次,其中,上桌膳食档次较上中桌更多样、高档、丰盛,但这一规定,直接被朱祁钰取消了。 都是吃饭,原本桌位就分了层次,连饭菜也要分层次,对于三甲进士来说,就太过分了些。 发现这一点的倒车尾秦纮、马文升和丁玘三人组,自然是很高兴。 座位是按照考试排名安排的,二三甲第一名和一甲前三的桌位就在考官们的旁边,和朝廷重臣的座位更近,自然更方便敬酒接触。 进士恩荣宴的膳食种类必须丰富,这是为了体现皇帝对新科进士以及各读卷、执事官的犒赏之意。 更是表达了皇帝对殿试的重视与关怀,是彰显天恩的体现。 在场的人,头上皆佩戴铜牌簪花,仅有柯潜这位状元,佩戴的是鎏金银牌。 新科进士被引导入固定座位后,皆站着,待考官们出场,共同作揖拜见,在王直点头应承之后才能坐下来。 刚一坐下,王直便再次起身,举起斟满的酒杯,道:“今日陛下赐下恩荣,诸位不用多礼,尽情吃喝,某在此,祝诸位前途似锦,官运亨通。” 随着王直举杯,其他屁股刚碰到椅子的人,顿时再次站起来,连忙往杯中斟酒,随后纷纷转向官员那一桌,众声道:“谢大人!” 以酒开场,王直笑呵呵坐了下来,身边的人可没有再次举杯,毕竟恩荣宴很丰盛。 取消上中桌后,每桌十六道菜,荤素搭配,酒水也是朱祁钰特供。 一杯酒下肚,一些拘谨的进士也开始放开。 渐渐的,宴席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彼此左右不一定是认识的人,但是,往后都是同僚,提前熟络一下,谁知道谁以后会飞黄腾达呢? 而柯潜一直没有动筷子,反而用余光看向王直,似乎心思并没有在饭菜上。 第634章 与大明有利,那便是大明的 平头百姓,没有任何身份和关系的状元,对于皇帝来说,是很好的一件事。 同时,这类状元,也很容易被拉拢。 当初王振擅权,这类读书人,胆敢反抗和拒绝的人就不多。 柯潜乃是军籍,在动乱的福建读书,随后考到状元,一路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以,他很把握这次机会。 可现在,入翰林院,虽然有观政的机会,但是所能学习的东西,只浮于表面,还不如去部门当一个主事。 柯潜夹了大块羊肉,往嘴里塞,咀嚼入肚后,再将酒杯斟满,起身,转身,踏步。 “王大人。” 状元在这群人里,自然是备受关注,所以柯潜起身,其他人的目光就有意无意地看了过来。 看到柯潜端酒前来,王直微微点了点头,双手虚放在大腿上,侧身看向柯潜。 “学生敬王大人一杯。” 柯潜一手扶着杯底,一手捏着杯身,对着王直恭敬道。 闻言,王直举杯,坐着笑呵呵看向柯潜,道:“柯状元金榜题名,秀美文章,对朝廷政策有出色见解,往后还需多努力。” “学生谨记王大人教诲。” 柯潜手中杯低于王直半杯位置,轻轻磕碰后,仰头饮尽杯中酒,问道:“王大人,不知这往后,学生该当何职?” “自是…” 王直刚要开口,突然愣住,看向柯潜,眯了眯眼,笑问道:“柯状元何故发问?” “学生自感有诸多不足之处,就如那附加题,学生实话实说,就不知如何作答。” 柯潜忍住要打出的酒嗝,目光真诚。 话音落下,其他进士也纷纷看向王直。 附加题确实让他们有些束手无策,而且,因为没有算入总分,所以谁也不知道谁最让圣人满意。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三甲第一有些掉价的原因。 王直放下酒杯,左右看了看,发现于谦等人并没有要发表讲话的意思。 拿起丝绢,擦去嘴角的酒渍,王直道:“不必妄自菲薄,牧民入籍,出自辽东,你尚未了解,自然不知如何处理。” 顿了一下,王直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道:“你觉得,河套之地,如何?” 这问题,不仅是问柯潜,王直以扫视的形式,示意其他新科进士。 在场的新科进士们,面面相觑,并没有出头鸟来代替柯潜回答。 可柯潜是福建人,对于属于北方的河套地区,并不了解。 “学生对于河套并不了解,因而无法回答。” 柯潜选择老实交代,而不是借用经典之中的套词,像答题一样,高谈阔论什么兵家必争之地。 这时,榜眼王?一脸和善的笑容走出来,开口道:“王大人,学生倒是有些许见解。” 王?,直隶常州府武进县官籍,不过,现在南直隶已经名存实亡。 而常州王氏,可以追溯到北宋时期的王佑,其子王旦在宋真宗朝任十八年宰相,真正的书香门第。 “哦?说说。” 王直看向王?,彼此都姓王,自然会给其表现机会。 “如今北方夷患已除,河套乃是我大明囊中之物,其地为抵背扼喉之战略要地,但,某曾闻,河套不少荒漠,并不适合屯兵,于我大明而言,已是鸡肋,相比河套,不如增加东胜、榆林、宁夏,三地边防,足可应对套虏。” 所谓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王?的想法,也是一些文臣的想法。 既然北方平定了,而河套已经有了沙漠化的前兆,就不如收缩,采取保守的消极防御策略。 王直刚要开口说话,便看到于谦放下筷子,抬头看向王?,道:“上一个说鸡肋的谋士,下场如何,王榜眼可知?” 诸葛亮智取汉中曹操兵退斜谷中,曹操正在进退两难之际,适庖官进鸡汤。操见碗中有鸡肋,因而有感于怀。 正沉吟间,夏侯惇入帐,禀请夜间口号。 曹操随口曰:“鸡肋!鸡肋!” 夏侯惇传令众官,都称“鸡肋”。 行军主簿杨修,见传“鸡肋”二字,便教随行军士,各收拾行装,准备归程。 在演义中,曹操以乱军心杀了杨修。 当然,不管真正原因是党争还是犯忌,总归就是死。 顿时,王?脊背发凉,也是想起了这个典故。 再回想附加题中,牧民入籍,便是要彻底掌管整个河套,现在自己言三边之防,很明显,暗地里就是不认同圣人或者朝廷的想法。 年轻人可以恃才傲物,那么也就不能怪别人用同等的规矩去对付你。 “学生失言,请于大人教诲。” 当即,王?对着于谦作揖,态度谦卑,但话语却有着些许有恃无恐。 于谦见状,看了一眼王直,又看向其他考官,开口笑着问道:“既然是鸡肋,为何鞑靼接连入套屯牧?若守三边,为何不往前再推进?以阴山、狼山、大青山为界,得地利之势,岂不是更好?” “再者,前人移山,子子孙孙,如今河套荒漠,又为何不能治理?” 顿了一下,于谦扫视所有新科进士,道:“别说河套,就算是塞北、辽地,乃至西域,若是与大明有利,那便是大明的,更何况,河套自古以来便是我大明领土,何来鸡肋之说?” 包括柯潜等人都紧紧抿着嘴。 当朝大员,兵部尚书,虽然被撤了五军都督的职位,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圣人对于谦的信任是绝无仅有的。 而这样的人,就算语气平平,也能让人闻而生畏。 回过味来,就能知道,王?那是在弃土失地,就算是文人,也不敢承受这种名声,哪怕那地方是不毛之地,只要以前拥有过,那谁放弃,谁就是罪人。 王?脸色涨红,他没考虑到这一层次,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毕竟自己的根在江南,历来不受战乱的影响,河套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学生懂了。” 柯潜恭敬对于谦行礼,道:“只要敌人要做的事情,我等就不能如他们的愿。” 闻言,于谦点了点头,这种概括还行,但朝廷真正的意图,可没有这么简单。 “圣上的策问,于尔等而言,确实太难,若无政务基础,又不清楚辽东塞北治理之事,是不好回答,所以圣上才不算附加题分数。” 想了想,于谦还是开口说道。 可是,这话的另一个意思便是,如果能做出来,那么就算是新科进士,也能直接被圣人重用。 第635章 不入翰林 其他人也是恍然大悟,自知是错失了一个天大的机会。 可是,这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太难把握了。 人群之中,秦纮等人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才发现,朝廷和自己读过的书并不一样。 “王大人,学生能否不入翰林院?” 终于,柯潜鼓起勇气说道。 王直转头看向柯潜,不仅是他,于谦和陈循等官员皆投来目光,打量着这新科状元。 “某是福建莆田县人,王大人知道的吧?” 柯潜开口徐徐说道:“也就前年,福建还是战乱不止,而后虽有安定,但大小乱事,学生看在眼里。” 众人默然,柯潜所说的,便是邓茂七作乱,在福建乃至周边掀起民乱,影响巨大。 “继续。” 王直开口,没有喝止柯潜,而是让柯潜继续说。 “学生仅是觉得,比起待在翰林,去地方锻炼,开拓视野,也能更加知道各地民心民情,便不会一叶障目。” 柯潜沉吟了片刻,才继续道:“这段时间,学生考虑过了,十年寒窗苦读,如今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所知所学,已不适应时代,更何况,某堪堪军籍出身,若不改变,终将泯然众人,这是学生不想看到的。” 说完之后,柯潜停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朝廷大员。 王直看向于谦他们,以前这种事,那优先是礼部管的,现在礼部凉了,担子就落到了吏部身上。 按习惯,一二甲的进士去翰林院做事,主要是培养核心官员,这是惯例。 “于大人,你怎么看?” 王直问于谦。 于谦虽然算是吊车尾,但是,他的吊车尾其实有些不一样。 堂堂会试会元,为什么殿试就被刷了下来。 以策语伤时,当轴者置之三甲第九十二名,这便是年少轻狂的下场。 柯潜现在做的事情,也算是打了翰林的脸,若是以前,小小状元,可笑可笑,就跟于谦一样,去地方摸爬滚打吧。 但不同的是,柯潜主动要去地方基层,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在场的官员,也就于谦能够共情了。 闻言,于谦摸了摸胡子,注视着柯潜,道:“在翰林,也能学。” 其他进士也是如此觉得,感觉柯潜是在吸引注意力,作秀。 “不一样。” 柯潜摇头苦笑,道:“那能一样吗?” “王尚书,这事,或许可以问问圣上。” 于谦面无表情,看向王直,眨了眨眼,而王直见状,也快速点头,道:“也行,反正现在官职还未确定。” 得到答案,柯潜有些惊讶,原以为还会被斥责,可是没有,而且还能再次被圣人所注意。 其他新科进士们,顿时有些后悔,状元不愧是状元,心思缜密,懂得怎么能被上头关注,岂不是往后直上青云了。 好一个以退为进。 柯潜并不在乎其他进士们的想法,当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后,他就考虑过后果。 与此同时,朱祁钰正在景仁宫看着太医院新送过来的汇报。 人不喝水只能活五到七天。 看似常识的答案,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常识是怎么来的。 朱祁钰看着上面众多的人体试验。 比如人体注射多少马血会产生狂暴,会死亡。 再比如,往人体里注入空气会发生什么样的现象。 各种血淋淋的事例,正在助长着大明医学发展。 “这些试验,用的都是什么人?” 朱祁钰放下汇报文件,看向站在一旁的董宿问道。 “依陛下皇命,皆用东山送来的倭寇,现在,舟山倭寇也够用。” 董宿淡然开口,这是圣人亲自吩咐的,倭寇在太医院和医学院有着人体实验优先权。 而对于朱祁钰而言,他并没有什么负罪感,现在他做的事情,就是倭寇往后对华夏人做的事情。 相比倭寇,朱祁钰还算得上是仁慈。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道:“蒜素和霉素,可是有进展?” “回陛下,如今霉素可以小剂量产出,质量相对稳定,大多不会致人高烧死亡。” 董宿眉眼亮了起来,在经过人体的探索之后,医学的大门打开了,穷究真理,探索中药的具体药效,一本本古籍,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光是这个项目,就足够两院名传千古的了。 更何况,新的制药体系正在建立,以蒜素和霉素为基础,医学院开展各种药材提取试验,从中也得到了不小的收获。 至于什么人体实验,那都是对方自愿的,自愿为大明医学发展做贡献,以后会给他们立一个无名的碑。 “你们要继续在科研一道深耕,但还是要保留一些底线,若是发现学生乃至医师心态有异,就要多加开解,刑部会配合给予你们一些罪案卷宗。” 朱祁钰起身,走向门外,边走边说,而董宿自然是跟在身后。 “人不能仅对活人有怜悯之心,也要对得起死去的人。” 双手背在身后,朱祁钰抬头四十五度望天,喃喃道:“不要对倭寇有怜悯,记住,这是他们应得的。” “是,陛下。” 虽然不知道圣人为什么将倭寇排在人权最末尾,但是,历年来,倭寇就没干过好事,光索取,不反哺,在众多附属国中,也是白眼狼般的存在。 董宿继续道:“陛下,如今医学院生员中,军伍医官占据大部分,要不要向民间多招一些?” “民间医学世家何其多,看得上医学院的也没几个。” 朱祁钰叹气道:“再者,学医可比读圣贤书苦多了,本来就那么些人,除了军队可以强制要求,总不能让朕摁着百姓的头去学吧?” “再者,就如今这情况,董院觉得是百姓的承受能力强,还是军人承受能力强?” 就医学院现在充足的实验,是在什么情况下开展的,不用朱祁钰多说,董宿也明白。 董宿也只是想将新医学发扬光大而已,也就是提一嘴,当前军医,确实是最合适,而且也是最有需求的人群。 打仗难免受伤,而断肢缝合技术,还是医学院的强项。 曾几何时,董宿可没想过,手被砍断还能接回去。 第636章 打鸡血 医学院打开了手术的大门。 军伍之中,断肢再续乃是神迹,可以保住很多人的一生。 不过,当前的技术并不成熟,还有许多地方需要研究。 董宿也没有在招生的事情上纠结太久。 现在,董宿算是新医学的开山人了,军伍也是百姓,更何况,当前的大明,军人优先,赋予军人荣誉,是圣人的政策方向。 “是,陛下。” 董宿刚要开口继续说什么,就看到有黄门小跑着过来,随后兴安迎了上去,低头听了几句,就对朱祁钰轻声道:“陛下,恩荣宴那边,出了点小事情。” 闻言,朱祁钰挑了挑眉,问道:“直说。” 原本要抬腿走远点的董宿,默默收回了抬起的脚。 “新科状元柯潜,不想入翰林,想到地方锻炼,连带着,有不少进士附应。” 兴安低着头,看都没看董宿一眼。 “这不是好事吗?” 朱祁钰挑眉,本来现在大明地方就缺人,将人派下基层,上山下乡,体验民情,又是人家自愿的,肯定是好事。 读书人,书读久了,脱离了百姓,自己束之高阁,这并不是好事。 兴安被朱祁钰这么一回应,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让进士先入翰林,不仅提高了翰林的地位,也是让读书人和百姓区别开。 这里面有一套完整的体系在运转,一旦没有了这种差异化,那书不就白读了吗? 堂堂状元,不当老爷了,那其他人要如何自处? 很显然,朱祁钰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毕竟,这也不是真正的上山下乡,不过是让读书人下基层而已。 “陛下,依照惯例,新科进士是要入翰林院的。” 兴安有心提醒道。 “不入翰林会怎样?” 朱祁钰则是好奇反问道:“状元有勇气,有魄力,连带诸生皆有想法,那为何还要强行让其入翰林?” 兴安很识相的闭嘴,这种约定俗成的东西。 作为是培养储备干部的地方,入翰林才是正途中的正途。 但是,这些必须在皇帝认可的前提下,若皇帝不认可,那么所谓的正途,就无关紧要了。 因为如此,兴安就没必要再说了。 “告诉王直他们,若进士想入地方,以南北对调的方式,给他们安排主事的职位。” 朱祁钰见兴安没有再出声,便自顾自继续说道。 “是,陛下。” 兴安领命后,就让人去礼宾司通知王直。 一旁的董宿听完全程,忍不住叹气。 “董院何故叹气?” 朱祁钰侧头,笑着问道:“是不是羡慕了?” 闻言,董宿扯开嘴角,同样是笑着回答道:“回避下,正是。” “以后医师也会有相同的地位,或者更高。” 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显得十分自信,似乎那个未来是确定的。 落叶在几人的眼前旋转飘落,点在水面上,掀起一圈圈涟漪。 涓涓的流水,有小鱼从里面冒出头,啄了那落叶,很快就窜回清澈的水底。 董宿信了,对于圣人的话,他不得不信。 礼宾司,恩荣宴有了柯潜的事,气氛没有变尴尬,相反,因为王直他们的亲和,倒是让进士们放开了手脚。 酒席上隐隐分开了两波人,一波是王?他们,另一波则是柯潜还有一众吊车尾们。 没办法,三甲吊车尾本来就是要去地方,而柯潜的选择,让他们有种去地方也不是那么丢脸的感觉。 酒过三巡,人微醺。 但是官员们依旧保持着风度,在酒场,不管自己酒量好不好,保持清醒,是最基本的必要条件。 一个太监走进满是进士的宴席中,顿时让在场的人为之一静。 太监环视全场,随后走到王直面前,低头,但声音并没有压低,仅仅是淡淡道:“圣上口谕,状元有勇气,有魄力,连带诸生皆有想法者,王尚书可以南北对调形式安排主事一级职位。” 离不太远的柯潜在太监说话的时候,都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当得知圣人允许,并且对自己多有赞赏之后,整个人都感觉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头了。 “臣领命。” 王直站起身,弯腰,随后一众官员也纷纷行礼,连带着那些进士,听到的和没听到的都起身行礼。 太监目光往柯潜身上打量了几下,随后才迈步离开,过程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他们可不是王振,要去拉拢这些官场新秀,除非是觉得脑袋待在脖子上太安逸了。 等太监离开后,王直面向新科进士们,朗声道:“陛下口谕,准柯潜状元之奏,并赞其有勇气,有魄力,应为榜样。” 说的时候,王直的目光还向于谦他们示意一下,总不能就他一个人说。 见状,于谦抬手鼓掌,对着柯潜以及一众进士,道:“国朝用人之际,年少之际,吃苦可以让自己获得成长和进步,当今之大明,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才,不管你在何处,都可以发光发热。” “于尚书所言极是,如今大明处处都是机会,好好干,提拔会比你们想象中的快。” 陈循也举起酒杯,示意所有人,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圣上曾言:‘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便是那新生的太阳。” 一通鸡血打下去,别说柯潜了,就算是秦纮他们,都觉得自己前途光明。 反而是王?这样的书香门第,并不太相信,但也是举杯,让自己合群一些。 最主要的是,陈循搬出了圣人的话,那句世界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在每个人的耳中回荡着。 新科进士当然不会蠢到将这句话理解成天下是自己的,但是,在朝廷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为大明添砖加瓦,甚至是内阁首辅。 这种理解方式,也不是不可以。 待众人再次坐回座位上,于谦稍微侧身,靠向王直,道:“各地确实缺人,圣上安排新科进士为主事一级官职,可解一部分燃眉之急。” 王直也是同样的想法,比起让他们在翰林院蹉跎三四年,直接到地方锻炼,或许还能出更多的好苗子。 而于谦则是在想,京营的人是不是也应该开始放到地方了。 第637章 我可是先来的 当福船再次出现在南海之上,沿途行舟皆避,唯有末尾随着一大串商舶。 巨大的舰船,鹤立于舰队之中,从岸边看来,也有遮天蔽日之相。 或许是许久不曾见过天兵的战舰,围过来的小渔船里的渔民,眼中带着敬畏与好奇。 甲板上,胡义和汪朝明并立。 都说这里海盗泛滥,可是这一路,胡义看到的,全都是善良淳朴的渔民百姓。 “汪同知,此地离旧港还多远?” 胡义双手背在身后,脸颊消瘦了一些,但是精神尚在。 大面积的甲板,给了船员足够的生活空间,外加上营养搭配合理的食物,除了习惯积日累月待在船上外,当前还未出现其他不适情况。 “顺风的话,还需五至七日。” 相比之下,汪朝明的状态要比胡义更好。 对于汪朝明来说,坐福船就跟在陆地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食物之丰盛,是他们旧港那些船工餐怎么也比不上的。 胡义这两支舰队的补给充足,准备了足足两个月的粮食,剩下的便是火器弹药,以及必要的治疗药草。 沿途不仅有商舶离开,更有商舶直接加入。 当在南海看到大明的福船,那些海商就跟看到亲人一样,恨不得将自己船上的粮食送给舰队一份。 福船来了,南海就太平了;福船来了,青天就有了。 原本,海商们还认为,南洋沿海要看到大明舰队,估摸着也要再过个几年,可没想到,这才多久,舰队就出现在海面上,并且还允许商舶跟随。 这无疑让那些没有准备武器的商船得了便利,毕竟武器也占船舱,而且入大明港口还要小心隐藏,着实有些麻烦。 “走海路,还挺快的。” 胡义挑眉,伸手接过船员递来的烤生蚝。 “来,吃点?” 示意一下汪朝明,现在的汪朝明,基本已经融入了整支舰队之中,更是将自己视为明人,所以胡义同等将其视作同僚,也没有那么见外。 “不了,这牡蛎,某吃的有点腻了。” 汪朝明摆了摆手,虽然上面铺了蒜碎,经过烧烤后,香气逼人,可架不住经常吃。 见此,胡义也没有强求,吸溜一下,就直接将蚝肉吸进嘴里咀嚼。 “海味吃腻,若是让京城那群老爷知道了,非得谴责我等一番。” 胡义笑着,最后话锋一转,道:“这也快到了,当前旧港情况未明,还是再梳理一番作战会议吧。” 将坚硬的贝壳扔入海中,胡义转身走向船楼,下令道:“命,副将、参将、指挥,前来一聚。” 汪朝明入大明是为了求援,所以这支舰队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友好而行。 充足的粮食和火器,就是为了在极端情况下,让舰队可以保持海上的有生力量,对旧港沿海实施管控措施。 海上飘摇,有着汪朝明以及钦天监阴阳官,辅以健全的海图,沿途商船提供的信息。 整个南海对于舰队来说,除了大风大浪,并没有迷途的风险。 这阴阳官可不是后世倭国那种阴阳师。 作为大明的导航员,船上的阴阳官必须掌握足够的地理知识,也就是观星风水。 大明朝廷有钦天监,地方有阴阳学宫,就是专门培养这方面的人才。 不过,路走的有点歪就是了。 但,就算如此,在天文地理方面,这些人可以说是站在世界之巅。 仰望星空的人,很容易被星空所吸引,在诸多未知的情况下,产生各种各样的幻想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两日后,汪朝明提醒胡义,指着远方的陆地,道:“那便是满剌加。” 放眼看去,远处是海岸与青山,没有丝毫的人烟踪迹。 在几人的身后,阴阳官身上挂着绳子,而绳子的两端系在一面木板上,木板的下方顶着阴阳官的腰间,上面铺着兽皮,铅笔在兽皮上作出基础描线,等回到船舱,会再次加工。 没错,一路过来,除了老旧的海图,阴阳官还需要绘制新海图,以供大明海军之用。 “并无敌踪。” 在还没有和满剌加接触之前,旧港的敌人,那就是大明的敌人。 毕竟旧港自古以来便是大明的领土,入侵大明领地,那便是在挑衅大明,这点上,是胡义和众多指挥官的共识。 “沙船向前开路,传令,舰队提高警戒。” 胡义看着茫茫大海,同样的场景,心态已经全然不同。 接到命令的船员开始行动起来,各炮门全部打开,在之后的时间里,舰队都会保持战斗警戒状态。 汪朝明并不认为满剌加的军队会愚蠢到袭击如此众多船只组成的舰队。 相反,若是发现了咱大明的舰队,对方应该会第一时间提出交涉。 可那又怎样? 汪朝明,我可是先来的,而且还献上了旧港。 几艘快船从舰队中脱离出来,犹如小鱼脱离大鱼的庇护,向着前方两侧散开。 大多数情况下,舰队的航线并不会离可见的岸边太远,这也是为了避免在海上迷航。 而采取这样的方式,就很容易撞见其他船只。 得知舰队提高警戒之后,就有商船请命,可以代舰队探路,当然,其中也有要登陆满剌加做生意的。 好不容易有大明舰队这顺风船,到了这里,就应该来捞一笔。 胡义倒是没有理会商船的探路请求,至于要登陆的,那就登陆。 战争是战争,生意是生意,更何况,现在都还没打起来,很多信息未知,有大明的商人在满剌加,对于大明来说,并不一定是坏事。 沿途倒是有看到一些船只,可当见到扑面而来的舰队,这些船只立马满舵绕开,甚至能看到上面的船员直接跪在甲板上,向着舰队的方向磕头祷告。 任谁在海上看到一艘搭载着楼房的巨无霸,都会心生敬畏,更何况是这个时代,不然大明下西洋,也不会得到天使、天兵、天朝等这些称号。 又过了几日,胡义皱着眉,按汪朝明求救的话语,这旧港和满剌加不是打得火热? 可是,为什么一路上却如此安宁,甚至没有看到满剌加想要接触舰队的动作? 第638章 现实总比想象还要夸张 旧港。 海面上出现飘扬的大明国旗,那是未曾看过的图案。 当看到海面上漂浮的福船,以及一众辅船,整个旧港的港口都骚动了起来。 都以为是敌军打过来了。 可一群人却逆着人流,朝着港口而来。 那面代表着大明的国旗,就算远远看去,依旧是如此显眼。 胡义没有轻易靠岸,而是让汪朝明坐着小船,先去旧港王宫通报。 现在,汪朝明带着宣慰使,原本是逆着人流,可当看到宣慰使出现,并且朝港口而去时,百姓们慌乱的心突然变成了好奇,跟随在队伍之后。 大明的舰队,再次抵达忠诚他的巨港。 旧港港口的道路上,士兵分列两旁,施二姐从中走出,身边跟随着郑荣和汪朝明,抬眸看向远处的舰船,眸中带着震撼。 那是她父辈才看过的场景,海水翻涌,巨舰在海中波澜不惊。 “是的,那是我们大明的舰队!” 郑荣看到旗帜,忍住了招手的冲动,压抑着嘴角,沉声向施二姐说道。 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南番诸国,就没有这么大的巨舰。 时过境迁,施二姐也不知道怎么去接待来自大明的舰队,便愣愣站在港口边。 汪朝明的心里有些紧张,毕竟,现在巨港根本没有战事,也不知道算不算谎报军情。 没让他们等太久,几艘运兵船便缓慢向着港口驶来。 木板从船上伸出来,一队队背着火枪的士兵从甲板上走向港口。 双腿站在陆地上,士兵的目光看向前方,继续以队列的形式朝前走,等士兵在路旁两边站立,胡义等一众将领指挥才从船上下来。 旧港百姓看着双方截然不同的士气,在天兵出现之后,就有不少直接跪在了地上。 胡义扫视前方,很容易就能发现站在最前头的女人。 没有华夏中原女人的肤白貌美,皮肤黝黑,但是眉宇间带着英气,目光中隐隐有上位者的审视。 但是,再傲气的女人,在胡义以及他背后的舰队面前,都要扯开嘴角,露出些许谄媚的笑容,讨好着上前,尊一声:“天使再次莅临旧港,让旧港焕发光彩,臣宣慰使施氏,见过胡将军。” 随着宣慰使的见礼,其身后的一众士兵齐齐下跪,连带着刚才没有下跪的百姓,也犹如海浪般跪下。 “嗯,旧港诸众,听旨。” 胡义才带着笑意开口,随后身侧一人走出,手里捧着木盒,打开后,递到胡义面前。 一卷金黄的绢帛在胡义手中摊开,朗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旧港自古便是大明之领,今闻邻邦受欺凌,朕心忧,特遣兵支援…” “命旧港宣慰司宣慰使施氏,入京述职,旧港一切事物,暂由远征副将,刘海洋将军负责。” 刘海洋,便是另一艘福船的指挥官。 两艘福船,必定会有一艘留在旧港,等候下一艘福船过来换防。 换而言之,大明往后,都会在南海保持存在,而不是像以前,在这里设一处补给基地,然后弃而不顾。 这方面,汪朝明已经和施二姐做出了说明,大明并不会过多干预旧港的政务,而条件便是旧港必须承认其为大明固有领土,并且还要在白纸黑字上签字。 施二姐当然没有拒绝,相对而言,有了大明这座靠山,旧港将不再惧怕满剌加。 “臣,旧港宣慰司宣慰使施氏,领旨。” 施二姐双膝跪地拜下,而不是行万福这类礼节。 大明承认了她的地位,自然不会将其视作一般女子。 “诸位天使,府邸已经备好酒水,还请劳驾移步,前往府邸一叙。” 施二姐郑重收好圣旨,才起身对着胡义等人说道。 在天使面前,她可不敢说自己的府邸是王宫。 闻言,胡义看向刘海洋,点了点头,道:“你留守。” 很简单的一句话,而刘海洋也很简单的回答:“是,将军。” 军务在身,总不能指挥层都去喝酒,让珍贵的福船空出来,要是被人抢走了,胡义可承担不了这种责任。 待人离开码头之后,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 大明的天使再次出现在旧港,那可谓是石破惊天。 无论是海面上的巨舰,还是把守在码头的士兵,无不在彰显着大明的军威。 一些老人隔着士兵,朝着巨舰叩拜,他们中,或许还有郑和当初留下来的人的后裔。 当旧港再次纳入大明的手中,他们也算是归家归根了。 一如当初,郑和出现在这里一般。 士兵们没有对百姓乡民出手,但也不会很热情的微笑,冷漠把守着要地,目空一切,却又将一切尽收眼底。 好奇的人会向那些老人打听着以前明帝国的故事,从而知晓那段不怎么被提及的历史。 惊呼声和感叹声在人群之中漫延。 施氏府邸,在胡义看来,也就那样,和大明的宫殿群没有丝毫可比性,当然,要是有可比性,那就是逾越了。 在来的时候,胡义就很好奇施二姐身边的郑荣,其身上的服饰,明显是明人,但在施二姐身边,有像是对方的军师一样。 待入府中,落了座。 胡义昂了下头,便问道:“这位是?” 闻言,没等施二姐开口,郑荣便主动回道:“潮州海商,郑荣,见过胡将军。” “海商?” 胡义挑了挑眉,对于郑荣的回答,有些惊讶。 之后,在郑荣的诉说以及施二姐的补充下,胡义才渐渐知道了旧港所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满剌加因为知道旧港有我大明商贾,故而不敢进攻?” 胡义仔仔细细捋了又捋,最终不得不承认,确实可能如此。 有时候,现实总比想象还要夸张。 也难怪郑荣能待在施二姐身边,受施二姐盛情款待,只是,这次跟随而来的海商并不少,郑荣的优势就没了。 “那满剌加可有使者接触?” 顿了顿,胡义才发问,毕竟这番过来,就是准备作战。 两艘福船的军力,肯定比一艘福船的军力还要强。 若是能在胡义离开前解决满剌加,那胡义并不在意看能不能直接再送一个国王回大明。 第640章 自古以来 倒不是说胡义过于自负,而是此前便有这种先例。 而现在舰队带来的士兵在某种程度上,优于以前的士兵。 无论是装备还是士气,若是要开战,总归能试上一试。 “并无。” 施二姐摇头说道:“满剌加不过是停止进攻,但未回撤,北方不少地方已经被其掌控。” 旧港宣慰司不过是大明一处补给点,硬要掰扯国土的话,应该追溯新三佛齐国。 可是,这个国王的家族,被大明招安之后,就直接回广东了。 进而旧港宣慰司才在某种方面上继承了其领地,也就是马来半岛。 现在,摆在胡义面前的是,北方有满剌加,南方有满者伯夷,两者皆对新三佛齐所管辖的地盘蠢蠢欲动。 “那可不行,圣上心忧大明之领,自然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胡义眉头皱了起来,对于满剌加很不满意,道:“既然满剌加无使臣接洽,那便直接收复失地。” 之后,从施二姐口中,胡义了解了下如今满剌加的头目。 穆扎法尔·沙,原名罗阇·卡希姆,原三佛齐国王次妃所生,在穆斯林商人和其舅父的策划和支持下,利用海商水手杀死辅政王和王后所生的幼王弟弟,自称素丹,才取了尊号为穆扎法尔·沙。 满者伯夷进攻三佛齐,国王等一众王室被逃,这才有梁道明在以旧港为点,建立新三佛齐的契机。 所以说,对方也是来收复失地的。 “施使,满剌加既然放弃了此地,而此地又由梁王所继承,因而,如今此半岛,本来就是大明所承认的国土。” 相比其他人,胡义对于领地国土的概念,可要高出许多。 毕竟阴阳官都带了,他们的任务之一,就是描绘地图,记录动植物。 圣人对这个海外领土可是很上心的,不然也不会让福船直接过来。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随后疯狂点头拍手,道:“对对对。” 施二姐以及宣慰司的人,不由得赞叹,果然从中原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什么事情都能扯出理由来。 “既然如此,那么某会让全军准备,今天就不宜饮酒了,享用餐食便可。” 胡义扫过众人,在场的,除了汪朝明,还有副使和佥事,这些属于副职,主要是辅佐宣慰使,至于下面的经历、都事、知事,就是土官了。 前者多是原来的汉人,而土官就是土着。 每个人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是微笑的程度并不一样。 “好,还请天使用餐。” 施二姐大手一挥,便有一众娇俏小娘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古铜色的身材,搭配着暴露的服饰,仅仅是遮掩了羞人之处,却让人更加血脉喷张。 可以看出来,这些小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其中也不乏有施二姐依照郑荣的爱好,更加接近大明人的审美。 不管在哪里,高层的审美都很统一,就是要漂亮,可以丰满,但不能肥胖。 虽然不需要斟酒,但是佳人依旧待在诸将领身边,但胡义等人只顾着吃菜,女人这种事情,在军队里,该有的自控能力是必备的,否则也当不了海军指挥官。 军规上不准调戏妇女,可是刻在军营的墙上,不会说你出任务,军规就变得不存在了。 玩女人可以,但必须是在军务之外,比如休假时找自己妻子,或者退伍之后,只要不犯法,你爱怎么玩怎么玩。 这种对于生活作风的要求,是一个军队能否文明的基石,军官更是要起带头作用。 所以,当施二姐看到天使虽然有些反应,但是还能强制不近女色,不由得更加敬畏起这支不一样的明军。 美人计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计谋,多少英雄就是折在这上面的。 眼前的军人,和那郑荣他们简直就是就是两个样子。 不过,就算是郑荣,在胡义他们面前,也收敛了许多,不敢像之前那样过分。 从这点上,施二姐也猜出来,军人在大明的地位不一般。 自认为上位者的她,对于很多细节都会关心,越是观察,才越发现其强大。 就连吃饭的速度,也比寻常士兵还要快。 不是因为饿,而是已经习惯了。 胡义他们一顿胡吃海塞,直到吃完,也没有人对着身边佳人伸出咸猪手。 “多谢施使款待。” 拿起绢帛擦嘴,胡义才开口道:“此番军务在身,就容我等有些不体面。” “既然满剌加没有退兵打算,我等会命士兵将船上火器卸下,往后还需要一处港口驻军,不知施使可有适合的地方?” 胡义选择在用餐之后说这些,也是为了让施二姐放心,毕竟吃人嘴短。 闻言,施二姐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有这么一支军队在眼前,自然对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商讨完一切事宜,胡义便起身要离开。 “何不在此留上一宿?” 施二姐觉得胡义有些雷厉风行了,决定好驻地后,就要回去安排。 “连日在海上漂流,想要脚踏实地的,可不仅仅是某这些军官,船上还有许多士兵,总不能还让他们待在船舱之中吧?” 胡义笑着回应,而施二姐则是道:“那妾身命人前去帮忙,一应物资补给,很快就会送上。” “谢施使。” 胡义拱手,随后领着诸军官离开。 待胡义等人离开后,施二姐让人撤掉食物,留下汪朝明等人。 “明军现在竟然有如此军势,于我祖所言万分不同。” 施二姐看向汪朝明,想从这位踏足过中原的同知身上得到答案。 “这还要从当今至尊圣上说起。” 汪朝明抬头,四十五度看着天花板,那一切都如梦一般。 对于大明的大皇帝,施二姐从郑荣口中听说过,但是,郑荣也是道听途说的多,并没有真正见过大皇帝。 见汪朝明如此模样,这位宣慰使不由得好奇心大起,连忙问道:“快说说。” 闻言,汪朝明才淡淡道:“咱大明军制,由圣上和兵部尚书合作改革,而海军,则是以圣上的神武卫为示范,说到这神武卫,那就要从土木堡之战开始说起了…” 随着汪朝明将在京城所听闻的事情一一说出,那施二姐的美眸不由的瞪大,嘴巴张开能塞入一颗鸡蛋。 第639章 作战会议 福船本身就是火力溢出的战舰。 当前的海洋,根本没有需要四十多门重型火炮才能应对的敌人。 所以,当一门门火炮从船上卸下来,推入规划好的驻地,整个港口已经被封锁,工程兵开始打造运输火炮的推车。 施二姐领着一众幕僚,根本无法想象眼前的铁疙瘩是做什么用的。 对于火器,众人也不是那么陌生。 满者伯夷,也就是爪哇,得到火绳枪后,就能摁着满剌加在地上打。 而他们现在看到的,可是火炮,其铸造技术,光是保证炮身稳定不炸膛,就要不低的冶炼手段。 士兵身上背着的火枪,倒没引起施二姐的在意,果然还是又黑又粗又大的火器,才能给人视觉上的震撼。 福船上的锁链滑轮吊架,将一个个火炮吊到运输船上,然后才送到码头进行组装。 很多东西,不是施二姐他们所能够理解的。 “这火炮威力如何?” 施二姐未曾想过,旧港也会拥有这样的重火力。 闻言,胡义皱了皱眉,道:“得看情况,被正面砸中者,都是一声不哼的。” 施二姐顿了下,她并没有相关的概念,所以胡义的描述,她无法想象。 “那应该很厉害。” 听着施二姐的回答,胡义也没有继续表态。 作为现在最高的指挥官,面对即将介入的战争,都需要慎重。 展示完火力,胡义向施二姐要来了舆图,并且让参与战事的指挥层聚在一起。 六千兵力,当然不能倾巢出动。 可大明出现在旧港的兵力,在本地指挥官眼中,简直不要太过于强大。 要知道,旧港也就万余的人口,可是其兵力甚至还没有胡义这次来的人多。 火绳枪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求而不得的火器,而在胡义的解说下,燧发枪更比火绳枪还要先进。 让己方一定程度了解自己的军事装备,有助于两军之后的磨合。 简易木制手雷、陶制地雷、袖箭、信号筒等等。 摆在桌面上,逐一讲解每种武器的作用。 “这里离本土太远,弹药有限,虽然有火器上的优势,但火力严重不足,每种火器,都要在作用最大化的情况下使用。” 胡义一本正经说着,可施二姐已经看不懂了,特别是她知道这样的火器有一船之后,脑子里都嗡嗡的。 虽然光是讲解,并不知道具体威力如何,但总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其他本土将领也是差不多。 在舆图上,胡义和其他将领商议如何进攻。 这里并不是大明本土,没有大明那些底宽二十米,顶宽十米的梯形坚城,但城镇多数不在平地,而林地里,不适合火枪队列大规模展开。 “某参与过平镇麓川,林地攻防,其实对我军有利,若我军散开小队,敌军想要各个击破,反而会落入我军手中。” 一个将领指着舆图,皱着眉分析,道:“可是,若控制城镇后,无法建立有效的通道,那守城就有困难。” 说完之后,几个人看向了那些土官。 当地的民情,胡义等大明将领,并不会听信土官的片面之词,那些话,大明各地土官都会说。 仗着自己兵强炮利,随意轻视当地土着,这可不是一个优秀将领所具备的素质。 华夏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人和。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若不能和本地土着搞好关系,自己这支军队将会变成旧港孤军,特别是在远离本土,无法得到有效的兵源和物资,情况会更加恶劣。 “若是旧港附近区域,大多都是汉人,但再往北,就不一定了。” 施二姐迟疑着说道,旧港宣慰司至今不到五十年,繁衍也最多只有两代人,作为外来者,和土着的冲突是难以避免的。 “那就边打边谈。” 胡义敲了敲桌面,道:“圣上命施使入京,必须在此之前,让满剌加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明军没来旧港前,未知会阻挡满剌加一时片刻,可现在明军出现了,虚与委蛇也好,兵锋相见的试探也罢,对方总会出手的。 “亚鲁。” 手指指向与马来半岛隔海相望的城镇,胡义说道:“要打,就要雷霆一击,最好能打到此处,到时候,是进是退,皆可。” 旧港位于南苏门答腊区域,除了旧港,南苏门答腊还有四个主要城镇,两处较大岛屿,而亚鲁,属于北苏门答腊区域,仅隔一道海峡,便是满剌加。 若是本地兵可用,那么胡义可以简单用两艘福船封锁海峡,到时候,满剌加在苏门答腊上的人,就等于被关门打狗了。 施二姐能坐到现在这位置,本身也不是什么善人。 立刻就知道了胡义的用意,便开口道:“此番出战,由我亲自领兵。” 胡义等将领都投来目光。 明军带女子出征,让胡义他们不由得想起土木堡,那夷戾王就带了不少宫女。 至于那些宫女的下场,可想而知。 倒不是说胡义他们忌讳女子,古来女将不知凡几。 远的不说,永乐时期的唐赛儿,自号“佛母”,利用白莲教组织作乱,到最后都没被抓住。 而施二姐一介女流,能坐稳宣慰使的位置,也不能用寻常眼光看待。 “如此甚好。” 胡义点了点头,道:“可以分兵三路,我部先入占碑,随后打通科克堡,这科克堡便交给施氏,同时,会有一支福船舰队,于海上切断就近海峡…” 考虑到旧港如今的兵力,在还没有再次募兵的情况下,胡义就直接承担起了啃硬骨头的任务。 等胡义说完大致作战计划时,施二姐等人以为就结束了,谁知道胡义抬头便看向其他将领,道:“回去各队开展研究讨论,需告知实际情况,看还有没有更好的作战方式。” 闻言,众指挥齐声:“是,将军。” 这一声吼,顿时把施二姐他们吓了一跳。 再看看自己这方面,简直是毫无作为。 “胡将军,这等谋划,还要告知底下士兵?” 施二姐不由得发问。 “既然有可能以小队形式作战,让战士知道为何而战,到时就算断了联系,他们也能继续任务。” 胡义没有过多解释,道:“当然,这是我部作战形式,施使方面不用一样。” 散了会,施二姐便被土官们围了起来。 第640章 老乡 对方虽然没有进攻,但也没有回撤。 当前占碑和科克堡便是在满剌加的控制之中。 前线兵力是不可能调回来和当前明军磨合,胡义他们也只能从旧港的守军入手。 对于大明来说,是雷霆一击,而对于旧港而言,就是背水一战了。 若胡义自大一点,那么苏门答腊这区域,对于如今大明来说,打起来,就跟捻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旧港的早晨,以往是渔民商船的世界。 当明军征用这里的第二天开始,百姓便能看到,一队队的士兵,穿着统一的服装晨跑。 在各自的什长指挥下,明军开始和旧港守军接触,从晨练开始。 旧港的守军被提前通知,一大早就在营地里准备。 各土官也出现在军营之中。 之前围着施二姐,对于大明,他们依旧带着许多不确定。 胡义给他们的感觉,十分强势,而且还极为有原则。 光是这些,便让土官觉得这些明军不好对付。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些外来的明军太礼貌了。 从胡义他们登陆之后,再到作战会议,在外的明军,土官有让人注意。 传说中的明军就算再好,但其中也不乏有百户这一层级的军官,在驻地造成一些乱事。 其中,最普遍的便是调戏当地妇女。 长期的航海,登陆看到母的就想发情,对于指挥官来说,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士兵发泄发泄,也更好管理。 可胡义这支军队不一样,从指挥官在宴席上的表现就不难看出来,什么样的将领,带什么样的兵。 让暴露的小娇娘在码头来回走动,那些站岗的士兵,也都是目视前方,突出一个非礼勿视。 更没有出现士兵偷跑出军营的情况。 所以,胡义他们给了土官很大的压力,害怕明军一旦控制整个旧港,乃至苏门答腊,会影响到土官土司的统治地位。 而施二姐给他们的回复,便是之前胡义给他们的回复,名义上,苏门答腊属于大明,而土地,大明只要旧港。 这回复,尚未能打消土官们的疑虑,因而便有了今天土官破天荒陪士兵一起训练的场景。 能出海的士兵,都是经过挑选的。 其中最基本的条件,年龄便是要超过十七岁。 所以,在场的明军,大多都是二十以上的年龄,属于青壮中最有冲劲的年龄段。 旧港的军营就在城中,划出来的区域,也就只能容纳个千余人。 与明军共同训练,是增加两军配合度的一种方式。 旧港守军中,有不少十二三岁的孩子,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成建制的职业军人。 刘海洋带着士兵跑步到军营之外,依照口令立定之后,也看到了歪歪扭扭的队列从旧港营地中,踏着杂乱的步伐走出来。 看到孩子,刘海洋并没有多少惊讶,在大明的地方卫所,一些军户,家中无适龄男丁,那么孩子也会被直接抓壮丁。 也就京营以及之后成立的海军卫所有着强制要求,所以,明军士兵也没多在意。 旧时代的军队,大同小异。 底层士兵营养不良,精神无法集中,纪律懒散,战力低下。 “稍息!” 刘海洋发令,随后向前,走到对方站在最前面的人面前,道:“你好,大明天津海军,刘海洋,前来接手旧港守军营地训练。” 光是发言气势,对方在自我感觉上,已经弱了一头。 “旧港守军千户,方守义,见过刘将军。” 方守义年三十五,脸颊消瘦,皮肤粗糙且黝黑,小时候便听长辈说过大明,今日一见,只能感叹不愧为天兵。 由明军接收士兵训练,是当前旧港最好的选择,毕竟大战略,还是要旧港的守军配合胡义部行动,自然要按照对方的习惯来。 “你是福建人?” 听到对方的姓氏,以及似曾相识的口音,刘海洋好奇多问了一句。 闻言,方守义瞪大了眼睛,问道:“祖上确实是从闽地来此,刘将军怎么知道的?” “你这姓氏,可是被诛十族,后裔多往南逃,再听你口音,便猜测了一番,有幸言中罢了。” 刘海洋扬起嘴角,笑道:“恰好,某也是闽人,跟着范将军入天津,之后才来此地。” “嘎滴浪!” 方守义忍不住上前,握住了刘海洋的手。 没想到在明军中,还能遇见祖辈的老乡,不由得就说出了闽南语。 “嘎滴浪。” 刘海洋回握着方守义的手,笑着点头,现在,他们确确实实是自己人。 “闲话就不多说了,某军务在身,等晚些时候,再一起吃饭!” 拍了拍方守义的肩膀,刘海洋大笑道。 “谢刘将军。” 方守义松开了刘海洋的手,抱拳回应。 万里之外的故土,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踏上去。 一旁的土官,见双方将领交流融洽,有的皱了皱眉,询问通事两人谈话的内容。 刘海洋接手旧港守军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守军往港口慢跑。 速度相比平时还要慢些,为了迁就那看起来瘦小的守军,空腹情况下,就不宜运动过于激烈。 回驻地,当然是为了吃早餐。 就华夏传统而言,一起吃顿饭,便可以结下情谊。 在市井中是这样,那么在军伍之中,当然也可以如此。 方守义作为守军将领,自然要跟随来到港口驻地。 现在的港口,已经搭起了一顶顶帐篷。 这些帐篷,是舰队考虑到遭遇意外情况,难免需要在陆地上驻扎而准备。 其他晨练好的士兵,已经排起了长队,在一个个大铁锅面前,端着木碗,有序领取自己的早餐。 所谓的战友情,便是在这种同吃同练之中培养出来。 到了营地,方守义看到刘海洋也去领了餐具排队,跟在其身后,不免好奇发问。 哪有军官和士兵同吃一起的道理。 “现在情况还不稳定,生活上能克服就先克服。” 刘海洋倒是无所谓,他本来就草根出身,福建动乱的时候,有时候好几天都吃不上一顿。 而旧港的守军,比方守义更加吃惊,一个个伸着脑袋,左右四顾,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像刘海洋这样的军官。 第641章 武力展示 对于旧港守军的训练,并不难。 只要了解火枪特性,避免盲目冲锋而产生的误伤。 另一边,胡义让郑荣想办法从爪哇那边交易到弹药。 爪哇的满者伯夷,拥有火绳枪,自然也有渠道可以获得火药和铅铁弹。 对此,郑荣等一众海商,自然拍着胸脯保证完成胡将军的任务。 现在能够参与大明的军事活动,郑荣他们隐隐感觉到一丝荣誉感,这是以前所没有的。 来旧港的海商,当然都带着来自大明的商品,其中不乏丝绸这类奢侈品。 对于满者伯夷的贵族来说,想必很乐于用手中的资源去换取奢侈品享受一番。 这世界,并不缺少如同王振那般的人。 胡义除了开战准备,自然也没有拒绝同满剌加接触,不过,前提必须是对方主动过来谈。 战争当然不是振臂一呼的事情,胡义部现在训练守军,派出本地兵探查情况,这段时间,也留给了满剌加反应时间。 刘海洋带着守军在城外空地上观摩火枪队的射击演练。 守军中的孩子,看着那整齐的队伍,令行禁止,和自己所在的队伍有那么些不一样。 当初郑和在旧港留下的人,自然也继承了大明的一部分军制。 可就算如此,也不可能达到眼前部队这般素质。 年仅十二的鲁达是爪哇人,他们只有单名,没有姓氏。 简陋的皮甲下是骨瘦嶙峋的排骨,小肚子鼓鼓的,是早上餐食还未消化。 火枪兵列队,在指令下,抬枪,瞄准,砰砰砰。 远处的靶子应声从中间直接折断。 众人瞪大了眼睛,这可比爪哇的火绳枪威力还要大。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火枪队队列左右分开,黑漆漆的炮口从队伍中推了出来。 “准备!” “装填完毕。” “瞄准完毕!” “放!” 轰隆~ 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空气震颤着朝外冲击而出,甚至能看到隐形的波纹。 鲁达整个人都被吓得坐到了地上,骚臭的液体从胯下直接流了出来。 如他这般的人,并不少。 “天塌啦!” “神罚,这是神罚!” “安拉!安拉保佑!” 不远处,城中的百姓闻声也发出惊呼。 他们跪在地上,匍匐着,口中高呼祈祷主的救赎。 要不是施二姐他们早有准备,维持了秩序,恐怕这阵炮声,就直接将旧港的土着给打出个道心崩碎了。 “这是火炮?” 施二姐连忙出城,入眼便看到远处淡淡的硝烟,再往前,那是一片狼藉。 炮弹笔直砸碎标靶,随后冲入后面的树林,横冲直撞,所过之处,都不知道倒了多少树木,以及被砸伤了多少。 拥有这样的火力,还不直接把满剌加给炸飞! 旧港守军已经倒了一片,要不是因为刘海洋所带领的部队依旧笔直如松,以守军的士气,早就慌不择路的逃跑了。 “检查现场,不要留下火星。” 刘海洋仅仅是看了旧港守军一眼,转头就对自己的部队下令。 毕竟是山林环境,演习要注意避免森林大火,别到时候,满剌加没打过来,自己烧了自己的城。 一旁本来老神在在的土官,现在也被吓破了胆,战战兢兢看着刘海洋部的士兵来来回回检查现场。 见施二姐也来了,土官们都跟上施二姐,来到刘海洋旁。 “刘将军,那些都是火炮做的吗?” 施二姐指着前方被拦截撞断的树林,还是不敢相信问道。 闻言,刘海洋点头,走到火炮旁,拍了拍炮身,其上还带着温热,道:“这不摆明着吗?” “你们也不要太过惊讶,现在还是演习之中,后面还有项目。” 刘海洋的话,也让施二姐知道自己失了规矩,可没等她道歉,就听一旁的土官问道:“还有那火枪,射的可比弓箭还远,直接把那木板都打烂了。” 土官说的是方言,刘海洋听不懂,但是施二姐听的明白,那是土官们又怕了。 “他说那个火枪的威力也不俗,不会说官话,还请刘将军见谅。” 对着刘海洋弯腰道歉,两边的调和,就需要施二姐。 刘海洋并不在意,大明官话在各附属国,都属于贵族语言,而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土官不会也不是很奇怪。 “这些都是大明海军的制式装备,大到福船,小到辅船,皆是以远程火力为主。” 之前并没有这方面的概念,现在施二姐再听到刘海洋的话,心中直接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大明如今的实力,有多么恐怖? 面对平淡的刘海洋,施二姐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我等先退至一旁,就不扰刘将军演习了。” 没有说要回避,施二姐也想要亲眼看看大明更多的力量。 等土官和施二姐退到一旁,刘海洋招了招手,立马有旗官上前,收到命令后,便转身喊道:“火枪队,投掷准备。” 侧旁的火枪兵立刻小跑列队,从腰间解下木制手雷。 “预备!” 坚毅的目光看着前方,右手高举,左手拉住拉绳。 “投!” 一个个战士抡圆了手臂,将手中的手雷投掷向远处。 下一刻,火光乍亮,浓烟飘起,又是震天的响声震的人耳朵发蒙。 有了火炮的前车之鉴,手雷倒不至于吓到旧港守军,连带着那些个土官,也不像之前那样失态。 可是,明军动不动就掏出这种东西,一些土官想到这些武器可能会用在自己身上,后果想也不敢再细想。 施二姐整个人都麻了,思维也开始可以理解前不久作战会议上,胡义所说的火力概念,可这哪里有火力不足的情况? 要知道,按胡义的说法,这种火器,足足有一船。 换而言之,来旧港,大明就考虑过打一场灭国之战。 真不知道大明的大皇帝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这位大皇帝十分好战? “头领,咱们大明,不会用这些东西打咱们吧?” 土官压低声音,偷偷问施二姐。 顿时,施二姐有些哭笑不得,扶额道:“只要服从 ,自然不会对付你们,但是,若有叛心,你们也看到了,这还仅仅是两支舰队。” “而这样的舰队,大明还有很多。” 土官们全都沉默了下来,他们中,不少都听过祖辈说过,那是真正遮天蔽日的舰队,数不清的巨舰。 “我们必然忠诚咱们的大明!” 拍着胸脯,众人连忙说道。 第642章 去天朝看一看? “王,巨港传来消息,天朝天兵亲至,带来了雷霆与震怒。” 木头堆砌搭建的房屋中,一个头戴黑色布巾的人,单手抚着胸口,身体向前躬身,对着前方主位的人恭敬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上首之人捶了下桌面,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后,问道:“阿訇,您说该怎么办?” 闻言,对方沉吟片刻,道:“向主祈祷,总要打一下,才能知道。” 穆扎法尔·沙抚胸,神态虔诚,喃喃道:“那便如此。” 作为满剌加的王,以为摆脱了暹罗,只要收复了国土,那么自己的位置就无可动摇。 可是,大明偏偏在这个时候介入。 之前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当然,试探是必须的,所以这位还未被明帝国承认的王,才没有第一时间派遣使者与明军接触。 鲁达在队伍中站了一个早上,努力记住从通事翻译过来的武器注意事项。 这一早上,他们这些旧港守军并没有多少训练,只是站着看来自大明本土海军所展示的火力。 不得不说,在经历震撼、恐惧之后,竟然还有一些安全感油然而生。 鲁达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午饭。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午饭后正式展开的训练,却是那么累人。 跑步、俯卧撑、仰卧起坐,除了跑步,其他都是第一次接触,运动起来,十分不适应。 被归类于大明军队之列后,除了训练,连带着,他们的规章制度皆需要向大明本土看齐。 就算旧港距离大明本土很远,可大明似乎没有放任地方士兵的打算。 现在,鲁达只感觉四肢不是自己的,身边的小伙伴也是如此,直接躺在地上,叽里呱啦抱怨着。 “他们简直是魔鬼,为什么要用那种姿势?躺躺坐坐,又有什么用!” 一个小伙伴正在哀嚎,可一片阴影直接挡住了他的视线。 抬眼,他便看到方守义眯着眼看着自己,下一刻,他就发出害怕的嚎叫。 “能得到大明天朝的训练,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待遇,你们倒好,一个个还在埋怨。” 方守义操着熟练的方言,声音并不小。 “你们还小,从记事起,就没见识过天朝的实力,可现在,你们见识到了,难道就没想过去天朝看一看?” 仰头望向天际,方守义是说给士兵听,也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给你们透露一点消息,施首领会去天朝,以后,我也会去,如果你们表现优秀的话,自然也可以。” 这确实是刘海洋跟方守义说的。 出色的将领,大明是不会在意他们的出身。 朝廷之中,不是汉人的将领,比比皆是。 作为旧港千户的方守义,现在拥有再往前一步的机会。 鲁达在一旁安静听着,对于方守义口中的天朝,是不是那些传教士口中的天堂?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机会,去天朝看看。 在鲁达看来,想要达到方守义那样的高度,必要的关系是要有的。 这方守义祖辈来到旧港,之后跟随梁道明建立新三佛齐国,算得上是开国功臣之后。 可他鲁达,不过是一介土着的孩子,而这个年龄,被征召来当兵的,也多是孤儿。 “所以,现在别喊苦喊累,听到哨声了吗?赶紧起来!” 方守义语气严肃命令道,新的一轮训练又开始了。 另一边,一个侦查兵向胡义汇报了发现的情报。 “旧港有奸细,这很正常。” 胡义看向其他指挥,皱眉道:“这一次展示火力,应该会让他们加深担忧,或许,到时候会留下像仆从军一样的部队当炮灰,试探一下我们。” 闻言,参将点头,表示认可,但还是问道:“那到时候,是要以俘虏为主,还是歼敌为主?” 两种选择,代表着不同的作战模式。 仆从军在满剌加看来,是炮灰,而在胡义他们看来,是可用的人力。 如果以俘虏为主,那么可能会被对方轻视,而这种轻视,或许会造成敌方更大的伤亡。 胡义自认为没有像范广、石亨那样的领军能力,毕竟两位都是大前辈,自己还需要学很多东西。 一如这种决定,很大程度上,关乎着战局的走向。 “本将觉得,应以俘虏为主,诸位都看到了,这旧港与本土港口比起来,还是太小了,其中因素之一,便是人少,收服仆从军,可以扩充人口,为以后的发展打基础。” 虽然是军人,但是身为天津海军,看过天津发展的胡义,自然不会只知道打仗,不知道发展。 旧港以后不单单是军港,还会是大明的海外市舶,就如天津那一般。 “将军,末将以为,若是以俘虏为主,那就要减少大规模杀伤火器的使用,岂不是陷我军为危险之中?” 另一个指挥官没有直接认可将领的话,而是问出了自己的担忧。 “满者伯夷才有火绳枪,而满剌加并没有,能对我军造成杀伤的,就是弓箭和长矛。” 胡义揪了一根新长出来的胡须,皱眉道:“在天津学习时,我们都听过,寻常军队只要损失百分之五,士气便会崩溃,而仆从军这种,只会更甚之。” 这是从京城之战以及历史书上统计得到的结果。 百分之五,不是说慢慢消耗,而是一个部队,一下子出现的伤亡比例。 其中,最为关键的便是最前方的部队,僵持的情况下,一百人中,有五个人倒下,就足够影响到在其身旁的士兵,一旦发生溃败,先头部队掉头攻击己方部队的事情并不少见。 “如果可以,聚敌于一处,倒是可以减少一定的伤亡,从而俘虏更多?” 那个指挥若有所思回答道。 “正是如此。” 胡义点头,道:“不过,这也只能是计划之一,虽然以俘虏为主,但若是我方出现较大伤亡,那便不再计较俘虏,转而以歼敌为主。” “可否攻其军心?” 参将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通俗点讲,便是开展舆论战。 闻言,几个指挥面面相觑,对于旧港,他们不会方言,也并不了解这里情况,舆论战能打的起来? 第643章 天真的黑格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以舆论辅助战争,要说比较出名的,便是四面楚歌了。 可是,那大体还是在华夏治下,某些文化有相通,所以在舆论上彼此之间可攻可守。 这里是旧港,远离大明,而且多是回回,文化差异,是必要纳入考量的事情。 “现在已经在进行了。” 胡义回答了那指挥的疑虑,道:“火力展示,不会仅仅让对方高层知道,在跟着细作之时,本将也让施使派人在对方控制区域内传播。” 闻言,其他指挥稍微思考了一下,便知道了胡义的目的。 思乡是一种心理战,那么,恐惧也是一种。 当然,事情不会仅仅如此简单。 恐惧只会动摇意志不坚定,而且本来就想着投降的投降派。 正如勇猛的草原勇士,他们的贵族,也会恐惧,也会想着投降,可是,光凭他们,还不足以影响整个草原。 因此,华夏便讲究恩威并施。 在对方体验恐惧的同时,还要意识到大明的好。 这方面就要看旧港的土官怕不怕了。 军队并不是完全不能干预政治,毕竟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而且,要去大明再找个文官过来,那就是本本主义了。 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更何况圣人对于军队中的副职要求比一些文官还高。 这段日子里,鲁达整个人显得更加黑了。 热带雨林气候,终年高温多雨。 一开始,明军还在调整,熟悉这里的气候,还有一些小病,需要船医和本地医生研究治疗。 其中,最常见的是裆部溃烂。 而解决办法,便是一排士兵一丝不挂的躺在太阳下,将自己的裆部对准太阳,这样可以有效缓解瘙痒的情况。 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大明的士兵,有着良好的卫生习惯,并且当前并非在前线,生活条件也不艰苦,很快就习惯了下来。 从习惯以后,对于士兵的训练,就直接加大了力度。 鲁达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天兵们拥有那么强大的武器,训练还依旧如此刻苦。 因为语言不通的关系,鲁达想要和教官沟通,就必须通过通事,而且,鲁达也不敢。 但是,不得不说,自从这些天兵来了之后,他们的伙食就好了许多,这些日子,鲁达原本瘦弱的身体,都长出肉了。 “鲁达,你说,头目说的是不是真的?” 身旁的小伙伴,一边享受着木碗中的美食,侧头便看向鲁达问道。 “不知道。” 鲁达拿着木勺,往嘴里送了一口糊糊。 天朝太远,不是鲁达可以想象的。 能像现在这样吃饱饭,那鲁达就很开心了。 “鲁达,你说,要是真的,那我是不是可以将家人带去天朝享福?” 小伙伴没有气馁,而是展开了幻想。 闻言,鲁达侧头看向自己的小伙伴,他们都是同一个部落出来的,但他总觉得自己这小伙伴有些天真。 “黑格,你就不能想一些近点的?比如都要打仗了,到时候,咱们估计就是冲在最前面的了。” 鲁达没好气说道,对于黑格,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鲁达,你这就是没认真听了,天兵们说了,冲在最前面,那是最荣耀的事情,会有最好的铠甲,最锋利的刀,不过,你没看那叫火枪的东西,哪里还需要我们冲?” 黑格眨着大眼睛,厚嘴唇喋喋不休着。 这便是鲁达觉得黑格天真的地方,总是那么容易相信人,那些天兵说不拿自己当炮灰,难不成真的不拿自己当炮灰了? 还什么最好的铠甲?最锋利的刀? 鲁达所认为的天方夜谭,是华夏战争史所总结出来的经验,不似文学加工中那些阴暗的一笔。 “臣,请先锋。” 那是华夏将士最为豪迈的话语,为先锋者,敢越万重关山,定不负君主之望。 和鲁达不同,黑格觉得天兵没必要去骗他们。 毕竟,天兵来了,他们都顿顿吃饱,那些年长的家伙,也不敢欺负他了,一旦欺凌被发现,那就是棍棒伺候。 大明军纪摆在那里,容不得部队中出现霸凌现象。 彼此都是战场上要将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就算阶层不同,也知道霸凌这种事,有可能让军心不齐。 “对对对,不需要我们冲,那就好好吃饭。” 鲁达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白日做梦的黑格。 “紧急集合!” 听到口令,鲁达下意识疯狂扒了几口糊糊,又塞一条肉干往嘴里,随后立马起立。 这样的场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鲁达已经习惯了。 那些天兵,就喜欢搞这种东西,动不动就紧急集合,不就是集合起来,跑段距离再训练,真不知道有什么用。 如果鲁达知道形式主义,肯定会大力批判领导这种不良作风。 一边用力咀嚼,然后吞下,一边整理身上本来就单薄的衣物,鲁达跑入队伍之中,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他们对面,同样用餐的刘海洋部,已经整齐排好队列,接受着教官的检查。 黑格站得笔直,也仔仔细细收拾了一身单薄的衣服。 和鲁达想的差不多,紧急集合之后,就是直接开始体能训练。 在刘海洋眼里,旧港守军并没有多少战力,训练他们,并不是为了当前可能发生的战事,而是为了以后。 胡义会离开,施二姐也会离开。 所以,他必须在此之前掌握整个旧港军队,确保下次朝廷派人来时,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负重训练,所有人,立刻回营,整备好行装。” 随着教官下令,原本正在跑步的人,立刻转换了方向,向着宿舍跑去。 再次集合,鲁达便听到教官继续下令,道:“负重行军,地图已经发放各什长。” 在教官说话的同时,不断有人加入队伍之中,鲁达甚至觉得所有的旧港守军都来了。 而另一边,胡义带着部队开始接管整个旧港,其身边,是施二姐以及土官。 汪朝明找到刘海洋,两人点了点头,便听刘海洋对身边的旗官道:“开始混编,然后启程。” 第644章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当混编开始的时候,鲁达就发觉有些不对劲。 以往就算是长距离行军,天兵和他们也是分开的。 不过,就算不对劲,鲁达也没有怀疑多久,天兵一直在熟悉他们。 并且,时常能看到天兵组队出城,遁入山林之后,几天后,再出来就是满身泥泞。 启程前,刘海洋向着全军强调了来自大明的规矩。 杜绝军痞,才能民心所向。 不管是作秀也好,还是收买人心也罢,明军,特别是京营出来的士兵,已经将此作为传承,也会一直传递下去。 苏门答腊的基建和大明比起来,就是荒野。 出了旧港,并没有所谓的官道,再加上多雨的天气,杂草丛生的小道十分泥泞。 天津海军之中,有不少人是范广从福建带过去的,对于这样的气候,多少也适应。 在雨林行军,保持水分是很必要的事情。 所以,路线上的规划,部队总会依靠着溪流行进,确保队伍不会缺水。 旧港守军加上刘海洋部,也有将近三千余士兵,再加上一部分小型虎蹲炮。 如此规模的部队,在这里已经算是大型部队了,行进速度十分缓慢。 鲁达和黑格的前面,便是来自大明本土的士兵。 沉默是这支队伍的气氛,通事可没有富裕到下放到伍级单位,只能是有些人祖上是大明本土的,自己磕磕绊绊也会说一些官话,才能沟通。 像鲁达和黑格这样的,基本上只能保持沉默了。 走没多久,远处的乌云就飘了过来。 徐二黑看着天空,低声埋怨,嘟哝着:“又要下雨,这到底是什么鬼天气。” 来这里执行任务,徐二黑可是签了生死状的。 不仅是他,其他战友也一样,甚至像胡义这样的将领也是。 虽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抱怨总归要抱怨几句。 “习惯就好了。” 身边的战友安慰道:“这次带了炮和实弹,估计不会是寻常拉练那么简单,专心点。” “要是对方也都是孩子,那刘将军也要痛下杀手吗?” 徐二黑抱怨归抱怨,侧头稍微瞥了一眼身后,问身边的战友道。 闻言,那战友也一样看了一眼,摇头苦笑,道:“二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了?咱们都是从福建出来的,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那能一样吗?” 徐二黑感慨道:“以前没有发觉,现在看到这些孩子,就想到老家的囝儿,也就这么大。” “应该被送到京城或者天津读书了吧?” 战友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山间的乌云,道:“敌人就是敌人,小孩又怎么了?拿起弓箭,照样能射杀敌人,你可别到时候来个什么妇人之仁,影响战事,你可担待不起。” “甘宁凉,我是那种拎不清的人吗?” 徐二黑笑骂道:“到时候,问候敌人的,只能是我手里的枪。” 身后的鲁达和黑格,听着前面人小声交流,叽里咕噜的,也听不懂,但是,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倒是让鲁达有些羡慕。 “二位,我祖上是广东的,之前听闻方头说,表现得好,是可能回大明本土,那是真的吗?” 这时,徐二黑的前面人稍微侧头,余光看了徐二黑一眼,便问道。 听着有些别扭的官话,徐二黑笑道:“当然是真的,圣上不会放弃子民,你说的方头,是方千户吧?那他也应该是听刘将说的,而刘将的意思便是胡将的意思,当然,也是圣上的意思。” “说实在,我有些不信。” 那人叹了口气,道:“我祖上就是为了逃徭役才出的海,这也才三十几年吧,现在大明不用征徭役了?” “征还是征,但是不太一样,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入军伍的,本来就不需要徭役。” 徐二黑皱着眉,看向前方的背影,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闻言,那人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阵,才道:“可别说是我说的。” “有问题就应该上报,畏首畏尾,瞒而不报,是不会有人解决的。” 徐二黑身边的战士突然开口,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大明,可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着脑袋想入军伍,但圣上限制很严格。” “现在可是足饷,以后你就知道了。” 徐二黑补充道。 “那个,你们在说什么?” 黑格听着抓耳挠腮,他很想加入进去,可就是听不懂,看到有熟人向天兵攀谈,他也忍不住问道。 身后的孩子突然发声,徐二黑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然后又问前面的人,道:“他说什么?” “他啊?” 前面的人转头看了黑格一眼,道:“问我们在聊什么。” 说完,他还大致向黑格说了一下,顿时,黑格的眼睛都亮了。 “鲁达,你听,我都说是真的。” 看向鲁达,黑格十分开心道。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不一样的。” 鲁达依旧坚持,不过,这次反驳他的人就是徐二黑了。 有了翻译,徐二黑也乐于了解孩子兵的详细情况。 “什么不一样?” 徐二黑道:“你以为我们在骗你?有那个必要?” 面对天兵,鲁达脖子一缩,就跟鹌鹑一样,不敢反驳。 “你们虽然是蛮夷,但是,只要受大明教化,便是大明的子民,这是当初太祖皇帝在国书上写着的。” 天津海军可不是那种大字不识一斗的大头兵。 新的军制,普及教育,都是从军队先入手,从京营传到海军的模式,让徐二黑也能受到教育,自然是知道朱元璋当初的国书。 用朱祁钰的话来说,那便是在这个时代的普世价值。 通过前面的人传达,鲁达也能知道徐二黑在说什么,可是,他心中还是保持着怀疑。 见鲁达没有回答,徐二黑不屑道:“你不信是你的事情,不过,小娃子,你要是想去本土,那可就得立功,而且立大功。” 后面那句话,是对黑格说的,对于不信的人,徐二黑并没有唠唠叨叨,强求对方相信,而对于像黑格这样的孩子,徐二黑倒是想鼓励一下对方。 感受到徐二黑的目光,黑格立马挺胸,道:“我会努力的。” 第645章 以斗争求和平 徐二黑很喜欢黑格这个小伙子,比起鲁达那阴沉脸,黑格这样乐观的人,就很能引起像徐二黑这样有孩子的父亲的父爱。 其实,刘海洋没说的去大明的另一种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担保人。 旧港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大明军制之内,而从这里带人回去,有担保人的情况,官员并不会太为难。 由刘海洋接管之后,胡义还需要向朝廷汇报,才能在旧港成立卫所这类军制。 苏门答腊在行军的时候,河套也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扎克的发展,自然而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作为河套传说中的乐土,逃跑的牧民不敢入大明,就会选择来到扎克这。 而随着人数的增加,扎克也不可能只指望商队,自己也要发展。 摆在他们眼前有两种选择,一种是依旧放牧,另一种则是改牧换农。 但是,在选择之前,扎克还要面对来自河套其他势力的虎视。 所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扎克深知,面对草原上的蛮夷,不能妥协,一旦妥协了,他们只会认为是你怕了,而不会领你退一步的情。 手中举着长刀,目光狠戾,看着不远处的骑兵。 没有充足的马匹,以步兵对抗骑兵,也仅仅只弱于骑射。 对方人数并不多,也就二十来骑。 毕竟这里是大明商队的驻地,来此,也是趁着商队回大同补充物资,直接造成既定事实,那么商队或许就不会去追究他们。 说到底,扎克部落并不属于大明,就算全死了,大明的正规军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当然,这也是他们的惯性思维。 扎克身边,受伤的战友紧紧团结在一起。 谁都知道,要是扎克倒下了,那么他们也就完了。 “首领,现在怎么办?” 一手持着木盾,另一手颤抖握着刀,战士看向扎克,等候他的决断。 “还能怎么办,我们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大不了拼了这条命!” 扎克啐了口唾沫,怒视前方,道:“你们怕死吗?” “不怕!” 战士们咧出一个笑容,道:“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 远处,骑兵们的眼神蔑视,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不过是一群残兵败将聚集起来的土鸡瓦狗,要不是蝼蚁多了些,杀起来麻烦,他们上面的人也不会在意。 缰绳甩动发出pia的声音,骏马嘶鸣,铁蹄重重踏在青草地上。 铁骑并列,各自保持着一定间距,以马首形成一道铁臂,笔直冲向那围起来的人。 骑兵直接冲撞步兵,那是不可能的,张弓搭箭,当与扎克他们距离大致二十丈处,箭离弦。 木盾砰砰作响,箭簇撞在盾牌上,有些力道大的,还会刺穿盾牌。 龟缩的阵型,用仅有的防具,去护住人类弱小的身体。 当骑兵准备拐弯的时候,扎克队伍中比较靠中间的人冒出头,偷偷射出一箭,能不能中,那全凭运气。 弓箭这种全程武器,他们本来就不多,每次都要等骑兵靠近之后才用,增加命中率。 可是,战机稍纵即逝,射出去的箭,在没有打提前量的前提下,就只能落在马蹄后面。 “这是要耗死我们,首领。” 战士咬着牙根,草原上的骑兵可不是莽夫,他们的战术一直都是如此。 “撑住,等天黑。” 现在的情况,扎克没有选择。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一旦己方发起冲锋, 那才会被对方骑兵撕碎。 扎克他们也就百来号人,其中很多老弱。 要是大明的正规军,依靠身上的甲具,步兵当然可以尝试发起冲锋,两条腿去驱赶四条腿,可扎克他们不是。 只能等待太阳落山,到那时,对方应该就会退去。 草原上,猫戏老鼠的场景展开。 不断有人倒下,然后被拖进队伍之中,扒下防具,补充缺口。 太阳曾经是扎克他们的向往,可现在,谁都恨不得太阳快点消失。 “该死,他们该死。” 扎克咬着牙,他虽然参战,但是身边的人都在有意识的保护他,所以到现在,他仅仅是受到一些皮外伤。 可就算是皮外伤,身上的布也沾了不少鲜血,有他的,也有身边人的,更有那些已经生死不知的战友的。 “掌柜说得没错,仅仅是偏安一隅,连苟活都做不到。”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天边的云彩犹如一片片鱼鳞,橘黄的晚霞,给白云染上了颜色。 风吹动着青草地,一滴暗红的水珠随之滴落,汇入一旁的小坑中。 扎克他们这边牺牲巨大,或许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三十,可依旧还保持着乌龟壳阵列。 没有人背叛,没有人投降。 每个人除了疲惫,剩下的便是无尽的恨意。 他们只不过想要活着,活着而已,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期盼,也要被碾压,被粉碎,凭什么? 远处,骑兵呼啸,口中发出的怪声,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战果。 已经给对方造成不小打击的他们,也算是完成了任务,现在就算回去复命也可以。 夕阳的余晖渐渐消隐,地平线上的浓墨晕染了整个天空,仅剩些许余光普照。 马蹄高高扬起,随后重重落下,呼啸声在远离。 而扎克,双膝跪在地上,双手痛苦掩面,口中发出愤恨且咬牙切齿的声音。 许久,一声叹息,扎克无力道:“检查伤亡,生火,为亡者火葬。” 没有选择的选择,让死去的人魂归天地。 烈火上的黑烟和黑夜融为一体,空气中满是烧焦的味道,让人作呕。 “首领,他们要是明天还来,我们怎么办?” 战士们看着熊熊烈火,一时间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逃,还是打?” 扎克像是问战士,又像是在问自己。 战士们没有回答,只有烈焰焚烧肉体,时不时发出噼啪声。 “打,只能打,逃不了,不能逃。” 扎克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瞳孔中倒映出火光。 “既然他们不想让我们安宁,那我们就打出一片安宁,你们要跟我一起吗?” 声音似乎随着火焰升向夜空,随后火焰晃动,那是人群的齐呼声。 第646章 打出价值 小山坡上,三人披着漆黑的斗篷,目光看向远处的火光,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声音。 “一起!” “打!” 似乎是这个意思。 “光有满腔热血是不够的,没有武器,就是尸体。” 斗篷中发出声音,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在摇头。 “谁说不是呢。” 另一个声音回答,道:“卢指挥,时候也到了吧?” “把武器给他们送过去吧。” 藏在斗篷中的卢忠,叹了口气,总要死一些人,他们才会明白,所谓的安宁,不是天然就有的。 除了卢忠,另外两人便是唐兴和仝寅了。 “那就他了。” 仝寅眯了眯眼,虽然扎克的表现,让他不是很满意,毕竟都过了这么久才明白,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众人达成共识之后,就转身走向背坡,趴在地上的马匹,很快重新站了起来,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当天光微微亮起的时候,扎克听到了驼铃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他猛然惊醒。 商队回来了。 扎克从帐篷中跑了出来,外衣都没有披上,就直接出现在商队面前。 “这是怎么了?” 为首的掌柜皱着眉,看到了地上的血迹,还有东倒西歪的帐篷。 “有人袭击了我们。” 扎克回答道:“死了不少人。” 闻言,掌柜看向扎克,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请您给我弓箭,我们缺少弓箭。” 扎克坚定回答,也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渐渐的,其他战士也围了过来。 “怎么?” 掌柜环顾一圈,挑了挑眉,扬起嘴角,不屑笑道:“想要抢?” 战士之中,不少人的目光不善,而掌柜也不惧,直接回应他们的目光。 “没有。” 扎克连忙道:“你们,站远点,想干什么?” 商队是扎克的靠山,他本来就属于商队的人,从来没想过背叛。 “掌柜,别怪他们,这些天,敌人一直来骚扰,死了太多人了。” 扎克向前一步,弯腰鞠躬表示歉意。 “哼。” 掌柜鼻子发声,随后看向扎克,道:“你要牵扯进去,已经决定了?” “决定了。” 扎克依旧弯着腰,咬着牙,道:‘我想救他们,我想让他们能安宁生活在这里。’ “就靠你们?” 掌柜再问,而这次,扎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抿了抿嘴,随后才道:“我们会向朝廷,向至尊圣上证明我们的价值。” “好。” 得到答案,掌柜平淡道:“以往弓箭都是售卖出去,这次,就卖给你们了,而代价,你应该知道。” “知道,谢掌柜。” 扎克将腰弯的更深,再行一礼,才起身,向着身边的战士,喊道:“都过来,领取武器。” 这一次,就算对方不杀过来,扎克也打算主动出击。 哪有一直被动挨打的道理。 商队拥有官方背景,只要得到商会的支持,就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从而得到朝廷的支持。 虽然扎克想不通,为什么要这样子,但是,他觉得,圣人总归有圣人的道理。 更何况,刚才那些战士还想直接抢,给掌柜的印象很不好,劣根性这种东西,还真不好说。 得到武装的扎克,很快就点齐了人手。 再请求掌柜帮忙照看伤员,自己就带着轻伤和还健全的人出发。 他们本来就是草原上的雄鹰,当爪子再次锋利,自然要将敌人撕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没有坐骑,并不妨碍他们根据昨日留下的痕迹,摸索着,在草地上寻找自己的仇敌。 随着金乌越飞越高,热情的阳光拥抱整个草原。 三十人小队在草原上徒步前进,彼此有些分散,为了更多的视野。 很快,一处小缓坡,上面的人不断挥手。 扎克看到后,立马将人收拢了回来,齐齐趴在小缓坡处。 一个个脑袋偷偷露出一点点头,看向不远处,一个游骑兵正在晃悠。 那应该便是哨骑,而哨骑的出现,于是着再没有多远,或许就会遇上敌方部队。 身前有小缓坡遮挡,扎克等人才没有被哨骑发现,可要是越过缓坡,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之中,那么光凭腿力,绝对不可能追上,更不要说杀死。 所以,扎克的选择很简单,就是全体趴着,等,等一个机会。 在等待的同时,也要让人注意四周,避免出现其他哨骑发现他们的这种情况。 扎克的选择很大胆,在草原上,想要仅凭三十余人的步兵,去对抗差不多数量的骑兵,或许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至于为什么不向商队讨要马匹,那就更是个笑话了。 他们的命,连一把刀都不值,人家愿意给你武器,那已经算是大恩大德了,还想要坐骑,是在想屁吃呢? 游骑兵似乎是漫无目的的晃悠着,迟迟没有靠近缓坡。 扎克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首领,要不要试试将那厮引诱过来?” 一个战士低声对着扎克提议道。 闻言,扎克深思。 哨兵的主要职责便是预警,在发现情况后,第一时间并不是追击,而是回去传递情报。 诱敌这种事情,十分冒险,很容易直接暴露己方,这一次,他们可没有那么多的人数优势,甚至可能己方在数量上还是处于劣势。 妻子和儿子的面容不知为什么就出现在扎克脑海中,然后是驻地里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甩了甩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扎克很快回过神来,给他的选择,总是很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谁去?” 扎克开口便问,也算是认同了战士的计谋。 “我去。” 提议的战士,自然自告奋勇,说道:“就我一个人,首领,我可以的。” “把弓箭都留下,就带一把刀。” 扎克这次没有犹豫,很快说道。 所谓险中求胜,要是能吸引到那游骑兵,或许就能获得一匹马,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闻言,那战士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脱掉身上的弓箭和皮衣,让自己显得狼狈些。 “要回来。” “别死了。” 其他战士都尽量压低声音,送上自己的祝福。 当游骑兵看到远处坡上突然出现人影,顿时就警戒了起来,可还没等他反应,就看到那人好似也发现了自己,顿时停住脚步,然后转身狂奔。 第647章 扎克的夜袭 游骑兵愣了一下,随后连忙甩动缰绳,脸上带着残忍的微笑。 这并不符合任何战术思想,但是,他们本来就在河套为所欲为习惯了,稍微的迟疑,被暴虐的欲望所取代。 单只蝼蚁,在他眼里,啥也不是。 马匹加速,坐在马背上的骑士,已经想好怎么去玩弄对方了。 缓坡越来越近,骑兵的笑容越来越盛。 可当身位渐渐能看到缓坡背后的时候,数张弓箭正对准了他,并且旁边还有刀盾兵在戒备,而那当诱饵的战士,正对着他保持得体的微笑。 马速的惯性,就算他下意识勒住缰绳,也已经冲到了跟前,随之而来的是数支箭矢没入他的身体,慌神间,又有寒光闪过。 很快,地上就多了一具裸露的尸体。 扎克什么都没有浪费,一片布都没给骑兵留下。 得到了一匹马,扎克便让人换上了对方的衣服和皮甲,伪装成哨骑,在他们面前领路。 都是草原人,基本上都知道草原作战的习惯,有人在前探路,扎克他们的危险就少了许多。 他们的脚程并不快,沿途利用伪装的哨骑,还接连解决了不少游骑兵。 通过简单的审问,相互对比之后,便知道了对方的临时营地。 蒙古包中间正炊烟袅袅,而外面的木头架子上,剥好的羊皮正随风晃动着。 扎克看了眼西边的太阳,又遥望着远处那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帐篷群,侧头对身边的人说道:“晚上再动手,做好准备。” 战士们纷纷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帐篷,眼中眸色涌动。 河套平原的昼夜温差在十几度。 到了夜里,扎克他们靠在一起,没有生火,而是不断晃动着,让手脚一直处于活动状态。 “老天有眼。” 扎克哈出白雾,抬头看着天上高挂的圆月。 银光月华铺在他们身上,让夜里的视野清晰了些。 “首领,火光小了。” 战士提醒了扎克一下,指着远处的帐篷。 从帐篷里溢出来的火光变小,有可能是里面的人休息,没有给火堆再添燃料可能有段时间了。 闻言,扎克点了点头,道:“再等等。” 双手抱胸,将手掌藏在胳肢窝中,搓动了几下,原本半躺着的身体,也坐了起来,开始在草地上活动起来。 其他人也都一样,纷纷开始热身,扫去困意的同时,让自己的身体能保持在准备着的状态。 夜袭也不是直接莽过去,扎克在白天的时候,就让人记下了几个哨位,要先解决自己突击方向的哨位,才能让距离更加拉近,增加成功率。 人倒不是最麻烦的,麻烦的是狗。 严格来说,扎克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 他的经验来自于商队的护卫。 在河套做买卖,就时常需要野外露营,而露营就需要有人守夜。 扎克作为劳力,自然也会参与其中。 护卫中,有些人是退伍老兵,京城商会为了解决老兵就业问题,就让京城商会雇佣一部分。 据护卫所说,守夜通常防的是人,其次才是动物。 但是,往往第一班的警惕性最低,毕竟很多人在没有制度的束缚下,总会带着侥幸心理,自己是第一个,第一个总不会那么倒霉吧? 护卫聊了很多军队里才有的思维和反思维。 恰好,当下的扎克也可以用到。 “都准备好了吗?” 扎克看向其他,低声问道。 “准备好了。” 其他人回应之后,扎克就取出水囊,往自己身上浇了一些。 水囊里装的不是水,而是马尿。 这是他从护卫那里学到的办法,用动物的气味去掩盖人本来的气味,特别是有着骑兵的部队,狗对于马的警惕性很低。 没多久,所有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尿骚味。 相互对视之后,便开始匍匐前进。 狗,是草原上的牧民最好的警铃,但是,也没有像后世那样,经过专门的训练。 军队不过是利用了狗的特性,连人训练都那么麻烦,更何况去专门训练狗来帮助自己。 衣服在草地上摩擦,沾上了挂在上面的露水,也染上了青草的味道。 扎克的动作并不标准,毕竟他也只看过那护卫演示一次而已,所以前进的速度不快,但距离也在不断缩减。 哨兵带着的狗,是头窄嘴长,身体纤细的细犬。 成吉思汗远征欧洲时,就带领许多细犬作为警戒与狩猎使用,渐渐也成为鞑靼军队中首选的犬种。 相比獒犬,细犬在警戒方面,更为出色,而且更服从主人。 与哨位拉近距离后,扎克在月光下,看到那人正百无聊赖地搓着狗头,而那细犬,则是眯着眼享受。 保守估了下与蒙古包的大概距离,扎克便向自己队伍中箭术最好的人打了个手势。 两把弓贴在草地上,缓慢搭上箭矢,又用很轻的动作拉开弓弦。 当扎克低哼一声:“放。” 空气中传来弓弦轻微嘣的一声,两根离弦之箭飞出的同时,扎克双手撑地,后腿直接乏力,以专业运动员的起跑姿势发起冲锋,同时腰间的刀也拔了出来。 没有什么举刀高呼,也没有什么冲锋呐喊。 哨兵的脖子和那细狗的脖子皆中了一箭,没等狗叫,又是一刀落下,狗头落地,圆溜溜的狗眼,倒映着人类奔跑的步伐。 三十人的冲锋,虽然只有喘气和脚步声,但很快草原上就传出汪汪的狗叫声。 其他哨位发现了敌袭,反应过来后,扎克等人已经快冲到帐篷前,哨兵只能气急败坏的叫喊,想着帐篷里面的人能快点反应过来。 人群进入帐篷群内便直接分开,向着各自的目标进发。 扎克掀开帘子,看到里面正惊慌提裤子的人,挥刀便砍,没有丝毫的技术可言。 鲜血泼洒在白色的帐上,痛苦的哼叫声随之而来。 架在火堆上的铁壶被掀翻,液体洒在火堆上,掀起一阵阵浓烟。 霎时间,各种叫骂声震天,战士们发泄着心中的怒气,丝毫没有留情,犹如发狂的野兽一般,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刀。 扎克擦了下脸上的血渍,又往地上呜咽的人身上捅了一刀再拔出。 第648章 一场小小的胜利 扎克走出帐篷,便看到慌忙逃跑的人,还有不断追砍的人。 火盆被踢翻,点燃了帐篷,火焰随之窜起,照亮了整个周遭。 救命声和求饶声此起彼伏,在扎克听来,却格外讽刺。 当初他也这样求过人,一如对方的冷漠,扎克他们也没有放过的意思。 手起刀落间,便有人倒地。 生命在黑夜中被收割,混乱降临了这个营地。 许久之后,扎克随意的将刀在地上的尸体上擦拭干净,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剧烈奔跑之后,还要提刀砍人,对于体力的消耗很大。 “嗬嗬~首领。” 眼前的人,双手支在膝盖上,半弯着腰,喘气的同时,说道:“赢了,是赢了吧?” “对,这只是开始。” 扎克深呼吸几次,调整了一下状态,然后高举长刀,仰头大吼:“赢了!呜~” “呜嗷~” 随着扎克的嚎叫,其他人也纷纷仰天长啸,就在昨天,躺在地上的人,就是这么离开的。 发泄了之后,困倦乏力随之席卷而来,众人纷纷瘫坐在地上。 有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了差不多的经历,当初他们没能拿起武器打败对方,从而失去了至亲之人的不在少数。 扎克沉默听着战士一边哭,一边咒骂着。 一场小小的胜利,并不会让扎克狂妄自大起来。 对他们来说是惊险万分的袭击,在大明眼里,就是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闹。 扎克知道,他们要胜利,不断胜利,才能入得了那传说中的至尊之眼,从而得到更多的支持。 而且,还不能像以前那些部落那样,做大之后,就开始有小九九。 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在大同,那里可比河套要好太多。 为了让河套的牧民可以过上如同在大同那样的生活,那就把河套献给至尊,只有在至尊的带领下,他们才有未来,才能安宁。 扎克并不知道,现在整个河套就如汪洋上的一片孤舟。 那些高高在上的首领,此时也万分焦急。 勇武营团的异动已经过了很久,首领派出去的探马,大多都没有回信。 询问商队,得到的回应也是不知道。 宁夏以西的方向,哈密卫忠顺王正在进行惨无人道的车轮斩。 没有脱脱不花他们的压制,也没有大明的管制,哈力就跟一条疯狗一样,对着瓦剌旧部赶尽杀绝。 而勇武营的罗士信部,到现在还待在贺兰山,对于整个西边形成威势。 逃离的部落,只能向北,往苦寒之地跑,或者往西,进入察合台汗国。 京城,景仁宫。 绿树红花,溪水涓涓流淌,鱼儿沉浮间荡起了溪水的波纹。 凉亭里,朱祁钰和于谦面对面坐着,中间摆放着棋盘,不是黑白子,而是象棋。 陈凝香则是坐在一旁,点着熏香,白皙的手指拨动琴弦,跳动的音符是不曾在歌剧院演奏过的曲目。 “将军,陛下。” 于谦起炮,架住朱祁钰的帅后,淡淡说道。 “你会不会陪领导下棋,老是赢,可不好。” 朱祁钰投子认输,语气带着些许的埋怨。 “陛下教导的是。” 于谦拱手,笑了笑,道:“若是臣故意输了,陛下说不定还会说臣看不起陛下。” “揣测帝心,啧,于谦,你飘了。” 朱祁钰的棋力,自己知道,肯定是赢不过于谦的,只是闲暇的消遣罢了。 “对了,鞑靼若是继续往西,你觉得要不要继续追?” 拿起一旁的茶杯,吹着舒适的凉风,朱祁钰随口问道。 闻言,于谦倒是坐直了几分,抬手捏了捏胡须,沉思了起来。 夏风拂过湖面,吹动飘在上面的落叶,将凉风送入亭台之中。 “臣觉得,不追。” 于谦开口道:“大明已经拥有太多地方了,光是辽东发展,就一直缺人,若是鞑靼往西,进入察合台,大明铁骑追击,必然会与其冲突,多树一敌。” “朕记得,那察合台的帖木儿,好像本来就与大明不和,以前还听说过要进攻我大明?” 朱祁钰略微好奇问道。 “确实有这种传闻,不过,当初胡元败退,西域各汗并无驰援,他们彼此间关系也应该错综复杂,此番不追,并不代表不查,陛下锦衣卫不就是为此准备的吗?” 于谦开口说道,勇武营团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其中少不了来自朝廷的支持,可要进入察合台,那就是另一个概念了。 大明虽然有在富裕,但没必要直接发动远征。 当然,要是勇武营团可以以战养战,那就另当别论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要是他们里面也多一些像仝寅那样唯恐天下不乱的纵横家就好了。” “这可不是好事,陛下。” 于谦严肃着说道:“华夏纵横家并非所有都是短视之辈,可若是蛮夷多了仝寅这类人,那这类纵横家,一定会按照蛮夷之习性,鼓动他们不断进攻大明。” 对于自家的文明,于谦很是自信,而蛮夷短视,就算出了纵横家,也不会有华夏那般优秀,所以才会引起更多的纷争。 “且不说这个了。” 朱祁钰摆了摆手,换了个话题,道:“朕想要裁撤一些不必要的卫所,特别是腹地之内,设立新部门,主要维护治安,发俸禄,不屯田,解放卫所人手,同时也减轻百姓兵役之苦。” 听到圣人又有新想法,于谦仔细听完后,也思考了起来。 没多久,于谦便开口,道:“陛下详细说说,初一听,臣觉得不妥,新部门主要维护治安,但没有了卫所威慑,仅靠衙役,那么各地宵小也会乘机作乱。” “大概就是将卫所改为治安局,指挥便是局长,而局长听命于县府,而在朝廷方面便由五城兵马司去主管各地治安局,多重领导,以县府长官品级为先,除此外,不听任何其他品级官员命令…” 大明的卫所本来就不维护治安,但还是占据了大明军费的大头,朱祁钰想着,采用一部分模糊状态,形成过渡条件,为未来铺基础。 陈凝香在旁抚琴,对于朱祁钰的奇思妙想,也不由得思考了起来。 第649章 军民融合 洞悉朝廷政策,对于商业上的好处极多。 现在各大商会皆稳定订购通政司发出的报纸,这样就不需要让人天天出门盯着告示看也能知道朝廷的一些动向。 而京城商会便是有了这种先机,短短一年的发展,不仅培养了不少骨干,还因为没有盲目扩张,整个商会累积的实力也越发雄厚。。 于谦沉默了片刻,才道:“如此大规模,可不好办。” “不说别的,原南直隶沿海卫所,那还是卫所?要是论斩,那些指挥都该把脖子伸出来摆好了。” 朱祁钰咂了咂嘴,道:“亲民官不喜兵,而兵也不喜亲民官,这根本不利于维稳发展,而且长期更不利于军心凝聚。” 于谦并不觉得这治安局建立会给文官们掌握军事上的权力,相反,按圣人的想法,此法可以让军政更加分离,界限更加清晰。 两人都对彼此了解,提防文官诞生出集团这种事情,是一样的。 但是,圣人动不动就搞大动作,简直就是不让人闲下来似的。 “那可以先从南京改,反正南京也有兵马司。” 于谦退了一步,反正南直隶都在改,虱子多了不怕咬。 “也行,等金濂回来后,就把这件事交给他,毕竟治安和刑部有关系。” 朱祁钰若有所思说道,让于谦不由得为金濂叹息。 “对了,陛下,小女说,近日来,学校学生过多,为何不多办一些?” 既然事情已经准备给金濂,那么于谦就不在这事上多说,于是就帮于璚英问了话。 闻言,朱祁钰搓了搓脸,道:“学校倒是次要,主要是老师不够。” “国子监和翰林,都不行?” 于谦挑眉,要知道,刘升他们本来就是国子监生,现在就算入了格致院,但也还在学校任职。 “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当前教学,物理和化学上,有些瓶颈。” 朱祁钰若有所思道,教材可不是你想写就能写的,没有实际探索发现的东西,写出来,也很难解释。 打个比方,你将元素表掏出来,然后呢? 除了碳铁这样的元素,其他的,你很难向人去解释。 所谓教材,就是已发现的事物,没有发现,那就跟经书一样,空中楼阁,毫无意义。 正因如此,朱祁钰才出资让刘升他们发展,并且同意王直负责格致院,归根结底,就是想让理科普及起来,让更多的人能涉及,帮忙解决学科的基础构建。 “教书育人,也是传承,朕可不想让翰林那些卫道士染指学校,至于国子监,比起学校,现在各地更需要他们。” 缺人,到处都在缺人,这也是朱祁钰将摊子摊太大的后遗症。 就算有朱祁钰的学校,当前的教育,还是基本还是属于学阀体系之中,盲目扩张,没有基础的话,被那些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又怎么还会是朱祁钰所要的学生呢? “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于谦沉默片刻,才迟疑开口道。 “那就别说。” 朱祁钰最讨厌这种话头,以此开始的话,都不会是什么好话。 被直接噎住的于谦,苦笑摇头,道:“既然陛下有陛下的打算,臣也不多说什么。” “对了,你让那王伟去旧港,是想培养他?” 思绪转换,朱祁钰难得关注起了五部尚书的潜在接班人。 “回陛下,臣确实有此心思。” 于谦没有回避,直言道:“臣原本也中意王翱,可都察院还需要他,而王伟尚且年轻,不应只有纸上谈兵,臣自知陛下重海洋,所以便让其随军出海,但还需等其自旧港平安归来,述职之后再作定论。” 兵部作为文官中涉及军事的部门,在位者自然不能完全不通军事。 王翱有魄力,有能力,但都察院还需要他来平衡陈镒,而王伟,本就是侍郎,无意外的话,只要有足够的积累,没有什么裙带关系户的意外的话,升尚书是马到渠成的。 “倒是于卿有先见之明。” 大明未来肯定会面向海洋,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是如此,朱祁钰拥有先机,到时候也能跟红夷大炮掰掰手腕。 朱祁钰赞赏着于谦,因为于谦也算是开了先例,那便是位高权重的尚书之位,不是那种一直坐在办公室升上来的人。 有先例,就可以形成惯例,这是好事。 “还是陛下英明,就算若臣没有如此做,那陛下也能培养出新尚书。” 这话倒不是于谦拍马屁,只不过,到时候或许就不是文官出身的兵部尚书了,比如范广也合适这个位置。 “什么话,这是,朕可没那么独断专行。” 朱祁钰调侃了下,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继续道:“京营之中,教育普及如何了。” “若按陛下所设层次,小学毕业者,已近一半。” 于谦看圣人起身,自己也连忙站起来,已经习惯的他,很快就回答了朱祁钰的问题。 大人学习不会像小孩那样没有自制力,更何况,京营是军队,在服从命令的条件下组建学习小组,学习进度当然很快。 这才是朱祁钰的底牌,和学校没什么关系。 “很好,兵役满五年者,若是要退役,优先为其安排里正职位,能办到吗?” 朱祁钰问道。 让这些人当里正,是之前和于谦商量过的,作为朝廷向下的延伸。 “京畿地区,不难。” 于谦直截了当回答,继续道:“若是其他地区,地方乡绅恐怕接受不了。” “没关系,那辽东地区呢?” 朱祁钰摆了摆手,抬头看向天空飘过的几片云彩。 闻言,于谦眉眼一亮,道:“可行,不过需要退役士兵背井离乡,也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 “总会有人愿意的,以俸禄结算,还为其安排房屋住处,分放田地,反正辽东现在地多人少,而且还多是牧民,让他们去,最合适。” 朱祁钰话没明说,但于谦也听懂了圣人的意思。 辽东说到底也是要从军管过渡到行政管理,在完全统治之前,退伍且有一定知识基础的士兵去管理基层,能更好配合边军乃至卫所。 换而言之,这是一种融合,若顺利的话,辽东或许可以达到军民一心的情况。 到时候,整个北方将凝结成一股南方无法撼动的绳。 第650章 寒门不穷 当然,事情不能总往好的方面想。 京营士兵的素质也不全都很高,人心隔肚皮,总有人伪装的很好。 到时候,那就是都察院那些巡按御史的事情了。 “此事,臣回去核实,不过考核之事,还需要陛下劳心。” 于谦现在也有点感觉自己是旧时代的人了,特别是见识过学校试卷和殿试附加题后。 圣人取贤的标准,要说高,也不高,可要说低,那于谦绝对否定。 “多大点事,不过,现在陈循都在研究户部考核了,你们兵部也不能落后了,别过几年,人家在进步,你们在退步。” 朱祁钰打趣道。 “臣也很想进步。” 于谦老实回答。 听这话从于谦口中说出来,朱祁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感受到圣人那奇怪的目光,于谦知道圣人估计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他也不敢说什么。 “对了,兴安。” 朱祁钰突然转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就跟透明人一样的兴安,道:“太后很想念会昌伯以及那些兄弟,传令让他们来都来京城和太后叙叙旧吧。” 闻言,于谦抬头看向圣人,眉头微蹙。 “真就探亲,太后主动提的。” 朱祁钰耸了耸肩,说道。 但是,来了京城,能不能回去地方作威作福,那就是另话了。 孙忠这厮,那么喜欢乐于助人,就来京城,在朱祁钰的眼皮子底下,好好助人。 当然,朱祁钰也没有说谎,孙太后比起让家人在地方乱搞,最后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还不如将其召到京城,要是还敢的话,那只能说是命该如此,她自己也不会袒护。 “那就好,那就好。” 于谦近乎自言自语说道。 圣人在民间的名声可谓是两个极端,一种是大明至尊圣人,仁慈爱民,治国有道,而另一种,主要是在仕林之中,那便是暴君,甚至隐隐有超过太祖的迹象。 孙忠虽身为外戚,但是,经营有道,名声还可以,若没有有力大罪证,于谦还是不建议朱祁钰对其出手。 “好了,占用于卿时间,想必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朕就不多留于卿了。” 朱祁钰开口,给了于谦离开的机会。 “臣,告退。” 于谦躬身,来一趟景仁宫,回去总会多上一些任务,这是每个尚书的共识。 不管是正式还是闲聊,都是如此,特别是所谓的闲聊。 朱祁钰总是在非正式场合询问他们的意思,然后等尚书做好准备之后,就会出现在朝会上。 等于谦走后,乐声也停了下来。 陈凝香歪着头,看向朱祁钰,似乎在询问自己是走是留。 “陪朕走走。” 朱祁钰招了招手,陈凝香抿嘴,嘴角微翘,起身整理了下裙摆,走到朱祁钰身边,轻声道:“是,陛下。” 自从被皇后挑开了关系,陈凝香也没有那么多的疑虑。 现在,在朱祁钰看来,两人已经是那种恋爱关系,不过,还是要遵循这个时代的一些礼节,不要动手动脚。 景仁宫被宫娥打理的十分漂亮,可谓是一步一景,一门一画。 青石假山,小桥流水,这些可不光是风景,还是一笔不小的维护费。 “陛下,皇后殿下的小说,是您润色的吧?” 朱祁钰在前,陈凝香慢其半步,两人踏着相同间距的步伐,略带散漫地散步。 “如何?” 双手背在身后,朱祁钰声音都散漫了起来。 “就,很奇怪。” 陈凝香黛眉蹙起,带着点小苦恼,道:“富家女真能和穷小子有结果吗?” “凤求凰,凝香可知?” 朱祁钰想了想,停在一片湖泊前,侧头看向陈凝香问道。 闻言,陈凝香点头,道:“赋莫若司马相如,民女自然知道。” 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凤求凰大概就是她们的闺房读物了。 “司马相如,是穷小子吗?” 朱祁钰想起了和陈循闲聊时的困惑。 “不是吗?” 陈凝香好奇,听到朱祁钰这么问,就自然知道不会简单。 “史载,司马相如,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 朱祁钰笑着,难得可以在人面前卖弄学识,他转正脑袋,抬头挺胸,看向波澜不惊的湖面,道:“赀郎犹今择有身家之人,非入粟拜爵之比,司马相如能买官,而买官者,可算不得穷小子。” 说着,他转身正对陈凝香,道:“司马相如之穷,也仅比卓文君罢了。” 被掀开了浪漫的薄纱,陈凝香顿时觉得那凤求凰似乎也没有那么浪漫了。 “陛下自是有理,但民女所问,陛下可没有回答。” 陈凝香说完,微微撅起嘴,似乎在埋怨朱祁钰弯弯绕绕的。 “可以有结果,但往往不会好。” 朱祁钰直接说道:“门不当,户不对,本来就少有共同话语,两者之间存在天然隔阂,你所说的穷小子,应该被称为寒门,而寒门并不穷,只不过是落魄了点,比起农户,好得不要太多,你会喜欢那些在地里刨食的农户吗?” “或者说,你会喜欢连身份都没有的流民吗?” 面对朱祁钰的问题,陈凝香果断摇头,道:“不会。” 陈凝香根本不会考虑那些人,生活之中,和那些人或许可能接触,但也只会有一面之缘。 对于像陈凝香这样的书香门第,大家闺秀而言,也是拥有一定的选择权的。 对于未来的夫婿,特别是她们这种,要求基本的文化素养,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不就得了。” 朱祁钰耸了耸肩,道:“你最多觉得他们可怜,但不会嫁与他们,但寒门不同,虽然落魄,但还有一定的关系,可以通过科举等一系列手段复兴家族,这才是司马相如。” “陛下如此说,倒是让民女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陈凝香垂首,些许发丝落了下来,抬手便将发丝挽入耳后,道:“知道陛下这种心思,却能润色出富家女与穷小子的小说,民女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评价。” “不切实际的幻想,百姓喜欢看,换成王公子弟与贫家女子,也是一样。” 朱祁钰笑着,看向陈凝香,总觉得对方单纯的有点可爱。 第651章 奶粉 现在的陈凝香,可没有京城商会会长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女生。 不过,在朱祁钰眼里,陈凝香确实是一个小女生。 打破了小女生的美好幻想,朱祁钰还安慰道:“以前不可能,并不代表未来不可能,如今京城,遍地黄金,百姓各籍若要有所成就,乘风而起也不是不可能。” “你想想,到那时,那些通过努力而成功的穷小子,会不会和富家女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人和人的眼光是不同的,朱祁钰是知道现在有这种可能性,野蛮的发展,猪在风口都能飞,更何况是人。 当然,不匹配的财富,会从其他方式回到市场,那就是发展中的问题了。 陈凝香听着,眉眼亮了几分,道:“若是那时,殿下的小说,岂不是预言书?” “哪有那么夸张,只会让读者更有代入感罢了。” 朱祁钰没想到陈凝香会这么说,耸肩回答道。 随后,陈凝香突然沉默了下,又突然抬头,亮晶晶的双眼,看向朱祁钰,道:“那陛下,商会那些掌柜小厮,是不是有可能是其中之一?” “这要看情况,商会不过是一个平台,具体如何,得看他们自己本事。” 朱祁钰是皇帝,他的目光是俯视整个大明,但陈凝香的话语,让他不由得将目光放到了个人身上。 或许,未来这些掌柜或者小厮,也会脱离商会去单干,那不就是下海潮吗? 而陈凝香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会影响到那么多的人,有点任重而道远了。 高层眼中的未来,其实就是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这些都是悄无声息的,等有人反应过来,才会发现翻天覆地了。 京城的下水系统建造十分顺利,知道是朝廷的惠民工程,没有多少人敢贪便宜或者反对。 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的三尺巷,根本不需要朝廷大员写什么家书。 通政司通过报纸和衙役,详细告知百姓,这下水系统,可以让他们不用天天往外倒粪水,这就够了。 京城本地百姓所奢求的东西在现在其实很简单。 烦恼的是那些外来务工的人,想要在京城有一个家,就必须要面对日渐高涨的地价。 “那倒也是。” 陈凝香双手背在身后,裙摆中的绣鞋提着草地,从出生开始,她就没有相关的顾虑,就算是现在,她的收入,也比那老父亲还多。 顺风顺水的富家生活,可不会养出傻白甜。 “对了,我做了些糕点,你要不要尝尝。” 朱祁钰笑着看向陈凝香。 这当然是早有预谋的事情,总不能是朱祁钰凭空变出糕点了。 “好呀。” 陈凝香笑弯了眼,能品尝到皇帝手艺的人,可不多。 两人走回主屋,陈凝香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对于这里,她也挺熟的,平时有空的时候,皇后或者皇贵妃总能精准邀请她过来,就好比今天。 陈凝香刚坐下不久,就看到汪招娣抱着一个娃娃走下楼梯,一对桃花眼带着笑意看了过来。 “皇后殿下。” 见到汪招娣,陈凝香立马起身。 “叫姐姐!” 汪招娣黛眉竖起来,佯怒说道:“都说了,来这里就别见外了。” 闻言,陈凝香低着头,脸颊微红,道:“姐姐。” “嗯。” 汪招娣满意点头,然后直接把怀中的宝宝给递过去,道:“帮我抱一下小澄。” “好的。” 陈凝香伸出双手,很熟练地抱起宝宝,嘴里习惯着说道:“小澄公主,有没有想我呀。” 小宝宝眨着大眼睛,看到陈凝香后,就挥舞着小手,轻轻拍在陈凝香的脸颊上,抿着嘴,发出啵得一声。 当朱祁钰取来糕点后,便看到汪招娣慵懒地半躺在沙发上,而陈凝香则在一旁,将小澄放在大腿上逗弄着。 “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汪招娣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眉眼弯成柳叶,意味不明说道。 “是打算拿过来再去喊你,兴安,去叫皇贵妃过来。” 朱祁钰不为所动,将糕点放到桌上。 看了眼糕点的分量,汪招娣才信了朱祁钰的话,起身准备享用糕点。 “凝香,你喝奶吗?” 朱祁钰倒是没立马坐下来,而是对着陈凝香问道。 闻言,陈凝香愣了愣,随后瞪大了眼睛。 “牛奶还是羊奶?或者骆驼奶?” 朱祁钰意识到了刚才问话有些奇怪,补充之后,很明显,陈凝香自己都有些羞赧,垂首看着小澄,道:“羊奶吧,牛奶的话,喝着身体会不舒服。” “乳糖不耐受,很正常。” 朱祁钰点了点头,随后从一旁拿来一个纸包,在陈凝香好奇的目光中打开。 “其实,糕点是其次,这才是重点。” 感受到陈凝香的目光,朱祁钰将纸包倾斜到杯口,里面的粉末便被倒了出来。 “这是何物?” 陈凝香忍不住问道。 “奶粉。” 朱祁钰答道:“医学院在审查古籍时发现,成吉思汗时期,对此有过记载,便是将牛奶用大锅熬成糊状,再推开晾晒制成粉末,有水便可冲饮。” 停顿了一下,朱祁钰拿起一旁已经烧开的水壶,往杯中冲泡,继续道:“医学院觉得,当初可用于行军,便是能保长期不坏,比牛奶这类水状物更好保存,就提交到我这里。” 很快,空气中就有了奶香味,朱祁钰给两女一人一杯,旁边还冲了一杯静置,准备给杭惠茹。 “我做了点小改进,你尝尝看,好不好喝。” 朱祁钰笑着,等待陈凝香的品尝。 至于汪招娣她们,早就尝过了。 奶粉其实并不适合中原乃至南方这些农耕民族,先天不常接触奶制品,导致许多人是乳糖不耐受的体质,更何况是给孩子喝。 所以,就算要将其推出市场,也是给军队和成年人准备。 陈凝香端起杯子,吹了吹,抿了一口后,美眸眨了眨,然后吃惊看向朱祁钰,道:“虽然味道淡了些,但很甜,很好喝。” “那是当然,这里面加了糖。” 汪招娣在一旁解释道:“陛下打算将这奶粉进行售卖,主要是给生育或者准备生育的女子服用。” “小澄公主这年纪不能喝吗?” 闻言,陈凝香自然就问出了心中疑惑,毕竟这奶粉,很明显给孩子喝更加贴切。 第652章 想法很危险 华夏并非所有人都乳糖不耐受,至少,权贵阶层这类能时常接触到乳制品的人不会。 而这种不耐受,可以通过逐渐接触而改变,并非是不可逆。 幼崽断奶,是自然界的选择,而人类是唯一成年后还喝奶的动物,强大的身体菌群便是适应力的关键。 朱祁钰推出奶粉,可以逐渐改善京城居民的体质,毕竟奶粉的保质期相对更久,能让一些喝不起动物奶的人消费。 而且,商贸往来的交流,能让北方的牧民更加快的融入大明。 絮絮叨叨的解释,陈凝香不停地点头。 “这小小一纸袋,没想到有这么多门道。” 等朱祁钰停下来后,陈凝香感叹道。 “那是,陛下放眼天下,可不会仅仅为了能赚钱。” 后来的杭惠茹忍不住笑道。 “也不能这么说,该赚的,还是要赚,不然家大业大的,可养不起你们。” 朱祁钰伸手,揉了揉杭惠茹的头,语气宠溺。 这一句你们,直接再次让陈凝香红了脸,但她并不反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祁钰并未发现,在场的三女目光波澜,如水般带着柔光。 只有朱祁钰才知道皇帝缺钱会有多惨。 光是那皇宫里养着的人,如果没有贪墨剥削的话,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但也不能直接解散,再怎么说,那是神器,不仅是皇室的颜面,也是大明的颜面,除非朱祁钰革自己的命,否则该花的还是要花。 “那,那这种奶粉,陛下打算卖多少钱?” 陈凝香强定心神,刚开口的时候,还有些磕巴,很快就顺畅问道。 “几十文吧,这一包也就十两重,不要太贵,但也不能让牧民吃亏。” 朱祁钰皱着眉沉思着,垄断定价的话,当然他喊多少就是多少,甚至以他的身份,再给奶粉讲一个好故事,有的是人消费。 但是,这就和初衷相背离了。 “可以将成衣店和杂货铺结合,开办母婴店进行售卖,里面就卖那种宽大漂亮适合孕妇的成衣还有婴儿襁褓,还有适合各年龄段孩童的玩具,再加上奶粉,打上品牌,总的来说,应该赚还是能赚的。” 大致说了一下概念,三女一直盯着朱祁钰,总觉得自家夫君的脑子里,总会有奇奇怪怪的想法。 光是朱祁钰提的这些,身为过来人的汪招娣和杭惠茹,就能想到更多适合母婴店销售的东西,而加上朱祁钰的名气,京城各阶层,只要结婚的,就一定会来消费,这是毋庸置疑的。 “陛下,你怎么总想着赚女子的钱?” 汪招娣拿起糕点,却是喂给杭惠茹,目光依旧留在朱祁钰身上问道。 “什么叫赚女子的钱?” 朱祁钰皱眉,一改刚才的放松,而是一本正经看着汪招娣,道:“别看是母婴用品,真消费的,大多数还是丈夫。” “娘子,你的想法很危险。” 仅仅一句话,汪招娣就知道自己看法的不妥之处了。 她并非没操持过商业,甚至家里的产业,对她都是透明开放的,闲暇时候,她也会关注一些。 别看制衣坊都是女工居多,可是火炉、铁器、煤炭、众多商队乃至护卫等等,都是以男性为主力。 华夏的大男人主义是父权社会的产物,身为家里的顶梁柱,将为家庭付出当成理所应当,苦点累点,全都是为了下一代能过得更好。 而汪招娣直接说朱祁钰总想着赚女子的钱,那简直就是荒谬,将家庭集体直接分开了。 “是臣妾失言了。” 汪招娣连忙认错,她虽然强势,但不固执。 其他两女稍微思考了下,也猜到了汪招娣错在哪里。 朱祁钰倒是没有深究汪招娣的失言,不过,要是汪招娣有不好的苗头,得早点开解。 毕竟汪招娣可不是普通女子,一国之母的杀伤力,顶得上整个大明女性了。 “母婴店这事,就让凝香去处理,不过现在奶粉渠道产量还不稳定,也不急,若是有什么想法的话。” 朱祁钰看向汪招娣和杭惠茹,道:“你们可以直接跟凝香说。” “是,陛下。” “好的。” “嗯。” 三女齐发声,随后朱祁钰来到陈凝香面前,伸手抱起小澄,道:“你们先吃着,小公主就交给我咯。” 说着,就直接将小澄举高高,惹得小澄咯咯直笑,然后一丝晶莹就直接滴落到朱祁钰脸上了。 陈凝香本来想要拒绝,但是被汪招娣拦住,道:“随夫君去吧,他就等着这机会呢。” 现在汪招娣已经不再去想自己生女娃的事了。 对比小澄和朱见济的待遇,汪招娣现在担忧的是,夫君会不会把小澄宠坏了。 她可不想大明有什么刁蛮公主。 陈凝香看着走向一旁,嘴里发出叠词,对着孩子做鬼脸的朱祁钰,不知为什么,自己就很心安。 “姐姐,您那小说,现在城内可多人看了。” 回过神来的陈凝香,看向汪招娣说道。 “我知道,肤浅的读物罢了。” 听着别人谈起自己的作品,汪招娣也感觉脸颊发烫,但表面还是镇定说道。 “不会呀,我也爱看。” 杭惠茹接受着汪招娣的投喂,含糊着举手说道。 闻言,陈凝香连忙将刚才朱祁钰的说辞说给汪招娣听。 “哪有那么好。” 听到夫君在别人面前那么说自己的作品,汪招娣的眼角瞥了一眼不远的朱祁钰,随后微微噘嘴,忍住要扬起的嘴角说道。 不过,汪招娣写小说,用的是笔名,毕竟身份摆在那,若是让人知道那是出自皇后之手,那些读者都不知道该不该看了。 “妹妹倒是觉得夫君说得很有道理。” 杭惠茹一边说着,一边自我肯定地点头,然后又被汪招娣塞了一嘴糕点。 “多吃点,你要多补充点体力。” 汪招娣笑着对杭惠茹说道。 顿时,杭惠茹直接低下头,努力咀嚼,偷偷抬眼看了眼汪招娣,这大姐别说二妹,她自己不也一样。 这话,杭惠茹当然不敢说出口,不然晚上就有的她受了。 第653章 朴实无华的生活 三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不想让一旁带娃的朱祁钰听到。 而朱祁钰抱着孩子,走到门口。 小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娥,时不时就揪朱祁钰一下,调整自己的位置。 皇帝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带着娃,看着被精心设计且养护的院景,熏香驱离了蚊虫,旁边放着一大块冰,由宫娥在旁边扇出凉风,带着香味,让人心神松弛。 要是能把宫娥换成风扇就好了。 朱祁钰这么想着,目光忍不住看了那宫娥一眼,惹得宫娥耳尖发红。 现在连一个蒸汽机都还没弄好,就别提电机了。 小澄坐在朱祁钰的大腿上,父女同时望天,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要想过上舒适的生活,就要投入资源。 虽然宫娥扇风也很不错,可怎么也比不上风扇空调。 不久后,朱祁钰一拍大腿,道:“兴安,格致院那边,让人去问问刘升他们,看有什么难处。” 如果不知道风扇和空调,那朱祁钰面对日渐炎热的天气,用冰块顶一顶就好了。 兴安知道圣人对于格致院很上心,其中,对于那蒸汽机最为关心。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贯彻皇帝的意志,便是他这个家奴的责任。 朱祁钰对于蒸汽机技术,设置了高额的奖励,并且还许诺了勋章,可这种事情,有些时候,就跟灵光一闪一样,没有那道灵光,就只能不断试错。 但是,基础和人才的缺失,这财富和荣誉,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而对于格致院的刘升他们而言,其实蒸汽机现在已经有了挺大的进展了。 单缸动力带动着连杆,重复着一成不变的动作。 有了皮筋镶套,气密性增加后,压缩加热气体流失更少,所产生的动力更足。 众人蹲在机械前,看着白烟不断冒起。 “这样算不算是成功了?” 刘升挠着头,手上沾满了煤灰。 “王恭厂专供铁管,确实耐用了许多,应该是成功了吧?” 陶有道脸灰扑扑的,就跟在煤堆里打滚过一样。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班承脏兮兮的手直接搓着下巴。 身后还有几人,都是从各地转来格致院,对于杂学有一定的研究。 “之前不是说可以做重物压制装置吗?” 一人好奇问道。 “圣上不还说通过传动,可以装轮子,使其可以自动行驶?” 另一人补充说道。 “可是,也不知道这机械,会什么时候突然坏掉。” 闻言,陶有道带着几分不自信说道。 感觉是成功前的临门一脚了,可是现在心中却异常的担忧,深怕出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太监急步走了过来,看了眼蹲在地上的人,不由深吸一口气。 读书人什么时候这么不体面了,要是这里不是格致院,太监甚至以为眼前的人可能是矿工或者其他工匠。 “咳咳,陛下口谕。” 站定之后,太监轻咳引起众人注意,才出声道:“圣上关心项目,特命问询有何难处?” 当听到有口谕的时候,刘升他们就已经齐齐站了起来,虽然身上脏兮兮的,但还是整理了一下衣服,躬身聆听。 听完之后,几人面面相觑,随后还是刘升站出来,道:“学生想请圣上莅临,御览蒸汽机,再作定论。” 圣人日理万机,还会抽空在意他们的研究,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而且,能得到圣人的重视,便是除了物质之外最大的荣誉和动力了。 尽管他们不知道朱祁钰此时正抱着娃发呆。 太监闻言,满意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这些都是读书人,没有因为灰头土脸而觉得他们不务正业,相反,越是狼狈,才越能体现他们在做事。 现在京城可不是以前,体面那是在成功之后,做出成绩之前,所谓的体面,并不值一提。 “咱会传达。” 太监也不懂技术,既然是刘升的请求,而兴安也是让他代传口谕,作为传声筒,自然要老实回去复命。 等人走后,刘升他们顿时就笑了起来。 “只要圣上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等也不用烦恼了。” 刘升转身看向陶有道他们。 “是极,是极。” 陶有道疯狂点头,继续道:“其实方向是有,不过是拿不准,毕竟圣上才是这蒸汽机的创造者。” “你们说,圣上会不会直接过来?” 班承冷不丁问道,顿时,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瞳孔中皆倒映着对方的窘态。 若真如此,那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回去洗漱干净! 另一边,朱祁钰收到了来自刘升的请求。 其实并非他不想去看,只不过随着京城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到城里淘金,城内还好,可城外的治安压力与日俱增。 而他,大明至尊圣人,出动就要牵扯许多部门,为了尽量减少兵马司的将领负担,朱祁钰很少出城。 抱着小澄,朱祁钰在考虑,自顾自问着怀中的宝宝,道:“你说,为父要不要现在就出去看看?” 回应他的是小澄嘴里吐出一个泡泡,啵一声,泡泡破裂,然后是咯咯的笑声。 “兴安,安排一下吧。” 朱祁钰一张嘴,兴安跑断腿。 抱着女儿回到客厅,就听到汪招娣正跟陈凝香说道:“那是当然,你不知道,夫君他每天锻炼,还自己制作菜谱,平常也会食用药膳,天天龙精虎猛的。” “什么?” 朱祁钰瞪大眼睛,这是可以和陈凝香说的事情吗? 知道她们闺中密语会涉及到这些,没想到竟然是如此。 三女被突然发声的朱祁钰直接吓了一跳,汪招娣和杭惠茹都是过来人,很快就镇定下来,只有陈凝香恨不得把头给塞进地里,耳根直接红彤彤的。 “咳咳,没,没什么,夫君也真是的,走路都没有声音。” 汪招娣深呼吸之后,语气平淡道。 重点是这个吗? 朱祁钰走过去,直接将小澄送到汪招娣怀里,尴尬的事情就直接忽略,道:“我要出去一趟,晚点才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做完就走,避免让人太过尴尬。 第654章 理工科皇帝 缉事厂安排好马车,告知兵马司,传告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通知城门郎。 这是一整套皇帝要出城所要准备好的安排。 当然,皇帝要作死微服私访,那他们也没办法,要是出事,他们就陪死,还能怎么办? 城内因为朱祁钰住在景仁宫,上朝就要从西城进入皇宫,所以,某种方面,城内的兵马司已经习惯了皇帝出行。 只要衙役走上街道,开始对道路的行人进行规范,那么百姓就知道,皇帝又要出门了。 景仁宫内,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这种銮驾,都是镶金的,就是限量款豪华马车。 这是兴安要求的,为了是迷惑可能潜在的危险。 没办法,朱祁钰也算是杀人无算了,尽管不是他亲自动手的,但对于他这个皇帝,肯定有人怀恨在心。 说不定会有哪个孤儿在某天突然跳出来要诛杀暴君什么的。 封路,并不会清空整个街道,不过是让百姓与车队保持安全距离。 弓箭什么的,现在已经无法威胁车厢内的朱祁钰了,毕竟车厢经过陶瓷铁片加固,而且加上了最新的弹簧和轮轴,整体安全又舒适。 时代其实已经悄无声息的改变了。 一路上,两边是百姓的高呼声,什么陛下万岁什么的。 在到达目的地前,朱祁钰不会去回应这些高呼。 南外城,格致院。 洗漱的时候,刘升他们已经得到了圣人的回复,所幸他们反应快,直接来洗澡,不然等会儿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圣人了。 用极快的速度洗漱完毕,众人来到格致院大门口,此时,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圣人莅临,格致院的人,自然不会错过,并非全都想在圣人面前露脸,有的人,是带着朝圣的心态,就想要瞻仰一下圣颜。 比如吴敬就是如此。 专攻算学的他,对于朱祁钰所编写的数学教材和数字,带着极高的敬意,有了这些,他的学术才进展的更加顺利,同时也让他找到了更多的方向。 圣人对于他来说,是真的圣人,就跟孔子于读书人心中的那般,可称圣师。 吴敬的怀中抱着一本他编写的书《九章算法比类大全》,他想让圣人看看,有幸的话,能得到圣人的提点那就更好了。 城外除了兵马司,也出动了一部分军队维持秩序。 当三辆马车出现在视野之中,然后缓缓停在学院门口时,众人皆双膝跪地。 朱祁钰走出车厢,便听到:“陛下圣体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仅是格致院的人,旁边的百姓也皆跪地趴伏。 “无需多礼,起来吧。” 淡淡的声音,到了传声太监口中,便成了:“平身!” 百姓们起来后,纷纷伸着脑袋,争着想要看朱祁钰一眼,而刘升他们,就算起来了,也是微微垂首,不敢直视朱祁钰。 “走吧,去看看。” 朱祁钰走到刘升他们面前,开口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对于刘升他们来说,只会让他们更加敬畏。 “是,陛下。” 刘升连忙开口,让开位置。 随着刘升的动作,身后其他人也纷纷让道,很快就让出了一条缺口。 吴敬看到了梦寐以求的人,克制住往前的冲动。 这次圣人主要是来看蒸汽机的,他不能打乱圣人的安排。 没走多久,朱祁钰就听到了呜呜的汽笛声,在他耳中,那是多么悦耳的声音,所以,他也加快了步伐。 很快,朱祁钰看到了白烟,看到了转动的轴承,看到了那庞大且带着浓厚工业气息的机械。 下一刻,众人看到圣人脱掉了外袍,往旁边一扔,被兴安稳稳接住,然后就直接小跑着到那机械前面,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脸上带着无比开心的笑意。 “这样运作,能持续多久?” 一边抚摸机魂,朱祁钰一边问道。 闻言,刘升他们皆往前几步,走到朱祁钰面前,回道:“回陛下,有王恭厂相助,当前可持续加热运行一天,一天后,就必须冷却。” “直接外加个冷却室,里面装水就行,从这里接,然后通过管道循环,来增加使用时间。” 朱祁钰大致想了想,随后说道:“还有,这只有单缸,如果已经可以运行的情况下,那就试试多增加几个,彼此形成联动,这样功率就能增加许多。” “对了,这台蒸汽机还是太大了。” 说着,朱祁钰又拍了拍脑袋,道:“那时连运作都是问题,所以谈不上小型化,是朕心急了。” “不过,现在抽水应该问题不大了吧?” 自顾自说着,朱祁钰可没有理会刘升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仅是刘升,在场的所有人,都直接被圣人给惊呆了。 用现在流行点的话来说,眼前就是一个理工科皇帝,或许比他们还要专业。 刘升身后的那些杂学儒生,还是第一次见圣人,也是第一次听圣人授业,顿时有种自己所学都学到狗身上去的感觉。 “陛下,您说的抽水,可否详细讲解一下?” 班承从朱祁钰自说自话中抓到了重点,连忙站出来询问。 格致院流传着圣人的一句话,那便是:会问问题的人才能不断进步。 这可不什么人情世故,在格致院,这话等同于荀子的知而好问,然后能才。 “抽水,这很简单,看到这个缸了吗?” 闻言,朱祁钰看了班承一眼,然后指着不断做活塞运动的汽缸,道:“汽缸不仅可以压缩气体,单拿出来,自然可以用于抽水,兴安,去找根竹子过来。” 光说的话,朱祁钰怕班承不明白,索性就让兴安跑跑腿。 对此,兴安自然不会亲自去,他必须在朱祁钰身边,毕竟他可是朱祁钰最后一层肉盾。 而皇帝发话了,自然会有人去做。 很快,竹子就送到朱祁钰面前,然后按照朱祁钰的想法切割好。 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推拉的针筒结构,放在水桶里,将固定着皮筋的竹管一拉,水便被抽到竹管之中。 “这还只是其中之一。” 朱祁钰拿着丝绢擦手,向众人讲解起了气压的大概概念。 这些,班承通过陶有道他们也了解过一些,不过现在在他们面前展现的是实际应用。 第655章 受宠若惊的王直 朱祁钰对于这些也不过是略知一二,可这略知一二,对于在场的人来说,那就是全新的开始。 竹水枪不断抽水,喷射。 蒸汽机最开始的作用,就是为矿工抽水。 在朱祁钰的解说下,简单的结构,易懂的原理,让人恍然大悟。 如果足够顺利,那以后石油就不一定会滋生霉菌,而是滋生明军了。 吴敬站在人群之中,痴迷地看着那闪闪发光的圣师。 皇帝就应该是这个模样,轩辕和神农,一个制衣冠、建舟车、制音律,另一个尝百草、发明刀耕火种,就和现在的圣人一样。 “听明白了吗?” 朱祁钰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紧张,毕竟,他自己的墨水也就这样,若他们不明白,那自己就要甩脸色了。 眼前的这些人,可能是大明理科方面最聪明的人了,既然聪明,那就应该听得懂。 “明白了。” 刘升他们,双眼放光,果然没让朱祁钰失望。 回头看着身后这座巨兽,其实刘升和王恭厂已经解决了材料上的问题,那么朱祁钰的可操作性就很大了。 这蒸汽机,无疑是成功的,以现如今的体系,要实用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好。” 朱祁钰开口:“那就将你们的成果写成文章,以论蒸汽机为主,上交由朕审阅,所有参与者,都要署名,这很关键,别到时候,朕漏了赏,那可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轻松的话语,让众人会心一笑。 给刘升他们指明方向后,朱祁钰没有着急着离开。 难得出来一趟,就好好逛一逛这格致院。 给格致院批的地其实并不大,但是,旁边有着许多空地,那是为了以后扩建方便。 作为大明的科研所,在没细分之前,包含着各行各业,就好比试验田,格致院就有好几亩地。 朱祁钰带着一大群人,行走于格致院,就好像领导视察大学城一般。 这时,王直才姗姗来迟。 吏部很忙,江南地区,加上新科进士的安排,各种各样的事情,当尚书可没那么清闲。 小老头一溜小跑到朱祁钰面前,道:“陛下,臣来迟了,请陛下降罪。” 闻言,朱祁钰也摆了摆手,他没特意让王直过来,但是,身为格致院的负责人,王直知道后,怎么可能不来。 “格致院这才成立多久,就有蒸汽机突破,王卿居功至伟啊。” 朱祁钰对于这种,可不会吝啬,该赏的,自然会赏。 “没有,没有,都是陛下的功劳。” 突然被表扬,王直心里一惊,连忙否认道。 “是你的,就是你的,王卿不用推辞。” 朱祁钰脸上带着无比的笑意,蒸汽机的成功,那离吹空调的日子还远吗? 见到圣人那开心的模样,王直才拜下,道:“臣谢陛下隆恩。” “都还没说赏什么呢,就隆恩,快起来,赏赐之事,会等刘升他们写出论文之后,一并赐下。” 朱祁钰上前,直接扶起王直。 这可让王直一时间受宠若惊,感觉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 至于论文是什么,那不重要,王直只知道,圣人的赏赐是切切实实的,不会搞出以铜代金这种事。 比如过年赏赐的红包,里面就是足两的黄金币,造型精美,拿到的人都供起来,花都舍不得花。 而此时此景,在身旁一大群人的眼里,可就不一样了。 都知道王直乃是文官之首,而民间一直有皇帝和文官不和的传言,说的有头有眼,似乎两者之间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现在,谣言不攻自破,至少在朝廷方面,君臣是一心的。 除此之外,圣人的赏赐,也是诸多人关注的重点。 刘升的心怦怦直跳,他本是国子监生,抛弃了科举,脱离了原来的轨道,表面虽然坦荡,但家里人的不理解,不认可,一直都有,现在,终于要有结果了。 不由得,刘升就想起了李言闻,自己也会像他一样,站上朝堂,接受圣人亲自颁发勋章,还有那些物质上的赏赐。 光是想想,呼吸就变得急促了起来。 格致院的园景也是专业人员设计的,拥有着中式风格的一门一景,青石铺制的小道在草坪上延伸。 绿树成荫,步移景异,总是让人十分舒心。 朱祁钰稍微停顿,看着眼前的风景,要是自己有些文采的话,应该对景赋诗一首,奈何除了卧槽好漂亮,朱祁钰想不出其他什么词语。 “陛下,草民有一书,恳请陛下圣阅,加以斧正。” 吴敬鼓起最大的勇气,从人群中挤出来,说话的时候,还带着颤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就集中到了吴敬身上,一些想要拉住吴敬的人,见朱祁钰转身看过来,都默默收回了手。 跪在地上的人,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朱祁钰看着,捏着下巴,问道:“起来说话。” 闻言,吴敬颤颤巍巍起身,双手捧着书,躬身高高举起,道:“这是草民历访九章全书,又为浙江布政使司为幕僚,历经十年之总结。” 吴敬话说完,一时间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愿意用十年去归纳总结,然后熬出成品的人,在数学方面,只会更少。 朱祁钰皱了皱眉,吴敬的做法,其实是逾越了,当众喊住皇帝,以为皇帝是地方县令吗? 不过,当听到吴敬所说,朱祁钰眉头就舒展了,别的不说,研究数学,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数学是基础,是推动科技进步的关键。 朱元璋曾经禁止私习天文,导致一些人视数学研究为畏途,那都是误解。 天文中涉及历法,历朝历代都禁止民间习天文以防止民间造妖书蛊惑百姓,妄窥天命,威胁统治。 而历法便牵扯到了算学,从而有人就将两者结合在一起,斥责朱元璋禁止数学,从而导致华夏数学落后。 但是,他们都没有解释过,明朝甚至为科举增加了算经,这是元朝没有的科目。 作为火器发展的国家,如果有人能算出怎么打好一颗炮弹的落点,那皇帝简直不要太开心。 “朕看看。” 朱祁钰开口,吴敬满怀期待将书献上,随后众人皆忐忑的等待圣人的反应。 第656章 圣人好战 吴敬的算书,不仅是对过往的总结,还以诗歌的形式为其中内容作了解释,方便其他人学以致用。 为什么是学以致用? 因为这本书所涉及的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等等方面,很大程度可以解决商业中的各种数学问题。 朱祁钰大致翻看了一下,这本算书,硬要说的话,应该类比高中生或者大学生的教材。 “不错,不错,不错。” 三个不错,直接让吴敬忐忑的心安定下来,随后开始激动。 “王卿,这书按理说应该交给户部看看,不过,这人之前可是浙江布政使司的幕僚,对于你选官吏也有几分参考之用。” 侧身将书推到王直面前,朱祁钰淡淡说道:“你叫什么?” 闻言,吴敬本想跪在地上,但被朱祁钰直接阻止,道:“朕允许你站着说话。” “草民吴敬。” 吴敬躬身,这不是卑微,而是面对圣师的恭敬。 “朕所编写的教材,你可看过?” 朱祁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回陛下,草民视若瑰宝。” 吴敬激动说道:“与陛下教材相比,草民这算书太过繁杂,所以才求陛下斧正。” “斧正不斧正的,就不用了。” 朱祁钰笑着摆了摆手,随后道:“你所看的,其实只是小学内容,朕会让人送来小学之后的教材,你多看看,其中或许有你所汇总之算法。” 说着,朱祁钰沉默片刻,才继续道:“不过,朕希望你往深得去研究,去探索,在格致院,你无需顾虑其他事情。” 环顾其他人,朱祁钰抬头挺胸,十分自豪开口:“这里,本来就是给你们做研究的地方,该给的,朕都会给,别让世俗影响到你们,别被财物迷了眼。” 就在吴敬整个人都虚浮的时候,就听到圣人转换了话锋。 “这本算书,还可以,但是,不够清晰易懂,若是为教材,放在学校,学生看不懂,那就没什么用,朕希望你能结合学校的教材,继续编写,可愿意?” 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吴敬感觉浑身有些乏力,但还是强撑着行礼,道:“草民愿意。” “嗯,愿意就行。” 朱祁钰上前,拍了拍吴敬的肩膀,道:“归纳总结是好事,你的付出,会为后人更方便向前,但你不要止步于此,算学是一门很深很广的学问,天文地理,无物不包,就好比,嗯,那火炮炮弹的落点,若有公式,让士兵得到应用,便能为大明增添多少神射手。” 原本只是勉励人的一个例子,话音刚落,顿时所有人浑身都颤抖了一下。 王直目光中带着些许幽怨,这圣人,连打比方都是为了战争,在他这个文臣之首看来,有点太暴力了些,但是,除了幽怨,更多的是兴奋。 格致院的负责人是谁? 王直! 按照圣人刚才对刘升他们成果的赏赐,凡是涉及格致院的,将来都有他王直一份。 长此以往,那自己的名字绝对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王直激动的了。 至于圣人显得好战了些,那又能怎样? 国家的安宁,那是需要强大的军事力量作为保障的,王直可不是那些腐儒。 圣人好战就好战,反正户部都没有忧虑,他吏部操什么心? “多谢陛下,提点,草民知道了。” 最激动的莫过于吴敬了,本来就想向圣人学习的,现在,圣人给他指明了方向,这才是圣师的做派,不是简简单单的解答疑惑。 不仅是吴敬,其身后有不少人都直接跪了下来。 这已经算是圣人直接对他们的教导了,跪拜不是对皇帝,而是对老师,拉都拉不住的那种。 “谢陛下。” 众人齐声,只有朱祁钰背着手,虽然不懂,但看吴敬他们的样子,再拒绝对方行礼,就有些过分了。 “好了,都起来吧。” 朱祁钰开口,道:“朕一来,就占用了诸位的时间,也就不久留了。” 有了吴敬这么一开头,朱祁钰害怕之后又有人跑过来问他一些专业的问题,那可不行,所以朱祁钰决定离开。 说完之后,朱祁钰立刻让兴安备马。 很快,缉事厂的人就形成一道人墙,拦住了想要挽留圣人的人。 “诸位留步。” 朱祁钰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众人说道,又挥了挥手,表示再见,惹得众人直接跪着辞别圣人。 马车停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朱祁钰刚抬脚登上马车,便侧头对兴安说道:“让王恭厂开始尝试缩小蒸汽机。” 材料方面没问题的话,那就是技术方面了。 手搓蒸汽机,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但是对于精湛的工匠来说,并不是不可能。 王恭厂表面像是帮圣人做农具或其他铁器贩卖的冶铁厂,可就如帮助刘升他们一样,对于冶炼的研究,王恭厂可谓大明先进单位。 核工厂都可以卖雪糕,王恭厂做些手工玩意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研究之余的边角料,废物再利用,突出了朱祁钰勤俭持家的高尚品质。 “是,陛下。” 兴安自然是答应下来。 能帮刘升他们造出那么巨大的蒸汽机,现在圣人要求小型化,那些工匠肯定会迎难而上。 朱祁钰刚坐入马车,就忍不住拍了拍额头,倒是忘了问问刘升,对于他之前给朱见济的电机玩具,有没有什么突破。 不过,现在蒸汽机有了突破,朱祁钰也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些,就没让兴安去问,别给他们太大压力了。 在圣人走后,王直看着已经处于兴奋状态的格致院众人,忍不住为自己点头。 果然,自己当初的做法没错,新儒生得到了圣人的肯定,虽然为首的还是刘升这些人,但后起的不也有吴敬这般人? “好了,都回去吧,该干嘛干嘛,记住圣上的话,要探索,要研究,不要被世俗所影响,不要被金钱所蒙蔽。” 王直拍了拍手,吸引众人注意才开口。 “刘升,你们留下。” 当众人要离开的时候,王直喊住了刘升等人,他可要了解一下那什么论文,别到时候,自己什么都不清楚,糊里糊涂的。 第657章 专利想法 马车驶出格致院的时候,太阳犹如戒指上的宝石,光彩夺目,却也即将隐没山后。 城外没有路灯,只有人家屋檐的灯笼,还未点亮,显得有些昏暗。 朱祁钰坐在车厢内,外面是被隔绝的人群。 小摊贩已经推出了摊子,默默等候着那华丽威严的队伍经过,好第一时间抢到位置,开始做生意。 车队的前方,空无一人,而车队离开后,人潮涌动。 宵禁延迟,伴随治安压力而来的是百姓越加丰富的夜生活。 马车驶过门洞,西边的太阳已经被高耸的城墙所遮挡,城中的路灯早早被点亮。 从门洞驶出的时候,车窗的光影,让人有种复行十步,豁然开朗的感觉。 华灯初上,京城内的气氛,有序且热闹。 长龙般的队伍从景仁宫正门鱼贯而入,坚实的铁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朱祁钰回家时,陈凝香已经回去,客厅里依旧是三个女人,拉着家常,逗弄着孩子,看上去就跟寻常人家一样。 “娘,怎么没去听曲?” 刚进来,朱祁钰就向吴太后行礼问道。 “腻了,听久了,就觉得没什么新意。” 吴太后很直接回答,没有朱祁钰出谋划策,那些个伶人,还没完全吃透新的表演形式,哪能直接展开创作。 “行,娘想要看啥,我想想,能不能搞出来。” 朱祁钰一听就知道,歌曲不是戏曲,一直听的话,很容易过了那新鲜感。 顿时,吴太后就眉开眼笑了起来,道:“陛下日理万机,也不用操心这些,为娘凑合凑合就行了。” 看着朱祁钰蹲在她膝下,听她发发牢骚什么的,吴太后并没有想着让儿子太过烦心。 闻言,朱祁钰握住了吴太后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拍了下,道:“不忙,不忙,过阵子,我给娘弄些好东西,肯定好玩。” 皇帝的生活虽然朴实无华,但那也是因为朱祁钰有着丰富的灵魂。 可对于吴太后来说,年轻时没名没分,中年后,还要作为后宫表率,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就算是在景仁宫,守本分的吴太后,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物质生活的富足,也填补不了精神上的空虚。 这也是为什么梨园在大富大贵之家都是必备的原因。 之前朱祁钰将自家梨园改成演厅,便是为了给吴太后她们增加新鲜感。 “陛下有心就好。” 吴太后笑盈盈地反握住朱祁钰的手,道:“这还没吃饭吧?快,秦尚宫,让人安排餐食过来。” 一直在不远处候着的秦尚宫立马福身一礼,转头走出客厅。 “方才看你进来就开心,是有什么好事吗?” 吩咐完人,吴太后转头就询问朱祁钰。 “好事,格致院的蒸汽机突破了,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不用人扇风,我们只要按动一个开关,就会有风出来。” 朱祁钰高兴说着,而远处那扇风的宫娥浑身抖了一下,那岂不是说自己以后就要失业了? 吴太后对于自己这个儿子也有些了解,若是没有把握,就不会直接说出来。 那种会自己扇出风的东西,确实有些有趣。 就好比现在小澄的玩具,到她这个年纪的人,看着那些木马、婴儿床、铃铛球什么的,也忍不住喜爱。 而那些玩具,都是出自朱祁钰的想法,通过大明的工匠仙人那精湛的手工技艺得以实现。 其中,首屈一指的便是王恭厂。 王恭厂主要是冶炼,但又不单单是冶炼而已。 他们用铁锤和炉子,就可以砸出枪管,一块钢铁,在他们手里也能变成薄薄的铁片。 得益于工匠的赏罚晋升制度,越是精湛且能将自己手艺教学出去的工匠,得到的物质奖励越多。 “那倒是能省不少事。” 吴太后道:“那种东西,为娘也不懂,不过陛下说好,那肯定有大用。” “母亲慧眼如炬,有了扇风什么的,那是小事,只要这个能成功,那么大明就能抢占先机,虽不说什么千秋万代,但几百年内,世界的规矩,由大明说得算。” 朱祁钰起身坐到沙发上。 一席话,顿时让三女皆惊。 大明在其地理位置上,虽然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可见世面广的人都知道,在大明之外,海的那边也有邦国,更别说更远的地方了。 而格致院的蒸汽机,三女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毕竟朱祁钰也没有藏着掖着,一直都是大张旗鼓的去做。 却没想到,那玩意儿竟然如此重要。 “陛下,那不得让人看紧一些,若是让别人学去了,岂不是…” 吴太后心中一惊,如果是那么重要的东西,还不得好好保护起来,就跟西山的兵工厂一样。 “哪有那么好学。” 朱祁钰摆了摆手,给吴太后投去了安心的眼神,继续道:“现在不过是刚刚突破而已,还没有真正成功。” 顿了一下,朱祁钰收手,捏住下巴,道:“不过,母亲说得对,确实该加一些保障。” 专利这种东西,得别人遵守才行,而对于国家而言,拳头硬,才能让人遵守规则。 “陛下自有主张,为娘关心则乱,多嘴了。” 吴太后虽然是这么说,但表情依旧高兴,因为这代表着老朱家的天下能够更稳固了。 “多亏了母亲提醒,让我想到了一些东西,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朱祁钰直接靠过去,虚抱了吴太后一下。 对于皇帝这番亲昵的举动,吴太后也是抱了回去。 “陛下,妾身记得,陛下曾说若是那蒸汽机成了,制衣坊的工人就可以减少,会不会让工人无事可做?” 汪招娣抱着孩子,小澄靠在其肩膀上,十分乖巧的睡觉。 “这你就想多了,结果会是相反的。” 朱祁钰笑着,看向汪招娣和杭惠茹,解释道:“现在制衣坊女工都有女红技艺要求,若是到那个时候,织布女工或许会减少,但是裁缝的需求会猛增,毕竟产量上去了,同时制衣坊也会扩张,开到大明其他地方去。” “未来,大明对于工人的需求,会前所未有,要担心的话,就担心农田里没有农户去种田才对。” 羊吃人这种圈地运动,朱祁钰既然提早知道,自然要提前预防。 第658章 文化消费的欲望 蒸汽机这种东西,当前还未有人比朱祁钰更清楚其用途。 至于机器抢人力的活计,那肯定存在的,但,勤劳的华夏劳动人民,很快就会找到出路。 而朱祁钰要做的就是给他们留个口子,灰色的也好,让他们不至于无路可去。 善战之将,无赫赫之功,盛世帝王也是如此。 听到朱祁钰的解释,汪招娣也安心了几分。 自家夫君的话,可信度是全世界最高的,要是夫君也不可信,那汪招娣就不知道该去信谁了。 “也是,是妾身短视了,这方面,夫君应该早就想到了。” 汪招娣说着,尚宫便端上来餐食,放在茶几上。 朱祁钰一手筷子一手碗,扒拉了几口饭,道:“你为女工着想是应该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女子也是大明重要的劳动力,当然,前提是她们愿意吃苦。” 汪招娣是见识过女工们的努力的,吃苦,对于她们来说,只要有报酬,什么苦她们都可以吃,所以朱祁钰的话,汪招娣是认同的。 底层的男女生活处境都差不多,华夏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面对突变情况,其实更有弹性。 在闲聊中吃完饭,朱祁钰就让兴安喊来李惜儿。 作为景仁宫钦点的戏曲班子,自然是要待在宫里,随时等候吴太后她们的宣召。 当然,同时作为歌剧院的台柱子,只有重要演出的时候,李惜儿这类角儿才会出场,大多时候,还是待在景仁宫内。 歌剧院,是朱祁钰给大明权贵商贾搭建的平台,稍微唱唱就得了,人家过去,又不完全是奔着听曲去的。 得到皇帝召见,李惜儿赶忙就小跑着过来。 现在她可不是以前那种伶人,就算是跑,也要跑得有姿态,保持自己的衣物发型不乱,到皇帝面前,气息也不会大喘。 像这种调教,自然是由兴安手底下的太监手把手教。 伶人虽然是下九流,但是圣人的伶人,就必须在外人面前保持高岭之花的形象。 “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眼见客厅里,景仁宫的男女主人皆在,李惜儿先向朱祁钰行礼,然后才是吴太后,之后是皇后和皇贵妃。 礼节上,已经找不出一点丝毛病。 “李惜儿,朕记得,杂曲中有昆曲,你可会?” 太过超前的东西,确实无法持久满足吴太后这个年龄段的胃口,就跟老人家不喜欢流行歌曲一样。 所以,朱祁钰打算另辟蹊径。 闻言,李惜儿点头,道:“风月散人所创,奴婢略懂一些。” “嗯,这就好办,就用昆山腔来一段西厢记,让太后欣赏欣赏。” 昆曲现在并没有成为传奇,毕竟大明还没奢靡到大力消费伶人艺伎的那种程度。 商业的成功才会引发文化消费欲望的高涨,从而导致伶人艺伎身份的水涨船高,权贵商贾蓄养家班,角色斗艺,并卖力收集声色歌舞,不惜重金包装色艺,这才有了戏曲的发展,从而戏子才能当道。 吴太后一听有新鲜事物,双眸都亮了几分,不过连忙开口道:“小澄还睡着,不如去演厅听?” “没事,让人先带小澄去休息。” 朱祁钰摆摆手,养那么一大群奶娘是为了啥? 光领钱不办事的活计,哪有那么好的事。 闻言,汪招娣也开口道:“夫君说的是,小澄交给乳娘就行了。” 说话的同时,尚宫已经自觉上前接过睡得深沉的小公主。 西厢记是很简单的穷书生和富家女的故事,像汪招娣和杭惠茹这年龄的女人,也很喜欢听。 以朱祁钰的眼光来评价,就是穷小子以诗挑逗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被人家父母阻拦,最后高中状元,身份跃迁后,变成了才子佳人的戏码。 昆曲腔调软糯、细腻,很适合这种情情爱爱又分分合合的故事。 在李惜儿的演绎下,有着江南女子柔弱,随波逐流的无助,让吴太后听了,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如果说,在场的人,谁最无动于衷,那莫过于朱祁钰了,没办法,欣赏不来。 但就技艺而言,李惜儿也是专业的,特别是入了景仁宫受到圣人的重视之后,戏班更加是重点培养,教司坊有求必应。 那些个青楼花魁是师从何人,那李惜儿就是集大家之所长。 一曲终了,人未散,泪先流。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太好了。” 吴太后擦了擦眼角的泪,叹气说道。 “母亲,你不是应该带入崔家父母的角色吗?” 朱祁钰挠了挠头,问道。 随之而来的是吴太后的白眼。 “唱得不错。” 朱祁钰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谁还没有个少女心,于是转头拍手,称赞道:“不过,这腔调柔了些,你会不会《关大王独赴单刀会》?” 原本美滋滋的李惜儿,听到朱祁钰再点的曲目,随之愣了一下。 让一个小萝莉表演关二爷单刀赴会,那也就朱祁钰能想得出来了。 “回陛下,这曲得行当武生来唱,奴婢驾驭不住。” 无奈,李惜儿只能壮着胆子回答,比起强行表演,在众主子面前丢人现眼,还是直说的好。 “朕不通戏曲,不过倒是有种唱腔,你听听,这是什么个唱法。” 朱祁钰说着,就直接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声。 “长江大河波浪滚,淘不尽忠良一片心。” “二十年来身退隐,犹把安危念朝廷。” 初一听,李惜儿觉得是秦腔,可是越听越不对劲。 朱祁钰也就记得几段而已,而且,他也不专业,只能扯着嗓子,唱出个样子。 可在李惜儿听来,那就不一样了。 音是北音,却有着昆曲的味道和陕西唱腔,也就是秦腔。 李惜儿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演绎方式,一时间有些头大。 “怎样?” 朱祁钰唱完后,开口询问。 而李惜儿抬头偷偷看了眼圣人,又看向吴太后,一时间不敢评价。 能听到皇帝唱曲,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了,还去评价皇帝? 李惜儿有点想哭,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看到那要哭出来的表情,朱祁钰就知道,不能从李惜儿这边下手,于是转头看向吴太后,问道:“母亲觉得如何?” 闻言,吴太后摇了摇头,道:“太杂了,钰儿你不通戏曲,就不要鼓捣这些。” 那嫌弃已经溢于言表了。 第659章 征文 朱祁钰了然,对于她们来说是新奇的玩意儿,可对于朱祁钰来说,那就是传统老旧的。 现在可没有什么所谓的京剧,而昆曲已经在权贵之间逐渐风靡。 随着京城蓬勃发展,再加上歌剧院的诞生,可以看作是圣人带头,将一戳就破的风气打开。 朱祁钰没有明令禁止青楼,但是其作风也表达了对于青楼这类皮肉生意的不喜。 所以,就算有蓄妓的风气升起,但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再以此为风流自居。 而民间青楼,见识到歌剧院的火热,同时也意识到了清倌人的炒作价值,一时间,皆将花魁替换成了清倌人。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李惜儿听到了吴太后的评价,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 “杂是杂了点,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吧?” 朱祁钰摸了摸鼻子,目光看向李惜儿。 “陛下唱法,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秦腔高调激昂,若是女子来唱,也能凄凉婉转,无疑是老少皆宜的唱法…” 说着说着,李惜儿眉眼也亮了起来。 之前碍于圣人的威严,可是,细细想起来,这种全新的融合唱法,未尝不会打开下沉市场。 而随着李惜儿夸赞的话语,朱祁钰的嘴角像ak一样压不住,果然专业的人就是专业。 “对头,对头。” 朱祁钰不断点头,道:“就是这样。” “方才陛下唱的是杨家将吧?” 被朱祁钰打断,李惜儿顿了下才继续开口,道:“杨家府世代忠勇,柔弱唱腔确实不适合,可秦腔太过高亢,在舞台上,要加些凄凉,这样效果才会好一些。” “确实,所以这也不是唱的杨家将,朕欲以杨家妻女为主体,演绎如花木兰般的剧情。” 朱祁钰点头,看着李惜儿的目光满是赞赏。 而一旁的汪招娣,一脸吃惊看向朱祁钰。 以女子为视角的戏,并不是没有,但多是情情爱爱的故事,这也是为什么花木兰会从中脱颖而出的原因,毕竟比起情情爱爱的感情戏,替父从军,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的感情是共通的。 而作为皇帝的朱祁钰,一举一动都会被解读,被解构,所以,若是真以杨家妻女为主体,那么对于民间的影响一定很大。 李惜儿似乎也因为得到了夸赞,胆子大了起来,道:“那陛下可以看看《杨家府世代忠勇演义志传》,其中便有折太君与一众女眷故事。” “让朕看?” 朱祁钰挑了挑眉,目光噙着笑意。 顿时,李惜儿就知道自己要求太多了,怎么可能去要求堂堂一个皇帝写戏曲了。 身为皇帝,他可以自愿,但不能被要求。 “请陛下降罪,是奴婢口不择言了。” 李惜儿立马跪下来,就算她现在有些名气,甚至有人愿意给她花大价钱,只为听她一曲,可那又如何? 难不成,有了钱,有了名气,戏子就不是戏子了? 闻言,朱祁钰摆了摆手,转头看向吴太后,问道:“母亲想不想看?” 百善孝为先,如果吴太后确实想看,那么朱祁钰去安排,也就没人敢多说什么,虽然就算朱祁钰真要做也没什么人敢说就是了。 “陛下有心了。” 吴太后慈祥笑了笑,随后看向李惜儿,道:“不过,陛下也不能做这些事儿,那些文人墨客不是很有文采,秦淮江畔有的是人,犯不着劳烦陛下。” 话语平稳,却让李惜儿脊背发凉。 孩子听到大人平静的话语,总会莫名的紧张,更何况,是李惜儿自己意识到错误的情况下。 “奴婢知道,会让班主去安排,不会劳烦陛下。” 跪在地上的身体微微发抖,李惜儿开口找补。 “起来吧,这事朕会让报纸刊登征文,也不是什么大事。” 朱祁钰也没想着亲力亲为,文化发展可不是靠着一两人就行的,要做大做强,就要让更多人加入,这一直是朱祁钰的理念。 而一开始,朱祁钰让高谷办报纸的时候,就有让人收文章,可还未有征文活动,恰好也能举办一波。 看着依旧爬伏在地上的李惜儿,朱祁钰感觉自己这群人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太凶了些。 不过,朱祁钰也仅仅只是稍微在意了一下下而已,发乎自然。 “还不快起来,要跪到什么时候?” 朱祁钰再次开口,这次,李惜儿才从地上起身。 伴君如伴虎,或许就是如此。 征文的事情只需要朱祁钰一句话,剩下的就交给高谷。 现在,高谷主持报纸也有了不少经验,不需要事事都请示朱祁钰,而朱祁钰也乐于放权。 若是将所有事情都握在手里,舍不得这,也舍不得那,那自己就不是皇帝,而是驴了。 “好了,新唱腔你们多去探讨探讨,表演是你们的事业,别幻想靠一身皮肉来换取什么,有歌剧院,有朕,才是你们最好的时候。” 朱祁钰看向唯唯诺诺的李惜儿,开口告诫着。 “奴婢谨听陛下教诲。” 闻言,李惜儿低着头行福礼。 伎伶本身就在风月场边缘,或许是背靠着朱祁钰,让她也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可是,清醒之后,终究不过是别人的玩物罢了。 至少圣人还会告诫她,不想让她行差踏错,这番情,她得领。 “招娣,你现在也算是作家,有空就多和她探讨一下。” 朱祁钰看向汪招娣,挑起眉笑道。 “是,陛下。” 汪招娣回以微笑,随后黛眉也是扬起,道:“不过,惜儿现在还小,还有许多要学,可不能耽误了学业。” 说话的时候,汪招娣美眸上下扫着李惜儿,但很快就被朱祁钰挡住。 “好了,下去吧。” 朱祁钰一手搂住汪招娣,让李惜儿先离开。 “时候不早了,朕要沐浴。” 说着,朱祁钰另一只手直接对着杭惠茹招了招,旋即杭惠茹便小跑着靠了过来。 吴太后对此无动于衷,延续子嗣,那就是皇帝该做的事情。 三人上楼,随后便传来房门关闭的声音,只有兴安躬身站在门外。 房间的隔音很好,连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 第660章 不能让范广太闲 巨大的陶瓷浴缸中,涟漪荡漾,时不时有水溢出。 如白玉般的身体,生产过后,变得更加丰满。 “慢些……” 脸上带着疲惫且慵懒的潮红,皇后眯着眼,泡澡时刻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水流温柔地拥抱着每一寸肌肤,让身体从内到外都感到舒适。 另一边,杭惠茹抬起泛水的美眸,嘤咛一声后,道:“再等等。” 酡红的脸颊就跟小酌微醺一般。 “等什么?” 水波翻涌,大片的水花落入地上的防滑瓷砖,浴室里的温度都上升了几度。 迎得郎来入绣闱,语相思,连理枝。 鬓乱钗垂,梳堕印山眉。 娅姹含情娇不语,纤玉手,抚郎衣。 床笫鸳鸯交颈情,恨鸡声,天已明。 汪招娣总能在朱祁钰之前醒来,然后伺候着朱祁钰穿戴之后再躺回床上。 朱祁钰伸了个懒腰,关上房门后,就看到兴安犹如人俑一样,总是站在门旁,躬身垂首。 “兴安,你是什么时候睡觉的?” 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朱祁钰便开口问道。 闻言,兴安跟在朱祁钰身后,道:“回陛下,夜间的时候眯过了。” “这可不行。” 朱祁钰摇了摇头,道:“断断续续的睡眠,不利于你做好本职工作,朕的随侍可以多几人,总不能天天由你守着。” 原本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就不应该只有一个,否则司礼监就不会设置掌印秉笔这些太监职位。 之前朱祁钰并未在意,兴安自己也能撑得住,可长此以往,兴安也会出错。 “陛下可有心仪人选?” 兴安自然知道朱祁钰是关心自己的身体,他年纪不小,随着身体机能下降,每天睡眠也就那样,可圣人的关心,还是让他暖暖的。 想了想,朱祁钰才开口,道:“舒良算一个,不过当前不在京城。” “可以马上调其回京。” 兴安立马回答,身为天子家奴,自然以圣人为先,其他事情,再重要也没有圣人的命令重要。 “不急,除了舒良,剩下你看看。” 朱祁钰说着,突然就叹了口气,道:“要注意审查背景,心思也别太活络,这方面,你知道该如何,朕可不喜王振、曹吉祥之流。” “臣,领命。” 能当贴身太监,是所有内官最大的奢求。 可兴安知道,眼前的圣人是看到了那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所以对于贴身太监的要求极高。 那并非是要太监服侍的舒服的要求,而是一种思想觉悟。 而让兴安推荐,看似是对兴安的信任,换个看法,又何曾不是一种考验。 走了几步,朱祁钰又突然开口,道:“去把范广叫过来,休息这段时间,也休息够了。” 一大早就被喊来景仁宫的范广,连早饭都没有吃。 面见圣人,穿着绯袍,胸前绣绘一头跟麒麟一样的狮子,宽大的袖口,让习惯穿劲装的范广有些不习惯。 范广来的很快,被婢女叫醒之后,就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也不管床上的美娇娘,穿好衣服就直奔景仁宫。 “末将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在他面前,朱祁钰正喝着瘦肉粥,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还没吃吧,坐下吃些。” “谢陛下。” 范广没有推辞,除了君臣身份,他们还有着师生身份。 师徒如父子,让范广上桌,也算是一种亲近方式。 “朕记得,你尚未婚娶是不是?” 闻言,范广本来拿起勺子要送往嘴边的肉粥,顿时抖了一下。 “回陛下,正是。” 面对朱祁钰的这个话题,范广有点紧张。 “陛下,末将府中那贴身丫鬟,跟末将许久,可不是强取豪夺。” 没等朱祁钰往下说,范广立马开口解释。 “什么贴身丫鬟?” 朱祁钰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浓眉大眼的范广,原以为是单身狗,没想到是自己多想了。 为什么觉得范广休息时间够了。 不就是因为范广单身狗,而单身狗要是不让他忙一点,精力充沛的情况下,难免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四目相对,范广挠了挠头,笑了下,直接拿起碗就往嘴里舀粥。 贴身丫鬟其实就是通房丫鬟,作为解决主人生理需求的一种婢女,一般卧室是和主人相通的,所以才叫通房丫鬟。 见范广不说话,朱祁钰嫌弃道:“那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通房丫鬟若是办手续,还是能拿一个妾的名分的。 “末将知道。” 范广连忙将肉粥咽下,开口回答。 从圣人不喜欢青楼就能看猜到,像通房丫鬟这种,圣人也不喜欢,不然现在景仁宫这么多宫娥,也没听说过有得到圣人宠幸的。 “旅顺军港,也要准备准备了。” 朱祁钰拿起丝绢,擦了擦嘴,道:“朕本来还想着,让你去旅顺,会不会耽误你终身大事,现在,你何时动身?” 关心范广的终身大事,也是因为这一去旅顺,估计就要在那镇场子很久,要是范广有心仪之人,可以先在京城办了,到时候,人家妻子跟不跟,那就不关朱祁钰的事了。 反正有朱祁钰在,范广的家眷也不会出什么事。 听到又要开军港了,范广几口就嗦完了肉粥,道:“时刻准备着。” “很好,不过,在此之前,去武备学校讲讲你这几战的经验。” 朱祁钰点了点头,继续道:“五军都督府现在由朕暂管,这几日,可没见你和同僚交流经验,这不好,离开前的日子,你便先将这些事一并做了吧。” 闻言,范广问道:“是跟部队里战后总结那样吗?” “对,难不成当了都督,就不用交流经验了?” 朱祁钰手指点了点桌面,道:“战报,朕看了,多是凭借装备优势,可是,战场最主要的还是人,上行下效,别看现在部队气氛好,要是你们这些将领不以身作则,不用几年,一切都会回去。” 虽然没有严厉的指责,但也足够让范广反思了。 “末将不敢。” 范广垂头,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圣人的成果,而不是范广的。 第661章 飞快改变的世界 现有的训练体系,大到作战方式,小到生活习惯,都是圣人通过要求神武卫从而传入整个京营之中的。 士兵行为规范准则就是兵书,带过新兵的范广,对此感受颇深。 成功是建立在基础之上,很多人都会习惯性忽略,将成功归结在自己身上,或者是觉得天命如此。 所以,发展的同时,就算基础教育上去了,富人还是会迷信,毕竟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功,会赚那么多钱,只能寄托于虚无。 “不敢,朕当然知道你不敢。” 朱祁钰开口继续道:“要是你敢,也不用干了。” 范广的脖子一缩,一个驰骋沙场的大老爷们,现在就跟小学生一样。 反思,必须反思。 训了范广,朱祁钰也算是完成了晨练,就让范广跟着,在花园里散步。 “几番航海,可有什么收获?” 朱祁钰伸手摆弄着盛开的鲜花,状若无意问道。 闻言,范广立即回答,道:“通过以往海员,现在航海,比起以前要好得多,有足够的食物和营养,船医也记录了许多症状,传回太医院研究。” 诸如这些小细节,都是出自眼前圣人的手。 医学院规范了各类医匠,放入军中后,也收获了更多的经验,放在海上也一样。 若要将这些功绩给罗列出来,范广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眼前的圣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朱祁钰面前,他一直是一个小学生,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朱祁钰对此并没有多在意,转而侧头看向兴安,道:“去取新型火枪过来,让范将军看看。” 航海方面,自己能做的是避免人祸,天灾这种事情,就算是铁甲战舰,也会被海啸掀翻。 没多久,就有小太监抱着两杆大枪,小跑着过来。 朱祁钰自己拿起一把,另一把则是扔给范广,说道:“试试。” 稳稳接下火枪,放在手中端量,造型和以前的有些许差别,让范广在意的是枪身后膛位置多出来的机关。 “看不懂吧?” 朱祁钰笑着说道,同时从兴安那边拿出一枚金属子弹。 放在阳光下,弹身冒着金光。 “这是子弹,之前那种纸包弹的衍生品,弹身为铜料,弹头可以是铁,也可以是铅。” 手指里捏着的,是王富贵绞尽脑汁后,看到朱祁钰以前给的图纸才搓出来的东西。 整体和纸包弹并没有太多的区别,可问题是,王富贵不知道怎么点火。 毕竟,王富贵是搞火药的,枪械结构,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 “现在还在试验阶段,有几率不能成功击发。” 朱祁钰指着子弹屁股的一个小圆洞,向范广讲解着。 拥有子弹,才能解决后膛枪的气密问题,完全发挥后膛枪的威力。 撞击的燧石便换成撞击针,光是这点,就需要对铁矿的冶炼不断进行尝试,取一个适合的含碳量。 不过,到了这一步,其他东西就不再那么困难了。 范广操持着火枪,一边反复拉动枪栓,一边听着朱祁钰的讲解。 “试试吧。” 朱祁钰拉动枪栓,将子弹放入其中,再闭合后,拿给范广。 双手接过,范广端起枪。 “三点一线,这枪虽然不怎么稳定,但是十分精准,眼睛、准星和目标,保证直线,然后…” 砰的一声。 范广扣动扳机,后坐力让他的肩膀往后震了一下,硝烟先是从后膛飘出来,然后才慢悠悠爬出枪口。 “老天!” 揉着肩膀,范广本想骂出声,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感慨。 相比燧发枪的后坐力,这新式火枪击发后,就跟有一个高大的壮汉挥起拳头往肩膀上重重一拳。 “中了。” 远处,兴安挥着手,高喊着结果。 “你是瞄准那棵树吗?” 朱祁钰扬眉问道。 “是,不过应该偏了一些。” 范广没有隐瞒,通过兴安所指的位置,判断出了结果和自己瞄准的地方有偏差。 “很正常,风力什么的,都会影响一些精度,不过,无伤大雅。” 朱祁钰点头,随后自己扛起枪,对着同一棵树瞄准,而远处的兴安很识趣地跑远了。 又是砰了一声,不过,朱祁钰浑身一动不动,这是有准备和没准备的区别,并非朱祁钰的身体体质比范广强。 “中!” 射击之后,兴安又小跑着看了结果。 “不愧是陛下。” 范广在一旁拍手,这不是恭维,而是真正的佩服。 “有什么感想?” 朱祁钰没有在意范广的话,而是询问。 闻言,范广低头,沉思。 武器是为了战争,而圣人虽然说战争靠的是人,但武器往往会改变战争的形式。 “若是能稳定击发,按如今的精度,士兵就不该列队,而是分散开,各自瞄准,将弹幕面积扩大,同时增加杀伤力。” 这是范广最直观的感觉,也是从战场上而来的直觉。 “不错。” 朱祁钰很满意范广的表现,一个将领要想有高超的战法,不仅要了解士兵,更要了解武器。 “如果顺利的话,往后冲锋可不是密集阵型,而是士兵各自分散,彼此可以靠着射程相互掩护,同时,一条战线上,可以挖出一条沟来维持战线。” 光是听朱祁钰的描述,范广就能想到那骑兵冲锋被战壕和子弹所阻挡,一个个犹如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的样子。 果然,整个战场将会因为手中的武器改变。 这改变,太快了,快的让范广觉得有些不自然。 燧发枪的列阵火枪队,虽然还会受到一些弓箭的威胁,但已经极大削弱了草原骑兵的战力。 可现在,一旦手中的新枪成功,那骑兵也仅剩下机动能力了。 “别夸朕,朕不过是有些想法,全靠咱们大明的工匠,这手艺,谁看了不迷糊。” 朱祁钰抬手打断了范广即将说出来的话,他对自己也是有自我认知的。 “陛下,话不能这么说。” 范广紧握着火枪,道:“火铳八十余年,虽有人改进,但效果完全没有火枪好,若不是陛下英明神武,空有能工巧匠又能如何?” “倒是会说。” 朱祁钰笑了笑,放下枪,道:“让你看这些,是为了给你去学校讲习时要注意未来战场的千变万化,停滞不前的人,迟早会被淘汰,停滞不前的国家,早晚会消失。” 第662章 陛下说得对 王恭厂为了这两把后膛栓动步枪,不知道锉平了多少锉刀。 一个个小零件都是通过工匠的双手,硬生生搓出来的。 放在后世,这种纯手工的东西,贴上牌,不得要个天价? 大明的工匠,那可真是有八十年传承的百年工匠仙人。 “陛下说得对!” 范广满脸写着认可,自己老师的理念,那就是他自己的理念。 “什么都是朕说得对,你就不能好好想想,如今的军制,能否适应未来的战场?” 朱祁钰抬腿一脚踢在范广的屁股,怒其不争说道。 闻言,范广倒是一脸无辜,揉着屁股,虽然不痛,但也要做做样子,道:“陛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用火器,敌人用刀箭?” “那是现在,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你能保证火器不会外流?能保证敌人不会自主研究火器?” 朱祁钰没好气说道:“自隋唐发现火药,外流至今,谁敢保证?” 说到这个,朱祁钰不由得有些苦闷,十分嫌弃道:“朕查过古籍了,宋朝便有突火枪,那可是世界上第一把火枪,可百年间,到正统年,也不过是将竹子换成铁,搞出个火铳。” 后世,人们说到华夏的火药,想到的只有烟花。 这正常吗? 不正常。 华夏有着繁华的文化,也有锋利的獠牙,温顺或许会换来和平,但那不是朱祁钰要的和平。 朱祁钰知道,世界将失去道德,就如大周覆灭之后,战争礼消失,各种阴谋诡计兴起,开始所谓的礼乐崩坏。 一群没有道德的暴发户,会粗暴撕裂整个世界,捞够之后,才披上道德为裹尸布。 范广可没有朱祁钰那么广的知识面,而且,朱祁钰若是要知道什么,就有兴安为其在广大的书库中实施真人肉搜索。 不过,光是圣人登极之后,大刀阔斧的改革,而可视的成果,现在就静静躺在范广自己手中。 大明之外会不会出圣人? 放外面,范广肯定大手一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在朱祁钰面前,实事求是的想,范广可不敢这么说。 “陛下说得对。” 范广重重点头,道:“是末将想当然了。” “又对了?” 朱祁钰这么一问,直接把范广问得有些不自信了,不过,没等范广开口,朱祁钰继续道:“谁都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若是哪天你敢因为轻敌而打了败仗,别人轻罚你重罚!” 顿时,范广想把刚才说出去的话给吞回去。 “怎么?不服气?” 看到范广憋着气,朱祁钰挑眉,拉着长音问道:“范都督?” 这下子直接把范广吓了一个激灵,要不是朱祁钰不喜欢,范广当场可以给朱祁钰来一个滑跪。 “不会,绝对不会。” 范广赶忙说道:“陛下,能别吓末将,末将可不敢轻敌,也就琼州那边信息少了些。”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所以才开头就炸,从战报就能看出来。 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以火力开道,是最好的减少牺牲的方法。 “好汉不提当年勇,说的是以后。” 朱祁钰拍了拍手,示意范广把枪还回来,这种尚且处于绝密的武器,也就让范广提前了解一下,想要带走,那是不可能的。 “对了,旅顺那边,你确定没问题?” 朱祁钰迈腿继续往前,至于枪械,自然有兴安会妥善处理。 “回陛下,末将本就生在辽东,近年又一直领海军作战,有天津港的玉珠在前,末将虽不敢说没问题,但总归问题不大。” 范广跟在朱祁钰身后,落后半个身位,作为将领,他必须保持着敢接任务的决心,可也不能自负。 “还是有些不同的,不过,你也多和陈循还有于谦交流交流,特别是于谦。” 虽说文武分途,但那应该是制度上的,而不是人上的。 未来武将也是要讲文化素质,朱祁钰可不要什么天天嘴里特乃乃的武将。 “是,陛下。” 范广回应,这方面他也知道,现在部队一直在培养,打仗的风格可以疯狂,但是个人素质必须提高。 “你若是准备好,就回去给朕写出计划书来,这点去问于谦,他那沈阳城的计划书,就写得不错。” 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演厅。 靠近了些,才听到歌声如泉水,涓涓流淌而来。 范广看一眼,立马偏过头去。 都知道圣人在宫里养了戏班子,而且还是现在京城最出名的戏班子,可涉及到女性,范广就知道,非礼勿视。 “好听吗?” 朱祁钰并不在意这些,他不是看不起伶人,而是戏子本来就是被人看的。 只不过是心里对于李惜儿带着别样的情绪而已,况且,也没看到李惜儿。 “末将听不懂。” 范广双手揣在袖中,他生在辽东,可以说是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就在军营里,可没怎么享受过听曲的待遇。 “没关系,朕也一样。” 朱祁钰开口,让范广少了些尴尬。 “陛下,不可能吧?” 但并不代表范广相信,谁不知道歌剧院里面的曲子,有出自圣人之手的,还有那新颖的唱法。 “什么昆曲秦腔,朕真不懂。” 朱祁钰叹了口气,随后往前。 “陛下驾到嗷~” 小太监扯着嗓子开口,只要朱祁钰不禁止,那么人为到,身先到是必须的,避免御前失仪,惹出什么祸事。 所以,当朱祁钰到戏班子跟前时,已经是整整齐齐跪在地上的一排人。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呼,随后朱祁钰摆手,道:“起来吧。” “谢陛下。” 谢完之后,所有人才起身,便听朱祁钰开口问道:“这是在练什么?” 闻言,一个瘦小老头站出来,道:“回陛下,这是您昨晚不是吩咐李惜儿尝试新唱腔,现在正给各角儿练练。” “哦?那怎么没见李惜儿?” 朱祁钰大致也是猜到如此,于是就问起了李惜儿。 “回陛下,那李安昨日伤着了,李惜儿在照顾,等会儿就来。” 小老头弯着腰解释。 而朱祁钰则是看了兴安一眼。 兴安点了点头,表示这小老头说的是真的。 第663章 送礼,可比打他一顿还可怕 “不对呀,歌剧院没有杂技,李安是怎么伤到的?” 朱祁钰皱了皱眉,随意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闻言,那班头迟疑,抬眉偷看了兴安一眼。 而兴安也是不喜,开口道:“有什么话就说,做出这番模样,是要做甚?” “回陛下,是因为有些争执,也是李安不对,将茶水洒人家身上了。” 班头弱弱说道。 “被人打了?” 朱祁钰抬眉,伶人就是伶人,真遇上事了,别人也不会留情。 “嗯。” 班头自己心里明朗,受宠是一时的,大明戏班子都不知道有多少,对于皇帝来说,他们并非不可替换的。 所以,班头才想着息事宁人。 “男的女的?” 朱祁钰再问。 若是男的,那就是小气,若是女的,那就完全是李安的不对了。 男女大防的情况下,特别是权贵女子,最严重的是看一眼都能追究非礼,更何况将茶水洒人家衣服上。 没打死,或许还是对方看在歌剧院是皇家的份上,留了手。 “男的。” 班头回答,随后,没等他继续,兴安身边就有一个小太监低语。 “陛下,是会同馆,朝鲜使节。” 消息很多,一个伶人被打,并不会引起什么注意,但若是朱祁钰想要知道,那么在京城就肯定能查到。 朱祁钰捏着下巴,思量片刻,朝鲜对于大明,至少还是十分恭顺的。 “李安伤得如何?” 刚开口,朱祁钰就顿住,随后看向兴安,道:“让人去看看,顺便,给那使节送点薄礼,毕竟是歌剧院招待不周。” “是,陛下。” 兴安立刻领命。 “还有,歌剧院还没安排主事吧?” 之前是直接交给戏班子,而服务体系是酒楼的体系,朱祁钰可没给歌剧院配备院长、经理或者主事什么的。 现在看来,应对这种突发情况,特别是面对高层权贵,戏班子明显还不够格。 “兴安,这位置,找个机灵点的。” 朱祁钰可不会因为李安去对朝鲜使节大打出手,那连找回面子都不算,反而会对大明的形象打折扣。 “陛下,为什么还要给那使节送礼?” 范广在朱祁钰身后开口。 “不然呢?拖出来?打一顿?解气了?” 朱祁钰摆了摆手,道:“想法不错,下次别想了,凡事先礼后兵,给他送礼,可比打他一顿还可怕。” 朝鲜属于大明文化辐射范围之内,相比还那一边在想着怎么防止在路边踩屎,一边设计方便拉屎的裙子野人相比,基本上还是守礼的。 范广是武将,性子冲了点,那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因为有这样的武将,大明周边的邦国天灵盖才会发凉。 也正因如此,朱祁钰给使节说是送礼,其实也要看使节懂不懂事,而聪明人是要和聪明人交流的,只有对野人,才不要讲道理,直接抡拳头。 老班头在一旁听后,也知道从今以后,戏班子丧失了对歌剧院的管理权。 对于戏班子来说,这是好事,作为下九流,在如今,往上走很容易得罪人。 “老奴替李安谢陛下了。” 当即,老班头就直接跪了下来,往地上磕了几个头。 朱祁钰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那李惜儿跟你们说过新唱法了吧?感觉如何?” “可柔可刚,虽然杂,但可唱的话本多了,稍微改改,就能出许多新剧。” 说到自己的专业,老班头眼神都亮了。 朱祁钰很耐心听着老人絮絮叨叨的话语,许久后,老班头才发现,现场格外安静,回过神来,就看到圣人微微弯腰,侧耳倾听的模样。 一时间,很多话语都噎住了,嘴巴开合,却再也说不出话语。 “怎么?” 突然停下了声音,朱祁钰看向老班头,发现此时老班头整个人都呆住了。 “没,没什么,陛下,就是新唱法还需要多磨合协调。” 老班头说完后,连忙低下头,眼角有些湿润。 “那就好,你们继续练吧。” 朱祁钰并没有去在意老班头的异常,而是抬起头,看向戏班子的其他人,勉励了几句,就直接离开。 毕竟朱祁钰在这里,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练习。 范广在景仁宫陪了朱祁钰一个早上,之后就被踢回去准备他自己要做的事情。 当然,范广也向朱祁钰请教了许多对于士兵思想教育的事情。 在范广走后,朱祁钰和家人一起吃过午饭,正在消食时,兴安凑到朱祁钰耳边,道:“陛下,朝鲜使节金成一求见。” 之前的使臣已经送着朱祁钰赐下的蟒服回去,为此还向大明献上了不少马匹和粮食。 而金成一,算是换过来的常驻使节,为大明和朝鲜双方互通有无的外交人员。 “嗯,去会客厅吧。” 朱祁钰点了点头,似乎早就知道对方会来。 在大明,除了天下百姓和上天,没有人可以承受得住大明至尊的道歉。 金成一当然知道这个,所以在会同馆接到来自皇帝的薄礼,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要是传出去,就算大明皇帝不办他,为了两国友谊,朝鲜国王也要借他人头一用。 站在会客厅内,看着简约的空间,极为宽广,让人感觉自己好像汪洋中的浮萍,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摆放在一旁的兽皮沙发很好看,一看就知道坐上去很舒服,可金成一不敢。 “陛下驾到嗷~” 一声高呼,将金成一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查看自己的衣装是否整洁,然后垂首而立。 当耳边传来脚步声,抬眉能看到人影的时候,金成一双膝跪地,高呼:“外臣金成一,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 朱祁钰鼻子嗯了一声,然后径直从金成一面前走过,直到沙发处才停下,道:“起来吧。” 闻言,金成一才从地上爬起来,同时,朱祁钰也坐在沙发上。 “坐。” 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朱祁钰淡淡出声。 现在的会同馆,不管是哪个外臣,都不敢在大明至尊面前大喘气。 北方明显已经丢盔弃甲了,而大明着手处理南方也在顺利进行,若要说国运,那大明此时的国运,肯定无比浓厚。 第664章 有道德,讲道理 金成一没有马上入座,而是弯腰将近九十度,道:“是外臣失礼,不知轻重,还请陛下责罚。” 闻言,朱祁钰微微扬起嘴角,道:“坐。” 同一个字,第二次开口,金成一立马就规规矩矩坐到沙发上。 文明世界的讲道理,对于自认大明孝子的朝鲜来说,各种细节都有讲究。 圣人第一次说坐,自己不坐,是表现自己的认错态度,而第二次,那就不能不坐,否则事不过三,你就是想反过来教大明至尊做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一个伶人而已,是歌剧院管理失职。” 看着金成一紧张的样子,朱祁钰依旧保持微笑。 半屁股坐在沙发上,挺直了脊背,但是头依旧垂着。 金成一赶忙开口,道:“不不不,皆是外臣的错。” 只要圣人在意,那么就算是伶人,那也是大明的伶人。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觉得朕不讲道理?” 朱祁钰不过是眉头稍微皱一下,金成一腾一下就站了起来。 “不过,打人确实是不对的,那歌剧院管事,已经被朕换了,往后,遇见这种事,可别再动手了。” 没有理会金成一,朱祁钰淡然说道。 “是,陛下,外臣斗胆,问陛下那,那伶人在何处,外臣想聊表歉意。” 金成一低头,既然圣人不是想让自己对其道歉,那么自己就要去跟那个伶人道歉,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就在景仁宫内。” 朱祁钰点了点头,大家都讲道理,可以各退一步,这才是良好的发展方向。 “带他去吧。” 稍微侧头,似乎是向着空处开口,换来的是兴安的回应:“是,陛下。” 闻言,金成一大大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也怪当时自己头脑发热,被下人弄脏了衣服,就习惯性抬脚踹去,没想到这一脚竟然引来了大明至尊。 所幸大皇帝讲道理,一看就是明主,没有直接把他吊起来打。 能倾听小国话语的大国可不多,华夏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不过,像李安这样的事情,或许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李安他们的住处,是在景仁宫角落的宿舍楼群。 相比皇宫那两人身大的小房间,这里的宿舍可以称得上豪华,至少不是棺材房。 毕竟需要用到的下人太多,皇宫在不建造双层建筑的情况下,只能去减少人均居住面积。 想要安排万余阉人和近两千的宫女,那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景仁宫倒是没有那么多下人,但上上下下也要超过两百人,除了服务主子,主要便是天天打扫卫生和维护花园风景。 这还是因为景仁宫配备了自来水系统和下水系统,否则人数要更多。 当金成一看到紧挨着排列的三层建筑,瞪大了眼睛,这环境竟然是下人住的。 能接受兴安安排的太监,在这里也算是小头目了。 要说像李安这种在宫中的伶人,生病受伤会被直接送往安乐堂,会有会点医术的太监看病,至于能不能看好,那全看天意。 名为安乐堂,其实就是放置生病和年迈的人,等死安乐的地方。 但因为医学院的成立,这一情况就直接被改变了。 医学方面,朱祁钰并不介意安乐堂的太监多学点医术,造福宫女和内官也好,收买他们人心也罢,反正都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同时,景仁宫设置的宫内医疗机构,肯定要比安乐堂专业。 被踹骨折的李安,经过医生的查看,夹着木板,绑着绷带,躺在床上吊起受伤的腿。 在他身边,是李惜儿。 他们是伶人,不是什么贵人,除了至亲或者挚友,不会有人来义务照看。 当得知昨日行凶者要来登门道歉,李惜儿大眼睛里写着不敢相信,更别说受害者李安了。 下人是男女分楼,而李安的住处就在一楼,房门是向内开,整栋楼只有两处大门,方便护卫看管点名。 金成一来到李安的房间,便看到李惜儿正站在门口等候。 “李姑娘,某特来向李安道歉,不知可否进去?” 面对李惜儿,金成一也没有面对伶人那般蔑视,道歉是诚恳的。 “自是可以。” 李惜儿点了点头,微微侧身,表示认可。 “宫正呢?” 金成一进去后,太监留步,看向李惜儿问道。 宫正,说的是宫正司,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是专门掌管后宫宫女刑罚的部门。 只有她们在,李惜儿才能来男宿舍,可现在,太监却没看到,留李惜儿一人,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宫正就该死了。 “回内官话,宫正内急,去上厕所,应该不久就来。” 李惜儿开口道,虽然宿舍里有厕所,但那是男宿舍的厕所,宫正是女官,自然不会用,男女大防的情况下,可不会跟你讲什么紧急情况占用男厕。 要是宫正今天进了,那么传出去就是身败名裂。 闻言,太监点了点头,随后才迈步走进房间。 “李安小兄弟,昨日是某不对,今日特来道歉,还望小兄弟原谅。” 李惜儿也不过八九岁的年龄,作为她弟弟的李安,自然更小。 金成一表现得一脸歉意,仅仅是微微弯腰,并没有在圣人面前那般卑微。 可光是这样,李安就有点惊了,嘴里开口道:“没关系,没关系,是小的将茶水洒您身上了,是小的活该。” 一边说着,一边还要起身。 可金成一看李安这样子,哪能让他起来,连忙按住,道:“今日来,没带礼,毕竟不方便,若小兄弟病好,某请客,向小兄弟赔不是。” 景仁宫可不会让人随意带东西进来,东西你可以寄放在宫门处,否则要是搜出来,就别怪护卫大动干戈了。 “弟弟,金大人的情,你就领了吧。” 李惜儿在门口开口,她比李安清楚,要是李安不领情,便可能害了金成一,同时也会得罪到圣人。 她可不会认为金成一是良心发现才过来,若圣人作为调解人,对李安和金成一来说,和解才是最好的选择,谁也别利用谁。 第665章 拜太子少师 调解人最重要的不是武力,而是要双方皆真心信服调解人,认可调解人。 就像是话事人,大家都给面子,而面子的大小,也决定了可以调解的事情大小。 李安听了姐姐的话,当即说道:“金大人的情,小的领了,不过吃饭就不用了, 金大人也知道,我这种人,出去时间都是固定的。” 闻言,金成一也很体面的微笑,道:“那成,某回去就准备些薄礼,小兄弟可不要再推辞了。” “那小的就谢过金大人了。” 李安躺在床上拱手,倒是金成一直接松了口气。 “内官,明日某可以准备些薄礼送来宫中否?” 金成一侧头,恭敬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太监,便见太监点了点头,道:“可以,自然会有人检查。” 得到允许,金成一再看向李安,拱手道:“那某就不打扰小兄弟休息了。” 道完歉,表示好态度,金成一就没有在景仁宫久留。 同太监走出宿舍,就看到一个宫女急冲冲跑过来,见状,太监停下脚步,看向宫女,道:“告诉李惜儿,在这里照顾李安不是很好,若无人看着,出了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 那宫女低头,道:“是,奴婢知道了。” 今天这种情况,不仅对宫正不好,也对李惜儿不好,太监好意提醒,道:“安乐堂不是以前的安乐堂,别听外面信风言风语,那里虽然比不上宫内,但也比民间要好很多。” 太监说的是事实,但安乐堂长久放任伤病不管不顾,也是事实,以至于不了解的人,对那地方总是心生芥蒂。 让圣人特意给李安安排医疗服务?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金成一回到会同馆之后,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 主人维护家奴的事情,他听说过不少,特别是华夏有句老话,叫打狗还要看主人。 在金成一看来,华夏不愧是礼仪之邦,皇帝做事也讲规矩、讲道理,没有那种暴发户的粗暴和自负。 站在敌国的角度,这可不是好事,可自己是朝鲜王国的人,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是大明最忠实的拥趸。 原因其实非常的简单,那就是,统一的华夏,可以让朝鲜安稳和平,而一旦华夏不稳,无法镇压与吸引周边的目光,那么朝鲜就将要面对敌对的危机,甚至可能来自华夏内部。 正如现在这样,北方平定,而大明只不过是占了茂山一地,从那之后,就没再有动作。 而女真人,来大明也好,待在朝鲜也罢,都变得老实了许多。 和平一直是一种奢侈品,一种十分昂贵的奢侈品。 会同馆里,打听金成一的事情的人不在少数。 对于大明来说的小事,对于周边邦国,那可都是大事。 身为大国,而且还是顶尖的大国,大明的大皇帝对于金成一的处置,自然会被一双双眼睛盯着。 金成一也不是傻子,对于来试探的人,都是含糊其辞之中赞美了圣人几句。 次日,金成一就让人去买了一根大肘子,然后包了几枚银币,送到景仁宫宫门口。 而朱祁钰现在在皇宫里,奉天殿内,听着官员汇报各地的情况。 “刑部尚书金濂,奏:浙江所涉贪腐官员,金额巨大者,免去职务二十三人,降职三百六十五人,附名单卷宗;从太祖至今,天下承平,官吏枉顾法纪,于地方勾结乡绅权贵,侵占百姓私产,以权谋私,违反廉洁纪律,理想信念丧失,法纪观念淡薄,对朝廷不忠诚、不老实,利用职权,放贷敛财、收礼受贿,当以巡查为常态化,降低登闻鼓之惩罚,还政治之清明。” 奏疏通过刑部侍郎口中娓娓道出,并且还抬上了一堆卷宗。 这还仅仅是浙江一地而已。 不过,对于官员来说,好事是,至少没有人再死了。 可以说,一场变法已经在进行,明确以元年为界,将给了官员极大的喘息空间。 当然,这并不能说大明法律已经完善,而是随着发展必须作出的改变。 其中所包含的勇气,就如金濂敢亲自去当地处理一样,并非所有朝臣都有这种勇气。 “刑部尚书劳苦功高,只身犯险,当铭记于朝,国家法度,乃是稳定之基石,百年前之法,并不适用百年后之社会,拜金濂,太子少师,赐金百两。” 朱祁钰没有停顿,继续道:“望刑部,遵守纪律,廉洁奉公,作风正派,办事公道,突出的模范作用,给予集体表彰告示,受刑部集体先进勋章。”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安静了一瞬,随后就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其他先不说,这太子少师,已经达到了于谦太子少保的高度了,金濂和于谦的差别,就是于谦有着个人功勋,享受个人勋章。 而文官之中,本来只有于谦有此等荣誉,现在,金濂跟上来,这精神上的奖励,极大的刺激了朝臣脑中的多巴胺分泌。 陈循掰着手指,太子少师、少傅、少保,少师为文,传授太子知识;少傅为武,负责教习太子武功;少保比较特殊,属于保护太子健康成长,护其周全的护道者。 虽然没有定员,但陈循自己想想,少傅是不太可能,少保也不行,那自己应该能幻想什么奖励呢? 长江后浪推前浪,王直现在都没有这样的荣誉加身,有点不敢说自己是文官之首了。 不过,两人都是敢打敢拼的人,落于人后,王直是羡慕,但不嫉妒。 换做他,或许会劝圣人,或许会严格执法,但不会像金濂一样,贴合圣人的改革,直接建议变法。 刑部侍郎袖中双拳紧握,所谓集体荣誉,那就是圣人夸奖了他们刑部上下,其中不就包含了自己? 这刑部头子还没回来,等金濂回来了,估摸着圣人还会赏一些,就是不知道,物质上的奖励会有多少了。 尚书赏百两金,可不是以前那种以铜代金,那可是真正的十万两银子,满剌加给暹罗贡金也不过才六十两黄金而已,可想而知,一个金濂,已经堪比整个满剌加了。 第666章 不言而喻的默契 大明家大业大,区区百两黄金,朱祁钰还没放在眼中。 只要大明的货币持续流通,他只会越来越富有。 当然,伴随着各种事情不断告一段落,皇帝接连不断的赏赐,也会造成整个大明对贵金属的需求越发旺盛。 赏赐完金濂之后,于谦所属兵部,便站出来,道:“宁夏方面,神武卫,罗士信部奏:哈密卫头目哈力,求请内附,于哈密斩敌三千余首,兵威极于西域,献地与天朝,再请卸甲,携家眷于京城定居。” 又是一颗重磅炸弹落下。 朝臣脑子晕乎乎的,甚至有种做梦的感觉。 大明于北于西,哪次征伐不是伤筋动骨,可是这哈密突然就跳出来,斩三千余首,放在大明比较繁华的城池,或许算不上什么,可那是地广人稀的甘肃。 三千余首,代表着一大片土地上的人基本上被清空,不知多少部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朱祁钰心中也不免觉得哈力杀心太重,对于瓦剌的报复太狠了。 朝臣们不清楚,可朱祁钰清楚,蒙古残余势力处于溃逃之中,而斩杀逃兵,其实比作战的时候还要难,这代表着哈力像疯狗一样,不断追,不断杀。 甚至,斩首人数还可能往少了报,毕竟斩杀妇孺,是大明所不耻之事,而蒙古势力,对于仇敌最残忍的,便是车轮斩。 “准,哈密为西域襟喉,本为甘肃所属,哈力弃暗投明,为百姓安居乐业有功,袭承忠顺王之位,赐蟒服,王府一座,其余赏赐,由兵部探讨,再呈于朕定夺。” 朱祁钰顿了下,敲着御案,道:“命罗士信部,立刻接手哈密卫所,传令陕西行都司,全力配合神武卫军事行动,若有差池,军法处置。” “臣,领命!” 于谦拜下,随后退入人群。 “王直。” 朱祁钰恰时开口,王直出班,道:“臣,在。” “审查浙江免职、降职者,朕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去甘肃,以哈密、沙洲、安定为镇,组织百姓,农耕也好,放牧也罢,朕要一个章程。” 圣人的声音在大殿中环绕。 沙洲、安定,那是大明羁縻统治的地方,现在,圣人发话,让流官过去,这做法,对于现在的大明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辽东、苗地,皆是如此。 “臣,领命。” 王直行礼,这方面不用多说,对圣人和文官都是好事。 就如方才的金濂一样,文官只要愿意做事,圣人是大度的,如果现在还看不清楚,那就是眼瞎,当官都当不明白。 当然,也正因圣人这么做,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才在君臣之间产生,并且维持。 朱祁钰直接将大明的防御圈往外推,这对大明的粮食需求也形成了不小的挑战,所以只能苦一苦周边邦国,让陈循推出更有利粮食进口的政策。 留了朝臣在宫中用膳,处理完政事,太阳已经西斜。 趁着有时间,朱祁钰还去看了朱见深,了解一下朱见深的学习情况。 在失去身份的追求后,周氏和钱氏彼此间就不存在什么矛盾,对于朱见深而言,就是有两个母亲,两份母爱。 而两个女人,因为有了制衣坊的收入,生活质量也提升了很多。 当得知圣人要来的时候,各自都回去装扮了一番才出现。 等她们见到朱祁钰,就看到朱祁钰正拿着本子,朱见深坐在朱祁钰身旁,抓耳挠腮地思考。 “臣妾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两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朱祁钰头也没抬,点头,道:“起来吧,先坐。” 随后伸手戳了戳朱见深的小脑袋瓜,道:“这么简单的算术题都不会,你平时是不是没有认真上课?” “两只手数不过来。” 朱见深举着自己胖嘟嘟的小手,一脸生无可恋道。 “你这样,以后怎么掌握你王府的财政大权?到时候,钱被人贪了,你都不知道!” 被朱见深气笑了,朱祁钰双手为掌,直接将朱见深的脑袋挤压在掌中,四目相对说道。 “有姨娘和娘亲在就好了,啊~疼,疼,疼!。” 朱见深觉得自己脑壳很疼,不是面对算术题时的疼,是物理上的疼。 “你们现在很忙吗?” 朱祁钰没理会朱见深的叫喊,侧头看向两女,开口问道。 闻言,钱氏和周氏皆愣了一下,看看朱见深,又看看朱祁钰,钱氏深呼吸后,开口道:“今日制衣坊整合了周边的小作坊,正在逐步扩大规模,可能对深儿有些疏忽管教了。” 一旁的周氏,抿着嘴,不敢说话。 “再忙也不能忽略了孩子。” 朱祁钰松开了朱见深,看着朱见深揉着那肥嫩的脸颊,道:“别到时候又出一个伊王。” 现在,伊王可以说是大明皇室王爵的反面例子,谁都不想自己家出这样的人。 “臣妾明白,一定不会放松深儿的教育。” 钱氏当即开口回应,伊王的下场,她也听说过。 “皇叔,我想去找小澄玩。” 自从见过小澄后,面对比自己小的孩子,朱见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至于大人们说教育自己的事,他并没有多少概念。 “那就去,但要通报兴安。” 朱祁钰搓着朱见深的脑袋,之前有人动朱见深的主意,所以朱祁钰就没让朱见深去景仁宫了。 这事,钱氏和周氏也知道。 “陛下,现在安全了?” 周氏皱着眉,对于别人想要利用朱见深,她可谓是深恶痛绝,但这并不是能以她意志而改变的事情。 “好耶!” 朱见深知道自己又能出宫了,开心地将笔丢到一边。 “捡起来。” 而朱祁钰一句话,立马打消了朱见深的兴奋劲,爬下椅子,蹲下来捡笔。 看向周氏,朱祁钰再道:“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太后已经让孙家进京,想必见深也能安全一些。” “那便听陛下的。” 周氏不知道为什么孙家进京,朱见深就能安全的道理,但既然是圣人说的,那应该就有道理。 “嗯,时候不早,朕也不多留了。” 朱祁钰起身,朱见深见到朱祁钰要离开,扯着朱祁钰的衣袖,面露不舍。 第667章 徐工,徐志贵 朱祁钰是来看看,联络一下亲亲之谊。 哄了朱见深一会儿,朱祁钰才离开西宫。 坐在马车里,兴安就骑着马,靠在马车边上,轻声唤了句:“陛下。” “嗯?” 马车内,朱祁钰杵着头,慵懒发出鼻音。 “王恭厂那边,蒸汽机已经造好,臣自作主张,让其送往景仁宫中。” 兴安压低声音说道。 一下子,朱祁钰困意全无,道:“加速。” 瞬间,整个车队都开始提速,周围的百姓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帝车队如此急冲冲的,连忙主动向路旁躲避。 到景仁宫外,一群工匠,一队护卫。 马车疾驰而来,又稳稳停在他们面前。 那个身穿衮服的男人从马车的门帘后出现,所有人立马下跪,十分整齐,导致在场只有一个声音。 “参见陛下。” 朱祁钰抬眉,在橙黄的路灯下,便看到跪伏在地的人群后面,一辆辆马车上裹着布,那应该是拆分后的蒸汽机。 而工匠在这里,就是为了组装。 “登记,进宫。” 朱祁钰放下门帘,人群让开,让皇帝车驾先入。 很快,所有东西都被搬下马车,放在一块草坪上。 朱祁钰端着碗,扒着饭,就在一旁看着工匠提着灯笼组装。 这台蒸汽机整体并不小,大致目测,应该是长度四米多,宽度三米,高度两米。 造型就像是竖起来的火车头一样。 当工匠组装完成,朱祁钰大手一挥,道:“会操作的留下,其他人,下去领赏吧。” 说着,侧头看向兴安:“安排人送他们回去。” 在场的工匠,只留了一个年轻人。 朱祁钰好奇投去目光,没想到对方这么年轻。 感受到圣人的目光,年轻人立马下跪,道:“草民扬州大木作,徐志贵,拜见陛下。” “大木作?” 朱祁钰开口,问道:“既然是木作,怎么会想着换专业?” 闻言,徐志贵额头贴着地,道:“吴老师见我机灵,便让我从木工转铁匠,草民没有辜负吴老师的教导。” 这么一说,朱祁钰就懂了。 “先起来。” 朱祁钰上前,走到蒸汽机旁边,问道:“你知道这东西,是谁弄出来的吗?” “草民听闻,是格致院的院士,年龄与草民相仿。” 和刘升他们对比起来,徐志贵更加卑微一些。 “来,启动看看。” 朱祁钰拍了拍蒸汽机那厚重的身体,既然徐志贵都知道,那他就没必要多说了。 “好。” 没有迟疑,徐志贵当即应了下来。 景仁宫有的是人配合,一桶桶水被倒入圆筒之中,而徐志贵提着灯笼,观察筒壁。 虽然来之前已经试验过了,但徐志贵还是用眼看,用手摸,提起万分的心。 木制浮漂代表着圆筒中的水到什么程度。 在水压下,筒壁没有丝毫泄漏,双手对着各种铁管敲敲打打,确保万无一失。 徐志贵就蹲在四方的火箱前,利用灯笼的火来燃烧木材。 而他身后,已经有人送来了焦煤,这是从西山挖出来,经过烘烤再加工后的煤,也是王恭厂常用的燃料。 木材点燃了焦煤,橘红的火光炙烤着徐志贵的脸。 火箱里面带着黏土隔层,需要时不时处理燃烧之后的灰烬,也要不断添加燃料。 整个加热过程需要近一个时辰,所消耗的煤炭量巨大,放在朱祁钰眼中,其实就是能量利用不够充分的表现。 但,就当前这种情况,能够利用能量转换,已经是整个大明的一大步了。 当圆筒内的水开始沸腾,产生足够的蒸汽通过管道,顶起活塞的时候,轴承就缓慢拉动了起来。 匡次~匡次~ 声音顶盖的阀门喷出多余的蒸汽,轴承带动铁臂,转动着齿轮开始加速。 徐志贵的目光在蒸汽机上游走,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故障。 而朱祁钰,看着整体结构,已经在想哪里最适合衔接。 至于为什么是竖着的圆筒而不是横着的,朱祁钰还没考虑过这点。 蒸汽机发出的轰鸣,吸引了不少宫娥内官驻足。 在黑夜中,靠着烛光的光亮,蒸汽机犹如黑夜中狰狞的巨兽,在他们眼里,还带着些许的恐怖。 人对于未知事物,下意识的会逃避,会害怕,这是动物的本能。 可当看到圣人还有一众护卫站在一旁,这种本能就会被直接压制下来。 有人在前面盯着,危险便不会靠近,慕强的心理作祟,才能让动物感到心安。 蒸汽机的试运行需要很长的时间,期间还要定期加水,保证被高温消耗的水分能够得到补充,确保可以源源不断产生水蒸气。 朱祁钰当然没有待在蒸汽机旁边一整夜,自然会有人帮忙看着,而徐志贵,便是其中之一。 回到书房,朱祁钰就罗列了自己所需要的一些东西,交给兴安,让兴安去安排,便开始埋头写写画画。 次日,一大早,朱祁钰从书房中醒来,兴安早早等候在外面。 “还没找到合适的吗?” 朱祁钰看到兴安,打着哈欠问道。 闻言,兴安垂首,道:“回陛下,有人选,昨夜便是其守夜的。” 兴安有这么快的动作,想必是早就找到了接班人。 朱祁钰伸了个懒腰,耳边依旧能听到匡次匡次的声音,于是便问道:“朕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兴安垂首侧头,看向旁边,吩咐道:“把陛下要的那些东西,送到蒸汽机那边。” “徐工他们吃过饭了吗?” 朱祁钰伸手在端上来的脸盆里洗了一下,问道。 “送过去了。” 兴安递上牙刷和盐,朱祁钰接过,漱口刷牙,洗漱完毕之后,朱祁钰便前往花园空地。 蒸汽机依旧冒着水蒸气,靠近一些,便能感受到蓬勃的热气。 徐志贵他们正在用早餐,看到朱祁钰后,纷纷站了起来,刚要行礼,便被朱祁钰制止。 “先用餐,朕也还没吃呢,正饿着肚子。” 朱祁钰挥了挥手,继续道:“等下还要忙一些,徐工,维持好蒸汽机,可别停了。” 轻松的话语,让众人都笑了,便看到圣人和昨晚一样,端着碗,坐到一旁,就着几盘小菜开始用餐。 第668章 掌控雷电的神 徐志贵看到,有人抬着一堆金光闪闪的东西过来。 昨天圣人赏了他们银币,难不成今天还有赏赐? 可当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金光闪闪的,是一条条铜线缠起来的铜圈。 铜线对于他们铁匠来说属于拔丝匠的技艺,多是用在做首饰上面。 吃饱饭后,朱祁钰开始指挥起人,缠绕线圈,弄一个放大版的简易发电机。 装好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本来就是十分简陋的装置。 只是,现在蒸汽机整体都在运作,朱祁钰摸了摸鼻子,看向徐志贵,道:“现在让它停下来,会不会有问题。” 闻言,徐志贵连忙摇头,道:“没问题,不过得等等,等里面的水多消耗一些,然后关火,加入新水,逐渐冷却后就自然停下来了。” “那先让它停下来。” 朱祁钰丝毫不在意刚刚是自己让蒸汽机继续运行的。 等机器停止的期间,徐志贵壮着胆子问朱祁钰那一个简单连接铜线的装置。 “没什么,现在而言,这东西,可用的也不是很多,你看过打雷吗?” 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朱祁钰对于年轻的徐志贵,能被叫过来主持组装蒸汽机的,在王恭厂,至少也要有技师的级别。 徐志贵不知道两者有什么关系,但打雷,他还是看过的。 “见过。” “那这个就可以发电,雷电的那个电。” 朱祁钰平淡开口,却如平地惊雷一般,引来周围人的注视。 如果说,这装置可以产生雷电,那么做出这装置的圣人,不就是大明掌管雷电的神了? 看着瞪大双眼的众人,朱祁钰摆手,道:“没你们想的那么夸张,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被朱祁钰这么一说,众人也只能静静等待机器停止。 朱祁钰没有详细告诉他们,虽然电现在的作用不多,但若是能成熟使用,光是电解,就能为大明提供更多的材料,更不要说电镀了。 当然,前提是可以稳定使用。 裸露的铜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金子一样。 大明有橡胶,那是用蒲公英的根茎熬制,这样的产量虽然比不上橡胶树,但总比动物筋来得方便容易,量也能满足当前大明的军事需求。 要是给铜线裹上橡胶,虽然无法代替塑料,但也算得上是根电线了。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间,蒸汽机偃旗息鼓。 转轮停下之后,朱祁钰就让人开始将两个装置连在一起,再次将火源送入蒸汽机的火箱之中。 带着磁石的轴承开始转动,速度开始慢慢变快。 那竖起来的两根铜线,一开始并没有动静,可渐渐的,一道微不可察的蓝光闪过。 正在徐志贵觉得是自己眼睛看错的时候,又听到滋滋声。 朱祁钰开口,道:“退远点。” 感觉头皮有些发麻,而且刚才那蓝光,应该是电弧,朱祁钰一边说着,一边摸索身体,也不知道在高速运转下,会产生多大的电量,身上要是带着金属,那可不妙, 圣人的话,大家都是听的。 不过,徐志贵还是问道:“陛下,是有危险吗?” “身上有铁或者其他金属的,先放离身体。” 朱祁钰也是半桶水,解释道:“如果电力够大,说不定会遭雷劈。” 顿时,朱祁钰就看到不少内官将钱袋扔在地上,而徐志贵这样的外来者,身上也只有朱祁钰昨天赏赐的银币而已。 至于护卫,就站得更远了,仅保留一些卸甲的贴身护卫。 也就是在这时,一道在白天依旧清晰可见的电弧在两根铜线之间跃动起来。 伴随着电光,是一阵滋滋声响起。 “雷!是雷!” “老天爷,真的是雷!” 有内官直接跪到了地上,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敬畏,直接磕起了头。 “陛,陛下,这要怎么关火?” 徐志贵的整个人生观都被颠覆了,但还是磕磕绊绊问道。 闻言,朱祁钰瞪大了眼睛,四目相对,徐志贵知道,圣人刚才也没想过这方面。 “没关系,应该没关系,等煤烧完了,应该就会关火。” 徐志贵帮朱祁钰解释,给圣人留些面子。 “其实,木头不导电的,保持距离,用木头将火箱里的煤给挖出来,也是可以关火的。” 朱祁钰脑子转的很快,直接挽回了尊严。 随着轴承不断旋转,铜线之间的电弧更加频繁且剧烈。 很快,朱祁钰就不用担心要怎么关火了。 之前电机小,可以用硬纸来保持磁石和铜线的距离,而现在,临时采用的是木板加热后弯曲而成的圆筒。 铜线之间的电弧相互传递能量,而电能也在这期间变成了热能,从而导致整个铜线圈都在发热。 没多久,青烟飘起,整个木头架子达到了燃点,直接窜出火苗。 “水,快取水!” 兴安急忙大喊,这可是圣人重视之物,怎能放着不管。 “别动!烧了就烧了,别泼水,等它烧完!” 朱祁钰抬手制止了兴安的找死行为。 “人不能掌天神之力,这是天罚!” 一个内官突然高声大喊着,双眼圆瞪,看着熊熊燃烧而起的烈火。 而下一刻,他便被护卫用刀鞘砸晕,朱祁钰只有一个眼神,道:“这是材料问题,所谓金生雷,雷生火,火克木,很正常不是吗?” 徐志贵很想说,五行不是这样的,但他不敢说,受到的冲击太大,像那内官,直接就疯了,人需要一个说法,而圣人金口玉言,给出说法,别管合不合理,至少能安定人心。 虽然架子烧毁了,但和蒸汽机连接的轴承可没有停下来,当铜丝坍塌,缠住了带着磁石的轴承,整个装置便纠结到一起,开始疯狂旋转。 “关火。” 朱祁钰开口,便有护卫直接冲出。 之前帮忙操作蒸汽机,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木棍将火箱中正在燃烧的煤炭挑出来,只要圣人下令,就算是明知必死之事,他们也会奋不顾身冲上去。 朱祁钰眯着眼,火焰燃烧到了支撑轴承的架子,下一刻,轴承开始摇晃。 “退!” 刚大吼出声,轴承直接被甩飞。 第669章 这项目,户部投了! 原本要跑的朱祁钰,突然就感觉到身体一重,随后整个人都趴了下来。 兴安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扑向圣人。 随后,徐志贵和一众护卫,就如下意识一般,全都冲向朱祁钰,将其护在其中。 值得庆幸的是,大铁棒所飞的方向,那护卫一个下蹲,险险躲过。 地上砸出了个大坑,新鲜的泥土被掀飞,缠着铜线的磁石拖出一道沟壑。 “先,起,开!” 朱祁钰在底下发出吃力的声音。 就算经常锻炼,但一下子被那么多人压着,真怕自己没被砸死,却被压死。 “起开,都起开。” 兴安听到声音,也吃力地喊。 人堆一个个站起来,最后才是朱祁钰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泥土。 转头看向周遭的一片狼藉,自己还是不够稳健,试验也没有消除隐患。 “有没有人受伤?” 朱祁钰环顾之后开口询问。 “没,没有。” 护卫们各自检查了一下,才依次开口回答。 确认之后,朱祁钰才走向那大铁棒。 此时,大铁棒上铜丝因为过热而部分熔到了一起,看起来就像一根巨大的棒槌。 徐志贵也走过来,看着棒槌和沉默的圣人,许久才问道:“听闻被雷劈中的人,会烧成焦炭,这装置也一样吗?” 闻言,朱祁钰回过神,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交流电产生的热量,应该说成能量较为贴切。” “试验是成功的,但是材料方面,还有许多不足,一切都太简陋了。” 朱祁钰自顾自说着,而徐志贵在一旁听得很用心。 王恭厂的大师都知道,圣人是真正有学问的人,那种学问,不是儒学经典的学问,而是一种更加实用的学问。 材料这一词,徐志贵也不陌生,帮忙格致院的院士建造蒸汽机时,就一直能听到。 合金概念,从压制银币的时候就已经确立了。 铜铁金银锡铅等这类常见金属掺杂着熔炼会有什么变化,对于王恭厂的冶炼工匠来说,也算得上是必修课。 许久后,朱祁钰再叹一口气,道:“还是一步一步来吧,这蒸汽机,还需要改进,但在此之前,光是这动力,已经可以做车床了。” 拥有工业车床,镗车也好,刨车也罢,对于精工来说,都是大跨步的进步。 不过,有着刚才的教训,就必须要设置一个开关,这类机关,对于大明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最简单的,就是用皮带去做传动装置,要用的时候,只需要把皮带搭上转轮就可以。 虽然很是简陋,但十分有用。 光是嘴上说,也不好说明白,朱祁钰就没有继续,而是看着那已经安静下来的蒸汽机。 其他人还是心有余悸,现场随着圣人的静默而显得过于安静。 “回去吧。” 朱祁钰开口,对着徐志贵道:“之后会给你们图纸,王恭厂那边,也要建立自己的蒸汽机,兴安会给你许可书。” 王恭厂原本就是大明的兵工厂,各式武器都有编号,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记录和许可文书。 就算现在承接了民用品,但也十分正规,不是那种民间小作坊,所以王恭厂出品,必属精品。 放在后世,古董行业,官造就一直比民造要贵,这并非因为年份,而是官造原本的价值就要高于民造。 待徐志贵离开之后,朱祁钰依旧站在蒸汽机前,头也不回,道:“去把陈循叫过来。” 兴安的动作很快,陈循没多久就站在朱祁钰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眼前的机器。 “陛下。” 陈循轻声唤道。 朱祁钰似乎被声音喊回神,看了陈循一眼,转头又看向蒸汽机,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闻言,陈循摇了摇头,回答:“臣不知。” “这是工业,有了它,大明造枪造炮将会更加快,成品率会更高,对工匠的技艺需求,也会降低一些,” 朱祁钰搓着下巴,继续道:“银币也会因此减少损耗。” 下一刻,陈循双眼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就意味着,大明税收的增长。 “所以,铜币新铸,也一样,” 朱祁钰话音刚落,陈循立马躬身道:“陛下,这项目,户部投了!” 大明可不和平,对外神武卫的消耗,那可是真金白银,还有各地的实俸,维护稳定,也是要花钱的。 发展工业,陈循并没有多少怀疑,大明西山兵工厂和王恭厂,都是塑造大明脊梁的工业,凭借着是工匠粗糙的双手。 “陈卿啊。” 朱祁钰看向兴奋的陈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工厂需要工人,而工人需要学校,但是种田也需要农户,所以…” “钱,户部出,学校,工部建,以朝廷的名义,吸引天下流民。” 陈循义无反顾说道。 他知道,自己和圣人不一样,圣人想做,可以不需要多少代价,毕竟那属于私,而对于陈循而言,需要付出代价,由私转公。 闻言,朱祁钰扬起嘴角,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道:“陈卿啊,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为什么不好?” 陈循皱眉,随后说道:“朝堂方面,臣自然会提,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谁反对,臣就跟谁急!” “那陈卿想好学校要如何教育?日常要耗费几何?工人在京城住处在哪?若是贼事增多,兵马司如何应对?” 朱祁钰一连串问题,直接让陈循冷静了下来。 问题的关键,其实还是粮食问题。 所谓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其实就是被物质生活逼迫到一定程度后,人便可能会选择突破道德底线。 与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大同小异,说的是物质,而不是人。 “陛下,辽东已经着手开荒,这还不够应对吗?” 陈循皱眉,东北的黑土地,已经得到了农业认证,那不是蛮荒之地,而是富饶的田地。 “所以,要着重开发辽东,工农并进,利用工业在辽东吸引人口,又就地而食。” 有了蒸汽机,顺势开发东北就没有那么艰难,朱祁钰当然要开始推进。 “妙啊!” 陈循一拳捶在手掌上,大致的想法已经有了,剩下就只需要填充细节而已,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难。 第670章 禁不了,还要禁? “还有,朕打算严厉整治皮肉买卖和赌博。” 冷不丁的,朱祁钰开口说道。 陈循原本缓慢点着头,思考着如何以工业为点,去发展辽东,突然觉得听到了什么。 猛然转头看向身边的圣人,随后又低头,道:“陛下,这事,还是慢慢来好些。” “赌近盗,淫近杀,近来诸多案件,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这两样。”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这事慢慢来,那事慢慢来,那什么时候能解决。” 说着,朱祁钰看向陈循,眯着眼,怀疑道:“你不会舍不得淫税吧?” 所谓淫税,就是官营妓院收上来的重税。 “陛下你是知道臣的,那淫税才多少,而且还不好收,更多还是落入私人的口袋。” 陈循愁眉苦脸着说道。 “那就好,近来制衣坊要扩建扩招,朕还想着关几家京城妓院,把人叫去踩纺织机呢。” 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仰头四十五度,感慨道:“要知道,有了蒸汽机,产量将会大大提高,对于原料的需求也会增加,桑田农户也会受益,那时,带动的可不仅仅是京城,就连松江府,也会一并兴起。” 收回望天的目光,低头重重叹气,然后摇头:“这将是多少税收啊。” 陈循听着,在心里估量着,华夏纺织品的价值,陈循自然清楚,其所能带动的行业,通过商会,陈循也了解。 光是在心中默算,其中的好处居多。 这是一整套体系,体系之中,纺织对原材料的需求,只要控制得当,就会让农户受益,而工厂的增加,必然会影响到粮食耕地,而恰好衔接辽东,只要粮食有需求,价格合适,农户当然愿意多耕多种。 反正现在摊丁入亩,农业税收的压力没有以前那么繁重了。 而作为衔接南北的北京、天津,乃至南京等地,皆会因此受益。 有了商业活动,辽东那边的市舶也可以直接和松江府的市舶互通,再反过来刺激人口往辽东迁移。 “陛下,这是两回事吧?” 可是,仔细想想,其实这和妓院又有什么关系? 陈循想不明白这点,既然想不通,那就问。 “管子治齐,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从此便打开了皮肉生意的市场。” 朱祁钰解释道:“那些个文人墨客,自认风流,自认妓院有利于稳定,陈卿,京城有多少妓院?” 闻言,陈循愣了一下,没等他回答,朱祁钰就继续开口:“一百二十余家,妓女一千余人。” “放在整个京城,好似不是很多,但是,若每个妓女皆有一个家庭,便是一千余户,文人风流,不就是因为兜里有几个臭钱,觉得自己的妻女不会成为妓女。” 朱祁钰转身,走了几步,而陈循跟在其身后,不断思考着圣人的话语。 “人不是野兽,野兽才需要放纵,若是因为没有妓院,导致社会动荡,这未免太过可笑,华夏自诩礼仪之邦,却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反正相比让女子去做皮肉生意,朱祁钰更希望这些人可以投入生产。 往大的说,性放纵就如同放纵毒品一样,荼毒一个国家的基石,消耗掉人民本可用于建设和创造的精力。 “陛下言之有理,可若百姓无处发泄,终会还会存在,而且还可能导致奸淫案增加。” 陈循捋了捋思路才开口。 “朕知道禁不掉。” 朱祁钰耸了耸肩,道:“至少从官方层面彻底禁绝,不过,朕问你,强奸犯会因为没有妓院就不强奸了?” “不会。” 陈循很肯定,这倒不是唯心主义,而是不会作奸犯科的人,就是不会作奸犯科。 礼服君子,法制小人,礼仪是用来对待品格高尚的人的,而刑罚是用来惩戒品格低下的人的。 对于罪犯而言,法律只能威慑和控制,才能使其减少。 “陛下,十里秦淮河红灯闪烁,那是宣德之后,越是压制,反弹就越厉害。” 陈循还想着劝一下,不过突然想到,方才圣人也说了,知道禁不掉。 于是,陈循就往另一个方向思考了起来。 既然禁不掉,还要禁,结合圣人之前所说,其实就是要让人力往工业上流动。 没等陈循想明白,朱祁钰便开口,道:“因为他错了,你看那歌剧院,不也是很好的消遣,更何况,禁止了妓院,却没给出路,一味遣散妓女,使其无一技之长,只能暗中重操旧业,那能一样吗?” “陈卿,有没有人给你送过美女?” 朱祁钰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看向陈循,便看到陈循顿时唯唯诺诺了起来。 “陛下,那是元年之前的事情了。” 陈循弱弱说道。 “那就是送过了。” 朱祁钰并没有多在意,而是皱着眉,道:“那你说,不禁嫖娼,以后反腐,送那些贪官美女怎么算?” 顿时,陈循立马眯眼,道:“陛下打算怎么做?” “方才就说了,先解散京城官营妓院,有病看病,没病的,朕要那些人前往制衣坊学习,相貌嗓子好的,也可以去歌剧院,妥善安置之后,再看影响,陈卿觉得如何?” 这种事情,朱祁钰也没想着直接用雷霆手段,朱瞻基的前车之鉴,他还是要听的。 “如此,也不错。” 陈循仔细想想,这也算是进可攻,退可守的策略。 表明了朝廷的态度,再看看民间的反应。 反正大明现在需要用人的地方很多,也不是只有制衣坊。 青楼女子去女校教书,已经有了先例,而制衣坊的扩招扩建,必然会牵扯到其配套资源之一,便是学校。 至于那些可称为花魁头牌的,歌剧院可以让她们一展所长。 “所以,陛下,那歌剧院的税收,怎么收?” 既然圣人都提了,陈循可没有放过歌剧院这项好处。 明眼人都知道,歌剧院有取代青楼的潜质,青楼的税,收得,歌剧院的税,收不得? “这个啊,十税四吧。” 朱祁钰丝毫没有犹豫,毕竟自己不带头,以后别人开了,户部也不好收税了。 “好,好,好。” 陈循老脸笑成菊花,这就妥了,将近一半的税收,那里面肯定十分赚钱 第671章 你们选 大明缺人有不少解决方法。 捕奴团便是其中之一。 可是,捕奴所带来的后劲,不是朱祁钰想要的。 北方的牧民,那也不是朱祁钰抓捕贩卖而来,自愿内附和强制捕抓,两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既然不打算大开移民之门,那么朱祁钰就得在稳定粮食的同时,鼓励生育。 至于歌剧院,那当然能赚钱。 除了高额的门票,里面还卖花和香水,用于听众送给表演者的,比外面还要贵不少。 但身处在歌剧院的环境中,送出礼物会引人注目,很多商贾都喜欢享受这种受注视的感觉。 虽然谈不上一掷千金,但为博美人一笑,砸钱的可不少。 没有谁比朱祁钰更明白,那种看在眼前而得不到的,才让人更加冲动。 官营妓院,那是教司坊中层层选拔出来的妓女,从胸脯到相貌,远不是民营妓院所能比的,更何况,其中还有那些落魄的名门闺秀。 女神堕入凡尘,也不是普通人可以玩得起的。 朱祁钰看陈循的样子,想也知道,陈循应该不常去歌剧院。 在景仁宫隔壁不远,范广一身戎装。 这种闪闪发光,带着厚重的铠甲,虽然能保护自己,但若是用火枪的话,穿这个就有些笨重了。 步入武备学校之中,就看到学生已经整齐排列,犹如一支年轻的军队,每个学生的脸上,带着蓬勃的朝气,看向范广的目光,皆是向往。 眼前是拥有功勋的将军,在武备学校,哪个学生不想进步? 扫视一圈,范广的目光停留在朱见济身上。 现在的朱见济,脸上已经没有了婴儿肥,巨大的变化,让范广觉得恍如隔世。 目光没有停留太久,范广便走上讲台。 “诸位老师、同学,相信大家已经对某有些许了解,就不自我介绍了。” 没有过多的介绍,范广开始侃侃而谈,介绍了大明新的军制和海军发展。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详细讲述了琼岛海战的细节。 士兵们寻常的训练会在战时有什么样的反应,每一处细节,每一处新发现,都有着意义。 范广毕竟不是说书,他所说的,是战场上枯燥且重复的动作,可在学生们听来,专业术语都能让他们身临其境。 现场还有精心准备好的沙盘,范广演讲结束后,会跟学生们来场战事推演,而裁判便是学校的老师。 学生多是纸上谈兵,但总会有些神奇的想法,和范广杀的难舍难分。 在武备学校那欢声笑语之时,河套的草原上,扎克脸上满是血污,手掌紧紧握着刀柄。 身边的人在欢呼,那是打胜仗后的喜悦。 扎克没有让自己人去直接瓜分战利品,只是将刀箭扔给那些包衣,留下一句话:“是反抗,还是继续当狗,你们选。” 在补充基本物资的情况下,剩余的东西,都会和商队换取更加有用的武器。 正是因为如此,扎克的队伍急剧膨胀,他们所求并非财物,就是想要掀翻头目的压迫。 有着大后方的他们,可以义无反顾进攻,那是一种不要命的进攻。 手中握着铁,兽皮制成的简单皮甲上,血污的痕迹将其染得乌黑,每个人的脸上并没有多轻松。 战马在一旁嘶鸣,垂首便能看到堆积的尸体。 “烧了。” 扎克恢复完体力之后,便开口说道。 “是。” 身边的人低头回应。 以前拿鞭子抽他们的人,现在就躺在人堆之中,瞪着大眼睛,似乎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干马粪炙烤着油脂,烈火得到了燃料,升起一股股黑烟,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的焦臭味。 “原地休整,明天,就要正面对上毛里孩了。” 扎克看着火光,一手拿着水囊,往嘴里灌了口水。 没有大明那种降维打击的重武器,扎克和蒙古头目之间,进行的是铁与血的交换。 双方皆有伤亡,不过,扎克得益于对方的败兵和奴隶的加入,队伍扩大的速度,弥补了伤亡的数量。 杀羊宰牛,伴着那焦臭味,烤熟的牛羊撒上了丰富的香料,这才让空气中的气味变香。 小刀切开了焦脆的兽皮,露出内里红嫩的血肉,被大手撕扯着,汁水落入火焰之中,升起一缕青烟。 欢呼之后,众人没有过多的言语,多是看着火光,沉默的享受着来之不易的美食。 肉香在味蕾中跳动,夜空下的草原,斑点的星火格外刺眼,抽泣声和呜咽声不合时宜的传出。 扎克听在耳中,并没有过多的安慰。 打仗是要死人的,谁死,那就看天命,但哭过之后,没有人退却。 晨曦终将回到草原,扎克醒来之后,便开始点名。 没人趁着夜色逃离这里,就算是跑了,又能去哪里? 翻身上马,都不需要什么豪言壮语,甩动缰绳,对着马背轻喊一声:“喝!” 人在马背上起伏,扎克目光看向前方,其身后,是一匹匹战马所组成的大军,在草原上踏出震动的低鸣。 现在不是大周治下的战场,没有什么战争礼,等双方排兵布阵之后,一通鼓后再打。 骑兵保持着匀速,确保马力的同时,又能随时冲锋。 当眼前出现一抹白色,那是一座巨大的蒙古包,靠近些,周围还有各种各样的帐篷。 一匹哨马直接冲入营地之中,很快,整个大营吹出沉闷且嘹亮的号角。 人头涌动,一匹匹拴在木桩上的战马被牵出来,一个个草原上的勇士急忙翻身上马。 扎克高举弯刀,猛然挥向前方,嘶哑着嗓音传出:“杀!” “杀!” “呜~” 骑兵之中,带着牛角的骑士,将牛角抵在唇边,腮帮子鼓起,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杀!” 壮胆也好,发泄也罢,整个骑兵队开始冲锋。 战马的心脏剧烈跳动,带动着四肢,义无反顾往前冲。 毛里孩从营帐中走出来,整理着身上的衣物,一匹战马已经为他准备好。 扎克看到,一个壮硕的大汉骑着马冲出营帐,随后是无数的战马嘶鸣,各自的喊声在空气中交汇。 砰~ 马与马相撞。 锵~ 铁与铁相击。 噗~ 那是弓箭刺入血肉的声音。 第672章 颅献天朝,血祭草原 离战场极远处的地方,几匹骏马都能感到烦躁,不断晃动着脖子,马蹄提起又落下。 仝寅坐在马背上,明明是瞎了眼,但似乎能一眼看到远处的战场,时不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在他身旁,唐兴拿着望远镜,从镜筒中观摩远处厮杀的战场,嘴里向仝寅转述当前的情况。 “大将之风,那扎克,没有让我们失望。” 仝寅笑盈盈着说道:“此战之后,不能让扎克直接内附,他还需要继续,直到清空整个河套的头目。” “那样,会不会养出一个王?” 卢忠皱眉,看向仝寅的目光有些不喜。 “不会,圣上有容人之量,而那扎克,不过是有大将之风而已。” 仝寅舔了下嘴唇,似乎在品尝什么美味一样。 “要不是锦衣卫暗中误导,帮他解决探哨,他能打到这里?” 卢忠不屑着,扎克虽然在打正面,但是锦衣卫暗地里的支援可不少。 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然后再心甘情愿内附,而不是通过那些贵族头目,这是朝廷的战略方针。 彻底铲除黄金家族在大明北方草原上的统治地位,改变牧民潜在的信仰。 “所以扎克才不过如此。” 仝寅笑呵呵道:“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不一直是如此吗?” 闻言,卢忠撇了撇嘴,笑道:“也就你这种纵横家这么想,果然你这种人多了,国就乱了。” 对于他们来说,扎克能赢,好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战场上,除了一开始的冲锋,当纠缠到一起后,一切都显得乱糟糟的。 第一波骑射之后,便是人仰马翻。 地上,马背上,到处都是挥砍,没有什么华丽的武技,只有狼狈的躲避,然后找个机会,挥出手中的弯刀。 鲜血四溅,除了兴奋的叫喊,还有痛苦的呜咽。 肾上腺素刺激着人体,些许的刀伤,已经无法制止人体的行动。 只有人头落地,才能让敌人无法回击,否则就算趴在地上用牙咬,也要咬下敌人的血肉。 强壮的毛里孩一个手起刀落,直接就劈裂了一个骑兵的肩膀,鲜红的血肉,让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快感。 亲卫在他身边,守护着他的左右和背后。 扎克双眼因为血丝,显得格外通红,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杂乱之中,他看到了正在屠杀的毛里孩。 没有办法,强壮的头目,比身边人更加结实的皮甲,很难不让人发现。 “喝啊~” 奋力撞击一匹被钳制住的战马,骑兵刚要挥下弯刀,扎克同样挥刀向上。 手臂断裂飞出,随后就是一阵乱砍。 抢到战马后,扎克奋力勒住缰绳,周边的战友为其拖延出了时间,让他稳定战马后,开始冲向那人群中的毛里孩。 随着扎克再次冲锋,身边的人,有马的,没马的,都跟随而上。 再次让一个人失去生机之后,毛里孩的目光穿过了人群,看到了冲向自己的骑兵,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杀!” 身为草原上的贵族,有着长生天的庇护,剥夺他人的性命,是他天生的权力。 亲卫们紧随而上,贴在毛里孩的左右,避免敌军有可乘之机。 突然,骑兵组成的坚墙发生了骚乱,弯刀挥向了自己身旁的人。 毛里孩还没反应过来,突然两肋感受到一丝凉意,抬头就看到远离他的亲卫。 瞪大的双眼,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混乱的现场就迎来了扎克的冲锋。 两肋插刀,还不能直接收割这位草原贵族的性命。 比别人拥有更多的营养,更多的医疗,更多的训练,造就了一身横肉无匹的身躯。 “呵哈哈!” 毛里孩嗤笑大吼:“明贼!妄称天朝!” 没有人去在意这个领主的叫喊,就算是扎克,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砍下对方的头颅。 颅献天朝,血祭草原。 莫名的,两人之间,似乎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空地。 战马的铁蹄踩烂了地上的碎肢,两者之间,距离急速拉近。 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对方。 砰。 战马相互撞在一起,剧烈的撞击,导致双方战马的脖子皆呈现诡异的扭曲,整个马躯僵硬起来。 在即将倒地的时候,扎克站在马背上,顺着力,直接挥刀扑向了毛里孩。 毛里孩的反应也是极快,翻身落地的同时,抬刀直接格挡。 锵。 刀刃相向,擦出火光,彼此崩出一道豁口。 扎克的身体压向毛里孩,双手握着刀柄,将全部力量都压上。 他没有注意到,此时的毛里孩,腹背的伤口因为用力而撕裂,涓涓的鲜血不断流出,沾染了整个皮甲。 原本,毛里孩对于扎克的力道,抬手就可以直接掀飞,可是失血让他有些恍惚,双手有些发颤。 “喝啊!” 扎克的嗓子里发出极度嘶哑的声音,就跟铁片撕裂一样,额头青筋暴起。 刀刃不断下压,已经十分逼近那显得有些白嫩的脖颈。 那脖颈,随着主人急促的呼吸,不断膨胀,收缩,有几次,已经贴在了刀刃上。 对峙角力,在战场上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因为,此时的双方,性命并不是在对方手中,而是在身边的战友手里。 一道寒光在扎克的眼前闪过,随后劈在那壮实的身体上。 扎克看到那熟悉的面容,但未来得及发笑,又有刀落在那人身上,随后一把将其撞开。 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瞬间换上了吃痛的表情,随后无助倒在青翠的草地上。 对方解决了扎克的支援,便想帮着自家领主,挥刀向扎克。 扎克瞪着双眼,死死盯着毛里孩,不管如何,自己都不能放弃现在的角力,只要眼前的领主死了,他也算成功。 “去死,去死,去死!”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这个想法,同时扎克的口中也喊出声。 对方的刀没落下,因为扎克的战友也发现了,一把将其撞开。 就这样,以扎克和毛里孩为点,不断有人冲过来,挥刀,再挥刀! 人影不断倒地,但却没人能靠近。 毛里孩的目光随着力量的流失,开始变得恐惧。 第673章 走狗烹不烹 毛里孩心里苦,但是憋着一股气,却无法开口破功。 感觉双手忍不住的颤抖,这样的震颤,扎克当然也感觉得到,像是得到了鼓舞一般,手上的力道开始加重。 若说生死危机之时,人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可是,在死亡和兴奋的加持下,扎克的肾上腺素不断分泌,刺激着整个身体,介于清醒和梦幻之间的感觉,使得刀刃不断向毛里孩的脖颈接近。 噗~ 毛里孩口中吐出鲜血,直接喷在了扎克的脸上,这让扎克更加兴奋了。 那最后的一股气,随着鲜血卸下,在刀刃没入身体前,毛里孩龇着牙大喊:“叛徒!” 一场酣畅淋漓,势均力敌且公平的战争。 扎克用着剩余的力气,挥砍着身下的尸体,随后高举起一颗头颅。 “毛里孩已死,降者不杀!” 仰头朝天大吼,扎克站着,双腿都有些吃力,而双手因为脱力而颤抖。 “毛里孩已死,降者不杀!” “毛里孩已死,降者不杀!” 战场上,这句话就像一颗石头砸出来的涟漪,向着外部不断扩散。 而随着扩散,砍杀声和相互厮杀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 最后皆汇成一句话。 “毛里孩已死!” 有人站着,有人跪着。 站着的是胜者,跪着的是败者。 而那远处的山坡上,看戏的人已经消失。 对阵领主,获胜后,扎克便能拥有毛里孩以前所拥有的一切。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扎克就可以变成毛里孩。 作为成吉思汗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后裔,扎克并不属于黄金家族,从血统上,是无法和毛里孩比肩的。 可现在,黄金家族的领主,其头颅被放在木盒之中,里面铺满了草木灰,那狰狞的面容,也只是狰狞而已。 扎克抱着木盒,整个人虚脱靠在兽皮椅上,只要有了这个,那自己就可以内附明帝国,到时候,就不用被人欺负了。 京城,繁华依旧。 范广来景仁宫向朱祁钰汇报自己的讲学成果。 不得不说,武备学校的沙盘推演十分专业。 就算是范广,在海战的理论上,甚至有些弱势。 朱祁钰听着范广那个兴奋劲,为其倒了杯茶,道:“纸上谈兵而已。” “有这种思考,已经能堪比千户了。” 范广双手端来茶杯,半屁股坐在沙发上,恭敬喝了口茶才回话。 “武备学校的人,出去基本上都是军官,但也不会一下子太高,磨炼是需要的,别太偏信纸面上的数据。” 朱祁钰背靠着沙发,对于武备学校,那本来就是明帝国军官军校,出来的人,自然不是普通的大头兵。 但因为推演而推崇,就没有那个必要。 范广自然也知道,但是看到那些朝气蓬勃的面孔,他就不自觉想要扬起嘴角。 “对了,陛下,为什么突然让末将晚些去旅顺。” 客厅里就三人,朱祁钰、范广和兴安,在景仁宫,是大明最为绝密的场所,可不是皇宫那四处漏风的地方。 “格致院的蒸汽机有突破,你去辽东,顺带护送一下,以后军港也能用得上。” 反正都是顺便,朱祁钰也不介意范广来当这个苦力。 闻言,范广挑眉,看向朱祁钰,问道:“那蒸汽机,很重要?” “比你的命都重要。” 朱祁钰点了点头,不过语气有些平淡。 听到圣人说那东西比自己的命都重要,范广没有丝毫的反感,相反,感觉到的是沉重的责任。 这么重要的东西,能让自己护送,是多么信任自己。 “末将一定保证万无一失!” 范广当即起身,对着朱祁钰作出保证。 而朱祁钰抬手摆了摆,一脸无所谓,道:“这东西,就算被抢了,别人也很难仿造。” 技术壁垒已经形成,朱祁钰对此有着无比的自信。 有了这层壁垒,保密工作就更方便进行,工业上的进步,将会很快漫延到其他领域,甚至整个明帝国。 拥抱蒸汽时代的意义,全世界没有人比朱祁钰更明白其中的含义。 当然,这不是一蹴而就的,该投入的资金,还需要不断砸钱。 虽然不知道蒸汽机的具体用处,但出自于对圣人的信任,范广相信,那蒸汽机绝对是能改变明帝国的东西。 这时,一个护卫上前,单膝跪地行礼,随后兴安靠了过去,低身侧耳倾听。 “陛下,河套蒙古领主,毛里孩战败身死。” 兴安转述着护卫的话语,随后转头对着护卫道:“起来说清楚。” 闻言,那护卫直接将情报讲述了一遍。 “这是哪蹦出来的?” 朱祁钰抬手制止了范广的问题,看向护卫,似乎早就知道了护卫还没说完。 情况正如朱祁钰所想的那般,护卫掏出一封信,道:“锦衣卫卢指挥密信。” 拿过信封,朱祁钰简单看了几眼,嗤笑道:“好一个狡兔死,走狗烹。” 挥手让护卫离开,朱祁钰才将信摊开给范广看,其中内容无非就是卢忠转述了仝寅的话,请示圣人该当如何。 “这扎克不过一介奴隶,自打被锦衣卫救下后,兢兢业业,但胸怀大义。” 朱祁钰向范广稍微介绍了一下扎克,随后才问道:“你怎么看?” 说话的时候,手指夹着信纸,挑了挑。 原本作为旁观者的范广被拉了进来,顿时就直接皱起眉头。 看扎克,又何曾不是看自己,若真的走狗烹,那就是兔死狐悲了。 可是,站在圣人的角度,那么做,好像也有着充分的理由,毕竟扎克的声望太大。 “陛下,请允许某以老师称呼。” 范广开口,见朱祁钰点头,才继续道:“老师,扎克部光是和毛里孩部一战,自身损耗都七七八八了,若以内附为饵,迫使其去灭另外两个领主,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顿了下,范广观察着朱祁钰的表情,没发现异状,再道:“再者,陛下真的会铲除那扎克吗?” “不会。” 朱祁钰十分干脆利落,至于为什么,朱祁钰没说,而是等着范广继续。 得到圣人的回应,范广大大松了一口气,才开始仔细分析收到的情报。 第674章 对于仝寅的赏赐 在范广看来,扎克能打败毛里孩,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就算有锦衣卫的加持,但说到底还是杂兵,现在毛里孩死了,其他领主必然警觉,不会像毛里孩部那样有可乘之机。 这个时候,接纳扎克,也算是名声的交换,收拢河套牧民的民心。 “抛开仝寅这种阴谋家的言论不谈,我倒是觉得,扎克部经过此战,在河套已经无敌了。”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着说道。 “还请老师解惑。” 范广正襟危坐了起来。 “很简单,因为扎克不仅赢了一场仗,更赢了民心。” 朱祁钰耸了耸肩,往水壶添了些水,放在小火炉上,看向范广。 儒家喜欢说百姓盲从,但谁不是喜欢跟着能赢的人呢? 范广沉默思索,水壶里的水在小火炉的炭火上开始沸腾,时不时顶起壶盖,喷出蒸汽。 在一旁的兴安就跟木头人一样,低头看着地面。 许久之后,范广呼出一口气,问道:“那岂不是如同仝寅所言,扎克留不得?” “你啊,这样不就落入了阴谋家的圈套了?” 朱祁钰摇头开口,道:“仝寅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事,目的就是为了混乱,所以,才对卢忠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 水壶的水烧开,朱祁钰拿出新茶叶,道:“新炒的茶加入一些老茶,就能有不一样的味道。” 点兵点将,推一杯到范广面前,朱祁钰自己没喝,而是清理茶几上的茶盘,道:“如果不膨胀,不自傲,不犯法,你觉得朕是那种平白无故杀人的人吗?” “不是。” 范广斩钉截铁回答。 “仝寅其实是觉得,放他在锦衣卫,是为了随时杀他。” 朱祁钰不屑,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呼出热气,道:“格局太小,朕也不想计较,不过这扎克,朕还真应该见上一见。” 闻言,范广眉眼亮了起来,道:“末将也想见见。” “你很闲?” 朱祁钰一个抬眉,立刻让范广缩了回去。 “让于谦过来一趟。” 侧头看向低存在感的兴安,朱祁钰吩咐道。 河套的战略是于谦布下的,怎么解决自然要有于谦参与。 在等于谦的期间,范广倒没有继续聊河套的事情,转而讨要起了天津造船厂的新船。 “再多的船,那也得有人,没人的话,船又没用。” 朱祁钰没好气说道:“南边的你也知道,糜烂不堪,根本没有合适的兵源,你不会要掏空天津和备倭城吧?那你去和石亨打一架。” “没问题,只要陛下恕我以下犯上之罪。” 范广伸着脖子,说道:“陛下,现在缺的是指挥,不如就在旅顺办个海军学校,这样不就可以了?” “想得挺美?” 朱祁钰白了范广一眼,不过,范广确实说的没错。 建设旅顺港必然要用到海运,比起陆运,海上的距离更近一些。 至于海军的兵源,朱祁钰要的是少而精,不会跟陆军一样。 “这事,以后再说。” 朱祁钰强势拒绝了范广的请求。 这时,于谦便被人引进了客厅,朝着朱祁钰行礼后,又和范广点头打招呼。 “先坐,看看这个。” 朱祁钰将信纸推到于谦面前,顺便说了下河套大致的情况。 毕竟这是属于锦衣卫的情报体系,兵部可没有掌握这方面的,没有正规军下场,兵部甚至拿不到战报。 “仝寅眼界太小了。” 于谦将信纸放回茶几,半屁股坐到沙发上,叹气,道:“陛下是如何打算?” “朕想要见一见这扎克。” 朱祁钰开口,看向于谦,便见其嘴角微微翘起。 “是该见一见,不过,陛下觉得,是让扎克打完再见,还是打前就见?” 于谦算是了解圣人的人,问题也十分直接。 “你觉得呢?” 朱祁钰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于谦。 闻言,于谦摸着自己的胡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想了片刻,才说道:“打前就见,给扎克一个身份,但也表示朝廷放弃整个黄金家族,与黄金家族为敌,传到察合台,就给了他们口舌。” 朱祁钰看了看范广,眼神揶揄,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与帖木儿的战争,有几成?” 既然决定,那就要掂量一下后果了。 察合台,就是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的封地,只能说和元朝互为兄弟。 “脱脱不花等人遁入察合台,或许会给察合台一个整合的契机,迟早会威胁到大明,若不考虑时间,有十成的几率,大明与察合台,必有一战。” 于谦只能通过现有的情报去分析,明帝国之外的地方,就算是兵部尚书,也无法了解太多。 “通知郭登,接见扎克,准扎克献贼首于京城。” 朱祁钰给于谦推了杯茶,继续道:“既然知道,那就必须居安思危,等河套事了,仝寅该如何赏赐?” 于谦双手接过茶杯,闻言便笑道:“授锦衣卫指挥同知,赐赏银,再让其前往察合台,想必,他也会很乐意。” 玩人者,人恒玩之。 “那可就直接脱离掌控了。” 朱祁钰抬眉,好奇看向于谦,仝寅这种纵横家,恨不得舞台是两个国家。 察合台和大明如果在他的推动下打起来,想必仝寅会很有成就感。 “那得看他自己。” 于谦毫不在意,似乎仝寅就是无关紧要的人,道:“察合台内部应当不和,否则早就勾连瓦剌侵入边寨,不会到现在还没声响。” 懂了,朱祁钰点了点头,相比大明,察合台给仝寅的舞台更大,要想挑起两国争端,那就必须让察合台统一。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但给锦衣卫的任务,自然是阻止其统一,所以,一切还是看仝寅的选择。 “那便如此。” 朱祁钰点头,道:“其实,朕本来觉得,战后见扎克或许会好些,毕竟一旦暴露大明,那些个领主或许会直接投降。” “可那时,臣担心河套牧民,只认扎克,不认陛下。” 于谦说出了自己的迟疑,毕竟民心也很难捉摸。 第675章 陛下当真? 千人千面,大多数人对于同一件事同一个人的看法各不相同。 朱祁钰对军队的影响巨大,而锦衣卫本身就脱胎于军队,自然也受影响。 扎克之所以会揭竿而起的底层思维,朱祁钰有所了解。 “罢了,就打个信息差吧。” 朱祁钰喃喃道,没有回应于谦,也算是回答了于谦。 于谦和范广都在,索性就聊起了旅顺港的建设。 至于扎克,那都是小事。 旅顺和天津还有备倭城的三点连成,辐射大半明帝国,同时也会刺激辽东发展乃至与朝鲜的贸易。 而且,旅顺的发展,沈阳作为陆路通道,可以充当中继站,这也是在于谦的计划之中。 “沈阳城与旅顺港相辅相成,同时建设,虽然压力大些,但也不妨可以为建设提速,当然,如此旅顺优先不应该是军港,而是市舶。” 于谦所说,也是顺应当前大明的整体情况,凡市舶之处,必然会有军港。 这种双腿走路的策略,当然是朱祁钰制定下来的。 范广自是说不过于谦的,绞尽脑汁都觉得于谦说的有道理。 可是,两人分属不同的区域,范广总觉得自己好像吃亏了些。 朱祁钰这时就显现出作为一把手、一言堂的作用,直接敲定了于谦的规划。 “说到沈阳城,按于卿之说法,是想将其打造成辽东省会了,刚好。” 说着,朱祁钰用手指在茶盘中沾了些水,在茶几上画起来,道:“于尚书要在沈阳建立三司治所,解决辽东羁縻之态,而江南之地,拆分后,淮东三司为南京,淮西为凤阳,皆是因地制宜,那现在山西、陕西、甘肃以北,皆有大片土地,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大明不会有蒙古,就如大汉不会保留匈奴一样,五原、朔方这些地界,相对简单些,重启古名就行,但多出来未曾触碰到的,就需要内阁去考虑了。 给三省扩地,还是再加行省,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所以说,大明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内政。 明帝国北方军镇,由东往西,分别由北直隶、山西、陕西和甘肃各自管理,最终听命于朝廷。 而朱祁钰的表态也说明了,北方防线要继续往北推,长城不再是明帝国的边界,其中所涉及到的事情,很多。 “陛下是有何打算?” 事情太大,于谦并没有急着发表意见。 闻言,朱祁钰耸肩,道:“行政方面,朕对诸阁老有信心,不过,若是防线北移,那么山西大同、陕西延安、甘肃宁夏,这些以前军镇,可以向军工厂转变,就如西山兵工厂一般。” 在不废弃军镇的情况下,设置兵工厂,是很好的保持战力手段,若是哪天突发变故,长城依旧还是大明的城墙。 “这可不好办,先说这新行省的设置,塞北地广人稀,天高地寒,不似中原行省,治理也该以牧民为主。” 于谦仔细听完,先是说明了自己粗略的想法,才继续道:“再说兵工厂,大明如今火器产量虽然增长不少,可工匠依旧欠缺,设置如此多的兵工厂,也缺人啊。” “以前缺,但是,以后不缺。” 朱祁钰开口,道:“格致院的蒸汽机项目,于卿知道吧?” 于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以前磨膛线要七天,只要蒸汽机和车床结合,大致应该可以缩减一半的时间,机械在做重复工作的时候,并不会和人一样,产生倦怠感。。” 朱祁钰面不改色,但说出来的话,让对面两人直接张大了下巴。 “不仅如此,只要功率能增大,打铁也不需要一锤一锤去打。” 剩下的时间,就是朱祁钰一个人在不断讲述着工业发展的巨大前途。 工业发展虽然对于工人的需求会猛增,但相比农业的手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人数需求是减少的。 比如如今的大明,在缺人的情况下,有着一定自动化的工业机器,可以减少大明对人口增量的需求。 木工、铁匠、纺织,这将是遍布各行各业的巨大革新。 朱祁钰作为过来人,当然是知道这点。 就是一个轴承简单的旋转,加上齿轮,换上铁片便是切割巨木的锯子,带上夹具便是车刀机床,可别小看如此简陋的东西,朱祁钰可以让明帝国少走很多弯路。 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虽然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但那也仅仅是朱祁钰的感觉。 放在于谦和范广身上,那就是一种太过先进而有些无法理解的感觉,两人皆沉默。 果然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范广从头听到尾,一句话也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客厅中,只有水壶冒着水蒸气,普普通通,现在却看起来格外引人注目。 许久之后,于谦才开口,问道:“陛下,当真?” 闻言,朱祁钰靠在椅背上,很简单的回应,道:“当然。” 于谦还没捋过来,是怎么从行省转换到蒸汽机上的,但是,若真按圣人所说,布局上的难题,大致就是运输问题了。 往细处想,拥有工业武备的朝廷,将不是单凭冷兵器刀剑就可以威胁的存在。 得到圣人肯定的回答之后,于谦长长呼出一口气,起身道:“陛下,此事臣会召集内阁参议,人员补缺上,不够就直接从京营中调拨。” 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文武之争的时候了,对于任何阻挡明帝国强盛的人,于谦并不会心慈手软。 “嗯,你们可以慢慢参议,如此庞大的计划,还需要许多调研。” 朱祁钰倒不是怀疑内阁的能力,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完善的知识和概念,想要参议,还是必须等王恭厂将蒸汽机和车床打造出来再说。 多数人都是普通人,只有看到实物,看到其展现出来的价值,才会在脑海中形成基本概念,就连朱祁钰也是如此。 有了目标和工作,于谦也不想多耽搁,不过,在临走之前,他看向朱祁钰,道:“陛下是否已经开始布局了?” 闻言,朱祁钰自然是点头,他是皇帝,有实权的皇帝,将蒸汽机引入王恭厂或制衣坊这种事情,还不需要通过一群官员同意。 第676章 院士 对于刘升他们的赏赐,很快就直接公示。 【介于格致院刘升、陶有道、班承等人对于科研作出巨大贡献,朝廷特赐进步勋章,各赏金二十两,授予格致院院士称号。】 公示就直接挂在京城的申明亭处,读过书的人,能看得清每一个字,但是,连起来后,能看得懂的人基本上就没有。 院士是什么意思?和学士有没有关系? 科研是什么?进步勋章又是什么? 什么东西能值二十两黄金? 诸多问题随着告示的展出而被百姓们津津乐道了起来。 格致院。 虽然早就知道了圣人会有奖赏,但刘升等人没想到,这来得如此突然。 他们并不知道,朱祁钰已经在景仁宫验证过了蒸汽机,并且即将要实用化。 众人围着刘升他们,皆是恭喜的言辞。 外界不知道,但是在格致院,院士代表着格致院最高荣誉称号,通过公示和没有公示是不一样的。 朝廷给格致院的人本来就有基础待遇,所以之前他们也会互称院士或者院生。 可今天一早,一纸公文便传到格致院内,【院士】将成为格致院的荣誉称号,伴随着就是和其他人不同的待遇,而公示仅仅是其荣誉之一。 在格致院,刘升他们将会被刻在碑文上,竖立于格致院内,受往后学子瞻仰。 虽然没有圣人亲自授勋,但当刘升从王直手中接到那科研进步勋章时,双手都在颤抖。 勋章的主体为圆形,占据最大的是一本书,其下方是锤子和铁砧子,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螺旋。 整个勋章由金子打造,勾勒了银丝,手工极为精致。 王直也是感慨,圣人如此优待,想必往后院士这个称号,将会慢慢超过学士,成为天下学子的向往。 当然,王直这个初代格致院创办者,也会拥有自己的丰碑,以创办者的身份名传千古。 和刘升差不多,陶有道痴迷摸着手中的勋章,似乎在闪闪发光,让家人知道了,还不得去祭拜一下祖先,看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 等王直勉励完众人,陶有道才问道:“圣上不是说蒸汽机还未完善,这就赐下奖赏,会不会太早了。” 闻言,王直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圣人好似无所不能一般,简直就是妖孽。 “这事,你们早晚也会知道,圣上已经让王恭厂制造蒸汽机,会直接用于车床,改进为机床,太过专业的东西,老朽懂的比你们少。” 于谦在文渊阁已经讲明了蒸汽机的重要性,这可是国之重器,任何想要染指的人,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肩膀上的脑袋是不是太清闲了。 陶有道愣了下,随后吃惊,道:“圣上已经投入使用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刘升看了陶有道一眼,道:“概念本来就是圣上提出来的,你是不是忘了?” 闻言,陶有道才恍然大悟,可是,实际用处和圣人当初在格致院告诉他们的并不一样。 “我还以为,真就直接用在抽水上面呢。” 陶有道挠着头,继续道:“圣上上次说了,实验后,抽水也很顺利。” “某可以去看看那个机床吗?” 班承在一旁突然发声,蒸汽机给班承展示了什么叫真正的机关术,当听到机床这个词汇的时候,就直接引起了班承巨大的兴趣。 “这个,问题应该不大,不过,王恭厂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得请示一下圣上。” 王直点头回应,诸尚书也想看看那所谓的机床是什么样子,能让圣人如此重视,所以,经过商量,皆决定等机床造出来后,亲自去看看。 “还有,蒸汽机项目还要继续,现在可不是结束,圣上说了,一切才刚刚开始,那带着轮子的车,才是最终目的。” 王直看向班承,告诫道:“可不要懈怠。” “是,尚书大人。” 几人异口同声道。 见状,王直才满意离开,他还需要去整理名单,于谦给内阁带去的,真正重要的事是大明统治区域的扩大问题,工业仅仅是其中之一罢了。 待王直走后,陶有道才出声,道:“你们说,我那个热气球,要怎么才能再获得一个勋章。” 顿时,其他人纷纷看向陶有道。 李言闻不在这里,在场的人,好像也只有陶有道还有科研方向,而且十分明确。 “不好说。” 刘升捏着下巴,皱眉道:“热气球所涉及的气压问题,我们也仅仅是摸到门槛,而热气球,不过是圣上满足你族祖的愿望做出来的,某种程度来说,并不算你的。” “这不能够啊。” 陶有道顿时脸就垮了下来,道:“不行,不行,之前我帮了你们,这次,你们可得帮我,咱们两手都抓,两手都硬,到时候,再得一次勋章。” 说着,陶有道就显露一脸沉醉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到时候的荣誉会是什么,要是双荣誉加身。 嘶,顿时就感觉整个人飘了起来。 刘升和班承随着陶有道的话语,也开始发呆。 于是,就能看到,格致院的草坪上,三个青年一脸傻笑,迎着阳光的照耀,脸颊红彤彤的。 百姓对于申明亭的公示,也仅仅只是讨论些皮毛,而在王恭厂之中,徐志贵带着一众工匠,正热火朝天的检查熔炼出来的铁锭。 要想制造一台蒸汽机,其一众配件,在铸造的同时,也是通过工匠一锤一锤锻造出来的。 “徐工,这批铁锭基本过关,可以进行加工了。” 一个工匠对着铁锭敲敲打打,光听声音,就能判断出里面有没有气泡,在王恭厂,这也算是基本技能。 “嗯。” 徐志贵点了点头,道:“按照之前为圣上造的标准,要万分注意,不得偷工减料,拿锤子来。” 虽然这句话有些多余,不得偷工减料,是王恭厂最低标准。 徐志贵作为技师,并不会只看着,不动手,相反,给圣人造的东西,便是技师乃至高级技师亲手打造而成,确保各个细节万无一失,才会出现成品。 第677章 机床 王恭厂有着明确的流水线制度,并不是那种今天生产钢管,明天生产配件的模式。 但朱祁钰要的东西,其他工作都能放下。 整个王恭厂,全力配合蒸汽机建造,速度自然飞快。 气密实验的验证也很简单,就是将主件和配件泡在水里,或是直接注水,这算是当前最好的验证方式了。 至于车床,可以直接从现有的工床改造。 图纸上的螺丝螺母,都是在工匠徒手打磨下完成,最后镶嵌在工床上。 整体完工之后,放在安全员眼中,那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工业机器。 外露的机体,飞速旋转的轴承带动着转轮,只要缠住衣物,便会将人扯入其中。 而连接车床和蒸汽机的,就是一条十分简单的皮带。 皮带的表面被涂了树脂,增加摩擦力,只要挂上转轮,那么车床的卡爪就会在转轮的带动下,经过齿轮开始转动,而车刀则是被固定在车床的导轨上。 机械结构在有图纸的情况下,工匠可以将配件打磨的严丝合缝。 在送到圣人面前,徐志贵需要先提前演练一遍。 “取铁柱来。” 试验旋转动力之后,徐志贵就开口,主动上前,小心翼翼用铁棍将皮带撬离转轮。 因为没有中心定位仪器,朱祁钰自然选择三爪卡盘,实现自动定心夹持工件,可是这样的卡爪,就只能卡住圆柱体。 至于其他的,自然是靠工匠的感觉,就是感觉可以就可以的那种感觉。 卡好铁柱,转轮搭上皮带,卡盘带动着卡件开始旋转起来。 到了这一步,在场的每个工匠都知道机床是如何运作的了。 徐志贵旋转把手,导轨推动着固定在平台上的车刀,逐步靠近铁柱。 所谓车刀,就是被加大含碳量的钢铁,在没有指标的情况下,当前操作还是有崩刀的危险性。 徐志贵的手非常慢,可以说是一丝一丝地推进。 当车刀接触铁柱之后,削出第一条铁丝,众工匠顿时爆发出剧烈的喝彩。 铁柱在车刀一丝一丝的削磨下,呈现出内里发亮的躯体,而操控它的徐志贵,顿时就想起了螺旋纹。 工匠们还在看徐志贵表演,而技师们,已经在想象机床加工当前大明所需的武器应该如何改进了。 既然能削下表皮,那自然也能打孔,若能提高冶炼工艺,钢管将变成直接钻孔,而不是通过一锤一锤去砸。 最重要的是,这样可以缩减手工上的差异。 正在操作的徐志贵却想着,若是通过现在这简陋的机械,不就可以再加工出更加精密的蒸汽机和车床。 如此循环,直接打破了一直限制工匠的那一层薄膜,可以预见,往后的王恭厂,将会是另一个样子。 “不愧是陛下。” 徐志贵本来是在心里感慨,可却脱口而出。 众工匠皆是一愣,随后便是沉默,只有车刀接触工件的嘎嘎声。 王恭厂完成工件加工,是一个很简单的大螺丝,随着蒸汽机和机床成功结合的消息,送到了景仁宫。 兴安将螺丝放在垫着红色丝绸的托盘上,再呈递到朱祁钰面前。 冷光反射着光亮,在红色丝绢上格外明亮。 朱祁钰愣愣看着这螺丝,没有伸手要去拿的意思,以至于兴安只能一直端着托盘。 许久后,朱祁钰才出声,道:“好,好啊。” 说话的同时,拿起那巴掌大的螺丝,在手中掂量了下。 “传兵部、工部、户部、吏部尚书,他们要看的东西,搞好了。” “对了,叫上蒯祥。” 朱祁钰说完之后,没有等他们,立刻让兴安备驾,自己当然要亲眼看看。 王恭厂周围依旧保留着以前的护卫规模。 青砖黑瓦马头墙,若是从外面简单看一眼,都不会知道这里竟然是一座工厂。 自从吴老头去了西山,朱祁钰就很少来王恭厂。 护卫看到銮驾,立刻下跪,马车稳稳停在正门之前,朱祁钰从车厢中走了出来,面对核验的护卫长,仅仅是点了下头。 走入正门,一个中年大汉领着一众工匠似乎已经等候很久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虽然穿着马甲,但明显都是经过洗漱的,古铜色的皮肤和褐色马甲都十分干净。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为首中年,朱祁钰认识,就是吴老头来王恭厂带的徒弟,现在也是为数不多的高级技师。 当然,在他面前的,可不仅是圣人,还是身为首席技师的朱祁钰,无论是哪个方面,在场的人面对朱祁钰都要客客气气的。 “不必多礼,先带朕去看看。” 闻言,中年也没有多耽搁,道一声“谢陛下”,立马领着朱祁钰往厂内走去。 厂内虽然没有人,却能听到蒸汽机那匡次匡次的声音,因为处于室内,声音在墙壁上回荡回来,显得更加大声。 地面明显也是被打扫过的,十分干净。 以前朱祁钰来的时候,当时只有王恭厂赶工,地面随处都是铁屑和污土。 工作量转移,让王恭厂有时间做这些脸面工作,朱祁钰也不在意,谁都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好的一面。 很多时候,杂乱无章的场景,更像是特意为之,或者是整个工厂都没人在意才会如此。 没有蒸汽机的机床,就是一张工床,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徐工,给陛下演示一下。” 中年看到伸手抚摸机床,这里搓搓,那边动动,便主动开口让徐志贵出来表现。 “等等,还有人没到,朕先看看。” 朱祁钰现在穿着常服,动作十分小心,跟一直运作的蒸汽机保持距离。 工匠们也知道蒸汽机的危险,主动形成人墙,避免当中的人太多,若是在圣人面前出现什么意外,就算工匠现在有优待,可终究不是好事。 没让朱祁钰等太久,各部尚书很快就出现在工厂之内,连带着,还有各自部门的侍郎。 刚要行礼,便听到朱祁钰头也不回,道:“免礼,徐工,可以开始了。” 朱祁钰后退几步,让开位置,将舞台交给徐志贵。 第678章 大明的铁,够吗? 偌大的工厂,只有蒸汽匡次声和铁器摩擦发出的嘎嘎声。 圆柱粗糙的表皮被车刀一丝丝拨开,随后在徐志贵的操作中,不断变细。 “古有铁杵磨成针,鼓励学子上进,有了这…” 王直说到一半卡住,便听到于谦补充道:“机床。” “对,有了这机床,磨针也不过些许功夫的事情。” 其他尚书都点着头,看着那铁杵不断变幻,随后就有了螺丝纹。 徐志贵撬开皮带,取下成品,展现在众人面前时,尚书和侍郎都直接围了上来,啧啧称奇。 “刀头过热了。” 朱祁钰皱着眉,打量着车刀,道:“现在转速不快,可终究是隐患,以后若是加工,最好是拉一条管子,在上面滴水。” 顿时,徐志贵恍然大悟,从被称赞的欣喜中回神,道:“确实如此,陛下光是一瞧,便知晓了症结之所在。” “还有。” 朱祁钰搓着下巴,指着把手导轨说道:“这里要有刻度线,越小越好,这样能保证螺丝和螺帽准确贴合,形成一套标准体系。” 在场的工匠听得十分认真,这可是大明唯一的首席技师讲课,求都求不来。 “能削就能钻,往后也要开发出更加坚硬有韧劲的合金,以满足不同钢材的加工,这方面,可以从之前的冶炼合金中探索,不需要死命加炭。” 说着,朱祁钰伸手,直接弹了下车刀。 “王恭厂这个月月俸加一两银,奖励诸位辛苦做工。” 朱祁钰转身看向看向众工匠,道:“你们的工作,不会默默无闻,王恭厂,终将在你们的手中让历史铭记。” 转身指着身后的机床,朱祁钰的声音很大,需要盖过蒸汽机的杂音。 “朕给你们钱,给你们生活,而你们为大明添砖加瓦,武装大明的军队,为农户打造农具,你们的工作很累,也很重要,但是,不要闭门造车,不要敝帚自珍,自以为手艺高超,现在,你们看看这个。” 举起螺丝,朱祁钰可不会只说好话,现在有一门技术,就恨不得藏着掖着,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人比比皆是。 “你们日夜打磨,比得上吗?” 闻言,一个工匠鼓起胸膛,大吼道:“比不上。” “对!任何文人说,学如逆水行舟,工匠也是,如果不进步,就是落后,闭门造车、敝帚自珍,终将被时代淘汰。” “现在的大明,各处都在向前。” 朱祁钰扬起了嘴角,道:“也花了朕很多钱!” 众人看着圣人那爽朗的笑容,不由得被感染,纷纷笑了出来。 “这钱花得值,只要你们以后依旧如此,那朕还会花钱,研制出蒸汽机的人,朕赏了二十两黄金,这并非他们独有的,你们也可以。” 当朱祁钰说完这句话后,工匠们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比起什么高谈阔论的荣耀,真金白银的赏赐更加让人心动。 二十两黄金,那是什么概念? 那可是满剌加给暹罗的三分之一贡金,为此不惜发动战争。 当然,战争的原因不会仅仅是黄金而已,但也是原因之一。 给工匠们打完鸡血之后,朱祁钰便先让工匠们都散了,仅留下一群尚书侍郎。 朱祁钰没说话,仅仅是站在机床前。 “陛下,咱们可是说好的。” 陈循当仁不让,身先士卒站了出来。 在看到这神奇的机器后,又提前听过圣人言其价值,陈循现在无比坚信,这东西,在圣人手里,绝对会产生巨大的价值。 或许会超过压印铜币,现在不抱大腿,更待何时。 众人突然纷纷看向陈循,不知道这位户部尚书和圣人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 “没问题。” 朱祁钰笑着说道:“那陈卿可得盯着点户部,别到时候,都是老鼠仓。” 两人所说的,自然是开办工业学校的事情。 一方面是该项花费巨大,另一方面,朱祁钰也觉得,不能总把钱放在自己口袋里。 国库若不充盈,对于帝国的发展注定不好。 “陛下,在此之前,应该抓紧将此物送至兵工厂,只要有此机床,京营还有不少部队等着火枪部署。” 于谦默默站出来,直接挡住了陈循,开口便道。 在涉及军工方面,自然会直接动用军队中的人手,就如西山军工厂一样。 对于外界,基本上是全封闭,里面是工人,也是军人。 所以,于谦也明白,虽然现在军民基本上是合用的状态,但,先分离是有必要性的。 正如王恭厂和西山军工厂一样,王恭厂可以转民,前提是要有西山军工厂的存在。 “会的,之后会派遣工匠去西山指导。” 研发方面,军民一体,但后续的领先研发,朱祁钰基本上还是选择先军后民的模式。 王直和周忱看着于谦和陈循,有啥好事,这两人永远是第一时间去争。 “陛下,这便是申明亭通报的重大贡献吗?” 蒯祥紧随其后,趁机还摸了摸机床。 整体采用钢材铸造的桌面,比起他工作时的木桌还要厚重,暴露的转轮和齿轮,展现出工业的气息。 “嗯。” 朱祁钰点头,特意叫蒯祥来,是因为周忱太老了,退休后的接班人,朱祁钰更看好蒯祥。 “这转轮若是换上锯齿,岂不是可以切割大型石块和木头了。” 说来,蒯祥也属于工匠,更是一位建筑师。 “现在看,还是很简陋,而且很不安全。” 朱祁钰指着蒸汽机那转动的转轮,道:“还缺少可以离合两个装置的机关,一旦有了机关,那么一台蒸汽机,就可以带动多台机床。” 总不能一直是一台蒸汽机带动一台机床,那得耗费多少材料,而且浪费煤炭。 让蒯祥来,也是来让他来动脑子的。 可别小看华夏的建筑师,若是设计陵墓,各种联动机关,就是出自这些人的手中。 被朱祁钰点了一句,蒯祥便仔细打量起了两台机器,丝毫不再理会其他人。 “叫你们来,朕是觉得,有必要让你们看看,见识一下工业实力。” 朱祁钰看向诸位尚书和侍郎,开口道:“洪武二十五年,各处续开炉冶,至洪武二十八年,贮铁三千七百四十三万余斤,后罢各处铁冶所,看了这个,你们觉得,大明的铁,够吗?” 第679章 钢铁工司 冶铁,在产能还未过剩的时期,都是有着可观利润的行业。 要大炼铁的同时,朱祁钰还需要给内阁套个枷锁。 否则内阁老爷控股炼铁坊这种事情,一定会水到渠成的发生。 大明的官老爷可是时常哭穷,常常要贩卖字画为生。 这是借鉴了当初的刘基,学会了如何哭惨。 但现在不一样,免赋税徭役后,朱祁钰发的是实俸,可别小看实俸的含金量。 只要不是发废钞,官员就没有理由在圣人面前哭穷,而朱祁钰的一系列举措,也是站在发实俸这一关键点上的。 “不够。” 陈循直接回答。 大明官冶停止之后,采用了对民营冶铁课税,但也保留了当初罢停的冶炼所,也就是国产矿山。 而民营方面,就不得不说山西了,光山西阳城县,每年课铁不下五六十万斤,以铁课每三十分取其二为计,其铁产量便是课铁的十五倍,为七百五十万至九百万斤。 在没有官方生产的干预下,光是阳城一县,便诞生了李、杨、曹、徐等巨富,也就是晋商。 朱元璋说罢停就罢停的铁冶所,导致技术和工匠外流,刚好被晋商给吃下,算是国有生产资料的流失。 拥有东伙制的晋商,很容易就团结了起来,利用手中的资源,不断扩大商业版图,会长席铭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在场的尚书,也就陈循和商会多有接触,所以他了解较多。 朱祁钰扫视所有人,道:“民营冶铁,质量参差不齐,无法保证生产,重启十三所,势在必行。” 顿了下,朱祁钰再道:“除现今已经登记的矿区外,禁止民间再开发矿山。” 作为皇帝,朱祁钰当然有这个权力。 没有直接关停地方民营矿区,已经是朱祁钰最大的仁慈了。 “臣,领旨。” 圣人已经退让了一步,尚书们觉得,商贾应该知足。 因为课税的原因,各地的民营矿山都是有记载的,所以核查起来也不难。 “剩下的,等回宫再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重启铁冶所也不是一句话的事情,配备的工匠、官员、吏员,都需要调配。 王恭厂,蒸汽机冒出的蒸汽,顺着烟囱飘出白雾。 圣人和一众朝廷重臣来得快,走得也很快。 一辆辆马车从胡同里出来,随后驶向皇宫,而最前方的,便是圣人的銮驾。 百姓们看着车驾,仅仅是好奇一下子可以看到这么多大人物的马车。 宫门缓缓打开,圣人车驾直接驶入,而在其后的官员车驾,则是停在宫门外,官员下车,步行进入这座巍峨的宫殿。 文华殿也不过和文渊阁一墙之隔,侍郎往文渊阁,而尚书们则是前往文华殿。 朱祁钰坐在上首,一个个尚书站在殿门外,经过通传,才踏入殿内。 “朕欲将十三所,按地方合并,试行统一管理,周卿,此法可行?” 当尚书们刚刚站定,朱祁钰便直接开口。 周忱原本被马车摇得快散架的身体,颤了一下,随后抬头,问道:“统一管理,是如何管理?” “铁冶所由工部管理,但管理落后,弊端百出,朕欲将其合并之后,成立【钢铁工司】,由工部派遣官员调配地方钢铁工司用度、支出、人事等一系列事项…” 朱祁钰大致将国营企业所需要的构架简单概述了一遍。 其实,放在明帝国,这样的管理方式更加精简,就算有贪污腐败,追责起来,总比现在一出事就指着工部尚书问,然后再由工部尚书往下责问,一层一层下来,最后无疾而终来得好。 当然,这也仅是相对而言。 大明铁冶所共置十三处,其中山西就占了五处。 山西平阳府富国冶、丰国冶、太原府大通冶、潞州润国冶、泽州益国冶。 整合之后,能方便朱祁钰通过官营去挤压民营冶铁,逐渐将原本流失的生产资料回收回朝廷手中。 朱祁钰并没有要逼迫民营放弃冶铁,他不过是想保留些不可再生资源在国内,若是商会往外拓展,朱祁钰不仅不会阻拦,甚至会主动去推动。 当前冶铁技术,唯王恭厂和西山兵工厂第一,民间生铁在这方面,比不上朱祁钰所提供的技术。 更何况,现在有蒸汽机,简单的电解制氧将成为可能,火炉的温度将以此再往上升。 听完圣人的概述之后,周忱思量了起来。 铁冶所本来就属于工部管辖,但是,尚书也是人,人力终有穷,地方管理落后,弊端百出,从洪武时期便已经显现了出来。 圣人所提供的改革方案,也不是不能接受。 “陛下,臣不明白,为何朝廷用铁,还需要向钢铁工司订购?” 这是一种很新的模式,周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于谦和陈循,反应很快,因为他们都想到了同一处。 京城制衣厂。 由圣人出资,开办制衣厂,而制衣厂除了承接军服等物资,还对外售卖,盈利之后缴税反哺朝廷。 除此之外,因为制衣厂的规模比任何作坊都大,所以不管从原材料还是成品,在京城都有敲定价格的资格。 这所谓的钢铁工司,便是脱胎于此。 “妙啊!” 陈循抚须大笑,道:“陛下此法可行,还请陛下让臣代为解释。” 身为户部尚书的陈循,突然就多出了税收,想想都觉得开心。 周忱看向陈循,自从收税的权力全归户部之后,周忱其实已经不适合工部了,在这个位置,只不过是等人来接替。 “这钢铁工司,应该不是说朝廷向其订购,而是如王恭厂、西山兵工厂这类向其订购,虽然皆属朝廷,但彼此间的贸易,更能清晰名目,最主要还是可以控制大明铁价…” 陈循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不足的地方,自然由圣人来补充,毕竟这种很新的方式,他也是看到了冰山一角。 而上首的朱祁钰杵着脸颊,听着陈循的描述,国企一开始都是朝气蓬勃的,一如很多新鲜事物一样,但随着员工年龄的增长,工司也会变老,也会臃肿,这都很正常,不能因噎废食。 第680章 漠南行省 至于朱祁钰为什么不直接鼓励民营。 很简单,除了大明多是贫铁矿之外,还有就是民营开发根本没有节制。 就如朱祁钰没有直接下令关停各地民营铁冶一样。 堵不如疏,就算朱祁钰那么下令了,尝过甜头的民营商会也不会收手,大不了就偷偷做。 放着现有的民营铁冶,用官营去挤压,也可以保持一定的竞争力,说不定民间还有高手,可以给朱祁钰一些意外的惊喜。 “陛下,臣无异议。” 周忱听完陈循解释,便纳头拜下,这是比起自己那税法还要合理的一种循环,精妙之处,别说周忱了,其他人也十分惊奇。 钢铁工司虽然归工部管辖,但是税收为户部所有,除此外,工部也获得了收入分配资格。 这是共赢的局面。 “除了铁,盐也是如此,渤海盐业已经有了雏形,若是工部在铁冶上处理得当,往后盐业也会交由工部管辖。” 朱祁钰再次放出大手笔。 盐和铁,终究要归于朝廷,而不是皇帝私人产业。 带好头的作用,朱祁钰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皇室产业形成庞大的规模,不说别的,从朱祁钰这代往后就难以处理。 一边接受朝廷供养,一边自己借着产业大赚特赚,甚至还会涉及偷税漏税。 那不就是日不落帝国了吗? 闻言,周忱不由的心悸,感受到了圣人的魄力之后,突然有种老树逢春的感觉,奈何七十高龄了,该准备退休了。 只不过,在退休前这几年,就发挥一下余晖,也不是不行。 “臣定当竭尽全力,确保钢铁工司万无一失。” 周忱挺了挺胸膛,双手朝前一礼。 确定之后,那就需要周忱去捋一捋章程了。 “陛下,塞北之地,臣等以为,应该新立行省,再设州府。” 铁冶所的事情暂告一段落,王直便开口,引出大明领土的新规划。 相比那些毫无国界概念的邦国,明帝国拥有国旗之后,也同时确立了国家概念。 既然有国家概念,那么国境也自然而然需要。 不过,按照当前国境理论,除了周围的附属国,大明头顶上的北方,按理说,是可以归明帝国所有的。 此时的罗刹,也就是俄罗斯,还属于金帐汗国治下,一个小小的公国。 欧洲离大明太远,他们所分封的公国,可没有得到大明的承认。 所以,当前北方区域设行省之前,应该先设州府。 在场的尚书都不知道,按现在大明赶走脱脱不花这些领主之后,会北扩到什么程度。 别的就不说了,辽东现在应该叫辽地了,往外面,都是刘安部留下的一个个小部落,连领主都不敢产生。 因为地广人稀,所以暂时由辽东都司看管,以后三司设立在沈阳城,这是于谦提供的战略方案。 依照着于谦这类方案,北方其实和辽地差不多,除了以前的古地复置外,广大的草原可以徐徐图之。 待人口增长上去了,建城也并非难事。 “所以,新行省的名字确定了?” 朱祁钰抬眉笑着问道。 “漠南行省,三司可在朔方城、五原城、云中城,此三地中定夺。” 王直当即回道,这还是因为可能继续北扩的原因,才暂定的漠南。 这三地并不像是中原城池那样,现在的话,应该是残破的土城,皆在河套往北,过山脉便是。 汉朝曾经统治过的地方,有着文化基础,对于日后推行融合教育,有着一定的地利因素。 朱祁钰明确国家概念,但没有清晰种族概念。 比起种族,民族更适合明帝国,现在的情况,也更容易推行【都是一家人】的理念。 当然,朱祁钰连民族都不想要,直接推行一家人概念更好。 至于再往外,还不是现在明帝国所能染指的地方,朱祁钰也没有那么高的兴趣去扶贫。 “可以,这事就由各位阁老定夺,可以让翰林院加入,毕竟自古以来皆是华土,别只写在纸上,得刻在石碑之上。” 朱祁钰点头认可了内阁的决议,并且笑呵呵的表示,光写在纸上有什么用? 众尚书愣了一下,随后心领神会的笑了。 而南直隶方面,就比较简单了,凤阳和南京,皆拥有现成的行政体系,自然为三司所在的最佳选择。 至于这些地方的官吏调配,就是朝会和吏部的事情了,该争的,各部门会去争。 朝议结束之后,朱祁钰顺便去向孙太后请安。 没住在皇宫,倒是省了朱祁钰很多的请安次数,有空就来,没空就算了。 圣人驾临,孙太后倒没有自持身份,主动上前迎接,还拉住了朱祁钰的手,笑盈盈着说道:“陛下有心了。” 闻言,朱祁钰同样回以微笑,道:“太后在宫中可无聊?若是无聊,朕可让人安排,去景仁宫住上时日,母后近日也想太后,那歌剧院里的新曲,想必太后也没听过吧?” “那便有劳陛下了。” 孙太后承情,天天待在皇宫里,冷冷清清,憋都要憋出病了。 “刚好,近日朕也要带见深出宫,择日不如撞日,太后便一起?” 见孙太后同意,朱祁钰索性就连同朱见深一起打包,省得来来回回的跑。 听到要带自己的亲孙儿,孙太后别提多高兴了。 主要是朱见深和朱祁钰的关系太好,而且玩得来,只要是朱祁钰在的地方,朱见深才会外向起来,孙太后也觉得有利于培养她和自己亲孙的感情。 “那更好,那更好。” 孙太后笑的脸上的粉都抖落了些许,十分满意朱祁钰的安排。 “兴安,安排一下。” 朱祁钰握着孙太后的手,头也不回说道。 “是,陛下。” 这事情,兴安熟啊。 “去把见深也带过来。” 孙太后对着身后的尚宫说道。 说完还不忘看向朱祁钰,见朱祁钰没有异状,那尚宫才莲步走出去。 就算朱祁钰人不在皇宫之中,但是兴安已经给皇宫换过血了。 随便一个宫娥阉人都知道,做事情,不仅要看主子的脸色,最主要的是看圣人的脸色。 孙太后贴身宫娥,也就是尚宫也没有例外。 没见那万贞儿,估计连坟头草都没有。 第681章 两个世界 景仁宫的演厅内,武生矫健的身姿,后空翻翻出了风火轮的效果。 朱见深瞪着大眼睛,看着台上舞枪弄棒,各种杂技融入其中,配合着不同且十分有特色的唱腔。 孩子看不懂,却痴迷于杂技,老人更不用说了,不同的唱腔,勾着人的情绪起伏,可比以前还要丰富。 一群女人看着折老太君带着杨家寡妇征西,最后一个个历经艰难万险,可最终还是跟随着她们丈夫的脚步,在英勇奋战中香消玉殒。 宋朝终究是失败的,在失败的路上,不断有人挑起大梁,又因为各种原因而身死道消。 历史上的白纸黑字,字字泣血。 北宋最后,靖康之耻,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共三千余人北上金国,太多惨无人道的事在这期间发生。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迤北时,像于谦这样的官员立刻作出打算。 同时,那么多文官皆认可朱祁钰直接摄政并且默认郕王登极。 他们背不起这个罪责,背不起大明重蹈北宋末路的罪责。 孙太后的锦袖不知擦了多少次眼泪而显得沉重。 巾帼不让须眉,为国为民,慷慨赴死。 土木堡也有这么一群人,可换来的是什么? 就算有人不断去污蔑那些在土木堡死去的人,可活人终究是争不过死人的,更不要说华夏有死者为大的思想。 杨门女将一个个出场时有多么英气风发,而阵亡之时就有多么悲壮。 朱祁钰耳边总能听到抽泣声。 抱着朱见深,叔侄只对杂技感兴趣。 因为孙太后和朱见深都来了,所以忙完的钱氏和周氏,得知后也就来景仁宫。 家里的屋子很多很大,可以住很多人。 更何况,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氛围,景仁宫的氛围更加轻松,没有紫禁城那般压抑。 帷幕缓慢落下,演员从后台走出,对着台下鞠躬行礼。 “好,好,赏了。” 吴太后十分开心,她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好的戏了。 演厅放大了吴太后的声音,喊完后,吴太后才发现,这里不仅有她,还有孙太后,再怎么说,孙太后也是大妇。 “确实该赏。” 孙太后接过吴太后的话,开口说道:“这戏倒是新奇,有文有武,内容丰富多彩,让人忍不住心中情绪。” “陛下有心了。” 转头看向朱祁钰,孙太后听说过,这是朱祁钰弄出来的新戏。 今天见孙太后过来,才拉出来第一次表演。 “不是什么大事。” 朱祁钰摆了摆手,对着台上说道:“漫漫长夜,可不能就这么落幕,接着奏乐,接着演。” 月朗星稀,微风扰动着树梢,吹下的枝丫落在湖面,荡出高悬的圆月。 连日的雨水,落得让人心情烦闷。 搭起简单的遮雨棚,雨水落在上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凭借着提前收藏的火绒,微弱的火光在雨林里忽暗忽明。 徐二黑吃力转动身体,布条缠绕着绷带,渗出丝丝血迹。 热带雨林的气候,潮湿的不像话,导致明军部分火药因为水分而无法击发,更有雨水的侵入,导致火枪保养起来十分麻烦。 没有了射程火力优势,明军的战力大打折扣,但也不是可以任人拿捏的存在。 只不过,这样就导致伤亡的增加,对方更熟悉环境。 大明不怕别人打正面,在本土上,甚至不怕敌人打游击,可是,在苏门答腊就不一样了。 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能够和对方拉扯,已经是战力溢出的结果。 鲁达抿着嘴,眼中带着深深的愧疚。 徐二黑会受伤,还是因为鲁达和黑格这样的新兵蛋子没有作战经验才导致被偷袭。 “别用这种眼神看某,吃一堑长一智,些许小伤,要不了某的命。” 箭矢的贯穿伤,对于如今的大明来说,只要贯穿的位置不致命,就可以救回来,更何况是肩膀而已,不要小看大蒜的作用。 鲁达嗫嚅着,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放在他们本地军队上,别说为他们挡箭了,不把他们推出去送死就已经算是心善了。 “徐队,疼吗?” 黑格只能说出简单的词汇,毕竟才刚刚学习简单的拼音。 闻言,徐二黑拍了拍黑格的头,笑道:“别怕,大明不会输,就算有牺牲,那这里也必须属于大明,这点伤,不疼。” 虽然听不太懂,但黑格知道,徐二黑在安慰他。 自从和敌军接触之后,黑格也亲身体验到了战场的诡谲。 因为没有重火力的威慑,敌军丝毫不惧明军,藏军于民,各种骚扰刺杀层出不穷,要不是明军有专业训练过防陷阱,伤亡还会更大。 “再等等,再等等,我们的火枪不能用,但是船上的火炮能用。” 徐二黑半躺着靠在树干上,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不知道是说给孩子听还是给自己听。 “对方伤亡也很大,没想到,你们当兵这么拼。” 战友的身上也有伤,不过是擦伤,没有徐二黑这么严重。 身为兵油子,他可比徐二黑还要会躲,至于还没逃跑,也是被正规军的军势所震撼。 闻言,徐二黑嗤笑,指着对方道:“你得庆幸我们拼命,若我们不拼,可以看着他们随意去杀戮,然后再派遣更多的战舰过来,到时候,只要火力洗地就够了。” 那战友顿时就沉默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徐二黑所说真的有可能。 如此勇猛的士兵,每损失一个,将领都会心疼,看刘海洋的脸色就知道。 若真惹急了,来个留岛不留人,那整个苏门答腊,真可能寸草不生了。 “一群土蛮子,只会暗箭伤人,哦,不是说你们。” 徐二黑怒骂了句,随后连忙改口,又叹气道。 “敌军耗不起,听刘指挥说了,对方消耗五人,才只能换我方一人伤亡,虽然火枪不能用,但手雷和地雷,也让对方寸步难行。” 战友并没有在意徐二黑的怒骂,双方对比起来,就是如此。 明军展现出来的军纪,保证着无可比拟的战力,在他们面前,灰头土脸的土着,确实称得上土蛮子。 第682章 雨停了 一艘福船带着辅船蛮横的冲入马六甲海峡。 王伟和胡义在船楼之中,分析着当前的局势。 “连日下雨,火器不好用,我方一定会付出不小的伤亡。” 胡义指着从旧港那取得的舆图,点了点标着亚鲁的地名,道:“岸边便是亚鲁,现在由满剌加控制。” “港口没发现人影,应该是跑了。” 王伟若有所思道:“炸也炸不出效果。” “那就直接切断这里的航道吧,不要放过任何一艘船。” 胡义平淡开口,目光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海岸。 “派出侦察队,港口他们不要,我们要。” 战争打的就是信息差,而旧港没办法给胡义他们提供有效的信息。 “明天应该就会停雨。” 施二姐从外走来,身后带着阴阳官。 “一天可不够。” 胡义挑眉,看向施二姐。 “九月才是雨季,那时三天有两天会下雨,现在不是,下过一场雨,会停许多天。” 施二姐凭借着自己的经验说道。 至于阴阳官,其实离开了本土,不同的地理位置,经验就不一样,现在多是负责记录。 “那便好。” 胡义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回到舆图上。 明军并不是没火药,而是天气限制了其使用,放在船舱之中,木桶外加两层油纸的保护,不至于损耗掉太多的火药。 只要天气放晴,前线就可以得到另一队福船的补给。 到时候,怒火自然会直接宣泄在敌军身上。 经过侦察队的探索,亚鲁的港口没有人,现在还是晚上,趁着夜色登陆的侦察小队就直接在岸上驻留。 雨滴淅淅沥沥,有时候让人分不清时间。 只有生物钟提醒着,现在应该是早上。 胡义醒来,看向窗外,雨水依旧从天上落下来,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不过,这又如何,他对于士兵有信心,不管雨停不停,胜利永远会是大明的。 施二姐和胡义他们一起用餐,海鲜粥里了蒜头,平添了许多鲜味。 只是天上落下的雨滴,提醒着施二姐她昨夜说的话。 “将军,海面发现一艘不明船只。” 一个旗官跑过来,单膝下跪汇报。 “抓活的。” 胡义连勺子都没有放下,直接说道。 “是,将军。” 旗官很快就跑出去,传令之后,通过旗语向辅船发出信号。 很快各种哨声和号角就在海面上响起。 一艘艘战船迅速朝着前方靠拢,形成包围圈后开始收缩。 围着一艘渔船,由大型弓弩上射出的勾爪,直接撞开船身,铁爪紧紧抓住木板。 “跳水了。” 雨天的能见度并不高,但足够靠近之后,就有了望人员大喊提醒,同时也打出手势。 在海面被勾爪抓住而且还被包围的船,除了跳海,也没有其他什么办法。 这里离岸边大致有六里,真要游上岸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散开的辅船,直接展开搜索。 胡义收到汇报之后,也没有生气,毕竟这是海上,而且还仅仅是一条船,抓得住便好,抓不住,也没必要责怪属下。 “雨,小了。” 王伟站在屋檐下,伸出手,感受着雨滴落下的频率。 面对这位兵部侍郎,施二姐有点紧张。 毕竟对方是文人,而施二姐听说过,文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之前和她接触的是胡义而不是王伟,让施二姐觉得是自己女性的身份,王伟看不上,或者说觉得女性当官乃是倒反天罡的事情。 胡义看向天空,原本灰蒙蒙的天,云薄了一些。 渐渐的,雨停了,稀薄的阳光穿破了云层,露出一道金灿灿的光线,随着光线的扩大增多。 云被刷成白色,灿烂的阳光洒向大地,照射在海面。 树叶上的水珠反射着阳光,腐叶开始散发热气。 雨林中发出欢呼的声音,庆祝着连日的坏天气终于变好了。 徐二黑闭眼沐浴着阳光,赤裸着胳膊,张开双臂。 “哈哈哈,哈哈哈哈!雨停了!” 再睁眼,徐二黑扯出一道笑容,道:“该是你爷爷我发挥的时候了。” 刘海洋向着旗官下令:“速速回旧港,将弹药送过来。” 旗官领命后,飞快消失在雨林中。 “通告全军,检查武器弹药。” 双手叉着腰,刘海洋大吼道。 受潮的火药在现有条件下,只能通过阳光暴晒。 而验证是否合格,便是选取一部分晒干的火药成品,有纸的话,就放在纸上点燃,如果迅速燃尽而纸张完好的就是合格的火药。 若是没纸张的话,就将火药放在手心燃烧,火药燃尽而手心不觉得热,同样可以看作合格。 全军争分夺秒,找出空地,在阳光下检查起自带的火药,并且各自开始擦拭火枪。 各种咔嚓声,那是查看撞击燧石火星产生是否足够。 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被压抑住的情绪,等待着发泄到敌人身上。 黑格各种跑前跑后,他能做的并不多,就是徐二黑要什么,他就去拿,或者去申请。 而那些年长些的本地兵,就跟着侦察兵一起保证附近的安全。 “报告。” 令官跑到刘海洋面前,道:“部分火药受潮,完好部分,集中再分配,已经发放至各队。” 刘海洋点了点头,这样也能最快速重新形成战力。 至于受潮的那些火药,当然是要统一管理,丢是不可能丢的,处理之后,做成炸药罐,埋在地里当陷阱也行。 “传令各队,火枪试射一轮,火炮试射一轮。” 在接敌之前,还要确保武器是否可用,避免到时候产生不必要的意外。 树叶震动,水珠从上面滚落,但是却在半空中被震散。 原始的雨林,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火炮咆哮的声音。 惊起了飞鸟走兽,不要命的逃离声音产生的地方,空气中的硝烟味,让它们觉得十分不舒服。 闻着空气中那熟悉的味道,刘海洋展露笑容,道:“侦察队散出去,现在该是我们表现的时候了。” 原本处于防御态势的各侦察小队,接到久违的命令后,立马向着前方半圆的不同方向跑去。 第683章 这才是王者之师 天晴了,雨停了,五比一的战损,易形了。 明军扛着火枪进入村落,面对着惊恐的村民。 鲁达看到和自己长相相似的孩子,被他们的父母抱着,就站在各自的门前。 就在刚刚,村子外的敌军,突然就被掀飞了。 成建制的明军从雨林中踏步而出,伴随着脚步,是一道道弹幕。 那种听到声音,看到烟幕,然后就有人身上多出一个洞,涓涓的鲜血随之流了出来。 传说中的天兵露出了神乎其神的獠牙。 当看到战友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轰烂肚子,些许的丝肉连接着躯体,空荡荡的腹部可以直接看到背面,这群低级信仰的人,顿时觉得明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 士气散了,就只能作鸟兽散。 留在村落的人,不管是对明军还是对满剌加的士兵,都只有恐惧。 满剌加的士兵可不是什么善类,他们最喜欢将不听话的村民拉到街道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斩首。 实施酷刑时,他们就像魔鬼,但祈祷时,又显得十分虔诚,这给了村民极大的恐惧。 “鲁达、黑格,现在就是该你们表现的时候了。” 徐二黑撞了下黑格,开口说道:“告诉他们,我们不会对老百姓怎么样,更不会抢老百姓东西。” 相比徐二黑这样的外来者,黑格他们这样的土着,更容易获取村民的信任。 占碑是和旧港相邻的地区,满剌加的统治尚未彻底,更何况,满剌加的王直接改了信仰,破坏了当地长久的统治基础。 大明从来不会摁着别人的脑袋强调信仰,只是要求服从王化。 眼前的村民,没有什么东西是明军需要的,有的话,那也仅仅是粮食。 黑格十分听徐二黑的话,上前就叽叽喳喳对着村民解释,还时不时转身指着不断路过的队伍。 徐二黑站在不远处,能看到那村民眼中从恐惧,到担忧,再到看黑格的怜惜。 在经历过恐怖统治之后,老百姓想要的很简单,就是安稳。 不远处,刘海洋掏出一枚银币,在一个老人面前晃了晃,旁边的通事旋即开口,道:“您是村中宿老,我们想从你们这买些粮食,就用这个交易。” 大明的铜币是硬通货,放在整个亚洲都通用,作为村中的长者,自然是最见多识广的。 老人也知道,眼前的明军便是传说中的天兵,其手中的银币,不需要丝毫的怀疑。 “天使降临,老头一定办好。” 佝偻的脊背更加弯曲,抬起双手,等候着那精美的银币落在他手中。 刘海洋在老人的身上,看到了大明乡绅的样子,不过,那又如何,手指弹起银币,抛向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落入老人的手中。 感受到手掌的重量,老人脸笑得跟菊花一样,皱成一团。 比起恐怖统治,财大气粗的明军,更乐于用金钱开道。 刘海洋回头,就看到不少土着士兵在向村民解释,满意点了下头,道:“我们需要休整的地方,让老人帮忙。” 话是对通事说的,由通事转述。 老人自然是疯狂点头应下。 很快,黑格就从村民口中知道了满剌加在这里的行事作风,立刻就跑回来向徐二黑汇报。 旗官得知后,便直接告诉了刚安顿下来的刘海洋。 闻言,刘海洋仅仅是挑了下眉,身边的副官便皱眉,道:“那老头,应该算是村中长老,村民被斩首,他就没有做什么?刚才也没看到村民反抗出手。”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谁赢,他们帮谁,那老头是如此,村民也一样。” 刘海洋点头认同了副官的话,道:“都一样,没关系。” 明军并不会只依靠乡绅,他们更知道根系在村民身上,所以刘海洋并无所谓。 只是,刘海洋并没有想到,许久才享受到干燥,可神经还没松弛下来,当晚就有人找上了明军。 仇恨不仅是一种情绪,更是一种能力。 当仇恨无处宣泄的时候,人就学会了隐藏,学会了所谓隐忍,其实不过是无能而已。 明军的出现,无疑是给村民们展示了一条路,一条可以向满剌加报仇的路。 “这是怎么了?” 刘海洋看向一直等候的通事。 “这些人,想要参军。” 通事无奈说道。 闻言,刘海洋看向副官,问道:“你觉得如何?” 副官若有所思,道:“召集各指战员,分析当前情况。” 作为外来者,他们对于土着并不了解,旧港不能被单纯看成土着,毕竟那里的人多是以前大明遗留下来的后裔。 原本要进入梦乡的徐二黑,突然就被叫醒。 赶到指挥官的屋前。 外面跪着不少人,都是当地土着,有壮年,也有小孩。 经过通报后进屋,徐二黑当即站定,与其他指战员齐声道:“见过指挥。” “都坐,随意点。” 刘海洋摆了摆手,开门见山道:“外面的人都看到了吧?他们想要参军,某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今天你们应该在村子里收集了不少情报,汇总一下,看看合不合适。” 副官在旁边补充着说道。 众指战员沉默了一瞬,随后便开口。 大致便是外面那些人都带有仇恨,满剌加的兵在村子里对于不同信仰的人实施斩首、活埋、悬吊等刑罚,他们的仇恨和军队里的愤恨不一样。 “某觉得,参军应该是报国,而非报仇。” 徐二黑结束了他的表态,持反对态度。 作为指挥官的刘海洋全程都很沉默,任由这些队长发表意见。 “你说的有道理,但人的想法是可以改变的,更何况,我们也有减员,需要人员补充。” 少顷,刘海洋才开口,道:“旧港要安稳,那么我们的拳头就要硬,这光靠我们是不行的,需要当地的有生力量。” 随着指挥官的话语,众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旧港对于战士们来说,不过是一个临时驻地,他们是要回本土的,他们的战场,也不会局限于这里。 “某的决定是,接纳他们,教育他们,然后,让他们自己选择,这才是王者之师该做的事情。” 烛火摇曳,晃动着人影忽大忽小。 第684章 侧卧之榻 军队虽然属于暴力机构,但是,新军队绝对不是单纯的暴力。 经过集体商议,最终决定,由各小队吸收年过十五的村民,并且承担起责任。 这样的决定,很容易让朝廷认为刘海洋有自立的嫌疑。 明帝国现在可不会放任将领随意扩招军队规模,失去限制,那么地方军就可以成长为军阀。 不过,在此的基础上,明帝国还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战时自主权。 当前的旧港处于战时阶段,所以刘海洋的决定,可以等战后解释。 命令下达,通事便向村民们传达。 参军自然不是你想入伍就能直接入伍的。 按大明的规矩,就算是拉壮丁,那也得登记身份信息。 而登记身份信息,基本上就是省、府、县。 可是,在这里,除了知道这里大概叫占碑,并没有像明帝国那般的行政机制。 要说的话,其实这里还属于奴隶制度,不管是佛教还是印度教,也或是回回,来这里的华人并没有去干预当地人的信仰。 毕竟你爱信啥信啥,只要不涉及到自身,那就没关系。 所以,当刘海洋知道这村子根本没有名字的时候,头就疼了起来。 目光看向徐二黑,便道:“那就以占碑府,二黑村登记吧。” 顿时,人群中的徐二黑愣了一下。 打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有一个地方,会以自己的名字命名,而且还是这么随便的方式。 目光直勾勾看向刘海洋,但很快就被瞪了回来。 “这种事情,之后估计会很多,需要想办法解决。” 刘海洋侧头对着副官说道。 闻言,副官直接满是自信回答:“这事,可以上报监军,那可是兵部尚书,肯定手拿把掐的。” “对,那就让人传快点。” 行政方面的事情,刘海洋立马就把包袱甩给王伟。 福船上,王伟打了个喷嚏,身边的胡义立刻后退几步,道:“监军莫不是感染了风寒?” 闻言,王伟抽了抽鼻涕,道:“没有,就是突然鼻子发痒。” “得赶紧多喝热水。” 胡义大手一挥,立刻让人准备小火炉和水壶,顺便还有一整套茶具。 在他对面的王伟也没有拒绝,泡茶这种事情,也算是坐船时候的消遣。 “算我一个。” 施二姐立马就凑了上来。 大明的茶技,因为圣人的原因,多是采用功夫茶具,泡起来也是赏心悦目。 “之前那艘船,并没有抓到人。” 等候的时候,王伟开口说道。 “要么淹死,要么身手极好,反正,要过这里,就只能游着过去。” 胡义倒是沉稳,人家都跳水了,没抓住就没抓住。 “我军应该开始反击了吧?” 施二姐若有所思问道。 闻言,胡义嗤笑,反问:“施使没自信?” “倒不是,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面圣。” 施二姐笑着,随后看到士兵端上了茶盘和一应茶具。 生火烧炭,小火炉很快就飘起青烟,铁水壶加水,放在小火炉上,胡义便开始清洗茶具。 “若是天气好,进度应该很快,控制占碑之后,下一处便是亚鲁。” 胡义一边动手,一边看向施二姐,问道:“明明占据了旧港,为何还留有占碑和亚鲁等地,见规模,也不过是一府之地,出了旧港,就是雨林,连一条正经的路都没有。” “归根结底,我等还是外来者。” 施二姐扶额,摇头道:“当初梁王带领华人对抗满者伯夷,而后回老家,便不理世事,从此往后,旧港便是宣慰司,可没有管理其他地区的义务。” 闻言,王伟缓慢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一些。 当初大明对于旧港的定义和满剌加外府差不多,没有加深统治的需求。 在梁道明回老家享福之后,王都回家了,那对外扩张的心思就淡了,所以占碑等地,看似服从于旧港,其实更像是诸侯。 顿了下,施二姐看向胡义,问道:“圣上是要旧港,还是连同整座岛屿?” “有区别吗?” 胡义将滚烫的热水倒入茶碗,飘起缭绕的蒸汽。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别说明帝国就只要旧港,人家满剌加也不会轻易同意,不然也不会有现在这个状态。 “来,喝茶。” 将茶杯送到施二姐面前,胡义又给王伟捧了一杯,笑道:“监军可不要得了风寒,等会儿让军医看看。” “少来。” 王伟笑着接过,随后看向施二姐,道:“某来旧港之前,大明以北地区,正在削减卫所,辽东建城,女真诸部皆内附,按大明百姓待遇同等相待。” 窗户外的碧海蓝天,时不时会有海鸟飞过。 王伟转头看着那一览无遗的风光,品一口茶,再道:“若是满剌加立即臣服,那么占碑什么的,大明不在乎,可是,他想试试,大明就必须让其付出代价。” “懂了。” 施二姐点了点头,她虽然不知道现在大明是什么情况,但通过王伟这位兵部侍郎的说法,战争开始是满剌加开始的,但是结束,必须由大明说得算。 只有这样,才能确立大明在这区域内保持威慑地位。 “往后是不是没有宣慰司了?” 施二姐享受着来自本土的炒茶,比以前喝的茶叶还要回甘,入喉之后,胃部能感觉到一股暖意,十分舒服。 “这不是某一介侍郎可以置喙的,全凭圣上作主。” 王伟将空茶杯放回茶盘,随后看向施二姐问道:“鲸鱼者,海鱼也;大者长千里,小者数千丈;此番出海,有幸能看到几次,施使,旧港有人捕鲸吗?” 鲸鱼在大明也算是稀罕之物,毕竟有能力捕鲸的,需要大船。 如雷州府,每年上贡鲸鱼油三千斤。 而对鲸鱼油的应用,便是有名的长明灯,还有就是用于修补渔船。 像福船这样的舰队,鲸鱼油是很需要的资源。 “有倒是有,但不多。” 施二姐开口回答道:“以往捕鲸,都是一群渔船出海,能否捕到,也是未知数。” 得到答案后,王伟看了胡义一眼,施二姐没有那个能力,但是福船有啊。 第685章 蛮荒之地 鲸鱼油所制造的蜡烛,是一种极好的照明物质。 别小看这简简单单的小东西。 天总是会黑,人类对于黑暗有着天生的不安全感。 若是还未发现火的话,人类或许可以忍受,可见识过火光,就不会再忍受黑暗。 鲸鱼油无疑是一种奢侈品,而且是十分实用的奢侈品。 当然,王伟不可能让军队去捕捉鲸鱼。 军队不是私兵,他可以上疏建议朝廷对旧港进行产业开发,也不能让军队从商。 这其中也有例外,就是如琼州那般,设置兵团产业。 施二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若是旧港不再设置宣慰司,那么就必须和朝廷建立正常的税收制度。 “其实,旧港产业挺多的,这里土地肥沃,粮食产量颇高,撒一把种子就能种出粮食,还有檀香和渔获等等。” 施二姐开口道:“不仅如此,听闻三保太监曾记载,北部龙涎屿,此岛以盛产龙涎香,不过现在倒不是那么常见了。” 听着施二姐的描述,王伟也有了大致概念。 一个地方,集军事和经济为一身,便能证明圣人的决定没有错。 王伟可不是想要发展旧港当地这样的好心思。 不远万里来到旧港,朝廷肯定有人会发出不满的声音,若旧港真如他们所言那般无用处,那岂不是丢了圣人的脸面? 没什么东西,可以比得过圣人的脸面。 所以,当听完施二姐的话,王伟暗中松了一口气。 “如此便好。” 王伟开口说道。 在施二姐的眼中,王伟关心旧港的发展,那就代表着朝廷的态度,能得到朝廷的扶持,对于旧港来说,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岸边是什么情况?” 目光收回,看向橙黄的茶水,王伟提起了留在岸上的侦察队。 占碑虽然在刘海洋口中是府城,可当明军兵临城下时,看着那孤零零的宫殿,层层叠叠,如同金字塔一般,其上是一个个圆顶尖塔。 表面涂抹着白石灰,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开始泛黄。 比起城池,在明军眼中,更像是寺庙。 外部是开垦出来的平地,高架的木屋错乱排列,披挂着麻布的秃头僧人盘坐其中。 刘海洋拿着望远镜眺望着镜筒内那落后的风景。 从村民那边听说,占碑作为曾经的都城,哪里有都城的样子。 连像模像样的城墙都没有,放眼望去,皆是简陋的木屋。 文人口中的蛮荒之地,大概就是如此。 仅有的那高大的宫城,里面放着一尊尊慈眉善目的佛像,佛目低垂,看不到生民疾苦。 哞嗯~ 宫门前出现了伸着鼻子的大象,通过鼻腔振动发出嘹亮的声音,犹如号角。 刘海洋举起手,随后猛然放下。 一排排虎蹲炮被推到阵前,炮口直接对准了那些大耳朵扑扇扑扇的大象。 那些原本低头念诵经文的僧人,似乎浑身都颤抖了一下。 “别看这些秃头现在如此模样,收我们供奉的时候,可都是另一副面孔。” 黑格身边,新来的士兵紧张握着手中的竹竿,跟黑格聊天,也是为了缓解心中的恐惧。 闻言,黑格眯着眼,想要看得更清楚。 “想什么,后退点,别被崩到了。” 徐二黑大手拍在黑格的背上,骂骂咧咧道:“别管那些秃驴,装模做样个甚,在大陆,寺庙良田万顷都有,还不是要安安分分还给圣上。” “很可惜,军队只信火力之神。” 也没管他们听不听得懂,徐二黑就带着人往后退。 轰隆隆~ 丝毫没有顾虑,火炬点燃了炮身的火药,橘红的火光在炮口一闪而逝。 站在火炮后方的人,能感受到空气掀起的狂风。 那些原本趾高气昂吼叫的大象,在下一秒鲜血纷飞,花花绿绿的内脏脑花喷溅在相邻的大象身上。 坐在大象上的僧人,不敢相信地看着身上沾满的血污,瞳孔俱震,随后发出凄惨的尖啸。 “炮击三轮,火枪队就位,刀盾兵掩护。” 刘海洋目光冷冽,看着前方那些原本气定神闲的僧人,此时皆四处逃窜了起来。 为了气势,宫门前的大象形成密集队形,这也方便了明军的集火。 一头头大象,或是被砸中了脑袋,身体僵硬倒地;或是想逃跑的时候被洞穿柔软的腹部,再跑几步才轰然倒下。 朴实无华的战场,明军很习惯的直接火力压制。 打了三轮,刘海洋看着对面已经一片狼藉的战场,还有那颤颤巍巍的大象,按下了心中想要再打几轮的冲动。 “火枪队,前进。” 令官挥舞着旗帜,大吼出声。 徐二黑看向身边的黑格,道:“去列队,然后看好了。” 说着,背上的火枪被甩到身前,左手在前,右手扣住枪柄。 “前进!” 呜~ 号角声响起,在一片硝烟之中,整齐的踏步声传来。 占碑的僧兵听到声响,回头便看到从烟雾中缓缓走出的士兵。 枪身林立,就好像密集的竹竿。 “放!” 隐约听到人声,随后就是那些竹竿闪过火光,飘起一阵阵白烟。 身体突然向后震颤,一道伤口凭空而出,鲜红的鲜血染红了披在身上的麻布。 巨大的恐惧占据了身心,绷断了最后一根弦。 “恶魔,恶魔!” “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佛祖救我!” 叽里呱啦的声音,明军可听不懂。 枪声随着明军接近的步伐,越发频繁。 黑格他们紧随其后,责任就是补刀,让在地上哀嚎怒骂的人闭嘴。 这也是鲁达第一次见识到明军成建制的正面战场,原以为对方会凭借象兵,至少能打几个来回。 可是,战局一面倒,象兵在火炮面前,显得十分沉重且臃肿,更不要说他们手里仅有的简陋弓箭,甚至碰不到火枪队的枪口。 “小心。” 黑格推开发愣的鲁达,抬手一刀砍向那突然爬起来的人。 顿时,更多的刀挥向那满身血污的躯体。 僧兵血目圆瞪,嘴巴还没吐出怒骂,寒光闪过,人头落地。 “不要分心!” 黑格对着鲁达喊道。 “抱歉。” 鲁达低头,但战场上,可没有那么多的交流。 火枪阵列不断前退,他们也必须尽快跟上。 辉煌的宫城上,裂痕遍布,还有铁球镶嵌其中。 第686章 不好意思,某不信佛 宫城前,跳动的血肉,动物无力呻吟着。 匍匐在一堆残肢断臂中的人,头都不敢抬一下。 鲁达执刀列队,眼神打量着那些跪伏在地上的僧人。 刘海洋缓步来到宫门前,眼前的寺庙,放在刘海洋眼里,提不起丝毫敬畏。 和身后那些简陋的木屋比起来,眼前的宫城算得上是辉煌巍峨,可那又如何? 放在紫禁城,刘海洋可不敢如此明火执杖。 火炮成列,皆对着宫城。 “投降不杀!” 刘海洋对着宫城大喊。 身后的本地兵通过通事的传话,皆齐声大喊:“投降不杀!” 双手抱胸,刘海洋对着副官说道:“去找根香来,这里秃驴这么多,应该会有。” 很快,宫门前就摆放着一个香炉,看质地,还是铜料熔铸而成的。 “一炷香,过后,不恕。” 刘海洋冷淡开口,他自然不会让士兵像土匪一样,直接进入这种像寺庙的建筑里,毕竟看着就不大气,窄小的过道很容易受到突袭。 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礼后兵。 给里面的人时间,然后再炸。 现在的距离,都不需要火炮,直接用炸药包,就足够这座宫城里面的人喝一壶的了。 没让刘海洋等多久,里面就走出了一队人。 小沙弥撑着巨伞,双手不知道是因为伞太重还是太恐惧而发颤。 伞下一个老僧,拄着光滑的拐杖,身上戴满了金色器物,手指上还有玛瑙戒指。 来到刘海洋面前,老僧双手合十,躬身一礼。 可没等他开口,便听到一声毫无感情的声音。 “跪下!” 老僧迷茫抬头,然后就听到又是一声,不过,这次他听懂了。 “跪下!” 通事漠然,语气如同刘海洋。 “施主何需如此。” 老僧气定神闲,一副大慈大悲的模样,慈眉善目,躬身行礼。 轰隆! 一声巨响,火炮飘出青烟,宫城的一角直接被轰塌。 “不好意思,某不信佛。” 刘海洋扬起嘴角,说道:“最后一遍,跪下!” “天使!” 老僧愕然,这和传说中的天使不一样。 但抬头看到一群面无表情的人,老僧发挥了能屈能伸的精神,双膝一屈,如同两旁的僧人一样,跪伏在地。 随着老僧跪地,一同出来的所有人,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跪倒在地,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像被抽干了一样。 “天使!” 老僧虽然跪下,但还想说话。 “闭嘴!” 刘海洋一个怒喝,顿时全场就安静了下来。 “侦察队,去,搜查仔细了。” 这时,刘海洋才对身后的人下令。 十人小队出列,直接越过跪地的僧人,快步跑入宫城之中。 倒不是刘海洋无礼,满剌加并不信仰佛教,在刘海洋的印象中,回回都有排外属性,怎么可能放着异端这么完完整整的占据着如此雄伟的宫城呢? 答案显而易见,就是眼前的僧人给的很多。 这也不免让刘海洋想到了本土上的那些不事生产的秃驴,占着良田大山,向百姓放贷摊派。 当看到老僧人身上的挂件后,更加确定了这种猜想。 所以刘海洋并没有打算什么以礼相待。 侦察队从宫城内不断搬出各种精致的财物,渐渐在宫门前堆成一座小山。 不得不说,战争是笔十分赚钱的买卖,至少对于如今火力足够的明军来说,通过战争,可以掠夺像苏门这样落后的地区。 黑格痴痴看着那堆财宝,双眼都要瞪出来了。 其他本地士兵也一样,甚至咽了咽口水。 “别看了。” 徐二黑低声道:“这些都是军队的,一切归公,统一分配。” 闻声,黑格直接收回了目光,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他们伙食那么好了。 刘海洋的目光,就看了地上的财宝一眼,随后看向老僧,道:“可知罪?” “天使,不是贫僧,只是若贫僧不服从,那满剌加贼人便会要了贫僧的命。” 老僧终于能说话了,当即语速极快说道。 这让通事翻译起来就有些磕磕绊绊的,不过大致意思,刘海洋也听的明白。 而就在老僧话音落下的时候,其身旁一人突然暴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匕首,直接冲向刘海洋。 自杀性袭击,为了圣战而光荣就义,凡是因“圣战”而牺牲的人,一律进入天堂。 匕首还未触碰到刘海洋,无数袖箭就直接扎在其身上,随后刀光闪过,平整的横截面犹如喷泉般的血水喷出几条红色丝线,随后无力倒地。 “所以,就要本将的命?” 被亲卫保护着,刘海洋的手离开刀柄,看向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僧。 “冥顽不灵,斩!” 刘海洋冷声下令,在老僧还未从通事那边得到翻译时,就感觉呼吸一滞,随后视野不断翻滚,最后看到那跪伏在地上的身体,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 “剩下的人,绑好,送回旧港,以后缺的是人力。” 老僧或许不明白,能和明军将领谈判的,只有大明承认并册封的王。 一个是满剌加王,拜里迷苏剌;另一个就是三佛齐王,梁道明。 就算是现在的满剌加苏丹,穆扎法尔·沙,没有得到大明赐下的诰印、袭衣、黄盖,那么在大明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土酋。 所以,老僧若是一开始就投降,或许就能免死。 “全体原地驻扎,侦察队继续搜查宫城,其余人等,不得进入。” 刘海洋继续开口,至于伙食,那些倒在地上的大象,就是不错的食物。 大象在京城,那可是原锦衣卫饲养,作为拉动天子銮驾的巨兽,并不是用来吃的。 让人直接搭锅烧水,对于大象,自然要用最原始的烹饪方法。 好不好吃另说,军队能填饱肚子就行。 军中的伙夫可都是从大明而来的,就算是简单的烹饪方式,也不是当地土着所能比拟的。 当军队整装的时候,战场正在被清理,一个个人头被割下,混着泥巴,堆砌起来,搭成金字塔的形状,就好像宫城的圆顶尖塔一样。 而其他尸体,就直接找个空地,挖个坑,扔进去,再烧一把火,最后撒上石灰掩埋。 第687章 表现的机会 象鼻切片,放在石板上炙烤,再撒上香料,胶原蛋白在石板中滋滋作响,流出的油脂浸透了香料,在炭火的加持下,香飘四溢。 “吴大厨,这味道,得劲啊!” 徐二黑搓着手围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尾巴。 闻言,正在仔细处理烤石的吴大厨抬头,自豪说道:“身有百兽肉,皆有分段,惟鼻是本肉,这大象,也就鼻子好吃,这可是给刘将准备的小灶,你们的,要等会儿。” “不会啊。” 徐二黑挠着头,指向另一个大锅说道:“这里面也挺香的。” “能不香吗?” 吴大厨不屑道:“各种香料放进去,把肉炖烂,放什么都香。” 香料不管是在大明还是在这里,都不是十分稀缺的玩意儿,吴大厨处理象肉,就是炖烂之后再锤烂,弄成糊糊煮一锅。 在吴大厨眼里,这样的做法,就算放块石头,舔起来都是香的。 明军喜欢吃热食,各处都架着火堆,已经煮的沸腾的铁锅被人抬过来,随后将士们一起分享美食。 徐二黑这样的指战员,当然需要和手底下的兵一起吃。 不远处那以往香火旺盛的宫城,此时漆黑如墨,犹如鬼城。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再如何辉煌的城池,失去人之后,也会很急速得萧条破败下去。 更何况,在明军的营地里,没有人的目光看向那宫城。 篝火炸出的火星照亮了享受美食的人的脸。 “披铁甲兮,挎长刀。” 不知道是谁高呼了一声。 “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有人开头,就有人往后接。 “同敌忾兮,共死生。” 徐二黑口中咀嚼着糊糊,开口便大吼道。 “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黑格和鲁达被突如其来的大合唱给吓了一跳。 类似这样的篝火晚会,是明军凝聚军心和发泄精力的最好途径。 攻下宫城,也算的上是场胜仗,但因为军规不得饮酒,士兵多会以水代酒,反正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可是圣人作的军歌,是不是很澎湃?” 徐二黑看向发呆的黑格,再吼道:“踏燕然兮,逐胡儿。” “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众人又是齐声呐喊,直接将气氛调了起来。 土着们大致是通过身边的人知道了这首诗歌竟然是明帝国至尊所作,心中也升起了敬畏之心。 黑格小声跟随着别人嘹亮的歌声。 就连鲁达也被这气氛感染,渐渐的,人群开始四处走动,各种方言版本的歌曲此起彼伏。 掰手腕、斗舞、相扑,本地兵通过这样鲜明的明帝国风俗活动开始融入到明军之中。 这夜之后,叽叽喳喳说着磕绊的官话的人明显增加了许多。 刘海洋部在占碑休整了几天,顺便等候着从旧港送过来的物资。 在苏门答腊的后勤无法做到如同在明帝国本土一样,所以就算是精锐也要为了等候物资而停留,并且在沿途留下看守士兵,保护后勤路线。 沿着占碑河北上,顺着河流,是最容易找到人群聚集地的方法。 刘海洋和部队一起步行,走了半天,才发现一些生活痕迹。 燃烧的木炭还残留着些许的温度,侦察兵传回的消息,连带着一些衣不遮体的人。 从他们口中,刘海洋才知道,占碑宫城一战,往北逃的败兵,自然而然成为了匪寇。 他们丧失了和明军正面对抗的勇气,但却能将武力施加在普通部落的村民上面。 烧杀抢掠,杀人放火,失去束缚的兵,就像是挣脱牢笼的野兽,毫无顾忌。 面对着行军规整的明军,土着依旧瑟瑟发抖,刚经受过惨无人道的暴行,被侦察兵抓住之后,他们就已经万念俱灰了。 这些人多是老弱,称得上是壮年的,一个都没有,而且,除了老妪,就没有其他女性了。 “将军,往前不远处,发现一个土坑,里面有不少尸体。” 侦察兵开口说道:“青壮应该都被埋了,至于女眷,只有在烧焦的房屋中发现不少身体特征。” “就没有活口?” 刘海洋叹了口气,他也知道问是白问。 女人,不管什么年龄,要发泄兽欲的禽兽可不管这些,别以为往脸上涂一些灰,就能逃出禽兽的魔爪。 “问了,有的被带走,剩下的。” 一旁的通事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那太难以启齿。 “留些本地兵,他们更能让灾民安定。” 刘海洋向着副官说道,随后又对身边的令官道:“命令全军,加速,急行军。” 既然知道了,那就不能放任不管,明军整体开始加速。 “急行军!” 令官举着小旗帜,向着队伍身后一边跑,一边喊着。 “所有人,跟上,急行军。” 徐二黑看了眼站在路旁的人,随后大声传令。 刚说完,就有旗官来到徐二黑面前,道:“黑格和鲁达留下,安抚民众。” 闻言,徐二黑眉头一挑,道:“这怎么行!” “接军令!” 旗官开口,道:“黑格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别总想着带在身边,放心,这边也会留人看顾的。” 得到旗官的回答,徐二黑才放下心,转身对着黑格和鲁达说道:“你们留下来,安抚那些人,这是机会,要好好表现。” 徐二黑也明白,一直让黑格他们跟着,在如今明军的庇护下,很难表现出头,毕竟战场上,有着火力优势的情况下,需要近战的机会并不多。 “我会好好表现的。” 黑格抬头挺胸,目光坚定。 “是,徐队。” 鲁达也差不多,现在他对明军已经十分改观,能有表现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看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徐二黑伸手,拍了两个人的后脑勺各一下,才转身离开,跟上了急速前进的队伍。 身边的士兵不断路过,一个年长的战士来到黑格和鲁达身边,道:“认识一下,我叫陶平安,你们应该见过我。” 闻声,黑格和鲁达看向陶平安,和他们有着几分相像,是原旧港守军中的小头目,可放在明军之中,就和普通士兵一样。 陶平安没有急着让黑格等人离开,而是站在路旁,目视着部队渐行渐远。 第688章 当邻居 难民也就十几个人,除了老人,就是小孩。 黑格跟随这陶平安来到他们面前,便见陶平安对着这些人说道:“我们是来自天朝的军队,你们现在饿了吧?这里有粮食,大家过来一起吃。” 从部队里挤出军粮,分放给难民,这是刘海洋所做的决定。 这里经过劫掠,所留下来的东西并不多,有也被那些败兵付之一炬。 民以食为天,这是华夏自古以来的经验。 所以,当陶平安拿出粮食的时候,难民们的眼睛明亮了几分。 黑格主动走到那些孩子之中,弯下腰道:“我叫黑格,来自旧港,你们好。” 所有孩子都瑟缩了一下,纷纷向着年龄较大的孩子身边靠拢。 见状,黑格也不在意,他相信,自己肯定能很好的带领这些孩子。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引起了黑格的注意。 人群后面,一个小孩正抱着孩子,一手捂着婴儿的嘴,看向黑格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惊恐。 “孩子是饿了。” 老人开口,看向那婴儿,眼中带着悲痛。 “我去煮开水,干粮弄成糊糊,小弟弟能不能吃?” 黑格知道,以前在旧港的时候,有奶水不够的娘子,就会用米粥喂孩子。 闻言,老人深深看向黑格,点了点头,道:“可以。” 犹如显眼包一般的黑格,承担了大多数工作。 又是生火,又是搬水,乐此不疲。 鲁达跟在黑格身后,时不时搭一把手。 婴儿吮吸着泡水的糊糊,嘤喃了几声,打个哈欠睡去。 入夜后,黑格坐在孩子堆中,靠着篝火,大吹大擂述说着在旧港加入明军后的各种琐事。 “哥哥,加入军队后,就可以打坏人了吗?” 突然,一个孩子打断了黑格,顿时让气氛沉默了下来。 黑格顿了下,这事情,就好像之前遇见的村落,还有占碑的一部分人,都会提出相同的问题。 队长和将军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回想一下,好像是接纳,又不是简单的接纳。 “可以,不过你还小,打坏人自然由我们出手。” 黑格拍了拍胸膛十分自豪道。 “你也大不了几岁啊!” 那孩子不服气,双眸浮着水汽,眼底中藏着恨意。 “等你像我这般大了,也可以从军。” 黑格报以微笑,安慰着说道。 “不一样,这不一样,过几年,我还怎么报仇!” 孩子的心思藏不住,心中的想法直接脱口而出。 闻言,黑格挠了挠头,这方面他不擅长,霎时想起了徐二黑的话,沉下脸说道:“你现在有那个能力吗?” 孩子顿时愣住,随后低头,喃喃道:“没有。” “所以,再怎么样,你也无法亲手报仇,就你这个年龄,能为部队做贡献的方法有很多,那样不也是为自己报仇尽一份力吗?” 黑格就像一个贴心大哥哥,十分真心的劝解。 可是,孩子无法理解这种概念,顿时沉默生起了闷气。 鲁达在一旁静静听着,现在的黑格,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以前觉得黑格天真,可现在,鲁达相信,黑格肯定能达成他的梦想。 苏门答腊的夜很吵闹。 漆黑的夜晚,是野兽狩猎的时刻。 只能在残垣断壁里抱团取暖的难民,早就体验过黑夜中失去庇护所的下场。 那些野兽似乎能判断出人群中是否有没有足够威胁它们的力量,趁着黑夜叼走孩子,远离火光之后,人群只能听着黑暗中孩子的痛哭声以及野兽撕咬甩动的声响。 黑格他们虽然没有火器,但一身的装备,放在苏门答腊半岛,也是一等一的精良。 人类靠着工具和合作对抗野兽,在历史长河中,已经让许多野兽明白,身强力壮的两脚兽一旦聚集起来,是不可招惹的存在。 抬头能看见满天的繁星,没有月光的雨林,幽深且神秘。 远处虎啸声传来,让黑格打了个惊颤,一手握住刀把,另一只手挑动着树枝,让火光更加明亮一些。 越发安静的环境内,人的听觉就会更加敏锐。 黑格觉得,自己甚至能听到树叶下的甲虫爬动的窸窸窣窣声。 难民们相互紧贴着躺在处理好的干燥土地上,似乎只有感受到身边有人,才能安稳睡去。 微风掠过树梢,摇晃着树叶飒飒作响。 一个孩子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熟睡的人,又看向火堆前的黑格,微微皱眉,感受自己的手臂被身旁的人抱着,只能扭动着身体,用力将手抽出来。 听到动静,黑格看向熟睡的孩子,昏暗的火光下,就只能看到孩子睡觉不安分的扭动,也就没有多在意。 “黑格,你困不?” 身旁的鲁达打了个哈欠开口。 像守夜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只让黑格一人执行。 坐在另一边的鲁达,和黑格最熟悉,所以陶平安就安排了两人守夜。 “还行吧。” 黑格好像被鲁达传染了一样,说完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之前是我错了。” 鲁达的声音很轻,但是黑格听得明白。 “那我们就一起努力,然后一起去天朝。” 火光将黑格的脸照得红彤彤的,对于自己小伙伴的想法改变,黑格很高兴。 “一起去天朝啊?” 鲁达通过火光看到了黑格那自信的笑脸,深吸一口气,道:“一起去。” “听徐队说了,天朝住的是石砖建造的房子,到时候,我们就买一间,这样就能住在一起了。” 黑格笑呵呵的陷入幻想,却引来了鲁达的驳斥,道:“要两间,谁要跟你住一起,我要跟婆娘住一起,不过,我们可以当邻居。” 闻言,黑格恍然大悟般点头,道:“对对对,确实如此,嘿嘿,以后还能当邻居。” 鲁达看着飘起的星火,脑海中也不由得想起和黑格当邻居的场景。 天朝应该是充满和平的地方。 受限的思维,不由得将旧港代入京城,人人住的是像首领住的那种石砖房,应该没有那么大,不过肯定十分结实。 百姓安居乐业,所住的地方没有雨林,街道上挤满了人,不用担心野兽的威胁,人和人互帮互助,吃得饱,穿得暖。 第689章 雨林危机 经过一夜,孩子的目光忽闪忽闪,恢复了些许灵动。 陶平安没有选择带着人穿越雨林前往占碑或者是旧港。 苏门答腊除了旧港,其他主要城区都和占碑差不多,放在明军眼中,根本算不上城。 宗教泛滥,各种各样的寺庙占据了主流,落后的部落是居民主体。 而那些小部落,有时还需要应对饿极的老虎这类猛兽。 基建比起明帝国,可以说是没有。 这样的情况下,盲目带着一群老弱穿越雨林,是很危险的事情。 要是俘虏的话还好,死了就死了,可这群人是长官要接收的难民,那就不一样了。 利用废墟所剩的物料搭建起临时庇护所,只需要等后勤部队过来,再转移这些难民,就是最好的办法。 陶平安和黑格等人原本就是土着,还加持了明帝国对特种作战士兵的培训,在没有火器的情况下,各种陷阱设置,可以说是锦上添花。 陷阱不仅是防人,还是捕猎最省力的方法。 黑格用树枝小心翼翼探查地上铺在地上的落叶,比起大型猛兽,黑格更害怕毒蛇。 打猎可以增加食材,所以一些难民也加入了其中。 身高比黑格矮个头的孩子跟在黑格身后,在黑格需要帮忙的时候搭一把手。 紧紧看着黑格的背影,手向腰间摸了下,随后连忙放了下来。 “这里有兽径。” 黑格高兴喊了一声,招手让身后的孩子过来看。 他毫不吝啬想将自己所学的东西都传授给其他人。 听徐队说,这样做,是为了更好的传承,将毕生所学传给后人。 手指着林间草丛中一条若有若无,巴掌宽的小路,黑格感受到人的靠近,便说道:“这种兽径,蹲下来就能看得很清楚,我在部队里学过,这里可以设置弹簧陷阱。” 详细讲解,手把手教,黑格很快在林中找到了结实有韧劲的木棍,蹲在地上,就把木棍扎入底下,使劲旋转。 “好先固定好主干。” 黑格絮絮叨叨,一边做,一边说,而身后的孩子,沉默低头看着黑格,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 “树藤可以当绳子,就这样绕圈,然后插上树枝,很精妙的方法,是从徐队那边学的…” 滔滔不绝的黑格,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一根尖锐的影子正在向他靠近。 啊! 一道惨叫声响起,黑格下意识握住刀柄,猛然转身,就看到身后狰狞的面容。 那原本稚嫩的模样已经面目全非,但黑格心中所急的是另一个方向。 鲁达应该就在那里,惨叫声也从那里传来。 结合现在看到的场景,黑格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呀!” 孩子握着骨匕首,如疯如魔般冲向黑格。 “上天堂,到了天堂,就能回到麻麻身边了。” 骨匕首还未碰到黑格,便被一个刀花挑开,随后黑格用力挥下,断肢落下,那孩子痛苦地倒在地上,捂着断手哇哇大叫。 黑格提刀向前踏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孩子双眸含泪,流出来的鼻涕沿着嘴唇落入口中。 这个时候,黑格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匆忙,更没有多话,手起刀落间,见血封喉。 地上的孩子死不瞑目的看着黑格,他不明白,一直那么亲切的人,为什么下手会如此果决,似乎没有丝毫的怜悯。 黑格连刀上的血迹都没擦,看了眼地上抽搐的躯体,头也不回朝着之前惨叫声的方向跑去。 “鲁达!” “鲁达!” 一声声大吼,弯刀开路,不断劈砍阻挡他的植物。 “鲁达!” 声音中带着些许的鼻音,黑格越发觉得,刚才的喊声很像鲁达的声音,双眼不自觉就泛起泪水。 一不留神,脚步被地上的树根绊倒,黑格往前扑倒在地。 “鲁达!你在哪里!” 哽咽的声音接近嘶吼,黑格擦了一下眼泪,继续往前跑。 隐约间,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身有所感,便向一个方向跑去。 “鲁达!” 声音戛然而止,黑格停下了脚步,看到了靠在树干下的熟悉身影,还有在前方不远,倒在血泊中的人。 “鲁达!” 再喊一声,黑格几个大跨步就来到了自己小伙伴身边。 此时,鲁达的嘴唇发白,看向黑格,喘着粗气,道:“别大吼大叫的。” “你没事吧?” 黑格一边说,一边检查鲁达的身体,很快就在其腹部侧面皮甲间隙发现了骨匕首,和他在那孩子手中看到的一样。 “没事的,没事的。” 黑格嘴里喃喃自语:“止血,对,先止血,你等等。” 说着,就开始撕扯身上的布条。 鲁达看着紧张的黑格,无力笑道:“听我说,不要回去,去找徐队,往前。” “你别说话!” 黑格大吼道:“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你别说话,徐队说了,只要止血,就有救。” 双眼被泪水模糊,小心翼翼解下鲁达的皮甲,掀开衣服,那骨匕首坚定扎在伤口内,鲜血如同小溪,扭曲的向外流着。 “黑格,没用的,我没有力气了。” 鲁达看着脸上泪和血混合在一起的黑格,无奈说道:“你的刀沾血了,所以你那边也一样,所以不能回去,明白吗?” 就算是一群老弱,以有心算无心,当前的情况,如果回去,有可能就是羊入虎穴,鲁达吃力地说着。 黑格什么都没听到,自言自语着:“腹部受伤,先看伤口深浅,过深不要拔,先固定,然后包扎。” 靠在树干上的鲁达听着黑格的自言自语,这些都是部队里的紧急医疗手段,而黑格一直学的很用心,没想到现在就有机会用到了。 同时,鲁达也知道,如果无法得到及时的治疗,自然是无力回天了。 撕扯出来的布条卷成卷,架在刀身固定匕首,然后再施行包扎。 做完这一切后,黑格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抬头看着鲁达发白的嘴唇,道:“先离开这里。” 他不可能将鲁达扔在这里,黑格做不到。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做个担架。” 鲁达的话,黑格是充耳不听,转身就去找可以用的工具。 第690章 急救措施 鲁达知道现在说不动黑格。 没多久,黑格就拖来了一个简易担架,没有着急将鲁达搬到担架上,而是解开水囊,给鲁达喂了些水和食物。 当前必须先远离这里,血腥味会刺激野兽,黑格就一人,也没有火器,胜算不大。 将藤蔓绕在肩膀上,双手抬起担架,以拖拽的形式向前一步一步踏出。 经过了最初的慌张之后,黑格也意识到,若是带着鲁达,不可能追上大部队,而鲁达不能及时处理伤口,任由匕首插在腹部上,终究不是个事儿。 “黑格,你应该走的。” 鲁达躺在担架上,身体被束缚绑定在担架上,可语气听起来,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们要一起去天朝,说好的。” 黑格埋头往前,第一次平静回应鲁达。 闻言,鲁达无奈笑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黑格没有选择走大部队前行的主路,而是靠着辨认方向,在雨林中穿梭。 期间,黑格不断向鲁达搭话。 “鲁达,我们需要找个地方过夜,你有听到流水声吗?” “应该在附近了,鲁达,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只要能听到身后的嗯哼声,黑格就能感到心安。 不知道走了多远,黑格没有选择往高处走,而是寻找着树木茂密一些的地方,沿途还找了不少干树枝,以备生火之用。 “鲁达,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了。” 耳边涓涓的流水声很清晰,黑格知道不远处就有水源,旋即开口说道:“这里应该安全。” 不过,这次他没有得到鲁达的回应,转头就看到鲁达的头歪向一边。 “鲁达!” 黑格上前,手指按在鲁达的动脉处,感受到些许的跳动,便知道情况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当即,他便清理出了一处空地,然后掏出背囊中早有准备的干草,还将干树枝放在地上。 身上没有燧石,但是紧急情况下的生火,黑格学过,这不是什么很特别的技能,或者说,对于黑格他们而言,日常生火就是通过木头的摩擦生火。 但是部队跟他们讲解的更加细致。 先是将鲁达的身体摆好,使其身体微微倾斜,下肢保持高于心脏水平的位置,利用倾斜来让血液回流至重要器官。 这些在教官口中是十分重要的细节,黑格并没有忘记。 安排好鲁达,再次试探了下其鼻息和心跳,黑格才开始生火。 大块的树干为底座,用刀在中间挖出一个小坑,选出较为笔直的树枝,双手合十,树枝夹在中间,开始搓动。 “不要急,不要急。” 黑格在心中不断默念,让自己时刻保持冷静。 等到树干被摩擦飘出青烟,并且坑洞处显露出焦黑的痕迹,黑格立马停下来,拿起树干微微吹气。 当看到吹气时,树干坑洞里亮出橙红的星光,便将其倒入火绒之中。 手捧火绒,黑格口中吹出轻柔的气,目光死死盯着里面的星光。 一开始,不断有烟雾飘起,随后,火光似乎是追着烟雾喷薄而出,猛然炸开。 “有火了,鲁达!” 黑格兴奋叫了一声,随后连忙收口,将干树枝放在火绒上,依次不断添加入更多的柴火。 雨林本就潮湿,但只要有足够的热量,些许潮湿的木头也能当引燃物。 保持火焰燃烧的状态,黑格才到鲁达身边,小心翼翼拆开布条。 此时鲁达的伤口处已经有了发炎的征兆。 “鲁达,你要坚持住,说好一起去天朝的,以后我们还要成为邻居。” 黑格擦拭了下鲁达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随后转头便向着溪流方向跑去。 再回来的时候,手中的水囊已经装满了水,同时,手中的刀已经清洗完毕了。 部队没教给他更多的急救手段,但是,徐二黑告诉过黑格,战场上最常见的就是贯穿伤,而最方便的止血方法,就是用烙铁烧灼伤口。 对于苏门答腊的土着来说,或许铁器并不好得到,可是对于旧港的士兵而言,身上的武器,最多的就是铁制冷兵器了。 所以,黑格将刀清洗之后,便放在火上炙烤起来。 直到刀身发红之后,黑格便伸手捂住那匕首刀柄,大致判断了刀身的角度,顺着插入的方向,稳稳将其拔出。 顿时,沉积的血水从中流淌出来,黑格一边倒水清洗,一边用布条擦拭。 昏迷中的鲁达对此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清理好伤口后,黑格将烧得火红的刀取来,随后直接按压在鲁达的伤口上。 “啊啊啊!” 巨大的痛处顿时将鲁达从昏迷中唤醒,分泌而出的肾上腺素刺激着鲁达的大脑。 “没事的,鲁达,忍住,不要乱动。” 所幸鲁达的身体被担架固定着,过分消耗的体力,还不至于挣脱束缚,当听清楚黑格的声音之后,鲁达喘着粗气,闭上嘴,牙根紧咬。 空气中散发出烤肉的焦味,黑格并不知道烫到什么程度,但现状也不需要他考虑那么多。 高温灼烧着肉体,封闭伤口中的血管,在黑格拿开之后,便看到伤口表面已经结了一层烧伤痂。 同时,鲁达因为无法承受痛苦,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抬手用手臂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黑格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伤口不再流出鲜血,扯出一抹艰难的笑容,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心情。 缓过劲后,黑格起身再次试探鲁达的脉搏,依旧十分微弱,剩下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开水,要准备开水。” 黑格拍了拍脸颊,给自己找事情做。 “徐队说了,喝生水不好,现在鲁达受伤,更加不能喝生水了。” 起身拍了拍屁股,煮水在苏门答腊并不难,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竹子了。 很快,黑格就用刀砍来了一段竹节,将水囊的水倒入其中,放在火堆旁,就可以烧开水了。 在等水开的时候,黑格一人,吃了点干粮,补充好体力之后,便尝试着徒手搭建临时住所,尽量赶在夜晚降临之前,让自己和鲁达可以安全一些。 靠在树干的骨架,搭上一些棕榈叶,便有了一个简单的棚子。 将鲁达转移到棚中,又分离出两个火堆,将放凉的开水喂给鲁达之后,黑格只能看着火光祈祷。 第691章 小英雄 黑格双手抱着蜷曲的膝盖,坐在鲁达边上,时刻注意鲁达的身体反应。 “水,水。” 身旁的鲁达突然嘶哑开口。 听到声音,黑格立马靠近过去,看着鲁达迷迷糊糊的,嘴巴张合,艰难的发出声音。 水囊里的水已经换成了凉白开,给鲁达喂了一些,看着他继续睡去,黑格拿着破布,将鲁达额头细密的汗珠擦拭干净,才坐回篝火前。 黑格不知道,现在适不适合带着鲁达继续行动,可也不想抛下鲁达一人。 困意席卷而来,但黑格强撑着,脑袋点下抬起,时不时又甩了甩。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斑斑点点。 雨林的早晨伴随着稀薄的雾气,在阳光下产生丁达尔效应,犹如天门洞开,圣光从上方撒下。 熬夜让黑格的脑袋昏昏涨涨,往篝火里添了些柴火,他才起身前往溪流。 冰凉的溪水泼洒在脸上,带来了些许清醒。 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水滴顺着脸颊滴落到溪水之中,一条小鱼扭动着妖娆的身体游过。 啪! 黑格拿起石头,猛然扔到水中。 水面平静后,那原本妖娆的小鱼被震晕,翻起了白肚。 感觉情绪得到了发泄,黑格就这样继续在溪流里用石头砸鱼。 当然,黑格也没有忘记还有人需要他照顾。 甭管鱼的大小,通通裹在衣服里带回临时庇护所。 有竹筒,就可以煮汤。 处理小鱼虽然麻烦了一些,但一竹筒的鱼汤,应该能让鲁达补充些营养。 闲下来的时候,黑格又弄来了几个竹节当碗,滚热的鱼汤有些浓白,分一碗在一边放凉,黑格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就着干粮吃了起来。 “鲁达,鲁达,该喝汤了。” 自己吃饱之后,黑格才去拍了拍鲁达的脸。 见其没有醒过来的征兆,就主动用身体当靠背,将鲁达整个人半支撑起来,同时还要避免弄到那结痂的伤口。 竹筒凑到鲁达的唇边,小心翼翼的喂下鱼汤。 一点点,一点点的鱼汤流入口腔之中,黑格细心观察着鲁达的反应,没有咳嗽和各种不适,才将鲁达放回担架上。 草丛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黑格立马拿起刀,神情戒备向四周。 黑格没有出声,而是缓缓绕出草棚,猫着腰,想着身后的树林寻找藏身之地。 找到合适的草丛,留出一定的视野,黑格趴在其中,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 一道嘹亮的哨声传出,下一刻,陆续有人出现。 “发现伤员,判定为我军,立刻去汇报。” 熟悉的声音传入黑格的耳中,他再也忍不住,四肢着地爬了过去。 “你们来了,你们终于来了。” 黑格呜咽着大喊,因为来人正是己方军队。 刚听到动静,前方两人立刻举枪,随后发现是自己人后,枪口下移,一人上前扶住黑格,道:“没事了,没事了。” “快,救救鲁达,救救鲁达。” 用着蹩脚的官话,黑格拉着士兵,来到草棚前,指着鲁达跪在士兵面前。 这个本地孩子兵竟然会官话,让士兵有些惊讶,便立刻上前查看鲁达的情况。 检查了一番,士兵弯着腰退出草棚,拍了下黑格的肩膀,指着鲁达那烫伤部位,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黑格不是很明白,但看对方的动作,大概就猜到了,于是点头回应:“是。” “很好,你做得很好,没有抛弃战友,辛苦了。” 士兵拉起黑格,双手用力抓在黑格的肩膀上,扬起嘴角,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从旧港出发的后勤部队可不是本地兵,为了保证后勤补给畅通,自然用自己人才能安心。 经过占碑时,这支后勤部队就发现了异样,同时展开了厮杀。 拥有手雷和火枪这类杀器,那些被缴械的人根本无法对其造成影响。 路过这部落,就看到满地的尸体,都是厮杀之后留下来的痕迹,幸存的士兵向他们讲述了原因就陷入昏迷,而前行的侦察兵发现了林中的烟雾,这才找到了黑格。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放松,黑格听不太明白战友在说什么,只觉得大脑发昏,随后视野变得狭窄,最终倒在战士的怀里。 “李明达,别傻站着,快去汇报。” 抱着黑格,士兵对着身边的战友大喊,道:“我留在这边警戒,多带俩人过来,需要运送伤员。” “好,贺强你可得小心点。” 李明达说完,头也不回就往后跑。 当黑格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体摇晃,一瞬间脑子就反应过来,伸手摸索向身旁,却没有摸到熟悉的武器。 “醒了?” 耳边传来声音,环顾四周,黑格才发现自己躺在牛车上,身边站着装扮格外熟悉的士兵。 “鲁达,鲁达呢?” 黑格下一秒便想起了鲁达,起身便问道。 看到黑格要翻身下车,对方也没有阻拦,而是继续道:“你问的是和你一起的人吧?他情况不乐观,只能找军医。” “那军医呢?” 黑格下车后,身体微微晃了下,很快就被人扶住,站稳之后,便问道。 “跟随着大部队呢,所以只能往前。” 那人说完,指了指后头,道:“你要找的人在后面,你自己过去。” 闻言,黑格朝那人鞠躬道谢后,才向后跑去。 来到队伍中间,黑格看到了一个个躺在牛车上的人,其中还有陶平安,只不过,其上半身被布条包裹着,和他躺在一起的,便是鲁达。 两人都是昏迷的状态,有专人在旁看护,时不时喂水擦汗。 黑格默默走上前,那看护的士兵看到黑格,便竖起大拇指,道:“小英雄。” 挠了挠头,黑格听不懂,手势也看不懂,就是对方的表情,好像是在夸自己。 看到鲁达没事,黑格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摸了摸自己身上,又向着队伍前方跑去,作为军人,在行军途中,不能没有武器。 很快,黑格就找到了后勤队长,放在大明,应该叫百总。 明帝国后勤通常以车为单位,一车十人,其中一人为车正,也就是小队长,五车指挥便是百总。 永乐时期,并没有这样的辎重运输体系,但是朱祁钰因为要取代民力运输,便由于谦提议,对后勤运输作出改革,就有了如今的模样。 第692章 折中 黑格现在在这支辎重运输队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没有抛弃战友,对任何士兵来说,都是值得信任的存在。 更何况,对于鲁达的伤情急救措施,谁都看得出来,黑格是用了心的。 放在一些正规部队中,或许都做的没有黑格好。 有这样的战友,谁会不喜欢? 所以,当百总得知黑格要领回武器,没有丝毫犹豫,就让人给了他一套新的。 冷兵器对于明军来说,并不关键。 “现在侦察小队有些缺人,你愿不愿意过去?” 等黑格装配完新武器之后,百总将其唤至跟前,由会官话的本地兵进行翻译传达意思。 侦察队,黑格是知道的,这可以说是精锐的代名词。 每个侦察队的成员,不管是视力、听力还有身手都必须达到一定的要求,而且还很需要自主作战意识。 很多时候,侦察队都是在队伍的最外围,有时候甚至是在敌后。 当前,还没有一个本地兵能进入侦察队,因为这个位置十分关键。 “我愿意。” 黑格整个身体绷紧,大声回答道。 “官话要多学一些,不用太紧张,但是,这是暂时的,等回到你的部队,职位还是由原本部决定。” 对于有能力的人,明军不会丝毫吝啬,而且还会加大培养力度。 隐忍、隐藏,在军队中没有丝毫好处,别说扮猪吃老虎,如果不表现,连老虎都见不到。 百总直接将黑格放到了李明达的队伍之中。 得知那小英雄加入小队,李明达很开心的将黑格介绍给队友,虽然也不用过多介绍。 黑格除了年纪小些,和其他成员的区别,大致就是没有自己拥有火器。 明军对于火枪的控制十分严格,各自的武器若保管不好,都需要被处分,而且,新兵是无法立马拥有火器的。 两天后,黑格在前方探查的时候,通过折断的草叶,找到了大部队的侦察兵。 当得知黑格的消息时,徐二黑十分惊讶。 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黑格,徐二黑不由得鼻酸。 抱住黑格,拍打着黑格那薄弱的后背,徐二黑道:“辛苦了。” 在徐二黑面前,黑格才像真正的孩子一样痛哭流涕,道:“我不想鲁达死,救救鲁达。” “好的,会的,部队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 徐二黑安慰着黑格,但是,他知道,更严重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明军是文明之师,这是光荣的,也是赢得圣人所设想的军队。 可是,现在那群疯子,利用老人和孩子,用信仰包裹着腐烂的内里,什么狗屁的乐园,狗屁的天堂,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次,是本地兵受到侵害,可战线才刚刚推过占碑,不能分辨出各个部落的区别,那么悲剧就有可能再次上演。 等黑格睡去,徐二黑等指战员被刘海洋召集在一起。 讨论的问题很简单,回归到了军队的本质,杀灭一切对于明帝国军队有威胁的人。 “这样若是传回去,别人会怎么看我们?” 徐二黑摇头,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和那什么狗屁一样,也有像黑格一样的人,如果无区分的屠杀,只会将人往满剌加那边推。” “那就杀光,以海为线,留岛不留人。” 另一个指战员开口道:“屠城屠岛,在必要的时候,是可行作战方案,敌人的武器并不精良,可以说是落后,等清理完这座岛,满剌加还有说辞的话,再向朝廷求援。” “不行,那样做,潜在敌人只会越来越多。” 副官在这时开口,制止了越发离谱的想法,道:“某不是迂腐,但是,不得不说,文人口中的教化,也是有几分道理。” 顿了一下,副官看向刘海洋,继续道:“无区别的杀戮,不仅会让我军污名,更会让百姓畏军如畏虎,明面上或许会妥协,但防不住单独陈仓的贼人。” “那将军您说怎么办?” 指战员开口,道:“占碑那边,俘虏近前,可是后勤部队过来,就冒出近百的敌军,若不是百总心细,物资早就被抢了。” 这不是打一场就走的战争,而是要直接统治,所以,刘海洋觉得,副官说的对。 可是,指战员也没说错,面对疯子,就应该赶尽杀绝。 揉了揉眉间,刘海洋思虑再三,才开口道:“杀是要杀,不能致战士们在危险之中,但也不能乱杀。” “缴械不杀,在这里怎么说?” 刘海洋看向一旁的通事,问道。 闻言,那通事沉默了一下,道:“除了爪哇语,这里还有人用梵语,而且爪哇语还有些不同。” 没等通事说完,刘海洋就大手一挥,道:“不用顾虑那么多,你会的是不是使用最多的?” “是。” 通事点头。 “那就如此,推广全军,就学这一个。” 刘海洋看向在场的指战员,道:“你们先学,所有俘虏,必须缴械,听不懂又反抗的,格杀勿论,反正这里以后只会有一种语言,那就是官话,懂吗?” “是,将军!” 所有指战员皆立定,齐声回应。 这也是办法之一,消除一定的语言障碍,到那时,投降的自然集中起来统一管理,不投降或者是因为听不懂而反抗的,刘海洋可不管那么多了。 混乱的时代,也只有明帝国才讲那么多的规矩,文明之师的头衔要顾虑,但不能因此而阻挡圣人的安排。 办法只能折中,留下听得懂人话的,毕竟这是教化的基础。 至于其他的,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就直接杀了,特别是满剌加的信徒,只能杀错,不能放过。 对方脸都不要了,那刘海洋自然不能因为妇人之仁而让自己的部队前后两难。 要是朝廷问责,自己来扛就是了。 有了指挥下放的方针,通事也就不用再想其他,便教导在场的人员如何发音。 一句话很简单,也不用去学着怎么书写。 当徐二黑学完之后,没有马上回去,而是辗转来到军医所在之处。 白色的帐篷很显眼,说明来意后,掀开帐篷,便看到军医正在给伤患检查伤势。 第693章 亚鲁城 “医师,某来问问鲁达的情况。” 徐二黑没有急冲冲的去拉住军医,而是询问了护理士兵之后,安静等待,避免给医师造成麻烦。 军医在军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可以说,每个士兵的命,都握在军医手中。 “伤口已经清洗处理,大致是没伤到内脏。” 医师翻找了一下病历表,随后看向徐二黑道:“现在有些发烧,已经服用了蒜素,你知道的,当前阶段,能不能挺过来,需要看他自己。” 闻言,徐二黑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医师说话虽然有点无情,但医药辅助的情况下,还需要看病患的求生意志。 说实在,比起鲁达,徐二黑更喜欢黑格,这个鲁达看起来就阴沉,做事不积极,总像是世界欠他什么一样。 得到了鲁达的大致情况,徐二黑就没有多待。 明军驻地距离下一个目的地并不太远,进攻亚鲁已经是既定事宜,现在不过是等待时机。 回到营房,徐二黑没看到黑格,找了一下,才看到黑格蹲在学习小组之中,一脸认真吸收知识的模样。 经历过了鲁达性命危机,现在的黑格知道,若放在以前,自己肯定做不到。 这让他更加坚定了学习官话的想法,只有去学习一种语言,才能去接触那些他还未知道的知识。 正如每个给黑格建议的人那样,好好学习明帝国的官话,部队是他最好的学习场所。 “徐队。” 那授课士兵看到徐二黑,立马停下讲课,朝徐二黑行礼。 闻言,徐二黑回礼,随后看向那些蹲在地上的人,再看向士兵,道:“感觉有点像某在天津的时候。” 离家远了,触景生情,脑海总会控制不住想起。 学习小组是在场明军都要经历过的事。 大头兵什么的,不存在的。 在先生面前,黑格可不敢直接开口,默默听着徐二黑和先生对话。 部队中,像黑格这样学习外语的人,有着良好的语言环境。 每个人都在注意听着,努力去分辨两人沟通的词汇。 聊了一会儿,徐二黑才对黑格招了招手。 黑格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在土着之中无疑是拔尖的存在,所以,对于黑格的安排,要提上一些层级。 “之后要进攻亚鲁,你加入过侦察小队,又对这里熟悉,你可愿意。” 徐二黑话说得很慢,顾及到黑格的语言基础。 黑格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反应着徐二黑话语的意思。 没多久,黑格才开口,问道:“那是不是要离开徐队?” 徐二黑拍了拍黑格的肩膀,不需要太多话,黑格也明白,雏鹰需要自己去飞,他也不能永远待在徐二黑的羽翼之下。 当他的价值被发现,那么部队就会给予机会,可若是黑格退缩了,部队也不会强求。 “我会努力的。” 抿了抿嘴,黑格开口道。 “好了,回去上课吧。” 得到黑格的回应,徐二黑也就不多待,正式调令会由徐二黑签署,而黑格,也算是土着中的标杆,其中包含的意义格外不一样。 调令下达,黑格领到了属于自己的兵牌,这是独属于刘海洋部的兵牌编号,一连串的号码,让黑格看了许久。 后勤辎重在运送完物资之后,回去还要再清洗一遍后勤路线。 这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明军可调动和利用的资源可比土着还要多。 就好比铁矿在土着手中和在明军的工程兵手中是两种不一样的概念。 李明达和贺强找到了黑格,从今天起,黑格就要加入他们。 现在的情况并不困难,还用不着一个新兵在前线拼命。 特别是侦察兵这种极其危险的兵种。 “黑格。” 徐二黑将黑格叫了出来,拍了拍其脑袋,再看向李明达和贺强,道:“这小崽子,以后就拜托了。” “什么话,黑格有能力,有潜力,往后或许又是一位猛将。” 李明达也属于队长,所以对上徐二黑也是平起平坐。 “他还小,别太惯着,该打就打,该罚就罚。” 徐二黑看着黑格,道:“走吧,前方就是大道了。” 从原本的队伍调到其他队伍,并没有什么仪式,只是两个队长之间的交流。 军营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黑格走到李明达的身后,身旁的贺强很和蔼地拍了拍黑格的肩膀。 发红的眼眶,黑格鼻子发酸,但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对着徐二黑深深鞠了一躬,道:“谢谢徐队。” 千言万语在胸腔之中,黑格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只能说出最简单的词汇。 “好了,走吧。” 徐二黑摆了摆手,转身走回营房。 任务紧急,黑格背上背囊,就直接要跟着后勤部队前往回旧港的路程。 而与此同时,明军对于亚鲁的攻势也开始。 亚鲁和占碑不太一样,在永乐时,便已经是一个小国,而且还向大明朝贡过,直到宣德五年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之后,就和大明断去了联系,此后就再无朝贡之事。 因为风俗比起旧港,更贴近满剌加,穆扎法尔·沙自称苏丹之后,穿越海峡第一个攻打的地方便是亚鲁。 毕竟亚鲁的对面,隔着马六甲海峡,便是满剌加的雪兰莪,乃是一处重要的粮食基地。 而现在,一支舰队正横在两者之间,断绝了满剌加向亚鲁输送粮食物资的机会。 大明对于亚鲁的记载也不多,就是其原本的国王和国民都是回回,田瘠少收,盛以芭蕉、椰子为食,男女皆裸体,以布围腰。 断绝关系之后,一切就不得而知了。 说是国,其实也不过是一座城而已,这点上,和占碑差不多。 而且,亚鲁还是一座港口城市,根据这点,明军选择沿着海岸进发,同时后勤部队回去后,便会让剩下的一支福船舰队充当运输船,以海陆两种补给线的形式提供支援。 留有后方这处据点安置伤员,刘海洋点好了作战人员,开始向着海岸线行进。 另一边,胡义部的辅船也发现了亚鲁城的真正港口。 入港到国,南是大山,北是大海,西连苏门答剌国,东有平地。 和之前的港口不一样,这港口连接着一条淡水河,河通大海,而亚鲁城就建立在河道的左右。 第694章 杀鸡也要用牛刀 在不清楚水文水貌的情况下,福船不会离海岸太近,避免触礁的风险。 就算有旧港的水手,胡义部还是一直以辅船在前探路,记录水纹,福船在后跟随的形式前进。 正因为这样,胡义部的行进才显得有些慢。 晴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阳光照射在海面上,吹拂而来的海风都带着温热。 胡义几人拿着望远镜,远远看着那繁华的港口,可不是之前的小港口所能比拟的。 “河道冲击滩涂,与天津港相似,是个不错的港口。” 仔细远观后,胡义开口说道。 亚鲁城其实并不容易被发现,因为在亚鲁城的前方,还有一座大岛,要光是在海中航行去观察海岸线,那么很容易会直接忽略这里。 外岛和本岛之间的距离大致十里,海水从中间隔绝两地。 施二姐也拿着望远镜观察,这种新鲜的器物,可以让目视变得很远,乃是兵家利器。 先敌发现,便能先敌准备,她可没从大明商贾那里听说过这种东西。 “亚鲁多是回回,自从满剌加渡过海峡,与旧港便断了联系。” 施二姐开口道:“此港离满剌加最近,顺风三日夜可达。” “先别考虑满剌加,某还没看到刘海洋部的踪迹,得找个地方,让侦察小队先登陆。” 胡义放下望远镜,看向王伟。 “海上信息沟通还是多有不便,周围岛屿颇多,可供舰队隐蔽,但相对的,敌人也可能隐藏其中。” 王伟没有看向亚鲁的方向,而是在观察四周。 “找个树木繁茂,又有高坡之地,建立临时烽火台,供通讯之用,将军以为如何?” 指了一处小岛,王伟笑着说道。 “便依监军所言。” 胡义点了点头,立刻让辅船开始行动。 舰队在海外的行动,对于沿途的小岛都会勘察,并且标记其中拥有淡水或者其他可用的资源。 福船虽然很大,但是与海岸距离很远,仔细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小点。 更何况,亚鲁虽然称得上是城,可要知道,他原本是一个国,一个国民都衣不遮体的小国。 如此落后的国度,就算被满剌加控制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将其的文明水平抬到和满剌加同等的水平。 就算是满剌加,在胡义的眼中,其实和亚鲁并没有什么区别。 刘海洋部沿着海岸线行军,地势相对平坦,不用过多的翻山越岭,而苏门答腊的水资源也比较丰富,只要注意一些沼泽和野兽毒蛇就可以。 这一路上,刘海洋发现,并没有如在占碑附近那么多的村落,能看到的也是一些人类生活痕迹而已。 “这是坚壁清野?” 刘海洋皱眉,开口道。 闻言,副官点头,道:“是很像,不过,他们有坚固的城墙吗?” 对于这点,副官持怀疑态度,毕竟占碑那样在前,不由得他去怀疑所谓的亚鲁是不是也差不多。 副官和刘海洋口中的城墙,那可不是简单的一道墙,而是以大明本土的城池中最低标准的土城墙去作对比。 “也对。” 刘海洋觉得副官说的很有道理,再问:“那他们都将人转移去哪里了?” “回指挥,或许被抓去充当壮丁了呢?” 结合经验,这是副官觉得最有可能的事情。 打仗需要人,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主动加入军队,所以就需要抓壮丁。 这方面,以前的大明也是如此。 “还是小心一些,让侦察队多注意点,最好能抓个舌头回来审问。” 甩了甩头,刘海洋将多余的想法消除,带领着部队继续赶路。 这样又走了四天,前方的哨兵才传回消息,前方发现城池。 从刘海洋部的视角去看,确实能看到一处城池,不过城墙看上去像是由木头和泥土相互堆积起来的一样,十分简陋。 而在外的人,皆是裸露着上半身,下身随意围着树叶或者兽皮,得体一点,站在一旁指指点点的人身上才披着布。 是披着,而不是穿着。 用望远镜去看,他们脸上都涂着各种各样的图案。 比起刘海洋见过的蛮夷还要野蛮落后,称之为野人也不为过。 “这不会就是亚鲁吧?” 刘海洋有些不敢相信,在郑和的记载中,蠢兹亚鲁,蕞尔遐荒,竟然是这样的一番场景。 但是,加上沿途的所见所闻,眼前或许真就是亚鲁也有可能。 “可有发现我方舰队?” 副官看向侦察兵,便多问了一句。 “尚未发现。” 士兵开口回答。 “指挥?” 副官看向沉默的刘海洋。 “先休整,探清楚四周地势,再发起进攻。” 刘海洋知道,换谁看到这么落后的场景,都会生轻视之心,但是,他身为指挥,不能随随便便就发动进攻。 别看对方虽然落后,但基本的弓箭什么的,还是有的,而且沿途清理了不少陷阱,也说明了对方渔猎技术不错。 盲目采取行动,可能会造成己方一些不必要的伤亡。 当部队得知前方可能便是亚鲁之后,指战员们就开始观察地形,同时比起大拇指,放在眼前去丈量距离和那简陋土墙的高度。 攻城方面,小型虎蹲炮自然是最好的武器,否则别看一个小小的土城,想要摆梯子攻打,也要承受对方远程弓箭的射击。 发挥我军长处,能用炸的,绝不用人命去进攻。 同时,刘海洋部也找好了临时驻扎地,就在山坡背部,有淡水资源的地方。 有着山坡遮挡,就算生火也不怕被发现,而侦察兵也能通过高点的优势,警戒范围更大。 刘海洋和各指战员围坐着,中间是一片清理后的地面,其上放着几块石头,代表着己方和敌军。 树枝在上面比划着,刘海洋开口道:“现在还未与胡将军取得联系,如果进攻,那就必须考虑没有重型火炮的前提,而且,这里和之前占碑不一样,那顶多算是寺庙,而亚鲁,可以称得上是土城。” 点了点一块较大的石头,代表着亚鲁城。 “指挥,这里的位置不错,有一片开阔地,足够我军队形展开。” 一个指战员指着一处空位,抬眉看向刘海洋说道。 而其他指战员也开始将白天收集到的信息汇总到地面沙盘之上。 第695章 整个人都麻了 海浪滚滚拍打在海滩上,白色的浪花消失在沙地之中。 刘海洋部正紧锣密鼓的展开部署。 攻打亚鲁城,就算是土城,那也是攻城。 清点完武备之后,又侦察好进攻路线,唯一缺漏,便是无法和舰队取得联系。 不过,刘海洋相信,当仗打起来,舰队肯定会知道。 “指挥,一切准备就绪。” 副官到刘海洋身边开口。 休息了几天,主要是让士兵清理整装,在雨林沼泽中行军,身上不免会落下蚂蟥什么的小虫子。 大多数停留休整,便是应对这一些,还有就是让士兵洗澡晒太阳。 亚鲁前国主苏刺麻在屋内来回踱步,他是聪明人,满剌加突然让大部队退回海峡,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样的一个地区霸主,不会平白无故做出如此大的动作。 目光看向北方,犹然记得二十年前,老国主还曾从那里前往一处传说中的地方。 可是,自那之后,老国主就没等来天使。 “王,城外有人。” 一个身穿兽皮背心,手上拿着木矛的士兵慌忙跑了过来。 那慌慌张张的表情,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大恐怖一样。 “什么人?” 苏刺麻转身,瞪了那士兵一眼,问道。 “说,说是什么大明,前来,宣战!” 犹如一道惊雷直接砸中了苏刺麻的身体,整个人不自觉摆动了起来。 一切都说得通了,满剌加为什么退兵,除了当初抬手便可平定苏门答刺国内乱的天兵,出口就能让暹罗与邻为善的天朝,苏刺麻想不到谁能有如此的能量。 “天兵?宣战?” 苏刺麻手扶额头,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知道,自己被苏丹耍了。 回过神来,苏刺麻一言不发,但是身形很快就往外跑。 “放下武器!所有人,放下武器!” 一路跑,一路大喊,哪有什么国王的仪态。 不过,随着苏刺麻的奔跑,其身后也跟随了很多人。 “开门!开门!” 亚鲁并不大,从那所谓的木屋宫殿到城门,都不用跑多久。 在巨大的木门前,苏刺麻双手拍着大腿,嚷嚷着让人开门,生怕晚一些就会发生什么意外。 伴随着嘎吱声,大门缓缓打开,在门后面,一个轻装士兵一脸警惕,手已经握在刀柄上。 作为使者,是不会带火器入敌阵,避免被俘的同时,让敌方得到火器。 在刘海洋思维中,使者不可随便杀,可蛮夷无礼,更何况比蛮夷更蛮夷的亚鲁。 所以,士兵是带着有可能战死的心态出现。 “臣,阿鲁苏刺麻,跪迎天使。” 熟悉的官话让士兵瞪大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一个人冲到他面前,很麻利地双膝跪地,甚至还滑出了一些距离。 嘶~ 光是看,士兵都觉得膝盖疼。 可苏刺麻并不觉得,相反,看对方的穿着,都是布,不暴露,一看就和自己这边的人有很大的不同。 作为使者的士兵,看着眼前面容看上去十分苍老,其实年纪也就四十多的老人,陷入了沉思。 没等他反应,苏刺麻痛心疾首,时而捶胸,时而捶地,道:“伪王卡希姆,寇窃其国,伪王枉顾上命睦邻通好,省谕下人勿肆侵侮,保国安民,和睦邻境,臣自知不敌,伪以降之,待天兵降临,必俯首帖耳。” 倒不是苏刺麻的文化水平很高,这是当初郑和传来的大明至尊皇帝敕谕,要求整个南洋番国和睦,禁止内斗。 郑和下西洋,大战也就三次。 永乐三年,三佛齐旧港,陈祖义诈降图谋袭击船队,郑和率兵应敌,杀敌五千余人,烧毁敌船十艘,俘获敌船七艘,生擒陈祖义。 永乐七年,锡兰山国王诱骗郑和到国中,发兵五万围攻郑和船队,郑和领随从二千官兵,趁夜突袭亚烈苦奈儿王城,破城而入,生擒亚烈苦奈儿并家属。 永乐十二年,苏门答剌国,苏干剌弑君篡位,不受大明承认,在郑和要回朝时,率大军截杀郑和船队,结果便是苏干剌部队被全歼,而苏干剌被献俘于北京城斩首。 这便是大明对于苏门答腊地区诸国的威。 “你会说官话?” 士兵被苏刺麻秀了一脸,吃惊说道。 闻言,苏刺麻已经万分确认,眼前的人便是天兵,立刻哭道:“满剌加枉顾天朝为其立国之恩,扰乱地区,臣时不敢硬抗,还请天使明察。” 士兵并不知道,当初满剌加被赶出三佛齐,就龟缩在暹罗的地盘,原本暹罗是要摁死这小蚂蚁,可因为朝廷的招敕,树碑承认满剌加,所以暹罗才不敢动武。 这便是大明对于地区稳定的德。 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人都过了一代,有些人已经忘了当初大明的威严了。 “你先起来。” 士兵开口道:“随我一同回营。” 直接将当地的旧王带走,士兵也不知道合不合规矩,可是对方都这样了,一脸老迈的人,痛哭流涕,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也应该给对方一个机会。 苏刺麻除了学习从大明过来的敕谕,其实官话并不咋样,毕竟这里可没有专门教他们语言的人。 但是,察言观色,他还是很会的,看到士兵脸上并无怒意,苏刺麻也就安心了些。 苏门答腊小国颇多,说是国王,其实和镇长差不多,有幸能接触天朝的,也就是他们这种国王,而他这一代的人,谁不知道惹怒大明天朝的下场。 “臣领命。” 别看对方只是一个士兵,当初爪哇国东西内战,误杀百七十余大明士兵,仗都不敢打了,国王亲自请罪,还赔偿黄金六万两,才得以平息事态。 六万两黄金,分到每个士兵身上,就是三百余两。 要知道,苏门答腊这里为了六十两黄金就能两国交战。 所以,经过那个时代的国王都知道,兵和兵是不一样的,他们不像爪哇那么富有,也赔付不起明军士兵的命。 跟在士兵身后,苏刺麻在心里预演着等下该说什么。 刚越过一片树林,放眼望去,苏刺麻差点就坐在地上了。 整齐待命,火枪林立的士兵,还有静静架在车轮上的漆黑炮口,几千双眼睛直勾勾看向苏刺麻,直接让苏刺麻整个人都麻了。 第696章 臣可以改! 刘海洋背着双手,歪着头,打量着面前垂首的老国主。 身上的衣服,很明显是朝廷赐下的,在这里可不常见。 只不过穿在苏刺麻的身上,就跟猴子穿着大袍一样,不合身。 部队本来都准备开打了,宣战不过是为了维护基本秩序。 不宣而战这种事情,没有必要。 “天,天使,亚鲁真的没有不臣之心啊!” 苏刺麻虽然想去天朝看看,但绝对不会是前辈的那种方式,一想到从老国主口中所说的场景,他浑身都在颤抖。 想要爬到刘海洋面前抱大腿,可一瞬间就被亲卫制服。 “你是回回?” 刘海洋挑眉,问出了苏刺麻听不明白的话。 经过通事的解释,苏刺麻才点头,弱弱回应:“是。” “那你知不知道,这一路来,我军仅遭受过回回的袭击?” 瞬间,刘海洋的脸就沉了下来。 “不是,那不是我们,那是满剌加,是伪王卡希姆。” 苏刺麻整个人匍匐在地,信仰混乱的时代,土着赋予了大明天朝上国的称呼,顾名思义,那就是如果有天国乐园,那就应该是大明。 人的认知,取决于他所见识过的事物,也就是眼界。 当看到真正的天兵之后,在苏刺麻心中,心中所谓的主,就在眼前。 “你们信仰同源,如何保证那城里的人,不会像沿途那些人一样,装成百姓偷袭我军?” 看着苏刺麻的样子,刘海洋有些为难了,毕竟,建设比破坏麻烦,本来想着杀人,自己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可现在这样,更加麻烦了。 苏刺麻已经在心里将满剌加咒骂了千百万遍。 他也知道,那种疯子,袭击的时候,总会高喊着主。 “臣可以改!” 苏刺麻咬着牙说道,疑心一旦生起,就很难根除,若不做点什么,留给自己的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这信仰,不要也罢。 “还俗?” 刘海洋不由得好奇。 在大明,听说过佛道还俗的,可没听说过回回还俗,这也是为什么大明会将回回视作一种人。 而对于苏刺麻来说,若按照沙利亚法,改信是要受到死亡的惩罚的。 这方面上,和华夏的佛道两教有着极大的区别。 “可以。” 想了想,刘海洋点头,但这事,他不会牵扯进去。 得到天使的认可,苏刺麻连忙叩首,道:“谢天使恩准。” “起来吧。” 刘海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但是,华夏自古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想法,能不打仗,就尽量别打仗。 “谢天使。” 从地上爬起来,苏刺麻搓着手,站在刘海洋面前,弯着腰,问道:“不知天使之后如何打算?” “不该问的别问。” 刘海洋摆了摆手,继续道:“快些去处理城内事宜,往后亚鲁归朝廷管辖,依旧由你治理,可懂?” “懂,懂,懂。” 什么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苏刺麻可不懂这些,但是比起满剌加统治,被大明所管辖,那身份可比起国王还要高。 至于改信这种事情,就是要清洗城中满剌加的支持者了,也就是苏丹的追随者。 “天使,城中或许还有一些顽固份子,能否请借天兵,还亚鲁清明!” 光靠苏刺麻自己,他可没有那么自信,否则也不会投降满剌加。 闻言,刘海洋转身看向队伍,问道:“谁愿出战?” “某请战!” 徐二黑上前一步,开口大吼。 其他指战员虽然慢了一瞬,但反应也很快。 “请战!” “请战!” 先是指战员,然后是士兵,一声声请战,让苏刺麻的心如同打鼓一般。 “徐二黑!” 刘海洋点名,徐二黑大喊:“到!” “领尔士兵,入城助力,我等为尔压阵!” 苏刺麻既然有这种请求,想必是要清除异己,但刘海洋无所谓,本来就打算见血。 “不负使命!” 徐二黑抱拳,随后转身,道:“诸位,此番入虎穴,莫要忘了前车之鉴。” 说完,便看向苏刺麻,向前,道:“某乃徐二黑,请带路。” 亚鲁城。 视野内,黑压压的方阵朝着土城笔直而来。 顿时,士兵立马躲入城中,可一想到苏刺麻不在,也不知道该向谁汇报。 刘海洋带领着部队,停在六十丈之外,而以苏刺麻在前,徐二黑在后的队伍依旧往前,从部队中脱离而出。 “徐队,指挥传话,能不亲自动手,就不亲自动手。” 一个人在徐二黑的身后压低声音。 “嗯。” 徐二黑点头,刘海洋给他们压阵,而他们,就是入城给苏刺麻压阵。 “开门,迎天兵!” 苏刺麻站在城下,抬头大喊。 而了望台上的士兵看到旧王带着那威武的士兵过来,而且还要开门,也不敢忤逆,立刻让人将城门打开。 看着眼前的所谓城门,徐二黑想到了老家山寨里的寨门,感觉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国王,没有走在中间,而是立于一旁,跟迎宾一样迎着徐二黑部队入内。 “门,就别关了。” 徐二黑对着苏刺麻说道。 “不关,不关。” 苏刺麻点头哈腰着。 而在场的亚鲁士兵,手里紧紧握着木矛,倒不是徐二黑他们自带什么威压,稍微转头,就能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士兵,手中拿着奇怪的武器,每个士兵比起他们,都是身高马大。 那种感觉,就算是满剌加的兵来了,也得跪。 步入亚鲁城内,地上是土路,而放眼看去,是前后飞梁高翘的木屋,和中式建筑有点像,但也有明显的差别。 徐二黑所过之处,能看到不少老人拉着孩童直接跪伏在地上。 当目光触及到亚鲁士兵的时候,对方一个踉跄,也直接跪了下来。 很快,目之所及,全部都是匍匐的人。 苏刺麻对此倒不意外,他们虽然寿命不长,但和他同龄的人也不是死绝了。 天朝对于亚鲁来说,跪迎天兵天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走在徐二黑的侧后方,苏刺麻开口道:“天兵稍待,臣去召集士兵。” 很显然,对于亚鲁城的清洗,将在苏刺麻叫完人之后开始。 徐二黑直接抬手,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那可以直接开始了。” 第697章 杀人的方式 拥有了强力靠山的苏刺麻,很快将亲信给聚集了起来。 亚鲁本来也不大,现在大门被徐二黑他们占据着,往外便是明军大部队。 与此同时,亚鲁城门外的山坡上,升起了一股浓烈的黑烟。 霎时间,整个亚鲁城都沸腾了起来。 “安静!” 徐二黑大吼一声,身后的士兵齐声呼喝。 顿时,苏刺麻领着自己的亲信开始将亚鲁城百姓给围了起来。 “天兵,应该没有大事吧?” 苏刺麻来到徐二黑面前,疑惑问道。 外边的浓烟,肯定出自明军之手,这点毋庸置疑,但要做什么,苏刺麻心里也不明白。 “没有。” 徐二黑十分淡然。 “首领,首领。” 一个士兵慌忙从后方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叫喊着。 “什么事,别大惊小怪的。” 苏刺麻瞪了眼那士兵,可是,那士兵双手颤抖,指着后面,磕绊道:“首领,首领,海上有船,有大船,好多船。” 闻言,苏刺麻整个身体都颤抖了一下。 他年轻的时候就听说过,天使降临,总会伴随着巨舟。 要不是他反应及时,那岂不是说整个亚鲁城要腹背受敌,到时候,他都不知道怎么死。 “胡将军来了,你看着,某去发信号。” 徐二黑先对着身边人说了一声,再对苏刺麻说道:“去迎迎吧。” 苏刺麻自然不会拒绝徐二黑。 让士兵领路,很快就来到港口处。 港口不是天津那种砖石铺制,多是泥土堆积,用木桩加固,而停靠在岸边的,也多是渔船独木舟。 到了这里,空气中还带着鱼腥臭味。 抬眉朝远处看去,确实能看到不少船只正缓缓向着港口驶来。 “福,福船。” 苏刺麻看到那被小船围在中间的巨舟,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说道。 也没等他反应,徐二黑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对着天上一拉,砰的一声,一道白天便可见的光从竹筒中激射而出。 犹如神迹般的场景,让苏刺麻当场呆愣住。 福船上,胡义等人站在甲板,看着冉冉升起的信号。 “刘海洋这小子,速度也是挺快的。” 从发现狼烟,再到信号光,间隔也没有多久,而且,这次信号明显是从城中发出,可见士兵已经入城了。 “想到一块去了,不过,我等的狼烟倒是没用了。” 王伟嘴角微微扬起,大明海军越是出色,那么对大明就越好。 “要靠岸吗?” 一旁的施二姐发问,现在都已经打进去了,自己这些人,总不能隔岸观火吧? “让福船保持战备警戒,我等靠岸去看看。” 辅船探路,测量水深暗礁,随后福船再缓慢靠近。 等到了足够的距离,胡义便乘小舟,转沙船,再登临亚鲁。 眼见着整个港口都被包围了,若是之前,苏刺麻肯定很慌,可现在,心里不由得开心了起来。 既然打算内附大明,那么大明越强大,那么对于苏刺麻来说,好处就越多。 “将军。” 当沙船靠岸,徐二黑立马上前行礼。 “将,将军。” 苏刺麻在徐二黑身后,学着徐二黑的口音。 “辛苦了,这位是?” 站在徐二黑面前,胡义先是拍了拍徐二黑的肩膀,随后侧头看向苏刺麻。 很简单的动作,便让苏刺麻直接确定,眼前这位将军,属于天使中的高层,或许比城外那位指挥还要高。 “亚鲁旧王,已经宣布亚鲁为我大明管辖区域,若是立府,现在算是土官吧。” 徐二黑大致将亚鲁的情况说了一遍。 “所以,现在是要清理亚鲁城内部?刘指挥打算让你们动手?” 闻言,胡义皱眉,毕竟屠杀对于明军的名声不好。 “不可。” 王伟当即就拒绝,监军的权力说大大,说小也小,但是这种事情,监军的建议,将领还是要听的。 “回监军,刘指挥让苏刺麻动手,毕竟他也要肃清异己,我等过来压阵。” 徐二黑当即解释道。 这么说,胡义他们才认同了下来。 不是说不可以杀人,而是要看怎么杀? “那就让他放手去做。” 胡义立刻就决定了下来,通过通事转述到苏刺麻的耳中,感觉犹听仙乐。 “是,将军。” 苏刺麻马上应了下来,随后朝着被聚集起来的百姓空处引路。 对于亚鲁城内突然又出现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就算亚鲁士兵刚才有听到,但难免捏一把冷汗。 亚鲁士兵围着百姓,而明军则是在精神上围住了亚鲁士兵。 胡义这些身上穿着布的人,仅仅是在旁边站着,就直接让所有的亚鲁百姓不敢抬头。 明军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而苏刺麻已经让人开始将人群分开了。 那些平日里最为虔诚的人,被分到了一边,连带着,还有不少亚鲁的贵族。 “主啊,苏刺麻,你想要干嘛?” “放开我,放开我,主不会饶过你的,你们这群恶魔。” “苏刺麻,当初我可是支持你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还有没有良心?” 光是看身上的服饰,胡义便能判断出来,被挑选出来的,多是权贵之人,而属于百姓的,很少,但也是一些老人。 至于苏刺麻为什么这么区分,胡义并不感兴趣。 被骂急的苏刺麻,指着其中一人,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满剌加伪王勾结,这些日子,你可没少站在我的头上拉屎,若我当时不服从,你肯定第一个杀我!” “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贪图我的妻子。” 现场可以说是舌战群儒,苏刺麻也不要脸面了,反正背靠大树,他不相信这些人敢反抗。 至于不挑选平民,倒不是他心善,而是平民之中,除了顽固信仰份子,其他人很多都是能过得下去就好,什么捞什子信仰,又不能当饭吃。 再加上,方才港口的时候,虽然他听不太懂,但能感觉到,明军中有人对于他的做法有顾虑。 很会审时度势的苏刺麻,怎么可能现在就翘起尾巴,作威作福起来。 一个个人被绳子捆绑起来,整整齐齐跪在一旁。 “满剌加来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对那些反抗的人吧?” 苏刺麻不屑笑道。 就算有着相似的信仰,可不代表着满剌加的兵就会对他们仁慈。 第698章 石刑 苏刺麻的声音很大,一改之前的丑态,反而一本正经了起来。 “我等亚鲁子民,得天朝至尊皇帝陛下祝福,我父王的王位,还是伟大的至尊皇帝陛下册封,满剌加狼子野心,妄图染指至尊皇帝陛下册封的领土,我知道,是我无能,无法对抗满剌加伪王。” 高声大喊,苏刺麻时而捶胸,时而顿足,眼角都流出了清泪。 “你们想想,之前满剌加的贼兵到此,为非作歹,肆意欺凌我们,而主没有来帮我们,他们就说,主选择了他们。” 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苏刺麻双眸闭上,眼角划过涞水,之后用手擦了擦,扯起嘴角,笑道:“但是,我们有天朝的庇护,大明至尊皇帝陛下没有抛弃我们!” 张开双手,苏刺麻犹如拥抱天空,大喊道:“天兵来了,将给予满剌加伪王惩罚,一如二十年前、四十年前那样,现在,天兵让光明重回亚鲁,至尊皇帝陛下圣谕,亚鲁的子民,也会是大明的子民。” “你们是愿意背弃天朝,还是成为大明的子民!” 苏刺麻双手握拳收回,拳头紧得发抖,就放在自己胸前,双眸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红丝,目光来回扫视那些仰望着他的子民。 “很澎湃,有朝廷文官的影子。” 胡义一直听着通事在旁边翻译,当苏刺麻停下来后,他点了点头,小声评价道。 “确实。” 站在他身旁的王伟,倒不会觉得被冒犯。 通过语言去调动,引导百姓,本来就是他们文官最会的事情,特别是在和平时期。 “大明至尊皇帝陛下万岁!” 百姓之中,一人突然高声呐喊。 原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人,顿时也找到了方向。 “大明至尊皇帝陛下万岁!” “大明至尊皇帝陛下万岁!” 一道道声音逐渐整齐,随后变成了声浪。 就连明军士兵也皆垂首,以表示对大明至尊圣人皇帝的敬畏。 “现在,展现你们的心意,主既然选择了满剌加,那我们也不要主了。” 苏刺麻状若疯魔,挥舞着双手,最后指向那些被捆绑着的人,道:“我以最后的王令宣布,对这些乱我亚鲁的贼人,施以石刑!” “这是何等的亵渎,你们怎么敢!怎么敢亵渎主!” “你们这样是要下地狱的!” 被捆绑着的人中,有人奋力喊了出来。 “主会惩罚你们的。” 这话说出口,但看向那些垂首的士兵,底气就稍显不足了。 “那你们就去见主,问问那位主,凭什么满剌加就能欺凌我们了?” 苏刺麻大手一挥,立刻有石头被推到了百姓的面前。 当即,他带头拿起石头,直接扔向所谓的贼人。 胡义他们也是第一次看以石击死的石刑。 那些完整的人,在一颗颗石头的砸击下,逐渐喷出鲜血,无论他们如何哀嚎,落下的石头似乎是无止境的一般。 施二姐忍不住捂住双眼,而王伟也皱起了眉头。 都不需要等太久,空地上就多出了一座石头垒起来的小山。 从缝隙之中,不断有鲜血流出来。 在王伟看来,石刑是一种十分逃避责任的刑罚,施行的人,双手依旧干净,也难怪这些人不像华夏那般,对死人保持敬畏之心。 利用石刑,将人给捆绑在一起,当前来看,效果还行。 “让刘指挥进城,接管亚鲁所有城防,现在起,亚鲁实施军管。” 胡义头也不回的对徐二黑说道。 将亚鲁纳入管理范围之内,也算是阶段性完成了旧港的防守任务。 圣人还要见施二姐,不能让圣人等太久了。 通事前去向苏刺麻传递胡义的命令。 而徐二黑则是前往城外。 当刘海洋部进驻亚鲁城时,地上没有所谓的石山,隐约可见地上沾染了些许血迹,但很快就被翻到土下。 苏刺麻的动作很快,依照着胡义的命令,将尸体火化,并且清理了一下土地。 百姓们一个个躲回了自己的房屋之中,透过窗户的缝隙,偷看不断入城的士兵。 亚鲁城的宫殿内。 所谓的宫殿,其实不过是更大型的木屋。 胡义、施二姐、王伟和刘海洋等人皆坐在木地板上,围成一个半圆。 对于一下子清理那么多权贵,会不会影响到亚鲁的治理。 苏刺麻表示,没有什么区别。 大明当初册封王位的时候,也没考虑过人口规模,只要能带领一部分土着,并且拥有地区控制权的,皆可以册封,并拥有朝贡大明的权力。 而亚鲁不过是一个比较大的部落而已,那些个权贵,平时也不参与管理。 甚至整个亚鲁,其实也没有什么称得上行政的治理模式。 “当初满剌加使者朝贡,其国使者言,其王慕义,愿同中国属郡,而后设为外府。” 王伟来前就有了解过相关历史,主动开口说道:“而今亚鲁也差不多,其规模最多也是郡县,但因方圆之内,也仅有亚鲁,设府也更方便管理。” “此事还需上报朝廷,由圣人定夺。” 胡义开口,看向施二姐,道:“如今亚鲁纳入囊中,旧港基本无碍,可准备启程回朝,觐见圣上了。” 闻言,施二姐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胡义并没有打算继续处理满剌加,而是要自己尽快动身去面圣。 “本使自然无不可,只不过这满剌加会不会往复?” 倒不是施二姐不相信刘海洋他们,只不过这有用的力量,自然是越多越好。 “无妨。” 胡义很是泰然,刘海洋他们留下来没错,但这次回朝之后,又不代表着不回旧港了。 下一次,来的人只会更多,或许还会直接重启郑和之前在南洋各处设置的贸易点和补给站。 到了那时,大不了就直接从满剌加那边登陆,现在情况大致摸清楚了,要是胆敢反抗的话,直接灭了就是。 拥有如此自信的底气,施二姐也知道,她虽然是宣慰使,但也人微言轻,只能点头,应道:“那若是胡将军觉得合适,回趟旧港,准备好贡品,便可以启程。” 第699章 要想富,先修路 虽然是在自己的府邸,但是苏刺麻仅仅是站在门外,等候里面的人召见他才能进去。 这并不是胡义他们有意去侮辱他,而是有些事情,苏刺麻没必要在旁边。 至于什么小民尊严,那得看哪里的小民。 胡义他们不会马上就离开,王伟希望施二姐从旧港调人过来,辅助苏刺麻,并且武装亚鲁城。 在明人眼里,那种连人都站不上去的城墙,根本算不上城墙,还有港口也要完善,最好是建造船坞,供给大明军舰养护之用。 光是城墙的建造和船坞,就要耗费许多人力,光凭亚鲁城里的百姓,人手不够。 “让苏刺麻进来谈吧。” 胡义望向门口,让人将苏刺麻带了进来。 各自都介绍了一下,语言上的差异,其实苏刺麻并不是很明白他们所对应的职位,只不过是有个模糊的概念。 当王伟说自己是兵部侍郎的时候,苏刺麻有些吃惊。 天使之中,很少出现文官,特别是南洋这里,以前都是武官和内官。 “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地方,我必定竭尽全力。” 感受到注目,苏刺麻也知道,是该表现自己的时候了。 闻言,王伟颔首,将亚鲁和旧港的规划大致说了一下,最好是从旧港途经占碑,到亚鲁一带,修一条夯实的土路,可以供马车行走。 度同制、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是始皇帝完成大一统的基础。 而当今大明至尊,在其基础上,加了语同音这一项。 想要富,先修路,让整个苏门答腊岛的路,都以大明规制去建设,便是车同轨。 对于苏门答腊来说也是一样,通过基础建设,可以将人聚集在一起,完成共同的任务,在适当的操作下,刺激当地经济。 “还要给他们发钱?” 苏刺麻觉得天方夜谭,让奴隶劳动,竟然还要发钱? 挑了下眉,王伟似乎早有预料般,直接开口道:“对,用大明铜币。” 如果说,当前亚洲最有用的通行货币,那大明铜钱就当仁不让了,再者便是波斯金币。 可金币的面额太过巨大,而东南亚的这些土着,并未形成像波斯那样的大国,所以很多交易,多是以物易物。 别的不提,现在旧港都还在使用宋朝的铜钱。 随着郑和下西洋,大明铜钱也开始流通了起来。 王伟当然不是发善心什么的,而是因为旧港离大明太远了,武力控制虽然简单,但其耗费也颇大,还会存在反抗的不稳定因素。 可用经济和文化控制就不一样了。 要说地区大国,旧港的东南方向有爪哇,东北方向有暹罗和满剌加,别管打不打仗,单纯的商品流通,就足够旧港发展,在合适的时候开始收税,到时自然可以养军。 至于圣人是否有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也不是王伟可以揣测的。 “可,大人,我没钱。” 苏刺麻偷偷看了眼坚定的王伟,顿时就苦下脸来。 别以为什么王都是风光无限,锦衣玉食,要知道,苏门答腊岛上,现在还有那些茹毛饮血的部落人,他们的首领也可以称作王。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苏刺麻甚至对王伟的天使滤镜都掉了一些。 “这点,你不用担心,所支出例俸,皆由旧港宣慰司调度,某跟你说这些,是告诉你,别在这方面动小心思。” 王伟没好气看了苏刺麻一眼,所谓先小人后君子,明确好底线,对于这种落后的地区,更是要如此。 别看现在苏刺麻唯唯诺诺的样子,大明那些豪绅在百官面前也是如此,但是吃喝拿卡样样都不少。 苏刺麻愣了一下,他都没往这方面想,竟然还能有这种操作。 不过,再看王伟,苏刺麻突然脊背有些发凉。 “那我可有例俸?” 苏刺麻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很直接问了句。 闻言,王伟与胡义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这要是换在大明,肯定不会有人这么问。 这方面,无论文武,谈钱总是伤和气的事情,但是暗地里捞钱就是另一方面了。 “有,大明知府年俸禄差不多百两银,就是这种银币。” 王伟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币,推到苏刺麻面前。 精致的银币,上面虽然有些暗沉,可依旧能看得出上面精致的浮雕。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印一个头像上去而已,那种波斯金币也有。 苏刺麻指着银币,都不敢用手去碰,就跟一开始见识华夏那些精致的瓷器一样,生怕给弄坏了。 在华夏陶瓷和古董行业里,官窑之所以值钱,并不是因为年份,而是它刚出窑的时候就已经是普通人无法触及的东西。 现在,苏刺麻也一样,他这一身衣服,还是永乐帝赐下的。 “这,这是给我的?” 因为太过不敢相信,所以苏刺麻还要问一遍在场所有人。 “正是,此一枚银币便为一两,你一年例俸,差不多就一百枚这种银币。” 王伟很细心的向苏刺麻解释。 “那之前的铜币?该如何处置?” 亚鲁没有自己的货币,或者说,现在整个世界,能拥有自己货币的,属于少数。 “暂时照旧。” 王伟他们并不知道,现在大明已经开始回收铜币压制新币,所以就让苏刺麻讲究。 很多事情无法面面俱到,这时候,官员便会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过渡期过了,朝廷政策下达之后再作定论。 而对于苏刺麻来说,自己拿的是如此精致的银币,而那群屁民,也只能继续用那些陈旧的老币,无形之中,就给自己抬高了不少物质上的差距,所以,他一下子就满意了。 “还请上官放心,亚鲁城心向天朝,我也会很努力去完成上官交代下来的事情。” 说话的时候,苏刺麻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那银币。 见状,王伟再把银币往前推了一些,道:“那便好,这枚银币,你就先收着吧。” 面对苏刺麻,王伟并没有把话说得太含蓄,并不是因为苏刺麻是洋人这种身份,而是语言上的不通,王伟觉得,对方或许听不懂华夏含蓄的表达。 “谢上官。” 苏刺麻双手捧起银币,现在已经不称对方为天使了,毕竟,自己现在从某种方面上说,也算是大明的官员了。 第700章 特例中的问题 小民有小民的智慧,并非说小民就一定要淳朴老实。 面对王伟这类大人物,苏刺麻自知表现得十分谄媚,可自己投了满剌加,又弃暗投明,尊严什么的,放下了就好。 原本要打起来的仗,没有打起来。 听上官话中意思,是大皇帝要见见施二姐这位宣慰使。 也就是说,因为大皇帝要见施二姐,所以来的才仅仅只有两支舰队。 思绪辗转间,苏刺麻也想去面圣,朝圣这个词,在他们的信仰中有着特殊的意义。 可以前的朝圣,看的是冷冰冰的建筑,而施二姐的朝圣,却是一个活生生且实际存在的对象。 在众人眼中,苏刺麻不是那种专攻心计的人,突然嗫嚅起来,自然就被王伟看了出来。 “还有何事?直说无妨。” 王伟皱着眉,眼中带着些许的疑惑。 “上官,我能否一同前往面圣?” 苏刺麻的声音很轻,说完之后,连忙补充道:“我也会准备好贡品。” 其他的,苏刺麻算不上十分清楚,但有一点,苏刺麻肯定是知道的,那就是每次朝圣回来,老国王都会带着许许多多他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甚至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当时老国王带回来的。 精致的瓷器是易碎品,时间久了,总难免有个什么不小心。 闻言,王伟愣了一下,随后看向施二姐,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虽然施二姐是朝贡面圣的主要关键人,可现在苏刺麻作为预备官员,入朝述职也是理所应当。 换而言之,苏刺麻可以以另一种形式去面圣,而不是朝贡。 “可以。” 王伟当即就拍板,反正亚鲁城防什么的,都要交给刘海洋接手,有苏刺麻和没有苏刺麻一样,往后亚鲁也会推行明帝国的法令,苏刺麻不过是一个过渡期所需而已。 “谢上官,谢上官。” 得到肯定,苏刺麻心中狂喜,然后问道:“什么时候启程?我需要准备什么?” “关于历史、天文、地理乃至动植物记载的书籍,还有各类矿物。” 王伟想都不需要多想就回答,这让苏刺麻和施二姐纷纷愣住。 犹然记得老一辈的人好像不是带这些,而是各种稀奇动物和土特产。 但仔细想起来,又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现在多了些书籍。 沉默了一瞬,苏刺麻立马答道:“知道了。” 讨论结束,苏刺麻出去后就对外宣称自己卸任王位,其实在投降满剌加之后,这王位已经可有可无了,但不妨碍苏刺麻好生利用一番,来给自己增加点声望。 背靠大树好乘凉,重新拥有能够以大明的名义办事,身份什么的,倒是其次。 更何况,亚鲁的百姓又听不明白苏刺麻在说什么,他们中,有的连天朝都不知道,就甭提知府是什么东西了。 可这对百姓好像又没有什么差别,至少现在,百姓只觉得城防换了些人,其他的变化,就是作威作福的满剌加人消失了,生活重新回到了安定。 也就是衣不遮体的问题,对明军来说有些困扰。 血气方刚的男人,看到袒胸露乳,在土路上晃悠的女人,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要不是被各指战员给压着,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就是很简单的衣服,对亚鲁来说,也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王伟乃至明军,可没有人会织布,当前的士兵最多只会补,至于织布什么的,不会! 所以,王伟回到旧港,就想着直接调用,毕竟旧港作为华人的聚集地,传承至华夏的男耕女织依旧存在,但仅仅只能满足小家庭和旧港当地的用度。 了解了这些之后,身为兵部侍郎的王伟,有点愣神。 这在大明完全不成问题,特别是在整个京畿地区,制衣坊调动起来的织工,再加上农户自家的产出,虽然不能说没有人衣不遮体,但也不会像亚鲁城这般。 看到了特例,王伟对于轻工业或者手工业有了更加清晰的概念。 一个地区,毫无发展,甚至没有纺织概念,男人和女人一样,都是下身缠着布,对于王伟这样的文人来说,可不仅仅是有辱斯文了,简直就是礼乐崩坏。 王伟不知道什么尊重当地文化,对于他来说,男女有别,就该有界限,就该有伦理纲常。 可是,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建设什么制衣坊、手工作坊并不是很简单的事情,所幸旧港现在有不少商贾,召见之后,得知当地其实是有织布技术的,但只有基础的麻布。 正如旧港发展出来的传统服饰,要想达到大明的水平,并不容易。 “那,能否在此地建设制衣坊?” 王伟看向眼前的海商,开口问道。 闻言,那海商稍微低下了头,然后叹口气,说道:“大人,小的就直说了吧,若是在此地开办制衣厂,以丝绸为例,就要种桑养蚕,一棵桑树要种三到四年,还不如直接海运过来,而且,海运更贵。” 说到底,就是利益,现在大明握着丝绸方面的垄断,而能消费得起布匹的,肯定不是亚鲁城的那些“野人”,对于明商而言,他们的生活在大明本土,那里能获得他们想要的生活服务,来旧港,就是为了在大明能得到更好的服务,没有必要去考虑这里的发展问题。 大明的纺织业是冠绝的存在,但并没有达到产量过剩,而民间用料运送到这里,贵族看不上,普通人消费不起,海商甚至可能回不了本,所以对外贸易,一直都是丝绸瓷器这类奢侈品。 “我,知道了。” 本来想说什么的王伟,突然就转换了话锋。 商人逐利,而现在朝廷有可以指挥这个【利】的手段,这就无需跟眼前的海商说了。 而且,这番过来,他是监军,并不能直接干涉发展问题,一切还需要带着施二姐回朝,向圣人禀报之后才能做定夺。 在王伟埋头奋笔直书,将所遇到的问题记下来的时候,施二姐和苏刺麻已经开始为面圣筹备贡品了。 第701章 小国的不安 满剌加。 穆扎法尔·沙坐在高贵的王位上,听着士兵从前线传来的情报,不由得陷入沉思。 大明没有马不停蹄的进攻满剌加,也没有对他发出照会,只是在亚鲁和旧港之间,不断有海船来往。 如此的作态,顿时让这位苏丹心里有些捉摸不定了。 他想过承受大明的怒火,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好几种说辞,该怎么请罪,就怎么请罪。 可这一切都没有,没有天使过来问责,没有士兵登陆满剌加,这种沉默,让穆扎法尔·沙心中更加不安。 身为苏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是以实力为基础的。 再次出现的大明,穆扎法尔·沙可不认为满剌加已经拥有了超越天朝的实力。 和亚鲁不一样,他想要的是体面,就如郑和原谅了爪哇的误杀,只要自己态度好,那么新来的天使,也一定会接受自己的诚意。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对方什么都没表示呢? 不仅是苏丹想不明白,底下的臣子,也没有一个人能想明白的。 正因如此,这王位坐着,有些硌屁股了。 天朝好几年没有露过脸了,但是,关于她的传说,一直流传于整个南洋高层之中。 更何况,满剌加其实有另一个名字,满剌加外府。 立摆栅墙垣,设四门更鼓楼,内又立重城,盖造库藏完备。 可以说,当前满剌加这座重镇,就是郑和当前组织建立起来的。 更不要说,永乐帝在高层面前展现的财力,光是黄金百两,白银五百两,各种绫罗绸缎,现在一些官员身上,还穿着呢。 明军的沉默,还让满剌加内部一些人坐不住了。 人心开始浮动,对这位苏丹不满的人并不是没有,和朱祁钰一样,只不过王权掌握军权,足够镇压那些心生异念之人,使其安分守己。 而现在,大明海军就跟蒙古骑兵一样,在外部形成了强力威胁,而且还是那种自知不敌的威胁,自然会有人想要利用一下。 “王,从旧港传来情报,天使即将带宣慰使和亚鲁王返回天朝。” 传令兵说完之后,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这就,要回去了?” 穆扎法尔·沙腾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不能让他们走!” 一个头戴着白色缠头帽,留着大胡须,身材肥胖的人站了出来,单手抚胸对上位的苏丹说道。 这话一说,苏丹的目光就看了过来。 “你让本王去截杀天朝的巨舟?” 穆扎法尔·沙直接问道,似乎是在确认那个大胡子说的话。 靠着外戚上位的穆扎法尔·沙,对于眼前的表兄弟有着十分的信任。 吞·帕拉克乃是苏丹的表兄,现任军队统帅。 “正是,王,若是放他们回去,必将带回更多的军队,到时候,满剌加就危险了。” 大臣中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前满剌加和天朝还未有直接冲突,而按照帕拉克的说法,主动截杀,那就是直接正面开战了。 可是,他们没人站出来说什么。 因为站在最前方的,便是帕拉克的父亲,沙的舅舅,吞·阿里,满剌加的宰相。 只要阿里没有出口驳斥自己的儿子,那么其他人又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呢? 不过,沙又不傻,截杀就是开战,只要有漏网之鱼,那么自己将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苏干剌。 “王,现在探明天兵不过两支船队,我等战船三百余艘,只要在海上对其歼灭,必无后顾之忧,到时候,攻取祖地,天使再来,也死无对证了。” 帕拉克昂首挺胸,侃侃而谈,说完之后,他发现满场都很安静。 就连苏丹沙也满脸黑线。 很简单,这个战略,有人实施过,正是苏门答剌的伪王,苏干剌。 沙和苏干剌都是弑君篡位,现在有人跟沙说,学习苏干剌的做法,那么这位苏丹会怎么想? “咳咳。” 这时,屈居苏丹之下一个台阶的宰相阿里轻咳了一声,道:“统帅不通历史,或许不知道苏干剌,还请王不要怪罪。” “宰相如何觉得?” 听到自己的舅舅开口,苏丹便顺势问道。 “臣觉得,可以将其行程透露给海盗,而且要快,之后我军便伪装海盗,混入其中,如此又得了海盗的势,若是战败,也可以将错误推给海盗。” 阿里一边说着,一边环顾下位的大臣,继续道:“其实,统帅说得不错,如果此番他们回去了,那么下一次,或许就会带更多的战船过来,比起那时遮天蔽日的船队,现在出手,最为合适。” 大国的武力越强,只会让周边的小国越发不安,特别是在国与国之间只有弱肉强食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之前大明长时间没有出现,地区霸主尚且可以出来透透气,可现在,霸主试图逐渐摆脱明帝国的政治影响,加强军队,扩充舰队,在控制苏门答腊海岸的战略要冲之中,不免杀了一些负隅顽抗,但受明帝国册封且传承有序的地方。 所谓做贼心虚,便是如此。 以他们的理解,这一次明军回去,肯定会带大军过来,到时候他们还不是只能引颈受戮。 这对于任何一个拥有霸主之心的国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 可奈何郑和给他们的阴影太大,就算控制整个苏门答腊,他们也不会幻想自己能正面击败那传说中的天朝。 穆扎法尔·沙皱眉深思,出于对舅舅的信任,他越想越觉得这方法可行。 “此事便交由宰相和统帅全权负责。” 思虑再三之后,穆扎法尔·沙便做下决定,天兵要是直接打过来,说明对方有依仗,那时肯定不能打,可是,对方没打过来,而是要走,而且可能会带来援军,那么这位苏丹就不能接受比当前这支海军还要更强大的存在了。 当然,凡事还是要留有后路,不管是海盗,还是让自己的舅舅和表兄负责,对于这位苏丹来说,到时候,就可以直接甩锅。 甩给海盗和甩给宰相、统帅,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第702章 有政策就好办事 天津府。 李贤双手背在身后,没和其他知府一样,高坐垂堂,而是对天津各个厂区和各种工地进行视察。 作为大明最早的试验地区,治安司、治安所的设立,让知府的工作量少了许多。 这也让李贤可以将重心放在经济发展之上。 石砖街道被街边的商户洒了水渍,避免道路有飞尘。 站在工地前,身旁一个戴着竹编安全帽,看似工人,其实是工部下放的监工,指着前方,向李贤讲解着:“这边是宿舍,按京城景泰学校的规格建造,但规模比京城还要大上许多。” “大概多久能完工?” 李贤看到的,是被人工挖出来的地基,丝毫看不出学校的样子。 当前学校建设和厂房建设不一样,厂房多是单层,只需要给砖墙挖好沟壑就可以开始垒砌墙砖,而学校这类高层建筑,就需要挖出足够深度的地基。 “年底可以完工,明年便能招生。” 监工的皮肤黝黑,丝毫没有官员的形象,面对李贤的问话,笑呵呵回答着。 “这些工人都核实过了吗?” 李贤看向基坑中正在不断挖土的工人,按照现在大明政策,这类工人主要是面向流民,以法不既往的原则,吸收流民留在京畿,也是对地方土地兼并的一种打击。 豪强能肆无忌惮的兼并土地,其中原因之一便是农户变成佃户,就算逃成流民,被找到之后也只能遣返回本地。 这样根深蒂固的土地束缚,无论他们怎么做,都不怕没人帮他们种地。 朝廷清理了一波田册,也只能做到还给一部分人,至于流民,对于地方的失望,如果当地豪强没有被处置,那么他们也不敢回乡。 再者,京畿发展正是需要人力的时候,折中的做法,便是忽略掉一些法规,给流民一个正式的新身份。 说到底还是天高皇帝远,在军队那些新退役的人准备好之前,就只能这么做。 “皆是核查清楚,且工人之间都有互保。” 监工点头回答着:“现在天津到处都在施工,最缺的就是施力气的人,商会那边还有组织从乡下进城务工的,都有在府衙登记档案。” 连带着政策的支持,李贤感觉做起事情,比以前顺畅多了。 “要注意施工安全,建材也要严抓,若是偷工减料,你知道后果,这可都是未来的苗子,要是出了大事,谁都担不起。” 这话李贤最近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知府大人,这谁都知道,学校承建方是圣上,出资方是户部,还有自己的审计,商会那边,或许会收些人头费,但其他的,没人敢动心思。” 监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来视察学校的,可不仅仅是知府,连带着,工部、户部还有圣人的人,都会不定时过来看一下。 当然,李贤会如此说,也是因为天津存在着私人施工队,那些便是部分商会拉过来的人头,开展施工可没有像这里要求高。 又转了食堂和其他地区,李贤才从工地离开。 “知府大人,接下去是去天津码头。” 身边的商辂开口提醒。 天津拥有河运、海运和陆运,朝廷不断往天津输送资源,开发基础建设,也是因为北京城的发展需要依靠天津这一中转站。 渤海的海运,自洪武开始,永乐规模最大,也是在永乐之后结束。 然后便是河陆兼用的运粮路线,其中河运最快,天津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节点。 从唐朝开始,直沽寨便是南粮北运的水陆码头,元朝在这里设立海津镇,到了永乐才改名天津。 以前的镇已经变成了府,这座由漕运发展起来的城市,原本就有着大量的脚夫。 在扫黑除恶之后,这些脚夫就经过府衙管理,开展正规化流程,不再像以前那样,成为鱼龙混杂之地。 当然,其中难免会有抱团现象,但是帮派,那是万万不敢的。 要说天津最热闹的地方,就属于河运码头了。 因为以前的水路并用,所以大路也是连接着码头,一年四季,来往不绝,渐渐也形成了一种码头文化。 人群的聚集,自然吸引了路边摊、杂耍以及各种商铺都在这里汇集,再加上一些海运的船也是从运河入海,途经码头,在这里驻留也是常事。 官府马车很有标示性,到了码头便停下。 李贤坐在马车里,远远就能闻到空气中的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 与海边主要的鱼腥臭味不同,水路码头的腥臭味比较淡,其中混杂着各种摊点小吃的香味。 码头的脚夫虽然在知府衙门登记,但是现场管理依旧是交由运河总督管理。 说是总督,本来是由刑部或者御史来监管整个运河系统,和后来运河最高管理机构还是有着一些不同。 而现在,官职细化,该职位交由工部派遣,除了负责运河的疏通和运输,还有码头船舶乃至人力的管理。 这时的总督才算是真正的负责人。 至于税收和各种费用,当然由户部或者下辖的税务局来负责。 一改以往那种只要是个部门,就拥有收取费用的权力。 码头上,各种船舶有序排着队,由码头上竖立起来的脚手架吊台,一次性从船上吊下大量货物到搬运点,而脚夫们就在搬运点那边接货,用人力以最快的方式将货清空。 这样可以减少船舶停靠的时间,大大增加了码头卸货的数量。 同时也增加了人力需求。 以前脚夫还会由徭役来充任,由于财政预算太低,官府层层课征,时常有让原本只需要做搬运工的徭役去修理闸坝或者搬运其他物料。 而应役获得微薄的报酬,也会被克扣贪墨等,最后出了力气,却连饭都吃不上。 这也是因为以往部门收费杂乱的原因,现在有着京城输血,天津财政宽裕,足够去支付这些廉价的劳动力报酬。 当然,这仅属于负责搬运官府粮草的这些脚夫,而商会的运输船,要搬运,那得加钱。 有了这一套新流程,直接将官和商分开,明码标价,才不至于让码头经济产生混乱。 第703章 车同轨 按照天津发展需求,当前的人力还不够。 而水路码头这,有一处属于朝廷漕运卸货点。 高脚吊架从船上吊下大量的物资,可却没有放到空地,而是直接卸在方形车厢内。 牵引车厢的是铁岭挽马,力速兼备、适应性强、耐粗饲、富有持久力,极具适合农业生产和交通运输。 在辽东完全纳入治理之后,挽马便成了京畿地区最好的畜力资源。 当然,光这样并不行。 李贤主要视察的便是官方的漕运卸货点。 从码头到官仓,有一条奇怪的路线,和普通路面不一样,其上铺制着铁条。 拉货的马车,轮子也是由钢铁制成,相比砖石路,铁轨和轮子能运载更多,更沉重的货物。 而且因为是轨道,赶马车的人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会挥鞭子,挽马拉动车厢就会按照既定路线移动。 如此便减轻了官府对徭役脚夫的需求,释放出来的劳动力,可以去满足天津其他劳动需求。 虽然是专车专用,可简单的结构,就能发挥如此大的作用,让李贤不得不重视,考察能否运用在其他方面之上,释放更多的劳动力。 运河总督跟在李贤身侧,看着畜力轨道车,道:“吊架和轨道车,极大缩减了卸货运货的时间和数量,以往从码头运往仓库,高峰需要百余人,现在也就多几匹挽马,多加几节车箱,便可。” “若是这轨道连接至海边港口,铺到北京城,岂不是可以节省很多人力?” 李贤看着来往的马车,悠悠问道。 闻言,河道总督摇头苦笑,每个看到畜力轨道车的人都会这么觉得,可现实并非如此。 虽然朝廷控制了整个辽地,可马匹的主要供应对象是军队,若是要铺制如此长的轨道交通,那就需要不少马力,还不如河运来的方便。 “李知府,连接海边港口是可以,但工部研究觉得,应该绕过主城区,最好便是仓库搬迁,至于与北京城的轨道,当前还不如疏通运河来得方便快速。” 天津的城市规划中,就没有考虑过轨道交通。 而且,当前的轨道交通,主要是试验性质。 北京城,王恭厂。 经过机车的精加工,更加精致的蒸汽机被手搓了出来。 蒯祥、王富贵等人皆在场见证该机器的启动。 自从有了机床之后,王富贵的子弹有了更加清晰的方向,为此,他也需要学习操作机床。 现在的王富贵,已经不仅是负责火药,为了配合他的子弹构想,王富贵也尝试亲自去改造现有的枪械。 至于蒯祥,所负责的便是当初他所说的蒸汽机离合开关的机关设计。 眼前的蒸汽机,拥有两副汽缸和活塞,通过连杆,提高了轴承的转动速度。 随着炉火开始加热,活塞开始交替上下浮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众人观察着各个零件,徐工手里拿着水囊,看了一下,便往轴承和齿轮上倒。 而水囊中,流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油脂。 等新型蒸汽机运行了一段时间后,徐工抬手,用力压下一根拉杆。 呜~ 一道阀门被打开,大量蒸汽释放了出来,发出绵长的汽笛声。 气压得到一口气的释放,蒸汽机的转速开始下降,渐渐停止了下来。 “好了。” 徐工整个人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笑着面对蒯祥等人,道:“运行十分成功,事实证明,圣上所言的双缸结构,确实提高了蒸汽机的转速和扭力。” 掌声逐渐响起,随后徐工抬手,才将掌声压了下来。 “只不过,之前发现的磨损问题,虽然可以用油来减轻磨损,但高温状态下,润滑效果很快就会消失,需要不断添加。” 随着功率的增加,铁和铁之间的摩擦必然产生无法修复的损伤,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蒸汽机的零件需要不断更换的原因。 当然,发现问题,再想办法解决就行。 “这里,和这里,之后都要增加铁盖,避免尘土落入其中,损耗零件。” 徐工又指了几处暴露出来的机械结构,这些也是在使用之中发现的问题。 在有了开关之后,不该暴露出来的部位,就要封起来,保护好里面的零件,外加预留入油孔。 “轴承连接车轮的问题,有什么想法?” 蒯祥搓着下巴,看着轴承,在脑海中思考如何将其和车轮结合。 作为大明的建筑工程师,天津的轨道交通设计图,他也是过过眼的, 当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他便想到了蒸汽机,正如不用指挥马匹拐弯,拥有轨道的车辆,只需要往前就行,抛开了人力和畜力,便是当初圣人所猜想的那般吧? 闻言,徐工直接摇头,道:“其实不用轴承,轴承适合机床,若是要带动车轮,可以直接在活塞上安装连杆,只要调整角度,就可以带动圆轮。” 一边说着,徐工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这是他自己画的构想图。 蒯祥仅仅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方法可行,而且靠着这样的连杆结构,圆轮之间也能形成联动系统。 “轨道间距六尺,有没有问题?” 六尺,是始皇帝统一六国后定下来的统一车辙,虽然各朝各代的尺寸有所差距,但是,和圣人提出的标准化一样,轨道交通必须保持相同,那样才能不断延伸开发。 “没问题。” 徐工点了点头。 一旁的王富贵并没有问题,听着两人对话,也看到了新设计的结构,灵光在脑海中闪过。 “要是没有什么问题,就上禀圣上,现在不少地方都在等着这蒸汽机。” 蒯祥开口,笑道:“现在整体变小,更加方便运输了。” “再等等吧,现在厂里试用几天,外壳盖子都要加工一下,完全没有问题在禀报圣上。” 想要稳健一些的徐工说道。 正如蒯祥所说,大明的西山兵工厂、天津造船厂,甚至京城的制衣坊,都在等待蒸汽机,可正是如此,徐工才要慎之又慎。 现在已经算是当前蒸汽机的完全体,自然要尽量减少问题才能投入使用。 第704章 战争多是毫无理性的 旧港的舰队已经准备就绪。 码头上站满了送行的人,汪朝明也在其中。 他很想陪同宣慰使,可是,当前的旧港需要留下人主持大局。 而明军留下来的,除了刘海洋部队,还有一部分阴阳官,这些人是留在这里记录当地天气、动植物,乃至海况。 一箱箱货物不断被搬上船,这一次,胡义直接拒绝了苏刺麻要带上奇奇怪怪动物的请求,相比动物,各种矿藏倒是被允许。 不需要很多,算是地质勘探的性质,只需要让圣人知道这里有什么矿物就可以了。 即将登船的胡义,转身看向刘海洋,拍了拍其肩头,并没有说话。 码头的海浪拍打在堤岸,海鸟在天空上高飞,下方可没有它能停留的位置。 收起的风帆桅杆上,水手们赤着胳膊,正在解开束缚风帆的绳子。 当胡义领着施二姐等人上船,风帆随之垂落。 岸上的人注视着巨大的帆船缓缓离开,不断挥舞着手告别。 离开陆地,苏刺麻心中突然感觉到一阵紧张,一想到要去朝圣,脑海中不断幻想起要如何面对那高大威猛的身影。 其实,施二姐也差不多。 来的时候近百艘,回去时也差不多艘船。 一部分是亚鲁和旧港的货船,还有就是大明海商跟随着舰队,那样感觉比较安全。 此趟旅程,对于海商来说,算是收获颇丰。 巨大的风帆被海风吹得鼓起,拉动着巨舟破开海面,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去。 舰队漂泊在海中,虽然能看到周围许多船只,可还是让人感觉像是一叶孤舟般,任凭着海浪起起伏伏。 “胡将军,我们就这么走了,满剌加会如何想?” 王伟凝视着波涛,突然就开口问道。 闻言,胡义皱眉,道:“要么什么都不做,要么就将事情做绝。” “某也是如此以为。” 王伟点头,道:“所以,某认为,应该让士兵上商船,避免到时候产生什么不必要的骚乱。” “福船不可少人。” 胡义开口道:“不过王监军说的是,就抽调部分火龙船的士兵过去。” 顿了一下,胡义就问道:“监军觉得,若是满剌加想要动手,会在哪里?” “番船多数小而经不起风浪,要想袭击舰队,也就距离陆地不远的那些小岛,若是提前准备,倒也是能突然袭击。” 对于博览群书的王伟来说,华夏千年战术,其中并不缺乏水战,而海战需要考虑到风浪,来时的阴阳官已经重新绘制了海图,也能参考出一些利弊。 “我们还是具有火力优势。” 胡义看着王伟摊开的海图,开始构想袭击发生时,各单位应该如何应对,才能对舰队最为有利。 就是身后的商船和货船有些难处理,打起来的话,估计难免顾及不到。 “不仅如此,我方船速更快,若能先敌发现,处理起来并不难,只是要错过几个补水点了。” 王伟皱眉说道:“考虑到几处皆可能对敌,某建议,先消耗椰栗,保留淡水。” 对于深谙居安思危的华夏来说,防范未然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更何况,有满剌加这般潜在威胁。 胡义和王伟一番讨论之后,就立马对舰队作出了调整。 当苏刺麻得知,便有些惊奇,前往询问胡义,道:“胡将军,满剌加伪王真有那胆子袭击天兵?” 同来的还有施二姐,她倒是没有像苏刺麻那样开口问,不管有没有,听胡义他们的总没错,更何况调整并不会让舰队损失什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 胡义看了苏刺麻一眼,道:“沿途如此多岛屿,就算满剌加不动手,若是有听到风声的海盗起了贪念,不也是一样?” “当初三保太监那般规模的舰队都有人敢袭击,更何况如今我方仅一艘福船。” 那可是六十余艘福船,整体接近三百艘规模的舰队,都有人袭击,所以胡义绝对不会以己度人,去考虑对方懂得衡量得失。 很多时候,战争多是毫无理性的,全凭某些人的冲动而为,但那样的战争,容易开启,至于结束就不是那冲动的人说得算了,这无关实力的强弱。 就好像胡义能按下继续在苏门答腊的军事行动,就因为他们的战略目标十分明确,开打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看到苏刺麻有些不安的样子,胡义笑着问道:“怎么?怕了?” 闻言,苏刺麻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没,没有。” “你不用担心,你怕,是因为你还没见识过这支舰队火力全开的样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王伟在旁安慰了句,然后看向施二姐,道:“施使也是一样吗?” “倒不是。” 施二姐摇头,问道:“我是来问问,面见圣上,需要注意什么礼节?” 王伟挑眉,发现自己考虑不周,没有告诉他们这方面的知识。 “这也不用担心,到了京城,自然会有礼宾司的人来指导,只要注意些,便不会御前失仪。” 得到王伟的解释,施二姐才稍微松一口气。 她继承宣慰使的时候,和大明的联系就已经断了,虽然宣慰司有保留一些大明官场礼仪,但过了这么久,谁能保证礼仪依旧正统得体? 舰队白天行进的速度比较快,到了晚上,会稍微慢一些。 各船只的桅杆上都会挂起渔灯,这里面是装着鲸油,亮度极高,不管是用于传递信号还是辨别敌我,都十分方便。 阴阳官在这时便会夜观天象,海图也是星图,搭配上水罗盘,确定方位并不难。 就算是晚上,船上依旧保持着部分轮岗的士兵,确保舰队在夜间遇袭可以快速反应。 海面上的渔灯和宇宙中的星光交相辉映,一时间模糊了天地之间的界限。 船只汇聚起来的光芒,自然是格外显眼,有时候站在岸边,远远看去,就好像群星就漂浮在海面上一样。 接连几日的航行,舰队并没有遭遇到什么袭击。 舰队沿着满剌加的南海岸航行,沿途有小岛虽然多,但也没发现有隐藏的船只。 第705章 这是普通商船? 海盗能有多猖獗? 成员过万,海盗船过百,雄霸整片海域,沿海城镇皆是其地盘。 这样的海盗,已经足够成王,便是所谓的海盗王。 不过,因为郑和的出现,这样势力的海盗王,被直接连根拔起。 时过境迁,大明余威在海洋上缭绕,给了这片海洋安宁。 可是,没人会去感谢大明,那些被杀光、烧光、抢光的城镇,也忘了以前经常去光顾的海盗是为什么没有再去。 海盗的生态被权贵们所取代,只有一些老人,时常凝望着海面,幻想着天兵降临,再拯救他们一次。 新生代的海盗,初生牛犊不怕虎,认为郑和不过是传说,不过是那些别有用心的权贵虚构出来的人物,毕竟,那茫茫的大海上,可没有什么天兵巨舟。 现在,站在甲板上,看着远方的巨舟,这位新生代海盗,脸上如蜈蚣般的刀疤感觉在跳动。 “我们三百多艘战船,他们就百来艘,优势在我!” 手搓着光头,刀疤男扯出狰狞的微笑,道:“这些船,看着就干净,后面一连串的商船,绝对的大货。” 在刀疤男身后,包着白色头巾,脸上留着大胡子,眯着眼,看向前方的船队,没有回应刀疤男的话。 “他们想跑!” 不久,头巾男开口,手指前方,舰队正肉眼可见的转动方向。 这个小动作,霎时让刀疤男大喜,抬手一挥,大吼道:“升帆,对方怕了!今儿猎大货,回去享大福。” 嗷嗷叫的海盗们,甩着弯刀,似乎已经在幻想自己躺在金光闪闪的宝藏之中的场景。 这样的场景,通过圆筒,落入胡义的眼中。 “一个个细胳膊细腿的,身上的排骨,是饿狗。” 胡义开口,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身边的人都放下望远镜,苏刺麻虽然对望远镜好奇,但看到远处密密麻麻的船队,心中不免有些害怕。 桅杆上,不断挥动的旗语,指挥着全体舰队调转船头,远离胡义口中的恶狗。 “披着盗寇的皮,满剌加,也不过如此。” 王伟摇头,若满剌加胆敢正面抗衡,王伟还会高看对方几眼,现在,连看都不想看了。 海盗们嗷嗷叫的样子,让施二姐知道了什么叫猫戏老鼠。 很明显,海军在示敌以弱,尝试诱敌深入,但前提是,施二姐知道海军所拥有的火力,而海盗们不知道。 这样的信息差,让施二姐看着那些兴奋的海盗,眼中带着几分同情。 对方或许还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什么。 海军转动的速度并不快,各种协调,但海盗那边就不一样,咋呼着就蜂拥而上,笔直向着海军冲来。 “放近一些,让火龙船准备迎敌。。” 胡义眯了眯眼,对方的数量确实多,难免会有漏网之鱼穿越火线,靠近到近点。 但这不是什么跳帮近战,而是火炮风帆战船的时代。 让福船调转船头,除了吸引海盗,还有就是将船身对向海盗。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刀疤男才感受到福船的庞大,什么叫海上仙山巨兽。 可那又如何,蚁多咬死象,只要自己这些人接舷跳帮,这支商队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那不知名的窗户板被打开,黑漆漆的洞口里,是又黑又粗的大铁管。 火龙船纷纷再转向,以加固过的船头对敌。 “风,大风!” 桅杆上的大旗开始挥动,福船两舷外的战船,虽然数量比不上对面,但依旧有条不紊的迎向对方。 较小的战船也打开两侧的炮口,和福船一起,侧面向敌。 “抓稳了。” 胡义提醒了下苏刺麻,随后看向那密密麻麻的集群船只,喊道:“自由开火!” 轰隆~ 船身随着大炮的后坐力产生晃动,不以为意的苏刺麻,双腿突然发软,直接一屁股坐在甲板上,茫然看着周围。 见众人都看向远方,他想要爬起来,又是一连串的巨响,犹如天雷般,似乎震裂了天空。 硝烟被风吹散了些许,苏刺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双手紧紧抓着围栏,瞪大双眼看向远处。 刀疤男原以为这是手到擒来的大活,最多是跳帮的时候,才会产生一些伤亡。 可是,耳边传来的雷声不是作假,不知道什么东西击打着海面,掀起浪花,些许的水渍跳到刀疤男的刀疤上,感觉有些温热。 抹了把脸,刀疤缓慢转动着头,侧头便看到身边的船突然就没了一艘,鬼哭狼嚎的声音充斥着耳膜。 “你说这是普通商船?” 下一刻,刀疤男直接伸手,拽住了那发愣的大胡子。 “我,我不知道啊!” 大胡子脸上带着纯真的愚蠢,轻微,但频率极快地摇头。 一个黑点在海面上打出一道水漂,随后直接撞在船头,击碎了龙骨,在船舱中乱撞。 刀疤男的身体因为船身剧烈摇晃下摔倒在一旁,起身后,龟裂的甲板,船员的身体被木碎屑扎中,鲜红的鲜血从脖子旁像撒尿一样不断喷出。 “主啊!” 大胡子双膝跪在甲板,双手举向天空,大吼道:“这就是神罚吗?” “你卑微的子民,触怒了天神,主啊!” 大胡子看得比刀疤男清楚,作为满剌加的水师舰队,他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战船。 可是,还没靠近对方,各种碎屑纷飞,不断有自己的士兵跳船,在海中沉浮哭泣。 “来了,祂们来了!” 船员鬼叫着,看着巨兽绕出一个圆弧,直接朝着自己而来,下一刻,船员跳船了。 比起正面对抗魔鬼,躲入海中,说不定还能寻求一线生机。 轰隆! 密集的声音,震耳欲聋,一开始,仅仅是听得清,到巨兽越来越近,甚至皮肤都能感受到空气的振动。 火炮之下,樯橹灰飞烟灭。 在大明海军面前,这群如同渔船般的战船,顿时陷入了无比的慌乱。 舰队的身后,商船的甲板上站满了人,一个个站在围栏上,看着三十余艘战舰犹如虎入羊群,庞大的身躯扭动,所过之处,碎屑纷飞。 海盗船想要转舵,想要逃离,可是,船身的转动太慢,火龙船的船头,直接撞向边缘的海盗船,龙头镶嵌在海盗船的船身之中。 下一刻火龙船的船身因为震动向后,瞬间脱离接触,可那海盗船,整体从中间截断,能看到的,是龙口中飘出的硝烟。 第706章 天神之怒 跳帮?接舷? 刀疤男已经不想这些了。 金光闪闪的财宝里面,藏着一头恶龙,张开血盆大口。 现在,他只想逃。 放眼望去,都是自己的船相互撞到一起,随后是那巨兽庞大的身躯直接碾过。 “满剌加,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刀疤男指着大胡子,诅咒道:“我请求海神,淹没你的国度,溺死你的家人!” 可是,大胡子已经不为所动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炮火形成跳动的乐章,和海中的哀嚎相映成趣。 要是他们没有追击,或许还能逃往岸上。 密集阵型原本的优势,现在无疑就是最大的劣势,调转船头,快的撞上慢的,然后被不知名力量直接洞穿,整个船身开始漏水,随后被巨兽拦腰撞断,沉入海底。 “我大明,天下无敌!” 商贾高举着手,战场的暴虐感染了观众,能亲眼观看海战的机会,可不多。 “我大明,天下无敌!” 就像在这里喊,那边能听得到一样,有人开口,立刻让整个船队欢呼了起来。 海面上,浮木随着海浪上下起伏,其中还有些人体。 至于那刀疤男,或许就在其中,但已经无人在意。 福船撞开单薄的残骸,依旧不断倾泻着火力。 苏刺麻已经无法站起来了,眼前是一幅地狱绘卷,谈吐得体的天兵,似乎没有要搭救落水的人的意思,像是要撕碎任何还浮在海面上的船只一样,不断冲撞着密集的船队。 弓箭根本撼动不了巨舟,而钩子,是跳帮用的,现在可没有任何一个海盗敢登上这些狰狞的战舰。 在船身被碾过的时候,他们看到了那些冷漠的表情,也看到了士兵们统一的着装,站在甲板上拱卫的身影,犹如天神一般。 当海盗发现自己被骗了的时候,他们的行为,和刀疤男一样,刀砍不到天兵,至少能砍的到那些突然冒出来,不认识的其他人。 鲜血在甲板上,在船舱中四处泼洒。 向同伴挥刀,祈求这神罚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责任都是对方的,谁都认为自己何其无辜,无意冒犯,却难辞其咎。 炮火吞噬冲在前方的船只,而恰巧在末尾的海盗船,终于扭转了船头,打算逃离这片炼狱。 但,大明更快的船已经从侧方穿插了过来,士兵们架着虎蹲炮,刚靠近一些,便直接开火,并且投掷手雷和燃烧瓶。 广阔的海面变得拥挤,燃烧的船只很快就传染到了自己身边的船,再辅船的添油加火下,不断有火人跳到海中。 福船甲板上,王伟观察着整个战场,炮火形成的一处废墟地带,但火药也是在不断消耗之中。 时不时询问着火药的消耗,对比着伤亡比率,才能作出更加完善的作战计划。 “应该可以了。” 王伟看向胡义,开口道:“要留些避免后面还有意外。” 闻言,胡义稍微思量了一下,随后点头,道:“鸣金收兵吧。” 配合着桅杆上的旗语,船楼上的铜锣被敲响。 “统计我方伤亡。” “检查物资,通知后方商船。”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的传了下去。 震耳欲聋的炮声渐渐安静,原本被盖过的声音,顿时变得十分响亮。 战舰之间都是守望相助的模式,很快就有损耗传递到胡义的手中。 “战损三艘火龙船,失踪十三人。” 胡义语气平淡,对着传令旗官说道:“核实好名字,开展搜寻行动,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很难做到完好无损。 看向不断远离舰队的海盗船,胡义轻哼了一声。 随着舰队开始整顿,商船也加入了救援行动之中。 在海面上救援,而且是极为混乱的战斗之后,各种尸体和浮木,乃至物资混杂,还有抱着浮木的人,不断哭喊着求助。 海水灌入口中,让声音变得嘶哑。 船只来来回回仔细打捞,优先寻找喊声为大明官话的人。 直到入夜,升起的渔灯也没有发现更多的幸存者,舰队才不再逗留。 所幸,之前落水的士兵还有存活,其他的尸体也都捞了起来。 而附带着,完好无损的俘虏中,有满剌加士兵,也有海盗,其中海盗较多,操着闽粤口音,很容易辨认。 二十余俘虏,被安置在沙船上,由专人负责审问。 其他不会官话的人,都只能在海中漂浮。 长旅途航行,注定舰队不会留太多的俘虏。 只不过程序上,明确是谁袭击大明舰队,是有着客观必要性,但就算没有,其实也没多大的关系。 而满剌加士兵中,会说官话的,那注定不会是普通士兵。 在舰队离开后,逃到岛上的人惊魂未定,目视着海面上的亮光走远。 “完了,一切都完了,要快点回去告诉王。” “统帅都死了,回去我们会受罚的。” “对方有天神相助,请来雷霆怒火,天神之怒,我们肉体凡胎自然打不过。” 满剌加的败兵聚集到一起,每个人身体都忍不住发颤。 为首的人目光神游外物,依旧觉得今天目睹的炼狱是那么的不真实。 除了这些士兵,岛上还有一些逃回来的海盗,不过他们泾渭分明的和满剌加的人分开,彼此间目光交流,但也没有轻举妄动。 大明海军给他们带来的恐惧是一样的,就算舰队离开了,可谁都知道,天神之怒还会回来,到时候,等待他们的,或许会是怒火狂涛。 小岛上的事情,已经和舰队没有什么关系。 胡义在船楼中处理事务,而苏刺麻则是躺在自己的舱室中,搓了搓自己的脸。 幸亏他的正确站队,否则现在亚鲁或许都不保,他也不会睡在舱室里,而是跟那些俘虏睡一间,朝圣也会变成献俘。 原来之前在亚鲁城外看到的漆黑铁管,竟然是如此威力巨大的火炮。 心中的惶恐盖过了激动,苏刺麻甚至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贡品会不会让圣人不满意,若是如此的话,自己要怎么办? 而在舱室之外,舰队的船舱中,或是甲板上,各小分队皆在做战后总结。 有了牺牲,就需要在下次改进避免。 第707章 圣人天恩 京城,景仁宫。 扎克双手紧紧抓着衣角,身边的妻儿皆垂首,丝毫不敢抬头。 相比大同,京城更加繁华,不像大同那种军镇,时常就能看到整装的士兵。 这里的百姓,走在街上都能让扎克感觉到一股自信感。 被引领着来到景仁宫,更是与宫外有着更加不同的景象。 “陛下到~” 太监狭长的声音,让扎克顿时身体紧绷。 小扎克忍不住抬起头,看到了一身金色袍服,面相十分英武的人,在簇拥下出现在门前。 可下一刻,他的头就被自己的亲娘给按了下去。 “扎克。” 爽朗的声音在会客厅中响起,随后扎克就能感受到对方脚步的临近。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扎克没有抬头,光靠感觉直接开口,生疏的官话,显示着他不太熟练的样子。 双膝跪地,叩首,随着话语,再叩首。 突然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随后耳边听到声音。 “不用多礼,先起来。” 扎克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比朱祁钰还高一个头,所以,朱祁钰的手就随着扎克的肩膀开始上举。 这番举动,扎克立刻感觉不对,在完全舒展身体之前,又弯下了腰。 “呵,不要太拘谨。” 朱祁钰松开手,在扎克的肩膀上拍了几下,道:“坐吧。” 闻言,扎克才抬头,对向了那漆黑且深邃的眼眸,丝毫没感觉自己是居高临下,反而觉得对方正在不断膨胀,变得高大,需要他仰望。 “这是你妻子和儿子吧?” 走到沙发旁时,朱祁钰坐到沙发上,看到了小扎克好奇的目光。 相比扎克,小扎克身材显得就有些消瘦了。 “谢陛下。” 扎克回应道:“正是。” “别又站起来,都坐。” 朱祁钰坐到沙发上,对着身边的人道:“上两份果汁和果盘。” 吩咐完后,朱祁钰上下打量着扎克。 修长的青衫长袍也盖不住扎克身上肌肉的膨胀感,脸上有些些许刀疤,但面容并不狰狞,相反,看上去有些柔和。 “官话学了多久?” 身边已经有四夷馆的教授待命,不管扎克会不会官话,交流沟通都不会有问题。 “一个月余。” 扎克回答,随后看到体态优美的宫娥,端上了果盘和果汁,摆放在自己的妻儿面前,随后莲步倒退着离开。 飞快的收回目光,非礼勿视的道理,在来之前,就一直被强调。 朱祁钰挑眉,所以说,蛮夷并不是不通礼数,只不过愿不愿意学罢了。 “小扎克会说官话吗?” 出乎扎克预料,圣人开口就像聊家常,这倒是让扎克多了亲切感。 小扎克听到自己的名字,大眼睛投来好奇的目光。 “快,圣上问你话呢!” 扎克双手放在大腿上,拳头紧握,虽然亲切,但内心也很紧张。 “会,陛下。” 被自己父亲这么一说,小扎克连忙回应。 闻言,朱祁钰很满意地点头,道:“生活还习惯吗?” “回陛下,习惯。” 小扎克的官话比他父亲还要流利,可见在四夷外语学院上下了功夫。 “嗯,好孩子,快吃水果。” 朱祁钰含笑,说完才看向扎克,道:“你在河套的事情,朕知道,所以才宣召,想听听你的想法。” 会客厅十分宽敞,朱祁钰的声音平淡且柔和,却让扎克直接起身,单膝跪下,道:“陛下,草民所作所为,只求给牧民生机,唯有陛下天恩,才可让草原安宁。” “朕知道。” 朱祁钰这次没有让扎克起身,反而直接开口,道:“可你知道,大明被辜负过太多次了,民生疾苦,但动不动便劫掠边民,这些历史,你可了解?” 扎克的额头流下细汗,学习官话的时候,就难免接触到诗歌,而关于边塞,诗人的泣泪控诉,文字上的中原将领,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有着天生的正义性。 而他们牧民,南下劫掠,弯刀之下,是中原百姓的血泪。 面对这样的宏观叙事,扎克确实招架不住,因为,华夏这记载历史的优良传统,字字诛心。 见扎克不断流汗,朱祁钰挥手,让人给会客厅添了些冰块,才继续道:“所以,漠南不能再有领主,再有头目,仇怨需要解决,不能弃之不理。” “草民没有妄图领主之心,此番也是想带领牧民弃暗投明。” 很久,扎克才开口,语气却有些无力。 “那你要什么?” 朱祁钰问道:“将位还是财富?” “财富,草民希望陛下能赏赐草民财富。” 扎克的反应很快,这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什么都不要,因为什么都不要,那就是什么都想要。 “坐吧。” 得到回答,朱祁钰让扎克起来,他知道,这样的试探,其实毫无意义,人心是会变的。 “朕也不是一定让你表态,但是,你不表态,其他人就不会认同。” 朱祁钰喝了口茶,道:“摊开了说,你,扎克,河套的英雄,想要带领牧民脱离苦海,可是,打跑了那些领主,还有下一个领主,或者,你成为新的领主,这是朕不想看到的。” “你觉得,河套会是大明的问题吗?你应该接触过神武卫了吧,就在狼山那边,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话。” 圣人的话语没有停,很直接,很坦白,扎克不需要太吃力就能听得明白。 正如他去寻求神武卫的帮助时,对方向他阐述的道理。 天下民心,必须系在圣人,系在朝廷之上,否则就毫无意义。 朱祁钰是神武卫的信仰,所以到了扎克这里,才会说出圣人天恩这样的话。 “草民请战河套。” 被朱祁钰点醒,扎克现在也明白了,河套不是大明的问题,只不过就算灭了那些领主,总会有其他领主出现,历史总是这样重复,圣人想要长久的解决。 所以,需要牧民们自己站出来,去带头杀死所有领主,并主动选择依靠大明,领头的人,可以是扎克,也可以是别人。 “准。” 朱祁钰点头,道:“去告诉他们,成为朕的子民。” 第708章 哪里比较美 在大明当将领,自然是有思想要求的。 接受管辖,遵守大明法纪法规,这都是基本。 而朱祁钰要让扎克开始着手改变其掌握的武装力量。 既然已经有了官方的身份,那么勇武营团就是扎克很好的指导部队。 以夷制夷的正确做法,必须先明确对方的政治思想,若是放在不合适人的身上,不过是养虎为患罢了。 朱祁钰留着扎克一家在景仁宫游玩一番。 当然,景仁宫不是可以随便逛的,什么人在什么区域活动,都是有明确的限制。 扎克的妻子被汪招娣接见,男女分开逛,避免不必要的尴尬。 景仁宫的风景,在人工的干预下,总是保持着最好的状态,碧水青山,一步便是一景。 朱祁钰双手背着,身后跟着兴安和扎克,前面是宫娥提着熏香,避免圣人被蚊虫所袭扰。 “这里的风景,与草原比,哪里比较美?” 中式庭院的风格,讲究建筑和植物的搭配,一草一木,精心安排,多余的枝丫都会被修剪,免得坏了整体。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欣赏美丽的眼睛是相同的。 “陛下去过草原吗?” 扎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道:“没有,朕最远不过京城之外的庄园。” “那应该草原更美。” 扎克垂首,继续道:“若对草民而言,眼前的景色更美,在游览宫中景色之前,大多都是我无法想象的。” “确实。” 朱祁钰很满意的点头,道:“也难怪你会脱颖而出,有如此眼界和胆识,不错。” “谢陛下夸赞。” 扎克微微弯腰,景仁宫的景色,自然让他震撼,而在草原上,比起美景,他看到更多的是生死,是苦苦挣扎的牧民。 吃不饱的人,是没有那个精力去欣赏景色的。 而大皇帝的花园,看着自然,但明显是被人精心管理着。 同时,扎克又有点可怜大皇帝,作为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最远的地方,竟然只是去京城外的庄园。 这样的心思,很快就被扎克压了下去。 “别太着急着回去,河套不会出事,多在京城看看,也可以去天津瞧瞧。” 朱祁钰侧头,看向扎克,随后自嘲道:“朕都没去过天津,听说那里现在很繁华,不用担心花销,可以去兵部领。” 扎克抬头,不明所以的看向这位圣人,看到的却是圣人那无奈的神情。 “好。” 回应很是简单,多去看看,开开眼界。 比起刚才,扎克更加认为眼前的圣人犹如神明,虽然身处宫中,却能直接改变千里之外的事物。 但大皇帝不像神灵那样高不可攀,人性的光辉超过了神性,现在如此耀眼夺目。 “还有,多学习,别给儿子一个简单的名字。” 朱祁钰拍了拍扎克的肩膀,直视着扎克的眼睛。 这种直视,扎克很快再次低下头,道:“草民谨记陛下教诲。” 扎克带着妻儿被送出景仁宫时,妻子的怀中抱着一份包裹,向扎克滔滔不绝说着皇后的赏赐。 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首饰了,甚至草原上的贵族,都比不上她手里的金钗。 “那就好好留着。” 扎克牵起妻子的手,宫外早已经有人等候。 出了景仁宫,他就要前往兵部,这是和圣人说好的。 正式任命,还要在兵部完成,并且这段时间里,一切吃喝用度的开销,都可以向兵部报销。 比起坐马车,扎克还是更习惯坐在马背上,小扎克掀开车窗,扒在窗口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流。 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十分吸引他这个年纪的人。 还有路边玩耍的孩童,似乎都不需要为生活发愁,无忧无虑地奔跑打闹,就算是哭喊,那也是身后被长辈拿着扫帚追赶着。 “喜欢这里吗?” 扎克揽住小扎克的肩膀,问道。 闻言,小扎克点了点头,道:“喜欢。” “那要不要住在这里?” 扎克再问。 这次,小扎克直接摇头,并且仰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开口:“不要,在大同的时候,到处都要花钱,住这里,那就要花更多的钱。” “如果是钱,那不是问题,我也会有钱,等你爹我当了将军,每个月也会有俸禄的。” 扎克耐心解释,但小扎克依旧摇头,说道:“那是父亲用命换来的,其实在大同也很好,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 妻子在一旁听着,想到之前发现扎克突然领兵打仗的时候,自己担心的整个人都要碎掉。 再到现在,被大皇帝召见,自己也有幸可以被母仪天下的皇后接见,这些可都是用命换来的,但比起这样,她其实更希望扎克就是普通的工人,那样自己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可是,扎克的决定,身为妻子,自然是要支持,在那样的环境下,争执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圣上要给你什么?” 妻子发声询问,自己得了金钗,那么丈夫应该也有赏赐。 “这还要去兵部才知道。” 扎克自己也不是很了解,虽然已经带兵打仗了,但草原上的规矩和朝廷的规矩可不一样,具体的官职,需要从兵部确认。 景仁宫内,朱祁钰欣赏着风景,回想刚才扎克说的话。 他并不是没见过草原,只不过,他看到的草原和扎克所看到的草原并不一样。 那个草原有天路,有发达的交通和基础设施,人们去那里寻找纯真,然后斥责城市化破坏了当地的淳朴。 这样的草原当然是美丽的,那是吃饱饭后才能感受到的美丽。 “兴安,你说朕这最远可以去哪里?” 朱祁钰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突然就询问兴安。 猝不及防的兴安,很快就回答道:“陛下,这天下,没有陛下不能去的地方。” 闻言,朱祁钰搓了搓下巴,道:“南巡是不是很麻烦?你来跟朕说说流程,如果朕要去海的另一边,是不是会更麻烦?” 兴安的额头冷汗直冒,暗自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实在是听不懂圣人在说什么。 不过,海的另一边?那能有什么? 第709章 钱就该存银行里 金府之中,金濂摸着手中的奖章,这是他最近时间内,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为了表彰他的辛苦,圣人还特意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期。 这可是带薪假期。 一下子有了钱,又有了闲,金濂甚至不知道该干什么。 抚摸奖章,金濂所想的是大明陈旧的法制应该做出哪些改变。 假期总该做点什么,尚书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位置。 通过浙江一行,金濂深刻体会到了为什么需要改革。 开国八十余年,南方官场奢靡之风盛行,其中最为出名,便是瘦马,官场不少受贿便是以雏妓赠送的形式进行。 为此还在风俗业直接设定了标准。 柔发如乌云者为上;风摆杨柳走猫步,身腰婀娜、屁股肥大者为上;转身出脸,脸若鲜花为上;裸露手臂,肤如凝脂为上;瘦马媚眼流转,秋波漾者为上;瘦马启唇,声如出谷黄莺者为上 贩卖幼女,从六七岁开始,如同货物一般挑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教歌舞、琴棋书画,甚至连举止投足、一颦一笑都要经过严格训练,再到天葵之日,便能卖出个好价钱。 处理的官员之中,很多这类瘦马,是以家妓、小妾的形式生存,通过调查,其中多数死于各种意外。 穷苦人家,插标卖首来求得生计,换做以前的话,金濂会觉得合理,可现在,不管是京城还是天津,虽然没有明文打击皮肉产业,但通过圣人的意志,和各种工厂,使得风俗业不再风流。 像是新科进士,谁敢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京城花? 所以,就算金濂放假,他也知道,等他放完假后,还有一大堆事需要做。 摇晃的躺椅,清风吹过风铃,叮铃叮铃,让人忍不住打哈欠。 “夫君怎么还拿着奖章,这得供起来,怎能一直把玩?” 一道声音,没好气的传来。 金濂睁开眼睛,侧头便说道:“你不懂,这可是唯二的奖章,文臣之中,除了我,就只有于谦有。” 看到自己丈夫笑呵呵的模样,就跟被赏了糖的小孩子似的。 身着简单素衣,两鬓能看到些许的斑白,虽然施了粉黛,但眼角已经有鱼尾纹,可却让她显得更加温文大方。 金夫人斜了自家丈夫一眼,道:“孩子去了辽东,也不见你求个情,要能留在北直隶,那也是好事。” 闻言,金濂抬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道:“那是他自己选的,这也没有错,新科进士不入翰林,去地方当个主事,也不是坏事。” “总该是太远了。” 金夫人坐到金濂的身旁,叹了口气,道:“都说辽东乃是苦寒之地,也不知道冬天会不会被冻着。” “放心,今时不同往日,辽东沈阳建城,正是用人之地,一应物资供应俱全,除了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其他并无大碍。” 金濂说着,坐直了身体,继续道:“你这些话也就在家里说说便好,对外可别多言。” “妾身自是知道。” 现在不是王振擅权的时代了,自家夫君以前可是给王振送过礼的,金夫人这点政治认识还是有的。 “话说,那百两金,夫君怎么处置,放在府里,我总觉得有些慌。” 抚着额头,圣人一下子赏赐这么多,金夫人都不知道该藏哪里了。 “银行。” 金濂稍加思索,给了金夫人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银行?可是…” 金夫人有些迟疑,将财物送到外面保存,这对于她来说,有些不太能接受。 像她们这样的权贵,虽然谈不上什么金库,但是,在府里挖个坑,将财物埋在土里,是最常见的做法。 “怎么?夫人担心圣上赏赐下来的钱,会被朝廷要回去?” 金濂开口就直接点明了其中的关键点。 黄金,是圣人赏赐的,而银行,是朝廷户部管辖的,这构成了大明最安全的存钱之地。 被金濂这么一说,金夫人顿时就想通了。 之前银行开业,金濂也办了存折,大多数闲钱就放里面,只不过这次金额太过巨大,让金夫人顿时就保守了起来。 “说的也是,你说我怎么就想不通呢?” 金夫人拍了拍额头,打趣说道。 “不过,既然要存银行,那就要考虑怎么存,存多久,这方面,为夫还得去了解一下。” 银行存款,活期和定期的区别很大,活期没有利息,但是定期有。 金濂这么一说,金夫人眼神都明亮了起来,她倒是忘了这么一回事了。 在银行存定期,是有利息的,百两金,若是存了定期,那除开夫君的俸禄,家里就多了进项。 “对对对,得算算,存几年合适。” 金夫人眉开眼笑着,顿了下,又说道:“得分开存,不能都存了定期,否则哪天需要用钱,取不出来就麻烦了。” “听说那大明银行的利息最高,不过我们是存不了的,商业银行的话,现在定期至少三年起。” 听着自家夫人开始动脑筋,合理运作家中开支,也是身为主母的必修课,现在不过是多了个理财方向。 “别打大明银行的主意,那是给农户和工人的。” 金濂从摇椅上坐了起来,道:“现在还早,反正我也没事,就去银行那边问问。” 闻言,金夫人也起身,道:“夫君不换套衣服再出门?” “无妨,私事而已。” 金濂很快就喊来了仆人,等候马车的时候,不由得思考了起来,这钱一进一出,到底是自己赚了,还是朝廷赚了,也或是圣人赚了? 其中的门道,他并不是很清楚,这银行光开表面,是只出不进的营生,帮别人保存钱,竟然还要给别人利息,光是这点,就阻挡了很多人有样学样。 金濂虽然不清楚,但也知道,无论是陈循还是圣人,都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所以,归根结底,应该是双赢的结果。 马车驶出金府,向着西城驶去。 不管是大明银行还是商业银行,都是在西城。 这里可以说是京城的主要工业区和商业区。 以前来京城的,都往东城跑,因为那里有国子监,有出名的青楼,可现在,来京城不去西城逛一逛,那可就算白来了。 第710章 从富户手里搞钱 再次来到西城,金濂发现,这里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以前路边的排水沟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长板砖上面露出几个小孔。 两旁划分出来的路沿,将马车和行人分隔开。 巡逻的清洁工正在清理遗留在道路上的粪便,保持街道的整洁。 马车顺着路标,行驶入一处露天马厩处。 金濂下车,便看到这里停放着好几辆马车,而车夫就在一旁的凉棚里乘凉喝水。 只需要多走几步,就能直接进入银行大门。 入了大堂,便有人上前,对金濂微微躬身道:“您好,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闻言,金濂颔首,道:“我想问问,现在存银行里定期的各种利息。” “好的,您这边请。” 对方一身青色长衫,看上去文质彬彬,不像是寻常的小厮那般模样。 被引导到一旁的沙发上,金濂坐没多久,那人就拿着一本小册子走了回来。 “先生,久等了,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聂,单字一个章,通过景泰学校毕业考试,任职三个月。” 聂章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名牌,这样就避免了对方听错自己的名字。 金濂原以为聂章不过是普通服务员,现在才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茶水送了过来,聂章坐在金濂的对面,摊开小册子,推到金濂面前,道:“这是现在存定期的利息,您可以先看一下。” “定期的利息不是固定的?” 金濂接过小册子,好奇着问道。 “是的,当前利息皆是由户部统一规定,并非一成不变,现在比起刚开业时,倒是降了一些。” 聂章说着,仔细打量了下金濂,问道:“我看您也是贵人,应该知道不管是铜钱还是银子,藏在家中,总会有些许损耗,但若放在银行,就不需要考虑这些了。” 秉持着财不外露的原则,聂章没有询问金濂的名字,更没有直接打听金濂要存多少钱。 而金濂一边听着聂章的讲解,一边看着小册子上详细的说明。 就算没有聂章,光凭小册子,金濂也能理解清楚现在银行定存能获得多少利息。 眼前这个人,更多的是为那些不识字的人服务。 “提前取款,按当日活期利息计算,是之前所存天数的利息都不算了,是不是?” 金濂皱着眉,指着小册子上的条例说道。 “是的,先生,若是金额较大或已存的期限较长,那么损失的利息就越多,所以若不是急需,还是不要提前提取比较好。” 聂章十分公式化的回答,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道:“现在存款金额超过二十两银子,还送一罐油。” “豆油?” 金濂挑眉,从进银行开始,他便发现,在场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所有人交流的声音都很低,避免被别人偷听,或是打扰到别人。 这些都可以从一个人的穿着上分辨出来。 “是的,先生。” 聂章指着不远处,恰好有人领了油,准备离开。 “那,要是存十两黄金,送什么?” 金濂顿了顿,好奇问道。 闻言,聂章沉默了下来,目光看向金濂,见金濂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道:“若是定存一年以上,送购物卡一张,其中每一两黄金,算一积分,可以在西城各官店皇店,凭积分换取商品。” “详细说说。” 相比豆油,这什么积分的用处要大的多。 谁不知道西城皇店是整个京城商品最为齐全的店铺。 换而言之,只要在这里定存黄金,所送的积分,就是另一种货币。 银行的这种做法,并没有让金濂生出反感,相反,他看到的是回收钱币的方式。 就连金濂也开始考虑存钱,优惠的力度,不过是刺激其他还在观望的人而已。 许久后,金濂也打探清楚,起身道:“钱,我放在府中,现在回去取,应该来得及吧?” “银行申时末酉时初关门,还来得及。” 聂章开口说道,眼前可是潜在的大客户,将人送到了银行门口,他才回到银行中,至于金濂是什么人,他大概也有了些许猜测。 “手段算不上精明,但是管用。” 金濂走出银行后,自言自语着。 光是看到里面和自己一样办理业务的人,金濂就能猜到,现在京城的富户,想必有一部分都把钱放在了银行里。 这是一种对朝廷,或者说,是对圣人有信心的表现。 将财富由别人进行保存管理,本身就是信任。 太祖时期,天天想着从天下富户手里搞钱,而现在,圣人让富户心甘情愿将钱放进自己口袋中。 就连金濂自己也有些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要说武力,太祖太宗连番征战,打出的国威比当今圣人还要深远,可就是做不到这样。 看着手中的小册子,得赶紧回去跟夫人商量商量,免得错过了时辰。 金夫人详细翻看了金濂从银行带回来的小册子,心中不由得感叹,现在的服务可真是到位,制衣厂可以送来成衣,每月也会有比这小册子还要大的画册,供她们这样的贵妇挑选服饰。 感觉没有什么问题,金夫人便道:“那夫君是要定存多少?” 闻言,金濂稍加思考,道:“五十两存五年,三十两存三年,十两存一年,剩下十两,存活期,以备急需,夫人觉得如何?” “极好。” 金夫人笑盈盈着回答,自家夫君还有俸禄,十两活期或许还用不到,但谁又说得准。 喊来府中的少壮,让其将准备好的箱子搬上马车,并且还嘱咐他们跟随。 十斤重的箱子倒不是需要多少人,只不过是习惯而已。 “用不了这么多人。” 金濂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冒犯了一样,皱着眉对金夫人说道。 “以防万一。” 金夫人还没意识到,可看金濂逐渐沉下来的脸,她也才反应过来。 京城的治安,代表着大明的治安,而大明的治安,自然涉及到刑部,然后,金濂就是刑部尚书。 若是以往,金濂自不会如此觉得,可如今京城治安明显不需要,可金夫人还要自己多带护卫,这不是觉得刑部不尽责吗? “是妾身想岔了,就去两人,为夫君搬箱子。” 话锋转换,金濂也就接受了下来。 第711章 真正的购买力 十斤的金块,方方正正,上面还带着官印。 市面上所有正规流通的黄金,都是长这个模样。 作为银行职员,聂章已经看过好几次了,关上箱子缝,对着金濂点头。 记得之前是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过来。 问清楚金濂的打算,聂章引导着金濂前往隔间。 别小看百两黄金,这已经算是银行的大客户了,享用单独的vip室,那是应有的体面。 进入隔间,金濂眼前一亮,水墨画的屏风,山松之上,云鹤衔日,原本十分铜臭味的场所,到了这里,顿时感觉就不一样了。 香炉里,熏香缥缈,让人精神放松。 木制桌椅,厚实且浮雕简洁,倒也没什么好看的。 聂章将人送了过来,端上茶水,便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就有人敲门,随后一个中年人便开门而入。 “金尚书。” 刚进来,对方便直接喊出了金濂的官职。 “现在是私事,不需要称官职。” 金濂抬眉看向对方,身体稍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让整个人松弛下来。 自正统以来,官员其实并不会一直装穷,否则也不会有王振的天量受贿。 但是,自己有小金库,和把小金库放进银行里,这是两个概念。 “好的,我姓林,名之语,该银行负责人,金阁下叫我小林就行。” 林之语的身上少了书卷气,多了些市侩。 可这种市侩,并没有让金濂感觉到反感,相反,让金濂觉得十分舒服。 从其身上还能感受到些许朝廷官员的模样。 按金濂的理解,想来这应该是属于户部的人,或许曾经当过官吏,而且应该是中层,所以才认得自己。 “您是要存多少,能让我看一下吗?” 自我介绍之后,林之语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闻言,金濂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箱子,道:“这些,黄金,百两,分开存。” 简单的几个词,原以为对方会显得十分吃惊,却没想到,林之语表现十分平淡。 既然能准确知道金濂是谁,自然也了解朝廷发放的赏赐。 黄金百两,如此大手笔的赏赐,想不知道也难。 “好的。” 林之语起身,走到箱子旁,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块黄金,在手中掂量了几下,随后又走向柜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天平秤。 逐一给金块称重,林之语做的很仔细。 大额存款,不仅是金濂个人的信誉,还有就是林之语的眼力,一旦有什么错漏,他就是第一责任人。 像这样的金块,大多需要当场剪开或者熔炼后称重,避免里面混杂了其他东西。 但以金濂的身份,熔炼可以先省去,毕竟这银行不仅属于户部,更是有着圣人的信誉保障。 在这里行骗,相当于打了圣人的脸,到现在,还没有发现有如此蠢的人。 来银行存款的人,最低也是小有财富,至于非富即贵的,更不可能顶着冒犯圣人的风险去赚亡命之财。 毕竟华夏当前还是诚信为先,还未到笑贫不笑娼的程度。 称完重量,林之语开口道:“金额无误,金阁下可是带了存折来?” “带了。” 金濂从怀中掏出存折,递到林之语面前。 “第一款,烫红镶边,现在可没有了。” 林之语接过红色存折,放在手中端详着,这可不仅仅是存折,还包含了大明工匠技艺,表面的字,还是请的状元书法大家陈循的手笔。 别看现在陈循眼里只有钱,但是不可否认,身为大学士,其书法奇逸,峻峭劲利,笔势生动,放在存折的表面,本身就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艺术品。 对此,金濂自然是知道。 除了第一款,银行存折还有特殊款,那自然是圣人的存折,除了银行开业,也没多少人再见过那款存折。 所以,林之语所说的并不是存折,而是持有存折的人。 毕竟为了起带头作用,第一款存折,多是在朝廷官员或者武勋的手中。 林之语坐到桌子后,开口问道:“金阁下要怎么个存法?” “五十两存五年,三十两存三年,十两存一年,剩下十两存活期。” 金濂直接回答道。 闻言,林之语点了点头,道:“存折基础单位以铜钱为准,十两黄金便是十万文钱,统一单位为元,这边再次提醒一下您。” 大明最多的货币,其实还是铜钱,所以以铜钱为基础,统一单位是必须的,至于银和金,目前日常使用上,也基本是认可这种规则。 “嗯。” 金濂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 其实,被林之语这么一换算,金濂脑子有点懵,算起来,这可是百万文钱,数额之巨大,让金濂的脊背不由得发凉。 家财算不上万贯,也有千贯了。 什么时候当官也能当出这么个财富,放在洪武年,想都不敢想。 就在金濂愣神的时候,林之语已经调好了带着齿轮的印章,噼里啪啦,商业银行的行长,亲手在存折上印上油墨印记。 一连串的0,代表着是一个个普通农户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好了,金阁下久等了,您看一下。” 林之语先是自己检查无误后,才将存折双手递给金濂,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等金濂接过,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闪闪的卡片,道:“这是积分卡,上面的编码独一无二,您可以凭借此卡,在西城任意官店或皇店消费。” 收下存折,金濂捏着卡片,看上去是和银两相同的材质,可是似乎硬度更高,而且,表面犹如镜面一般,甚至能倒映出金濂自己的模样。 “好。” 金濂依旧保持着一脸淡然。 大明没有用金子的习惯,甚至之前的银两,在银币出现前,算不上真正的货币,而金块就更是如此了。 拥有金块,虽然有价值,但完全没有现在这样方便转换成购买力。 一下子突然多了这么多的钱,金濂走路都有点飘飘然了。 被林之语送到银行门口时,感觉门外的空气都香甜了不少。 积分银卡被捏在手中,藏在袖里,直到坐上马车,金濂才整个人瘫在座位上,拿起银卡,举在头顶端详。 “家中有不少东西该换了,要不要多招些佣仆?” 想着,金濂摇了摇头,苦笑着自语:“果然财帛动人心,是某浅薄了。” 第712章 摄政之家,藤原氏 通过这次大额存款,金濂一路上思考了很多。 银行的存在,改变了大明很多交易方式,甚至可以说,直接刺激了消费。 不管是大额还是小额,都有了流通的正当性。 再加上存折这样的存在,让各商会之间,除了一开始存储的金额,剩下交易,就是人揣着存折,来往城池更加方便。 至于挤兑? 没有人会去怀疑圣人的财力。 最重要的是,圣人手中的各种工厂产业,现在已经从天津开始向南北两个方向延伸。 有着这样的基础,银行才会吸引像金濂这样的权贵。 武力强大,实业坚固,这才是大明前进的道路。 而金濂,就是要为这些事物打上法律的补丁。 一想到这些,金濂那获得巨额财富的喜悦就淡了许多。 像是圣人提的那种专利权,还有人口流动的限制,工人需要基础的保障等等。 马车车厢摇晃,金濂揉着眉间,顿时感觉脑阔疼。 天津府,大沽口。 几个奇装异服的人,站在港口,不得寸进。 “大明现在也太没礼貌了,都没有人过来迎接。” 为首的年轻人,留着月代头,身高在一众人中,并不显眼,或者说,港口的这群人,和身旁的脚夫海商比起来,就是矮冬瓜。 外披马甲,一身奇装异服,很容易被认出来,这是倭人。 要不是进入海域有提前通知,引导船开路,否则他们能不能到码头都不一定。 大明沿海苦倭寇久矣。 别管是真倭寇还是假倭寇,反正自洪武开始,他们就参与了侵扰大明沿海,也不算是背锅。 麻达二郎眼珠子溜溜转,面对眼前的明人,丝毫不敢大声说话。 “少主,别那么大声。” 扯了扯年轻人的衣服,麻达二郎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在场的人要是乱拳打自己这些人,那自己还不能反抗,最好的方法就是蜷曲抱头,努力活下去。 闻言,年轻人皱眉,虽然大明贵为天朝,但也正因如此,还需要讲究体面。 “少主,此番不是大明至尊请我们来的,是我们来求至尊的。” 一旁的武藤太郎开口道。 “我藤原氏怎么说也是摄政之家,就算天皇也不敢如此对我。” 年轻人开口便是趾高气昂,似乎将大明的至尊和倭国的天皇放在同等的位置。 闻言,武藤太郎脸色阴沉了下来,道:“别忘了,家主的嘱咐。” “知道了。” 藤原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后扫视围观的群众,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再看我要了你们的命!” “咦,倭人在狗叫什么?” “不知道,叽里呱啦的,好像在警告我们?” “哟,还握刀!” 群众们丝毫不惧,一道道目光紧紧盯着那些手握刀柄的武士。 码头是秩序和混乱并存的地区。 为了保障海商的利益,港口对于海商携带冷兵器,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不要说脚夫原本就带有帮派色彩,不过是被官府压制的死,从良罢了。 面对群众有说有笑的样子,麻达二郎心神大定,只要这少主不要再乱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可是,藤原氏这个年轻人,听到群众的话,面露恼怒,刚要抬手,让武士们给对方一个教训。 “干什么,都干什么,把手放开,不想活了?” 麻达二郎看向那些警戒的武士,抬手一个个拍着他们的脑袋。 本着下克上的优良传统,到了大明的领土,什么少主不少主的,麻达二郎可是已经将自己当成明人的人,当然不在乎什么少主。 没多久,人群让出一条通道,几个官吏从外走向内。 “本官,礼宾司参赞,季晓,见过藤原公子。” 在倭国,藤原氏的地位,相当于地方诸侯,爵位等同大明国公,属于公爵。 为首的季晓一脸笑意,谦谦有礼,并没有显得过于谦卑。 闻言,藤原氏皱眉不喜,看向季晓,道:“吾乃藤原佐,为何来的如此迟?” 对方会官话,季晓并不意外,周边邦国里的贵族,将华夏官话视为一种只有贵族才能使用的语言,所以并不奇怪。 “公务繁忙。” 季晓上前几步,微微俯视着藤原佐,道:“万国之港,接纳万国,平等对待每一位来客。” “季参赞说的是,此处太过注目,还请参赞引路,安排事宜。” 麻达二郎察言观色,发现这位少主好像又要发作,立刻插话,对着季晓拱手。 他当然知道季晓言语中的意思。 现在大明开海,来往的外宾都要登记,礼宾司的天津分部,公务繁忙,不会因为倭国的贵族就特别对待。 “自然。” 季晓对着麻达二郎点头,这人,他认识,之前礼部尚在的时候,对方就待在京城。 说着,季晓瞥了藤原佐一眼,再看向那些握刀的武士,客气道:“在此之前,还请诸位先将兵器交由我们保管。” “这还没到京城,何曾有此规矩?” 藤原佐皱眉,明显对这样的做法很是抗拒。 虽然他觉得大明不会对他做什么,可是,没有武器傍身,总感觉不安全。 然后,他就看到人群中,一个大胡子,棕发碧眼的人,腰中间直接挂着一柄精致的弯刀,便指着对方,道:“他为什么不需要上交兵器?” 季晓头也没转,一直看着武士,随后嗤笑出声,道:“他们没有在沿海劫掠的前科,这个理由够吗?” 藤原佐没想到大明的官员会如此不留情面,当即寒声,道:“要是我们不交呢?” “不交?” 季晓扬起嘴角,笑道:“那大可以回去,还是说,你打算动手?” 当季晓的话音落下,人群开始骚动,原以为是向内靠拢,细看却发现,人群正在向外疏散。 一个个身高八尺,体格健壮的士兵,以队列的方式插入人群之中,随后展开包围,俯视着中间的倭人。 那些个武士,看着比自己更加强壮,人数更多的士兵,顿时,手掌便离开了刀柄。 “怎么回事?” 很悠闲的声音从士兵身后传来。 范广回到天津,刚准备去军港那边看看,就发现了这里不正常的聚集。 “将军!” “见过都督!” 士兵们看到范广,立刻抬头挺胸,立定齐声。 那些武士以为对方要动手,立刻龟缩起来,直接将藤原佐推了出来。 第713章 这不就得了 “范将军。” 季晓转过身,直接对范广躬身行礼。 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让藤原佐感觉很不舒服。 而范广这北方汉子,有着地区上的身材特征,就是八尺之躯。 在他面前,倭人就跟小孩子一样。 “倭人?” 范广对着季晓点头,随后看到了藤原佐一行人,挑了下眉,再看向武藤太郎,又自顾自点头,道:“你是之前见过圣上的倭人?” 看到范广看向自己,武藤太郎侧头看向麻达二郎,通过麻达二郎的翻译,他才回应道:“正是。” 闻言,范广搓着下巴,开始打量起了藤原佐。 顶着光秃秃的月代头,马甲式的服装,让对方的肩膀显得更宽阔,搭配上宽大的袖袍,显得太过不伦不类。 “他们惹事了?” 少顷,范广才收回目光,询问其季晓。 “还没有,就是要他们上交兵器,但这位藤原公子,好像不太乐意。” 季晓如实回答道。 “你,过来。” 范广对着麻达二郎勾了勾手指。 麻达二郎见状,屁颠屁颠就跑到范广面前,躬着身子,双手交握着在胸前,问道:“范将军有何吩咐?” “你知道圣上让你们来干嘛的吗?”范广问道。 “那当然是…” 麻达二郎刚要回答,就被范广打断,道:“就回答知不知道!” “知,知道。” 突然被打断,麻达二郎立马回复。 而范广就指向藤原佐,再问:“这人能做决定。” 面对范广,藤原佐的气势弱了许多,毕竟人再怎么样,也能读懂周围的气氛。 自从眼前这位将军来了之后,不仅是官吏,连周围的百姓态度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有崇敬,有向往,还有一些是惧怕。 可见,这位将军的声望很高,肯定不是他一个二世祖可以比拟的。 “藤原氏乃是摄政之家,虽然落寞,但其下家臣诸多,长崎重纲便是之一,当然,是圣上仁慈,要长崎,才问询藤原氏。” 麻达二郎心思辗转,这并不是藤原佐能作决定的,只不过是藤原氏送过来的诚意。 大明至尊皇帝要的地方,客气点就问主人,也可以用不客气的方法。 范广听懂了,看向藤原佐,一个诸侯之子来做质子,看来对方还是自视甚高了。 可经过这么一交流,整个倭国正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是可以肯定的。 “你来帮我翻译。” 范广扬起嘴角,拍了拍麻达二郎,瞬间就让麻达二郎感觉身负光荣的使命。 “是,将军。” 重重点头,随后就站在范广的侧身后。 面对武士们的鄙夷,麻达二郎丝毫不在乎,因为,他知道,大明的将领,在圣人允许的情况下,恨不得多取战功。 “交上兵器,要么以倭寇处置。” 当即,范广的脸就冷了下来,光是语气,就让众武士不寒而栗。 “把兵器交上来,否则就按贼寇处置。” 麻达二郎大声翻译,一个邦国贵族,没有自知之明,真以为大明是在倭国? “不交者,就地射杀。” 范广再道,所有士兵顿时取下背上火枪,解开安全阀,瞄准着藤原佐。 一瞬间,藤原佐的瞳孔紧缩,他丝毫不怀疑,只要范广一声令下,自己这群人就要葬身此地。 “等等,我们交。” 抬手想要制止,但是藤原佐的话,除了自己带过来的武士,就没有人会听。 “这不就得了。” 范广摆了摆手,士兵们齐齐收枪,对于倭人的感观又差了几分。 这种记打不记吃的样子,让人很容易和欺善怕恶挂上勾。 刚才季晓好声好气的询问,对方就顶一句为什么,现在面对范将军,倒是不用多问了。 “快,把兵器都交出去。” 藤原佐大声命令着武士,生怕迟一些,又要被范广警告。 眼角看向武藤太郎,当初武藤太郎说如今的大明不一样,他还不相信,现在,他信了。 以前华夏,历朝对倭国都还算客气。 强悍如朱元璋,对于倭寇侵扰,甚至是杀害大明使者,也仅仅是杀了几个倭国使节,然后就是断交。 可现在的大明,港口处,那风帆林立,战船日常巡逻演练,似乎一直处于战备的状态。 再加上眼前将军的态度,让藤原佐不得不担忧,因为他,而给自己的家族招来杀身之祸。 对于他们这样的贵族,天皇怎么样倒是其次,可一旦被其他贵族抓住了机会,自然会趁机瓜分藤原氏。 “好了,那我就不打扰季参赞办公了。” 看着一个个上交的倭刀,范广并不在意,转身对季晓说道。 “有劳范都督了。” 季晓躬身一礼。 而范广自己还要回军港,就没有多逗留,也就看一下热闹而已,便直接离开。 “那位将军,是何人?” 等范广离开后,藤原佐才低声开口,偷偷询问武藤太郎。 “范广,中军都督,原领神武卫,而后主要领导舰队,少主在海上看到的福船,原则上,都归范将军管制。” 武藤太郎将自己了解的信息说出,让藤原佐倒吸一口凉气,目光追随着范广的背影。 倭国不怕陆军,毕竟大明和倭国隔着大海。 当初能领兵登门拜访的,也就郑和所带领的舰队。 那支舰队,听说已经毁了,可现在又重新出现,而领导这支新舰队的,又是如此年轻的将领。 这一切不由得让藤原佐忧心,毕竟那样就代表着自己的家族所能换取的利益要打一些折扣。 别以为像藤原氏这样的顶级贵族会忧国忧民,那不存在的,要是真的忧国忧民,就不会趁着倭国内部动荡,立出两个天皇的情况,被武藤太郎说动,来到大明。 “方才,我要是再多言,他真的会杀了孤吗?” 藤原佐有些惊魂未定的问道,似乎想从武藤太郎身上找一些信心。 “会。” 对此,武藤太郎见过石亨是怎么对付倭寇的,就算他摆明了身份,对于明人来说,没有区别。 石亨是如此,那么范广必然也是如此。 而自己不过是因为对大明至尊皇帝还有些用处,才得以保命,若是藤原佐表现的过于乖张,想必那位圣人也不在乎自己的将领教教来自倭国的贵族什么叫做处世之道。 第714章 总不能吧? 在见过范广之后,藤原氏就安静的跟只鹌鹑一样。 华夏一直以来,对周边邦国都是不错的态度。 而倭国仗着华夏的优待,以及高层对于底层百姓的漠视,越发乖张,渐渐养成了恃宠而骄的毛病。 对于这种行为模式,文人不过是加深了对蛮夷无礼的刻板印象。 顺着刻板印象,对倭国就更加轻视,却自持身份,总是小惩大诫。 最后,胡元伐倭被一阵风给吹灭,从此之后,倭国自以为被神风护佑,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这就导致了倭国在洪武时期就敢直接杀害明使,直到郑和渡海,按着天皇的头,他们才自觉屈辱认错。 可郑和终究是阉人,就算他做得对,那么文人也不会去承认,更会为了反对而反对。 所以,此番朝廷派人去旧港,没有阉人,而是让胡义和王伟,一文一武的组合,无形中便斩断了潜在的反对声音。 对于一个有公心,且手握技术的皇帝来说,并不需要家奴来掌控海军,而新的五军都督府改革,也减去了不少将领领兵会拥兵自重的危险。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把蛋糕做大的前提之上。 藤原佐所感受的,是民间一直普遍存在,对倭国的反感。 特别是沿海地区更甚。 没人会去喜欢一个天天袭扰甚至残害自己生活的人。 以前高层还保持友好的体面,那是因为胡元伐倭让大明觉得,自己不能对海外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大动干戈,重则动摇国本,重蹈前朝覆辙。 季晓为藤原佐准备了马车,可是一众武士,就要经受一路上百姓的眼色。 武藤太郎对此也已经习惯了。 当初他甚至是被押送着前往京城,现在能脚踏实地已经不错了。 通过大明对倭国态度的转变,武藤太郎也意识到,就是一直对倭寇的放任,才让大明至尊皇帝想要长崎,想要直接在倭国建立港口。 毕竟,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大明至尊皇帝会突然改变对倭态度,总不能因为倭国有银山吧? 他们都没有这方面的发现,远在海洋一边的大明,怎么可能隔海探索。 相比其他人,麻达二郎的装扮,一直都是书生扮相,不过因为身高的原因,总像沐猴而冠,但他是相信,只要通过自己的努力,绝对会被明人接纳。 那石亨对他的态度就不错,虽然总是麻什么郎叫着,但也不会太过侮辱麻达二郎的人格。 在这群人中,麻达二郎因为使节优势,归化最为彻底。 同时,他走在武藤太郎身边,低语道:“武藤君,这少主,真知道他来此的意义吗?” “知不知道,没有关系。” 武藤太郎淡然道:“家主需要支持,长崎作为港口,只要,嗯,圣上同意,那么藤原家必然成为日本第一家族。” 对于天朝来说,并不是谁赢就帮谁,而是天朝帮谁,谁就能赢。 所以倭国才会渴求与天朝的贸易,甚至能为此在倭国发动大规模内战。 闻言,麻达二郎若有所思地点头。 藤原佐坐在马车中,这还是他第一次坐这种马车,十分平稳,晃动轻微,相比倭国那窄小的车厢,自己所处的空间十分宽大舒服。 大明将领那不客气的态度,让藤原佐觉得很是失礼。 在倭国的史料中,华夏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而倭国有天神护佑,乃是冉冉升起的太阳,与大明,理当是同等的存在。 这样的幻想,在那位将军面前,实在不堪一击。 最主要的,是那些士兵,手中所拿的,并不是刀剑,而是一根奇奇怪怪的木棍。 以他们的端持方式,藤原佐很容易得出那是一种远程武器,再加上大明所善用的火器,结果便可以托出。 回想起来,那黑漆漆的洞口,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太强了。 范广来天津,自然不是为了这区区倭人。 天津拥有当前大明第一军港,自然而然要承担起重型装置的运输。 没错,圣人决定以海运的方式,将蒸汽机运送往辽东。 而范广本身就是天津海军的主要负责人,当然要来实地考察清楚,做好运输这大明重器的装备。 相比火炮,蒸汽机更加金贵,那可不是火炮那样的铁疙瘩。 回到军营里,范广看到的是一个个年轻的面孔,正拿着棍子,对着缠着沙袋的木桩练习刺杀。 呼喝声此起彼伏。 拥有火器,并不代表就不需要训练身手了。 在枪管前上刺刀,是火枪兵最后的自我保护,白刃战下,耍枪如耍枪。 可别小看这细长的刺刀,比起以前的刀剑,这些刺刀出产于京城西山军工厂,无论是硬度和韧性,都比以前的刀剑高出一个级别。 陈旧的兵器都在逐步淘汰,回炉重造,换装的新火器,除了京营,优先装备的便是天津海军。 副官跟在范广身边,介绍着从胡义离开后,天津军港一系列的训练事宜,还有一些士兵扰民的惩罚措施。 海军并非总是在船上训练,大多时候,也要进行许多体能训练,比如负重长距离行军。 这类训练,不可避免和百姓有接触,一些士兵,抱着以前老旧的观念,打扰到老百姓,就必须给予深刻的惩罚,严重的便是直接撤除军籍,交由州府审理处置。 范广听完汇报,便已经走到了船坞。 数艘福船正在船坞中养护,因为不是干船坞,所以清理船底的时候,需要士兵潜水清理藤壶。 若是需要大修或者刷漆,就要送到船厂,在干船坞中进行。 “士兵违规,该处理就要严肃处理,当兵报国,圣上给了优待,可不是让他们为所欲为。” 范广双手叉腰,抬头看了看福船,随后道:“这次预备运送大物件,最好是可以装入船舱之中,先上船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是,将军。” 副官收回手中的册子,喊来士兵架好木板,跟随着范广一起登船。 这些福船都是新的,无可争议的新。 而天津造船厂依旧开始削减建造福船,转而开始搞研发。 至于产能,则是开始分摊往南方,特别是松江府方向。 当然,这些事情,不需要范广关心。 站在甲板上,范广搓着下巴,思考着在哪里开个口比较合适。 第715章 马桶里的水,不能喝 藤原佐的马车停在了牌匾为【国营饭店】的酒楼前。 这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在一种两三层的楼房里,已经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了。 有朋自远方来,当然不能必诛之。 季晓为藤原佐安排的酒楼,乃是天津最好的酒楼,这点待客之道,作为区域超级大国,该有的体面是要有的。 国营饭店是集食宿为一体的酒楼,内设房间有着独立的浴室和卫生间。 门口迎宾衣着靓丽,丝毫不在意展示自己的身材。 对于堂堂国营酒楼,竟然招用这类妓子迎宾,季晓本来是持反对态度的,在他看来,不管是朝廷的产业还是圣人的产业,都应该干干净净。 可无论是知府,还是礼宾司的领导,皆认给妓子从良的机会。 只要妓子敢迈开步伐,到酒楼前应聘,那身后的牛鬼蛇神,自然不敢再做下一步动作。 那些武士,看到迎宾就走不动路。 咽口水的声音,让季晓感觉到恶心。 “看什么,管好你们的眼睛。” 武藤太郎当即一脚,直接踢飞了一个武士,语气凶狠,目光狰狞的威胁。 或许在别的酒楼,这种女人可以玩,但是,永远别在印有皇印牌匾的酒楼里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面对这些不知深浅的手下,武藤太郎也有点烦躁了起来,要是一个搞不好,自己脖子上的脑袋,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走在前面的藤原佐,回头仅仅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斥责武藤太郎。 因为他也感受到了季晓眼中的鄙夷。 而武藤太郎看着地上的武士,上去又补了一脚,随后看向其他人,道:“都给我安分一点,不该看的别看,谁再敢眼睛不干净,别怪我直接挖你们的眼。” 本身就身处在歧视的氛围之中,尚且不自知的武士们,就没有考虑过后果。 一路上,百姓的眼神已经让武藤太郎抬不起头了,现在气刚好撒在武士们身上。 被踢倒在地的武士,不敢反抗,抱着头,他不知道为什么。 以前从别人口中听说过,所谓天朝,并不会因为他们这些作为而大动干戈,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自己多看了眼女人,就要被揍。 其他武士对于同伴遭殃,只能耷拉着脑袋,避免和藤原太郎产生直视。 惹恼明人和惹恼武藤氏或藤原氏,对于武士来说,是不同的概念。 乡绅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就是因为把持着乡民的命根,这些武士和乡民也差不多。 惹恼了大明,大不了就回倭国,可要是惹恼了武藤氏或者藤原氏,那他们自身的武士家族也要遭殃。 当然,他们可以试着匹夫怒一怒,用着全家的性命去怒怒看。 看着武藤太郎教训武士,迎宾们纷纷退了一步,避免被波及到。 以前这类街头打斗,她们倒是见识过,之后就少了许多,毕竟,无论谁赢谁输,都免不了一顿牢狱之灾。 “抱歉。” 教训完武士,武藤太郎对着迎宾拱手,随后躬身向季晓表示歉意。 “嗯。” 季晓淡淡应道:“里面请,客房已经备好。” 酒楼内,装潢并不奢华,入门便是柜台,转身便能看到有序摆放的桌椅,相互间由屏风遮挡,形成半私密的空间,隐约能看到有人正在用餐。 迈步朝二楼走去,楼梯铺制着地毯,防滑且松软,一些夹着草鞋的武士,甚至不敢踏上去。 上了楼梯,整个二楼左右看去,是一道道房门,这里一部分属于用餐包厢,另一部分则是住房。 为藤原佐他们准备的房间在三楼,所以季晓没有停留介绍,而是直接辗转而上。 到了房间前,季晓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木质格架的玄关,上面摆放着一些精致的花瓶,地面是羊绒地毯,还有一张矮长凳,给入住的顾客坐下脱鞋用。 领着众人,季晓介绍着客房的各种用具。 “鞋柜里有拖鞋,这是二室一厅的房间,所以准备了四双拖鞋,若是要增加,可以叫客房服务。” 打开鞋柜,露出里面的拖鞋,季晓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面走。 过了玄关,光线明亮了起来,落地窗紧闭着,但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客厅的地毯上。 空间虽然封闭,但内部却没有难闻的气味。 当季晓打开窗户后,微风轻拂,撩起了窗帘,举目望去,能看到天津绝大多数的风景。 站在客厅的藤原佐瞳孔地震,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窗户,应该是用水晶磨制,除了水晶,他想不到其他任何东西,能如此通透。 “窗户易碎,还请不要在房间内动武。” 季晓转身,面朝藤原佐,展示着房间里的一切。 武藤太郎让大多武士待在外面,只领了拖鞋数的人进去参观。 介绍完客厅,季晓便转身走向卧室。 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有声音,回头就看到藤原佐痴迷的看向窗户,直接就迈不动步伐。 “藤原阁下,还请移步。” 季晓不会去嘲笑藤原佐没见过世面,因为绝大多数人,看到玻璃窗户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样,似乎人类对这种透明的晶体,总是很痴迷。 回过神来的藤原佐,不由得觉得脸颊发烫,似乎自己表现的太不体面了。 垂头跟上季晓,进入卧室,在门侧停住,季晓打开卫生间,道:“这是洗漱的房间。” 藤原佐好奇的左看右瞧,随后蹲在一个奇特的椅子前,摸着光滑细腻的表面,问道:“这是何用?” 闻言,季晓抬眉,道:“抽水马桶,只要按动上面这一开关,便能冲出水。” 一边说着,季晓一边为藤原佐演示。 哗啦啦的流水声响起,清澈的水流冲出,顿时形成一道螺旋。 “在这里喝水吗?那也太麻烦了。” 藤原佐皱眉,看着清澈的水,刚好口渴,就要伸手去舀水喝。 “不可!” 见状,季晓立马出声,抬手直接抓住藤原佐的手。 “马桶里的水,不能喝!” 所幸藤原佐的手还没碰到水,让季晓松了一口气。 大明再怎么不待见倭人,也不会做出骗倭人喝马桶水的事情,帝国没有那么小气。 第716章 记在小本本上 正经人,谁会去喝马桶里的水? 在季晓的解释下,藤原佐脸色涨得通红,原来这是如厕用的东西。 可这里实在是太干净了,根本联想不到是用来拉屎的。 谁会用这种东西拉屎,甚至,藤原佐就没想过,拉屎还能坐着。 “夜晚房间内需要注意用火。” 没理会藤原佐的尴尬,季晓继续介绍注意事项。 “明白。” 藤原佐不断回应,这房间里的一切,虽然看上去简单,但明眼人都能知道,肯定十分昂贵。 对于天朝能为自己提供如此住处,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其余人会在左右房间,今日便好生休息,明日早起进京。” 留下最后一句话,季晓便动身离开,至于这些人之后要做什么,礼宾司不会限制外部的行动,但若是其行为触犯大明律法,自然有人会惩治。 “大明竟然已经如此富有了。” 坐在松软沙发上的藤原佐,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感慨。 “少主现在知道,那些大名和天皇,抱着螳臂当车是多么自不量力了吧?” 武藤太郎站在藤原佐身侧,双手垂在大腿边,一脸严肃道:“近来流入日本的货物越来越少,家主十分需要大明以长崎作为港口。” 这哪里是一个港口的事情,以现在藤原佐看到的,若以长崎为跳板,整个日本都将被大明掌控,到时候,那天皇世家,可能就说不出自己乃日出之国了。 “我们如此行为,天皇会记恨的。” 藤原佐开口,说话没有什么底气。 “天皇?哪个天皇,后花园天皇?还是小仓宫?” 武藤太郎十分不屑,和大明至尊相比,现在整个日本南北分立,虽然北朝势大,但那是没有外力干预的情况下。 闻言,藤原佐沉默了下来。 神风护佑这种东西,偏偏愚民还行,高层对于大明的敬畏,从郑和登陆开始,就已经起了防备之心。 后面收到大明废除西洋舰队时,不知道多少大名弹冠相庆,而后,倭寇之风再起,一步步去试探大明的底线。 直到朱祁钰这里,触底了。 武藤太郎就是活脱脱的例子,从大明逃回去的倭寇很少,但幸存的每个人都发誓不再踏上大明领海。 当火炮被架在战舰之上,开启了风帆火炮战舰的时代,单纯的小船跳帮,已经没有了丝毫意义,还没靠近,就船毁人亡。 “我,需要做什么?” 藤原佐认清了现实,大明当前还讲理,但是,规矩必须由大明来定。 “安分守己,什么都不用做。” 武藤太郎低头说道,虽然很没有骨气,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窗外的街道,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场景,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极为和平的时代。 “少主可知,那大元遗孤,现在就在明境之北,三年前,瓦剌太师也先兵临京城,如今的圣上临危受命,不仅斩了也先,连那北狩的夷王,也被赐死,自那之后,北边便有一支军队,终年追逐那些遗孤。” 这些是武藤太郎从麻达二郎那边得知的,而麻达二郎站在一旁,回想当初,就感觉脊背发麻。 “少主,您不曾来大明,或许会觉得,日本对大明所做之事,过了就过了。” 听到武藤太郎提起,麻达二郎索性就说了几句,道:“可是,华夏白纸黑字,将一切都记录于史书之中,若是以往圣人,虽不喜,但也不追究,可当今圣人绝不会如此,太过得寸进尺,只会引来灾祸。” 华夏铭记历史,这可不是什么记好不记坏的习惯。 在麻达二郎看来,倭国地小人狂,怀威不怀德,根本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都被记在小本本上,日后清算起来,会有多么可怕。 藤原佐现在才知道,自己在码头上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危险,简直就是茅房里打灯笼。 “这,这怎么可能。” 听了麻达二郎所说的话,藤原佐有点不敢置信。 倭国那么多大名,甚至天皇,虽然表面对大明恭恭敬敬,可背地里,只将大明视作大冤种,拍几句马屁,啥事都不会有。 现在,马腿已经有扬起来的趋势,而且还是要人命的那种。 “港口的福船,少主也看到了吧?” 麻达二郎开口,顿时让武藤太郎想到了舰队围舟山的场景,也是深有所感。 “大明如今常年出海,待海况摸清楚后,难不成真有神风护佑,少主您信吗?” 藤原佐自然不信,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看着左右两人,搓了搓脸。 难怪自己父亲一定要让自己过来,这一趟,为了藤原氏的再次崛起,头上是天皇或者是大明,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了。” 藤原佐从沙发上起身,对着武藤太郎问道:“那现在,我能上街看看吗?” 闻言,武藤太郎愣了一下,随后看向麻达二郎,毕竟麻达二郎比自己更加熟悉大明的情况。 “可以,不过那些武士,不能让他们乱来。” 就麻达二郎的感觉,自己在京城待着其实挺不错的,不会走在路上就有人跑过来骂你蛮夷什么的,可一旦自己的行为越界了,那么歧视也会随之而来。 “敢乱来,就杀了。” 藤原佐目光一凛,对于武士,不过就是自家养的狗而已,不听话,杀了就是。 “那可以。” 麻达二郎点头,道:“少主想要了解什么?” “哪里人多,就去哪里。” 藤原佐稍微想了下,就开口回答。 虽然大明给了他很大的压迫感,但除此外,让他更想要去了解大明,特别是像天津这样的州府。 “码头,少主已经去过了,而这酒楼之外,不远,便是天津集市城区,您可以到那里看看。” 麻达二郎稍微想了下,天津他也来过,但时间并不长,这里的变化很大,只能希望还是和记忆中一样。 “正好,吾也要换了这身衣服。” 藤原佐看了看麻达二郎,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果然还是学习麻达二郎的穿着,或许就能减少更多的麻烦。 毕竟,自己这一身,在大明也算是奇装异服了。 第717章 进京 西斜的阳光,将整座城市镀成金黄。 国营饭店离府衙并不远,地段处于天津府中心地带。 远离码头的腥臭味,有着不一样的人间烟火。 卖菜卖工艺品的大妈勇敢地吆喝着,烧饼馄饨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得益于城市的发展,百姓们有了闲钱,有时也会呼朋唤友下馆子。 小孩子骑在父亲的肩头,手里拿着纸风车,呼呼吹着,大眼睛被街道两边的小吃摊狠狠吸引。 有人一脸愁容,站在煎饼摊前,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买。 也有人大手一挥,直接给身边的孩子要了一串冰糖葫芦。 市井并不低俗,而是让人感觉松弛的气氛。 原本提心吊胆的藤原佐,随着人流,逐渐被这种气氛感染,舒心地走在街道上。 身为摄政家族的御家之人,在倭国有着大片的土地,甚至比如今的天皇还要多,手握的财富,更是无法估计。 所以,没走多久,他手上就多了一堆零嘴,还有身后武士抱着一袋袋成衣,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直到华灯初上,藤原佐还沉浸在购物之中。 这里的一切,他都好奇,任何东西,都恨不得买一份。 整个市场似乎都在诱惑着藤原佐花钱,各种打折满减,总是在藤原佐暗自觉得足够的时候,再咬咬牙买下。 “少主,带出来的银子,花完了。” 武藤太郎一句话,才打消了藤原佐继续的欲望。 “方才我就发现,他们多用银币,而非银块,结算时,也总提醒,用银两需要支付更多。” 藤原佐皱着眉问道,这些钱,他并不放在眼里,可并不意味着有钱人会花冤枉钱。 “银币可以去银行兑换,不过我们出来时,银行已经关门了。” 麻达二郎开口解释,并继续道:“不愧是大明,为了方便外宾,银两还是可以用的,明日便要启程进京,到了京城自然还有银行可以换钱。” 陷入皈依者狂热的麻达二郎,总会在情不自禁中去维护自己所皈依的对象。 这些在藤原佐听来,也很有道理,于是也不再追究了,钱花了就花了,顺便也当花钱买知识。 主要是,出来一趟,验证了麻达二郎所说,只要自己不越界,不触犯道德,寻常的逛街,并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众人回酒楼,比起岛上吃的鱼生,华夏的美食琳琅满目,就看你能不能花得起钱。 更何况是他们所处的这座酒楼,便是整个天津最为出名的美食聚集地。 各种权贵时不时就会来此聚上一聚,以吃国营饭店的美食为荣。 倭国因为地域狭小,资源匮乏,而且相对而言比较野蛮,所以很多食物的处理,就是即猎即食。 就算是藤原佐,也无法避免这种生活习惯。 所以,倭国的贵族常常会将生食包装的高大上一些,如同华夏的鱼脍。 从傍晚开始,国营饭店的一楼就已经坐满了人。 一道道美食,香飘四溢,勾动着人的味蕾,引得肠胃发出强烈渴望。 藤原佐早就听说过华夏的美食乃是一绝,比起他们的茹毛饮血,华夏看上去更像是文明世界的人所生活的地方。 作为接待外宾的场所,国营饭店里面的餐食,自然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承受的起的。 就算是一盘简单的时蔬,厨丁精湛的刀工,外加合适的勾芡,端上来看着就让食客觉得物超所值。 这里光是人均消费,就要五十银币。 当藤原佐看到菜单的时候,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看来,就算把大明至尊的御膳给搬过来,也不过如此。 只是他不知道,其实朱祁钰一般时候,吃喝上还是挺简单的。 更何况,酒楼里的厨丁,就是从御厨中挑选出来的,所以该酒楼才名声在外。 藤原佐的金库再次被掏去了一部分,换来他心满意足的小肚腩。 摇摇晃晃回到房间,泡了舒舒服服的澡,最后躺在松松软软的床上。 次日,晨曦刚刚破开黑夜,隐约可以听到公鸡喔喔喔的打鸣声。 季晓准时敲响了藤原佐的房门。 对着睡眼惺忪的,穿着新买的内衬的藤原佐,季晓很不体贴的说道:“城门要开了,快些准备,启程进京。” 顿时,迷糊的藤原佐,双眼都清澈了。 今天要去京城,就意味着可能要面圣,而昨天,他就光顾着购物,把这事给忘了。 “稍等。” 对着季晓微微点头,藤原佐关上房门后,立马冲到另一间卧室。 看到武藤太郎和麻达二郎抱在一起,睡得香甜的模样,抬腿就是两脚,直接将两人踢醒。 “快,起床,准备启程了。” 仅仅一句话,本来摸不着北的两人,也都清醒了过来。 立刻就滚下床,武藤太郎夺门而出,去喊醒其他人,然后才冲入卫生间开始洗漱。 季晓喊完藤原佐后,就自己下楼,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品尝着酒楼的早餐。 和藤原佐他们不一样,季晓在这里的消费,在一定额度内可以报销。 没过多久,一群人从楼上跑了下来,看到季晓,小跑着在其面前站定。 “先用餐,别在路上饿了肚子。” 季晓将菜单递了过去,笑眯眯看着藤原佐。 “这顿我请,还请季参赞赏脸。” 接过菜单,藤原佐立马就说道。 在这个世界,只要有人,就有人情世故。 之前藤原佐没找到机会,现在表现一下,也算是抓住机会。 “那下官就谢过藤原君了。” 季晓顿了下,在藤原佐以为要被拒绝的时候才开口。 “谢季参赞赏脸。” 藤原佐立刻就入座,并且让其他武士坐到旁边桌位上。 酒楼的早餐,人并不多,仅有一些商贾,要么是准备出城,要么是准备出海,在酒楼住宿,也是天刚亮就下楼用餐。 用完餐,走出酒楼,马车已经准备就绪。 季晓翻身上马,虽然他属于文官,但礼宾司参赞时常要两地跑,比起坐马车,骑马更快些。 而除了藤原佐带来的武士,还有一队大明士兵整装待发。 面对这些士兵,倭人皆有些畏惧,低着头,不敢和士兵有一点目光的对视。 第718章 入京 从天津到京城的官道,压实的黄土里带着石块,全程平坦。 络绎不绝的车轮和马蹄,不断践踏或碾压过瓷实的道路。 以往需要带护卫的行商走贩,现在都省去了雇护卫的钱,甚至衍生出了托运这类物流行业。 官道之所以为官道,便是其养护是由朝廷负责,而延伸出来,通往各乡镇的道路,则是由乡镇富户捐钱修路,现在多出的是集体出资这种模式。 以中心驿站为点,将道路分割成两段,一段由京城负责,另一段则是天津府负责,沿途若是出现道路损坏而影响交通者,直接问责工部和所负责的州府衙门。 这类拨款的油水一直存在,税务局审计便是为这类所存在,以当前所看到的官道交通情况,或许有中饱私囊者,但并未造成道路影响。 陆路如此,水路自然也是如此。 连接运河通往京城的通惠河,在吊死了数个乡贤和都水监,清污疏通的工作便无比的顺利,徐珵还为此出过力。 那是于谦第一次对乡镇展现铁血手腕的地方,也是京城对于周边村镇掌控力的正面。 现在,由朝廷任命的里正开始上任,与村长形成制衡之势,或者说,在朝廷政令面前,里正的权力要大于村长,而村长必须凝聚村民,否则还不如里正。 得益于如此平坦的官道,从天津至京城的时间大大的缩减。 藤原佐到京城已经是午后。 入目是一连片低矮房屋,在一众房屋之后,才是巍峨高耸的城墙。 当然,外面房屋虽然低矮,但井然有序,如棋盘落珠。 一条大道延伸,通往城门口的方向,两旁房屋基本上是商铺酒肆,如同在天津市集所看到的的那般,可京城给人感觉多了几分肃穆。 进城的车队犹如长龙,将各地的物资送至京城。 每个新来的人,对此番场景,无不感叹。 作为国都,地方豪商们在此建立商会,设立总部,以便第一时间能获得朝廷颁布的政令消息。 从官道进入城区,便有一道关卡,过了此关卡,进入外城大道,直通城门,凭借外城的勘合凭证,才会被放进去。 南外城因为有着格致院,所以能看到,不少书生装扮的人和工匠衣装的人相互结伴而行,在阶级森严的社会,这很难看到。 透过窗口,藤原佐所受到的震撼不可谓不小。 光是外城便如此人潮涌动,已经不敢想象城内的样子了。 从土路踏上砖石路,抬头便是高耸的城墙,其上架着又黑又硬的火炮,一个个整装精兵背着火枪,笔直站立在墙垛之后,目视前方,似乎不受烈日的影响。 季晓向城门郎递去文书,藤原佐他们是以使节的身份入城,连带着当然还有送给圣人的贡品。 所以城门郎立刻再次详细排查。 放行之后,穿过幽深的门洞,眼前豁然开朗,入眼便是联排的三层楼房,位于主干道的两侧,而马车道和行人道分开,有序来往于主干道之间。 没有想象中的长袖在楼间飞舞着招揽客人,只有小厮在楼下,躬着身,发放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纸张给行人。 光是看一眼,就能感觉出来,这里比天津更加有秩序。 背着包裹的行人,放慢了脚步,抬头四顾,脸上带着震撼,隐约还有对进入大都市的紧张。 每个人身上穿着都很干净,街边也看不见沿街乞讨的乞丐。 是市井,但却比市井还要高雅一些。 季晓带路,领着车队向前,几个拐弯,便到了会同馆。 站在会同馆前,藤原佐总觉得这建筑国营饭店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能看到很多长相肤色鲜明不同的人,进进出出,但他们的衣装,已经换成了大明的长衫。 还有就是门口站着背着火枪的卫兵,这是酒楼所没有的。 “这是会同馆,接下来,你们便住在此处,等候圣上召见,在会同馆吃喝并不需要花钱。” 季晓向藤原佐介绍道。 终于回到京城的麻达二郎,恨不得张开双臂,拥抱整个京城。 他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我麻达二郎,终于回来了!这一次,我肯定要换个名字!” 麻达二郎张开双臂,抬头四十五度,猛烈呼吸,轻声喃呢。 刚要出门的金成一,看到停在会同馆的车队,顿时就觉得很是晦气。 朝鲜和倭国彼此并不对付,因为朝鲜并无法像大明一样,能有力控制倭寇的劫掠,送去的文书,更被倭国王所轻视。 “季参赞。” 不过,看到季晓,金成一还是上前问好。 “金使是要出去?” 闻声,季晓转身看向声音的方向,发现金成一后,便拱手回应。 “是极,歌剧院听说出了新剧,鄙人有幸买到了票,今儿就在外面用餐,避免错过了时间。” 金成一一脸傲然,说话的时候,还不要斜视了藤原佐他们几眼。 “好雅兴,有时间的话,某也想去看看。” 两人客气了几句,随后金成一才离开。 “季参赞,方才那人,是朝鲜使节?” 等人走后,藤原佐才向季晓发问。 “嗯。” 季晓点了点头,道:“先请吧,住这里的,全是使节。” 会同馆是使节所住的官舍,至于使节所带来的除了护卫之外的人,还有其他的住处。 毕竟有些邦国,朝贡恨不得拖家带口,比如当初瓦剌基本上就是两千人左右。 当然,那时的会同馆并非现在的会同馆。 经历过天津的酒楼之后,对于会同馆里面的设施,藤原佐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惊讶。 “请问季参赞,我何时可以面圣?” 在房间中,看季晓准备离开,藤原佐才开口问道。 “等通知。” 季晓不假思索回答。 “那我可以到处转转吗?” 得到回答,藤原佐又弱弱问道。 京城可不是天津,初来乍到,藤原佐生怕撞见像范广这样的人。 闻言,季晓笑道:“除了皇宫衙门,还有那些有卫兵的场所别去,其他并无限制。” 随后又指向麻达二郎,继续道:“麻达君在京城待过挺长时间,比较有经验。” 这话一说,顿时让麻达二郎感觉分外的荣耀,脊背都挺拔了起来。 第719章 发展的混沌 “这个月,已经三起事故了,火工局是怎么管理的?” 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对着下面的臣子斥责道。 火工局,是从王恭厂分出来,专管火药燃料事宜的部门。 随着对火药需求的增加,朝廷自然需要加大火药生产,为了安全,朱祁钰特意分立专管部门,可没想到,还是发生爆炸事故。 “陛下,依工部调查,为工匠贪功冒进所致。” 周忱不得不跪出来,火工局服务于兵部,但是受工部管理。 而现在火工局的掌局干事,已经将头磕破,依旧以额贴地,瑟瑟发抖。 “为何贪功冒进?” 朱祁钰瞪向周忱,气呼呼坐回龙椅。 “如陛下所言,多劳多得,火工们加班加点,因而疏忽大意。” 周忱跪在地上,双手支撑着地面,声音有些颤抖。 “就是怪朕给的多了?” 朱祁钰给气笑了,道:“监事、安全员都是干什么吃的?工匠们贪功冒进,难道负责监管的官员就没有错?” “相关人等已经拿下,正由刑部判定刑责。” 周忱无奈说道,是人,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火药一直是危险品,之前保存制造,由内监负责,也就是皇帝身边的太监。 而圣人很明是非的将其剥离出来,为了就是扩大产能,同时让群臣安心。 可现在,一个月三起爆炸,伤亡数百人,其损失,不能单纯看钱财方面的损失,有不少巧匠,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何佑。” 朱祁钰看向那个额头出血的干事,声音放缓了几分。 “臣在。” 闻言,何佑颤声回答。 “你说说,为何会出现如此纰漏。” 朱祁钰并不觉得外行一定领导不了内行,管理是管理,只要不干预,对内行指手画脚,擅长管理的人,依旧能将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涉及到工业的很多事情,可不是光凭嘴皮子上下一碰,巧舌如簧就能讨好上级,得做出成绩。 “回陛下,臣与火工局同僚共讨,其事故多为防火意识薄弱,能及时灭火设备仅有水龙车与沙土,无法及时降低伤害扩散,而且,事故多发于新式火药…” 虽然将头磕破了,但是要想弥补错误,就必须学会检讨,这方面,如今朝堂的官员已经养成了习惯,不会像以前那般,遇事就推脱,遇事就只会求罪。 排查、问责,然后就是改进,这是一套可行的纠错制度。 何佑罗列了数条火药厂需要改进并且注意的事项,随后就任凭圣人发落了。 听了许久,朱祁钰沉默了一会儿,野蛮发展中的血泪,一条条规矩,都是一个个惨痛的教训。 “伤亡的赔偿金可就位?” 朱祁钰没有立马回应何佑,而是看向陈循。 “回陛下,有部分家属并不接受赔偿。” 陈循出班回答。 “为何?” 朱祁钰皱眉,但并不意外,死者为大,有人对赔偿金不满意,那是很正常的。 只见,陈循露出无奈的神色,道:“陛下,部分工匠家属感念陛下,为他们改善了生活,火药原本就是易燃易爆之物,出现错漏,也非陛下之责,所以,他们不想占这个便宜。” 一时间,不少大臣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听什么天方夜谭,就连朱祁钰也生出了错愕。 工匠在以往,生活水平并不高,而一个重视工业的皇帝,自然会加大对工匠的福利,可朱祁钰没想到,竟然有家属能有如此的觉悟。 “他们可以不要,但朝廷不能不给。” 缓过来后,朱祁钰沉声道:“工业不能缺少工匠,告诉他们,心意,朕知道了,但是,为国卖命,国岂能不思回报,火药乃是大明防线,是射向敌人的炮火,大明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是,陛下。” 陈循躬身,再呼:“陛下英明。” “停,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没等群臣附和,朱祁钰就抬手制止,继续道:“何佑免去掌局一职,先去当个安全员,火工局暂由周卿管理,命王富贵为顾问,排查火工局下辖所有火药厂,要将危险的苗头扑灭。” “谢陛下开恩。” 何佑再次哐哐磕头,本以为,自己命休矣。 毕竟,这种严重事故,总要有些人祭天,而作为负责人的他,就很合适。 坐在龙椅上的朱祁钰知道,大明表面看上去有秩序,但是,突如其来的发展,注定是暴力且混沌。 别以为身居高堂就能通晓万事,底下的传声筒,几分真,几分假,要想知道,还得依靠其他的传声筒。 朝堂上现在主要的争执,就是将南方的财富往往北方输送。 其中沈阳城的建立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调集的工人之中,有一部分原本属于辽地的游牧族群。 通过劳动,将人群融合到一起的畅想,过程可比开学堂教化来的直接。 但是,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朱祁钰骂完一通之后,剩下的,就是陈循斥责于谦沈阳建城耗费巨大了。 对此,于谦不为所动,东北方向必须开拓出一座城池,才能更好的发展,更何况,圣人也准备在沈阳筹备工业区,到时候的经济效益肯定是有的。 “若无法对辽东进行有效行政管理,那么整个辽地还是会糜烂不堪,比起如今耗费的钱粮,这是值得的。” 于谦昂首挺胸,和陈循对峙起来,丝毫没有拿人的手短的模样。 “再而言之,兵部正在削减兵额,也省下来不少钱了。” 话锋一转,矛头便直指陈循。 “兵额减了,但甘肃、漠南,哪哪都需要钱粮,陛下,臣并非反对沈阳建城,可按于尚书的建法,耗费实在巨大。” 陈循顺着于谦的话,直接将球踢给了朱祁钰。 原本安静听争论的朱祁钰,顿时就不乐意了,但还是开口道:“这不简单,除了交通,沈阳当地资源排查一下,金银铜铁煤,这类矿物,还有就是带动商会,招商引资会不会?” 顿时,陈循眼睛就亮了,直接道:“还请陛下明示。” 感觉又被两人小套路进去了下,朱祁钰点了点御案,讲起了以矿业带动城市发展的概念。 第720章 天下乱,圣人出 “缺钱别老打着国库的主意,如今朝廷限制私人开采,但是,有资质的商会,还是可以承包一些矿山。” 朱祁钰在上首徐徐说着。 发放矿业资格牌照,其实和当前盐业控股差不多,只不过牌照其实并不贵,但是想要得到牌照的商会,自然需要其他付出。 比如支持当地发展,为城市建设添砖加瓦,这不是很应该的事情吗? 不仅是陈循觉得很有道理,其他大臣也一样。 牌照是一回事,为建设添砖加瓦是另一回事,随后还有矿课,商税等等。 相对完美的构想是这样,朱祁钰知道,到实施,可能就是其他样子,所以,先打打补丁,又不能打的太慢,所以就交给大明智慧的群臣了。 当朱祁钰说完之后,球就踢回给了群臣。 有了明确的方向,他们就知道要往哪个方面讨论了。 群臣之中,就于谦最为安静,因为他知道,和自己的关系不大。 作为兵部尚书,深知圣人对于军队从商的深恶痛绝,自然没有他开口的必要。 大明各处都需要花钱,如果这个模式可行,那么地方豪绅想必会很感兴趣。 再加上盐业当前已经开始整合,未来国库也会更加充盈。 因为突然增加的议题,所以朝会又延长了时辰。 在皇宫蹭饭,是很寻常的事情,甚至有官员觉得,比在家吃得好多了,因而很期待更长的议题。 对于朱祁钰来说,也不过是多几份员工快餐。 家大业大的朱祁钰自然总不能每次都让大臣们享受宫廷御膳,那样多少钱都不够花,而且还可能让采购的太监起心思。 三十两银子一颗鸡蛋这种事若是发生,会让朱祁钰觉得有人把自己当傻子。 西城。 藤原佐来到京城,第一件事自然是赶往银行,带着银两兑换银币。 在天津没有做的事情,来京城总不能重蹈覆辙。 对于像藤原佐这样的外宾,是没有资格办理存折的。 外宾只能是外宾的身份,在大明并不会得到什么特殊优待。 和大明的百姓不同,外宾就算有担保人,但其身份信息,说实话,并不被大明承认。 也就是说,大明并不知道藤原佐是具体哪个犄角旮旯的人,没有大明的户籍,自然无法办理存折。 带来的银块被带到熔炼室,在藤原佐的关注下,开始熔炼。 崭新且去除杂质的银水流入模具,冷却后,纯银的光泽更加透亮。 接待这种大额兑换的业务,必须由行长聂章来处理。 别说知道对方的身份,就是看到银块,聂章也能猜出来。 倭银因为冶炼技术的原因,所以其中必然包含杂质,熔炼之后,便得到纯银,再称重兑换银币。 期间产生的损耗,便俗称火耗。 “百两碎银,熔后存得九十三两三钱。” 聂章读出了数据,随后对藤原佐问道:“方才阁下已经看过银币和铜币,是要如何兑换?” “怎么会损失那么多?” 藤原佐皱眉疑问。 对此,聂章没有丝毫的轻蔑,很客气的解释:“因为冶炼技术的原因,阁下所带来的银块中,带着不少杂质,您也看过银币,不可能是等额兑换,需要手续费,在市井交易的时候,原本需要一枚银币的货物,若用银两交易,商家也会多收一些,避免损耗。” 通过这样的模式,将银币的价值给固定下来,为银币赋值。 一番说辞下来,藤原佐被成功说服,表达了要兑换的银币和铜币。 这两种金属货币,在藤原佐看来,就是一种艺术品,就算不在大明交易,带回日本,能换取更多。 当然,就物质方面,大明更加丰富,同时,藤原佐如此想,大明的海商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家货币的价值。 麻达二郎看着别人手中的存折,那可以说是身份证明也不为过。 长衫穿在身,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明人,可存折可以。 麻达二郎知道,要想归化大明,要么是大明所征服的对象,比如北方那群牧民;要么就是通过科举,在大明当官;剩下的,就是为大明做出巨大贡献,得圣人特许,甚至赐名。 看到藤原佐再次出现,银行职员搬来了装着银币和铜币的木盒,在藤原佐的指示下,让武藤太郎和麻达二郎清点。 大明的新铜币不再和以前的铜钱一样,形制和银币差不多,一如既往的精致好看。 钱币细腻的表面滑过指腹,财富的重量,从手腕处就能感受到。 银行有清点钱币的装置,但还是需要客户再清点一遍,毕竟钱财离柜,概不负责。 但相比这沉重的财富,那轻飘飘的存折,更加吸引麻达二郎。 “没有问题。” 清点之后,麻达二郎开口说道,不仅是对藤原佐说,也是对聂章说。 “那祝阁下在大明玩得愉快。” 聂章闻言,转身对着藤原佐拱手。 以前,藤原佐觉得,就算大明再怎么优秀,对于像他们这样的贵族而言,区别不大。 可现在才发现,这里面,区别大了去了。 光是眼前的银行,其中所包含的治理概念,藤原佐初一看,却无法理解其中更多的东西。 “借聂行长吉言。” 藤原佐十分流利着说道。 自隋朝起,倭国便不断派人到华夏学习,而这些遣华使,回到倭国劝谏天皇学习华夏的法律、科技、文化等等。 到如今,八百余年,倭国内部本来也觉得,华夏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 可此行让藤原佐发现,之前的那些人简直就是吃白饭的。 明明有着这么多的新事物兴起,但倭国却没有收到任何相关情报。 对此,麻达二郎只能深表歉意,毕竟这些新事物,别说他了,就算是本地明人,绝大多数也是第一次见。 而剧烈变化的社会,每每都会带来极大的变局。 “麻达君,天朝是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的?” 藤原佐看向麻达二郎,而麻达二郎很直接的说道:“自当即至尊登极,少主所看到的一切,便是近两年的改变。” 闻言,藤原佐沉默了下来,对此并不怀疑。 天下乱,圣人出,圣人出而平天下。 结合之前所知,瓦剌临城,那大明的至尊圣人,还真当之无愧。 第721章 不出户而知天下 作为大明的行政经济中心。 藤原佐需要好好观察脚底下的这座城市。 而朱祁钰下朝后,就往景仁宫而去。 景仁宫本来就在西城,而藤原佐也有幸能看到圣人銮驾。 对于大明至尊好好的皇宫不住,偏要新建宫殿这种事情,只有在一开始时,有人会讨论,之后就没了声音。 理由很简单,会赚钱的皇帝,爱住哪里就住哪里。 朱祁钰都不需要过多解释,自然会有人站出来为他找各种各样的理由。 整装的护卫,隔三差五的就会来往皇宫和景仁宫之间,也算是京城一道有名的风景。 慕名而来的人,就在街道的左右驻足观望,藤原佐就在其中。 和倭国那种狭小的人力步辇不同,仪仗的威武,第一次看到的人都能感受到无比的震撼。 武藤太郎眼中满是敬畏,而麻达二郎则是崇敬,与藤原佐不同,他们是见过圣人。 车队不急不缓,庄重肃穆从街道驶过。 武士们看着英武的仪仗队,身高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威压,自卑油然而生。 倭国之所以被赋予倭国之名,就是因为汉光帝看他们普遍个头矮,所以取了个倭字。 而这样的影响,在唐中宗时期,元明天皇这位女帝以“和”代“倭”,附以“大”开头,自称大和。 在华夏语境之中,礼之用,和为贵,而大和是和协、和平之意,可自称大和的倭国,却无法理解所谓大和的深意。 飞鱼服的护卫驾马,目光好似随意的扫过人群。 使得武士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们有视线上的碰撞。 当整个队伍离开后,人群才再次流动了起来。 藤原佐能听到,身边百姓的谈论,无非是这次运气不好,没有看到圣颜,然后就是各种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新鲜事物。 “他们说的报纸,是什么东西?” 身边就有一个华夏通,所以藤原佐有问题,自然而然就问麻达二郎。 “报纸?” 麻达二郎想了想,环顾了一圈,然后指着一个人,道:“就是那人手中的邸报。” 顺着麻达二郎的手指,藤原佐看到了那被折叠放在手中的报纸。 “我离开时,报纸很便宜,只要几文钱就行,里面会记录着京畿周边,或是整个大明的大事。” 麻达二郎的补充直接让藤原佐瞳孔地震。 “足不出便知天下事,岂不是道德经成真了?” 藤原佐如同喃喃自语般说着。 顿时,麻达二郎也瞪大了双眼,之前没有往这方面想,被藤原佐提起,还真是。 倭国的文化皆取自华夏,其中,宗教更是由华夏过滤一遍才传入倭国。 儒释道在倭国的影响力巨大,而道教便异化成神道教,与倭国佛教相互制约。 无论是灵符或是祀星,也或是对镜、剑、印的崇拜,道教对于神道的影响在方方面面都能看出来。 而道德经便是出自老子天尊之手,藤原佐自然认识。 相比倭国把道法自然异化成千万神灵,大明直接将其中的不出户而知天下给具象化出来,这种精神上的冲击,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哪买?” 下一刻,藤原佐便迫不及待问道。 “书店。” 麻达二郎直接回答。 而武藤太郎看着奇奇怪怪的两人,根本不知道两人在搞什么鬼。 屁颠屁颠来到书店。 在一众商铺之中,有一家非常显眼的书店。 抬头看牌匾,就能看到【三味书屋】的烫金大字。 虽然俗气,但只要往里面瞧几眼,就会立马将念头给打碎。 书店采取半开放式,如同格致院的图书馆那般,提供阅览座位和茶饮。 一群人涌入书店,在进去的那一刻,藤原佐就后悔了。 柜台前的老人抬眉,看到人群,带着些许斑白的眉毛就皱了起来。 通政司下辖的书店,自然不会拒绝任何顾客,可毛毛躁躁的人,总是让喜欢读书的人不喜。 武藤太郎作为高级武士,家教还是有的,但其他武士就不一样了。 左顾右盼的惊呼,让不少正在看书的人抬起头,面露疑惑投过来目光。 “你们,出去。” 藤原佐低着头,努力压低声音,对着武士们说道:“去外面等着,武藤君,你管好他们。” “是,少主。” 感受到周围的气氛,武藤太郎低头应了句,随后赶着武士们走出书店。 “阁下有何需要?” 当武士们离开后,老人才开口问道。 “额,敢问老人家,这里有没有卖报纸?” 藤原佐稍微愣神,轻声问道。 闻言,老人眨了眨眼,随后指了指旁边的架子,一份份报纸,有序吊在上面,还有折叠在柜台上。 “都在这里,阁下可以在这看,也能买回去看,只要二文钱。” 顺着老人的话,藤原佐从新买的荷包中取出两文铜钱,放在柜台,再拿起报纸起来看。 报纸排版其实很简单,大事大版,剩下的就是识字板块和广告板块,还留有一部分,不定时刊登各种文学作品。 当看到文学作品,藤原佐就知道,为什么大明至尊的很多做法,文人并不反对。 就凭这廉价且人手一份的报纸,便可以收买天下文人的心。 亲贤怀远,闻达天下,就在手中的报纸上。 “大明盐业创立解读,盐丁生活改善政策。” 这是今日报纸的重点报道,占据的版面极大,让人不得不注意。 藤原佐站着,越看越深,直到老人轻咳了一声,道:“阁下可以去阅览区看。” 回过神来的藤原佐,看了看阅览区那舒适的环境,再想想自己不过只是花了两文钱,便道:“老人家有什么书推荐吗?我想买一本。” 对于这样的顾客,老人也习以为常,推荐了几本热门读物,大多是小说话本和诗集。 华夏文学底蕴十分庞大,所涉及包含历史、兵书、政治等等书籍,全凭个人喜好,而对大众而言,更多的是看故事一类的书籍,填补一下无聊的生活。 “老人家,最近有什么新书吗?” 对于麻达二郎而言,古籍他也看过了不少,所以好奇的是大明有没有什么新作品。 “阁下要什么类型的?” 老人扬起嘴角,对于不厚古薄今的人,都会带着几分欣赏。 想了想,麻达二郎道:“算学。” “算法比类大全,这是格致院吴敬新书,阁下可以看看。” 指向内里一排排林立的书架,老人开口说道。 第722章 努力的天才 大明的禁书制度,承接前朝,主要是针对天文历法和帝王图像。 在禁止的同时,有创办阴阳学宫,专职研究天文历法,至于帝王画像,那是避免百姓将帝王娱乐化,符号化,这种所衍生的后果,被视为国将不国。 朱祁钰仅是松开了对天文历法的一些限制,而帝王画像,该禁还是得禁。 由通政司所主导的文宣,一改之前单纯作者自费出版的模式。 像吴敬的算术类比,就是由通政司审核出版,并且支付吴敬版费和所售书籍的利润分成。 当然,要想让通政司出版作品,必须先通过审核,符合大明的价值观,可不是什么都可以出版的,无论是自费还是付费。 看麻达二郎买下算术类比,藤原佐也直接掏钱买了一本。 在准备带着书去阅览区的时候,藤原佐想到了什么,走了出去,对武藤太郎说道:“你们拿钱去吃点,我这边要看书,应该需要些时辰。” 算是给武士们暂时放假,总不能让他们站在书店外,也没看到其他人这么做。 在阅览区,藤原佐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工匠,有农户,甚至还有上了年纪的妇人。 巨大的静字,苍劲有力,挂在墙上,提醒着每个想要读书的人,在这里,需要安静。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偶尔翻动的声音,让藤原佐觉得这是存在幻想中的场景。 书籍代表着知识,联排的书架,是华夏智慧的结晶,也是传承。 这样的东西,就放在书店,只要花几文钱,就能无限制阅读,这是什么样的心胸才能做出如此之举。 来京城的第一天,沉浸在书海之中,吴敬的算术类比,十分浅显易懂,更是涉及商业上的各种各样算术,让藤原佐觉得受益匪浅。 如此的人才,若能为大和所用,那该多好。 捧着书,藤原佐陷入了幻想。 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别说什么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在大明当凤尾,也比在倭国当鸡头来的强。 当藤原佐回过神来,看向窗外的天空,橘红的鱼鳞云已经布满了天空。 书店夜间并不对外开放,所以,老人起身,敲响了柜台旁的小钟,在安静的书店内,声音格外清脆。 听到钟声,原本还在看书的人,揉了揉眼睛,然后合上书本,放到一旁的临时书柜中,才起身离开。 书店中不留一丝垃圾,每个人都会自发整理好座位的卫生。 麻达二郎自然是有样学样,整理了下桌面,侧头看到藤原佐也是一样。 “书店夜间不营业吗?” 本想买一份报纸的藤原佐,对于看了半天书,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闻言,麻达二郎耸了耸肩,这方面,他真的不清楚。 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麻达二郎走向柜台老人,问道:“书店夜间不营业吗?” 老人抬头,不假思索道:“夜间书店便是夜校,不对外开放。” 作为通政司下辖的官方书店,自然要有效发挥其价值。 夜间顾客看书,还要消耗烛火资源,而且不好管理,还不如直接换个模式,作为夜校,还能提高百姓教育水平,何乐而不为。 麻达二郎看向身旁的藤原佐,示意答案就是这个。 出了书店,麻达二郎才解释了一下大明的夜校是什么意思。 这让藤原佐的神情十分郑重。 天才不可怕,可怕的是天才比你更努力。 倭国自诩已经向华夏学习了许多,可藤原佐现在所接触的,就像空中楼阁,可望而不可及。 知识垄断,是权贵所知,控制愚民的最佳手段,为此,他们设置了一道道门槛,就算百姓读上书,到最后也要为自己所用。 大明集权在身,和倭国那种天皇与将军并立不同,所以倭国只有贵族世家才能读书,就算是武士,读书也是世代家臣,永远在世家之下。 藤原佐知道,要是学习大明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挑战了整个倭国的权威,打破了固化的阶级,不知道有多少大名会揭竿而起。 所幸,自己的家族将选择站在大明一边。 既然有了选择,对于大明的一切,藤原佐自然是该吸收吸收,反哺倭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回家族后,凭借从大明这边学到的东西,为家族争取更多利益,那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走出书店之后,藤原佐抓了抓头发,他之前忘了和武藤太郎约定集合地点,现在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少主,有武藤君在,武士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时间到了,自然会回会同馆。” 麻达二郎开口回应藤原佐。 对于没有武士的保护,藤原佐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毕竟大明京城之内,给人的感觉就十分安全,那些巡查的衙役和百姓相处也十分融洽,这些都给藤原佐带来了安全感。 “那西城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去的?” 藤原佐听到麻达二郎的话,就不再去想武藤太郎他们的事。 “先吃饭,西城的夜景是另一番景色,至于值得去的,只在外面看的话,可以去看看学校、制衣坊、歌剧院…” 麻达二郎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相比天津,作为工业的起点,京城值得去看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当然,麻达二郎也解释了,像是学校和制衣坊这类,他们也只能在外面瞧瞧,没有特别允许,是不能进去里面的。 太阳逐渐被城墙所遮挡,点灯人握着细长的点灯棒开始点亮沿街的路灯。 粗壮的蜡烛被点燃后,散发着橘黄的光芒,随着夜色的降临,光芒便越发明亮。 下工的工人开始出现在街道上,有的步伐匆匆,跑到一些熟食摊前,买下几两肉,提着回家与家人分享。 两人在沿着街道步行,远远就看到了路口处的大型建筑。 马车在那边停下,不断有身着华服的人从上面下来,有男有女,彼此十分客气点头,再被侍者迎入建筑之中。 “那就是歌剧院?” 都不需要麻达二郎讲解,识字的藤原佐远远就看到建筑上的牌匾末尾歌剧院三个大字。 精致的马车,华丽的服装,无不说明,进去那地方的人,非富即贵,瞬间就让藤原佐狠狠心动了起来。 第723章 都是误会 不管是多低调的权贵,都需要一处交际场所。 而这样的场所,肯定是权贵凭自身权势所不能做到的,才有意义。 以往,他们多是在私人园林中举办私人聚会,时间久了,就没有新意,而且,方式太过单一,不是女人就是女人。 如此的炫耀方法,虽然能满足虚荣心,可一点都不高雅,在内心中,权贵们也觉得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可歌剧院就不一样了。 得体的侍者,雅致的格局,就不用说听戏本来就是权贵的日常活动。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歌剧院属于圣人的产业,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和圣人来个偶遇。 在藤原佐眼中,歌剧院里面就是他需要融入的圈子。 但他也只能远远站在一旁,看着那些人不断进入里面。 “歌剧院其实限制不大,就是票很难买。” 麻达二郎小跑着过来,侍者对于他的问题,十分客气的回答,得到信息,他就回来向藤原佐汇报了。 “没那么简单的。” 藤原佐也算是那个阶层的人,知道歌剧院不过是一个平台,就算进去了,并不代表你已经融入了他们的圈子。 “去吃饭吧。” 在天津时,藤原佐并没有感觉到如此巨大的落差。 那新兴的城市,似乎每时每刻都有人从各处淘来财富,而天津对这些新富户,自然提供了相应的服务业。 西城的美食十分丰富,毕竟这里不仅为权贵服务,最大的客户群体,是京城的普通百姓。 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气,勾引着路人那饥肠辘辘的胃。 这时,一道响亮的哨声突然在前方响起,随后藤原佐就看到不少衙役们闻声而动,纷纷朝着哨声方向赶去。 藤原佐好奇跟了上去,然后就看到了让自己头脑发昏的一幕。 一个武士跪在地上,惊恐看着明火执杖衙役们。 在衙役们身后,一个小贩指着武士痛斥。 武藤太郎额头满是汗珠,比划着向衙役们解释,时不时还用力踢那武士一脚。 “误会,都是误会。” 听着武藤太郎的声音,麻达二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被衙役拦住的时候,他指着武藤太郎道:“他是我们的人,我们是日本使节。” 似乎是因为麻达二郎的声音太大,一瞬间,各种议论声都停了下来,隐隐约约能听到“原来是倭人”这样的声音。 衙役听到是使节,目光看向了队长。 “那就请使节过来吧。” 一个中年大汉开口,表明使节的身份,就不是普通的民事纠纷了。 麻达二郎越过衙役的封锁,而藤原佐就跟在其身后。 “怎么回事?” 问话的是麻达二郎,但是武藤太郎也看到了,藤原佐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那人说他吃东西不给钱。” 武藤太郎急忙说道。 “就这?” 麻达二郎瞪大了眼睛,但是看向那小贩,明显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还打了对方一顿。” 武藤太郎说完,用力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是我没管好。” 顿时,麻达二郎呼吸一滞,感觉整个人要翻白眼了。 就连身后的藤原佐,身体都晃动了下,强行稳住身形,看向武藤太郎,问道:“孤不是给你钱了吗?” 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要是在倭国,藤原佐早就拔刀直接砍了那武士。 这时,麻达二郎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向那中年大汉,说道:“官爷,这是误会,是忘了,一时冲动,不知道要如何补偿?” 中年大汉闻言,挑了挑眉,看向身旁的小贩,问道:“你打算怎样才能和解?” 对于治安维稳来说,如果愿意和解,那会省下他们很多事。 小贩看了眼已经被打破头的武士,也听到了麻达二郎自曝的身份,道:“把吃粉的钱给我就行了。” “还不够。” 中年大汉说道:“他们打了你,去医馆的药费也需要他们负责。” 说话的时候,还抬手拍在小贩的肩膀上,然后侧头看向麻达二郎,问道:“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该多少?” 麻达二郎直接答应了下来,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就不是大事。 原以为小贩会直接狮子大开口,现在的结果,在麻达二郎看来,是最好的结果。 藤原佐已经掏出了荷包,赔偿之后,中年大汉拍了拍手,对着围观的人说道:“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散了吧。” 看到人群散去,藤原佐几步上前,直接抓起那武士的领子,咬着牙问道:“你自己找死,不要带着别人。” 他可以想象,这作威作福习惯的武士,为什么会对小贩动手。 无非就是语言不通,再加上武士打杀欺压百姓习惯了,觉得就算他动手,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管好你的人。” 藤原佐还没继续发狠,就听到身后传来大汉的声音:“要是让你们带刀,岂不是挥刀就砍?别以为钱能一直解决这种事。” 现在在大明的使节可不像以前那样,可以肆无忌惮。 之前朝鲜使节打了一个侍者,都要跪到圣人面前,然后对被打者当面赔礼道歉。 所以,大汉如此处置,倒也是合乎常理。 可这并不能代表,有钱你就能随意打人,若是对方咬死不和解,对于这些使节来说,他们才是外人,不会因为身份而被袒护。 对金成一的处置,就表明了圣人对使节的态度。 明帝国身为礼仪之邦,不过那也是在双方以礼相待的基础上。 看到大汉是在对自己说,藤原佐点了点头,道:“多谢,我铭记在心。” 说完,就直接让武藤太郎带着武士,饭也不想吃了,直接回会同馆。 到了会同馆,藤原佐瞥了武藤太郎一眼,淡淡说道:“别打死。” “是,少主。” 武藤太郎低头回应。 必须要给这些武士一个教训,若还是拎不清,那武藤太郎并不介意自己清理门户。 自己动手,总比以后惹出事端,让天朝来动手还要好。 武士们向着那个动手的人投去同情的目光,可当感受到自家少主的视线,纷纷低下头,不敢出声。 第724章 京城烟火气 会同馆虽然没有特意为使节准备刑房,但是处置自己的手下仆从,这些大地主有的是手段。 房间的隔音非常好,只有凑近才能听到里面的闷哼声。 藤原佐的心情十分糟糕,因为他不敢想象,若是这事情传到圣人耳中,那么还没面圣,就要留下坏印象。 要知道,越是观察大明,藤原佐越觉得大明不可战胜。 什么神风?狗屁的神风? 当初郑和就可以带舰队去,更何况如今的大明。 衙役头领的警告回荡在藤原佐的脑海中。 以前最嚣张的使节,就属倭国和瓦剌了,而瓦剌现在已经无了,倭国无不无,对藤原佐无所谓,只是自己的家族不能有失。 甚至,藤原佐都怀疑,那个武士是其他家族的人,所以才会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 美味的菜肴,如同嚼蜡一般。 思虑再三,藤原佐还是决定,必须处理掉那个武士,反正武士在大明也没有身份。 处理的时候小心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朱祁钰回景仁宫就指导了倭人来京,而且还有倭人吃粉不给钱的消息。 大明对外宾,并不会太过客气,没有什么外交豁免。 八十余年,洪武帝和永乐帝已经让华夏百姓的脊梁有了挺立的资本。 脊梁没有被打断,自然不用对外宾卑躬屈膝。 坐在沙发,肩头就有白皙的柔荑攀了上来,揉捏着僵硬的肩膀,让朱祁钰发出舒服的声音。 “夫君辛苦了。” 汪招娣的声音从左耳方向传来,随后右耳吹来热气:“妾为夫君煮了羹汤,夫君快些尝尝。” 侧头,朱祁钰就看到杭惠茹端着一碗羹汤,笑盈盈看着自己。 闻到味道,朱祁钰抬眉:“人参鹿肉汤?” 一把将汪招娣揽入怀中,拍打了下浑圆,朱祁钰怒道:“是为夫没有喂饱娘子,让娘子觉得为夫精力不济了?” “呀~” 小拳拳捶在那结实的胸膛之上,汪招娣脸颊染上绯红,稍微挣扎,就任由自己夫君抱着。 皇帝的餐食,再怎么简单,也是顿顿有肉,荤素搭配,再加上格外注意的体能锻炼,朱祁钰的身体一直保持着很好。 唇边送来鲜美的羹汤,鹿肉细腻,没有多少腥味,人参回甘,滑入喉咙便能感受到一股暖流直达胃部。 生育之后的汪招娣,似乎是二次发育了起来,体态更加丰满,浑圆坐在朱祁钰的腿上,随着挪动,柔软的接触更深,拿出手帕为自家夫君擦拭嘴角。 汪招娣靥花含笑,掐了下朱祁钰的脸颊,道:“妾身是心疼夫君,就想着同妹妹一起下厨,犒劳一下夫君。” “就这样算犒劳?” 朱祁钰一边享受杭惠茹喂汤,一边抱着汪招娣,说道:“这不够吧?” 生活中的小情趣,夫妻之间心知肚明。 兴安低头,静悄悄退出客厅。 在门外,舒良躬身而立,就听兴安说道:“你先去吃点吧。” 金濂都回京城了,舒良自然也随着回来。 有了舒良这个帮手,兴安的工作也轻松了一些。 “是。” 舒良没有拒绝,像他们这样的工作,本身吃饭的时间就要和家主错开,而且还要避免家主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人。 宫墙外的华灯汇聚起的光芒,远远看去,朦胧且明亮。 喧嚣的城市随着夜渐深,也越来越安静。 最后,除了在街道上巡逻的士兵,一切的烟火气都消失无踪。 这种安静不会持续非常久,早餐摊贩需要早早起床,点燃烛灯,在昏暗的光线下,打水洗漱后,开始准备天亮就要售卖的食品。 夜里发好的面被扯出来,加入新的面团之中,利用身体的重量,面团在手中不断揉捏着。 和摊贩一样,京城外的屠夫也要早起,为京城里面的客户屠宰好大型肉畜。 随着时间的推移,晨曦光芒唤醒了钟鼓楼。 悠扬的钟声,深沉且悠远,如同信号一般,城门开启,各种各样的摊贩第一时间涌入城中,推着车,挑着担,脚步匆忙前往朝廷规定的区域。 工人们迟些起床,睁眼便看到勤劳的妻子已经准备好了水盆,看着身边还在睡觉的孩子,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 拥抱妻子,为了让妻子轻松一些,道了句:“今天外面吃,你再睡一会儿。” “不会,忙些好,做完饭我还能睡。” 妻子贴心笑道,在家里吃还能省些钱,累点就累点,想起睡在床上的孩子,总要存些财富,一切都是值得的。 苏醒的京城,烟火气重新焕发,日头完全爬上远处的山头后,吆喝声开始响起。 朱祁钰从睡梦中睁眼,身侧两具白花花的身体,一人枕着朱祁钰的一只手,头发散乱在手臂上,感觉有些痒。 稍微动一下,佳人的黛眉就微微皱了起来,白皙的手臂搭在脖子上,搂得更紧了。 空气中还有昨夜荒唐的味道,朱祁钰好不容易解放出来,便看到一道明亮的双眸,长睫毛扑扇扑扇看着自己,脸上还带着红晕。 “妾身来服侍夫君起床。” 汪招娣这么说着,抱着朱祁钰的手却没有放开,温存了一会儿,才起身。 丝绸毯子顺着傲人的身材滑落,从一旁取来睡袍,遮挡住迷人的风光。 朱祁钰心思一动,环住盈盈一握的柳腰,身体紧紧相贴,头埋在发丝中,深深吸了几口气,道:“夫人真好。” 说着就吻了上去。 两人的动静,直接让原本睡着的杭惠茹吵醒。 一睁眼就看到自家夫君和大妇腻腻歪歪的穿戴,杭惠茹抓着头发,调笑道:“看来滋补羹汤还是挺有效的,夫君越发龙精虎猛了。” “这你昨夜不就知道了?” 朱祁钰抱着汪招娣,昂起下巴,抬眉问道。 闻言,杭惠茹直接把头埋在毯子之中,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夫君别笑妹妹了,今日无朝会,怎么还起的如此早?” 汪招娣并没有加入两人的笑闹之中,整理着朱祁钰的衣领,疑惑问道。 “之前的轨道交通,格致院有了些成果,为夫要去看一下。” 穿好之后,朱祁钰又走到床边,拍了拍被毯子盖住的躯体,一个脑袋从里面露出来,朱祁钰就低头吻了一下,道:“爱妃们累就多睡一会儿。” 说完还勾了下那微微酡红的小琼鼻,这才起身离开房间。 第725章 自予始为之 朱祁钰要去的地方并不是格致院。 毕竟,轨道交通需要场地,所以被安排在更偏僻的郊外。 顺着东方的鱼肚白,车队带着护卫,十几匹骏马小跑着从南门鱼贯而出。 南外城那宽阔的主干道上,来往的马车都停到了一边,注视着那华丽的三辆马车,还有威武的护卫离开。 郊外,有一片平整的开阔地,周围站了不少人。 其中有王恭厂的工匠,也有格致院的院士,彼此之间有说有笑,并没有那身份上的隔阂。 朱祁钰带来的人,可比现场的人还要多得多。 远远看到掀起的尘土,所有人都瞬间调整身姿,面向车队,站得笔直。 朱祁钰踏下马车,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他们身后的人造物。 蒸汽机的改造,在有圣人新概念的指导,和足够的物质加持,发展十分迅猛。 巨大的造物,和朱祁钰看过的火车有挺大的差别。 架构外露,连接这轮子的连杆就架在横卧的圆柱车体四周,看着就像一个长方体架子,内里就是蒸汽机带动轴承,而轴承带动齿轮,再拉动连杆。 这玩意儿,不能单单看外表。 试验品还有很多值得改进的地方,可也要先验证能否运行,才能继续下去。 能呈现到自己面前,朱祁钰也知道,这些人肯定偷偷尝试过了。 “陛下圣体金安。” 众人齐声跪下,就听到朱祁钰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闻言,为首的徐工抬头,道:“随时都可。” “那起来,快些开始吧。” 朱祁钰挥挥手,走到一旁的座位上坐好。 轨道目视估计有个二十来米的距离,一端放着车头,另一段则是筑墙,还堆积了沙袋。 闻言,徐工立马招呼其他工匠,连同刘升等人也一并上车。 图纸是群策群力完成的,作为设计者,都想要体验一把。 所幸在车头后面,还拉着一节货厢,并不大,就是上面开口的四方体,人就直接站在其中,也算是增加重量。 兴安和一众护卫就站在朱祁钰身边,要是有什么意外,他们会以身为盾,护住朱祁钰。 蒸汽机并不是没出过意外,之前在景仁宫时,甩出的轴承在地上砸出大坑,依旧让兴安心有余悸。 徐工的操作很熟练,似乎已经演练了无数次,没多久,加热后的燃烧室,将热量传递到锅炉,加热了里面的水。 水蒸气顺着管道逃脱,被送到了加压室,蒸汽压力逐渐上升。 外表上十分平静的车头,此时正憋着一股气,等待着有人帮它释放出来。 徐工关上燃烧室,开始转动其各种阀门,最后拉动拉杆,一股白烟顺着烟囱冲天而起,发出了巨大的长鸣。 过了一会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那车轮开始缓慢转动了起来。 护卫们虽然震惊,但还是强行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目光一直盯着那奇怪的造物。 车厢中,爆发出欢呼声,院士们彼此紧紧握着手,仰头长啸。 “动起来了!” “动起来了!” 朱祁钰看着眼前的场景,袖中的拳头不自觉握紧,脸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嘴角感觉十分难压。 行驶的速度渐渐变快,行驶了几丈后,已经快接近人类慢跑的速度了。 徐工从车身后探出身体,观察前方的距离,凭着感觉,再次拉动拉杆。 顿时,刺耳的摩擦声从车身上发出,强制停止的铁轮与铁轨产生剧烈的摩擦,甚至能看到些许的火星在之间冒出。 车头的烟囱紧紧贴着前面的墙,铁壳有些凹陷,墙体倾斜。 工人们从车上跳了下来,开始各处检查,看来还是撞上了障碍物。 朱祁钰起身,看着跑到他前面的人,扬起嘴角,笑道:“不错,不过还不完善,但基础功能有了。” 说着,没等徐工他们欣喜,朱祁钰就指了指那车头,继续道:“像是刹车不及时,还有沿途的障碍物,都要考虑,特别是像牛羊这种牲畜。” 闻言,刘升抓了抓头发,兴奋的情绪降低了几分,回道:“陛下思虑深远,之前我等没考虑过这个。” “刹车?” 徐工顺着朱祁钰的手指,随后就理解了:“陛下,停车需要距离,目前因为路程有限,若是远一些,速度会更快。” “嗯。” 朱祁钰自然知道,点了点头,就问道:“现在用的是哪种油脂充当润滑之用?” “回陛下,是从石油中炼出的油脂。” 说到这个,徐工十分兴奋,指着格致院的院士,道:“院士们通过古籍发现,博物志中有石漆,可用于车轴润滑,称为膏车。” 朱祁钰有点懵,石油在大明并不少见,守城时的猛火油,其实就是石油,可是,利用石油提炼润滑油,总感觉是哪里不对。 特别听徐工说是刘升他们查阅古籍时发现的。 所以,朱祁钰的目光就直接看向了刘升他们,却见刘升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翻开后,指着其上的段落,读道:“挹取若着器中,先黄后黑,如不凝膏,燃之极明,与膏无异,膏车及水碓缸甚佳,但不可食,彼方人谓之石漆。” 而后,将书递给身边人,又掏出另一本,道:“还有梦溪笔谈中,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陛下,当初沈括便言,‘此物必大行于世,自予始为之’,某便觉得,以石油为名,也算了却沈括之心愿。” 朱祁钰揉了揉眉间,道:“那你们是怎么炼的?” “蒸馏。” 刘升十分自信说道。 现在他们是别管什么,只要是液体,就先蒸馏一遍看看。 朱祁钰听着眉头直跳,这没爆炸,应该说是密封不好,还是他们的运气好。 “那个先停一停,不要大搞,如果是少量试验,可以继续,但先别扩大,至于油脂,先用素油或荤油代替。” 揉了揉眉心,朱祁钰告诫着说道。 这也让刘升他们警惕了起来,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危险? “不过,这一次,你们都做的不错,只不过那些架在外表的连杆,就不能想想更好的方法,比如直接连接在轮子上…” 朱祁钰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对着车身结构给出了他的一些建议。 而其他人,则是一个个掏出小册子,听着圣人的建议,熟练将其一一记在小册子上。 第726章 河套易主 轨道交通最关键的,其实是铁轨的宽度。 这并没有说多宽是合理,完全就是为了配合火车的车轮间距。 可一旦铺制,就必须要有统一的规格,这样才能分段建设,再相互串联。 正说着,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陛下,可能要下雨了。” 兴安上前,原本还沉迷在记录中的人,抬头看向天空,阴霾的天空,乌云不知何时飘了过来。 空气中有着雨前的压抑,在一阵风过后,让人在燥热的季节里感受到清凉。 “快,去盖住车头。” 徐工反应过来,立刻让工匠们动了起来。 “大家都去忙吧,今天就到这了。” 朱祁钰拍了拍手,天气不好,自己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陛下,这车,应该叫什么?” 眼看圣人要离开,就有人鼓起勇气问道。 闻言,朱祁钰看了看车头,微微思量,道:“就叫火车吧。” 说完后,便转身走向马车。 车队很快动身,马蹄踢踏,驶离了这开阔区域。 半路上,豆大的雨珠落下,渐渐加快了频率,形成一道道雨帘。 细密的大雨说下就下,朱祁钰掀起窗帘,看着雨幕中奔跑着躲雨的百姓。 蓑衣和纸伞占据了道路,小摊贩在别人家的屋檐下,着急等候雨停。 雨滴落在车厢顶棚上,砰砰声如同打鼓一般。 京城很快就被大雨所笼罩,街边的小摊都撤了回去,路上也仅剩下或是打伞,或是披蓑衣,脚步匆匆的忙人。 砖石路上,雨水沿着缝隙和沟渠,流入空洞之中,顺着水渠,排入护城河里。 出色的下水系统,让地面湿漉漉的,却没有多少的积水,也让一些孩童失去了踩水的乐趣。 都水司的官吏和河长们,顺着水路,观察水势上涨幅度,随时准备开闸放水,避免发生洪涝。 天空黑压压的,倾盆大雨似乎净化了空气,让空气充满了泥土的土腥味。 与此同时,河套北方的阴山,艳阳天下,士兵们翻身上马。 为首万户高举着圣旨,对着士兵们说道:“往后,我等皆为漠南省人,是大明的子民,而河套之内,反贼作乱,圣上命我等接应有识之士,清除反贼,归我大明!” “归我大明!” 士兵们举刀高呼。 在他们面前,身着皮甲的牧民,感受着山呼海啸的声音,那是他们所没有的气势。 扎克回河套之后,带来了好消息,完完全全归附大明。 这对打生打死的牧民来说,无疑是神兵天降。 而勇武营团,就是为了去证明圣人言出必行,口含天宪,作为朱祁钰锋利的剑,自然是指哪打哪。 马踏阴山,对现在的大明来说,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骑兵们沿着山间沟壑,坚定向着河套前进。 扎克原本是代替了毛里孩,作为新势力,与其他领主形成制衡。 若是扎克愿意,其实也能当个土皇帝。 当大明的骑兵出现在河套的时候,代表着朝廷开始干预河套的乱象。 万户并没有多耽搁,散出游骑兵,结合现有所知道的情报,分兵出击各处。 短暂平静的河套,再次燃起了烽烟。 扎克为牧民们找到了大树,当战争重新降临,士气无比高涨。 可是,一连串的战乱,让河套地区损失了很多老壮。 从包裹中取出来自京城的大明国旗,扎克找了杆长枪,将其紧紧绑在最上端,高高举起。 这样的国旗,现在正随着骑兵而移动。 风声鹤唳的领主们,还没等到大明的正规军,锦衣卫安排好的线人就先一步起义。 大明不会接受这些领主的投降,既然追随胡元遗孤,那么就要承受兵临京城的后果。 锦衣卫的行为,也算是要减少一些伤亡。 对此,仝寅觉得,朝廷还是有些妇人之仁了,直接全杀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可面对朝廷的意志,仝寅怎么想,并不重要。 “该离开了。” 卢忠望天,随后对唐兴说道:“这次去西域,你不给家里写封信?” 闻言,唐兴摇了摇头,道:“我那闺女,从小就有主见,之前与某意见相左,现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再怎么样,也写封信。” 卢忠拍了拍唐兴的肩膀,看向一旁的仝寅,笑道:“仝佥事,接下去就看你大放异彩了。” 河套不过是让仝寅小试牛刀的场所,真正需要仝寅的,是西域诸国。 特别是帖木儿汗国,以前就对大明虎视眈眈,如今大明没有一味等他们东征的道理。 仝寅微微点头,河套吸收进来的人,也足够了,只要消息封锁,那些以前在领主帐下的线人,有的是方法混进汗国之中。 更别提从辽东那边训练出来的新人了。 有着人员的保障,仝寅也想着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勇武营团介入,锦衣卫只需要配合军队的行动,所以卢忠也开始准备西进。 接连不断的情报汇总到万户的手中,不仅是文字,还有画像。 草原上,狼群听到马蹄声就避开,丝毫不敢靠近那些沉默不语的骑兵。 在勇武营团进入河套的第一天,就有数个部落直接覆灭在草原中,领主以及其家人的头颅会被挂起,尸首则是经过焚烧后,随意撒在地上。 以前风光无限的领主,就算匍匐在地,也没能换取一丝怜悯。 屠刀落下,人头落地。 就算反抗也经受不起对方骑兵的冲锋,更何况,自己的内部千疮百孔,每每见到大明骑兵的同时,内部就有人起义,带着牧民,反扑地主们。 扎克带领着牧民,由南往北,按照计划北上,同勇武营团汇合。 随着各自掌握的消息,大领主在蒙古包中无能狂怒,可是帐外却只能不断传回部落的叛乱。 大势已去的感觉,压着他们,似乎并不介意他们困兽犹斗。 扎克同战友们一起驾马,沿途并没有遭遇到多少的抵抗。 看到迎风飘荡的国旗,总会有人上前,带着人加入他们之中。 比起一开始艰苦反抗领主,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扎克都有点恍惚,河套即将易主了。 第727章 骄阳下的旗帜 被捆着结实的领主,被以往欺负的牧民踩在脚下。 其中,有的目光依旧狠戾,看着扎克,吐出一口血沫,叫骂着扎克背叛,甘愿当大明的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当狗,但圣上不要。” 对于他们的叫骂,扎克丝毫不在意,轻声说着,就足以让对方破防。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大明可不是什么狗都要,更何况,扎克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是什么背叛,难不成牧民世世代代,就只能遭受领主们的欺压,俯首帖耳? 只不过,以前拥有归附资格的,都是领主,从来就不是牧民。 扎克的选择,代表着牧民们的选择,草原苦领主久矣。 手起刀落不需要什么情感,目瞪口呆的人头就这么在草地上滚动,抽搐的尸首很快就被抬到尸体堆中,干牛粪作为燃料,烧起黑色的浓烟,带着焦臭味。 在锦衣卫的指导之下,扎克也知道,高高在上的领主们,其实很怕死,他们会装成牧民,所以需要建立举报制度。 由多个牧民举报,再相互验证,避免错放任何一个自谓血液高贵的领主们。 草原没有军事法庭,所以领主们并不需要经过审判。 几天后。 扎克部遇到了大领主的亲卫。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没有多少的整顿,骑兵对骑兵,瞬间抽刀搭弓便开打。 亲卫作为精锐,自然都是皮糙肉厚,反应能力比扎克还要高出些许。 骑兵相互配合的冲锋,急速靠近之后,刀锋相接,便有人随之滚落到地上。 马蹄不会因此而停止下来,随着惯性而往前踏出不远的距离,缰绳被勒住,马头强制扭转,彼此稍微清点一下伤亡,便是下一次冲锋。 到了这个程度,正面交锋之中,弓箭的作用并没有比弯刀还要大上多少。 扎克的手臂上有一道划痕,鲜血顺着伤口渗了出来。 与敌方一样,他们很快就掉转马首,并呼喝着,算是清点人数。 肾上腺素的加持,让手臂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疼痛。 目光扫视着对方士兵的脸,似乎并没有发现大领主的身影。 有的领主怕死,但也有的领主要作最后一搏。 抛开脑中多余的思绪,手掌紧紧握着刀柄,高高举起后,扎克大喊一声:“冲锋!” 马蹄随之扬起,重踏之后,速度飞快提升,以前的牧民,现在的骑兵,没有一个退缩,死死盯着前方,手中的弯刀切开了风,随后破开皮甲,被血肉所阻挡。 冲击力遭受到阻力,震得人虎口发麻,更有马身相互碰撞,人仰马翻,鲜血洒向半空之中,留下一地哀嚎。 相比扎克他们的损失,皮糙肉厚的领主亲卫,有着结实的皮甲和脂肪,很多时候,刀伤并没有深入肺腑。 前方地上的人,多是扎克带领的牧民,有的已经没有了声息,就静静躺在地上,身体还有马蹄踩踏的痕迹。 就在对方再次准备冲锋的时候,地面提前能感受到震动。 领主亲卫震惊抬头,随后就看到远处,一面旗帜正在急速靠近。 这在河套,对于他们这样的领主亲卫而言,就如同地府判官的勾魂爪一样。 作为领主亲卫,身穿皮甲,可对方,身上穿着是锁甲,更有在阳光下能反射出光芒的鱼鳞甲。 在白刃冲锋之中,护具比起武器,更能保存士兵的存活率,就不要说,勇武营团的刀比他们更锋利,更坚韧。 扎克比领主亲卫们反应慢一些,毕竟是背身,可转头看到那已经牢记于心的旗帜,心头不由得滚烫了起来。 他想,或许其他明军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会和自己有一样的感觉。 就像是血肉相连一样。 “冲锋!” 扎克举刀嘶吼着,连带着身边的牧民,也如发疯了般,嗷嗷叫着冲向敌军。 面对神兵天降,领主的亲卫也不是傻子,当即就直接调转马头,也不管地上还在嚎叫的伤员,欲要逃离这里。 可是,当他们调转马头,没跑多远,就看到前方依旧是那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的旗帜,随着马匹的奔腾在风中飘扬。 艳阳天,骄阳下,笼罩在亲卫们头上的,是巨大且厚重的绝望。 身后如雨滴般频繁的马蹄声不断逼近,有亲卫拉紧缰绳,往其他方向跑去,而更多的,是茫然坐在马背上,眼神中充斥着绝望。 急速的骑兵犹如一柄利箭,直接贯穿了整个亲卫队。 因为绝望而下马的人,撞在结实的马胸上,整个人倒飞出去,双手死死护住头部,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再反抗下去,迎接他们的也只有死亡。 领主画的大饼在这一刻四分五裂,如果可以,他们更想活着。 亲卫之所以是亲卫,必然是受领主们信赖的人,也正是如此,他们也属于地主的范畴,是欺压牧民的主力。 扎克也就报复性冲锋了一次,很快就勒令其他人停下。 勇武营团的分队驾马而来,看着扎克骑兵队中的旗帜,便有人骑着马走出,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闻言,扎克拉动缰绳,从队伍中出来,回道:“扎克部。” 对方点了点头,随后抬手挥动,回头喊道:“救治伤员,快!” 至于那些亲卫,就直接交给扎克管制,如何处理,先等伤员救治之后再说。 勇武营团的作风和草原上的粗暴不一样,这是大明正规军的表现。 当看到一个个士兵骑马靠近地上的伤者后,翻身下马,从包裹中掏出布条,对在地上的伤员采取简单的包扎,并询问伤员的身体情况。 扎克眼中,所看到的是专业士兵所采取的专业行为,远不是他们这种半路出家的部队可以相提并论的,甚至是整个草原,都找不到这样的部队。 也难怪那些亲卫见到正规军,立马就心生退缩。 扎克没有立马选择处决那些亲卫,而是挑了几个还在出气的人,提起其鼠辫,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 满嘴都是鲜血的亲卫,看着扎克,许久才问道:“能饶我一命吗?” 第728章 做大的蛋糕 “不能。” 寒光闪过,见血封喉。 扎克擦拭着弯刀,其实,对于这些亲卫是谁的人,并不重要。 战争从来讲的只有立场,在立场对立的情况下,愿意优待俘虏,那是大明的道德,可扎克现在还没有公示身份,所以,他可以没有道德。 杀了几个亲卫后,就知道了这是阿罗出的亲卫。 得到答案,就没有了杀戮,扎克转身向勇武营团的人打招呼。 对方看了地上的尸首,扬起嘴角,笑着回应。 数支队伍汇合起来,就是上千的骑兵部队,双方相互交换情报,特别是现在勇武营团的动向。 作为目前河套最强大的武力,马蹄可谓是犁遍了整个北河套。 有着最强大的情报机构的支援,明军如在辽地一样,收拢牧民,打击贵族,为之后的行政统治打基础。 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只觉得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以前虽然也相互攻伐,但明军北上这种事情,他们从来没想过,更何况是以他们最擅长的骑兵过境的方式。 河套的战报,源源不断传回。 兵部和通政司相互配合,报亭中总是能看到将士斩下多少首级的信息。 胜利总能让百姓战意高涨,京城里到处都是拿着报纸,讨论河套战事的人。 这样的大明,在藤原佐看来,是十分可怕的存在。 受百姓支持的战争,而大明竟然不需要大规模招兵,似乎仅仅是告诉京城安居乐业的百姓,一个简单的消息。 将不畏死,士不偷生,听着身边那些平头百姓握着报纸,诉说现在募兵标准不断提高,恨不得自己上战场,就能知道,大明的士兵已经没有了以前兵匪的坏名声了。 藤原佐手中也有报纸,上面是以前频频南下的胡元遗孤,现在被随意摁在地上乱杀。 至于什么黄金家族,现在谁不知道蒙语中的爱新觉罗,都变成了阴沟老鼠的意思,更不要说黄金血脉,从朱祁钰下完定义后,那些辽东归附的人,已经没人再提起了。 “圣上还没召见我等吗?” 藤原佐侧头询问,也只能问麻达二郎了。 季晓在将人送到会同馆后,就好像消失了一样,人都找不到。 “听说近来朝廷诸事众多,圣上应该抽不出空来。” 麻达二郎必然会去打听消息,知道最近朝会都很久,天天吵来吵去的,想必圣人也是很忙的,甚至之前都出了城。 而此时的朱祁钰,正看着在地上爬的女儿,旁边还有一样在地上蠕动的朱见深。 两个小孩的身边全是各种各样的玩具,当然,主要玩的是朱见深,曦儿仅仅是好奇,想将东西塞进嘴里。 雨后的京城,到处都能吸收到香甜的空气。 朱祁钰仅是看了一会儿,转身就向着书房走去。 刚坐下,兴安就递上来了工部上呈,看着就十分厚重的书。 这是规划西城到京城的轨道交通预算,需要圣人过目之后,再由户部审计,然后再回到圣人手里通过。 “天津马拉轨道车,李贤是如何评价的?” 看着上面各种物料的单价与预计需求,朱祁钰开口问了另一件事。 “回陛下,通过马拉轨道车,大大提高了运输量,李知府传回的汇报中,比起以往高了两成。” 兴安开口回答。 朱祁钰点着头,没有再问什么。 不过,手中的预算,足足两百万两,从京城到西山,也不过六十余里地。 也就是说,每里轨道的造价,达到了三万两。 其中物料运输,就需要动用许多人力,抛开徭役的话,就是钱。 两百万两,也就是听起来多而已,也就陈循需要骂骂咧咧,对于朱祁钰来说,还真算不上是什么大钱。 作为大明的第一条铁路,多花一些钱,很值得。 因为技术不成熟,选择先修建与西山沟通的铁路,算是累积经验,之后才会进行城池之间的连接。 而且,西山有煤矿,更有兵工厂直接冶炼钢铁,从成本上来说,如此可以省下许多钱。 “还不行。” 朱祁钰摇着头,开始提笔写回执。 铁路并不是把铁轨铺下去就行了,还有配套的管理,火车如何交汇来往,都需要建立起来。 而朱祁钰所做的,就是继续给建议。 明知道有弯路,不掰正,难不成一定要看着朝廷花冤枉钱,甚至是付出人命的代价? 将预算打回去后,朱祁钰又翻动其他的奏疏。 盐政上的改革推进十分顺利,毕竟出了扬州府那档子事,大臣也知道,如今的盐政要是持续下去,只会不断反复。 更何况,有户部的陈循极力推动,对于充盈国库这件事,不开源,那就反腐,让刚松一口气的朝臣们畏之如虎。 盐业上的生意,不仅为朝廷增添了许多进项,更是为商户们打开了新的大门。 承接渤海的海盐,凭借安全平整的官道,可以选择的销售地区更多,还有往海外输送,更是巨利。 现在盐引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值钱,军队的粮食,由军队负责运输,组建的后勤部队,足以满足边镇的日常需求,而行商转换变成往边镇运输其他生活物资售卖。 互利多赢,再加上摊丁入亩,朝廷回收粮食,避免出现贱谷伤农的局面。 这其中,也免不了因为商会总部多在京城,有什么风吹草动,各部门都能借由这个渠道,与商户达成有效沟通。 盐业可不仅仅是食盐而已。 有了盐业的经验,对于矿业的构想也在有条不紊的论证。 当前还属于计划的阶段,但已经有不少朝臣提出了如盐业般的构想。 这些事情,都需要经过朱祁钰批示。 “陛下,那倭人,已经在京城有些时日了。” 舒良和兴安换了班,见圣人空闲下来,便询问了一下。 “又惹出事了?” 朱祁钰抬眉,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问道。 “倒没有,只不过那藤原氏,一直在探听陛下何时召见。” 舒良上前,一边为圣人添上热水,一边低头说着。 “那就见见吧。” 想了想,朱祁钰开口道:“去皇宫见。” 第729章 十分擅长鞠躬的人 景仁宫应该说是朱祁钰的家,而紫禁城则是办公场所。 在紫禁城召见藤原佐,而不是景仁宫,便是朱祁钰与藤原佐的疏离。 酒楼里,藤原佐看着热腾腾的雾气,喉咙滑动,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筷子不断在锅里上下点动着。 大明的火锅,种类繁多,是藤原佐最喜欢的美食,特别是眼前的铜火锅,加热速度十分快,都不需要等太久。 再加上那万物都能蘸的酱油,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还有就是他在倭国都很难吃到的牛肉,在大明,竟然可以公开着吃,还分出了各个部位,甚至连烫多久都有明确指导。 煮熟的牛肉切片,薄如蝉翼,点一些酱油,正要放入口中,藤原佐便听到耳边传来小厮的声音:“客官,楼外有人找您。” 原本要送入口中的筷子停顿了下来,藤原佐面露不喜之色,看向小厮,问道:“是谁?” 闻言,小厮回答道:“看穿着,是宫里的人。” 这话音刚落,眼前的人一闪而过,连带着坐在其对面和侧面的人,也一同没了踪影。 “麻达君,我身上会不会有味?要不要回去洗漱一番?” 下楼梯的时候,藤原佐紧张询问麻达二郎。 “看情况,若是圣上急着召见,就先不要洗漱了。” 麻达二郎表面上镇定,但心里也在打鼓。 酒楼的大门前,一个青袍内官站在门旁,避免影响顾客进出,行人也识趣绕过他。 原本急冲冲的步伐,看到门旁的内官后就慢了下来,藤原佐还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快接近内官时,步伐再变成小跑。 “内官就等了,外臣藤原佐,见过内官。” 在离内官两步的距离停下,躬身抱拳,朝前拱手,动作之标准,让内官都不由得点头叹服。 一看就是十分适合鞠躬的样子。 “圣上口谕,传使节藤原氏觐见。” 正事还是要做的,内官扯着官方腔调,宣读圣人口谕。 “外臣领旨。” 藤原佐说完才直起腰,抬腿靠近内官,伸手要握住内官的手,袖中早就准备好了银币。 可是,那内官却退了一步,摇头道:“不必了。” 今时不同往日,内官们的俸禄上涨,并且在兴安的科普下,精神寄托从寺庙转变到福利院,是福利院孤儿的捐赠主力。 普通官吏贪污受贿,会导致后代无法科举,甚至会影响到去工厂找工作,对于现在的内官,他们也不想福利院的孩子在报纸上看到自己,以自己为耻。 再加上身体的缺陷,比起正常人,他们更加极端固执。 正当藤原佐准备再尝试的时候,麻达二郎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示意藤原佐不要继续。 “是某唐突了。” 藤原佐十分识相的收回了手,随后客气问道:“敢问内官,是现在就入宫吗?某方才就餐,身上沾了味道,若可以,想回去沐浴更衣一番。” “免了,直接入宫就行。” 内官知道,圣人不住皇宫,现在已经是下午,哪里有让圣人等人的道理,就算是焚香沐浴,那也不行。 闻言,藤原佐也没有推辞,对于他来说,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行,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宫城西门是不对外开放,所以内官只能引着藤原佐等人往南,绕到南门,从侧门进入皇宫。 第一次入宫,藤原佐没有左顾右盼,而是低头紧紧跟随着内官往前,内官停,他就停。 踏在石板路上,辗转绕过朱红的宫墙,不知经过了几道门,才来到红墙黄瓦,恢弘壮丽的宫殿前停下,由内官通知门郎,再由其通报。 这时,藤原佐三人就只能站在台阶的一端,等候召见的同时,牢记内官一路告诉他们的规矩。 没多久,从殿门内便传出:“传~日本使节觐见~” 藤原佐最后闻了一下身上的味道,深吸一口气,迈步往前,走到台阶正中,转身朝前,到殿门处再加快步伐,并且保持躬身的体态。 “外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低着头,但是眼睛还是抬眼注意前方,看到台阶后,三人下跪齐声,行五拜三叩首之礼。 朱祁钰高坐上首,等人磕完后,才开口,道:“平身。” “谢陛下。” 三人起身,依旧垂首,避免直视圣颜。 看着眼前卑躬屈膝的人,朱祁钰淡淡问道:“可懂官话?” 闻声,藤原佐立刻恭敬回答:“回陛下,外臣懂。” “不错。” 朱祁钰点了点头,看着那躬身的举态,只能说,不愧是十分擅长鞠躬的人。 得到圣人的夸奖,藤原佐心中一喜,道:“谢陛下。” “那长崎之事,就让你来,可作主?” 朱祁钰抬手撑着脸颊,说起了正事。 “回陛下,长崎乃是吾藤原氏治下,如何处置,吾藤原氏全凭陛下作主。” 藤原佐知道,自己是作不得主的,这点上,不管是武藤太郎还是麻达二郎都给过他提醒,作不作主的,还不是得听大明至尊的。 朱祁钰突然觉得,其实做别人父上国挺好的,只不过倭国乃是逆子,看看它之前如何对待其文化之母就知道了。 养不熟的白眼狼,想着就让人恶心。 既然都说是让自己作主,那就表明事情定下了,又听到藤原佐开口道:“外臣恳请陛下,允许外臣在京长住,可随时向陛下通报长崎事宜。” “准了。” 连人质都送过来了,可以说是十分贴心,但是,对方总是有所求,所以朱祁钰就再道:“长崎作为朕大明港口,总归要通商贸易。” 顿了下,居高临下的朱祁钰能看到,下面的人显得有些紧张,笑道:“便由藤原氏负责在倭事宜,设代理一职,港口之外,全权处置。” “谢陛下。” 当即,藤原佐激动地下跪就拜,合作的敲定,到时候,长崎作为大明的港口,明商自然会优先在长崎登陆,而自己家族作为代理人,收到的可是第一手货源,其他大名,还不是要看自己家族脸色。 “陛下,外臣还有一事相求。” 藤原佐知道,长崎只不过是小菜,圣人真正要的,是出云,这事,武藤太郎就说过。 第730章 国库空虚 “陛下,倭王无能,将军无德,致使倭国动乱不堪,忠臣心之忧急,却惹得倭王忌惮,如今倭国百姓水深火热,望求天兵平复。” 藤原佐说的慷慨激昂,让朱祁钰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忠臣啊,终臣。 说着大义,不就是想要攫取更大的利益? “日本乃是不征之国,朕不违祖训。” 朱祁钰含蓄开口,看了眼僵在地上的藤原佐,才继续道:“不过,番邦有事,朕也不能坐视不管。” 顿时,藤原佐的脸上就激动了起来。 “可如今国库空虚,心有余而力不足。” 语气中似乎还带着自责,没等藤原佐开口,朱祁钰就皱着眉又道:“但长崎作为大明港口该有的设施还是要有,这符合大明的利益,条约中第四款,设立武备,可考虑用一些倭人。” 顿了顿,大明作为负责任的大国,一口唾沫一个钉,行事需要合乎道义,更要贴合大明的利益。 长崎港口必然要有大明的驻军,当然,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文华殿并不燥热,龙椅不远处放着一大块冰块,有宫娥不断扇出凉风。 但藤原佐却觉得自己的体温在上升,随着头顶的圣人那一言一语,让他心脏剧烈跳动。 就算是倭国以前最有权势的家族,面对华夏的统治者,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在心里演练了不知多少次,可实战对话,总会担心自己哪里会出错。 所有的话都要经过大脑深刻思考,悟透里面的深意。 朱祁钰边说边翻动起御案上的长崎条约,再开口便是:“再其他,便是正常贸易活动,明商在日本之贸易自由,尔等不得干涉。” 听到这句话,藤原佐才松了一口气。 长崎条约,他是看过的,对于藤原氏来说,这条约十分好,有利于他们家族的发展。 “陛下恕罪,是外臣贪求了,长崎一应费用,吾藤原氏甘愿为陛下分忧。” 藤原佐叩首后,便听到上头回话道:“起来吧。” “既然条约已经签订,自然要保证其有效性,喜儿。” 朱祁钰说完,一个小太监就从侧殿走了出来,对着朱祁钰躬身道:“臣在。” “往后你就去倭国,身为钦差长崎大臣,要多和他们接触,好提前熟悉一番。” 任命太监去倭国当钦差大臣,对于百官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毕竟如果太监不去,那就得他们去。 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去那里,简直就是流放发配。 “是,陛下。” 喜儿很年轻,不过二十几许,因为是阉人,所以容貌上显得有些阴柔,放在后世,也算是小鲜肉了。 转身看向台下的藤原佐,喜儿莲步走下台阶,微微躬身,道:“还请藤原君多多扶持。” 早知道自己要去倭国,喜儿并没有多少的惊慌,毕竟就是一个位置而已,更何况,能为圣人办事,那是现在多少宦官奢求的事情。 稍微查了一些倭国的情况,现在他也算是有所了解。 “不敢,不敢,还需钦差大人多多指教。” 藤原佐立刻摆手,他不过是倭国的大名之子,在大明可没有一官半职,任何有官位的明人,都比他高级,就不要说圣人家奴了。 “寒暄就等下再寒暄,喜儿,有什么需求直接跟兴安或者舒良说,他们会解决。” 朱祁钰打断了两人的相互客套,道:“今天便到这里,后面贸易事宜,会由户部的人处理。” 对于倭国的战略,朱祁钰已经和陈循他们说过,比起强势带兵登陆,一边赚钱,一边探索更加合适现在的大明。 不管岛上有没有银山,作为大明产品的倾销地,倭国是足够的。 利用商业开拓版图,在陈循看来,那就是管仲的手段,说不定以后还能和管仲一样,写在史书里,编成蒙学故事。 当然,最主要的是省钱,长崎港口会由藤原氏族出资建设,大明只需要派出海军,而军费会直接从港口税收中支出。 这可是合作共赢,现在藤原氏都来了,陈循也该放下担忧。 朱祁钰知道,人和人的想法不同,对于倭国的世家会同意如此离谱的要求,他本着不相信的想法,也不知道当陈循见到藤原佐后,会不会吃惊。 从文华殿倒退着走出,藤原佐大大呼出一口气,对着身边的麻达二郎感叹道:“这就是皇威浩荡吗?” 闻言,麻达二郎点了点头,道:“天威不可测,帝心不可察。” 大明皇帝小气这种话,在场的人是说不出来的。 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大明的国库空虚,可皇帝说了,自然要为其分忧了。 这些钱,藤原佐并不觉得会白花,倭国的人力也不值钱,甚至不用钱,建设港口,只需要动用大名治下的徭役,再征收物料就足够了。 刚迈下洁白的石阶,藤原佐的身后就传来阴柔的声音:“藤原君可等等咱。” 喜儿从后面追了上来,跟上藤原佐,笑着道:“陛下可让微臣多和藤原君熟悉熟悉。” 这声音让藤原佐忍不住脊背发凉,在倭国可没有阉人这种制度。 并非说倭国不想学,而是无论是技术上,还是天皇的权力上,都没有这个必要。 一个没有实权的天皇,后宫都不知道有多乱,甚至有娶自己母亲为皇后,天皇和太后,姐弟变母子这种事情。 再加上数代女皇,别说太监了,有时候天皇的生父是谁,那都要存疑。 所以倭国的文人十分羡慕儒家的伦理纲常,可是没有大一统,就无法推行健康的繁衍观念。 “是外臣疏忽,还请钦差大人勿怪。” 藤原佐看向喜儿,当即就表达了歉意。 “无妨,无妨,藤原君这是打算去何处?京城某也是挺熟悉的。” 喜儿表现十分亲和,道:“边走边说,某还有许多事情要请教藤原君。” “外臣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喜儿没有自持身份,藤原佐也感觉到了亲切,当即抬手,让喜儿先走,自己则慢喜儿半步。 “别如此见外了,往后咱可是要多依靠你们藤原家呢。” 喜儿笑盈盈着,似乎对于前往倭国,有着新奇的向往。 第731章 打开了上升空间 陈循得知圣人和倭使谈妥,已经是次日了。 顿时,他就觉得有些荒谬,哪有人自己花钱去出卖自己的君主。 可是联想到华夏的一些世家,也就没有那么意外了。 华夏不也出了秦桧这类人,为了一己私欲,卖国求荣。 受圣人召见的,可不仅是陈循,还有于谦、王直和周忱,还有正在休息的金濂,而工部除了周忱,还带了工部左侍郎赵荣。 赵荣今年有四十,长相似混血,祖上为西域之人,随其舅翰林院编修萨琦入京,以能书授中书舍人,后任太常少卿,后由高谷推荐,入的工部。 被引往景仁宫花园中,亭台里已经备好了茶点,身穿便服的圣人,正搓着鱼食,往流水中捏洒。 “都来了?” 看到来人,朱祁钰将剩下的鱼食放回木盒,递给一旁的宫娥,拍了拍手,道:“随意点,尝尝甜点,新出的,外面可吃不到。” 凉亭中间的石桌,瓷盘上各种精致的甜点,光是看着,就足够诱人了。 虽然圣人说随意点,可没人真的随意,有序找了座位,半屁股坐着,等朱祁钰回身,看向众人,笑道:“吃呀,怎么不吃?” 闻言,众人才各自拿了一块,放入口中。 甜食能让人快乐,也能补充能量,入口即化的奶油包裹着松软的面包,让人吃完想要再吃。 “倭国的藤原氏,朕见过了,长崎港口敲定,由他们出资建设。” 朱祁钰自己也拿起甜点,一边吃,一边随意说道。 “那藤原氏,在倭国地位如何?” 王直皱着眉,面露不喜之色,开口问道。 “麻达二郎传来的消息,这藤原氏,以前号称北方之王,长期把持倭国朝政,有摄政之家之名,乃是倭国底蕴深厚的大名。” 朱祁钰看向王直,笑道:“那大名,就和诸侯相似。” “所以说,倭王其实空有其名?” 陈循补充发问。 “是极,倭王虽自称天皇,但权势皆在幕府大将军手中,以往册封,其实并未达到实处。” 这点上,朱祁钰不得不感叹倭国的狡猾。 “陛下打算让谁领军?” 于谦对于藤原家族的卖主求荣,心中虽然愤慨,但一想到不是大明,也就直接进入正题。 “朕打算让朱仪袭承成国公之位,受总督之职,领军驻扎长崎,与钦差大臣喜儿,分职管理长崎。” 比起让太监当钦差,让一个国公走出大明,去治理海外港口,是十分具有开创性的举措。 于谦细细思量,捏着自己的胡须,迟迟没有回答。 其他人也大抵是如此,都在想着这样做法的利弊,毕竟国公离开大明,会不会拥兵自重什么的,导致给大明带来威胁,这在历史上很常见。 见状,朱祁钰自顾自喝茶,等了一会儿,才说道:“这藤原氏,就如唐朝的氏族,将家族利益放在国家利益之前,这不仅是倭国的问题,大明也存在。” 众人从思绪之中退出,看向圣人,仔细听着。 宗族之法凌驾于朝廷法律,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说太久远,就说孔氏和胡氏,乃至外来的蒲氏,无不是如此。 “既然以家族利益优先,朕也不是残暴之人,若出了国门,攫取家族利益,朕自不会多说什么。” 朱祁钰慢条斯理说着,其实也不是很难理解,将一些人散出去,要祸害,就去祸害其他地方。 “当然,这些人可以是国公,也可以是藩王。” 话音落下,在场的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大明不会只有长崎一处港口,如巨港等外府,都要重新启用,人手必然吃紧,但朕相信,藩王定会乐于建功立业。” 比起削藩,朱祁钰选择适当松开藩王的枷锁,至于藩王愿不愿意,他们说的不算,因为就算他们本人不愿意,有想法的子嗣也会愿意。 赵荣目光灼灼看着圣人,原来圣人私底下和阁老们探讨是这样子。 光是听到这些消息,就足够让赵荣震惊,但是,他和老尚书们没想到一起。 从朱祁钰提出来,到点出世家阀门,最后提一嘴藩王。 王直他们就已经联想到了削藩。 可就如朱祁钰所说,比起在当地作威作福,换个地方,其实也一样,再加上远离朝廷,那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到了外面,名义上,可以拥有自己的武装,那是权力的上涨呀。 而大明则是能够减轻许多负担,毕竟若是如长崎条约中所说,租界中的收益,本就和当地没有多大的关系,从收益中拿出一部分给总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同时还释放出本来已经显得十分臃肿的爵位冗余,打开了上升空间,反过来刺激有识之士更加努力。 “可若是藩王武勋不愿,势必引起乱事。” 王直想了想,还是开口质疑。 “所以朕才让朱仪先行去长崎,看见利益后,朕不信不心动。” 朱祁钰看向王直,随后眯眼说道:“还有,这不仅是藩王武勋,文官也有爵位,别总是搞文武对立,这不利于大明。” “臣知罪。” 王直当即起身下跪。 等他叩首后,朱祁钰才让他起来,这种动不动就搞对立的人,就是讨厌。 “陛下,臣以为,海外孤远,若是总督或是钦差贪腐,朝堂也是望尘莫及,该当如何?” 陈循适时询问,也是问自己在意的事情,毕竟入国库的,进了私人腰包,那是陈循深恶痛绝的。 闻言,朱祁钰侧头上下打量着金濂,道:“金卿为何默默无言。” “臣,臣,还请陛下容臣思量一番。” 金濂额头冒汗,自己的任务又加重了许多,一时间还未想到好的方法。 “不急,朕非独断之人,召尔等前来,便是如此,长崎只是开始,如此之变革,自然需要群策群力,在场皆是肱股之臣,朕相信诸位。” 朱祁钰站起身的瞬间,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听到圣人的话,心中各种滋味。 领导提出想法,而底下的人自然要负责落实下来。 “臣等必不负陛下重望。” 众人齐声行礼。 目光扫过众人,朱祁钰才继续道:“都起来吧,此事也没有那么急,长崎定下之后,可以边做边改。” 现在是决定内阁统一方向,也不是什么一锤定音的事。 第732章 天生爱种地 在景仁宫吃喝,享受美味的甜点,这让赵荣十分紧张。 其他尚书倒是有些习惯,吃喝的时候,还相互探讨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金濂也是借着机会,说起了南方糜烂的官场。 “短短几年,买官卖官喧嚣而上,都是明码标价,就如当初与那王振同席一般。” 喝着茶,金濂感叹着,赵荣浑身一紧,这是能说的吗? 吃惊看着其他人,一个个面色如常。 “都说俸禄最薄,在朕面前哭穷,可离了京城,各个花大价钱买官。” 朱祁钰摇头说道:“现在若是买卖,价钱应该更高了。” “所幸发现得早,若是晚点,尾大不掉。” 一旁的于谦看向金濂,话语中满是赞叹,也是有金濂的当机立断,以法不既往的原则,重拿轻放,有效制止了风气。 “卖官鬻爵,历朝历代皆有,往往与庙堂的昏暗腐败相关,买官者,付出了钱财,上任自然要巧立名目,鬻棺者欲民之死,总要收回成本。” 王直摸着下巴,说完之后,就感受到众人的目光。 “吏目如此之多,总有疏忽,他人举荐瞒天过海,难以核实,可别这么看某。” 当即,王直就开始辩解,虽然有些无力。 但朱祁钰能理解,后世就算设立了笔试、面试等等关卡,不也出现了底下为人量身定制招聘职位。 水至清则无鱼,说的便是这种,但该防范还是要防范,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 侧头看着亭台外的小桥流水,朱祁钰没有回应尚书们的对话。 “比起科举,或许考试加面试,更适合取材,税务局那些小子,吃得了苦,脑子也灵光,事务上手也非常快。” 陈循听了王直的话,不由得感慨着:“格致院的也不错,那吴敬的算术类比,某看了也很受用。” 提到格致院,王直的腰都挺直了几分,笑着说:“我朝秉持着有教无类,格致院里的生员和院士皆有各自科研领域,汇诸子百家之所长。” “说到这个,江南那些号称格致院农学的人,帮着海民,说要种什么紫菜。” 金濂想起了回来路上得知的事情,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聚集到一旁欣赏风景的圣人身上。 “看朕干什么?” 朱祁钰一脸疑惑,道:“民以食为天,华夏自古以农桑立国,天生爱种地,那些不让我们种地的人,终究会被我们种进地里,所以,广阔的海疆,应该也是能种地的。”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若真能耕种,哪怕种类单一也能为百姓多份口粮。” 周忱难得发声,道:“原以为,若开放商业,会让农户纷纷弃农从商,对大明粮食造成影响,可近来考察,发现耕种的农户更多了,还有些流民,听到风声,回故里耕种。” 这些,都大大推倒了以前的惯性思维,在他们看来,有些不符合世界的运行逻辑。 作为重农抑商的大国,为什么在抑制商贾上,有着一套十分成熟且闭合的逻辑。 正确来说,华夏并不是抑制商业,而是抑制商贾,想要保证一种权商分离的状态,避免让重利的商贾控制整个国家。 想法是美好的,可实际运行之中,权商根本分不开,因为当权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会反过来伸手向财富,而攫取财富的最佳手段,便是商业。 现在,商贾不再像以前那样被人看不起,商业活动更是在西城兴起,只要缴税,甚至会换来一定的政策扶持。 “人总是要吃饭的,粮食少了,粮价就贵,让农户可以出售余粮,从而换取肉食或其他家用,也大大刺激了农户耕种的热情,更何况,有朝廷兜底,只要是种粮食,最低也能保本。” 朱祁钰笑了笑,没有这些动作,朝廷就可能被商贾反过来挟持。 当然,这也仅仅是设想中的事情,目前而言,没有那个商贾有那个胆子,就算是权贵,那也要掂量掂量,这个集权的帝国,完全可以直接动手,生杀予夺。 逼急了,谁还和你讲道理?否则军队是用来干什么? “当初某还质疑,现在可真抬不起脸。” 王直咂了咂嘴巴,感觉诸事要是真的打在脸上,自己的脸估计就没消肿过。 坐在角落的小透明,赵荣听着这些事情,一丝丝,一段段,结合起来,完全不像在朝堂那样的片面,往日的回忆扑面而来,其中不少事情,他也参与过。 “现在夏税收的可比以前还多,就是感觉银子有些不够用了。” 陈循皱着眉,然后想起了之前圣人所说,问道:“陛下,倭国当真盛产金银?” 闻言,所有人一惊,随后竖起耳朵,金银可是贵金属,金晃晃、白花花的钱。 “倭银中,熔炼后总会多炼出金铅等其他金属,这便说明,其矿区多是伴生矿,只不过倭人技术有限,也无从得知这类常识,空有宝山而不自知。” 现在倭岛上根本不知道自己盛产金银,但是表层的金沙,倭人也不是瞎子,但因为华夏主要用铜钱,这也导致了在宋朝时期,倭国常常以金换铜。 “这些管子便早有记录,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上有铅者,其下有银;上有丹砂者,其下有金;上有慈石者,其下有铜金;此山之见荣者也。” 朱祁钰侃侃而谈,笑道:“所以,无论是金还是银,也或是铜,倭岛上必有不少。” 众人的呼吸明显都粗重了几分,之前陈循便听过圣人说倭岛有银山,现在公开论据,听起来就十分合理。 引出大明缺银,陈循也是想坚定其他尚书对倭国的战略定力。 毕竟还有不征之国这个祖训,别到时候动摇了。 “正常商贸往来,若是大明发现的矿山,自然也要由我大明来开发。” 让众人意外的是,原本可能反对,最为保守的王直,却说出了与其形象格外不同的话。 “可是。”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王直又道:“开发矿山,需要足够的兵力,否则群狼环伺,总不能用倭人吧?” 闻言,于谦摸着下巴思量,时不时还看一眼圣人。 第733章 愚弄百姓的方式 在倭国用兵,那绝对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所以王直的疑虑十分正常。 也如王直所言那般,他们不信倭人,怀疑会监守自盗。 “藤原氏倒是可利用对象。” 按圣人的说法,倭国的大名等同于诸侯,那么只要控制一部分诸侯,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可如何控制诸侯,那方法就值得探究了。 有些诸侯,养着养着,就成了董卓,反而可能为大明养出威胁来。 当然,这是原本冷兵器时代最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旦考虑到火器的发展,保持武力上断代的领先,这方面就无需考虑。 纳入考量之后,于谦才会觉得藤原氏是可利用并且扶持的对象。 但这方面,还需要看圣人是什么意思。 “于卿是想说什么?” 感受到于谦的目光,朱祁钰就开口,语气轻松,这样的茶话会,并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 “打断倭国的脊梁,利用藤原氏,拉拢其他大名,架空那什么大将军和倭王,控制一部分倭岛。” 于谦扫视了一圈后,才开口说道:“只不过,臣所设想,要用最少的武力,撬动最大的利益,如此来,就需要如仝寅这类人。” “很有想法。” 朱祁钰点了点头,回应道:“胸怀利器,杀心自起,这第一单生意,就是从倭国进口粮食,而交易给倭人的,将会是铁器。” 就如在河套做的一样,放在倭岛,也会有差不多的效果。 更何况,藤原氏本来就有这种想法。 “倭岛的形势,臣倒是知道一二。” 于谦看向朱祁钰,他知道的,圣人也知道,因为消息是锦衣卫传回来的。 “藤原氏想当董卓,陛下就顺水推舟,再辅以粮食进口,让倭岛更加缺粮,倭人受不了,自然会反抗,到时候,整个倭岛只会更乱。” 作为兵部尚书,分析这种事情,可谓是顺手而为。 “可是,依臣所知,如此也不会影响到倭王在倭人中的地位。” 说着说着,于谦的面色就有了几分古怪,迟疑着说道:“难不成陛下要另外册封倭王?” “什么册封倭王,朕可不会这么做。” 朱祁钰摇了摇头,让众人松了一口,要是胡乱册封,那对于整个附属国体系都会形成挑战。 “让朱仪去当个太上王,多召见倭王几次就可以了,藤原氏相信会配合的。” 这种做法很容易理解,就算当初,也是郑和去见倭王,而不是召见倭王,尽到了作为礼仪之邦给别人的体面,可对方并不这么觉得,相反,更加坚信自己能同大明平起平坐,甚至凌驾大明。 “原来如此。” 于谦点着头,问道:“那所谓的大将军,应该如何处置?” “大将军?不就是藤原氏?还需要处置?” 朱祁钰歪着头,好奇反问,让于谦不由得脊背发寒。 “剩下的步骤其实很简单,朕有三策,愿与诸君共参。” 从座位站起来,双手背向身后,做出高深莫测的模样,直接道:“其一、批判倭国对以往的行为,并且驳斥其文化;其二、利用其贵族对大明的向往,渗透入倭人心中;其三、对倭人进行再教育,提倡素质教育,多体验,少上课,崇尚因材施教,强调自主学习和探究式学习,尊重学生的天性和成长。” 朱祁钰说完之后,回身看向众人,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露不解,但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惊涛骇浪。 “陛下,微臣愚钝,那再教育中的素质教育,岂不是为倭国培养人才?” 王直作为吏部尚书,深知人才的重要性,不仅是王直,其他人也是一样。 华夏自古便有千金买骨的典故,表达人才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人才?” 朱祁钰摇头苦笑,对着众人说道:“诸位皆是寒窗苦读出身,大明之科举,历经童试、乡试、会试和殿试,每次考试,百中取其四,直到殿试,脱颖而出便是万中无一,有多少时候,尔等可想过放弃?” 顿时,众人沉默了下来,放弃,当然想过,但是先生的戒尺,父亲的竹条,身处的环境无不在推动着他们,让他们强迫自己去学习。 也正是取才制度的严格,才让状元有着十足的含金量。 换而言之,圣人要打破倭人形成这种环境的条件,给予倭人拒绝的资格。 没有哪个孩子不爱玩,如果不什么都学一学,又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呢? 到时候,整个倭国的学习氛围就会开始大退化,所产生的后果,是在场这些读书人出身的大臣可以想象的。 愚民,真正愚弄百姓的方式,却出自最为百姓着想的圣人手中。 “可是,大明与倭国一衣带水,时常会有交流,倭人岂会看不出来?” 于谦说着,突然顿住。 “陛下,臣叹服。” 于谦起身,对着朱祁钰躬身行礼,但朱祁钰则是摆了摆手,道:“这都哪到哪,还可以将歌剧院引入倭国,为其送上纸醉金迷的生活,并且那些名角,都不可有阳刚之气,阴阴柔柔,多好。” 朱祁钰比任何人都相信后人的智慧,简直太有智慧了。 不仅直接摧毁了一个国家的精神,连体魄也进行直接的打压控制,实在不行,还有成瘾物这种方案。 “于卿应该是想到了,诸卿也要想想,以往华夏之学阀,不也是如此对待百姓?愚弄百姓?久而久之,王朝覆灭更迭。” 闻言,于谦认同地点着头,事实也确实如此,否则华夏就不会有将管理百姓称之为【牧民】。 说到底就是将百姓看成牛羊,而让牛羊听话,也就有了【不可使知之】的抽象解读了。 朱祁钰看向王直,顿时让王直羞愧万分,这好端端的,又打自己脸了。 “陛下,臣知道错了。” 王直弱弱说道:“自从格致院建立以来,臣无时无刻不在反思,儒家自是有所长,但百家也有所长,如今臣无比赞同对科举教育实施改革。” “说得轻巧,都不用花钱的吗?” 陈循撇了撇嘴,生气说道:“若是倭岛真有金银铜,那可得抓紧了。” 当务之急,自然是预备解决大明未来可能产生的贵金属缺口。 第734章 搞不懂的脑回路 藤原佐在喜儿的陪同下游览京城。 吸收着大明政策成果,藤原佐也有自己的野望。 有了至尊相助,自己家族想必是乘风而起,以后绝对会是倭国第一家族。 而对于家族家臣的培养,是他这个未来家主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不能去学校,藤原佐就想去大明最高学府国子监看看。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倭国的遣唐使就是在那座学府之中学习,从华夏学得了文字、建筑、语言等等文化,回到倭国之后,建立了当今的倭国制度。 现在的国子监,可没有以前那么热闹。 新科进士奇怪的选择,格致院的建立,学校学生进入户部为吏,总总下来,已经让国子监不复以往。 藤原佐作为外使,进国子监并没有什么难处,相反,国子监很乐于招待像他这样的外宾。 生员众多的国子监,倒也不会冷冷清清,入门之后,便能看到一些学生在树荫下,手捧着书,摇头晃脑念叨着什么。 国子监的风景本来就好,藤原佐左顾右盼,时不时深呼吸,感受着大明最高学府的氛围。 当然,这里并没有什么欢声笑语,也没有高谈阔论,只有生员低语默读。 “钦差大人,这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藤原佐好奇问了身旁的喜儿。 喜儿摇了摇头,道:“咱可不知道,毕竟,这里不是咱该来的地方。” 闻言,藤原佐瞬间住嘴,随后讪笑道:“能在如此风景读书,乃是人生幸事。” “确实,比内书堂好很多。” 喜儿神色自然,浑不在意的欣赏风景。 能到圣人身边做事的太监,也是千挑万选中出来的。 十岁左右,阉割入宫,随后是为期十年的学习生涯,筛选出有才智、有学识的宦官,期间还要经过和其他宦官的竞争,才能站到圣人身边。 这是喜儿自幼就被灌输的思想。 内书堂确实比不上国子监,没有假山亭台,更没有绿荫碧水。 青砖瓦房,老太监的碎碎念,火辣辣的戒尺,那就是喜儿的学习生涯。 在心里,喜儿是羡慕国子监生的,有着如此优美的学习环境,衣食无忧,一心只读圣贤书。 藤原佐并不能体会到喜儿的内心情感,自顾自边走边道:“不知道在下能否有幸旁听学正的课。” 虽然这么说,但藤原佐觉得机会并不大,因为这一路走来,总觉得其他人都绕着他们走。 不知道是因为喜儿,还是因为自己奇怪且标志的发型。 孔氏是如何被圣人掀翻的,国子监的生员可一清二楚,就是因为勾结倭寇。 而现在,有倭人在国子监内光明正大行走,让部分生员感觉脸火辣辣的,不知道为什么国子监的领导还会让倭人进门。 来到一处湖边,藤原佐驻足,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侧头看向喜儿,笑道:“日本也有如国子监般的学府,名曰大学寮,是从大唐传至日本。” “哦?” 喜儿抬眉,听着并没有感到多少自豪,因为这样的倭国,后面都做了什么?让倭寇袭扰大明沿海,这算是回报吗? 面对喜儿玩味的表情,藤原佐有些羞愧低头,道:“在下蒙学三字经与千字文,而后便熟读儒家经典,因而对于天朝,也是向往,如今站在此地,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咯咯咯~ 闻言,喜儿捂着嘴笑出了声,斜看了藤原佐一眼,问道:“敢问尔邦大名皆是如此?” 藤原佐点了点头,道:“在下知道钦差大人想说什么,但是,吾邦撮尔小国,物资匮乏,百姓无可讨生,便只能下海为寇。” “咱不知道你这话跟咱说是什么意思,但,这种话,骗骗百姓可以,换你,你信吗?” 喜儿收敛了笑容,不管他的身体遭受了什么,但他是圣人的人,换而言之,也是大明的人。 别说倭国那些讨生的百姓能不能横渡海峡,就算真的是百姓,这也不是他们袭扰大明海疆的理由。 “千万般苦衷,那与我大明百姓何干?” 看着喜儿逐渐冷下的脸,藤原佐讪讪笑道:“正是,不过,往后圣上与藤原氏定下条约,而藤原氏也会尽力管束百姓,不会再有侵扰之事发生。” 喜儿没有回答,只是看向湖面,做过的事情,几句言语就要翻篇,哪有那么简单。 若大明依旧受倭寇袭扰而有心无力,那或许还有些分量,可现在,别说倭国要好好管倭寇了,海上的各种海盗,早就被不断巡逻的水师清理的七七八八。 沿海村镇,家人的血书,让那些动了歪心思的海寇回心转意,弃寇从良,而大明也会给他们机会。 对于藤原佐一边说着从华夏学习到的东西,一边又辩解倭人的所作所为,喜儿十分搞不懂这种脑回路,难不成蛮夷都是这样? 可是,喜儿自己也算是蛮夷,但他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就算不报恩,也不会落井下石。 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回应藤原佐,因为话语太过单薄,喜儿也不是什么大儒,能用经典辩经,去教育藤原佐,说不通的东西,喜儿也懒得说。 这放在藤原佐眼中,就好像喜儿认同了他的话。 也是,都要相互合作了,些许的刺,拔掉就可以了。 微风撩拨着湖面,吹去了燥热的气息,为这座大明最高级的学府带来了凉意。 辽地,哈兰城。 刘安部从茂山矿区退了回来,只留一部分士兵驻扎。 如今的哈兰城,人口膨胀迅猛。 作为靠近矿区最大的土城,牧民们要购买便宜些的铁器,就会主动来到这里,否者在行商手里,就要被加价。 翻新后的城主府,虽然还在动工,但已经有了大明衙门的模样。 值班房中,王翱翻看着哈兰城的税收记录。 “哈哈哈,王御史,京城传来消息,那脱脱不花被撵的跟狗一样,往西边逃了。” 刘安人未到,声先到,进入值班房后,更是叉着腰,道:“一群土鸡瓦狗,自此,我大明北疆无患了!” 提着的毛笔停顿在半空中,王翱抬头,看向刘安,道:“当真?” “当然,这是送来的告示。” 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后的大纸,刘安几步走到桌前,一把就拍在桌面上。 第735章 懦弱且自私 王翱翻看着告示,双手都忍不住颤抖。 “北疆无患,后顾无忧!” 口中喃喃说着,随后大笑出声,道:“此乃盛世之机,天佑我大明,不,陛下圣明,护我大明!” 王翱一边大喊,一边朝着西面行礼。 礼毕才起身,走到刘安面前,道:“有此消息,何愁奴儿干都司不归,那些自谓领主的头目,知道后肯定心神无主,绝对不能给他们勾结的机会。” “某也是如此想。” 刘安搓着下巴,想了想才道:“不过以北便是苦寒之地,有点麻烦。” “也不麻烦。” 王翱走回书桌前,翻出一张简笔地图,道:“我等的目标,就是奴儿干,沿江前进,先拿下双城卫,再控制永明城,可以在此建设港口,而奴儿干就在海边,到时候,海陆并进,便能控制整个海岸线。” 所谓的永明城,便是后世的海参崴,大明为固守边疆,还在此修建了长城。 以现在大明的造船业,完全可以在那里设立港口,再辅以茂山铁矿的发展,武器方面的运输将不再成为难题。 刘安眯着眼,目光紧紧看着舆图,道:“如此来,海船还要绕过朝鲜,岂不是更麻烦?” 闻言,王翱摇了摇头,道:“非也,大明与朝鲜,历来交好,相比陆运需要铺制硬土,海运还能借用朝鲜各处港口,更可以直接沿途收购粮草,运送至永明城,所用人力,可比陆运要省的多。” 王翱对于朝廷开海贸易有过研究,无论是福船还是其他船只,在离岸不远的地方航行危险性不大,而且,一次性运输比陆运还要多得多。 在王翱的解释下,刘安的双眼越来越亮,所谓苦寒之地,其实怕的就是物资不足。 一旦解决了物资的问题,那么其他问题就不大。 “王御史足智多谋,某佩服,不过,要动用海军,得禀报朝廷,要知道,圣上对海军可是宝贵滴很。” 说到海军,刘安都羡慕了。 圣人对海军的重视是有目共睹的,所以相比陆军,海军的待遇更好一些,当然,训练也更加繁重。 “陛下原本就要建设旅顺港,以此作为渤海门户,而若如此,由旅顺支援永明城,那问题并不大,圣上应该会认可。” 王翱思索之后说道,就听到刘安憨笑回应:“那王御史文笔更好,就由王御史上疏,某来下印,如何?” “可以。” 本来王翱就是来辅助刘安的,所以让自己上疏,也是情理之中。 正当他准备提笔写字时,刘安又开口道:“你说,到时候会不会派其他人来?” 闻言,王翱挑眉,笑着问:“刘将军是怕有人抢功?” “没有,没有,可别这么想。” 刘安立即挥了挥手,说道:“只不过,某都领军有段时间了,想要有始有终。” 要是真来了其他将领,刘安总觉得自己的果子要被别人摘下,心中自然有些不爽。 “不会。” 王翱十分肯定说道:“刘将军的功劳,一桩桩,一件件,早就上报与五军都督府,而刘将军要知道,如今都督府,乃是圣上暂管,你觉得圣上会因私废公?” “别乱说,某不是,某没有。” 刘安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气势弱了下来,道:“只是担忧而已。” “将军多虑了,这不好。” 王翱恨不得给刘安翻一个白眼,他能这么肯定,除了圣人没有那个必要之外,还有就是,脱脱不花虽然被驱赶往西方,可也意味着大明的疆域更大。 这样就导致以往据城而守的地方需要往外推推,哪里还有多余的人手。 听着王翱的语气虽然有些不好,但还是在宽慰自己,刘安提起的心也安定了几分。 奴儿干都司所管辖的地盘可是一大片,等自己拿下之后,这开疆拓土的功绩,就算没有国公之爵,那侯爵也应该大差不差了。 城主府外,告示张贴出来后,士兵高声唱着榜上的信息。 周围听到的百姓立刻就围了上来,随后呼朋唤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哈兰城都沸腾了起来。 对于那些领主,牧民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情,多的是被压榨的仇恨。 现在,最大的领主被像狗一样驱赶,更加说明了那什么黄金家族不值一提。 商贾们包下酒肆,宴请所有顾客,牧民们当街载歌载舞,已然视自己为大明子民。 林北大手一挥,也给自己的伙计加了赏钱,并且还准备提前关店,好让伙计们可以一起享受欢乐。 蕾娜跟在林北的身后,一身劲装,没有跟中原女子一样披着头发,而是将头发束起,扎了个马尾辫,看上去很是干练。 “林掌柜,那脱脱不花就是大汗吗?” 就如一些百姓不知皇帝一样,并不是所有牧民都知道自己的大汗是谁。 “正是,之前劫掠我边寨,对我大明动兵,也就这脱脱不花跑得快,才留了一命。” 林北点头,向蕾娜介绍了下脱脱不花,道:“如今其有生力量已然败于我军,自此大明将不再受侵扰。” 本来想说蛮夷,可当林北看向蕾娜后,原本要说的话语就稍微改变了一下。 “那是说,以后不会有战争了?” 蕾娜的双眼闪亮,觉得没有战争的话,那自己和弟弟就可以安稳的生活。 “战争还是会有的。” 林北摇头苦笑道:“蕾娜,你要知道,这个世上,和平是极为珍贵,战争才是最为平常的事情,而你能在此工作,那是因为前线的士兵挡住了豺狼虎豹。” “你放心,你弟弟不会被强行拉去战场的。” 蕾娜挠了挠脸颊,突然感觉有些羞愧,道:“林掌柜不会觉得我不想让弟弟上战场是错误的吗?” “如果敌人攻破京城,山河破碎,我自然会觉得你懦弱且自私,可是,现在不同了,蕾娜,时代已经变了。” 林北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感慨着说道:“现在报国者如过江之鲫,盖住了懦弱自私,以后说不定你弟弟要从军,朝廷都要考虑一下呢。” 第736章 很会跳舞 林北的目光看向屋檐下的国旗。 在同一面旗帜之下,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共鸣。 某种认同感的形成是毫无理由的。 各府衙与商会,都会悬挂国旗,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并且认可了下来。 而对于牧民而言,他们所看到的国旗,是军队骑兵高举的旗帜,只要看到,就代表着明军的出现。 脱离了领主的控制,畜牧都是自己的,就算是要上交畜牧税,但十只羊中,也就交一只,可以说,当前的生活是他们出生以来最好的生活了。 当拥有了更好的选择,牧民也担心那些领主反复,不想再次被剥夺自己的一切。 蕾娜并没有这部分的意识,林北也并不意外。 小孩的经历比大人更少,思想不够成熟,在和平的现状下,自私一些也无可厚非。 抿了抿嘴,蕾娜也随着林北的目光,看到那在风中飘扬的国旗,道:“不过我弟弟倒是很想从军。” 与蕾娜不一样,她弟弟对着明军充满了向往,毕竟当初的惊鸿一瞥,威武的形象就深深刻在幼小的心灵中。 林北当做没听到,喊上蕾娜,道:“出去看看,今天哈兰城可热闹了。” 走出商铺,街道上热闹非凡。 牧民手掌拍打在鼓面上,敲出有力且欢快的节奏,强壮的妇女们,高举着双手,一边摇出手花,一边原地旋转。 就算是内敛的中原人,也忍不住跟在他们后面起舞。 高昂的歌声,悠扬突破天际,响彻整个哈兰城。 似乎对于牧民们来说,歌舞天生便会,无论是成人还是孩童,都能跳出中原人不曾见过的舞蹈。 林北走上街道,掏出怀中的荷包,摸了几枚银币,直接来到一小食摊前,往小贩推车上一拍,道:“今天某请客,你的摊位,某包了。” 一如林北这类驻扎在哈兰城的商会掌柜,大开店门,打折宴请,并且直接承包周边的小摊贩。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连做吃食的时候,都要蹬上几腿。 “似乎你们都很会跳舞。” 看着整个身体随着伴奏而晃动的蕾娜,林北笑着打趣道。 闻言,蕾娜的小脸红了几分,立刻就停下了身体动作,小声说道:“以前每逢节日,头领都会要求族人跳舞取悦天神,看多了,就会。” “那现在是取悦天神吗?” 林北放眼看向街道,载歌载舞的牧民们,不知道是在感谢天神,还是在感谢大明。 “并不是。” 蕾娜摇着头,面露出几分茫然,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绝对不会是为了取悦天神。 “我有如今的生活,要感谢救我的士兵,还有愿意接纳我的掌柜。” 声音还是有几分稚嫩,但却十分坚定。 林北不由得回头,抬眉上下打量蕾娜,依旧保持和煦的微笑,道:“很高兴你能这么想,那样至少不会寒了我的心。” 人的付出,接受感谢的却是天神,这在华夏是很荒唐且不知恩情的事情,知恩不报,与野兽何异? 蕾娜愣住了,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目光也看向那些载歌载舞的人,若这些不是感恩给他们带来寻常生活的人,那确实很让人心寒。 不过,大明的士兵并不会因此而不去执行来自京城中那神圣至尊的命令,而眼前的掌柜也会依旧接纳草原上的孩童。 “掌柜,你说什么时候回京?” 蕾娜双手背向身后,侧身歪头看向林北,马尾辫随着动作甩动,模样中带着几分俏皮。 “当然是过年。” 林北回答,也想到了自己在天津的妻子,外出太久,思念在心中蔓延。 “每年掌柜若无其他事,都要回京述职,今年哈兰的生意不错,应该会提前一些回京。” 想着,林北与蕾娜对视,继续道:“到时候,会带上你们。” “不过,能不能见圣上,那得看运气。” 林北自己都没见过皇帝,但听说过,现在的皇帝并没有住皇宫,每逢上朝的时候,都会出现在街道上,不过,百姓大多能看到的只有下朝时候的皇帝。 “我知道,要是能远远看上一眼,就足够了。” 蕾娜扬起嘴角,眼睛弯成月牙,她不知大汗,但却知道皇帝。 “今天就到这里吧,去带你弟弟玩吧。” 林北收回目光,看了看天色,让蕾娜提前下班。 今天的哈兰城举城欢庆,商会也没有其他事情,还不如让员工去参与热闹。 “是,掌柜。” 蕾娜朝着林北躬身,又道:“掌柜也玩得开心。” 说完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林北背起双手,转身走在街道上。 京城商会在哈兰城的产业众多,也有涉及酒肆。 酒肆里主要销售的是果酒和奶酒,像是米酒这类粮食酒,这里很少,甚至没点身份的还喝不到。 大明倒是没有限酒令,只不过禁止了官吏、士兵,乃至将领在公务时间喝酒,而且京城各个工厂也明令员工醉酒上岗。 虽然大大限制了酒水的消费,可就算是这样,粮食酒也很少流入哈兰城,因为中原地区都不够喝,像哈兰城这样偏远的地区,就只能就地取材,以满足人对酒的需求。 来到自家商会下辖的酒肆,低矮的房屋,外搭出草棚,放上方桌长凳,便能满足食客的需求。 看到大掌柜来,酒肆的小厮立马迎了上来,道:“大掌柜,这是来吃酒的吗?” 小厮并非中原人,而是和蕾娜差不多的孩子,但人机灵,已经学会了不少官话,主要是酒肆最常说的那一些。 林北点了点头,道:“今天客人多,你去忙,我自己来就行。” “好嘞,我这就去叫店掌柜。” 黝黑的皮肤,脸上满是被气氛所感染的喜庆,小厮将抹布熟练披在肩头,小跑着往屋内。 没多久,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模样斯文,看上去也和林北差不多。 “大掌柜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见到林北,店掌柜一边拱手一边走近后说道。 如他们这般弃文从商的人有不少,识字便是商会对于管理人员的需求,所以聚集在一起,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把藏起来的酒拿出来,某可是好久没尝过真正的酒味了。” 林北笑着回应,却听到那店掌柜说道:“成,但某可要和大掌柜一起喝。”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心领神会笑了起来。 第737章 彼年此时 林北口中所谓的酒味,可不是那种度数低的米酒,而是京城商会主打的高度数白酒。 作为粮食酒,京城商会不会无限制酿造,主要供应对象,便是旗下酒楼和景仁宫。 换而言之,说是特供也不为过。 林北正和店掌柜偷笑的时候,突然肩上就被人拍了下,回头就看到一张标准国字脸,正一脸笑意看着两人。 “刘将军,这是什么大风把您刮来了。” 眉头一皱,林北心中就暗道不好。 “某可是听到了,王御史也听到了。” 刘安脸上挂着笑容,抬手指了指自己后面的王翱。 “是极,下官听得真切,有酒,有好酒。” 王翱点头附和,道:“某就说了,要喝酒,就要来京城商会旗下的酒肆。” “大掌柜。” 店掌柜苦着脸,向林北投去求救的目光。 厨子偷吃菜,掌柜偷喝酒,这酒,可是店掌柜自己带过来的,为的就是平时小酌一杯。 “什么大掌柜小掌柜的,是怕某家不付钱吗?” 刘安当即沉下脸,让店掌柜心惊胆战。 “刘将军,也不能这么说,可现在不是下值时辰,您能喝酒?” 林北好奇着问道,目光从刘安的脸上滑到王翱身上。 “现在就是下值时辰,林掌柜就不用称职务了。” 王翱眉眼带着笑意,可不仅是刘安想要开开荤,王翱自从在京城景仁宫品尝过那醇香的美酒后,也一直念念不忘。 “掌柜,这就没办法了。” 闻言,林北对着店掌柜耸了耸肩,道:“快些准备,先切二两羊肉来。” “这就去,这就去。” 店掌柜苦着脸,跑向后厨,而林北则引着人入内。 因为是下值,所以刘安乃至带出来的护卫都是身穿便服,可就算如此,还是被食客认了出来。 不知道是谁突然站起身,举拳向上挥打,对着刘安他们喊道:“将军威武,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其人所在的桌位,纷纷站起来,高喊。 很快,食客们一一附和,在酒肆形成震耳欲聋的共振,蔓延到街道。 将军威武被隐去,汇聚的声音只有大明万胜,响彻整个哈兰城。 刘安驻足,笑着对那一桌人拱手,随后也挥拳喊道:“大明万胜。” 心中的感觉莫名,作为勋贵,他可不曾被百姓们如此,但作为大明的将领,现在受百姓拥戴。 当然,他也知道,这拥戴的可不是他,而是大明,更是塑造这一切的圣人。 喊声绵延不绝,就算刘安他们走向内屋,还是经久不息。 “某现在才能体会,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之理。” 内屋不过是一张小桌,周边放着几个矮凳,护卫们在外,而刘安他们就自己找个矮凳坐了下来。 “哦?” 王翱好奇着说道:“听闻当初圣上登极,京城百姓上万民血书,某以为,当时刘伯爷就知道了。” “当时是觉得震撼。” 刘安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京城危在旦夕,唯有圣上可力挽狂澜,当初还有不少人觉得,这是挟持民意。” “夷王无道,这是必然。” 王翱话音刚落,小厮便送上碗筷,外加一壶热水。 林北很自觉地拿起水壶,帮众人烫洗餐具,笑道:“这可不是我一个掌柜能听的话。” “又不是什么秘不可言之事。” 刘安拿起筷子,杵在碗中,苦笑道:“当初某还出城见了夷王,险些酿成大祸,现在每每想起,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席间因为刘安的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顿了顿,林北才打破沉默,道:“当时天津能看到好多富户过境,甚至连天津的富户,能逃的都逃了。” 说着,林北不由得笑了起来,道:“结果便是,圣上赢了,大明摧枯拉朽,追着瓦剌军打。” “简直就是奇迹。” 王翱喃喃道:“当初某在广宁县,都已经想以身殉国了。” 说到这,王翱看着碗筷,若有所思,笑道:“那时围城的便是脱脱不花,现在,某在这里吃肉,而脱脱不花还是那么会跑。” 笑谈之间,店掌柜就端着羊肉以及其他餐食走了进来,看向众人,叹了口气,转身道:“某去拿酒,可先别吃菜。” “掌柜这是藏床底下了?” 林北打趣问道。 “这您都知道?” 店掌柜吃惊回头,随后继续道:“知道了就知道了,反正今日过后就没了。” 看着店掌柜吃瘪又唉声叹气的模样,众人皆仰头大笑。 男人们聚在一起,聊的无非就是那些事情。 店掌柜抱着两坛酒出现,让林北不由得惊讶:“竟然有两坛!” “那是某拿多了?这就拿回去藏起来。” 店掌柜瞪了林北一眼,抱着酒坛入座,将酒坛放在桌面,抬手掀开酒封。 浓烈的酒香瞬间飘了出来,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喉结滑动了几下。 “快,快,满上。” 刘安最忍不住,拿起碗,就举到店掌柜的脸上。 清澈的酒水从酒坛中倒到碗里,店掌柜小心翼翼的,生怕洒了出去。 “可得慢些喝,就这些了,喝完可就没了。” 一边倒酒,店掌柜还一边碎碎念着。 “话说,如此好酒,怎么就限量了。” 刘安说着,将碗送到嘴边,小小嘬了一口。 这高度白酒,可不能像书里写的那样,什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那是下作粗鲁之人,喝好酒就要小口喝,最好是配上火锅,一口酒,一口汤,简直快活似神仙。 “话说,酒肆没有火锅?” 王翱想起了在京城品酒的场景,好奇问店掌柜。 “嘿,你说我这脑子,还是王大人会吃。” 店掌柜拍了拍额头,道:“某这就让人去安排。” “你倒是会享受。” 刘安眯着眼,让酒香在味蕾之中乱窜,感受喉间的香醇,瞥向王翱说道。 “多谢刘大人谬赞。” 王翱不以为意,端起酒,抿了一口,呼出酒气后,畅快道:“好酒。” “这还是不是商会里最好的。” 林北品尝后说道:“听说商会还有更好的酒,那入喉不刺人,回甘持久,乃是酒中极品,整个京城,只有一个庄子会酿造。” “哦?那能买到吗?” 刘安好奇,便见林北摇着头,道:“那是郕王的庄子。” 第738章 总有人在前面顶着 郕王的庄子,在外人眼中,并不受注意,可是有过了解的都知道,那庄子并没有听到的普通。 作为圣人最初且仅有的庄子,没有搞得神神秘秘,甚至不少庄户都进入京城的各行各业,并且作为大明的一些试验场所,如农田的优选优种,也是走在其他村庄的前列。 火锅冒着热气,薄如蝉翼的肉片涮成灰色,其中还带着粉嫩,蘸点酱油,入口鲜咸香甜,再辅以白酒入喉,让人简直欲罢不能。 “多亏了圣上,像某这样的穷秀才,又有了用武之地,所以啊,那些说什么毁坏经典,败坏纲常的说辞,都是个屁。” 林北已经有些微醺,脸颊泛红,可双眼异常清澈。 “是极是极,我与林君皆是秀才,为生计而下码头,那些之乎者也的家伙,可不曾看我等一眼。” 店掌柜拍手附和,打了个酒嗝,继续道:“现在能隔些时日就吃点小肉,喝点小酒,那是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情。” 听着两人的碎碎念,刘安并不能感同身受。 他可是伯爷,生活质量属于大明顶层,吃肉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是辽地刚好互补。” 王翱脸色没有什么变化,端着瓷碗,喝一口火锅汤,道:“现在每天有上百头牛羊输送往京城,除了辽地,塞北应该也差不多。” 肉食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砧板之上。 以往这类生活物资,多是流入像刘安这样的阶层,也没有商队会想着以运送牛羊为生意。 在商税的加持下,商贸兴起,才有这样的结果。 顿了下,王翱继续道:“我们中原人和草原的差距,就在这肉上面,据某所知,牧民一年之中,总能吃上几回肉,若是肉食供应能跟上去,这类体魄上的差距就能缩小。” “可不仅如此。” 林北语速慢了下来,抬眼看向王翱,道:“我来哈兰城之前,天津就养起了阉猪,听说割了蛋的猪,长得快,而且肉不骚,还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是从京城传过去的。” “还有这种事?” 王翱吃惊说道:“看来某了解的也是片面了。” 插不进话的刘安,一拍大腿,道:“这某倒是知道,就是那庄子,阉过后的猪,大概养一年,也叫年猪,比没阉过的长得更快,京城周围的村子都养。” “那辽地是不是也可以试试养猪?” 王翱若有所思道,可话音刚落,就被林北给否定了。 “那必须先将粮食种下去,没有粮食,就没有糠,拿什么养猪?” 比起王翱和刘安,店掌柜和林北明显更知道普通百姓是什么样的生活。 养猪,是更适合农户的选择,更不要提其屎尿都能当肥料。 屋内屋外都在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蕾娜找到了自己的弟弟察拉。 和蕾娜不一样,察拉是跑腿伙计的同时,也跟着商队护卫习武。 在日常工作之余,察拉会到护卫宿舍的练武场里,依照着护卫教给他的动作训练。 “察拉。” 蕾娜一进来就看到察拉在扎马步。 “姐。” 转头向蕾娜打招呼,察拉可没有让自己的动作变形,依旧保持着。 “不出去玩吗?” 看着努力的察拉,蕾娜的脸上带着笑意。 习武傍身,可以让察拉成为勇士,以后就算不在商会,也能更好养活自己。 “不了,姐,我还要训练。” 察拉说完,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那好吧。” 蕾娜也没有意外,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头枕在膝盖上,看着自己弟弟训练。 看到姐姐这样,察拉再开口道:“姐,你可以去玩,不用理我的。” “那可不行,谁叫我们是姐弟呢。” 蕾娜笑着说道:“反正外面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这话,察拉明显知道自己姐姐在说谎。 现在整个哈兰城,有吃有喝,好玩的多了去了了,不过是因为要陪自己,所以姐姐才不出去玩罢了。 想着,察拉深呼吸,缓慢吐气,做了个收势的动作,才拿起旁边的麻布擦了擦脸。 “姐,等我冲洗一下,一起去街上看看吧。” 练武的话,每天都有机会,可和姐姐一起逛街,那机会可就不多了。 所以察拉选择不再训练,不想让姐姐无聊。 看着那瘦小的背影,蕾娜感觉自己的弟弟长大了。 察拉洗澡很快,随意冲了几下,擦干净,换一套衣服就好了。 再来到蕾娜面前,就是清爽的平头小子。 小手向前伸出,摆在姐姐的面前,察拉露出纯真的笑容,道:“走吧,姐。” “嘿,走嘞。” 蕾娜脸上洋溢着幸福,搭上了察拉的小手,凭借着弟弟的拉力起身。 从练武场出来,蕾娜就问察拉:“官话学的怎样了?” 闻言,察拉点了点头,背诵道:“横看成岭侧成峰侧,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是给自己姐姐展示成果。 “不错,有在认真学。” 蕾娜宠溺摸了摸察拉的小寸头,继续道:“可别光想着习武,把知识给落下了。” “那可不会。” 察拉一边躲避着蕾娜的手,可怎么躲都躲不掉,只能认命,道:“姐要去京城,以后我从军也要会官话。” 身边人来人往,但蕾娜却沉默了下来。 沉默过后,蕾娜才开口,道:“不一定从军才能成为勇士,察拉,你知道的,从军很危险。” “姐,我要成为勇士,不是那种欺负人的勇士,我想像那些人一样,可以保护我们,那时你也说了,成为真正的勇士。” 察拉皱着眉,不明白为什么姐姐有了安稳的生活之后,就忘记了当初所说的话。 而对于蕾娜来说,就是有了这样安稳的生活,才越发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去冒险,毕竟,现在不也有人在前面顶着。 看着弟弟坚定的眼神,蕾娜也知道,现在说什么,弟弟也不会认可,想着若是弟弟长大一些,应该就会明白趋利避害的道理。 “好好好,不说这些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姐给你买。” 蕾娜放下了摸头的手,转而拉住察拉的小手,看向热闹的街道问道。 “不,我请姐,我也有钱。” 察拉昂首,他现在也有月例,所以想请自己姐姐吃好吃的。 第739章 拉歌 哈兰城的守军为原本的哈兰城卫,不过被大换血了一番。 守军持着长矛,背后是百姓热闹的声音。 而他们巍然不动,目视前方。 一队士兵踏步而来,到领队面前,道:“换岗了,下值可不要喝酒,别误了明天站岗。” 为首之人笑着开口,顿时让那领队展露笑颜,道:“辛苦了。” “不辛苦。” 士兵换班,可以让守军时刻保持警惕和战斗力。 身后的万家灯火,似乎和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真好啊,真热闹。” 小跑到岗位上站定,一人忍不住感叹。 “怎么?想享受了?” 身旁不远的士兵笑着回应了一声。 “没有,就是想现在我家人应该也能享受这种热闹。” 对方说完,目光投向远方,整个身体挺拔站定,手中的长矛挺立,矛尖向着天空闪露寒光。 话语很简单,在场的士兵是从刘安部中换防来此的,毕竟哈兰城卫的原士兵并不纯粹,需要经过筛选训练,才能接手防务。 这些士兵都知道一个道理,若他们不站在这里,那么就会有人入侵这里。 六郡良家最少年,戎装骏马照山川。 关中的良家子,是大明的主力军,也是京营的最主要兵源。 经过思想教育后,他们深知,其身后的万家灯火,是整个大明的万家灯火,谁都能退,能懦弱,但是军人不能。 下值后的士兵并不能直接去城里玩。 除了休息天和请假,未经批准不能离开军营。 所以他们大多是去食堂吃饭。 “今天有烤全羊和果饮,快点跑,晚了说不定就被霍霍完了。” 走得慢的士兵,耳边传来同袍的声音,顿时一个起步,整个人犹如离弦之箭,目标明确,飞驰向食堂。 刘安自己找酒喝,自然不会亏待了部队里的战士。 让食堂安排更加丰富的菜肴,搭配上果饮,立刻就能让军营里热闹起来。 烤全羊身上撒满了香料,让整个食堂都香气扑鼻。 每张长桌都准备了一头,足够十几个士兵一起享用,犹如饿虎扑食一般,座位坐满之后,一端上来,切羊排扯羊腿,一头羊很快就被分食干净。 除了美食,剩下就是士兵们即兴发挥的表演。 最为简单的就是拉歌。 “东风吹,战鼓擂,要拉歌,谁怕谁!”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让战士们想到了体训时候的场景,立马就有人站起来,起调大吼到:“云从龙,风从虎, 功名利禄尘与土。” 随后,他那一整桌就开始合唱了起来。 歌声嘹亮雄厚,其他人都静静听着,开始商量着怎么应对。 其实,现在合适的曲目也就那么一些。 等那桌唱完后,还不忘发出嘲讽:“打蔫了吧!不行了吧!你们的声音都哪儿去了呀?” 顿时,火药味就直接燃了起来。 “弟弟听我说,哥哥们为你来一首!” 一人起立,全桌起立,领唱高亢起调:“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整桌人的合唱,作为应战方,自然要更加有气势才行。 掌勺的炊事员们也纷纷走到橱窗处,看着食堂里那火热的气氛,心中也泛起了痒痒。 “队长,咱不能光看着呀!” 一个年轻士兵着急看向领队,便看到领队白了他一眼,道:“没咱们做饭,他们能有力气唱歌,咱们啊,要是加进去,可没人敢和咱们对唱。” “队长说得有道理。” 其他伙头兵纷纷点头,他们虽然掌勺,可不代表他们不是军人,可别小看背铁锅的士兵的战斗力。 食堂这边的声音传至外面,很快,那些做体能训练的人听了,顿时目光就看向了操场上其他训练的人身上。 军营距离哈兰城可不远,就在城墙的角落里。 土城墙可以隔绝视线,但不能隔绝声音。 没多久,距离城墙近些的百姓,就听到了来自城墙外的歌声。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军队里的拉歌,有人就拍了拍身边的人,让对方说话笑声一些。 某种诡异的氛围在哈兰城中蔓延,原本热闹的角落,渐渐安静了下来,顿时让歌声更加明显。 “这是什么?” 有人开口发问,可对方只能摇着头,道:“不知道,感觉也不像唱曲。” “好有气势!是从城外军营传来的吗?” 很快就有百姓辨明了声音的方向,但还是不敢确定。 铿锵有力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很快从杂乱变得有序,渐渐变成了单一的曲目,回到了最初的那一首。 “云从龙,风从虎, 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百姓听得更清楚,有的甚至跟着声音哼唱了起来。 咚咚咚。 顺着声音的节拍,牧民们利用手中的乐器,凭着感觉拍打了起来。 酒肆内屋,酒过三巡的刘安,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谁在唱歌?” 刘安压了压手,让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不是军中凯歌吗?” 王翱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确认道:“就是,怎么街上的人也会唱?” 闻言,刘安立刻站了起来,起身就往外走。 从内屋出来后,声音更加清晰,且有越来越响亮的趋势,过店厅,出店门。 林北揉了揉双眼,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街道上纷纷驻足的行人,他们都看向一个方向,对着天空高歌,声音都盖过了那些乐器。 人群之中,蕾娜也是茫然,但是她身边的察拉却是一脸兴奋。 小脸蛋因为大声喊叫而红彤彤的。 虽然察拉的语音完全不准,可不妨碍他跟着会的人。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随着拉长的休音绵延,有人还对着天空长啸不止。 欢呼声犹如汹涌的波涛,震天的战鼓,将整个哈兰城都包裹了起来。 “姐姐,这就是我想要当的勇士。” 察拉拉着姐姐的手,奋力大喊着,因为身边的声音太过巨大,他想让蕾娜明白自己的心。 第740章 开工 京城。 随着天气逐渐带着微凉,农户们开始收割地里的小麦。 农忙时节,地里的汉子打着赤膊,看似瘦弱,实则精壮的手臂,挥舞着镰刀,一手抓麦,一手割。 金黄的海洋中,农妇提着竹篮,牵着孩童在田埂间寻找家人的位置,为家人送上水和食物。 格致院外,高高飘起的热气球上,能看到一排排的麦子不断倒下,露出藏在下面的土地。 大型竹子编织的吊篮,刘升等人像猴子一样发出猿啼。 “低处的风和高处的风不一样,因为气压的问题,温度…” 陶有道一边检查吊篮上的重物,一边观察着风车转动,随后侧头喊道:“别叫了,别忘了正事。” “如果风向不同,倒是可以通过调整高度来改变这热气球的动向。” 按下心中兴奋的心情,刘升一手紧紧抓着粗壮的麻绳,看着四周分析道。 “若是无法有效控制方向,那热气球有点用,但用处并不是很大。” 班承作出很直观的分析,继续道:“而且,南北差异大,说不定各地的情况都不一样,热气球最好就是守城时侦察之用。” 如果无法完全控制热气球,那么这也不过是一个可以看得更远的工具而已。 “所以不还准备了这个吗?” 陶有道一脸自信,从吊篮里取出一个奇怪的模型。 那是由竹子组装起来的玩具,中间是一个长条,两边伸出削薄的竹片,整体成十字。 没错,这是杂货铺里推出给孩童玩乐的玩具,竹飞机。 这类简易仿生品,在大明其实不是什么非常神奇的东西,就陶有道的祖先,陶成道手中就完成了神火飞鸦的试验。 而朱祁钰给出的是后世更加简易的形状,已经看不出鸟形。 “快,系上。” 陶有道递给刘升一根细绳,让其系在吊篮上。 随着竹飞机释放,高空的强风犹如一只大手,将其托举起来。 “看,快看。” 陶有道瞪着眼睛,双手抓在班承的肩膀上摇晃。 “别,别摇了,要吐了,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班承本来就不适应高空,被陶有道这么一摇,整个胃都在翻涌。 天空上的闹腾也没有影响到地面上的忙碌。 农忙的同时,京城周遭的各里正也接到了朝廷的政令。 收完庄稼之后,农户大多都会迎来农闲时间,积肥、烧荒、修缮房屋,或者送孩子去参加冬学。 所以,朝廷就趁着这个时间段,让村正里正召集村民,准备开展京城到西山的铁路工程。 除此外,还会动用一部分京营的士兵参与建设。 当前农忙时,已经有士兵扛着铁锹锄头开始出发前往西山。 同时,还有工部的人陪同。 京城西山的铁路规划公告,已经发出告示,也没有什么风水师敢站出来说影响风水什么的。 路线的规划自然是尽量避免沿途有居民区。 作为集权的王朝,朝廷决定下来的事情,有心人想要闹,单一个妖言惑众就足够露头的人喝一壶了。 西山兵工厂和王恭厂等冶炼厂,将会为一整条铁路提供铁轨。 景仁宫内,朱仪捧着圣旨,双手高举,额头都要贴在地面。 “成国公,起来吧。” 朱祁钰笑盈盈看着朱仪,上前伸手将其扶了起来。 “陛,陛下。” 抬起头的朱仪,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直接抱住朱祁钰的大腿痛哭。 “哭什么。” 朱祁钰皱了下眉,然后语气埋怨道:“之后要做的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末将一定为陛下看好长崎,绝不容他人染指。” 朱仪抽了抽鼻子,双手握拳,拱手道:“若负陛下,末将不得好死!” “好好好。” 闻言,朱祁钰拉着朱仪的手,避过了那些擦过脸的袖子,就将人往屋里拉。 直到被按在沙发上,朱仪的肩膀还是一抽一抽的。 “这一去长崎,任期之内是不能回大明的,你可有什么需要朕安排的?” 朱祁钰坐到另一边,立马就有宫娥上前煮茶。 “陛下,末将家眷都在京城,有陛下照拂,自然是极为放心,只不过,末将并不通海战,怕会有什么做得不好。” 收了哭声,但是语气还带着鼻音,朱仪擦干净眼泪后才开口。 “所以,在此之前,你要先去一趟天津,朕会通知范广,你有信心在几个月的时间熟悉?” 虽然比朱仪还小了一岁,可现在,朱祁钰就像是一个大家长一样,体贴入微。 朱仪沉默了一会儿,才目光坚定道:“陛下,末将只需两个月。” “好。” 点了点头,朱祁钰对于时间并不着急,端起茶杯,道:“朕会给你时间,来,先喝茶。” 恢复正襟危坐的朱仪,捧着茶,小口品尝着。 这是稳固成国公府地位的机会,无论如何,他朱仪都要把握住。 别以为到了国公就稳固了,看看英国公府,现在不也是没落了下去。 更何况,比起在京城碌碌无为的吃老本,作为三代国公,能镇守一方,成为有实权的将领,那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 朱祁钰看着朱仪,有开源,自然也要有节流,否则这些人的子子孙孙,每时每刻都在花费大明的国库,那怎么行! 当然,朱祁钰并没有打算实施什么殖民措施,毕竟他根本不在乎倭国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朱仪在千感万谢的离开后,朱祁钰就起身回书房。 相比朱仪,他现在更迫切要知道铁道工程的情况如何。 “陛下,京营前期调用三千工程兵前往西山,工部的工匠也一并前往,西山兵工厂已经为他们准备好宿舍,户部调动的物资也在有序运送,这是汇报回来的详细清单。” 舒良上前,递上了刚拿到不久的清单。 “嗯。” 朱祁钰应了一声,目光就放在清单上,说道:“别忘了让医学院的医生也过去。” 前期让京营士兵过去,是因为其组织和执行能力过硬,比起寻常劳工更加好管理。 作为大明第一条真正的铁路,各方面都需要在摸索中进行,朱祁钰所能做的,也就是作为皇帝展现重视的姿态。 第741章 小家 京城西山。 突然来了这么一大群人,各类物资接踵而至,但场面并不混乱。 有着完善的规划,以及京城至西山一路都算平坦,所以就工程难度上来说,并不难。 但是,因为跳过木制轨道,直接采用铸铁轨,更加考验朝廷的组织能力。 工部左侍郎赵荣站在山坡上,看着眼前的林地。 西山往京城是有官道硬土路的,不过铁路要绕开,避免影响物资运送。 手上展开的路线图,铁路与官道相距并不会太远,但还是需要伐开一些树林,并且利用周遭的树木制造木条承垫。 在铺轨之前,需要勘合地质,夯实地基。 “侍郎大人,都准备好了。” 一人小跑着过来,对着赵荣躬身说道。 开工仪式,在华夏的土木工程中有着悠久的历史。 赵荣转身点头,这方面是必须的,不管是迷信还是为求心安。 供桌上已经摆放好了贡品,作为朝廷,自然得为神仙准备好三牲和蔬果。 以赵荣为首,后面站着是各个士兵,只有赵荣手中有香,对着供桌躬身祭拜后,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开工!” 赵荣转身对着全体人员宣布。 这一声也宣布了大明将要进入铁道时代。 而在场的每个人并没有这种感觉,只是拿起各自手中的工具,挖土除草,开始清理路线。 关于轨道交通的告示,无法吸引京城百姓们的注意,就算是招工,他们也对铁路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朝廷搞工程,去干活就给钱。 忙完农活的农户回到家中,还没和妻子亲近,村正就直接找上门,介绍起了活计。 这种挨家挨户介绍,并没有引起农户的反感。 等村正走后,农户便问妻子:“娘子,这活离咱们村也不远,这农活干完了,俺想去。” “夫君要去便去,家里还有我。” 带着孩子的妻子回以笑容,道:“若工钱当真有个几两,这冬天还能让娃多吃些。” “娘,我要吃糖葫芦。” 孩子听到吃的,就抬头看向慈爱的娘亲,奶声奶气撒娇。 “那要等你爹回来。” 妇人摸着孩子的头,笑盈盈说道:“不过,夫君可要注意安全。” “行,那就这么定下了,等俺把剩下的活干完,俺就去跟村正说。” 汉子拍着胸脯,随后捏了捏孩子的脸,道:“到时候你可得保护好你娘。” 这样的一个个小家庭,组成了偌大的帝国。 朱祁钰知道小农经济的韧性,所以为了避免透支民力,他放弃了动用徭役这一选项。 花点钱的事情,总比变成赔款要好。 随着铁路的破土动工,京城的各大商会也发现了物资流动异常。 结合告示,不难猜出和那所谓的轨道交通有联系。 京城商会会馆中,于璚英正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看着陈凝香处理工作。 “凝香,你天天都这么忙吗?” 晃动着大长腿,将裙摆踢的起起伏伏,于璚英吃着糕点,含糊问道。 “感觉比我这体育老师还要忙。” “也不是,不过最近事情确实多了些。” 陈凝香头也没有抬,直接回答道:“朝廷从商会店铺中购买了许多东西,而我们商会要负责运送到目的地。” “哦,是那什么铁路,我父亲在家提起过。” 于璚英摇头晃脑着,似乎坐久了不舒服,就站起来,拿着一盘糕点在房中走动。 “圣上又搞出了不得了的东西,自己就待在宫里享福,苦了我们这些人。” “也不能这么说,按照规划,一旦西山与京城的铁路建成,那京城往后就有源源不断的煤炭,到时候,百姓们冬天就不用忍受严寒了。” 陈凝香停下了笔,抬头看向于璚英,道:“圣上也不是在享福,这里面大小事务,就是因为圣上关注,所以才能无比顺利的进行。” “知道啦,我就说一说而已,你这就护上了。” 于璚英来到陈凝香面前,抬手递上了块糕点,道:“瞧把你急的。” 闻言,陈凝香美眸翻了个好看的白眼,道:“我说的是事实,你看我现在忙的,但商会只不过是除了京城就涉及了辽地和天津,圣上可是要管理整个大明。” “我知道错了。” 于璚英作出可怜的认错模样,随后道:“我也知道圣上日理万机。” 说着,抬头思索,喃喃道:“当皇帝这么累,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的。” 陈凝香没有回答于璚英,因为她也不知道。 房中陷入沉默,许久后,陈凝香才开口:“可能是不想看到天下再次落到蛮夷的手中吧。” “嗨呀,帝心难测,想这些没用。” 于璚英伸了个懒腰,展现出自己平平无奇的身材,重新找了个椅子坐下,道:“最近学校中的学员多了很多,校长打算提议开分校了。” “哦?” 陈凝香挑眉,道:“如此是好事,到时候毕业了,就可以到制衣坊管事,商会这边也很缺人。” “那群小妮子,可会折腾了。” 于璚英好似想到了不开心的事情,嘴角就憋了下来,恨恨道:“本来以为女孩子家家的,竟然在学校搞小团体。” “都一样,厂里也有过一些事情。” 说到了共同处,陈凝香又开始提笔工作,一心二用应对于璚英。 对于她们来说,可以说话的人并不多,所以陈凝香并不介意于璚英的打扰,反倒是乐在其中。 而将女子聚集在一起,可不一定比男子好管理。 很多时候,男人打架后还会握手言和,而女人还涉及到了贞洁清白的问题。 作为弱势群体,一旦被欺负了,受到的伤害更深。 “对了。” 陈凝香打断了于璚英滔滔不绝的话语,道:“商会打算捐赠一些月事巾给学校,方便的话,我想和你们校长谈一谈。” “没问题。” 于璚英大手一挥,随后又将手收回去,皱眉道:“是新出的月事巾吗?” “嗯,医学院那边有了些新研究,这方面注意干净,可以避免很多疾病的发生。” 陈凝香点了点头,继续道:“圣上那边请示过了,让我直接与学校沟通。” 第742章 好心还是坏心 因为去年冬天棉花涨价,而今年的农户就选择多种棉花。 朝廷要避免棉花高价,但也要避免棉花贱价。 发挥棉花的价值,其中就有月事巾。 用棉花做月事巾,只要控制薄厚,就能控制成本,搭配着纸张,做出一次性月事巾。 而作为可降解材料,处理起来也更加方便。 不过,其质量当然比不上后世的高科技。 至于从女校开始普及,并不是说就放弃其他妇女,而是女校女生还未生育,更有素质且更听话,能够更好进行科普。 陈凝香作为京城商会会长,又是女子,来做这种事情,也十分合适。 随着农户收割庄稼之后,大量的农户迎来了各种走商前往各村子之间所形成的市集。 整个京城周边,来来往往的人更多。 而京城之中,更是吸引了那些手中有了闲钱的农户,有着距离上的优势,聪明的农户早就想到倒卖城里的东西,也加入了走商的行列。 如此下来,大量的人开始流动起来。 朝廷的衙门为了应对如此流量,不得不作出招收临时工的决定。 另一边,朝堂上,朱祁钰摆出三份奏折,点出三个名字。 “这三份奏折,皆是吸引商会参与铁路建设运营,节省国库开支的建议。” 朱祁钰那平淡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随后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被点出来的三个人,看着群臣没有发声,便开口,慷慨陈词,诉说商会参与铁路运营的各种好处。 无非就是单单西山到京城的铁路就耗费数百万两,而往后的廉价运营模式,代表着要想收回成本,需要不知道多久。 再加上盐业和矿业的模式,让商会加入,利大于弊。 听着下面臣子的这些话语,朱祁钰也知道,这是部分商会在暗中推动。 华夏从来就不会少什么聪明人,朝廷的告示,自然会有人看出来。 三人一一列举了之后,目光看向了前排的尚书们。 朝廷的决议,除了皇帝,就是尚书的话语权最大,若众尚书一心,圣人也要考虑一下。 不过,他们发现,尚书们都没有说话,就连上首的朱祁钰,半阖着双眼,也没表达认可或者否定。 许久之后,陈循出列,道:“陛下,国库尚且充盈,铁路之事,可由国库负担。” “大司徒,难道让商会为朝廷减负不好吗?” “对啊,大司徒,总不能让商贾都白白赚钱,现在正是付出的时候。” 提议的人顿时就开口解释。 “好了,还不退回去。” 吏部尚书王直侧身看向三人,虽然他们中仅有一人属于吏部,但在朝堂上,也不得不听吏部尚书的话。 闻声,朱祁钰这才睁眼看群臣,扬起嘴角,却不像是在笑。 “陈卿,为何要由国库承担?” “回陛下,商人逐利,若是参与进铁路建设,那么必然要收取回报,而这个回报,除了过往站点的土地,也就票价可以弥补。” 陈循当即躬身一礼,随后转身面向那三人的方向,里面竟然有户部的人。 “诸位有没有想过,一旦让商会染指铁路建设与运营,其后果会是什么?” 扫过三人的表情,很明显,他们也没想太远。 “当然,若有商会掏钱,未来国库将会省下一大笔钱,可票价的决定权,也随之被捆绑,国朝能等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他们能等吗?” 陈循没好气地挥动袖袍,道:“国朝可以利用铁路,带动沿途站点发展,这些和拥有地方性质的商会有关系吗?” “没有,所以他们只会拼命涨价,而未来铁路将遍布大明主要城市,随之而来,他们所控制的人手也会更多。” 说着,陈循叹了口气:“漕运现状如何?再弄出一个百万铁路员工衣食所系?” 听到这里,大殿内有臣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陈循可以想到,商会自然也能想到,更何况,还有运河的漕运这样好的模板在,控制铁路,不仅会控制大明的民生,更会影响到未来大明的兵力输送。 所以陈循必须站出来反对,一旦要造铁路,那一定要紧紧握在手中。 就算耗费国库又怎么样? 大不了先少造一些,朝廷等得起。 “不错。” 陈循的话音落下,朱祁钰点头,开口表达认可,随后看向那三人,道:“朕知道,眼前利益的吸引力大于时间长久的收益,更何况,还有人不断吹枕边风。” 说着,他敲了敲御案,发出沉闷的响声,笑道:“朕并不介意你们纳妾,可若是因为枕边风,就能忘记自己是大明的臣子,一言一行皆可能影响数万,乃至数百万百姓的生计,那么朕就觉得你们不合适。” 底下的三人顿时浑身颤抖了起来,因为被陈循说开,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建议,那是在给朝廷放入白蚁,假以时日,便能蛀空整个体系。 朱祁钰并不知道这三人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正如后世鹰酱家的政客,只需要考虑收游说人多少钱,至于百姓,那就要承担更多。 歪歪曲曲的铁轨,每天都发生的铁路事故等等问题,便是联合体为了维持自己的既得利益设下的一道道障碍。 华夏能在被抑商的情况下发展出商帮,更不用说在开商的情况下壮大联合体了。 “往后,再有言铁路私营者,就好好想想,你们是为了什么当官,一边看轻商贾,一边又给商贾利用,别到时候,被踩在脚下还不自知。” 朱祁钰话语中带着几分不屑,继续道:“下次,朕不想看到关于铁路私营的奏折。” 没有去处罚那三个官员,因为朱祁钰知道,这三人会很快被调离中枢,此生也别想进入决策层。 大朝会的场所,可以有利益集团的代言人,可一旦涉及到民生方面,不对的地方,自然要去除掉,不然等着被他们影响? “铁路的利益,不能只看一条线,而是要放眼整个大明。” 下完基调,朱祁钰才道:“再论其他事吧。” 第743章 体贴的皇帝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祁钰不能将打算伸手进铁路的商会打死,因为那样就会让整个朝廷再次抑商。 而说到底,逐利并没有错,不过商会看的是短期利益,可朝廷看的是长期且整体的利益。 就算有了这个开头,群臣议政的情绪并不会被影响,一码事归一码事。 金濂久违上朝,带来了一大堆需要论一论的国政。 除了盐业矿业上的商业律法,还有涉及到天下读书人的版权法和关于发明创造的专利法等等。 这些一些是他想出来的,另外一些,则是圣人布置的月休作业。 关于律法的问题,在场的群臣,有一个是一个,都非常有想法。 所以,一瞬间就让奉天殿热闹了起来。 久违辩经的时刻,各个都是摩拳擦掌,要在圣人面前,一展雄风。 朱祁钰看着下方各种引经据典,有的挽起袖子,发挥自身锻炼许久的养气功,一口气便能说出一大堆,有的则是直接指着别人的鼻子骂出很斯文的话。 想必这才是以前真正的朝会场景。 而金濂所提出来的东西,可不是一天就能辩完的。 朱祁钰很贴心为百官们安排了补充体力的餐食,从早辩到晚,然后下朝宣布下次朝会再辩。 不仅给百官体力上的补充,更给百官脑力上的补充,不可谓不体贴。 朱祁钰下朝之后,可没有百官那么多事,他需要做的,就是百官辩出个明白,然后他看能不能过,不行的话,就让那些辩赢的人当面解释,或者重新再辩。 回景仁宫,就看到朱见济正带着朱见深和小澄玩。 武备学院的放假和其他学校一样,都是以农忙的时段放假,所以朱见济回来已经有段时间了。 看到朱祁钰,朱见济立刻抱着咿呀咿呀的小澄,后面跟着一个胖胖的小尾巴来到朱祁钰面前,道:“父皇。” “皇叔。” 朱见深很自然见礼。 “嗯,我刚回来,你们先去玩。” 朱祁钰一身衣服,也不适合和孩子玩,摸着朱见济的脑袋便说道。 “是,父皇。” 朱见济十分懂事点头,就带着孩子离开。 看着孩子离开,朱祁钰才伸着懒腰,先回房换了套衣服,再出现客厅的时候,就看到几个女人突然出现,煮茶吃茶点,笑声犹如鸟鸣,而空气中还飘着她们身上的香水味。 “是什么事情如此开心?” 朱祁钰走下楼,便开口问道。 “夫君。” “陛下。” 众女立马起身行礼,而朱祁钰摆了摆手,就站在一旁,道:“不用多礼,坐下吧。” 闻言,众女才入座,更加清透的衣物在她们的动作下,勾勒出丰满的曲线。 “夫君,就是那月事巾的事情。” 汪招娣有些不好意思说,但想到这东西,原本就出自自家夫君之手,就想开了。 “确实是好事。” 朱祁钰被这么一说,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也没有让汪招娣说详细些。 “夫君要不要过来一起用茶?” 杭惠茹一脸笑意对着朱祁钰眨了眨眼。 “不了。” 朱祁钰当即拒绝,除了皇后和皇贵妃,还有钱锦鸾、周氏和陈凝香都在,他一个大男人的,实在不适合待在女人的茶话会之中。 当得知朱祁钰回来的时候,陈凝香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现在更是不敢抬眼去看,绷着身体,坐的笔直。 “我去看看济儿他们。” 留下这句话,朱祁钰便转身走了出去。 “最近陛下事情多,刚有了些时间,就想着去找孩子玩了。” 汪招娣带着温婉的笑容,向其他人说道。 “这是好事,想当初,我儿出生,他那父亲看也没来看一眼。” 周氏十分羡慕现在的皇室氛围,不像她那个时候,自己的儿子都见不到他那父亲几面,她有时候怀疑,朱祁镇是不是忘了有这么个儿子。 被她这么一说,汪招娣和杭惠茹自然是体会到了自家夫君的用心良苦,心里美滋滋的。 “对了,那月事巾有剩的话,也送一些到宫里来。” 自家的氛围引起了别人不好的回忆,汪招娣自然就将话题扯了过来。 “那怎么行,若是皇后有需要,妾身让人特制一批也行。” 钱锦鸾连忙开口,月事巾是由制衣坊分出去的厂子制造,也属于钱锦鸾和周氏的管理范围。 “王妃说的是,皇后有需要的话,自然要另外特制。” 陈凝香回过神来,马上附和道。 “我也是想试试看,若是特制的话,宫里的月事布就很不错了,主要是给宫里的宫女们用,对了,能不能做大一些的,内官也能用的那种。” 汪招娣一边说着,突然灵光一闪问道。 闻言,陈凝香和钱锦鸾都沉默了下来,倒不是为难,而是提到阉人,她们思维顿时就发散了起来。 “这不难。” 片刻后,钱锦鸾先开口,她除了管理,还设计衣服样式,有着丰富的经验,便继续道:“不过皇后这么一说,让妾身想到了,若是内官可以,是否孩子也可以。” “我也是如此想的。” 陈凝香和钱锦鸾对视了一眼,立刻展露笑颜。 “给孩子?” 汪招娣思索了下,随后美眸越来越亮,道:“对呀,婴孩时期,很是需要用到此物,如果能和月事巾差不多,那就不需要一直洗尿布了。” 随着话题的再次展开,客厅里的众女立刻叽叽喳喳讨论了起来。 像她们这样的事业女性,坐在一起可不是只聊聊什么胭脂水粉,闺房趣事,对于事业上的事情,也是她们聊天中的话题。 朱祁钰出了客厅,打算先去见见太后,得知太后们现在和孩子们一起,就顺着宫人的指引来到演厅。 自从歌剧院成为京城高级的社交娱乐场所后,也捧起了宫外的几个名角。 而能在景仁宫里表演的,也就是原来那几个,至于新的名角,并没有这个机会。 台上的人或跑或跳,翻出高高的空翻,引得台下的孩子注目。 而吴太后和孙太后,也是聚精会神看着,直到朱祁钰走近了才发现。 第744章 十万斤 演厅内,你方唱罢我登船。 孩子喜欢看武戏,过了武戏,看文戏他们就兴致缺缺了。 而小澄看到自己的父亲,就在朱见济怀中不断蠕动,想要换到自己父亲的怀里。 见状,朱祁钰伸出手指,立马就被小胖手抓住,然后用力朝她的方向拉,想要顺着手臂攀爬到朱祁钰怀中。 现在的小澄已经十分灵活,有着整个大明最好的营养供给,其成长速度可不是普通百姓的孩子所能比的。 朱见济都有点抱不住怀中不安分的小澄,这时,一双大手将其接了过去。 进入父亲的怀抱,小澄就安静了下来,小手紧紧抓着朱祁钰的衣服,生怕什么时候,自己这个父亲又跑了。 没多久,这原本闹腾的小家伙就沉沉睡去。 抱了许久,朱祁钰才将小澄交给身边时刻等候的乳娘。 原本打算等小澄睡了,自己再带着朱见深去玩的朱见济,看到自己父亲没有离开,也不敢自己离开。 可是现在的文戏,对于朱见济和朱见深,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就像没认真听课的学生一样,开始左顾右盼,时不时调整坐姿,显得有些闹腾。 “要去玩就去玩,不必留在这里。” 吴太后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就开口帮了朱见济一下。 闻言,朱见济立马起身,道:“好的,皇奶奶。” 说完就看向朱祁钰,眼睛眨巴眨巴着。 “去吧。” 朱祁钰挥了挥手,直接应了下来。 戏曲继续,朱祁钰陪着吴太后和孙太后看到结束,出了演厅,抬头便看到满天的繁星。 就算是京城这样的大都市,光污染也不能够盖住大部分的星光。 景仁宫内灯影绰绰,在夜里的景仁宫,有着另外一番风景。 明亮的烛灯下,侍卫立于各处,确保整个景仁宫的安全。 “陛下,为娘看了那铁路告示,有些看不懂,陛下给为娘说说。” 吴太后被尚宫扶着,想起圣人连日所忙之事,就将心里的不懂给说了出来。 闻言,朱祁钰无所谓说道:“也不是什么神奇之物,就是格致院的人所研究的那蒸汽机,改造之后,加些轮子,为了方便操控,还要为其专设道路。” “竟然如此麻烦。” 吴太后吃惊说道:“也难怪陛下如此繁忙。” “妹妹,钰儿肯定有自己考量。” 孙太后在一旁开口,看向朱祁钰,问道:“那铁路是不是对大明大有裨益,所以陛下才如此上心。” “建成之后,至少可载货十万斤,来往京城与西山之间,无需依靠畜力。” 这是格致院计算之后的保守估计,也正是如此,内阁的大臣才越发坚定该项决策。 “多少?” 吴太后的语调都升高了。 “十万斤?” 就连孙太后都淡定不了了,就算对火车没有概念,光是想象十万斤的货物原本要动用多少马车。 要知道,为了保存马力,很多时候,马车运载是在一千斤左右,而十万斤,那就是百辆。 在不需要畜力的情况下,能节省多少,已经不是孙太后能够想象的。 “嗯,保守估计是十万斤,实际的话,应该可以更多,但这也仅仅是运算得出,还是要看具体情况。” 朱祁钰云淡风轻,并没有丝毫的意外。 当初内阁那些大臣,也差不多是孙太后这样的表情。 “那是何等的巨物,才能运载如此多的货物。” 吴太后问出了孙太后想问的问题。 “巨物吗?” 朱祁钰想了想,点头道:“确实称得上是巨物,到时候车站就在西城外,太后若是想看的话,朕可以安排。” “那陛下可要安排,为娘很想看看那巨物。” 吴太后拉起孙太后的手,侧头对朱祁钰说道。 其实不用她们说,朱祁钰也会安排,毕竟第一条真正的铁路通车,做为皇室,自然要出面见证。 同太后们在花园逛了一会儿,朱祁钰就准备回去洗漱。 不过,这次并不是会浴室,在主屋的后院,就有一座游泳池。 游泳是像朱祁钰这样每天坐着处理事务的人群最好的减压放松运动。 当他人刚走到后院,就见尚宫站在月亮门旁,里面传来莺莺燕燕的笑声。 “陛下金安。” 尚宫当即见礼,里面的声音就停了下来。 汪招娣等人,身着贴身轻纱,遮掩了重要部位,可就算如此,玲珑娇俏的身材还是显露无遗。 听到外面尚宫的声音,戏水的佳人都停了下来,紧张看向月亮门。 圣人并没有禁止她们进入游泳池,反而好几次想和汪招娣她们到游泳池玩,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汪招娣和杭惠茹还是接受不了室外扑累。 这也是夜里,给人更多的私密感,外加天气还有几分燥热,一时兴起,见钱氏她们都在,壮着胆子就安排来游泳池戏水。 没想到朱祁钰突然想要游泳,而尚宫在外,也仅能拦一拦别人,在景仁宫谁都拦不住圣人。 “无需多礼。”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罢了,朕这就离开。” 虽然脑海中已经想象出了里面的场景,可朱祁钰又不是那种下半身动物,挥了挥手就准备回去泡澡。 这让里面的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陈凝香白皙的柔荑带着水珠,轻轻拍打着胸部。 随着她的动作,水面波澜起伏,而其他人虽然紧张,但都经过人事,倒也没有陈凝香那般紧绷。 看到水面的波澜,周氏踩着水,偷偷靠近陈凝香,从背后跃起,一把将陈凝香抱住,娇笑道:“方才就想试试了,凝香姑娘的本钱这么足,以后不怕孩子饿肚子了。” “呀~” 陈凝香的脸犹如凌晨的水蜜桃,粉嫩中带着露珠。 水滴顺着鹅颈滑落入锁骨,钱锦鸾看着周氏胡闹,也压住了心中紧张的情绪。 “好了,别胡闹。” 钱锦鸾笑着涉水走过去,不过因为阻力,被绊了一脚,整个人就扑向了杭惠茹。 环抱着娇躯,手掌中的柔软,让钱锦鸾忍不住握了几下,随后就听到了羞赧的声音。 下一刻,游泳池中又传出了嬉闹之声。 第745章 该感恩的对象 独守空房的朱祁钰,醒来又是全盛的一天。 钱锦鸾她们在景仁宫留宿也不是第一次,不过,陈凝香倒是新奇,众女玩闹了一晚,所以朱祁钰起床的时候,她们都还在睡觉。 而此时的河套。 勇武营团和扎克汇合之后,便由万户宣读圣旨,正式任命扎克为漠南总兵。 整个东河套,已经完全被大明士兵控制。 勇武营团的小队士兵,基本上都有着一定的管理经验,所以,对东河套地区实施军事管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除了安顿牧民,剩下的部队,还要前往西河套。 犁遍整个河套,是圣人的要求,可不是处理完那些领主就行。 对于河套的掌握,涉及到漠南省的规划,非同小可。 扎克作为总兵,且在河套享有极高的声望,安抚牧民的事情,就交给了他。 身着朝廷发下来的兵服,在收敛的牧民眼里,扎克和明军就没有了那么明显的区别。 扎克得了总兵之位,其麾下的人,自然也有相应的职位,不过,这些都握在扎克手中。 换而言之,就是由扎克推荐。 这也是朱祁钰给扎克的权力,避免战时扎克掌握不了军心。 而给的将位是总兵而不是总兵官,算是限制扎克的权力。 扎克倒没有立马就自持身份,对于牧民的安置,他亲力亲为,主动去分发从大同镇运送过来的物资。 只要接受登记,就能领取来自大明的物资,并且还会按人头发放牛羊。 朝廷并不会一下子就改变河套的生活方式,但是,以往游牧民族是从中原抓人来种地,现在是朝廷主动派人来指导种地。 再加上铁锅这类生活用具的流入,可以让牧民们十分明显体会到生活质量的提升。 而这一切,虽然经过扎克,可总会有明人出现,宣讲介绍这些都是大明带来的。 扎克也知道,这是为了防止他摘桃子,就算他没有这样想。 从穿上现在的这一身军装开始,他也就代表着大明,胸前的口袋中,还装着大明军规小册。 对于扎克和大多数牧民来说,小册上面写的是汉字还是蒙古字,其实并没有区别,因为他们都不认识。 所以,小册只保留汉字,以口口相传的方式,也能增加牧民学习汉字的渴望。 “今天物资就发放到这了。” 扎克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对着还未领到的牧民,说道:“已经登记的人,明天早些来,会优先给你们留一份。” 大明的户籍制度,有利有弊,但明确大明子民的身份,是极有必要的事情。 有着来自辽东的经验,让牧民们取名或者直接音译,在登记上十分方便。 “辛苦扎克英雄。” 牧民中,千感万谢,甚至有人五体投地的跪拜。 “我就搬一些东西,不辛苦,要感谢,就感谢大明,感谢朝廷,感谢圣上,是他们提供的帐篷、牛羊和吃食。” 扎克当即就大声回应,并且还告诉牧民们说道:“以后朝廷还会派人过来指导种地,到时候,就不用再四处流浪了。” 一旁的官吏看了扎克一眼,没有开口表示什么。 这些官吏,大部分都是归化的人,听得懂,也会说,扎克所说的话,自然会传回大同,乃至传回京城。 牧民们得知是大明给予的物资,面面相觑,心中泛着各种滋味。 只要是牧民,就知道以前他们常常会南下劫掠,以满足各个部落的物资需求。 在他们眼里,大明是在以德报怨,有人没心没肺,也有人心存感恩,而大明要抓住的,就是那些心存感恩的人的心。 “感谢圣上,感谢朝廷。” 牧民的双眼湿润,匍匐在地,感谢的不再是天神,而是具体的人和组织。 “好了,都散了吧,回去赶紧做饭,给孩子们吃顿好的。” 接连的征战,绝大部分牧民的家庭破碎,日常生活被打破,已经许久不曾吃顿正常的餐食。 闻言,许多人的脸上都扬起了笑容。 扎克从拖车上跳了下来,立马就有士兵上前,欲要扶住扎克,但被其挥开。 “我可没那么娇弱,别动不动就上前。” 开口笑骂着那个士兵,这些都是和自己打生打死的人,现在已经能感受到战后的氛围,有人就想着逢迎拍马,以求获得更大的利益。 人心就是如此,在经过京城那一趟之后,兵部的于谦就向扎克分析过,并且亲自指导过扎克。 “是,总兵。” 士兵低头,倒退至一旁。 比起一开始同吃同睡,扎克有点不适应现在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 “回帐吧,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过来。” 扎克开口,这里是明军选择的河套为数不多的县城,神木县。 秦属雍州域,唐开元初设麟州,宋设吴尔堡,金设神木寨,元更名为云川,至元为神木县。 这还是从大同里翻找出来的典籍中得知。 毕竟作为游牧民族,没有固定的居所,而像神木县这种,其实可以看作是一处大市集。 南卫关中,北屏河套,左扼晋阳之险,右持灵夏之冲,历史上无数名将在此留下足迹,甚至还在宋时出了最为有名的杨家将。 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这里最主要的就是军事用途,然后才诞生出市集。 而因为河套绵延不绝的战事,原本在此常驻的商贩居民,逃的逃,死的死,各处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现在由扎克所带领的部队,就是要将人重新聚集到此处,依靠着废墟,重新将神木县给建立起来。 扎克口中的回帐,可不是回神木县,而是回神木县不远的高家庄堡。 这是陈镒为陕西巡抚时所夯筑的土城,属于长城营堡之一,在土木堡之后就落入了蒙古首领手中,现在不过是重新回归大明。 营堡之外,骑兵不断进出,掀起地上的尘土,而其内更是有大明的步兵入驻,那是从大同镇调集过来的守军。 而扎克,现在就是这座营堡的最高指挥。 看着眼前的土城,扎克从来没想过,作为牧羊奴隶的他,现在却拥有整座营堡,以及里面的军队。 第746章 哪里不吃人 高家堡虽然属于长城营堡之列,可明军并没有去再建高家堡。 长城北推,各地驻军也需要做出调整。 而像高家堡这类,就属于需要重新安排的驻地。 土城之内,是普通的土屋,还有一个个帐篷。 在明军眼中,这种土城甚至谈不上防御, “总兵!” 见到扎克,士兵便驻足招呼。 来到属于自己的营帐之内,有个青袍文官已经在等候。 兵部分配给他的参谋,但主要任务,并不是给扎克出谋划策,而是教扎克学习。 打仗不识字可以,但是当将领,就需要识字,这是基本。 “总兵大人。” 文官朝扎克躬身行礼,而扎克拱手回应,道:“今天学什么?” “继续学千字文。” 千字文属于蒙学,也是学校之中,学生识字的基本教材。 不过,在拼音出来之后,千字文就不需要总是老师念一遍,学生跟着念一遍了。 扎克已经学过了拼音,现在就是配合拼音识字。 和大多数学生一样,扎克并不喜欢枯燥无味的学习,可是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要是往后连告示都看不懂,更不要提亲自接至尊命令了。 坐在主位上,翻开书本,看着文字上面的拼音,扎克缓缓开口。 “户封八县,家给千兵。 高冠陪辇,驱毂振缨。 世禄侈富,车驾肥轻。 策功茂实,勒碑刻铭。” 参谋在旁仔细听着,将扎克念错的地方记下,之后再改进。 自从有了拼音,官话的口音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不再有那么浓厚的地方气息。 “总兵大人,这几处错误,需要纠正一下,您跟着我念。” 等扎克读完一部分,参谋便开口,以自己的发音,让扎克做出改进。 军营大帐之中,如同学童般的郎朗读书声并不是特例。 相比扎克着一对一的专职老师,而军队里的学习小组,就是一对多的版本。 京营中选择外派出来的士兵,在这里就可以带领队伍,同时还会承担教学任务。 如此便能如同细胞分裂般,随着时间越久,军队之中识字的人也会越多,同时退伍时更会影响到更多的家庭。 这样的方式,也被于谦和朱祁钰运用在那些被派往京城周边村庄的村正身上。 扫盲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举措,放在全世界哪个邦国,都不曾想过,让自己的百姓完全脱离文盲。 毕竟,无论什么时候,知识都具有垄断性。 在周围氛围的影响下,就算是不喜欢学习的人,多多少少也会学到一些。 军队对于指挥官,都是有文化要求的,当然,如果对战争天赋异禀的,可以像扎克一样,先当领导后识字。 可天才终究是少数,大多数的普通人,想要进阶,就要努力学习。 像石亨这样的大老粗,袭承指挥佥事的时候,就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只不过喜欢卖弄。 河套这边的军营,没有大明那些历史悠久的古城那样,有着成熟的行政体系。 在这里,军民之间的接触十分频繁。 而和河套差不多的,就要属苗地。 湖广地区,有着去年免税的丰收,只要肯劳作,家中的余粮就不会少。 有了这些余粮,农户就有余力去开垦出更多的荒地。 再加上免税的政策与商业上的推行,种田在湖广地区,不再单纯的是养家糊口而已。 田埂之间,有个独臂农夫正在用着自己的独臂,在田间插秧。 和北方那种不同,湖广现在插秧,还能赶上一季的收成。 “陈英,还没忙完吗?” 一身农服的黄镐,提着篮子,站在田埂上,朝着田内的人大喊。 而那正在忙碌的人,便是当朝户部尚书之子,陈英。 在湖广地区,官员也有口粮田,可以请人耕种,也能亲自耕种。 像陈英,就是自己耕种。 接连的农活下来,他的皮肤黝黑,身穿农户麻衣马甲,独臂也不再纤细,还能看到几分肌理。 听到声音,陈英直起腰,甩了甩手上的泥浆,笑着大声回应道:“还有一些,等下就忙完了。” 黄镐将竹篮放在一旁,挽起裤腿,就踏入田中,来到陈英的身边,道:“还有事情要处理,可得快些,某来帮你。” “那下官就谢过黄大人了。” 陈英没有拒绝,接受自己身体上缺陷的他,知道自己独臂干农活确实比别人慢。 “若你还跟之前那般,本官帮都不会帮你。” 黄镐从陈英那般取来一部分秧苗,一边弯腰,一边打趣着笑道:“谁会想堂堂户部尚书之子,会在田中干农活。” 这话倒不是什么恭维,黄镐眼中,陈英也是干实事的人,不过以前在京城就听过陈英的所作所为,一个户部尚书之子,别人或许会阿谀奉承,但黄镐不会。 “黄大人就别取笑在下了。” 陈英苦笑,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以前是多么蠢,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身份便利,做的却是那些不成器的事情。 “免税两年,开辟出来的荒地也不少,来年,朝廷就要看湖广的成果了。” 黄镐笑着换话题,道:“国朝用人之际,税收便是政绩之一,想要离开这里,就要看你表现了。” “其实,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陈英头也没抬,就开口说道。 闻言,黄镐侧头看了一眼忙碌的陈英,摇头暗自叹了口气,道:“这里虽好,但大丈夫不可困于一地,天下之大,各处都是舞台,京城,便是此天下舞台之中心。” “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稍不注意,我如此下场,都是轻的。” 陈英直起腰,无所谓的说道,还活动了下筋骨。 埋头插秧的黄镐,速度很快,可以说是个非常熟练的老道农户。 “这里就不吃人了?” 黄镐还是觉得陈英年轻了,这世道,在哪里其实都一样,只不过湖广经历大战,在明军的威压下,像他们这样的官员,才更有威望,否则,京城若是吃人,那么这里就是杀人了。 陈英来的晚,没有体验到战争时的湖广,所以黄镐仅仅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和陈英聊天了。 第747章 更高的舞台 陈英对京城有阴影,或者说,这个阴影是当初陈循挥刀砍下来的。 在陈英看来,京城就是人吃人的地方,行事如履薄冰,一个疏忽,就可能被他人陷害。 为官之道,黄镐又不是不明白,可依他所见,当前的朝廷,比之前少了许多勾心斗角,让做实事的人多了很多机会。 而且,陈英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隐秘,无非就是受有心人鼓动。 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黄镐也没必要将自己的思维强加在别人身上,所以话便不多说。 忙完农活,两人就直接坐在田埂上用干粮,顺便休息补充体力。 绿水千畦,秧田禾禾列队齐。 现在看是一处处水洼,等秧苗成长起来,便能看到碧绿与金黄。 两人吹着凉风,口中的干粮配上白开水,倒是有着几分意境。 “走吧,该处理政事了。” 感觉腰部舒缓了些,黄镐才起身拍拍已经有了些许干裂的泥土。 自己耕种田地,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处理政务,但无论是黄镐还是陈英,都没想着让其他人帮忙耕种。 在湖广安定下来之后,黄镐他们其实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农户乃至苗民所求其实并不多,就是吃得饱,穿得暖。 当前的情况,可以称得上是安居乐业,需要处理的,就是打架斗殴,鸡鸣狗盗的小事。 相对于各种各样的叛乱、战争,这些事情,还真就是小事而已。 若要黄镐来说的话,现在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太平盛世。 如今整个苗地,已经开始推行官话教育,苗民小孩,进入学堂中学习,甚至还管饭。 回到简易的衙门,下属衙役纷纷对着黄镐行礼。 “大人,这是从京城传来的告示。” 辅官上前,递上信件。 黄镐稍微看了几眼,就交给陈英,道:“你也看看,之后书成告示,张贴至衙榜。” 接过信件,陈英阅览之后,吃惊道:“脱脱不花逃了!北方安定了!” 这消息不仅对于北方意义重大,对于南方来说,更是一枚重磅炸弹。 只要消息传出去,那么南方那些心思各异的人,就要多考量一下,在这个时候搞事,朝廷留出来的余力,会不会一起挥过来了。 “下官这就去。” 感叹之后,陈英立马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提笔,将信件上的内容抄写到大纸张上面。 “北方无患,朝廷就可以空出来处理南方了,难怪江南之地跟鹌鹑一样,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黄镐对着辅官感慨,看到告示的时候,黄镐就能想到,现在的朝廷会因为解决北患,而获得多大的能量了。 “湖广不容有失。” 一想到湖广现在开垦出来的荒地,按照以往的收成,代替江南成为新的鱼米之乡,那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到那时,两处粮仓,让朝廷有更多的选择,也会让南方更加安定。 作为平定湖广的官员之一,黄镐之前跟陈英所说的话,便是这个意思。 除了那些戴罪立功的官吏之外,在湖广的官员,其政绩会比其他地方的官员来的更快,更多,所以他们的舞台自然是更高。 坐在主位上,黄镐翻优先翻看来自朝堂的回执。 许久之后,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当前医生还是少,某向朝堂要人,反过来还被要了有想学医之人,可由衙门出钱前往京城学习。” “这都是什么事啊!” 躺在椅背上,黄镐不由得揉着眉心。 原本他是不会想让朝廷下派医生的,可去了趟京城,知道除了太医院还有医学院,见过好东西,他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不过,这也是个办法。” 黄镐思索之后,就吩咐下去,让人去办。 至于那些学生会不会回来回报湖广的养育之恩,那就得从京城那边入手了。 旋即,黄镐就提笔将其记下。 像是湖广苗疆这样偏远的地区,想要发展,就需要朝廷的政策干预。 人往高处走,看过高天之后,愿意沉下来,回来反哺故乡的人,是十分考验人心的事情。 以前大明的户籍制度,就是为了避免这类情况的发生,但现在,人口流动比以前还要多,毕竟相应限制,在朝廷的纵容下,松动了许多。 如此情况下,在城里富裕的人,多是将家人接到城里,至于故乡,最多是修缮祖屋和坟陵。 更不要说是像医学生这种,故乡可没有足够的吸引力。 其实,黄镐的想法很简单,也是看到那些被流放过来的官吏而产生的想法。 一旁的陈英除了抄写信件中的内容,还要帮黄镐处理那些从周边寨子传过来的案件。 “这些前土官还不安分,也不知道等看到了告示,他们还有没有现在的底气。” 陈英看着卷宗,土官改成流官,但也不是将所有土官都斩了,没有触犯到大明底线,多是惩戒一下就了之,甚至还有表现好的土官,现在依旧还在职位上。 而那些被剥夺权力的土官,原本就属于豪绅,心里有不服气是很正常的事情。 现在衙门的存在,就是给苗民多一处可以帮他们解决事情的地方,前提是大事,小事的话,衙役会化身和事佬,能和解就尽量和解。 这是以当前吏力所能做的极限,真要什么事都较真,那整个湖广,其他事都不用干了,天天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还有时间做其他事情。 想到这里,陈英也不由得想到以前的自己,某种程度来说,他和这些豪绅,也没什么不一样。 仗着自己父亲的官职,刚愎自用,狂妄自大,被人利用之后,许久还不自知。 京城的至尊和自己的年龄相差不大,可自从其执掌大明,一切都在往好的变化。 远在湖广都能感受到,就不要说其他地方了。 陈英侧头看了眼自己一边空荡荡的臂膀,提笔的手不由得用力了几分。 月朗星稀,清风带来了山林的凉意,虫儿鸣鸣,而室内灯影摇晃,照出来来往往的人影。 第748章 发展湖广建议 苗寨中的救护站,可以说是集合了寨子里的小娇娘。 依靠着战时和军医一起的救护经验,香卡主动承担起了救护站的任务。 有了香卡带头,其他小娘自然就有勇气跟上。 当然,苗疆也有自己的苗医,但医生这种在战争时可以说说战略资源,就不要说那些名医了。 到现在,所剩的苗医也不多,大多是那些躲起来的人,也拥有自己的医铺。 翻看着从京城带回来的医疗手册,香卡不仅是自己在学习,也请黄镐帮忙,手抄了更多,分发给救护站的其他人。 救护站和真正的医生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在大病上,基本还是要靠本地的苗医。 不过,因为稀缺,所以救护站有什么需求,基本上都能得到满足。 黄镐下值之后,习惯来救护站接香卡。 香卡没有父母,黄镐之前找了个算命的算好时辰,下了聘礼婚书,回京城的时候完了婚就回来。 彩礼什么的,香卡并没有多在意,嫁给黄镐,她算是高攀了。 民间最重要的,其实是那一纸婚书,毕竟不像高门大户那般,索重聘,陪厚嫁。 这种风俗,在为了门当户对时,商家女嫁高官男,就需要陪厚嫁,反之亦然。 结婚是一辈子的买卖,虽然可以和离,但其代价比之后世,实在是巨大,所以女方陪厚嫁,为的是让夫家知道,女方娘家有人。 展现的是自身实力,可不是那种索要高彩礼的卖女模式。 毕竟索要了高彩礼,那么女方在夫家被如何对待,娘家也只能不闻不问。 香卡一介普通苗家女,嫁与黄镐为妻,受大明律法保护,在整个苗疆,那说出去都是脸上有光的。 也正因如此,救护站的其他小娘都很听她的话。 正在救护站中学习的香卡,很快就有小娘笑着过来对她说道:“香卡,你家郎君又来接你了。” 说完那眉眸如月牙一般,脸颊粉嫩,手捂着嘴,看着香卡笑了起来。 “别说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香卡合上书,都是女子,救护站晚上也不留人值班了。 所以,黄镐送的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依次先将其他人送回家,然后再跟香卡回去。 披星戴月,拉出两人的影子,一个沉稳厚重,一个蹦蹦跳跳。 没有京城那种路灯的条件,只能凭借着星光引路。 苗地整体算得上安稳,但是也难防那些心思不善的人,更有从良的苗兵,这些人都是潜在的危险。 黄镐的府邸,也就是之前的竹屋。 周围能看到邻居的屋里还亮着烛灯。 财政拨款优先建造的是衙门,而黄镐这里,已经快变成官吏的宿舍,周边住着的,都属于官府的人。 “夫君,朝廷那边是不是也人手不够?” 香卡挽着黄镐的手,依靠在黄镐的肩膀上说道。 在京城的时候,她也有过了解,毕竟之前充当过护理,自然想着去医学院了解一些。 “正如娘子所言。” 黄镐叹了口气,道:“百万大军所需医生,也不是小数目,倒是朝廷回执,说若是这里有人想要去学医,可以安排一下。” “那夫君怎么想的?” 香卡上前开门,转身问黄镐。 闻言,黄镐笑道:“自然是要安排人过去,只不过要等等,为夫怕去了城里的人,不想回来。” 稍微想了一下,香卡点了点头,赞同道:“确实,夫君的顾虑是对的,不过,夫君打算如何解决?” 进屋之后,香卡就熟稔的找到烛台,拿出火折子吹出火焰点灯。 昏黄的烛光慢慢照亮整个空间,黄镐坐到椅子上,道:“还在想,不过应该是让朝廷规定,送出去的人,学成必须在这里干一段时间。” “这样会不会就有人不想去了?” 香卡走到黄镐身后,伸手揉捏着黄镐僵硬的肩膀。 “有舍有得,总不能将人送出去,那就真的可能没人回来了,这里可比不上京城繁华。” 黄镐晃动着脖子,随后将香卡拉到身前,问道:“你想不想去学?” “不想。” 香卡的手覆在黄镐的手背上,扬起嘴角,四目相对:“我怎么能离开夫君,哪有这个理。” “若你想学,夫君支持你。” 对于香卡的决定,黄镐也有所心理准备。 “谢谢夫君。” 香卡起身,说着就走向内屋,从内屋拿出木盆,为黄镐准备洗漱用品。 伸了个懒腰,活动身体之后,黄镐也上前去帮香卡干活。 “对了,北方已经被平定了,我已经向朝廷上书发展湖广建议,若是通过了,那想必会有转机。” 黄镐的奏疏可不仅是建议学医而已,这不过是民生问题之一。 唯有朝廷看到湖广的价值,大力发展湖广,那么各类资源才会被安排过来。 像黄镐这样向朝廷要资源的官员很多,地方官虽然有权力设置一些规定,可是当前的情况,若想发展,离开了朝廷的统筹组织,地方也很难发展起来,更何况是像苗疆这样的地方。 整个湖广十分宽广,有像苗地这样偏远的地区,也有襄阳城这样的繁荣大城。 襄王朱瞻墡看着手中来自京城的信件,不由得将纸张捏紧了些。 圣人和倭国藤原氏签订条约,朱仪袭爵国公之位,并命其为长崎总督,如此种种,让襄王忍不住有些激动。 “好胆魄,圣上好胆魄啊!” 将书信放到一旁,朱瞻墡双手背在身后,看向殿外的天空。 “给成国公备上好礼,这可是大好事。” 比起争斗,像现在皇帝这般,做大大明的饼,北有漠南,东有倭国,那么南洋那边,也有一大堆外府。 襄王甚至想都不敢想,到时候的大明会是什么样子。 “是,殿下。” 主簿在其身后领命,现在他都不想去问襄王什么了,反正回复总会是圣上高瞻远瞩什么的。 “失去了北患,也不知道南方那些人怕不怕。” 捏着下巴的胡子,朱瞻墡看着偌大的厅堂,相比以往,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毕竟清理了田册之后,自己虽然还有产业,但是要养以往那么多人也有些困难,所以身为襄王的他,自然主动减负。 第749章 都一样 自从朱祁钰上位之后,朱瞻墡对于其政策,都是主动配合。 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去把祁镛喊来。” 随着朱瞻墡发话,没多久,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就抱着孩子出现在朱瞻墡的面前。 “怎么还把孙儿给抱过来了。” 看到孩子,朱瞻墡立刻靠了过去,一把从年轻人手里接过孩子。 “儿臣见过父王。” 朱祁镛看着宠孙的父亲,无奈行礼道:“方才正带着见淑玩,父王传唤,儿臣就将其一起带过来了。” “看看这个。” 朱瞻墡没理会自己儿子的话,指了指一旁的书信,就开始哄弄怀中的孩子了。 “是,父王。” 回完朱瞻墡,朱祁镛才拿起桌上的信纸,仔细看了起来。 厅堂之中,仅剩下朱瞻墡逗弄孩子的声音,还有孩子时不时发出的咯咯声。 许久,朱祁镛才将信纸放下,道:“父王,看完了。” “怎么想?” 朱瞻墡头都没抬,就直接发问。 闻言,朱祁镛顿了下,反问道:“父王是想让儿臣主动去争取总督之位?” “正是,可知为何?” 朱瞻墡将孩子放在大腿上,抖着腿,目光看向朱祁镛。 结合信纸上的消息,朱祁镛心中也有些吃惊,自己父亲是什么性子,他是知道的,主动去争取什么东西,那肯定是顺势而为。 其中的关键,就出在朱仪所担任的职位上面。 稍加思考,朱祁镛才试探性说道:“圣上想要变相削藩,而父王支持圣上,因而让儿臣主动争取,也能给圣上留个好印象。” “愚蠢。” 朱瞻墡笑盈盈着,就跟弥勒佛一样,摇头道:“你认为这是削藩?” “若是让亲王于海外就职,不就是削弱其在大明影响?” 朱祁镛有些听不懂,便再问:“儿臣不明白,请父王解惑。” “所谓削藩,是防止藩王拥兵自重,你看看,如今天下,可有藩王敢反陛下?” 朱瞻墡看了朱祁镛一眼,又低头逗弄孩子,道:“而那总督,其权力之大,执掌一方,若是削藩,岂不是有些矛盾了?” “父王的意思是,圣上想让藩王自食其力,开拓疆土?” 闻言,朱祁镛十分震惊说道:“可圣上不怕功高盖主吗?” “也没有那么简单。” 朱瞻墡再次摇头,不过年仅二十三的儿子能想出这么多,他已经很满意了。 “如今商贸繁盛,比起开疆拓土,圣上想让只消耗国库的人,能为大明赚些银两,要知道,二十余亲王公主,数百郡王郡主,光是钱粮耗费,就是难以想象的耗费。” 语气不急不缓,朱瞻墡向自己的儿子解释为什么需要让王爵赚钱。 “再加上清理田册等一系列政策,少了这些收入,一时还好,可久了,便会有人心思不定。” 这也不是朱瞻墡这一代人的事情了,但是,自己的儿子就有可能卷入旋涡之中。 顿时,朱祁镛就懂了,点头道:“所以父王想让儿臣占先机,顺应圣上,先找一处风水宝地!” “善。” 朱瞻墡很满意自己儿子能有此见识。 若是放在其他王爵眼里,或许只能想到圣人要节流,却忘记了这是极好的开源方式。 否则按照目前这样的态势下去,天下安定,没事干的王爵只能生孩子,子子孙孙下去,肯定成为巨大的负担。 所以,朱瞻墡才觉得当今圣人好胆魄,丝毫不怕放虎归山。 而对于朱祁钰来说,既然宗室那么会生,那就去世界其他地方播种,反正当前这个世界很大,还有很多无主之地,甚至宗室找到澳洲,自立为王他都不会在意。 对于自家父亲的解释,朱祁镛也是极为震撼。 整个人都愣在当场,嘴巴微张,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藩王不敢反,除了朱祁钰自己身份的原因,还有就是作为皇帝,掌握着当前大明最强大的军队以及武器。 和以前的皇帝不一样,朱祁钰掌握的生产资料更多,而且还是关于武力方面的。 光是这点,藩王只要不傻,就不会去触皇帝的霉头。 “圣上就不怕?” 呆愣了许久之后,朱祁镛才如同喃喃自语般开口。 “都一样。” 朱瞻墡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看向朱祁镛,道:“圣上的心胸,不是你能想象的。” “都一样?” 咀嚼着这句话,朱祁镛皱眉,不断重复着。 而朱瞻墡就没有再多的解释,而是说道:“时机需要把握,也不能太急,得看看成国公去倭国之后怎么做,想必这也是圣上为什么让成国公去,而不是直接让藩王去的原因。” “儿臣明白。” 朱祁镛躬身回应。 “好了,带见淑下去吧。” 将怀中的孩子交还给朱祁镛,朱瞻墡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都说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可是盲目的藏拙,那就做好永不见天日的准备。 这天下,哪有那么多的扮猪吃老虎,有时候不表现出来,没抓住机会,那就别怨天尤人。 “啧,要是那伊王没有被囚禁,放到地方,肯定很开心。” 目光看向北方,想到那心理变态的伊王,朱瞻墡都觉得这人给宗室丢脸。 不过,现在好了,不用担心伊王,毕竟被囚禁了起来,应该是等着其绝嗣,随后再以无嗣除国之名,废除其王爵。 大明很大,各地消息多有延迟,不同的消息,按轻重缓急的程度不同,传到地方的时间也不一样。 朱仪已经到了天津,同时通知范广教他海战。 自从朱勇在土木堡之变中,于鹞儿岭中伏战死,朱仪就没有再出过京城。 当看到天津的变化,就感觉看到前不久的小渔村突然变成一座大都市般,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的。 在京城他也听过天津的变化,可百闻不如一见。 更何况,这初次带兵,就要带大明最为精锐的海军,心中难免有些胆怯。 大沽口军港之中,举目四顾,不是士兵在巡逻,就是士兵在训练。 透过那黝黑的皮肤,能看出来,精气神远不是以往朱仪见过的士兵所能比拟的。 第750章 震惊的朱仪 海军除了陆军寻常训练外,还增加了游泳科目。 范广带朱仪参观了军港各类设施之后,还让其熟悉福船的各项能力指标。 “这二十八门重型火炮,是福船主要攻击手段。” 船舱之中,一门门火炮油光透亮,一看就十分有战斗力。 “这火炮射程如何?” 朱仪摸着大炮,这种城防炮放在船上,开炮之后,难道不会损坏船身? “威力最大应该在五十丈,这个距离,就算是铁甲船,也会灰飞烟灭。” 范广大致思索了下,平淡说道。 顿时,朱仪收回了那摸大炮的手,放眼看着如此之多的火炮,若是齐射,难怪数次海战,都是摧枯拉朽。 “那铁甲船又是何物?” 听到没有听过的词汇,朱仪便好奇问道。 “没什么,天津船厂的试验品。” 想到这个,范广挠着头,弱弱道:“你知道的,火炮如此威力,若是敌人在船身镶上铁板,或许就能增加防御力,这样想,船厂就尝试了下,然后就有了铁甲船。” “铁船能在海上漂浮?” 朱仪再次震惊看向范广,这都是什么脑子才能想出的东西。 “某原本也以为是天方夜谭,可那铁壳子,真能浮起来。” 看到朱仪震惊的神情,范广也感同身受。 当时所见,也让他大开眼界,还以为里面是放了木头还是其他能上浮的东西,可仔细查看才发现,并没有。 而且,整体结构,借鉴了福船,不过是将木头换成铁,并且缩小化。 虽然还处于验证阶段,有着许多不足,可证明全铁船只的可行性,只要继续下去,铁甲船搭配火炮,攻守兼备,范广都不敢再往深处想了。 朱仪在经受震撼之后,自己对于大明如今的武力,越来越无法估量。 以前倒还好,人数、冷兵器、后勤,结合这些,说起来其实差距并不是很大。 可现在,他是真的看不懂了。 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人重重拍打了几下,朱仪侧头就看到那感同身受的眼神,顿时自己也被安慰了。 “海军当前在研究适合海军的火器以及装备,陆军也是一样,那些火枪,听说神武卫也迭代了新东西出来。” 范广一手拍着朱仪的肩膀,另一手指着士兵背着的火枪。 好像是一下子接收了太多的信息,朱仪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他知道了一点,按照现在大明不断出现的新东西,战争的形式也会发生改变。 难怪圣人敢放像他这样的国公带兵出去,甚至给了那么大的权力。 换成任何正常人,没有足够的底气,根本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而这种底气,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低,毕竟,当今圣人这才登极多久。 谁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朱仪搓着下巴,也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些亲王从岷王死后,就越来越安分了。 “嘶,海军竟然恐怖如斯。” 感叹之后,一想到自己能领导这么一支强军,胸中顿生豪情。 “走吧,上甲板,先把船开出去,某给你讲讲,海战大概要怎么打。” 范广对着朱仪说完,就抬手让人行动起来。 风帆从桅杆上落下来,水兵们开始转动轮盘,调整风帆的方向,随着海风徐徐,风帆鼓了起来。 “起锚!开船!” 铰链开始回收,舵手转动船舵,巨大的福船随风而动,船头缓缓转向。 如此巨大的船身,动起来就足够壮观,更何况站在甲板上,俯瞰的风景,让朱仪的信心不断大涨。 “这样的船,我们有多少艘?” 朱仪的双手撑在栏杆上,看着福船乘风破浪,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接手舰队了。 “大型福船,只造了五艘,中等的,有十三艘。” 毕竟是圣人派来学习的,范广自然是有问必答。 “那小型的呢?” 朱仪皱眉,疑惑道。 “成国公,有必要造小型的吗?” 范广嫌弃的看了朱仪一眼,道:“你看那边,都是辅船,上面也有火炮,有它们,还需要小型福船吗?” “更何况,五千料和三千料才称得上福船,再小了,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福船作为重火力单位,自然要保证大体型才能保证火力,小了的话,空间就不够用了。 朱仪没有注意到范广的眼神,看了那一艘艘辅船,还有不远处如林一般的商船,再问道:“一支舰队,会有多少船?” “一般是以三十为单位,其中一艘福船,若干辅船,要是有特殊任务,可以做出调整。” 范广回答道:“比如登陆作战,就需要增加运输船,就是粮船和马船,保证登陆的同时,可以展开骑兵作战。” “三十艘!” 朱仪看向范广,声调都直接拉高了。 “当前是如此,若是火力能得到保证的话,往后应该会适当减少。” 想到铁甲船和其他试验船体,范广若有所思说道。 这话直接把朱仪弄沉默了,保证火力,还要减少战舰,他不懂这是什么思路。 福船单舰出航,破开海面,军港在朱仪的眼中逐渐变小。 水兵们各就各位,而范广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只是不断向朱仪介绍各种方向敌袭的话,需要考虑的各种情况。 “火炮可以齐发,也可以分列射击,保证长时间的火力压制。” 范广指着海面,道:“若是敌方舰船众多,极限齐发最多五发,然后就需要让炮身冷却,如此才能保证安全。” “而分列依次射击,虽然弹幕会稀疏一些,可是当前的敌人,还未发现能承受火炮三发以上的。” 毕竟能拥有大明这样造船术的邦国,范广还未遇到,许多甚至只能称得上小渔船,至于大型楼船,在福船面前就更是活靶子了。 朱仪在一旁听得很认真,眼前的范广虽然没有自己这样的爵位,可是将位比自己还高一级。 都督、总督、提督,一字之差便是一级,而范广为都督,自然比朱仪这个未来总督的将位还要高。 更何况,朱仪的总督职权在长崎,而这里是天津,当前还算是范广的地盘。 第751章 日新月异的明军 像这样的福船出航,天津港口的海商已经习惯了。 在天津,这些海商甚至觉得大明的福船太少,要是能在每片海域上,都能看到大明的舰队,那他们行商该会有多么的安全。 大明的舰队,在无主的海域上,保护大明的海商,合情合理。 朱仪随着范广的讲解,已经能够想象出舰队出战的场景。 而除了舰船的火力,还有就是士兵背着的火枪。 在范广口中,所遇到的敌人,最多是在船上放投石机,而另一种远程攻击方式,就是弓箭。 不管是哪个方面,大明舰队都可以说是降维打击,所以,范广又拍着朱仪的肩膀,让其放宽心。 “就倭国那些小渔船,不过就是火炮和火枪前的炮灰。” 出来了许久,也该是时候回港了,范广命令下去,继续道:“所以,成国公最要注意的是,有心人从内部突破。” “倭国可不是大明。” 范广指着远方看上去小小的港口,皱着眉,面露忧愁:“收买、偷袭、抢夺,在大沽口,有军港的上万士兵可以驰援,在倭国,成国公也就仅仅三千余精兵,防人之心不可无。” “受教了。” 闻言,朱仪朝着范广拱手表达感谢,道:“某会时刻注意。” 福船进港后,范广又向朱仪介绍了保养福船的大致流程,眼看到饭点,就带着朱仪来到军港食堂。 “范都督也在食堂用餐?” 看着范广十分熟练的点菜,这种与士兵同吃的方式,朱仪也知道,是凝聚军心的一种方式。 “是也不是。” 范广回答道:“身为将领,除了食堂大灶,也可以让伙夫给自己开小灶。” 给将领开小灶,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这种区别待遇,也不会让长期习惯被压迫的士兵觉得有什么不对。 甚至可以说,士兵都会觉得这样的将领十分亲和。 “还有小灶。” 听到能开小灶,朱仪终于找到些许身份上的优越感,十分满意的点头。 “非战时,自然可以开小灶,若是战时,粮食珍贵,将领与士兵相同。” 为了避免朱仪误会,范广还是解释了一下。 范广当指挥佥事的时候,就见识过那些将领是怎么样行使特权的。 士兵们有时候吃的是糊糊,而将领则是大鱼大肉,再苦也不能苦将领。 “应该的,应该的。” 朱仪额头流了滴冷汗,总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了,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对于当前明军的各种规章制度,他当然牢记于心,可是记得,不代表会去实行。 祖辈劳碌了一辈子,自己享享福怎么了? 这是他们这类人最常见的想法。 二素二荤加一汤,摆上桌后,朱仪看了下,还是十分满意这伙食的。 “这些是算大灶还是小灶?” 朱仪不敢确定,就问了出来。 “大灶。” 范广直接回答,道:“餐食皆是大盘大锅炒煮,而士兵用餐就到橱窗用餐盘接取自己想吃的菜肴。” “有菜有肉,还有汤,比起以往,这伙食好太多了。” 对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朱仪顿时对大灶没有那么抵触,不会觉得是自降身份了。 “现在营里的伙夫,都要学会炒糖色,味道自然不用多说。” 两人边吃边聊,让朱仪对于现在的明军有了更加清晰的概念。 “某听说,成国公之子便在武备学院学习,这些他应该都了解,说不定还学了几手。” 说到寻常士兵的生活,范广就想起了在武备学院讲习的时候,就见过朱辅。 “犬子不才,得圣上可怜,才入了那武备学院,希望往后能报效圣上。” 朱仪当即朝天拱手,并且发表了感谢之言。 “那个学院,某去讲过海战之法,其学子各个能力出众,成国公府怕不是要再出虎将了。” 相比朱仪这类老一辈武勋,其实范广更看好那些在武备学院学习的晚辈,他们才是大明的未来。 “谁说不是呢,就范都督说的这些,朱某还有些云里雾里,若是犬子,想必不会如此。” 身为人父,谁不愿意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更何况,朱仪已经袭承国公之位,未来就可以将这爵位传下去,朱辅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这也是整个京城武勋最优的做法。 而朱仪见识到了明军的日新月异,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时代如大浪淘沙,那些守旧的势力,终将被拍打至岸上。 “还有什么不明白?” 范广抬眉,看向朱仪,笑道:“时间还长,成国公若有不明之处,范某随时恭候。” “那多谢范都督在百忙之中,还要抽时间教某了。” 原本习惯端酒杯的手,在桌面上摸了一下,朱仪才醒悟,军营之中不可饮酒,所以饭桌上不可能出现酒饮。 “末将也是遵圣命行事,成国公不必如此。” 范广看着朱仪那个动作,就知道对方习惯性想要举杯对饮了,于是便调笑道:“不止军中不可饮酒,公务在身也不可饮酒,这点成国公可要谨记在心,若是误了事,军法无情。” 闻言,朱仪只能讪讪笑着,随后转头看向其他座位。 放眼看去,用餐的士兵,一个个十分干净利索、秩序井然,在这样的环境下,能看出来,每个人的用餐速度很快。 “有时会突击集合,锻炼组织能力,所以他们习惯了。” 看出朱仪眼中的疑惑,范广当即就开口道:“一般突击集合,可以是用餐时,也能是熟睡时,刚好,今晚就有集合训练,成国公可不要睡得太死了。” “还有这事?” 朱仪之后都要待在军营之中,等自己觉得可以,或是与圣人的规定时间到,便会直接前往倭国。 “嗯。” 范广点了点头,道:“这类演训,成国公要多看看,到时候有看上的副将,直接跟范某说。” 虽然朱仪作为总督和指挥官,拥有一言堂的权力,但副将、参将乃至参谋,都有着各自的权力,一定程度上,这些人在某些情况下,还拥有停止军事指挥员命令的权力。 第752章 夜间演训 夜间的天津十分热闹。 街头巷尾挂起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一个个聚在一起,就如星河一般。 劳碌了一天的脚夫,呼朋唤友,到路边摊点壶价格低廉的浊酒,炒几盘小菜,撸几根小串。 喧闹的夜市,处处飘荡着浓烈的香料气味,还有海货的咸香,都是天津的特色。 军港之内则是另一幅场景。 白天苦训后的士兵,在食堂结成学习小组,竖立的蜡烛点亮了食堂,不同学习程度的士兵,有着不同的学习小组。 书页翻动,细小的朗读声,还有时不时有人额头磕碰到桌面,惊醒后,向身边同袍道歉声,是当前军港中的主要基调。 范广和朱仪站在窗口,就跟窗外的班主任一般,夺人心魄。 “以前只有上阵杀敌,哪成想,军营也会有变成书院的这一天。” 看着眼前场景,朱仪也不由得感慨,不过一想到晚上的训练,他不由压低声音,道:“白日训练,耗体,夜间读书,耗神,如此还要紧急集训,是不是苦了一些。” “学习不是强制性的。” 范广摇头,笑道:“当了兵,也就五年,退伍之后,空有一身杀人技,但读了书,那就不一样了,比起寻常书生,识字又有一身武技,各大商会都抢着要。” 这番解释倒是合乎人情,可不仅是商会,像朱仪这样的权贵,若是有这种退伍兵,也十分心动。 现在的士兵可不是那些兵匪兵痞,能够令行禁止,更了解军营的管理体系,无论是商会还是权贵,招一些退伍兵,可以对自身的管理体系进行改革。 “再者,对敌之时,若夜袭如潮水,一波接一波,可不管你苦不苦。” 当前大明并没有经受多少夜袭,可是华夏历史上,结合疲兵之计,夜袭也可能是佯攻,这些都在大明士兵演习中有所体现。 “说来也是。” 朱仪不可能去否认一个战绩斐然的将领。 “成国公要不要先去休息?” 看着打出一个哈欠的朱仪,范广开口问道。 “范都督不去?” 朱仪很想休息,可是看到范广没有这样的举动,也就强忍着。 闻言,范广依旧精神满满道:“成国公说笑了,若是身为将领都迷迷糊糊的,那军中出了乱事,就是某之失责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士兵还需要另一项技能,就是随时随地,都能在保持战斗的状态下睡觉。 这方面,范广也是如此。 “熄灯!” 食堂外的走廊尽头,铃声被摇响。 所有的士兵立刻合上书本,有序退出食堂,朝着士兵宿舍而去。 街道上的吵闹,并不适合现在就展开集训。 为了让集训有意义,必然是需要等士兵入睡之后,才能达到集训所需要的效果。 “好了,这个空档,成国公也去休息一下,到时间了,某会喊你的。” 毕竟是将二代,而且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范广自然不会以正规军的要求去要求朱仪。 “那,某便去休息了。” 朱仪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比起等下出丑,现在休息一下,后面也能更好的学习。 本来来天津海军这里,就是学习海军战法,而演习集训,便是其中的关键。 斗转星移,夜市的喧嚣也渐渐平息,街道上没了行人,但多了衙役和清洁工。 微醺的路人赶着夜色回屋,没有其他娱乐的百姓,就投入了软件硬化工程之中,为大明的人口事业,添砖加瓦。 随着夜渐深,唯有涛涛的海浪声扰人清梦。 范广在屋中翻看着集训演练计划。 像是这种贴近实战的演习,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所以,身为将领,务必要将细节牢记于心,如此方能掌控大局。 “范都督,时辰到了。” 副官在范广所住的屋外,看到都督的房间依旧亮着烛火,便叩门低语。 范广闻声便起身开门,双手背在身后,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回都督,将士们时刻准备着。” 副官挺直着脊梁回话道。 “好,那开始吧。” 范广点了点头,道:“让人去唤成国公,夜间突袭集训,开始。” 随后,范广带着一群副将参谋来到会议室,而朱仪也赶了过来,强行打起精神,问道:“这是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阵阵哨声从会议室之外响起。 原本熟睡中的士兵,下意识睁开眼睛,听到哨声之后,翻身而起,道:“兄弟,集合了!” 仅仅是一声,就看到同一寝室的战友立马起床,穿衣洗漱,整理床铺,将被子叠成豆腐块。 整齐的脚步声在楼道响起,随后楼下便出现一队队整齐列阵的士兵。 “报数!” 领队之人开始检查是否有遗漏。 一道道情报不断传回会议室,朱仪便看到,以前那些上阵杀敌的人,此时都聚精会神看着传过来的消息。 “此夜间集训,涉及港口战舰快速战备,敌人来袭,港口危在旦夕,如何快速形成战斗力,就看士兵的反应能力。” 朱仪就站在范广身边,而范广则是指着文件,一项项跟朱仪解释当前的情况。 来天津海军,所接触的都是第一次。 现在可不是那种沙场秋点兵式的集合,而是想京城当初大演习一般,朱仪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演习时候的指挥层。 与上阵杀敌不同,这里多是情报分析。 光是看着,朱仪就觉得要掉大把的头发,可来来往往的人,又让朱仪觉得,这种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才是将领真正要做的事情。 整个军港都被调动起来,向着那些停在港口的战舰出发。 没多久,船上的渔灯被依次点亮,像是星光落在海面上,混乱了海天。 沉在海底的船锚随着铰链的回收被拉出海面。 “扬帆,启航!” 指战员们有条不紊的指挥,而会议室内的朱仪,所看到的仅仅是白纸黑字。 港口的船只开始行动起来,渔灯闪烁,向着周围传递信号,保持着船距,向着海洋进发。 “靶船准备就绪,观察员准备就绪。” 会议室中,传令旗官向范广汇报。 第753章 版权专利法 “是不是觉得,光是看这些,没有站在甲板上看得清楚?” 范广听到身边强忍着哈欠的吐息声,看向朱仪说道。 “不瞒范都督,确实。” 朱仪也不隐瞒,看不懂就看不懂,现在还不懂装懂,那就属于看不清形势了。 夜间演训不仅考验士兵的应变能力,还要考验舰队的夜间配合。 这不是白天,船只靠着渔灯传递消息,稍微不注意,完全可能发生撞船事故。 汇报过来的消息,没有发现任何撞船事故。 将领没有出现在前线,而底下的士兵还能进行作战规划,让朱仪大开眼界。 没多久,海面上就传来的炮击声。 “开火了?” 朱仪看着演习流程,也知道现在是在做夜间实弹演练。 通过这次演习,朱仪也学习到了很多东西。 可是越是知道的更多,他就越发了解,当前光凭一个将领,很难带着底下的士兵造反,甚至以前那种将人拖下水的办法,现在只会变成底下的指战员提着将军的头颅回去复命。 “嗯。” 范广点头,道:“后面就是对各队伍打分。” “好。” 朱仪翻看着记录,身处这样的环境,又是第一次,朱仪也是收获颇多。 一夜演训需要等战舰入港,士兵回到宿舍才算结束。 整个会议室都在熬夜,看上去,依旧精神饱满,只有朱仪已经在磕头钓鱼了。 这样的演训不像是冲阵杀敌,有着肾上腺素的支持,朱仪又是过惯了富贵生活,撑不住是正常的。 范广看到朱仪打瞌睡,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他留在天津的时间还很多,这演训不过是朱仪需要熟悉的一方面而已。 和朱仪在天津开拓眼界学习一样,京城的藤原佐,也完全见识到了大明的强大。 学校那些教材,藤原佐也得到了一份,之后街都不逛了,天天就在会同馆里面研究。 可没有老师教导,他也只能自己瞎琢磨,不懂的就让麻达二郎去问问别人,或者是从报纸上再次学习。 渐渐的,藤原佐也学到了一些东西,主要是语文,毕竟有着语言基础,藤原佐学起拼音并不难,就是没有老师,发音上有些问题。 “圣上真乃神人也。” 放下报纸,藤原佐忍不住感叹。 “无论这语文还是数学,皆比我当初所学更加通俗易懂,就算是瞎琢磨,也能学到一些,可若是要再精进,就必须要有老师教习了。” 整个人趴在桌上,藤原佐看向麻达二郎,问道:“麻达君,你说我能不能入学校学习?” 闻言,麻达二郎摇了摇头,道:“不行,这事我就问过,学校名额本就稀缺,当前就没有外人可以入内学习的例子。” “想来也是。” 像是倭国,对于这种都是藏着掖着,连平头百姓都防着,在大明哪有不防着像自己这样的外人的道理。 藤原佐叹了口气,比起语文和数学,其实他更好奇那什么物理化学,光是看着,他根本就看不懂。 可问过别人就能知道,后两科目,似乎很有实用性。 “少主这是打算将教材传回日本吗?” 麻达二郎看着丧气的藤原佐,忍不住问道。 “正是。” 藤原佐坚定道:“若是能让家族的人学习,还可以吸引其他地方的人才,长此以往,整个日本人才,皆出自我藤原家。” 通过学习垄断人才,也算是像藤原佐这样世家子弟的常规操作了。 “大明当前还未有此禁令,应当是可以。” 麻达二郎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其实自遣唐使以来,从华夏偷学知识带回倭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就算有禁令,倭国也有办法去偷。 像是这种光明正大摆出来的教材,更是没有限制。 “奈何我都看不懂,而无论是学校还是格致院,皆不可能离开大明去我日本教书育人。” 藤原佐坐直了身体,大明对倭国的敌意来自倭寇,而倭寇又来自大名,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应该听郑和的,及时认错,或许现在两国的关系也不至于这样。 “少主还是别想那么多了。” 麻达二郎都感觉藤原佐有点贪心了,这倭国上面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就想着天下英才入吾彀中的事情。 “哎,走吧,这些时日,都在看书,倒是没去外面见识一下了。” 藤原佐叹了口气,随后想起了什么,看向麻达二郎问道:“那轨道交通,你可打听清楚是何物了?” “不清楚,仅知道为运载工具,详细些的,就不得而知了。” 说到这个,麻达二郎也是奇怪,明明是大张旗鼓的施工,可是问起人来,大多都不认识。 就算是知道的人,了解的也不清楚。 “当前西山一直在招工,听说等西山那边动工之后,京城这里也会开工,或许,到时候便能知晓了。” 这些事情都是随便打听就知道的,所以麻达二郎也就直接说了出来。 朝廷规划的铁路,由西山方面先行动工,一边开工,一边总结经验,合适的时候,就以两头朝中间并拢的形式施工。 虽然有难度,但这样能极大缩减工期。 这类大型工程,不得不说,华夏很有经验,从秦直道到大运河,在一些人看来,哪项不是皇帝好大喜功的奇迹,就不要说西山到京城这短短的距离了。 而与此同时,朝堂上关于律法的修改和增加,也接近了尾声。 朱祁钰在景仁宫,看着全新的版权专利法,不得不说,这群大臣一个个都想的面面俱到,而大部分都很难实行。 抄袭这种事情,本身就不好界定,但也总比没有的好。 只要有了这项律法,朱祁钰就可以推动民间的科研气氛,方便那些能工巧匠变现,比起害怕被别人模仿,工匠们其实更在意自己能从朝廷这里拿到多少钱。 “虽然还有些简陋,但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朱祁钰搓着下巴,看向兴安,道:“印刷厂现在还是主要在印报纸,需要扩大一些规模,以后能印的东西就多了。” “是,陛下。” 兴安躬身,虽然他也不知道圣人为何如此说,但听命行事,总不会大错。 第754章 法规的影响 最先响应专利法规的,不用多想,就是京城商会。 版权专利法,其实最受益的就是商会,而朱祁钰生怕这群老资本家看不懂,所以先让京城商会打个样。 毕竟制衣坊之前就握着一大堆服装设计版权,但那是和设计师签订的协议,在维权方面有着巨大的漏洞。 而现在,朝廷出面填补漏洞,由刑部出示的表格模板,填起来也不是很难,只是数量有点多罢了。 “圣上有先见之明,难怪契约中皆是买断设计样式,现在应该说是买断版权了。” 陈凝香喃喃感叹,身边的主事手中不停,一叠叠的契约文件摆在旁边, 不过,京城商会签署的表格不是个人,而是组织,以制衣坊为版权所有主体的签署方式,可以免去找代理人的麻烦。 而整个大明,只有京城的工部才能受理版权专利事宜,变相提高了京城在商会中的重要性。 “陈会长说的是,这法规,利国利民,想必只要想通的人多了,那往后百姓就不用受制于大族了。” 主事一脸崇敬说道,不过陈凝香倒是不这么觉得,因为掌握资源的人,有的是方法。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像是京城商会这种买断版权,也是方法之一。 只要契约成立,买断的可不仅是版权,甚至连人的知识都可以直接买断,不过是出价能否让人满意罢了。 虽然自己是商会会长,但是这种用金钱就能买下别人千辛万苦的知识,让陈凝香还是有些不喜的。 可话说回来,相比虚无的名声,现实的金钱确实更能衡量知识的价值,同时也能让人直接受益。 就算是陈凝香,也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是极。” 陈凝香看着不断从主事那边递过来的文件,这些东西,可都是钱。 对于版权专利法,最先重视的,就是这些在京城的商会。 潮州商会的会馆之中,翁可看着手抄回来的告示,皱眉问着身边的掌柜,道:“此法会不会影响我潮州糖业?” 闻言,那掌柜苦笑着说道:“会长莫不是忘了,那制糖之术,本就是圣上的。” 换而言之,要是圣人想要将制糖的技术注册成为专利,完全有着法理上的依据。 “其上所言之专利保护期限,实用型为十年,制糖之术当属其中。” 翁可愁眉苦脸道:“可是,某觉得,这制糖之术,在南方早已有之,我们不过是提前垄断了交趾的甘蔗林罢了。” “再者,圣上有言在先,其他商会也给面子。” 潮商去年因为白糖,可以说是赚的盆满钵满,为此还承包了交趾大片的甘蔗林,想要继续扩大糖业发展。 而现在,专利法的降临,一旦白糖技术有了保护,那么其他商会就可能合法起心思。 “某觉得,会长多虑了。” 掌柜放下手中的告示,开口道:“当前潮商所经营的甘蔗林不计其数,已然占得先机,朝廷此时出专利法,就算白糖之术公开天下,原料也需从潮商手里获得。” 闻言,翁可点头认同,也就是说,这专利之法,其实圣人早就想到了,等到如今推行,也算是给了他们时间。 “再者,当初已然公开,圣人便看不上制糖之术,怎可能现在还要纳入保护之内。” 掌柜的话,有理有据,顿时让翁可不再担忧。 不过,在讨论之中,翁可也认识到了版权专利法对于他们这种大型商会的用处,只要操作得当,这里面就藏着宝藏。 和潮州商会差不多,其他商会也在内部讨论中发现了该法规的关键。 更主要的是,拥有财力的他们,比普通人更能承受报官所带来的损失。 商会他们关注的是专利,而读书人关注的则是版权。 在法令颁布之后,所登记的着作皆受朝廷保护,若是严格实施,那些书铺就要受到打击。 因为当前付费给作者的书铺,京城也就那几家,还让作者享有分成,而老字号店铺,依仗着原本的名气,依旧是由作者付费出版。 可当那些作者意识到版权的重要性之后,必然会更多的寻求愿意付出费用的商铺合作,并且向工部登记版权。 如此一来,老字号书铺就算着看那些书籍好卖而印刷,那就属于侵权,在天子脚下,自然有办法施以铁拳。 当然,这些需要时间发酵,刚颁发法规,原本严阵以待的工部衙门,现在也不过是一些商会的人来询问,至于那些十分自信的文人,一个也没见到。 制衣坊中,钱锦鸾看着从工部领取的表格。 身为制衣坊的管理层,又身兼设计师,对于她来说,在职期间的设计作品,皆归制衣坊所有。 对此,她并没有异议,毕竟她的身份特殊,而寻常成衣铺,根本不敢接她的作品。 再者,圣人对她有知遇之恩,若不是圣人,她也不会有这项收入,甚至连出宫都不行。 “需要重新向其他设计者再签订一份契约,以便减少纠纷。” 钱锦鸾开口,而旁边正在仔细浏览告示的周氏就抬头,道:“这事要发往商会,由会长定夺。” “是极,当前契约之中,虽然已经明文规定在职期间所设计归制衣坊所有,可是并无限制设计者能否为其他坊厂提供设计。” 稍微思考了一下,钱锦鸾便开口点明要点。 之前朱祁钰不过是让一些有这方面才能的人为自己提供设计稿件,在设计师的身上并没有增加更多的条款。 毕竟,抄袭这种事情止不住,市面上也有模仿制衣坊的成衣,价格自然比不上制衣坊,毕竟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夫人,没人会丢掉脸面去买一件仿品。 也正是这种间接垄断式的运营模式,整个京城的设计师,基本都和制衣坊有合作关系。 朱祁钰自己也没想到,法令颁布之后,第一个受影响的,会是自己那些最为遵纪守法的产业。 不仅是钱锦鸾想到了,书铺、杂货铺等掌柜也同样有如此的想法,而他们的上级,便是京城商会。 第755章 律防君子 法律只对遵纪守法的人有约束力。 朱祁钰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其他商会和个体都静悄悄的,而自己的产业,纷纷传达需要修改各种合作契约的意思。 所以陈凝香来了,和钱锦鸾还有周氏一起坐在朱祁钰的对面。 作为最高层的领导,平时的经营自然不需要多在意,可是涉及到根本,就需要他来做决断。 钱锦鸾和周氏会来,也是因为最近她们就住在景仁宫。 放假期间,朱见深待在紫禁城里也没啥事,天天就出来找朱见济玩,索性就直接住下了。 待在景仁宫的好处就是,在有护卫的情况下,他们甚至可以去街上玩。 而连带着,就是孙太后,然后就是钱氏和周氏。 “如此说来,就是想要将设计师和发明者纳为职员范围之内,并确保其在职期间不和其他组织或者机构合作?” 朱祁钰看着陈凝香所写的计划书,其实就是所谓的霸王条款。 看到这些建议,朱祁钰可以想象,那些其他的商会现在估计也在酝酿。 “这是我给王恭厂工匠的劳务合同,你们看看,是不是这样。” 比起在外的产业,涉及军事上的条款,总归要比民营还要严格许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年限的卖身契。 既然要颁布这类法令,不仅是朱祁钰,于谦也想到了王恭厂和西山兵工厂,当然还有天津造船厂这些。 其实,在军事上,所谓的专利不过是一纸空文,国与国之间在这方面,只有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不存在你的专利武器,我不能用的情况。 有剑在手,谁管你专不专利的,难不成因为你有专利,我就得认命挨打? 也正是因为如此,像是王富贵,就享受不到专利带来的红利。 今天他要是敢公开子弹和无烟火药的技术,朱祁钰明天就敢连他家的蚯蚓都竖切成两条。 新的劳务合同就孕育而生,而且相比民营,涉及军事上面的工人,签的那是终身保密契约。 三女都仔细看了合同的内容,心中皆在想,果然圣人早有预料,这都给她们准备好了模板,让她们可以比其他商会更早一步。 “合同签署在民营方面属于自愿原则,不会像军方那样,拥有绝对性,所以在定制条款时,你们要适当放开,否则刑部那边并不会受理。” 朱祁钰点着桌面说道,避免大明的第一场霸王条款的官司出现在自己产业里,那样可就有些麻烦了。 “凝香,你也知道,京城商会乃是标杆模范,不仅要考虑自身,也要考虑员工。” 目光看向陈凝香,没有轻纱遮掩,现在的陈会长,越发有英气,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果决。 “明白,陛下。” 看完手中的合同,陈凝香将其放回桌面,继续道:“那商会内部应该建立一处专门负责处理这方面事宜的部门,否则恐会产生混乱。” “朝廷有吏部,主管便是人事任命,商会可以在下辖超过十人以上的产业设置人事部,专门负责员工招聘与纠纷。” 因为之前发展并不是一下子就十分正规,就好似招聘之事,很多都是主管或者掌柜直接负责,就好像制衣坊刚建立之初,就让于璚英帮忙了段时间,当时她所负责的,便是人事。 现在摊子大了,需要规范起来,既然陈凝香提起,朱祁钰也就顺水推舟。 而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各大掌柜依旧有招聘人员的权力,毕竟作为领导者,总不能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明白,陛下。” 陈凝香的嘴角微翘,带着淡淡的笑容,果然什么事情都难不住眼前的男人。 似乎所有的问题在他身上都有解决的办法,这也是当然,不然他也不会是大明至尊。 而陈凝香如此想,钱氏和周氏则不同。 作为前皇后和妃子,她们自是知道,皇帝之间是有差距的,比如眼前的人和自己那位,这其中的差别,也只有她们才知道。 若是当初自己那夫君有眼前男人一半的手段和想法,也不会最后落了个身死道消的局面。 “陛下,若是那些设计者不愿与制衣坊续签,那该当如何?” 顿了下,钱锦鸾便开口询问。 “老合同签的是两年,若不续签,就按老合同实行,过期之后,就看产品销量,销量高的,再争取,销量平平或者是低的,不续签就不续签。” 作为京城最大成衣铺和制衣坊,还是打通上下游,拥有全产业链的存在,朱祁钰自然有着这样的底气。 而钱锦鸾或许是没有意识到,一个全产业链的企业,其自身就是一处平台,更适合设计师的发展。 想了想,朱祁钰问道:“现在制衣坊最出色的设计者是谁?” 闻言,陈凝香和周氏都看向钱锦鸾。 感受到目光,钱锦鸾俏脸微红,感觉耳朵有些发烫。 “除了钱王妃,整个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人了。” 见状,陈凝香开口笑道,惹得钱锦鸾一顿白眼。 “我是这么觉得,设计者不能默默无名,有了专利法,更应该为制衣坊推出一些设计者,并称之为设计师。” 朱祁钰皱着眉说道:“如此一来,还可以吸引其他有此想法的人,反过来也能提高制衣坊的知名度。” 知道是钱锦鸾之后,朱祁钰就没说要将其推出去,毕竟这事,还需要看钱锦鸾自己的意见。 “陛下觉得妾身可以吗?” 似乎是受到了鼓励,钱锦鸾压住心中的羞赧,抬眼与朱祁钰对视。 “你若觉得行,那朕支持,太后那边,朕自会去说。” 朱祁钰挑了挑眉,对上那水波盈盈的目光,带着些许鼓励,道:“无需理会闲言碎语,只要你成功了,自然会有人帮你辩驳。” 就如同朱祁钰自己一样,现在不也有大儒疯狂为他辩经,而且已然形成了坚实的团体。 “那妾身想要试试。” 四目相对,钱锦鸾没能坚持多久,就移开目光说道。 “嗯,那你先想个笔名,毕竟王妃之名,还是需要一些避讳。” 朱祁钰说着,看向陈凝香道:“之后出个期刊,就用王妃笔名,虽是笔名,但无需隐藏身份,此外挑选过往销量最高的几件产品,着重介绍。” 宣传对于现在的京城商会来说,就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第756章 意见征询的方式 平台和人才是相辅相成的存在。 制衣坊现在已然是京畿地区成衣铺的领头羊,其下的成衣样式册,更是京城时尚的风向标。 当某种观念深入贵妇之心后,想要撼动,就需要再吹出一个能比皇室专供更要好听的故事来。 “是,陛下,” 陈凝香行了福礼,原以为十分麻烦的事情,在圣人这里,倒是觉得简单了。 有了朱祁钰点明了方向,三女现在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纷纷表示告辞,离开景仁宫后就开始做各自的事情。 陈凝香回会馆之后,便开始组建人事部。 像是京城商会这样奇怪的举动,立刻就引起了其他商会的注意。 而在三人走后不久,朱祁钰便收到了高谷求见。 京城通政司,每次有这种法规的颁布,通政司的人就需要向朝廷反馈民间反应。 作为通政使的高谷,手握报纸利器,自然想要好好利用一番。 “你又是有何事?” 原本打算去放松一下的朱祁钰,也好奇高谷到底是什么事。 “陛下金安。” 高谷挪动着来到沙发前,对着朱祁钰行礼道。 “快些起来,说事。” 作为通政使,高谷也是时常会来景仁宫汇报,毕竟,掌握舆论这种事情,前期的尺度拿捏,还是需要以朱祁钰的心意为准。 “陛下,臣以为,可用报纸刊登意见回执,以此收集民意。” 废话也不多说,高谷还没坐下就直接开口道。 闻言,朱祁钰挑眉,这不就是意见征集吗? “如何做,你说。” 指着沙发,朱祁钰让高谷继续。 “回陛下,只要在报纸上刊登,并留下足够的空白,每浏览报纸之人,看到后,就可以撕下这部分,写上见解,再投回通政司,如此以来,比之御史提笔于民间询问,还要省时省力。” 高谷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倒是和朱祁钰想的差不多。 征询百姓意见,在调动百姓积极性的同时,还能增加百姓对法规的信任度,以及让百姓更加心向朝廷。 而当前对于报纸最有需求的,便是各大商会,恰好十分合适。 可这种做法,历朝历代都有弊端。 百姓议政并不是罕见之事,寻常喝酒吹嘘,总会对一些国事指手画脚,可那都是私底下的事,放到台面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并没有掌舵的能力。 而高谷身为通政使会如此建议,其实也是将通政司的本质工作简化,由民被动变由民主动。 “倒也不是不行。” 朱祁钰思索过后,才开口。 其实就算留有空白,能提出建议的人也属于少数。 百姓不是傻子,知道上呈官府和在私底下吹嘘可不一样。 “那由谁来审核?” 朱祁钰看向高谷,说简单点,这是代表着民心的业务,而朱祁钰身居景仁宫,一旦被有心人利用,那皇帝的眼睛就容易被蒙蔽。 审核人员筛选出对自己有利,对皇帝不利的事情,在朝堂并不少见。 “回陛下,由通政司与都察院相互审核,分为两份,上呈天听。” 高谷也早想到圣人或许有这方面的疑虑,拆分对比是最好的办法,如此一来,就不会被一方所控制。 闻言,朱祁钰揉着眉心,没有马上回应高谷。 厅中仅剩水壶不断喷出水雾,为干燥的空气带来些许的湿意。 “可以,朕准了。” 朱祁钰敲了下桌面,说道:“但是,不可事事皆留意见征集栏。” “臣明白。” 高谷自然是知道,并非所有的国政都适合群议,就如朝堂上,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摆出来朝议,对于十分关键且需要强力执行的,多是小会议直接敲定。 “对了,如今报纸广告收入如何?” 法规也不是立马就有效果,比起这个,之前在报纸上增加广告位的做法,倒是能看看效果。 说到这个,高谷的眉眼都笑开了花。 “陛下深谋远虑,财运亨通,仅仅是留有角落之位,就让那些商会竞价争抢,当前一个广告位,便高达百两每日。” 这些收入,一部分上缴国库,另一部分,则是留由通政司运营。 正是有着如此的收入保障,通政司才能以百姓买得起的价格出售报纸。 “每日百两?” 就算是朱祁钰,也有些震惊。 “正是,还有各街道报摊,因报纸而带动书籍售卖,买卖也比寻常书铺要好,因而如今投稿寻求刊印书籍之人也在增多,一旦有了版权法,那么付费刊印必然超过自费刊印,而通政司,将会掌握多数版权。” 高谷越说越是眉飞色舞,虽然是圣人的想法,可这是在自己手里长大的机构,高谷对待通政司,就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 “如今之文人,都在称赞陛下给予他们展示文采的机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之前取消了一些福利,而原本那些有声望的读书人,很快就迎来了通政司的分成签约。 这些人原本就声音大,得利之后,自然更加卖力为圣人辩经。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些混吃等死的人,和这些人根本没得比。 “如此甚好。” 朱祁钰很满意的点头,继续道:“通政司的报纸,内容还是过于驳杂,朕打算,将报纸分类,分为政令大事,另外刊登京城各类物价信息与商业故事,高卿以为如何?” 将报纸分成政务报和商业报,如此能更加方便管理,并且若是要操作,也能更加简单。 “刊登京城各类物价?” 高谷皱眉,没有听得太懂。 “就好比城中有人要售卖房屋,集市中的菜价、炭价、肉价此类种种,皆归于新发报纸,如此以来,人群分类更加精确,新来京城者,也不用被那些牙子坑骗。” 朱祁钰稍微说了一下,顿时让高谷眉眼一亮。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只要这份报纸的销量达到三分之一城,那么朝廷就便向拥有一定的定价权。 这种定价权,可不是朱元璋那种额头一拍,说是多少就多少的那种。 鉴于之前棉花之事,朱祁钰必须再将商会握紧一些。 第757章 颓靡的陈镒 现在京城乃至四周,早晚买一份报纸,已经成了一些人的习惯。 通过报纸,平头百姓可以在喝酒吹嘘的时候,表现出自己知道的比别人还多的优越感。 当然,商会这类可以通过报纸上对政策的一些解读,避免自己发生误判,这方面,朝廷官员也是如此。 因为出自通政司,报纸所代表的就是朝廷,也没有人会拿着报纸直呼妖言惑众什么的。 “如此的话,倒也是不难。” 高谷所想并没有朱祁钰那么多,不过是再城里一版刊登物价的报纸,最多也就是让人多去市井走走。 想到这,高谷突然灵光一闪。 意见征集本为政事,通政司改主动为被动,虽然大大减轻了官吏的工作量,可同时也让官吏变相脱离了百姓。 而圣人反手就甩出与百姓生计相关的物价报纸,这不就是在告诫他,勿忘本吗? “陛下,臣明白了。” 高谷当即起身,朝着朱祁钰弯腰,恭敬行礼道。 闻言,朱祁钰还以为高谷明白了自己的心思,顿时满意说道:“那就去办吧,都察院那边,朕会让舒良走一趟。” “是,陛下。” 高谷回应之后,便道:“那臣这便告退。” 像是报纸这种东西,当前还属于朝廷垄断,有着基础销量支持,朱祁钰相信,新版的报纸,很快就能遍布京城。 到时候,通过舆论来影响物价,可比那些暗地里造谣来的简单多了。 “舒良,去传陈镒过来景仁宫一叙。” 反正都见那么了几趟人,朱祁钰也不介意多见几个。 “是,陛下。” 舒良在一旁躬身退出景仁宫。 而朱祁钰则是开始换茶水,这法规发布,最忙的就是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也是朱祁钰没想到的。 可谁叫自己本来的产业就多,而且很多新东西,并不是那些官员可以举一反三的。 等舒良离开,朱祁钰靠在沙发上休息,侧头问兴安道:“西边的锦衣卫,可有消息传回?” 闻言,兴安垂首,道:“回陛下,尚未有消息。” 甘肃百废待兴,而哈密更是被忠顺王哈密屠戮一空,锦衣卫没有那么快进入帖木儿汗国。 “那南边呢?” 比起军团大战,锦衣卫所负责的,多是那些没有摆在台面上的事情。 “也没有,陛下。” 兴安再次回道。 南边主要是抓拿蒲氏,马卫国入了安南,就更加没有消息了。 没摆上台面的活动就是如此,甚至有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 朱祁钰重新烧水泡茶,没多久,陈镒就小跑着来到他面前。 “臣,拜见陛下,陛下金安。” 除了朝会外,陈镒很少受圣人的召见。 今日被圣人传唤,可以说是诚惶诚恐。 “起来吧。” 朱祁钰开口,道:“通政司上呈建议,在报纸留版建议栏,所收回执,由通政司与都察院一同审核,分出民间有效建议,供国事之用。” 大概说了下高谷的建议,朱祁钰就闭口等陈镒的回应。 收集民间民意,本来就是御史的职责,而陈镒作为都察院一把手,听到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圣人觉得最近御史有些懈怠了。 随着皇权的权力日益膨胀,文人御史也不是悍不畏死,否则王振也不能做大。 像是目前在外的将领,换成以前,这些御史就算没事也要找点事弹劾,可现在这种弹劾都少了许多。 一旦御史失了锐气,那么都察院就会重新回到王振擅权的时候,成为一柄人人可用的枪。 “回陛下,此事臣以为极好,会同通政司建立沟通,保证信息相通,确保审核无误。” 陈镒垂首说完,才半屁股坐到椅子上。 “如今御史无往日之锐气,是否是因总宪之位悬而未决?” 看向陈镒,朱祁钰推过茶杯,问道。 原本要捧茶的陈镒,手一晃,滚烫的茶水洒在手指上,但是面不改色,强行忍了下来。 “陛下,是臣失职,还望陛下降罪。” 将茶杯放回桌面,陈镒起身麻利跪在地上叩首。 “御史,掌监察百官,又为三法司之一,如今一个个畏事如畏虎,你觉得合适吗?” 没有让陈镒起身,朱祁钰就开口,缓缓说道。 “回陛下,不合适,臣已改革都察院风气,清退那些无能之人,相信不久后,便能有效果。” 陈镒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开口抢救道。 圣人动了六部,改革了军制,甚至连锦衣卫和缉事厂都大刀阔斧改革,只有都察院,动都没动过,甚至连陈镒自己的位置也没动。 可正因为如此,相比之下,其他部门展现出了蓬勃的朝气,而都察院则是暮气沉沉。 本来就是经历了正统年间的糜烂,御史之中,能人在外,如之前的于谦、王翱等等,留在朝堂的,那是经过王振认证的好御史。 圣人的放任,又让总宪悬而未决,导致陈镒的话语权越来越低,这也是陈镒后面才体会到的。 “哦?”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清退无能之人,就能一改都察院风气?” 这种小打小闹的改革,在朱祁镇时期就没有丝毫用处,所谓将熊熊一窝,但现在皇帝是朱祁钰,陈镒觉得,先给都察院换换血,将外面那些能臣给换回来,如此便可让都察院重整风气。 可是,这样做的弊端也很明显,那就是时效短暂。 所以,圣人的问话,陈镒还真不好回答。 “先起来,别紧张,朕不过是心忧都察院长此以往,御史之职会被他人看轻。” “谢陛下开恩。” 陈镒再叩首,起来坐回位置上,抿了抿嘴,道:“陛下,臣也知如今朝堂御史失职,需刮骨去毒,可臣实在不知从何处入手。” 闻言,朱祁钰抬眼看向陈镒,现在的陈镒,已经没有了当初午门时的意气风发,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萎靡。 “不知从何处入手,无非就是名不正,若朕给你总宪之职,你可有信心?” 朱祁钰也觉得是时候,就没再想将都察院放在一旁,没看陈镒都现在这模样了,再下去,说不定都察院就烂了。 似乎听到了什么幻听,陈镒猛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758章 大相径庭 都察院左都御史,这是陈镒梦寐以求的位置。 午门之时,他就想凭借清理王振余孽,要挟其他人的同时,进左都御史。 可是,尚是监国的圣人,以极快的速度抄了王振全族,又命锦衣卫和东厂彻查。 外加当初殴打朝廷命官的罪责,陈镒当时便偷鸡不成蚀把米。 圣人用总宪之位来吊着陈镒,这是陈镒也知道的事情,可是当官就是为了进步,他不得不咬钩。 “陛下,臣无能。” 陈镒叩首,他知道,现在只要他做出保证,那圣人肯定会给他升职,可是打包票的事情,总归是祸事。 “哦,那算了,朕看那王翱,是可造之材,他应该可以重整都察院风气。” 朱祁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那没你的事了,去帮通政司搞好审核的事情就好,退下吧。” 不想担责任,又想要高升,世界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朱祁钰又不惯着陈镒,既然无能,那就继续无能好了。 跪在地上的陈镒没有抬头,也没有领命。 什么叫骑虎难下,现在这个情况就是很好的诠释。 这次走了,陈镒未来就止步右都御史,而且有了陈镒这个反面教材,那些地方的右都御史,像王翱这样的,机会就大更多。 喝完一杯茶,朱祁钰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陈镒,把小聪明当成职场高情商,简直就是弱智行为。 “怎么?” 忍住上翘的嘴角,朱祁钰扬了下眉,对陈镒问道。 “陛下,臣愿立军令状。” 陈镒当即开口,道:“给臣三,不,一个月时间,必让都察院焕然一新!” 说完后,就是哐哐磕头,可许久都没等到圣人的反应。 朱祁钰俯视着陈镒,许久后,陈镒头都磕肿了,才听到圣人开口,道:“别磕了,起来吧。” 陈镒如蒙大赦,吊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心中泛起感动之情,差点就哭出声了。 “现在不无能了?” 站起来的陈镒,就跟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垂着头,咬紧牙根,努力平复着心情,听到朱祁钰的话,便开口道:“是臣错了,臣想当然了。” “罢了。” 作为皇帝,朱祁钰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敲了敲桌面,道:“别忘了你的军令状,若是没看到效果,你这都御史也不用干了。”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并不是说皇帝喜怒无常,而是需要站在道德制高点,否则喜怒无常的皇帝,那就是纯神经病。 现在的朱祁钰便是如此,本就是给机会让陈镒有所表现,而陈镒一句无能,就想着三辞三让换来自己的制高点,如此便能减少承担责任。 一旦朱祁钰再让他当了总宪,那意义就不一样了,事情他去做,责任圣人背。 陈镒确实是想当然了,可朱祁钰现在也不是非他不可。 三法司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而在朱祁钰手里,缉事厂可以灵活暂代其中某一个机构。 更不要说现在的刑部其实已经将大理寺大多数刑狱审判给包圆了,而都察院作为主要监察、弹劾百官的法司,是填补刑部的缺漏,所以朱祁钰才需要正常运行的都察院。 否则,当初巡查组就直接让都察院去办就行,哪需要直接出动多个部门。 “臣领命,定当不负陛下!” 陈镒再次叩首,这总宪之位,来之不易,得到的不仅是位置,更是一份悬在头上的刀。 走出景仁宫的时候,他的头还有点晕。 “嘶~” 揉了下发肿处,陈镒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总宪可是头疼,咱知道些金疮药,不知道总宪需不需要。” 身后传来轻快的话语,让陈镒不禁站直了身体。 听声音就知道,来人便是圣人近侍,秉笔太监舒良。 “谢舒太监关心,下官无事。” 陈镒转向舒良,身体微微前倾。 闻言,舒良立刻摆手,各大太监虽然品级不高,但是权力极大,因而称太监那是尊称,但文人与阉人一直不对付,除了那些拍王振马屁的,很少会用到尊称。 “当不得,当不得,总宪可莫要如此。” 舒良三步并做两步走,来到陈镒面前,道:“臣一介内官尔,可当不得总宪大人如此。” 再者,看品级的话,秉笔太监也不过是正四品,根本当不起眼前这位正二品官员的大礼。 陈镒有些恍惚,看向舒良,想起了当初王振之时,被尊称太监,那是基本操作,甚至公卿见了王振都行跪拜礼,而现在的舒良,已经达到了王振当时的地位,可是两者的态度,却是大相径庭。 “多谢舒内官。” 陈镒再拱手。 听到陈镒改口,舒良才扬起嘴角笑道:“咱这是去吏部,找尚书给盖个章,总宪就先到都察院等着吧。” 说着,舒良目光看向手中的任命文书。 升官提拔,大明有着一套成熟的流程,由内阁和吏部协商,推出候选人,让圣人选择,若圣人不满,就打回去,让内阁和吏部再次提名。 这类的候选人制度,大大避免了皇帝乾纲独断,随意提拔官员,导致朝堂乌烟瘴气的场面。 只不过,权力不会被关在笼子里,只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这样推出的候选人,成就了阁老的巨大权力。 当然,只要是人设置的制度,自然也要看人。 身为大明最高权力组织和最大权力个人,皇帝当真要提拔人,若是内阁反对,那也只能抗议,从其他地方下绊子。 而朱祁钰提拔陈镒,也算是顺水推舟,再加上内阁现在主要是五部尚书,其中两个自己人,另外三个并不是一条心,金濂更有倾向圣人的态度,所以只要不涉及他们自己的部门,提拔谁的问题都不大。 这才有了舒良送任命文书往吏部批示,再送往都察院宣读这件事。 陈镒也没想到圣人的速度这么快,可谓是雷厉风行,他前脚出宫,舒良后脚就跟出来了。 “那本官便在都察院恭候舒内官了。” 好事的圣旨,多是提前告知,好让人沐浴焚香,知道该怎么迎接。 说完之后,陈镒觉得额头没那么疼了,立刻就往都察院方向赶去。 第759章 秋去冬就来 出动舒良去办陈镒升迁这件事,也是朱祁钰要表现出对都察院的重视。 这群御史,在朱祁钰登极之初,还能在别人的教唆下弹劾,可这种弹劾,几次之后,杀了几人,就没什么人敢做了。 处理完这些事,朱祁钰也喝了不少茶,就跑去厕所放水。 再出来,就看到汪招娣坐在沙发上等他。 “你也是为那版权之事?” 想都没想,朱祁钰就坐到汪招娣身边,一手将其搂入怀中,问道。 “陛下果然有先见之明,妾身实在佩服。” 没有推诿,汪招娣靠在朱祁钰肩头,道:“陛下也知道,妾身那小说也小有名气,可是终究不能以真名示人,版权签署需实名,所以来问问陛下。” 鼻尖萦绕着清香,那是香水和肥皂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朱祁钰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才道:“这又不难,为夫让人拟一项保密条约,皇后签字便可。” 说着,朱祁钰捏了捏那水嫩的脸蛋,笑道:“皇后是忘了,那出版书铺本就是朕的。” “那妾身还得多谢陛下了。” 美眸流转,汪招娣抬头看向朱祁钰,吐气如兰下,让朱祁钰有些蠢蠢欲动。 “不过正如皇后所言,是有些人喜欢用笔名,不愿真名示人,这保密协议,倒是可以推广一下,这都多亏了皇后。” 调整了一下坐姿,朱祁钰一本正经夸赞道。 天气虽然还有些炎热,但厅内有冰鉴散发凉气,倒不会热。 “能为陛下分忧,那是妾身分内之事。” 老夫妻之间,一点小动作,汪招娣就知道朱祁钰在蠢蠢欲动,便开口道:“这秋去冬就来,过些时候,就不能游泳了,陛下那泳池,妾身倒是觉得挺好玩的。” “皇后也是这么觉得!” 朱祁钰大手一拍,拉起汪招娣就往泳池走去。 都这个时候了,身为男人,再推脱就说不过去了。 因为泳池,朱祁钰还专门为妻妾设计了泳衣,虽然不是那种三点式的,但是史库水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身上厚重的衣服换成大裤衩,而汪招娣披着大毛巾,盖住大部分身体,就算露出那修长的大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是羞的不行。 因为没有弹性材料,只能采用丝绸这类纺织品,但也足够让朱祁钰两眼放光了。 现在暴露身体和床笫之欢可不同,更何况眼前朱祁钰那直勾勾的眼睛,似乎直接穿透了毛巾,将自己的身体全都看了去。 不过,一想到本来就被看过,汪招娣那砰砰乱跳的心,才平定了一些。 朱祁钰是不知道这个时代女性是怎么保养的,但是,眼前女人的皮肤细腻白皙,脚指头如同粉玉,紧紧扣在一起。 还未入水,便是芙蓉。 看到那搭起的帐篷,汪招娣都忍不住刮了朱祁钰一眼。 只见朱祁钰迫不及待跳入水中,就站在水池边上朝汪招娣伸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朱祁钰那正常的生理反应,并不影响他十分正规的教汪招娣游泳。 游累了,就躺在遮阳伞下,品尝瓜果和冰饮,之后之事,便不足外人道也。 都察院中,陈镒领着众御史跪在衙门中的空地处,听着舒良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联承天佑命,致力于国家昌盛、百姓安乐,陈镒忠诚耿直,才智出众,特进为左都御史,掌院事,往后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钦此。” 因为是皇帝特批,所以才会有圣旨宣读,其内容最主要便是进为左都御史,掌院事,前面夸赞,后面嘱咐,这类圣旨基本就是这么个格式,其中还带着日期,还有各部门印章,不过这些就不需要读出来了。 等陈镒双手高举,接过圣旨,口中大呼:“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过场便算是走完了。 剩下的是官服会稍微慢一点,毕竟需要量身定制。 承受着身边同僚的恭维,陈镒皮笑肉不笑,毕竟这些同僚们还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这个官位,自然需要代价,而身为代价,现在正拱着手,笑呵呵奉承着陈镒。 在景仁宫说要清退无能之人,便是陈镒原本就有的打算。 当然,现在这欢乐的气氛,说这个就有些不美了。 就让他们多一些开心的时刻。 “舒内官,这趟辛苦了。” 双手上前,欲要握住舒良的手,可是舒良毕竟老成太监,稍微一躲,反手握住陈镒的手腕,道:“不辛苦。” “这。” 陈镒欲言又止,随后才收回手,道:“习惯了。” 如此明显的拒绝,陈镒反应极快,时代变了,太监不收红包了,袖中滑银之术,便无了用武之地。 “咱也习惯了。” 舒良笑着说道,也没有点破,再拱手,道:“咱这也恭喜总宪大人升迁。” “那某就多谢内官了。” 陈镒回应,将圣旨护在怀中,看着舒良带着内官转身离去,深刻感受到了皇室的变化。 大太监不受礼,便让有心之人水泼不进针扎不透,让宫内形成一道无形的保护膜。 眼见宣旨的人都离开,陈镒才轻咳了声,对着一众同僚开口道:“都回去做事吧。” 现在还未下值,所以陈镒并不急着将圣旨拿回家供起来,只能做完事才行。 舒良领着人回景仁宫,正想着到圣人面前复命,可是一问才知道,圣人正在泳池里游泳,到了门外,却被兴安拦住。 “有事都等着,现在陛下忙着。” 兴安看了舒良一眼,压低声音说道。 顿时,舒良瞪大了眼睛,随后眼观鼻,鼻观心,已经懂了兴安的提示,站到月亮门旁,与兴安一人一边,跟门神一样,挡住那些想要进去的人。 没多久,两人就看到,皇贵妃身后跟着宫娥尚宫,款款而来,立于月亮门前,道一声:“皇后殿下有召。” 两个门神顿时就让开了道路,直接放行。 作为圣人近侍,他们也不多问,甚至直接放空脑子,选择性屏蔽了四周的声音,至于宫娥尚宫,则是直接被遣了回去。 第760章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回到家中的陈镒,拒绝了家人的恭贺,而是枯坐在书房之中。 大明一开始所建立的监察制度并没有问题,甚至是锦衣卫和东厂,也没有什么问题。 以三法司为代表的刑、检、法,再加上六科给事中。 太祖给予了这些人权力,也是给腐败套上枷锁。 可问题又是出现在这方面。 位卑而权重,随着监察范围的不断扩大,连官员的前途也被这些人握在手中。 建国之初,朱元璋给了都察院这独特的权柄,而当时的官员在经历过元末之后,皆有重振华夏的美好理想。 俸禄少一些无所谓,高官俸禄乃是过眼云烟,让百姓能走出元末的苦难,才是他们的希望。 可到了永乐年间,贪官污吏,遍布内外,剥削及于骨髓,十三道监察御史,所到之处,有司公行货赂,剥下媚上,有同交易。 至宣德初,官员们宴会聚乐,均以奢侈相尚,歌妓满于宴席之上。 这种变化不是突然形成的,而是自然而然。 朱瞻基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便召杨士奇、杨荣询问,得到的答案便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观为巨贪。 后面就如陈镒所想的操作,清退流放了一群不合格的都察院官员,给都察院来一次大换血。 可是,吏治清明了吗? 并不见得。 否则也不会短短几年,到正统就眨眼间腐败了起来。 而若是三杨和当时改革都察院的主刀人顾佐真的改革了都察院,王振就算再恃宠而骄,也不会拥有把持朝政的机会。 要知道,王振一般有事情,问的那可是杨士奇。 而当初张太后打算直接赐死王振这个家奴的时候,也是杨士奇直接下跪求情。 蜡烛随着火焰不断滚下蜡滴,陈镒知道,在没有外力的干涉下,自我改革就是空谈。 不过,该清退的,还是要清退。 收获的风吹到了辽东,迎来了收获的季节。 李满住看着田里黄灿灿的小麦,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 他不曾想过,辽东的土地竟然如此肥沃,那小麦的麦穗都耷拉着,饱满的硕果,无不在告诉田里的百姓,小麦吃得很饱。 女真本是渔猎而生,寻常种田都是掳掠人过来。 可现在,李满住才见识到了专业种田的人,所种出来的田,和那些抢来的根本不一样。 当前,这里的前提便是保暖。 若无法有效御寒,农户根本无法熬过冬天,就谈不上种田了。 “李纳哈,你看看这穗,看看这田,应该有个几百斤吧。” 捧着麦穗,李满住将改名后的古纳哈叫到身旁,喋喋不休的说着。 “你爹我还是有种田天赋的。” 看着笑呵呵的父亲,李纳哈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只是回应道:“按照司农寺估计,最多三四百斤。” 相比李满住这个大老粗,李纳哈已经开始系统性接收来自中原的教育,说出来的话,那都是讲依据的。 “三四百斤,呵呵,三四百斤,呵呵呵。” 听到儿子的话,李满住笑容更甚。 以前他们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田地,能有一个一百斤就要感谢天神的恩赐了,现在,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他也能种出三四百斤的地,简直就是李满住梦寐以求的事情。 “一亩三四百斤,十亩就是三四千斤,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地,有了一个好开头,外加上朝廷物资的支持,李满住相信,未来眼前都会是黄灿灿的。 没有理会李满住的话语,李纳哈弯着腰,挥舞镰刀,收割着饱满的小麦。 将原本的外敌纳入统治范围,教他们种田,而不是让他们依旧保持着渔猎的传统,这让整个辽东的粮产能够得到稳定的收成。 李满住口中的吃不完,指的是像他一般,拥有大量田地的人,至于普通农户,还是需要考虑冬天的粮食储存问题。 从京城派到辽东的人,需要从古籍和本地农户口中得知适合的作物,再保守试验的同时,尝试出最适合辽东的农作物,最好是能抵抗严寒的。 除了小麦,辽东还普遍种植大豆,亩产二三十斤,主要是满足牲口食料的供应。 在海运和陆运的加持下,辽东乃至辽地的开发才有可能性。 手里握着镰刀,李满住觉得,这可比那些弯刀要好用。 随着麦子一片片倒下,时不时有农户站起身,捶了捶腰间,短暂休息之后,便再次弯下腰收割。 辽东的这次收成,对于沈阳城的建设可谓是锦上添花。 朝廷当前并不奢求辽东一波暴富,一下子成为粮食重镇。 对于沈阳城的建设,冬季农闲之时也是关键,有了收成上的补充,极大减缓了朝廷压力。 一天的忙碌,李满住觉得十分充实,至少比坐在马背上打打杀杀还要让他满足。 “父亲,我还要上晚课,就先去洗澡了。” 融入大明,在生活习惯上的改变也是巨大的。 李纳哈现在可不会一个月都不洗澡,不过也不是在家里洗,而是去大澡堂。 外加上他与中原人不同,还需要多学习一项语言,更是建州指挥使李满住的长子,所需要付出的努力,比普通人还要多。 当初在刘安大军面前,他们连战都不敢战,从此李纳哈就本分了起来,但就算是这样,大明依旧给他机会,没有彻底抹杀他的可能性。 这也是鉴于李满住积极内附的态度,说让他们当个富家翁,就让他们当个富家翁。 因而,李纳哈没有满足物资上的基础,相反在为进入大明军队而努力。 李满住闻言,就上前拍了拍李纳哈的肩膀,道:“为父知道你的志向,也支持,更相信圣上的度量,可也不用这么拼吧。” 像他们这样的人,越是努力,就越可能被怀疑,毕竟那什么烂大街的帝王心术,谁都能研究出来个一二。 可是,在李满住详细打听了当今圣人之后,就想到,若是故意装弱势,反而更没有出头之日。 没办法,圣人耿直,很多时候,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李纳哈看了李满住一眼,这一年里,自家的父亲,长胖了不少。 第761章 一起搓澡的关系 “又不是只有我,谁都知道,现在朝廷缺人,我不努力,其他人就顶上去了。” 内附的可不仅仅是李满住,还有那么多部族,其中有不少人都看清了情况,比起和大明作对,加入大明更加划算。 李纳哈的夜校之中,就有不少其他部族的子嗣。 要说卷,就没人比他们更卷。 没有理会李满住那吃惊的表情,李纳哈就直接回家,出来就是捧着木盆,里面装着换洗的衣服。 辽东大澡堂,乃是朝廷提供的公共服务,发扬华夏悠久的搓澡历史。 水垢何曾相受。 细看两俱无有。 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 轻手,轻手。 居士本来无垢。 华夏对洗澡历来都很重视,大文豪苏轼都要借搓澡去暗喻他的人生经历。 而朋友之间,相约大澡堂,也是交情好的表现。 当李纳哈踏入澡堂,便看到原叶赫部的齐尔哈尼也捧着木盆,朝前台摆出几文钱,领了牌子,回头发现他后,就露出笑脸,道:“纳哈弟也来搓澡?” “这次换你给我搓澡了。” 李纳哈上前,交了钱,同样领了牌子,晃了晃说道。 大澡堂里,雾气升腾,一个个坦诚相见的汉子,相互对视一眼,随后就判断出谁大谁小。 先用脚尖试试水温,轻点几下,满是黑毛的小腿再慢慢踏入浴池之中。 在这里,铁汉也有别样的柔情。 相比中原人,女真人对于澡堂更加热爱。 将半个身体沉入水中,李纳哈发出了舒服的嗯哼声。 “纳哈弟,今天收了多少麦子?” 齐尔哈尼坐到李纳哈的身旁问道。 “也就收了一亩地,今年收成不错。” 将毛巾盖在脸上,李纳哈闭眼回答。 “我也差不多,这种地,可比骑马还要累多了。” 以前都是看着奴隶耕种,齐尔哈尼不由得发出感叹。 “比起这个,千字文你会默写了吗?” 李纳哈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已经在背诵了。 “还不会,这太难了。” 说到学习,齐尔哈尼的表情都皱到了一起,似乎想起比种田更苦的事情了。 “你呢?” 齐尔哈尼转头就看到李纳哈正在背诵,顿时就说道:“晚上检查的时候,你就给我些提示,让我抄一下。” “不可能。” 想都没想,李纳哈就直接拒绝道:“要是被先生发现了,我可不想挨戒尺。” “还是不是兄弟了,这点小忙都不帮!” 齐尔哈尼顿时就开口道,而面对他的质问,李纳哈掀开毛巾,看了对方一眼,道:“那是兄弟,到时候先生的戒尺,你都接了?” “这个,古话不是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们可是一起泡澡的关系。” 听到要自己挨罚,齐尔哈尼的语气就弱了几分。 闻言,李纳哈看向周围,有不少同学正在靠过来。 “这关系有点多。” 基本上都是一个圈子的,所以一起泡澡,一起学习的也很多,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们所接受的,也是华夏的蒙学,至于他们原本的文字和历史,皆不在教学范围之内。 随着同学们聚在一起,那些在上课前验证一下自己的学习成果的人,相互开始背诵并抽查了起来。 见状,齐尔哈尼也飞快加入其中。 而大澡堂并没有将中原人和女真人分开,看到女真人在磕磕绊绊的背诵千字文,不少有文化的中原人也习惯了。 甚至,还会有人热心帮他们点出错漏之处。 作为辽东最佳的交际场所,大澡堂让女真人的融入更加和谐。 不久后,趴在床上的李纳哈,咬着牙说道:“你这是在报复!” “搓背就要用力,否则搓不干净!” 齐尔哈尼看着李纳哈红彤彤的背部,十分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 “你看看你这泥,都能拿去烧砖了。” 龇牙咧嘴的李纳哈,忍着背部的疼痛,恶狠狠瞪了齐尔哈尼一眼,心想着下次帮他搓澡的时候再还回去。 将换洗的衣服送回家,几个同学约好地点,一起走向夜校。 辽东没有那么多的教师资源给他们安排私人教师,而李纳哈他们所上的夜校,也就一位先生,姓宋名子言。 和林北那样的落魄秀才一样,在南方,宋子言看不到出头之日,便随着行商来到北方。 恰好就响应了朝廷对于辽东的各项支援政策,来此教书育人。 辽东原本就有不少女真人,可是并无从事教书这个职业,再加上朝廷是尽量让汉人去教女真人,宋子言就是如此在辽东待了下来。 学生的年龄有大有小,下到八岁孩童,上到二十余岁的汉子,都坐在同一间教室之内。 对于学生的区分,主要便是看对方的学习成果,宋子言对不同情况的学生,会布置不同的作业。 像是李纳哈他们这种,已经开始要求默写千字文的,可以说是夜校里的学长。 夜校也并非是什么专门的私塾,不过就是宋子言的家,二楼便是卧室,一楼便是课堂。 “宋先生。” 每个过来的学生,第一件事便是朝宋子言行礼,口称先生。 宋子言会站在门口,仔细看哪个学生今天没有来。 虽然是落魄秀才,可是在他心里,教书育人无疑是十分高尚的,所以宋子言做起来也很用心。 直到学生都入座后,宋子言才关上房门,凭借着屋内的烛火,开始检查起不同学生的作业。 这样的教学极为考验学生的自觉性。 比如抽查李纳哈他们的默写,也就是宋子言对他们开口说一声:“你们先默写,等下我检查。” 而后就去查看那些需要直接用到他的学生之中。 所以齐尔哈尼才会觉得有抄李纳哈的机会,毕竟先生一直都很忙。 当宋子言抬头,看到齐尔哈尼的头依旧跟长颈鹿一样伸到李纳哈面前时,他轻咳了一声,告诫道:“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偷来的东西,并不是自己的,没有意义。” 对于女真人,宋子言没有开口就之乎者也,因为他知道,若是言语不够直白,学生就听不懂。 顿时,齐尔哈尼的头就跟乌龟一样,缩了回去。 第762章 民心向谁 房间并不宽敞,可也挤了将近二十来个人。 打开的窗户,时不时会送来凉风。 在摇晃的烛灯下,困意总会悄然而至。 没有头悬梁,锥刺股,学生们相互督促,避免上课打瞌睡。 学习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宋子言在黑板上写下几道数学题,让高年级学生开始解答,同时,他也在检查学生的默写作业。 高年级的数学题,就是普通的多位数加减法。 宋子言原本就是秀才,算学对他来说,只要不是太复杂的算术题,多少也会一些。 在教学生的同时,宋子言也在自学。 不久后,宋子言批改完作业,从讲台后站起来,道:“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有些字,不懂,不会写的要记起来,字不会就记拼音,然后就是齐尔哈尼,你回去继续多读几遍,要是哪里不懂,问问同学,或者来问我,今天就站着上课吧。” 被单独点名的齐尔哈尼,糙脸一红,羞愧站起身,道:“明白,先生。” “去边上站着。” 宋子言指了指旁边,避免齐尔哈尼挡到后面的学生。 “好的,先生。” 齐尔哈尼走到一旁。 这类罚站还好,就腿酸,总比挨戒尺还要好些。 体罚是惩戒中的一种,在教育之中,为了更好的引导学生,让学生知道自己的错误。 就算是齐尔哈尼,被体罚也不会回去告诉家长,那样可能刚被先生罚完,回去就被父母再罚一次。 虽然学识不高,可是精神承受能力,眼前的学生都很强。 这些学生,无论是李纳哈,或是农户的孩子,家家有着不同的原因,但让孩子有出息的目的是同样的。 宋子言的教育不是义务,若是学生承受不住,那就可以直接离开,而那也意味着,在辽东,辍学的孩子除了自学,就再没有受教育的机会。 因为稀有,所以才珍惜。 “诸位同学都知道,现在算学数字,乃是圣上所创,让计算更加方便简练,学习起来也更快。” 宋子言指着黑板上的数学题,问道:“这些题,谁来回答?” 话音落下,不少学生的手都举得高高的,争先恐后想要站起来答题。 点了几个学生答题,再详细为学生讲解答题过程。 “算学乃与生活息息相关,做买卖收钱算账,建屋搭瓦,都需要算学,今天要教你们的,便是简单的图形学。” 说着,宋子言就在黑板上用尺子画出三角形和四边形。 勾股定理是九章算术中的基础,而有了数字和字母这一简化过程,公式看起来就不再那么繁琐。 “学习图形学时,就必要涉及到乘除法,为师便以图形为例,简单说一下,之后九九乘法表要各自抄回去背下来。” 之后的课程便是乘法和图形一起学习,附带乘法表。 对宋子言而言,如今的教材比他学习的时候更加通俗易懂,有时他总会想,若是当初他学的是这种,就没有必要天天摇头晃脑的背诵了。 讲解完高年级的课程,宋子言还要向低年级的讲课。 这期间就让那些刚学完的人自习。 李纳哈看着黑板,用炭笔抄下乘法表,他从来没想过,竟然有如此方便的计算方法。 中原人都是这么学习的,难怪一个个那么聪明。 想必那些城墙能够建的那么高,那么坚固,肯定也有这些知识的功劳。 窗外传来虫鸣声,皓月洒下的银光,铺在街道的青石上。 上完课的学生,结伴着回家。 一路上,他们都在相互探讨课上的内容,总有那么几个学习突出的人是最受欢迎的。 “纳哈,等等我,这乘法表我快抄好了。” 屋内齐尔哈尼忍不住大声道,而李纳哈则是靠在门边,瞪了齐尔哈尼一眼,回应道:“等等等,别大声嚷嚷。” 毕竟是夜里,大声喧哗容易扰民。 宋子言就坐在讲桌后面,他会守到最后一个学生离开,听到声音后,也就看了下,随后笑着摇头不语。 得到李纳哈的回应,齐尔哈尼立刻住嘴,看一眼黑板,再埋头奋笔,心里想着,以后不能再被罚站了,否则学习进度就落后了。 结伴走在月光下,李纳哈很享受这种生活。 身边的齐尔哈尼伸了个懒腰,嗯哼着张开双臂,随后一把搂住李纳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想找个媳妇?” 李纳哈耸着肩膀,挣脱出齐尔哈尼的臂膀,道:“别搞那种有的没的,要是学有所成,到了京城再找也不迟。” 无非就是齐尔哈尼想要介绍他们部族的几个女性晚辈,可李纳哈现在并没有考虑这些。 虽然是内附,但是一些部族还是想着通过联姻来壮大自己的族群,在他们眼里,好像如果不这么做,往后就会被汉人欺负。 李纳哈当然也知道这些,可是,他倒是认为,这样抱团取暖的做法,弊端太大。 明明都内附了,还想着搞团团伙伙,放在地方行政官员眼中,不就是想要搞事的表现吗? “我就说着玩玩,想介绍一下家里那几个妹妹。” 齐尔哈尼无所谓笑道:“你也知道,以前叶赫就是这么延续下去的。” “现在我族姓李,乃圣人赐下。” 李纳哈道:“你认为身边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 齐尔哈尼摇头回答。 “那你们现在还抱着所谓叶赫部,是想在这里重建吗?” 抬头看着皓月当空,夜间的黑暗被银光驱散,李纳哈说着,又转头看向齐尔哈尼。 再怎么说也是难得的朋友,李纳哈可不想看到哪天反目成仇了。 闻言,齐尔哈尼沉默了下来,脚步都放慢了许多。 “可是,若不如此,我们总是弱于汉人。” 这话要是其他人,齐尔哈尼一定会藏在心里,但要是李纳哈,他就敢坦诚相待。 “要是抱团有用的话,那我们学习做什么?” 叹了口气,李纳哈继续道:“没有谁天生比谁聪明,宋先生也是有教无类,朝廷没有亏待我们,若是因为抱团而发生冲突,你觉得,民心向谁?” 第763章 示好 别说其他人不会心向叶赫部,就连自家那喜欢种田的父亲,说不定会成为挥向对方的第一刀。 如叶赫部这样的想法,李纳哈能够理解他们的思维。 简单来说,就是记打不记吃。 给了他们好处是永远不够的,人的欲望只会想要更多。 而对于叶赫部来说,想要更多,那就去抢,去闹。 不过,李纳哈相信,只要时间够长,那些老东西总归要被时代所淘汰。 齐尔哈尼抬眼看着李纳哈的神情,抿了抿嘴,笑道:“懂了,不说了。” 话音落下,两人再次起步。 任谁都知道,大明不会允许任何人在大明的领土上闹事。 大明的发展需要人力,并不介意让那些喜欢闹的人去多多劳动,消耗一下旺盛的体力。 回家后的李纳哈,就看到李满住正搓着小小的麦粒,时不时就放一些到嘴里,咀嚼几下,再满意点头。 “嗯?回来了?” 听到动静,李满住才抬头,就跟一个老大爷似的,向李纳哈招手,道:“快来尝尝,这是刚脱壳的麦子,可好吃了。” 李纳哈上前,接过一捧麦粒,捏出些许,放在舌尖,咀嚼后吞入腹中。 “确实好吃。” “那是,这可是为父亲自种出来的。” 得到李纳哈的回答,李满住十分自豪说道:“我打算送一些去给圣上,你以为如何?” 闻言,李纳哈显露出吃惊的表情,但也没维持多久,思量之后就开口:“全凭父亲作主。” 送小麦给圣人,或许看起来有些秀逗,可若是作为女真人归附之后的成果,那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李纳哈不知道自己父亲是想到了这点,还是仅仅想让圣人看看他的种植成果,不管是哪个方面,无疑都是示好的表现。 “我打算今晚就挑选出最好的麦粒,明天就托人送出去,你可有作业?没有的话,就来帮忙。” 既然自家儿子同意,那就父子齐上阵。 不仅是李纳哈,李满住还喊来了其他人,众人合力挑选出一斤看相最好的麦粒,仔细包起来,准备送往京城。 在同一片天空下,景仁宫的朱祁钰在书房中翻看陈镒所提交的清退名单。 说是清退,其实更像是调任。 本着法不既往的原则,陈镒欲将部分御史调离京城,同时各巡察巡按御史也必须做出调整。 而这些动作,绕不开吏部,也绕不开圣人。 提前上交名单,避免在朝会的时候,吏部和圣人措手不及。 “还不错。” 朱祁钰查看名单之后,点头自语。 国朝本就是缺人的时候,若是动不动就贬职流放,那陈镒就没必要坐总宪之位了。 吏治需要清明,但也不能事事都直接下狠手。 通过调动的手段,将一些利用关系留在京城,或是一直待在富足之地的人调往大明的湖广、甘肃和辽东,这样在惩罚他们的同时,也为地方补足了行政人手。 陈镒这也是通过圣人将孔氏一些人送去湖广苗疆的做法得到启发。 “这些关系户,打乱些就挺好。” 将手中的名单捏在手中,朱祁钰继续道:“去查查这些人。” 陈镒也是人,而只要是人,就难免有私心,朱祁钰不仅要看名单,还要看陈镒若是以公谋私的话,大概在什么程度。 “臣领命。” 兴安垂首躬身接过名单。 像是这种事情,现在皆由缉事厂来处理。 近日因为版权专利法的原因,工部接到了许多申请文件,朱祁钰也想着要是都察院需要清理人,那调动一些去工部,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培养一个京官,以往光是在翰林院,就要待个两三年,之后再到地方历练,然后再回京城,如此的时间成本太久。 因而,才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种说法。 不过,今年的进士就没有入翰林,到时候这惯例就会被直接打破。 朱祁钰靠在椅背上,梳理了下思路。 “对了,天津船厂的那个铁甲船,现在还没有成果吗?” 交代完,朱祁钰如同闲聊般问道。 闻言,兴安将名单收入袖中,便开口道:“还未解决接缝漏水现象,当前有王恭厂工匠前去查看。” “也罢,是朕急了些。” 毕竟是工匠们自己想到的,所以传到朱祁钰这里时,朱祁钰也难免幻想一下战列舰的样子。 不过,以大明当前的工业水平,想要达到战列舰的科技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很多事情,朱祁钰急也没有用,没有牢固的基础,就算集整个大明之力,都不一定能达到朱祁钰想要的成果。 “陛下急天下之所急,这是大明的福分。” 兴安笑着回答道:“如今各处船厂都在复工,海船订单源源不断,相信无需多久,铁甲船必能航行于汪洋大海之中。” “你倒是会说话。” 朱祁钰点了点桌面,随后伸了个懒腰,道:“福利院那边,朕听说了,不少内宫的人,都收养了孩子。” “托陛下福佑,如臣这类家乡遥远之人,幸得寄托,也算是这辈子积德。” 一想到这,兴安就不由得想起福利院里那些可怜的孩子。 虽然现在很多文人都在说什么盛世,可是每每看到孩子的惨状,兴安便时刻警醒自己,这天下,还是有人为了生计抛妻弃子,还有许多人吃不饱,穿不暖,更有溺婴这种非人行为。 寄托于神佛,和亲手做出善举,而且还是能亲眼看到自身善举对孩子的改变,这对阉人而言,是极大的精神满足。 特别是像兴安这种,或是从安南,或是从朝鲜,自幼就阉割的人,他们可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可以过继孩子给他们。 “虽然是好事,可要注意,别把内宫的坏习惯带到孩子身上去。” 朱祁钰忍不住提醒,毕竟一直待在宫内,毫无生活可言,一些内官总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坏习惯。 “这是自然。” 兴安对此也有关注,不过,内官们将福利院的孩子视如己出,有的甚至将自己的俸禄全部捐出,为了就是让寄托自己希望的孩子过得好些。 因而,大家都在监督,一旦发现,那就是自绝于整个阉人圈子。 第764章 铁路兴邦 京城西山。 随着不断有工人加入,旁边村落的农户,瞅准了机会,在工地旁直接支起了小摊。 工地的食堂菜色较为单一,而村民也是看重了这点,利用各种特色小吃吸引荷包略鼓的工人消费。 热腾腾的蒸笼被掀开,香气扑鼻的菜包,白嫩嫩的馒头,引人流口水的咸菜。 别以为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很多时候,农户们也就过年才吃吃白面。 现在余粮多了些,才能出来做些营生。 “老杨啊,今儿也出来外面吃?” 工人的身体看着瘦,可长期在地里讨食,练就了一身的力气。 “换换口味。” 被人叫老杨的人,名叫杨强,过了农活时期,从里正那里得知工地缺人,就来干工,毕竟家里有老有小,卖力气的活能赚钱,总不会嫌多。 工人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搭一把手便认识,然后再吃一顿,差不多就可以称兄道弟了。 包子摊前已经坐满了人,而摊主是一对老年夫妇,除了包子,还为工人准备了羊骨汤。 对于干体力活的人来说,不吃荤腥那干活就没力气,而且最好还要重油重盐。 老夫妇也是抓准了这些点,摊子才在工人之中传开,每次早摊的生意都挺不错的。 “小杨,老样子?” 老人看到杨强,开口便熟络道。 对于老道的摊贩,认人可以让自己的生意更好,除了像杨强这样认得出来的,那些脸熟的,老人也会说一句“又来啦”来拉近双方的距离。 “酱油今天有不?有的话来点。” 杨强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开口就问酱油。 作为华夏万能调味料,酱油可以说是能够满足大多数人的口味。 “有,有,有。” 老人笑呵呵说道,因为是免费提供,所以酱油并不是每天都有。 没多久,杨强面前就摆放着热腾腾的羊骨汤和菜包。 汤面上漂浮着油脂,里面放着一些青菜,虽然没有羊肉,但是口味极好。 杨强先端起汤,润了润喉咙,再掰开菜包,里面是一些应季蔬菜,面皮上沾一些酱油,再往嘴里送。 酱油的咸香弥补了菜包的淡甜,让整个包子的风味都上了个档次。 “老杨,今天听说要打钉了。” 一人直接坐到杨强的对面,对于他们来说,凑桌是十分平常的事情,可没有城里人那样害羞。 “应该是,这不,昨儿还要求都洗澡,肯定是京里的官爷又来了。” 这些事情和杨强的关系不大,第一枚道钉也不是他们这些普通工人来操作的,听说是朝廷来的大匠作来主持。 餐桌上便是相互间信息交流的场所。 “官爷过来就是麻烦,总是搞这些有的没的。” 坐在杨强前面的人一边享用包子,一边埋怨着。 “这有什么,工钱管够就行,他们爱折腾就折腾。” 杨强可不管这些,离家也有段日子了,就是不知道家里的妻儿有没有吃饱饭。 基本上都是同一时间,早摊的工人都离开,留下摊贩吃点剩下的食物,就收摊回去休息了。 铁路的工地里,并没有热火朝天的干活场景。 此时赵荣站在人群前方,双手背在身后,任由衣袍被风吹得鼓动起来。 工人们静悄悄的,目光看向侧方,一群人正用木棍挑起一条长长的铁疙瘩,呼喝着朝这边走过来。 光是看那些扛木棍的表情就知道,这长铁条的重量肯定很重。 到了指定位置,厚重的枕木已经提前架设好,众人合力,将铁轨稳稳放在枕木上,解开麻绳才离开站到一旁。 随后是一个老人走到人前,身后还跟着几个士兵,就算是赵荣,见到他也要微微低头表示敬意。 来人便是吴老头,而他的手中,就捧着一枚大钉子。 “小老儿就来砸这第一枚钢钉了。” 吴老头倒是没有官员那么严肃,拿起钢钉说道:“圣上说这是铁路,也叫轨道,所以,这钉子也叫道钉…” 比起砸下去,吴老头更是向工人们解释了道钉的用途。 士兵握住道钉,看着吴老头举起大锤子。 这一锤子,代表着劳动者相互的信任,毕竟要是砸歪了,信任就没有了。 哐的一声,重锤落在道钉上面,通过铁轨延伸出来的铁板,扎入下面的枕木之中。 一锤又一锤,道钉不断下沉,最后都不需要士兵固定,整个场地,只有吴老头抡锤的声音。 不久,吴老头深呼吸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道:“老了,干不动了。” “吴老言重了,某都没您这么有力气。” 赵荣上前,扶住吴老头,工部的人,只要到了层级,就都知道圣人以前身边的几个老人。 “那你得多练练。” 吴老头稍稍推掉扶住自己手臂的手,笑着说道:“剩下就交给赵侍郎了。” 举行这么一个仪式,主要是让工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闻言,赵荣点头,随后让人拉出一条横幅,其上书写着【实业兴国,铁路兴邦】的字样,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诸位工友,今天我们汇聚于此,为我大明钉下第一枚道钉,这是我大明铁路的开始,为的就是兴国兴邦,从今天开始,铁路将成为大明的血脉,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被后人铭记…” 领导的发言,工人们其实听不太懂。 没有切身体会,他们也不知道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等赵荣慷慨激昂的喊完,心满意足看着旁边的记录官,在赵荣和吴老头他们眼里,这是足以记载史册的一刻。 热烈的掌声在带动下响起来,而赵荣就在掌声中离开。 各自工人领队,开始指挥着工人分配任务。 扛铁轨的扛铁轨,铺枕木的铺枕木,原本冷清的工地,顿时就热火朝天了起来。 站在山坡上往下眺望的吴老头,捏着胡须,对着身边士兵问道:“这火车当真能运十万斤货物?” 闻言,士兵开口回答:“朝中传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真想看看那火车长什么样。” 说着,吴老头双手背在身后,转身走回兵工厂。 第765章 在干活中学习 西山原本就盛产煤,而现在,煤渣被用来铺路基,废物利用的同时,还具有良好的防水性能,提高铁路的使用寿命。 像杨强这种本是农户来干工的人,作业多是挖坑填土。 工人的队伍拉得老长,俯瞰之下,就能看出铁路的走向。 杨强挥舞着铁锹,将土石装入推车运走,作为路基,最主要的就是要夯实。 “老杨,你说这铁路,真能运十万斤吗?” 工友杵着铁锹恢复体力的时候,抽空开口问杨强。 “圣上说能,那就能。” 杨强头也不抬说道,这话并不是敷衍,而是杨强真的就这么想。 虽然他不知道铁路对于他的意义,但是,杨强知道,圣人登极之后,就让他的生活得到改善。 就连手里的工作,那也是朝廷开办,不属于徭役,有工钱,若是有幸能见到圣人,杨强当面都得向圣人磕个头。 “俺也是这么觉得。” 对方说着,朝手掌吐了口口水,握紧铁锹,道:“圣上就是圣上,一出手就是十万斤,这得用多少牛马才能运完。” “想那么多干嘛,咱们就只需要埋头干,以后就能看到了。” 杨强伸了伸腰,稍微休息一下,看向周围,都是像他这样的工人,没有人偷懒,都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干活。 被开拓出来的土地,没有丝毫的绿意,挖开的沟壑就像是土地的伤痕,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人。 来工地干活,不仅有钱,节省一些,只在食堂里面吃的话,甚至连饭钱都省了。 杨强来这边吃,那么家里就能少花一个人的钱,对于农户来说,这是朝廷为他们减轻负担。 比起铁路,这些对于杨强来说,才是实实在在的。 “小杨,你过来一下。” 正干着活,一个小工头就过来喊杨强。 “来嘞。” 杨强回应,将铁锹放到一旁,爬出沟壑,擦了擦手才问道:“把头,有什么事?” 所谓的把头,就是把持某行某业的头目,也就是包工头。 “你平时比较机灵,就去轨道那边帮把手,多学学。” 把头拍了拍杨强的肩膀,对着杨强眨眼。 作为把头,他知道的可比杨强多,往后铁路工程会很多,对于熟练工的待遇,自然更高,要是能从中多学些技术,未来就不缺活计。 “好的,把头,多谢把头。” 闻言,杨强朝着把头拱手并表达感谢,道:“晚上到摊子里吃,俺请客。” “有心了,不过不用,你可得好好干。” 把头笑着拒绝,对于肯花力气,脑子灵光的人,他并不吝啬帮一把手。 杨强来到后方,向领队表明自己是把头叫过来的人,就被指挥着去扛铁轨。 都是工人,不可能说一来就让你站在旁边学什么,工地可不养那种闲人。 杨强也没有抱怨,本来都是使力气,差别并不大。 不过,在扛挑铁轨的时候,杨强能听到工人都在说什么间距什么标准什么的。 听久了,他也就知道,这枕木之间的距离还有铁轨的距离都是有讲究的,还有铁轨要放在枕木哪里,哪里是最好钉道钉的点,如此种种,光是听,他也不是很明白。 不过,等铁轨扛挑到位置的时候,杨强就可以通过观察来验证听到的事情。 比起被动学习,这样的主动学习,所收获的知识更多。 而熟练工便是从这些认真学习的人中脱颖而出,将来成为大匠作也不是不可能。 像是蒯祥这种,匠人中的大宗师,便可称为大匠作。 “锤的时候要快准狠,别把枕木给捶裂了。” 扛挑了几次铁轨后,杨强就站在铁路旁休息,听着那些老工匠指点着工人,还时不时会给他们演示一遍。 没有复杂的文字笔记,度量也是靠着沾过煤粉的细绳,只要将细绳拉直,一个崩弹,就能在枕木上留下一条笔直的线,再通过记号,标记好钉位。 在杨强眼中,这就是木匠常用的手法,并不是很难。 当然,休息也不能休息太久,否则就是偷懒,杨强感觉体力恢复了些,就甩动着手臂,继续运送铁轨。 在如此的工作模式下,铁轨逐渐成型,顺着工人挖出的沟壑,也开始有了几分模样。 另一边,京城的王恭厂外,数头大黄牛,各自都拉着拖车。 完工后的蒸汽机,被分开装在木架子中,此时工匠正扛着将其往拖车上送。 “你到天津,可要牢记工厂安全,别离了地方就忘了规矩。” 徐工正对着一人告诫着。 这台蒸汽机,是要送往天津,而顺带着,还会有技师同货物一起前往,到地方再组装。 “明白,师父。” 对方认真听着,道:“徒弟会牢记在心,不会丢师父的脸。” 闻言,徐工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笑道:“要是丢了脸,可别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徒弟。” “当然,你们也一样。” 前往天津的,可不仅是一个技术。 这也算是京城的技术外移,现在的天津,十分需要蒸汽机。 王恭厂通过对蒸汽机的实际运用尝试,衍生出来了大型吊机、大型切割机等等机型,这一趟不过是开始,在天津能拥有独立建造蒸汽机前,京城在满足自身需求之余,便会向天津输送。 “明白,徐工!” 技师们纷纷开口,作为工业开拓者,他们身上的使命很重。 工业并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够撑起来的,这些人除了操作组装蒸汽机,更要在天津开枝散叶,为整个大明教出更多的技师。 黄牛晃动着脖子,朝天发出悠长的哞声,似乎是在提醒那些还在交谈的人快一些。 为首的护卫拍了拍牛脖子,随后朝徐工说道:“时辰不早了。” “好,你们注意安全。” 闻言,徐工朝着众人挥手。 护卫头领走到一旁的骏马,翻身上马之后,朝后喊道:“出发。” 这一队奇怪的运输队就缓缓启动,通过京城的大道,朝着城门出发。 日渐西斜,队伍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技师们迎着阳光,脸上满是朝气。 第766章 送锦旗 蒸汽机在王恭厂的试验中,可以削铁,也能削木头。 若是用在木工,锯小木头物件,总让厂里的工匠觉得有些大材小用。 因而,送去造船厂,直接锯大木,倒是可以节省不少人力。 一个转圈的轴承,只需要连接适合的机关,可用之处简直不要太多,让工匠们乐此不疲。 整体结构不变,而延伸出来的各种连接装置,基本上也是脱胎于古籍中的设计。 得益于此,西山兵工厂的产能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不过,问题主要是冶铁方面,涉及枪管炮管这种,就算可以利用蒸汽机反复抬起重器捶打,也需要几个人配合,一锤一锤那么将原件敲瓷实。 王恭厂也因为蒸汽机,不管是做农具还是其他什么铁器,质量和数量,在京城都打出了名声。 当然,现在的王恭厂主要还是赶造蒸汽机。 而蒸汽机主要供应的是像天津船厂这类朝廷产业,并不好算钱。 作为非卖的特供品,转化为收益,自然需要用在其他方面。 若是以后成体系,以重器械卖给其他商会,到时候手艺成熟了,再以竞价的方式来定价。 蒸汽机不一定要烧煤,随着数量增多,对木煤的需求也不断增加。 京城西山就有朝廷的矿区,原本主要供应兵工厂,现在也要往京城这边送一些。 有着朝廷保底,就算到冬天,供应取暖的煤饼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朱祁钰的要求下,京城商会以捐献的方式,朝工部和户部捐了一大笔钱。 一时间,整个京城的各个商会都震惊于京城商会的操作。 为此,朝廷还直接向京城商会颁发了【商会模范】的锦旗。 外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京城商会突然就向朝廷撒钱表忠心,可明眼人心里清楚,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锦旗是周忱和陈循两位大佬直接送上门的。 在京城商会会馆外,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 周忱和陈循原本也不知道京城商会为什么会捐钱给衙门,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正当他们踌躇的时候,就得到了圣人的消息,并且还让他们只需要送个锦旗就行。 顿时,两人都快哭了出来,特别是陈循,从圣人手里流出白来的钱,甚至不需要他去争取,简直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那时候,陈循还没想到,在这么个公共场合,自己一个老父亲,拿着锦旗,面前站着,是一身青衫,长发如瀑的陈凝香。 “陈,陈会长。” 陈循深呼吸了几次,才开口。 而陈凝香淡淡笑着,神情自若,等待自己的父亲继续往下说。 “作为在京商会,身先士卒,按时足价缴税,可谓是商会之模范。” 原本腹中的说辞,被陈循极大缩减之后才说出口。 等对方说完,陈凝香主动上前,弯下腰,道:“作为大明子民,大明商会,纳税乃是应尽之义务,无大国则无小家,幸得圣上与明公殚精竭虑,护大明江山海清河晏,才有我等卑鄙商贾生财之机。” 一下子,陈循就被比下去了。 陈循偷偷瞪了陈凝香一眼,就将锦旗交到对方手中,随后和周忱一左一右站在陈凝香旁边,朝着围观的百姓们挥手。 “诸位明公,外面吵闹,还请移步内里喝杯茶。” 露过脸后,陈凝香便开口邀请这些朝廷大臣,毕竟有些话,还是要在里面说的。 闻言,陈循摸着胡子点头。 现在自己女儿的风度,已经快赶上自己了,举手投足间,就没有市井的气息,更像是朝廷大员一般。 入内后,两位尚书坐主位,下来便是陈凝香,之后就是侍郎。 侍女端上香茗和糕点,陈凝香能感受到那些侍郎的目光,但也没有多理会,待尚书们喝了口茶,才开口道:“明公在上,民女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京城商会要蒸汽机,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话音落下,在场的男子差点没将口中的茶水给喷出来。 商贾之事一旦涉及到圣人,那总归给人感觉不太好。 陈循倒是早有预料,毕竟他们也是在圣人的示意下才来京城商会的。 “蒸汽机?” 周忱皱眉摸着下巴,这京城商会捐献的可不是小数目,其价值肯定远远超过了单台蒸汽机的造价了。 “回尚书大人,正是。” 陈凝香显得十分自信,一点也不怯场,道:“京城商会的产业遍布京城,其中不乏需要用到蒸汽机,若是有此机械,想必各厂坊的产量都会增加,并且减少人工。” 这些是尚书们早有预料的,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虽然朱祁钰这么做,显得有些私心,可是给京城商会,比给其他商会还要好。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控制下的商会,在实践上,朱祁钰所能控制的更多,能收到的反馈也更多。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企业跟着政策就能赚钱的原因。 “据本官所知,京城商会可用蒸汽机的产业,应该只有纺织厂吧?” 陈循放下茶杯,挑眉看向陈凝香。 “当前是如此,不过,往后京城商会也会涉及造船业等大型行业,想必到时候,用到蒸汽机的地方会更多。” 陈凝香说着,她倒是没有喝茶,一直正襟危坐着。 要说整个大明,谁最了解蒸汽机,在场的人都会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圣人。 而圣人要自家产业使用蒸汽机,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却还给了朝廷国库一大笔钱,可谓是整个过程都给足了面子。 同时,陈循也看向其他人,这一番操作,也让官员们意识到了蒸汽机的价值。 京城有那么多工厂,若每处都需要蒸汽机,到时候会是何种场景。 原本对于这类奇淫巧技不屑一顾的人,经过此事后,就要开始重视了。 “这倒也是,蒸汽机原本就出自王恭厂,虽然隶属工部,但实际有兵仗局管制,既然锦旗收到了,那这里也就没有我等的事情了。” 陈循说完,起身看向周忱。 “是极,是极,我等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留了。” 周忱意会,蒸汽机其实和工部的关系并不大,陈循的话,也是告诉那些起心思的人,兵仗局可是内监在管,想要伸手的话,得掂量掂量自己脖子是不是觉得头太重了。 第767章 多功能蒸汽机 京城商会的需求,在这一通操作下,很快就会传到其他商会的耳中。 但是五十万两的钱,只为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器械,任谁都觉得这是在想办法讨好朝廷。 不过,这也不妨碍商会里面的人精对蒸汽机的关注。 当今朝廷的动作频频,不管是盐业还是矿业,所实施的政策都不像以前。 在很长的时间里,商会并没有找到可以钻空子的地方。 新事物都需要时间被接受,更何况是新政策,往往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看到效果。 随着报纸发布京城商会接受朝廷颁发锦旗的事情,蒸汽机再次进入百姓的视野。 同时,还有陈凝香说的那句话。 大明的子民,应有纳税之义务。 话语虽然简短,但也直接阐述了纳税的意义。 再加上现在识字的人上去了,百姓们也不需要那些文人去解释报纸上这句话的含义。 将纳税和国家政权连系在一起,改变了纳税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当然,到处可见的国旗,加深了百姓对于国家概念的形成,从而也意识到,自己所上缴的税,用于国家边防,守护家国平安,顿时就能感受到一点光荣。 北方的百姓长期受到的可是边疆的兵灾,远远没有江南地区安全。 所以整个京城的拥军态度,比之南方可不要太高。 陈凝香并不懂蒸汽机要如何作用到纺织业上。 但产业本来就是圣人的,外加朱祁钰在陈凝香的心中本来就有本事,所以掏钱也就掏钱了。 处理完商会的事宜,陈凝香便收到了圣人的召见,不过地点是王恭厂。 虽然现在王恭厂并不负责火器,但整个胡同还是被士兵看守着,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陈凝香坐着马车来到王恭厂,下车就看到朱祁钰就站在门前,双手背后,抬头望着天空。 “陛下。” 莲步上前,虽然还是青衫,但现在的陈凝香,可没有在会馆时的端庄,多了些许俏皮。 走到朱祁钰身后,微微福身开口。 “嗯,就不用那么多礼了。” 望天的朱祁钰听到声音就回过神来,转身看向陈凝香笑道:“走,带你看看现在的蒸汽机。” 这时,陈凝香才发现,王恭厂的门后,一群工匠早就等候着,见陈凝香目光望过来,一个个都躲开了目光。 基本上都是过来人,堂堂京城商会会长,那俏皮模样,懂的都懂。 顿时,陈凝香就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不自觉躲到朱祁钰身后,同时躲避其他人的目光。 “走走走,赶紧去看看蒸汽机。” 朱祁钰轻咳了一声,挥散了众人,还不忘回头看着躲起来的陈凝香,笑道:“走吧。” 听着朱祁钰的声音,陈凝香的心也安定了下来,亦步亦趋跟在其身后。 王恭厂之中,已经换装了不少蒸汽机,整个厂子,原本是叮呤咣啷的声音,现在被蒸汽机的轰轰声所取代。 高高的烟囱将多余的蒸汽给排出去,转动的车刀,飞速上下拉动的链锯,还有那不断上抬落下的重锤。 从大件到小件,应有尽有。 陈凝香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本需要多人操作,或是耗时间的工作,现在只需要一至二人,便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成品。 “如何?” 朱祁钰侧头,看向陈凝香,想知道陈凝香的感受。 只不过,他仅是看到陈凝香微张着小嘴,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伸出手来,在陈凝香的眼前晃动了几下,朱祁钰打趣道:“惊住了?” “嗯。” 回神的陈凝香,美眸莹莹,水波流转,看向朱祁钰的目光之中,满满都是崇拜。 “陛下果然是深谋远虑,有了这蒸汽机,就能缓解北方人少的缺陷,也就不需要一直依靠南方的人力了。” 眉眼弯成月牙状,陈凝香对于朱祁钰,总是不吝啬夸赞。 “咳咳。” 朱祁钰单手握拳,捂着嘴轻咳一声,道:“作用于纺织厂的方法,已经有了,不过还在试验,但你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京城商会可以做的买卖。” 王恭厂不可能一直去贩卖普通铁锹锄头什么的。 作为重工业,自然要往重工业器械的方向走。 “那切割巨木的,应该就是造船之用吧?” 陈凝香指着带动链锯的蒸汽机械,又指向一旁的车床,道:“这个应该可以打造那什么螺丝螺母,对不对?” 闻言,朱祁钰满意点头,要不是人多,他都想摸摸陈凝香的小脑袋。 “确实。” 朱祁钰指着另一边的重锤道:“这个可以是碎石机,当然,除了重锤,还能改成锯齿贴合结构,那个可以打通和切割钢管…。” 一边走,朱祁钰一边向陈凝香介绍,甚至不需要用到身后的徐工。 而徐工他们,也识趣闭口不言,仔细听着圣人的话,在话中,他们甚至听到了自己没想过的装置。 以蒸汽机为动力,所衍生出来的机械,可以说多种多样。 在这些工匠眼里,蒸汽机所能带动的功能之多,简直就是无穷无尽。 陈凝香其实并不需要了解太深,只需要知道一个概念,就是利用机械来代替人力,增加工业品的产量和质量。 “现在还觉得五十万两花的冤吗?” 介绍完蒸汽机,朱祁钰看向陈凝香问道。 “民女可从来没觉得这钱花的冤。” 陈凝香偷偷给了朱祁钰一个白眼,随后喃喃道:“反正都是放在银行里,又看不到银子。” 如今大额交易就是这样,要是真运送二十五吨的银子,那得附加多少人力和畜力。 “给京城商会,可不仅是让京城商会用,同时也要反馈问题,若能改进,那更好。” 朱祁钰就当做没听到陈凝香的话,自顾自继续说着:“这东西,以前若是要粗糙仿制,其实不难,不过,现在零件更加精细了,有些装置,其他商会若是没有得到蒸汽机,是仿制不出来的。” “所以商会也要保证不能外流。” 陈凝香反应很快,立刻就知道了朱祁钰的意思。 第768章 顶级信息差 蒸汽机并无军用属性,要说的话,应该属于官方独有。 而这类官转民,就需要一个中间过渡商会。 “这是必然。” 朱祁钰点头回应陈凝香。 这给了陈凝香不小的压力。 要知道,京城商会是正规商会,开门做生意,在保密方面,还是有难度的。 如今的商会,主要是由宗族为基础,凭借着血脉相连,紧紧抱团,肯定要比京城商会还要团结。 看着陈凝香目露迟疑,朱祁钰忍不住拍了下陈凝香的肩膀,笑道:“不用如此紧张,方才就说了,这东西,精密的很,不仅是制造,若想要操作的话,也需要经过专门的培训。” 而拥有这项专业的人,现在都是朝廷的工匠,福利待遇有保障,外加朱祁钰这个大工头的信仰加成,师徒性质的工匠,基本等同于宗族。 感受到肩膀的沉重,陈凝香身体紧绷了一瞬,随后松弛了下来。 其他人都连忙移开目光,避免看到不该看的场景。 朱祁钰十分自然的将手收回来,继续道:“前期肯定需要从王恭厂调派一些师傅,这些人都要由京城商会开工钱,但是合同还是王恭厂的工匠,另两份钱。” 这话是对陈凝香说,也是对着在场的工匠们说。 效果也是很显着,在朱祁钰说完之后,周围的工匠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双倍工钱的诱惑力可不小,随着京城商业越来越发达,人的消费欲望也随之走高,多赚钱,能让自己的生活更好,何乐而不为。 陈凝香低着头,轻声道:“民女知道了。” “徐工,到时候这事你来安排。” 朱祁钰目光扫向工匠,窃窃私语立刻就停了下来。 站在人群前头的徐工躬身,道:“不辱圣命。” 在王恭厂转了一圈,朱祁钰才带着陈凝香出来,站在胡同处驻足,兴安和舒良立马就将人清散。 抬头能看到厂里面飘出的浓烟,让人忍不住咳嗽。 “城内现在很拥挤了,制衣坊,要以西城外的为主,其他厂子也要向外转移。” 一旦有了商业介入,蒸汽机必然将成为先进厂坊的标志,如此一来,城内早晚乌烟瘴气。 但朱祁钰并不想直接将产业转移到其他地方,毕竟培养出来的工人,本身就是京城急需的人口财富。 比起那些转移来的富户,工人和农户对于京城的感情更深,而如今的城墙,已经成为了限制京城发展的障碍。 当然,拆城墙是没有必要的,但是外城扩张,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官员会提起。 西外城有着铁路优势,到时候,只要商会不傻,就会优先往西外城扩张。 “是因为那个轨道交通吗?” 没有外人,陈凝香的举止就没有端着,歪着头看向朱祁钰。 “嗯,这些其实都在告示和报纸之中,不过是别人还不懂铁路的意义罢了。” 自己本来就是最高级的信息差,而且,名义上还掌握着整个大明的土地,让京城商会先人一步,也不过是为之后省了些钱罢了。 “能立马想到,你也是颇有眼光。” 朱祁钰顿了下,才转移话题,问道:“商会的船队,是不是还没组织好?” 受到夸奖的陈凝香,本来很高兴,可听到这话题,小嘴顿时就嘟了起来,气馁道:“出海就是搏命,各大海商多是沾亲带故,有着基础的信任,海员这方面,商会也招不到合适的人。” 就像是朱棣派人出海,一定要让皇室家奴为主一样,商会这方面也有顾虑。 自古财帛动人心,拿钱财来考验人心,本来就是十分不靠谱的事。 “实在不行,就不需要事事都亲力亲为,有时候,和其他商会合作,也是需要的,什么东西都自己吃,别人总会眼馋的。” 朱祁钰也不想给陈凝香太多的压力,京城商会没必要涉及各行各业,就像朝廷也只需要掌握民生关键就行。 闻言,陈凝香抚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明白了,陛下。” “好了,时候不早了,就先回去吧。” 朱祁钰笑着说完,转身走向马车。 而陈凝香就站着看朱祁钰离开,等看不见那马车后,才走向一旁等候自己的马车。 京城商会有朱祁钰的存在,凡事先人一步,赚起钱来,十分简单。 陈凝香闭眼,脑海中想象着京城往后的变化。 似乎整个京城就是黏土,在圣人的手中拉长捏扁,然后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他对轨道交通那么重视,西山不过是开始,往南有运河,那么接下去的方向,应该就是辽东了。” 黏土拍在地上,变成了大明的版图,而其中山脉平原形成,一条线,从西山画向京城,再由京城延伸至辽东。 睁开眼睛,入目是车厢,陈凝香扬起嘴角,喃喃自语,道:“如此一来,整个辽东便能被带动起来,比以往更加吸引人。” “看来应该为辽东提供更多物资,那沈阳城,倒是可以先布局。” 陈凝香皱了皱琼鼻,果然是要知道的越多,才能预见的越多。 只能说,不愧是陛下。 如此大手笔的规划,陈凝香在史书上不是没看过,仅大明一朝,就向辽东迁移过两次百姓,可结果都是为大明增添了更多的流民。 像朱祁钰这样,一步一步,逐渐构建并改造一个苦寒之地,可不是随便一个皇帝就能想到,甚至是付出行动的。 越是这么想,陈凝香的笑容越盛。 另一边,朱祁钰回到景仁宫,兴安就从黄门那边收到一封信。 稍微看了几眼,朱祁钰忍不住挑眉。 这是从格致院送来的信,其中无不透露着寄信人的兴奋。 前两张是文字,而后面一张,是图画,其上是镂空轻便的结构,形制如鸟,但更像朱祁钰做的一种玩具。 “这就开始搞滑翔机了?” 朱祁钰将信件收起来,留着那张图纸细看。 “父皇。”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朱见济看到朱祁钰回来,立马就跑了过来。 “你看看这个。” 朱祁钰直接将图纸扔给了朱见济。 第769章 夜宵烧烤 朱见济接过图纸,身边的朱见深立马就踮起脚尖,伸着脖子想要一起看。 “父皇,这不是飞机吗?” 图纸上的东西,朱见济不要太熟悉,旁边的朱见深看了,都忍不住摸了摸脑袋。 “嗯,有人将其放大,然后上面带一个人,从高处往下,如此便能长距离飞行。” 朱祁钰一边走一边说道,两个小孩就跟在朱祁钰身后。 听着父亲的话,朱见济瞪大了眼睛,他想象的是,人坐在滑翔机上面,双手抱胸,乘风飞翔。 这种事情,要是跟其他人说,或许会换来别人的嘲笑,可朱见济就玩过这种玩具,那飞行轨迹,早就刻在他脑海中了。 “我怎么以前就没想到。” 拍了拍额头,朱见济觉得,自己明明最早接触,为什么就没想过这点。 “皇兄,真的能坐人吗?” 朱见深眨巴着眼睛,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闻言,朱见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朱祁钰。 “别想了,就算可以,那你们也不能去。” 孩子的好奇心旺盛,对于危险的感知没有成年人那么敏感。 朱祁钰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去玩什么极限运动作死,更不要说是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 话音落下,朱祁钰明显能看到两个孩子的肩膀都耷拉了下来。 “你们先去玩,为父要去用膳了。” 朱祁钰放慢了下脚步,拍了拍朱见济的后脑勺,道:“吃完就带你们玩。” 这话一说,两人的情绪顿时又升高了起来,重重点头,朱见深弱弱说道:“那吃快点。” 因为朱祁钰太忙,朱见深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一起玩了,所以听到朱祁钰等下有空,他顿时就开心了起来,希望朱祁钰能吃快一些。 打发了两个孩子,朱祁钰才来到餐厅。 皇帝是不可能吃剩菜剩饭的,早在朱祁钰回宫时,兴安就已经让御厨准备餐食。 坐在饭桌前,朱祁钰以前是想和家人一起吃,所以才放置了一张旋转桌。 可是,大多时候,皇帝用膳还是一人,不是在书房吃,就是像现在这样,整个房间内就自己一人。 热腾腾的饭菜很快就端了上来,量足管饱,可不是传统皇帝御膳那种一小碟一小碟的。 “你俩也忙了一天了,先去吃饭吧。” 身边站着兴安和舒良,后面还有不少宫娥和内官,朱祁钰开口,让俩人先去填饱肚子。 闻言,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后舒良躬身道:“是,陛下。” 近侍必须要有一人跟着,以备不时之需,所以一个眼神,就已经安排好了两人的排班。 朱祁钰不会让他们上桌和自己一起吃饭。 身边这么多人看着,该有的规矩必须有,否则底下的人就容易乱想。 “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御厨的手艺本来就十分高超,别看着眼前普普通通的菜肴,都是花费了御厨很大功夫的。 “以往陛下亲自下厨,让御厨自叹不如,便不断精进手艺,能得陛下夸赞,是他们的荣幸。” 兴安笑着说道,虽然有些夸张的成分,但从郕王府到现在的老厨子,确实有受圣人启发,所以各方面都做出了改进。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道:“许久未吃烧烤了,晚些让厨房安排一下。” 想着还要带孩子玩,索性就安排一下夜宵。 “是,陛下。” 兴安应声,看了身后内官一眼,那人便直接退了出去。 大明的香料已经十分丰富,而腌制肉类需要时间,所以让御厨提前准备,等晚点就能直接开烤。 朱祁钰吃完一顿饭,兴安和舒良已经换过一次班,两人都吃完了。 景仁宫里有着为孩子玩乐用的场所。 像是跷跷板、秋千和滑梯这类,应有尽有。 空旷的场地,给了朱见济和朱见深更多的活动空间。 因为看到图纸,所以等朱祁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孩子追着竹飞机跑。 当发现朱祁钰之后,朱见深的小短腿跑得飞快,第一个出现在朱祁钰面前,也没有猛猪冲撞,就乖乖站在朱祁钰面前喘粗气。 “晚点吃烧烤。” 没等朱见深喘过气来,朱祁钰就开口,向他宣布了夜里的活动。 顿时,朱见深深吸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不过还是一边咳嗽,一边转身,想要将好消息告诉朱见济。 “父皇。” 朱见济气息微喘,看见朱见深咳嗽,就轻轻拍打了其背部几下,问道:“是自己烤吗?” 吃烧烤和自己烤,在孩子眼里,那是两回事。 对于生活富足的两个小屁孩而言,吃烧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自己烤,那就需要长辈的同意了。 “嗯,当然是自己烤。” 朱祁钰笑着回应,道:“到时候,将你们娘都喊过来,一起烤。” 户外烧烤,可以边吃边玩,朱见深顿时就手舞足蹈起来,道:“我要告诉娘和姨娘,吃烧烤咯,吃烧烤。” 之前朱见深来吃过烧烤,但也仅仅是他自己,所以他早就想叫上娘亲们一起了。 “时间还早,又不是马上开始。” 朱祁钰一把拉住朱见深的后脖领,笑着打趣,道:“你都这么胖了,今天吃了,明天就要和你堂哥早起跑步,到时候我会盯着。” 刚收到一个好消息,现在又要迎接坏消息,朱见深顿时觉得这位皇叔没那么好了。 顿时,小嘴就瘪了下来,点头道:“好的,皇叔。” “别这么愁眉苦脸,明早我有空,和你们一起跑。” 朱祁钰掐了下朱见深肥嘟嘟的脸颊,看向朱见济,道:“往后都要带你堂弟晨练,不过训练量要适当减少。” 在武备学校,本就要每天晨练,现在朱见济已经养成了习惯,朱祁钰也知道,朱见深一开始跟了几次,后面觉得不好玩,还很累,就不跟了。 “是,父皇。” 对于自己父亲要陪自己晨练,朱见济还是很期待的,不由得想起以前,父亲还不是父皇的时候,就曾拉他起床锻炼,可是之后的次数,就逐渐减少,到现在,基本上父子是错峰起床。 第770章 和睦融融 羊腿经过腌制,上面涂满了香料,已经不是以前那白白嫩嫩的样子了。 串在大铁叉上面固定,让小孩去转动烤架。 孜然粒在转动途中,落入炭堆之中,升腾起的烟雾,充斥着独特的香味,诱得人疯狂流口水。 朱祁钰亲自看管烧烤架,上面铺满了烤串,有荤有素,油脂通过毛刷,将烤串刷了个晶莹透亮,油脂滴在炭火中,烟火气便从中飘出。 顺着夜间的微风,香味飘向了坐在亭台石板上的女人堆里。 孙太后看着铜镜烛光下,操持着烤串,捏着手指撒料的男人,哪里有什么一国之君的模样。 可就是这么一个男人,退了瓦剌,驱了北元残余,改革赋税,将大明打理的井井有条。 “你说这孩子,干嘛还亲自动手,这些事,让别人去烤不就行了。” 孙太后声音中带着那么一丝丝自豪。 就连他那亲儿子,也没给自己做过任何吃的。 比起所谓的什么君子,华夏更加讲究孝道。 “这也是一片孝心。” 吴太后说这话的时候,那自豪可比孙太后还多。 其他女人的目光也停留在那一片烟雾之中。 孩子就在其身旁跑跑跳跳,那男人还时不时喊几句,让孩子不至于玩的太疯。 听到两位太后的话,再看看烧烤位,汪招娣和杭惠茹脸上是化不开的柔情。 “皇奶奶,烧烤来咯。” 朱见深端着托盘,跑得飞快,还边跑边喊。 “慢些,慢些,你这孩子。” 周氏连忙迎了上去,嘴里虽然责怪,但是举止上很是宠溺。 滋滋冒烟的烤串,带着香料的气味,还有那肉香,让人光是闻着,就食指大动。 刚将托盘放到石桌上,众人就听到又是一声皇奶奶的喊声。 朱见济双手各端着一个托盘,步伐稳健,走到亭台前才开口。 作为大明皇帝的烧烤,荤食可不是仅仅是牛羊猪,不管是鹿肉、兔肉,甚至是骆驼肉,一个命令下去,御厨都能宰了取出里面最美味的部分。 虽然被郁的香味勾的想要靠近,但吴太后和孙太后没动,其他女人也忍住想要冲过去享用的心情。 朱见深和朱见济,各自拿起一串,分别献给两位太后。 “乖。” 两位太后异口同声,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 香喷喷的烤串就捏在手中,孙太后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兔子肉。 对于她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兔子肉刚刚合适。 看了眼两个孩子,孙太后知道,一定是朱祁钰嘱咐的。 一直端着架子,那就浪费了美味。 所以两位太后几乎是同时张开嘴,一口咬下那焦脆的表面,顿时里面水嫩的肉汁直接流入口腔之中。 油脂和肉汁,搭配着各种香料和蘸料,丰富的口味顿时在空腔中汇聚,随后炸开。 一直都知道圣人的厨艺不错,可孙太后也没想到,这烧烤的手艺也是如此了得。 “外皮焦酥,内里滑嫩,火候恰到好处,不会太干,也不会太费牙齿,不愧可嗟多狡穴,归肉助庖羶。” 孙太后享受着口中的美味,忍不住发自内心感叹道。 以往吃烧烤,都是别人烤完之后,切好放好,哪需要现在捏着竹签咬,动作虽然有些不雅,但却让孙太后体会到未曾感受过的享受。 既然太后们都开动了,而听到太后的评价,其他女人也忍不住,一个个上前,取了各自的肉串,连忙送入口中。 焦酥的口感,里面是鲜甜的肉与汁,带着一点嚼劲,无论是任何肉串,都烤的恰到好处,顿时就让众人如同沐浴在烤肉的海洋中。 朱祁钰手中也拿着肉串,一手吃着,一手管着。 抬头看向亭台处,孩子被长辈围着,双手都拿着烤串,吃得满嘴流油,而女人们的举止就矜持多了。 宫娥们莲步送上了冰镇果饮,搭配着烧烤,让孙太后她们不要太享受。 “早知道就让人试试酿啤酒了。” 朱祁钰忍不住感慨,华夏也不是没有啤酒,古法醴酒就是另类的啤酒,随着华夏的酿酒技术提升,这种落后的技术,就直接被淘汰。 换而言之,醴酒连百姓都看不上,就不要说堂堂皇室了。 朱祁钰也没有什么酒饮,酿酒更多的是为了卖钱和应酬,如现在,他喝的也是果饮。 “兴安、舒良,你们别光看着,拿一些去吃。” 现在不是饭桌,更像是军中野营,体谅一下臣子,自然也是可以。 “这…” 两人有些迟疑,不过看到朱祁钰那不容拒绝的表情,本想推辞的话就没说出口,换成了:“臣,谢陛下赏赐。” 拿起烤串的手很郑重,生怕一不小心掉到地上,两人的内心十分感动。 吃圣人赏赐的食物,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吃圣人亲手做的食物,那整个朝廷之中,或许也就他们两个而已。 当牙齿咬下烤串的时候,两人差点就泪崩了。 这也太好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圣人双手的加成,兴安和舒良觉得,这是他们活到现在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要不是身体自然反应咽下,他们都想要一直咀嚼下去。 上完荤菜就是素菜解腻,香香脆脆,汁水饱满,又是一大享受。 众女吃的乐呵,孩子玩的开心。 一晚上将景仁宫的宫娥和内官都诱得在睡觉前偷吃藏起来的糕点充饥。 人吃饱就容易犯困,两孩子很快就昏昏欲睡,不断揉眼睛。 朱祁钰看时辰也差不多了,饮食需要控制,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散了烧烤会,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味道。 回到房间,朱祁钰就直接进入浴室之中。 正当他享受泡澡的时候,浴室的房门被打开。 两具围着浴巾的身躯出现在朱祁钰的眼前。 “夫君今天辛苦了,妾身来服侍夫君沐浴。” 汪招娣拉着胸前的浴巾,随着修长白皙的大腿迈出,浴巾便顺着落在地上。 而杭惠茹就在身后,顺手关上门,浅笑倩兮的让浴巾自由滑落。 朱祁钰抬眉,看样子,这是来犒劳自己的? 浴缸里的水漫出,溅落在瓷砖上,朱祁钰知道,今晚恐怕有一场恶战! 第771章 施二姐的好奇 海面上波涛汹涌,拍打在福船的船身上,让福船微微晃动。 施二姐看着甲板上烤鱼的众人,她早就惊讶过大明航海的餐饮是多么丰富了。 不说豆芽,还有那些密封瓦罐的水果,风干之后的肉类果脯,再加上军中伙夫自带的华夏高超食材处理技术。 航行途中,就算是做海鲜,也是一种享受。 施二姐是听说过,以前出海的人,要是在海上漂久了,多多少少都会有水手病,严重的还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可这一路来,福船上的海兵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想必就是因为伙食的原因。 “今天有烤牡蛎吗?” 施二姐靠近之后,便开口问道。 别的不说,大明的烤蒜末牡蛎,简直是施二姐吃过的烤海鲜中最为美味的存在。 “没有。” 胡义转头说道,在海上漂泊,牡蛎可不是随处可见的,要是看到露出的礁石,或者是靠岸补给,才会让士兵去挖一些。 闻言,施二姐大失所望,看着茫茫无际的海面,明军食物丰富,也是相对于施二姐见识过的其他海船。 刚坐到甲板上,施二姐的眼前就出现一条烤得焦黄的海鱼。 没有那么多矜持,她直接接过后,就开始品尝了起来。 “还要多久才能到琼岛?” 咬了鲜嫩的海鱼一口,施二姐嚼了几下就问道。 “快了,大概再过个四五天。” 胡义头都没抬说道。 “嗯。” 这速度,已经算是很快了,一路顺风,而且舰队并没有在沿途停靠浪费多少时间,可以说是一直赶路。 而随着越来越靠近大明,施二姐也看到了许多大明的商船。 至于施二姐为什么能认出来,很简单,看桅杆上的旗帜就知道了。 在她的感觉中,好像大明的海商已经占领了整片海域,都看不到其他地区的船。 “这片海,其实也可以说属于我大明了吧?” 施二姐虽然没有领海的概念,但是在海上,还不是谁船多就是谁的。 闻言,王伟抬头,看了施二姐一眼,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片海,自古以来便是我大明的。” 这番出行,也让王伟认识到了海洋的利益,谁说王土就只能指土地了,海也一样。 “勿怪,我失言了。” 施二姐连忙说道,王伟可是兵部侍郎,文人的咬文嚼字,施二姐也习惯了。 “不怪。” 王伟点了点头,看向胡义道:“也不知道这番回京,京城是否会有大变化。” 这话让施二姐充满疑惑,但胡义也是觉得十分正常,道:“变化会有,就是不知道又出什么新东西。” “才几个月,为何你们会有如此想法?” 施二姐开口问道,毕竟旧港十几二十年都不一定会有什么改变,更何况这才多长的时间。 “你是不知道,现在大明日新月异,其中就属京城与天津为最,有人出去几个月,回来都认不出回家的路了。” 胡义笑着解释道。 这在施二姐听来,简直无法想象,哪有这么一个地方,出去几个月,还认不出回家的路,那不会出现许多问题? 随着距离大明越来越近,施二姐对于大明的好奇心也逐渐越发旺盛。 “圣上英明神武,自登峰造极,改火炮,造火枪,建宿舍,为百姓提供屋所,种种等等,等你到了,便能知晓。” 王伟说话时,看向远处的天空,目光炽热且崇敬,似乎已经看到那高坐于奉天殿中的圣影了。 在相处过程之中,施二姐已经知道,这王伟可谓是圣人的狂热且坚实拥护者。 不过每每听到王伟诉说中,那圣人神异的手段,若是真的,施二姐都觉得皇帝不负圣人之名,或者说,真是天降神圣。 “某知道你心中怀疑,但王侍郎所言不虚。” 胡义也看出了施二姐有所不信,别说施二姐了,若他不是驻守天津,胡义说不定也不相信王伟这样的说辞。 “我信。” 施二姐开口笑道:“其他的,我或许不知,但是这片海域,海商遍布,也不见多少海寇,而那些海商,每每看到舰队,多是驻足相望,我没从那些海商脸上看到恐惧。” 畏兵如畏虎,在哪里都一样。 可是,海商看到舰队,施二姐甚至能看出海员脸上有喜悦之情。 这无不表明了现在大明军民之间,或许没有那么大的矛盾。 “鱼,有大鱼。” 正当他们聊天的时候,忽然听到士兵发出的惊呼声。 闻言,几人都抬头,纷纷看向声音的方向。 不少士兵对着海面指指点点。 突然,他们就看到了一个巨大且漆黑的身躯直接跃出海面,展露出洁白腹部,随后重重在海面上溅起冲天的浪花,最后仅能看到那像鹰翅膀般的尾鳍。 在巨物落下之后,其身旁又有巨物跃起,长长的鱼鳍就如长刀在半空中挥舞半圈,拍打在海面上,又时惊起大片浪花。 “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 此时,王伟他们已经站到甲板边上,看着鲸鱼跃起的画面,王伟不由得感叹。 “王侍郎,要不要捕一头?” 现在离琼岛也没几天了,胡义有些跃跃欲试。 因为之前旅途还有众多不确定性,所以武器装备都是能省则省,现在就不一样了。 闻言,王伟眯了眯眼,随后摇头,道:“还是算了,船上无强弩,用火炮则过于浪费,不可因为猎奇而耗费国朝资源。” 外出的任务并没有包含捕鲸,现在也不缺吃喝,王伟觉得没有必要去捕获一头巨鲸。 对于舰队有没有捕鲸的能力,这点没有人会怀疑。 “那就罢了,反正到了琼岛,说不定还有机会。” 胡义没有因为王伟的拒绝而面露不喜,反正琼岛那边就有军队专门捕鱼,到时候,他可以再试试。 鲸鱼在施二姐看来,并不稀奇,毕竟旧港本来就是港口城市,时不时就能看到有渔民捕鲸而归。 这一路,每次看到鲸鱼,胡义都会想要试试,但每次都被王伟给拦下来。 或许对于胡义这样的武将来说,征服一头如此巨物,那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事。 第772章 舰队至琼岛 海南岛远远看去,就像是在海上打开的伞。 看到这座岛,胡义不由得鼻子发酸。 站在旁边的王伟也差不多,顷刻间就红了眼眶。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此情此景,王伟不由得有感而发。 “不愧是文化人,被你这么一念,我都有点忍不住了。” 胡义吸了吸鼻子,大手直接拍在王伟的后背。 被这么拍一下,王伟吃痛,怒瞪了胡义一眼,那些乡情瞬间消失无踪。 “胡将军,你文化课看来学习不够,否则怎么现在肚子里没有墨水。” 武有武的作态,文自然也有文的作态。 王伟负责胡义的文化学习,可以说是胡义的半个老师,开口便让胡义毛骨悚然。 打打杀杀对于胡义来说,并不难,但是看着白纸上满满的黑字,总会有昏昏欲睡的感觉,一旦被王伟发现,就免不了一板子。 那种昏睡中被吓醒,一惊一乍,就算是将领胡义也遭不住。 一旁的施二姐听着懵懵的,但大概还是猜到了什么,抬手指着远处的岛屿,问道:“那便是大明?” 闻言,胡义和王伟都愣住了。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要说真正的大明,琼岛名副其实。 国境线虽然不清晰,但不代表没有。 “是大明,吧?” 胡义转头看向王伟确认,因为这是在海上,能清晰看到整个琼岛的轮廓,岛基与海线分明,就如境界线一般,十分直观。 存在视野中的线,比起圣人口中的国境概念更加显而易见。 王伟沉默了下,因为他知道,胡义问的是那个所谓国境线的问题。 “那是必然,就连现在的海,也是我大明的。” 想了想,王伟坚定回答道。 施二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知道,那座岛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明。 当舰队靠近没多久,就有船只朝他们驶来。 船上站着官兵,为首是一个魁梧的汉子,看军容,便能知道,是个总把头。 胡义的福船舰队,目标很大,只要有意靠近港口,被发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特别是福船这么庞大的船只,很具有识别度。 所以,总把站在小船上,抬头向着福船呐喊,道:“在下王骥部,把头王大牛,敢问贵军是哪个部队的?” 声音底气充足,并没有因为福船的巨大而胆怯。 “天津海军,胡义部。” 甲板上,已经站满了士兵,而胡义横刀立马站在船头,低头看向王大牛,用着同样大的声音回应。 闻声,王大牛连忙拱手,道:“卑职见过胡将军。” 从部队名字到回应的人一身金盔金甲,王大牛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一身戎装,红色披风被海风吹得飘扬,大明甲胄区分将领和士兵是十分明显,看上去威武美观。 这种装具,主要就是讲究美观,当然也具备一定的实战性。 “上来说话吧。” 胡义话音落下,船侧便直接放下绳梯,而拦在王大牛前方的船只也全都让开。 “参见胡将军。” 爬上绳梯,整理了下军容,王大牛才走到胡义面前行礼。 闻言,胡义点了下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其中便是朝廷下达给胡义的调令和任务内容。 王大牛躬身接过,查看了一下,抬头才发现人群中竟然有女子。 施二姐虽然也是着戎装,但是男女的差异,可不是一件衣服就可以改变的。 “这位便是旧港宣慰使,奉命入京面圣。” 胡义看到王大牛的目光,微微侧身,将施二姐完全暴露出来,介绍着说道。 “可否请印信?” 王大牛皱了下眉,还是斗胆问道。 这也是为了避免后面出现什么其他的麻烦。 施二姐看向胡义,见胡义点头,才上前从袖中取出印信。 她是有朝廷的任命文书的,当初施进卿临终前有遗嘱,将宣慰使之位传给了次女施二姐。 也正是凭借着遗嘱和施进卿的老部将,施二姐才能从长子施济孙手中夺过宣慰使之位。 这其中最大的波折便是施济孙以朝廷不知当地情况这点信息差,向明廷请封,并称宣慰使的金印毁于印信,请求朝廷重新赐予。 可是,也恰恰是这点,郑和来送印信的时候,就发现了异常,了解实际情况后,就将金印交给了施二姐,让朝廷重拟册封文书。 两年后,郑和在返航途中去世,自此大明失去了整个南海,以及更为广大的海洋。 王大牛仔细检查了印信,确认无误后,朝施二姐行礼,道:“卑职见过施宣慰使。” 他不会因为施二姐为女性就轻视,华夏女性将领也不是没有,从花木兰到冼夫人,再到开创了功臣妻给俸先河的梁红玉,更不要说拥有娘子关之名的平阳昭公主。 能站在胡将军身旁,王大牛只要脑子没问题,就不会在神情举止上有丝毫的怠慢。 “本使也是初来乍到,无需多礼。” 施二姐摆了摆手,开口让王大牛起身。 闻言,王大牛朝胡义说道:“勘核无误,卑职还要回岛通传,失礼之处,望胡将军勿怪。” “嗯,去吧。” 胡义点头,知道等下可能就要见一见那位平蛮将军了。 等王大牛走后,施二姐才松了一口气,笑道:“还以为我这女子身会被轻视嘲笑呢。” “就算女子身,也是朝廷所册封,嘲笑施使,是在嘲笑朝廷吗?” 胡义大致也知道施二姐的心态,开口道。 在考虑性别之前,想要嘲笑讽刺,还要看看对方的阶级,否则就是找死。 不久后,就有引航船靠近,在舰队的前方,引导舰队驶向琼岛深水港口。 这时,施二姐放眼看去,岸上成片的士兵列阵,为首的是一个器宇轩昂的老者,其身后还有数个看上去和胡义差不多装扮的将领,另外便是身着不同颜色衣服的文官。 阵势之大,让施二姐的手心发汗,但一想到胡义刚才所说,以及王大牛的态度,这紧张感就消减了许多。 福船舰队在琼岛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范广打出名号之后,天津舰队,更是威名赫赫。 第773章 大一些的村子罢了 这么一支舰队,无疑就是海上的霸主。 王骥出面亲自迎接,也是要表现对舰队的重视。 跟着政策走,才能走得更远。 胡义带着一众主要指挥将领先行登陆。 双方相见,就是一阵拱手。 “这海军,当真是少年意气,我大明未来可期。” 王骥主动上前走了几步,没有让胡义完全走到自己面前,就笑呵呵说道。 “王总督说的是,有王总督这等国之柱石,守护边疆无恙。” 胡义朝前,躬身比王骥还要低一些。 “哈哈哈,好了,某也知道,你们这些从京城来的,不喜欢听这些浮浮夸夸的话,就不再客套。” 王骥大笑一声,随后侧身,道:“镇中已经备好饮食,还请诸位移。” 军务时期,不得饮酒,王骥管着整个琼岛,更不会带头违规。 “谢过总督大人。” 胡义带头感谢,随后一群人离开港口。 在下船的时候,胡义已经安排好了排班,而王骥也安排好了接待。 这些事,他们只需要下令,剩下的,其他人就会做好。 舰队不会在琼岛停留太久,补充完相应物资就会启程,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港口镇子都是军户,就算是穿着常服的人,其行为举止都能看出来是军伍出身。 施二姐左右四顾,仔细打量着这座大明的城镇。 在她眼里,这座城镇比旧港还要繁华,可在王骥身边的人介绍之中,这城镇还是重建的,而且还未重建完成。 知道自己见识不高,所以施二姐全程很少说话,但除了王骥以及其他高级将领,也没有多少人和她搭话。 一个即将面圣且自己又不熟悉的人,要是盲目攀谈,说不定会引火上身。 王骥将众人带到自己的住处,不管是宴请胡义还是王伟,甚至是施二姐,这座港口城镇并没有能达到这个层次的酒楼,还不如带到自己府邸,让出色的炊事兵来操持吃食。 府中摆了四桌,王骥同高级将领,以及胡义、王伟和施二姐一桌,以王骥为主,左边是胡义他们,而右边则是自己亲信。 丰富的菜肴让施二姐忍不住咽口水,这些都是她没有见过的美食,可看到其他人的平静,她也就强行按下了情绪。 “不用紧张,这些菜肴,我们舰队的伙夫也会做,只不过之前没有条件。” 王伟心细,低声对施二姐说道。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施二姐整个人都麻了。 原以为她在旧港就已经提供了十分上档次的招待,可现在她才知道,旧港在大明这些将领眼里,不过是一处大一些的村子罢了。 而村子所能提供的招待,又能有多好。 对于施二姐的神情变化,王伟不解,但识相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诸位都是军务在身,就没有安排酒水,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还没动筷子,王骥就举杯,朝着胡义他们敬了过去。 见状,胡义等人纷纷起身,王骥的亲信也随之站了起来。 “此等美食,末将也许久没吃了,王大人能有此心,末将深感荣幸。” 胡义举杯,而王骥也在这时站了起来。 虽然没有酒,但是礼节还在,杯子相近之时,王骥抬手拍了拍胡义的手,对着其他人笑道:“都坐,都坐,正常吃喝就行,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闻言,胡义就直接仰头喝掉杯中水,其他人也是一样,喝完才坐下来。 “来,尝尝我部的手艺。” 刚坐下,王骥就宣布了用餐的开始。 等胡义他们动筷之后,王骥才继续开口道:“此番旅程,可有什么凶险。” “也就苏门答腊上有些许宵小,以为我大明军威不再,妄图染指旧港,打了几次小仗,其他沿途上,倒是没有什么危险。” 胡义没有放下筷子,一边吃一边回答。 对于胡义的话,王骥可以理解,在海上,看到这么大规模舰队而不躲避的海寇,那是得有多蠢。 不过,他还是重重哼了一声,道:“没想到,这才几年,西洋各番就如此不安分了。” 一旁的施二姐沉默干饭,对于旧港的生死危机,在这群人口中,也就是几次小仗,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了。 “那你们有没有灭了那些不安分的?” 放下筷子,王骥看向胡义,目光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灭国之战,大明多久没有出现这样的战事了。 “还没有。” 胡义摇了摇头,苦笑道:“我部主要是守住旧港,将宣慰使带回京城。” 要是给他多一些时间,那么灭掉满剌加,胡义是有这个信心的。 可是,现在军队灭国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消灭当地领导阶层而已,还要进行军管控制。 胡义他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总不能留下一地烂摊子不管,那样的战争,没有丝毫的意义。 “也对。” 王骥想通之后,十分欣赏地点头。 战争不仅要考虑如何开始,也要考虑如何结束,而胡义能够按住掌握武力时的膨胀感,那便是一个出色的将领。 施二姐抬头看向王骥,这位总督,开口就要灭掉满剌加,而胡义十分谦虚,根本没有对这位总督说除了旧港,海军还收复了不少地区。 似乎这些事情,是无足轻重,且顺手而为的。 “此番回京,末将打算上呈朝廷,往旧港派更多的人,其中,需要一些流官。” 胡义说完,王骥马上回应,而是看向一直沉默的施二姐,问道:“这位可是宣慰使?” 刚好四目相对,施二姐没有回避,点头说道:“见过王总督。” “巾帼不让须眉,本将是要对饮一杯。” 王骥没有自持身份,主动举杯。 见状,施二姐刚要举杯起身,王骥便虚按了下手,道:“坐着就好,坐着就好。” “王总督谬赞了,承父之余荫。” 施二姐举杯笑道:“旧港蒙受皇恩,差些被贼人占领,我之失职,入京还要向圣上请罪。” 说着,施二姐便仰头一饮而尽,举止也没有小女子做派。 第774章 不知足 “这罪,确实该请。” 听施二姐这么说,王骥也没有客气。 在场的将领都门儿清,旧港肯定有自立的心思,不管是宣慰使,或者是其他人的想法。 朝廷没有主动去找旧港,而旧港那边也主动断了来往。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若不是海商恰巧到了旧港,而旧港恰好有生存危机,或许就当作不知道。 只有朝廷有能力,那宣慰司的金印才有价值。 施二姐放下酒杯,就听到王骥幽幽回答,也知道了眼前这些大明将领对于旧港的意见。 若是以前,施二姐或许还会觉得这群将领无理取闹,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说不定眼前这些将领,也有养寇自重的心思。 现在,施二姐可不敢这么想。 王骥带的是陆军,装备上和海军有着隔代的差距。 而海军中,施二姐晓得有着不少像王伟这样狂热的圣人拥趸。 施二姐还不了解现在朝廷的情况,不知道圣人对于军队的控制到何种程度。 被王骥这么一说,施二姐倒是惭愧了许多。 “这也非我所愿,旧港形势诡谲,我一介女子身,若不是家父看重,也主持不了整个大局。” 虽然是示弱,但也是事实。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施二姐叹了口气,道:“旧港终究是圣上的旧港,有些人起了心思,不过,现在见识大明军威,想必也就无人敢再多想。” “嗯。” 王骥对此并不意外,这舰队都开出去了,仗也打了,要是胡义没有展露实力,那就是对士兵的生命不重视。 “此番面圣,施宣慰使大有作为啊。” 当即直接话锋一转,王骥逐渐将话题转移开,道:“胡老弟怕是不知道,现在琼岛上的兵团,天天就是晒网打渔,” 生产兵团的建设,改变了军屯的形式,让整个琼岛的经济状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变。 “也是为百姓改善生活,末将在京城也听说了,圣上对于琼岛兵团十分看重。” 胡义挑眉,立刻就接下了王骥的话。 “确实,琼岛兵团关系着军屯。” 王伟没有说太多,也没有往下深问,虽然他也很好奇琼岛兵团如今如何了。 “得幸圣上重视,但是新鲜渔获无法长途运输,只能晒成干货,换点粮食,大头还是食盐。” 王骥叹气,自从改生产兵团后,眼看着食盐的利润,他是心动,但也正如王伟他们所说,圣人的目光注视着,身为总督的王骥,但凡敢伸手食盐,握着钱、粮和兵,是不是想造反,就说不清了。 所以像王骥这种级别,只有如履薄冰,才能走到对岸。 “总督大人这可是说笑了,如今足俸足粮,兵团还有多出的进项,其他屯所可没有啊。” 听着王骥有些埋怨的话,王伟立刻皱了皱眉,直接点出了王骥的诉苦。 闻言,王骥又是大笑出声,道:“王侍郎也姓王,也算是本家人,可别乱给自家人扣盆子。” 笑声调节了气氛,王伟也开口,道:“王总督说的是,只不过。” 王伟看向了王骥的亲信,笑着道:“下官失言,自发一杯。” 顿时,被王伟所看到的人,连忙举杯,应了句:“末将陪一杯。” 当前朝廷给的是足俸足粮,而琼岛兵团又牵扯到了食盐,谁都知道食盐赚钱,只不过兵团虽然有晒盐,但最多也是多领一份工钱。 王骥开开玩笑可以,一旦底下的人都这么想,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这时候,如果喝酒,就能说酒后胡言,可他们喝的是水。 别看现在是在王骥的地盘,可不管是王伟还是胡义,心里一点都不悚。 就算舰队被抢,只要胡义他们出事,那只会引来更多的舰队。 双方各退了一步,宴席也就再次热闹了起来。 施二姐和其他人也逐渐熟络,不再感觉到之前的压抑。 宴席之后,王骥亲自带着胡义等人前往住处。 舰队停留在琼岛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三天,让士兵轮番登陆休整之后,补充了物资,就准备启程。 这期间,施二姐就逛了逛琼岛的港口城镇,看到了一桶桶咸鱼干,还有一箱箱食盐从港口由船运送往对岸。 听说因为琼岛兵团的存在,对岸都多出了不少集市。 兵团不会直接参与买卖,但是有着官店从中专卖,不过,大部分是运往附近各处衙门的仓库。 有着这段时间的见识,施二姐也算是对大明有了一些了解。 自从进入了大明地界之后,整个舰队的精气神明显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胡将军,这到天津,大概要多久?” 重新回到甲板上,施二姐的话就多了起来。 “最快也要十天左右。” 胡义伸了个懒腰,说道:“从这里离开后,就不再补给,一路沿岸北上。” 因为不需要像在境外海域一样担心海寇问题,所以大多也就松弛了一些。 闻言,施二姐点了点头,感叹道:“大明地大物博,由南往北,也要十天。” “施使这话可不对,大明至南因为旧港,最北为奴儿干,如此的话,到天津,也不过是一半而已。” 王伟知道的比较多,很随意开口向施二姐科普。 顿时,不仅是施二姐,连胡义都惊了。 胡义身为天津海军将领,对于大明真正的领土,也没有王伟这兵部侍郎如此清晰的概念。 轻轻咳了一声,胡义道:“正如王侍郎所说,我大明之宽广,恐怕穷极一生,未有人敢言踏遍所有山河。” 这对于自幼就守在旧港的施二姐,是无法想象和理解的。 一些小邦国,在见识到大国之前,都会以为天下国邦都差不多。 施二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真实体会到大明的广阔,和道听途说是不一样的。 在海上,因为周围风景大同小异,有时候甚至感受不到船只在前进。 “现在的渔船越来越多了。” 王伟看着远处一些结伴出海的渔船,感叹道。 “以前没有吗?” 施二姐疑惑问道。 闻言,胡义若有所思回答:“以前倒是没有如此之多,这可比我出航时看到的还要多。” 渔船在海上,犹如一叶扁舟,有时风浪大一些,便会挡住渔船。 第775章 哪里称得上站队 京城。 原本属于东城专属的文人气息,正在向着西城蔓延。 版权法的落实,让老书铺受到了冲击。 那些胸中有墨水的文人,因为之前没跟老书铺签署契约,以往看到自己的作品大卖,收获的最多的是名气。 可现在,除了名气之外,还有一份可观的收入。 西城书店在之前就有着付费刊印文集的基础,在契约中早有买断和分成,所以影响并不大。 本来对读书人来说就是好事,就算一些老书铺心中有怨,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至少现在登记版权还仅仅在京城,流程上也有些麻烦,偷偷卖一些盗版,只要不被发现,也没有啥问题。 几个文人扮相的人走在路上,一身素衣白衫,表明了他们不过是一介白身,可看衣服质地和纹路,又不是便宜衣料,很明显是有家底的人。 看着西城书店进进出出的读书人,其中还有不少监生,其中一人不屑说道:“用如此方法拉拢仕林,这些监生也没什么骨气。” 闻言,身旁的人瞥了开口之人一眼,道:“显宗,祸从口出。” “我失言了。” 开口不屑的人便是孙忠次子,孙显宗。 从南京被召回京城,一身官身也随之消失,这还是孙太后请命的。 而在孙显宗身边的,便是会昌伯长子孙继宗,和孙显宗差不多,所以都是一身白衣。 看着那些读书人,如此简单就被朝廷拉拢,孙显宗自然是心中有气。 可这又能怎样,现在的会昌伯,才算是真正的外戚,只有一层身份,整个孙氏,就算是文武散官,也被清了个干净。 “站错队是这样的,输得不冤。” 孙继宗感慨着,不管是宣德还是正统,孙氏都可以说是外戚之首,可一着不慎,就变成现在这番模样,任谁都有心理落差。 不过,他说他站错队,朱祁钰可不这么认为,因为朱祁钰的眼里就没有他们,又哪里称得上站队。 更何况,孙氏受牵连是因为孔氏,外加和术忽人有牵扯,根本和站队没什么关系。 有些人就是如此,自己贪了就贪了,还要将错误归结到上层的故意针对。 “走,难得出来一趟,去看看这书店有何神奇之处。” 孙继宗开口,先人一步走向西城书店。 西城的书店有不少,其中属于朱祁钰的也就一家,属于皇店,而官店,就是属于通政司的。 他们前方,便是朱祁钰的书店,巨大的落地窗,保持内里通透,在外不仅能看到里面看书的人,还可以看到一排排书架,还有其上规范整齐的书籍。 屋檐处延伸出来的棚子,可以供行人遮挡阳光,而墙角下的盆栽,让这处书店在闹市中也显得几分幽静。 孙继宗他们来到京城之后,就没怎么出门。 刚要进门,从里面就有人出来,差点就撞上。 孙继宗看了一眼,就直接认出了对方乃是倭人,而藤原佐并不认识孙继宗,只是稍微点头表示歉意。 见对方衣着并不华贵,孙显宗刚想说几句,就被孙继宗拦了下来,目光示意他看向藤原佐身后。 喜儿眉眼弯弯,笑眯眯的模样看着孙继宗等人。 作为朝廷内官,虽然认不全所有达官贵人,但有些人,他们是要认识的,主要就是和圣人不对付的人,更是重中之重。 本身喜儿就是一身青衣,外加上乌纱帽,光是同体态,就能判断出是自幼阉割过的人。 大明有着不少自宫者,自幼受宫刑如果入宫和自宫者有着不小的区别。 看到喜儿之后,孙继宗立刻拉着孙显宗靠向一旁,主动朝他们让路。 “孙大公子,孙二公子,这是来买书的?” 喜儿走到孙继宗面前,停下脚步,向孙继宗躬身开口。 顿时,孙继宗立马避开,道:“一介白身,受不得内官大礼。” 表面上平静,但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能够准确点出姓氏和行第,无疑就代表着对方认识他们,若是其他人就算了,可对方是内官,样貌年轻,认出常年不在京城的他们所代表着什么,就十分值得在意。 “当得,当得。” 喜儿一直笑盈盈着,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开口便说道:“会昌伯乃是戚里之贵,赒贫恤孤,在京城咱也是听过的。” 方才还敢不屑的孙显宗,整个身体紧绷,背部和额头都冒出细汗,双拳在袖中紧握。 “家父乐善好施,式昭至公,能得他人谬赞,也是大家看得起。” 孙继宗笑着回应,没等喜儿开口,继续道:“不知这位,能得内官陪同,想必也是不一般。” 原本在旁边好奇观望的藤原佐,突然被点了名,便眯了下眼,道:“鄙人日本使节,藤原佐,见过二位公子。” 从刚才的对话,藤原佐就知道眼前两人是会昌伯公子,便主动上前自我介绍。 “日本使节。” 孙继宗挑了挑眉,朝藤原佐拱手,道:“某乃孙继宗,这是舍弟,孙显宗。” 介绍自己的同时,又介绍了下旁边的孙显宗。 藤原佐刚要继续套近乎,就听到孙继宗道:“见内官还有事要忙,在下就不多叨扰,失陪勿怪。” 眼见好不容易遇上了达官贵人,藤原佐连忙说道:“不怪,不怪,鄙人正好有时间,这书店鄙人常来,可以为孙公子介绍介绍。” 喜儿的笑容更盛,顺着藤原佐的话,道:“是极,是极。” 刚要迈开步伐的孙继宗,脚步停在半空中,整个人都麻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对于言语上有着讲究,【某】这个自称是对藤原佐说的,代表着虽然随意且平等,而【在下】则是对喜儿说的,表示尊者在上,卑者在下,自谦低于喜儿。 可是这种语言上的差距,若是对上文绉绉的文人,很容易被意会,而对上像藤原佐这样通过翻译学语言的人,那就有些鸡同鸭讲了。 “那还真是谢过藤原君了。” 孙继宗扯出微笑,收回步伐后,伸手朝前,道:“那就有劳了。” 这样礼貌的行为举止,顿时让藤原佐感觉自己受到了尊重,兴趣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 第776章 圣人的胸怀 原本因为孔氏,孙继宗想着,自己一介白衣,在京城也不会和倭人沾上关系。 可现在,就是黄泥沾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藤原佐跟在孙继宗他们身边,轻声介绍着自己在书店看到的书。 “孙公子,要说书店最好的书,鄙人不才,觉得那物理基础最是有用。” 说着,藤原佐指向一处书架,继续道:“其中包含万物,不过,鄙人有挺多看不懂,不知道孙公子是否有涉猎?” 听到物理基础,孙继宗的脸更黑了。 这书他看过,但是,没有专业老师教,他也看不懂。 更不要说,这本书的作者是谁。 “某倒是看过一些,所知不足一二,恐怕帮不了藤原君了。” 虽然心中不喜,但孙继宗表面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 现在这样子,也不能强行和藤原佐扯开关系,身边不仅有藤原佐,还有喜儿看着。 闻言,藤原佐面露些许失望,因为有物理这方面知识的,据他所知,最为了解的便是学校和格致院,而学校他进不去,格致院那些人,感觉也有些排外。 这大大增加了藤原佐的学习难度。 孙继宗将注意力放在书架上,看着琳琅满目的书籍,比他以前在南京逛过的书铺还要多。 有些书,甚至是一些大儒梦寐以求的收藏印本。 看着孙继宗的注意力一直在诗集字帖上面,藤原佐就感觉有些失望。 在京城越久,他越能感觉到理科的妙处,本以为孙继宗也会如此,这样就能找到有共同话题的权贵,结果却让他有些失望。 “孙公子眼光真好,这些文集鄙人记得,都是宫内的收藏印本。” 虽然失望,但藤原佐还是想要和孙继宗搞好关系。 “区区一间书店,竟然有如此印本,还直接放在此处售卖,简直大开眼界。” 孙显宗这么说着,目光瞥了藤原佐一眼,感觉这个倭人也太没眼力见了,看不出来自己兄长在和他撇开关系吗? “本就是圣上产业,要如何,还轮不到你我置喙。” 听出孙显宗的话外音,孙继宗开口道:“如此珍品,就应该让天下人都能欣赏,普济天下,更显圣上之胸怀宽广。” 他们身后的喜儿一言不发,孙继宗也不管喜儿有没有听懂孙显宗的话没有,在内官面前,夸夸皇帝,总归是好事。 “鄙人深有所感,圣上之心胸,吞吐天地…” 一听到孙继宗夸圣人,藤原佐顿时就觉得,这是共同话语,毕竟以藤原佐的立场,圣人可是他的大腿,是他家族复兴的希望。 在旁边的孙继宗都忍不住想翻白眼,圣人要是真有那样的胸怀,那他们孙家所做被这么一个有心胸宽广的人都看不下去,得是多么突破底线? 喜儿咧开嘴,接着藤原佐的话头,道:“是极,不过总有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暗中埋怨圣上小肚鸡肠。” 冷不丁的开口,让前面两人整个身体都麻了一下。 藤原佐捏着下巴,仔细思考后,道:“总是有这么一些人的,毕竟不可能人人皆君子。” “对。” 孙继宗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诗集,应了一声,才向藤原佐说道:“今日某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说着,转身向喜儿,道:“还请内官勿怪。” 喜儿闻言,慢悠悠点头,道:“孙公子慢走。” 这次,藤原佐倒是没有再粘上去,自己也是有身份的人,第一次见面就过于热情,那就太掉价了。 走到书店门口,藤原佐才和孙继宗分开。 一路上,孙继宗和孙显宗都没有停留,直接回到孙府。 刚进大门,孙显宗便愤怒踢了一下地上的尘土,道:“真晦气。” “管好你的嘴,别以为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别人听不懂。” 孙继宗瞪了孙显宗一眼,道:“在那阉宦面前,你还敢诋毁那位,是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太好了?” “怎么回事?出去一趟,回来就吵起来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孙继宗和孙显宗便转身行礼,道:“见过父亲大人。” 来人便是孙忠,瘦削的脸颊有些苍白,宽大的衣服里面是支撑不起的骨架,显得整个人有些病态。 “说说吧,怎么回事。” 孙忠摆了摆手,转身朝着大厅走去。 见状,孙继宗和孙显宗两人对视一眼,才跟上孙忠的步伐。 到了厅堂,两人就将在西城遇到藤原佐和喜儿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闻言,孙忠幽幽叹了口气,道:“贪字头上一把刀,一念之差即成囚,当初就不应该…” 说到一半,孙忠停了下来,看向孙显宗,轻哼一声,继续道:“显宗,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可以去对那位指手画脚?” 孙显宗没有说话,像孩子一样,将头埋的低低的,现在是说多错多。 “我老了,可能今年都过不去,到时候,你们只能靠你们妹妹,可是,那深宫现在不是外界所能染指。” 孙忠顿了下,拿起茶碗,喝了口水,刚咽下,就好像被噎到一样,剧烈咳嗽了起来。 “父亲。” 底下的两人连忙上前,一人拍背,一人抚胸。 “父亲大人,我会管好弟弟的。” 孙继宗连忙说道。 受到之前的打击,孙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对于自己的后事,他已经考虑好了。 安安分分,当一介富家翁,不再像其他的什么。 如此,圣人看在圣母的份上,也不会对他们家如何。 可是看到孙显宗的样子,那一副作死的模样,让他原本安定的心,不由得再次提了起来。 俗话说,事不过三,孔家之事和赌场高利贷,当今圣人已经放了他们两次。 孙忠都不敢想,自己这孙家,会不会因为不成器的二儿子而落得家破人亡。 顺气之后,孙忠挥挥手,让两人站到他面前。 苍老且浑浊的双眼,仔仔细细看着二人,最后目光停在孙继宗身上,道:“往后家业,大部分都要落在你身上,家人要帮衬,但也要懂壮士断腕。” “父亲。” 这话说的,孙显宗就有些不乐意了。 好像他就是个拖累一样。 第777章 总需要有人去做 “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孙忠枯瘦的手掌拍在扶手上,气道:“今天你胆敢在内宦面前阴阳怪气,明天你就敢拉一群人高谈阔论,是不是觉得那位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孙显宗自觉低下头,不再言语。 “还有,继宗,不管人前人后,都要注意言辞,别在外称内官,在内就叫什么阉人。” 好日子过久了,有些人只要没死,就不会认识到错误。 这样的人,孙忠见多了。 自从朱祁镇接过皇权之后,孙忠接济了不少文官武将,其中便有不少这样的人。 原以为这些人以后会成为自己的助力,可没想到,风向稍微变动,就成了催命的刀。 “孩儿知错。” 孙继宗垂首说道。 “遇见那藤原佐,也不用躲躲闪闪,只要你们别动什么心思,没人会拿你们怎么样。” 对于如今的孙家而言,比起避嫌,更要表现出自己对于权势毫无想法的态度。 而事事避嫌,那就表明了孙家还有想法,而这个想法,就算圣人容得下,在京城总会有人容不下。 圣人虽然给了更多的机会,可现在,尚未出现新封的国公,在上限还未被打破之前,所有人都是默认还是老规矩办事。 换做是以前,他们孙家早就不得安宁了。 还不是现在蛋糕大了,孙家想要当富家翁,那是财上面的事情,别人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权,那可不一样。 “是,父亲。” 孙继宗和孙显宗同时开口,至于听不听得下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身体一天天弱下去,孙忠的无力感越来越深,但同时也看得越来越开。 无论如何,宫里还有一个外曾孙,怎么说也是个希望。 留着这么一个口子,孙忠也不想自己的儿子还要做出什么一番事业,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又是嘱咐了几句,孙忠感觉累了,就让人散去。 而西城,藤原佐依旧在逛街,没走多久,就看到麻达二郎跑了过来。 “少主,城外格致院正在试验滑翔飞行,你要不要去看看?” 喘了几口气,麻达二郎说的很急。 “滑翔飞行?” 藤原佐歪着头,听不懂麻达二郎在说什么。 “就是让人从高空飞下来。” 听到麻达二郎的解释,藤原佐瞪大了眼睛,问道:“在哪?” 然后他就看到,西城的人群出现了明显往同一方向流动的趋势。 “就在格致院外。” 麻达二郎说道:“要赶紧,否则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此时的格致院内,朱祁钰站在还未升空的热气球旁,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孩子。 在他面前,陶有道一脸坚定,道:“陛下放心,我们已经用动物试验过了,只要落地注意姿势,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得知陶有道要亲身体验滑翔飞行,朱祁钰立马就让学校组织观摩。 “你若想好,朕不拦你,有些事情,总需要有人去做。” 朱祁钰知道,陶有道心意已决,也就问了一下,看了看左右,道:“要不要等等,等人多一些。” 毕竟不管成功还是失败,这都是十分有意义的时刻。 “陛下能来观摩,学生已经万分荣幸,无需再等。” 陶有道开口笑道,现在的人,已经够多了。 景泰男女校,武备学校,医学院的人都来了,还有在格致院楼中,皇后、皇贵妃等人也在,就学术而言,规格已经很高了。 他知道,随着消息放出去,甚至那些在忙的朝廷大员也会赶来。 “那好,其他的,等你平安落地再说。” 朱祁钰伸手,拍了拍陶有道的肩膀,转身挥挥手,道:“把位置空出来,都认真看。” 其实在格致院的位置不是最好的,真要看滑翔飞行的话,应该去城墙上的箭楼看,那里最高,视野最广阔。 陶有道深呼吸了一下,转身登上吊篮,而旁边的力士,稍微松开手,让热气球升高一些,如此才能把滑翔机挂到吊篮底部。 背上背包,这是陶有道的保命措施,但其中的风险还是很大。 吊篮上还有一人,可以说是陶有道的助理,等热气球升空后,陶有道爬到吊篮下方,将自己固定在滑翔机后,他就要操作将滑翔机和热气球分离。 格致院外,聚集起来的人在逐渐增多。 稍远一些的,已经能隔着围墙看到里面膨胀起来的半球体。 城墙之上,不少武将拿着望远镜观察,身边就是刘升等人,不断记录着风向风速,之后不管成功与否,观察数据就由他们记录。 于谦和陈循等人得到消息,原本是要出城,赶到城墙的时候,于谦灵光一闪,就将陈循他们给带到了城墙之上。 远处的热气球开始缓缓上升,其吊篮底部,挂着一个三角形的物件,那便是改进之后的滑翔机。 比起竹飞机,它更像纸飞机。 “会升多高?” 于谦开口,询问的便是刘升等人。 “九十至一百丈,由有道决定。” 刘升他们也很紧张,这不是待在热气球上,脱离热气球,凭借气压飞行,也算是热气球的衍生运用,但比热气球还要危险。 三百多米高,是他们所站的城墙高度的二十五倍。 于谦抬头看向虚空,从如此高的高度落下,实在是想不出怎么不死。 飞机玩具,家里有孩子的大臣多多少少都看过,可是将人绑在上面,那是多么作死的行为。 视野中的热气球,已经完全展现在格致院外的百姓眼中。 藤原佐仰头看着热气球,每次看,他都觉得十分震撼。 人可以飞天,或许只有像大明这样伟大的国家才会去尝试如此逆天的想法。 这样的帝国,果然是不可战胜的。 陶有道站在吊篮中,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随着热气球越来越高,人群就越来越小,他抓在边缘的手,也越来越紧。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天空,可每次上来,感觉都不一样。” 陶有道朝着身边的人说道。 闻言,那人也回应:“是极,天空如此宽阔,再往上看我们,是不是和我们看底下的人一样。” “应该吧。” 陶有道抬头看向天空,那是和看向地面不同的感觉,因为,身处半空之中,还是感觉天空触手可碰,又触不可及。 第778章 御物飞行 陶有道的发丝随风乱飘,随后被其拢了起来。 看了一下高度,陶有道呼出一口气,道:“可以了,我要下去了。” “好。” 助手点头,他能做的不多,就是等陶有道离开后操作热气球下降而已。 爬在吊篮的绳梯上,每往下一步,那种踏空的感觉,让陶有道整个人的精神都处于紧绷状态。 底下的人看着陶有道的举动,纷纷发出惊呼,甚至有人直接捂住了双眼,不敢继续看下去。 好不容易摸到滑翔机,陶有道艰难将身体固定,双手抓在握把上,朝上喊道:“可以了。” 闻声,助手立刻解开了固定吊篮与滑翔机之间的扣子,只需要解开一个,四条固定绳会同时松开,就如从高空抛下纸飞机一样,释放滑翔机。 陶有道只感觉身体一松,随后又是阻力,整个身体被托起,陶有道的嘴角渐渐上扬,兴奋取代了恐惧。 “飞,飞起来了。” “真的飞起来了。” “哇,人真的可以飞在天空。” 藤原佐瞪大眼睛,仰着脖子,目光紧紧追随着天空的三角形。 “会不会掉下来,这都有多高了。” “晦气,你不知道,圣上就在格致院内,若是没有信心,岂会让人上天。” “这会不会触怒天神?” 身边的人都在讨论,其中有好有坏,可是,藤原佐能感觉到,大明百姓对于格致院有着别样的信心,似乎有种权威正在逐渐建立。 有着热气球的铺垫,那些说飞天会触怒天神的人,换来的只会是:“都上了那么多香火,天神还不能让人晃悠了?要是如此小气,那还拜什么拜?” 这种话,藤原佐可不敢说,不过,他抬头仰望天空,那里依旧被大明踏足,而自己所在的邦国,还在各种勾心斗角,立了个神道教,各种吸百姓的血。 “你们就不觉得,人不应该涉足天空吗?” 藤原佐向着身边的农户问道。 “小伙子,咱们也没有看到天神出来反对,也没有什么律法规定人不可涉足天空,你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农户皱着眉,骂骂咧咧道:“要是遇见天灾,拜而无用,朝廷还会将庙里的神像拖出来打一顿,不做事,凭什么享受香火?” 虽然都是迷信,但这样的迷信,藤原佐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是,听着身边农户所说,他甚至觉得十分有道理。 “方向可控,体感能感受到风的阻力形成上升力,果然是如此。” 陶有道心中所想,也是城墙上的刘升所想。 刘升的身边于谦看着刘升在小册子上对预想的条件打钩,问道:“控制方向是看能否拐弯吗?” “是的,于大人。” 刘升频繁抬头,而陶有道很想长啸,可是张嘴就被灌了一嘴风,所以只能忍住。 底下众人目光追随着滑翔机,议论纷纷,比起热气球,这种飞出一大段距离的滑翔机,才更加让人有飞一般的感觉。 朱祁钰来到学生们面前,指着天上的滑翔机,道:“今天要写观后感,尝试分析滑翔机的飞行状态。” 顿时,学生们从惊喜,到兴奋,再到疑惑,最后变成了愁怨。 “你们也一样。”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忘记自己的孩子,还有孩子的同学。 朱见深眨着大眼睛,十分不理解刚才皇叔在说什么,就看到皇叔摸着自己的头,说了句:“见深就不用了。” 一下子,他就享受到了周围人的羡慕,那种目光,朱见深是能感受出来的。 “这滑翔机能飞多远?” 城墙上,于谦问刘升。 半空中那灵活的姿态,甚至开始盘旋,让于谦不由得吃惊,但表面上,还是一副探讨的模样。 “人借外力,御物飞行,这不是话本中才有的事吗?” 一旁的陈循开口道:“这是完全品吗?” 闻言,刘升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这个的主要是陶有道负责。 “应该不是吧。” 之前探讨的时候,就发现滑翔机其实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而且还有许多限制。 要想滑翔,就需要足够高的地方,光是这点,就有很大的局限性。 听到刘升说不是最终的完全品,陈循也想不出这种东西还能怎么改,不过,对于滑翔机能够如此灵活控制方向,那可用性就比热气球还大的多。 或者是两者之间配合,也能够变成一种侦察和打击的手段。 于谦眯着眼,在脑海中思考着,在京城中放出热气球,随后由滑翔机出击,从上投落集束炸弹的可能性。 毕竟现在的集束炸弹,主要是用抛石机来达成远程火力,要是放在滑翔机上,是不是就能投的更远,甚至可以盘旋到敌营上空进行投掷。 这么想着,于谦又问道:“那飞行器载重多少?” “回于大人,需要看滑翔机的机体大小,机体越大,载重就越多。” 刘升开口回答,道:“想必于大人是设想用滑翔机投掷类似手雷这类火器,其实,这点热气球也能做到,甚至载重更多。” “可是热气球不是无法控制方向,既然无法控制方向,又怎么准确投向目标?” 听到刘升说热气球也可以,于谦就追问道。 “之前试验过,高空中的风向是不一样的。” 刘升指着天空,说道:“若是控制热气球高度,就可以控制其方向,再有人力螺旋桨,控制方向不是不行。” 说实在,就算是于谦,也不是很懂刘升所说的是什么,但既然说能控制,那就是可以,不过操作更加麻烦而已。 “如此成果,为何某都没听到?” 于谦目光看向吏部尚书王直,那意思好像是在埋怨对方对于格致院没有丝毫的关心,错过了这样的试验成果。 感受到于谦的目光,王直偏过头,虽然身为格致院的负责人,但是刘升这些人都是直接上报圣人的,哪里有他的位置。 而圣人没有和兵部说,很明显就是圣人觉得不适合实战。 就这样,于谦还盯自己,而王直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轻咳,道:“想必圣上有其他想法。” 第779章 不知者无畏 被王直这么已提醒,于谦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系。 收回目光,看向刘升,问道:“圣上是否觉得还不适合实战。” 对于这些研究人员,说话就不要太弯弯绕绕,直接问就行,别自己当官,还要求研究员要配合自己打官方屁。 闻言,刘升立马就点头,道:“若是固定于地面,充当侦察之用,尚可,要是飞出去,无法及时传回情报,甚至热气球还有可能飞不回来,所以圣上说,在能完全控制方向前,暂不考虑实战。” 被这么一解释,于谦就理解了。 士兵的命,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这种飞出去就可能飞不回来的,只能用在敢死队上,而当前大明,还未出现那种需要玉石俱焚的敌人。 “如此神迹,尔等开创前人所未有之事,那陶有道更是身体力行,机智勇敢,某佩服。” 于谦不怕死在敌人刀下,同是有理想的人,要说是佩服,于谦其实更多的是看到了知己。 有些人和事,只有在某些情况的对比下才能让人看清楚。 陶有道在天上飞,靠着身体控制方向,眯着眼向下看,下方的视野开阔,能看到有人举着双手,似乎在欢呼,可是他的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其他都听不到。 感受烈风扑打在他脸上,这才是飞翔的感觉,同时,陶有道也知道了这次准备不足。 在高空飞行的时候,需要保护好口眼鼻,否则整个人还是有些难受的,甚至眼睛不能睁的太开。 抬头朝远处看去,平原、山川、河流,在视野中犹如一幅幅画卷,冲击着视觉感官。 分辨好方向,陶有道不断调整着姿态,他需要找一处适合他降落的空地。 随着陶有道飞速移动,地面上的骑兵一直在后面追赶,时刻准备接应陶有道。 高度越来越低,参考物越来越多,陶有道才感受到速度越来越快。 将滑翔机调整着盘旋,随后看向一处空地,在天空飞出s轨迹。 地上的众人看到滑翔机开始往远处飞,好奇心强的人,拔腿就追了上去,随后就看到早已经有骑兵跟随。 刘升握笔的手抓紧,其实降落的危险程度并不亚于飞行。 所谓不知者无畏,那些看客,只是看到滑翔机正在降低高度,似乎危险也随之减少,可就没想过,这样的速度下,落地无法有效减速,摔下去也是要人命的。 只见陶有道开始让整个身体上仰,利用着风的阻力来不断调整滑翔机的速度,并且视野还要保持在那可以落地的空旷处。 身体下的板子,是他的安全保障,之前试验之中,落地都会滑行一段距离,而铁皮加固的板子,也不能承受太大的冲击,而这一切,就有点听天命的感觉了。 咬着牙根,陶有道自己操作,虽然不怕牺牲,但不想因为自己的死,落下口实,就像万户之后,别人谈飞色变。 眼角边上的风景在急速倒退,而滑翔机的速度也有所降低,最后陶有道用牙齿咬住肩膀的背带,瞬间背包底部破开,一张布飞了出来。 大概是雨伞大小,四方形的降落伞,被风吹得鼓起来,拉住了陶有道的整个肩膀。 同时,滑翔机的速度得到了有效的降低,但不会一下子让滑翔机的速度停止下来,依旧是保持着倾斜角降落。 骑兵将人拦在身后,仅留几骑追赶着滑翔机,避免出现什么意外。 这个时候,陶有道根本不敢闭眼,没有其他的方法,他只能通过视觉丈量高度。 “不会出事吧?” 骑兵看着滑翔机后面突然出现一块布,心中疑惑,朝着身边队友问道。 “别多想,我们只需要完成我们的任务就行。” “将他带回去,无论死活。” 对于陶有道的作为,身为军人的他们,都深感佩服。 地面飞速倒退,青草相连,像是连接成为一块布,从高往低看,十分平整。 眼见即将落地,陶有道知道,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自己身下的板子够不够结实了。 板子和地面接触,立刻让陶有道感受到剧烈的晃动,不安分的蛋蛋,撞得有点疼。 天都上过了,这些许的疼痛,陶有道忍得住。 人生路上,本就颠簸,更何况自己是干大事的人,现在的颠簸,不过是人生路上一点点坎坷。 在摩擦力的作用下,整个滑翔机开始减速,在草地上犁出黄土。 “速度慢下来了,快跟上。” 骑兵们快马加鞭跟上,远远跟在滑翔机的两侧。 陶有道只觉得板子变得有点烫,可是生活本就水深火热,和自己以前遭遇到的白眼相比,这些也不算什么。 他能感到滑翔机的速度变慢,当整个都停下来后,耳边就传来的马蹄声。 “怎么样,没事吧?” 士兵看到滑翔机停稳,连忙就靠了过来。 “没,没事,就,就是,有点麻。” 陶有道很艰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能动吗?身体有受伤吗?” 士兵经过训练,知道要是身体有骨折或者其他什么伤害的话,就不能随意乱动,避免二次伤害。 “不,不知道,有些没有感觉了。” 陶有道感受着身体,确实有些手麻脚麻,当前还未感受到疼痛的地方。 “那你先忍忍,我来查看。” 士兵靠近,之后,开始将陶有道移出滑翔机,仔仔细细检查。 “多是擦伤,有轻微骨折,不过问题不大。” 检查之后,士兵向队友汇报,随后转头问陶有道:“现在有感觉了吗?” “有了,应该可以骑马,我不想坐马车回去。” 陶有道知道,有一大群人等着看他的状态,所以,自然是能表现出最佳的状态是最好的。 士兵听后,看向队长,见对方点头,才继续道:“那你尝试站起来。” 闻言,陶有道哆哆嗦嗦翻身,在士兵的帮助下站起来,感觉双腿还有些发抖。 “很好,不愧是英雄,现在有很多人都在等你,就在南郊外,快给英雄拿水来。” 骑兵队长对着身边的士兵说道。 第780章 打破认知的局限性 陶有道休息的时候,士兵就组装好了步辇,准备将陶有道抬回去。 能够被士兵抬轿,那可是连高级将领都没有的待遇。 “恢复了吗?” 士兵对陶有道关心开口。 闻言,陶有道放下水囊,点了点头,道:“可以了。” 坐上步辇,由四个士兵抬着,踏着正步,整个步辇十分平稳,陶有道坐在上面,显得有些紧张。 南郊处,不少百姓伸着脖子,踮着脚,想要第一时间看到那个空中飞人。 几道人影在草地上出现,四个士兵并不是肩扛步辇,而是仅仅一只手握住轿杠,垂落在大腿身侧,如此坐在步辇上的人,也不会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在士兵身后,骏马垂首,骑兵跟随着士兵的步伐,自带大明军势,当百姓们看到之后,都忍不住安静了下来。 步辇上的陶有道,脸上恢复了红润,被烈风吹过后的身体,来到地上就感觉有些燥热。 人群之中,他没看到圣人的身影。 见到陶有道过来,众人直接让开了一条通往格致院的道路。 当陶有道被抬入人群中,百姓就不再安静,各种窃窃私语响起。 “这就是那飞天之人。” “方才没看清楚,再看看。” “那后面跟风筝似的,就是带人飞天的物件?” 在骑兵之后,是拖车载着滑翔机,整体已经有些残破,机翼断裂,仅剩些许还连着机身。 感受着众人钦佩与探究的目光,陶有道的面色更加红润了一些。 坐在步辇上的身体也挺直了一些,至于身上的疼痛,在万众瞩目之下,不过尔尔。 越过人群,立马有官吏上前,不过被士兵拦住。 “陶君,陶君,某乃通政司报社记者,能否采访飞天第一人。” 陶有道闻声望去,就看到一个头戴乌纱帽的青衣挥舞着手中的小本本,耳边夹着铅笔,大声向他喊道。 不过,他没有回应,通政司报社的记者,无非就是想从他身上问出一些问题,好可以明后天登报,可格致院的一些研究,都是被要求过不能入报,所以陶有道并没有打算接受采访。 至于记者会将什么东西写入报纸,那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朝着百姓们挥了挥手,陶有道被抬入了格致院之中。 朱祁钰正搓着下巴,在格致院中四处打量。 忙里偷闲,格致院的建设,他没有参与初期,但是后面的改造都有他的意思。 皇帝的一举一动,自然备受关注,就如同现在,他身边仅仅隔着三尺距离的真空地带之外,跟随着格致院还有其他学校的学生。 格致院的各个建筑,也让学生们好奇,特别是图书馆,陈列的书,如同海洋一般,让人应接不暇。 青青草地,卵石小道,柳树的柳枝随风飘。 得知陶有道被抬回来后,朱祁钰就回到格致院前操场处。 见到圣人,原本坐在步辇上的陶有道,颤颤巍巍起身,正要朝朱祁钰行礼,却被扶住。 “很好,至少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朱祁钰扶着陶有道,拍了拍其肩膀,笑道:“剩下的,朕就不多干预了,需要资金就向院长申请,户部那边,朕会知会一声。” 闻言,陶有道忍着疼痛,躬身道:“多谢陛下教诲,滑翔机得益于陛下设计概念,往后学生有不懂之处,不知能否请教陛下。” “好说,好说。” 朱祁钰点头应道:“不过,朕有点忙,有事的话,就写信送景仁宫。” “是,陛下。” 陶有道知道,圣人是想让自己深入探索,直到真的解不开问题,再去问。 “学校的学生对于载人飞行很好奇,等你研究出个结果,别忘了去各学校讲解一番。” 朱祁钰可没忘了陶有道身后那群嗷嗷待哺的孩子。 自从看到空中飞人后,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发问,让朱祁钰都有些接不住了,现在陶有道在,就把这项任务交给他,岂不美哉。 陶有道能感受到到那些求知若渴的目光,孩子的好奇心本来就旺盛,而认知的局限性,让他们对于天空的想象很单薄,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从那些目光中,朱祁钰看到了天马行空。 “回陛下,虽然当前还处于摸索阶段,不过,向学生讲解一些原理还是没问题的。” 陶有道说的很保留,基础力学还很模糊,所以就算是陶有道,所能讲解的还是很片面。 “朕知道。” 对于这些,朱祁钰当然知道,基础的建设最难。 又和众人聊了一阵,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到格致院,主要就是询问滑翔机。 但因为陶有道有伤在身,也不好意思多打扰,稍微打了个招呼,众人就离开了。 随着朱祁钰离开,外面的百姓依旧津津乐道。 次日,京城报纸便大板块刊登了关于滑翔机的信息。 这可是大明京城百姓第一次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亲眼看到空中飞人。 话本中的御物飞行走入现实,而且听说还是通过学习研究出来的,可比那些神神叨叨的人更加可靠。 那些个放假的孩子,一个个被自己的父母拉着,询问自家孩子会不会飞。 从而更加刺激了孩子想要探寻真相的渴望。 藤原佐从报纸上,看到了那神奇的物件竟然是通过物理学习而来,并不是什么神鬼怪力,心中对于学校的向往更甚。 报纸所刊登的信息,是从刘升他们口中采访得知的。 而此时的天津,舰队已经靠岸。 施二姐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繁华的天津,这来往的人,放眼已经超过了旧港的人数。 而且港口边上的吊架,畜力轨道上,来来往往的车厢,到处都是她没看过的场景,和施二姐想象中各种文人墨客的场景不一样。 胡义派出了旗官,先行向京城汇报情况。 “这些都是什么?” 施二姐开口指着轨道马车发问,但是,不管是胡义还是王伟,都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因为在他们离开前,也没有见过这些东西。 离开了许久,就算是胡义等人,也要先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 第781章 施二姐至天津 见识天津,主要就是发达的港口。 胡义等人先带人回军营,里面有着往期的报纸,从上面,他们可以得知朝廷近几个月发展情况。 而在军营里,胡义见到了老领导,范广。 范广当初来天津时,胡义还是个参将,可以说,范广是胡义的伯乐。 “老胡,回来了,快,跟某说说海外的事。” 见到胡义,范广立刻抛开了身边的朱仪,跑到胡义面前问道。 “下官见过范都督。” “末将见过范都督。” “见过范都督。” 胡义三人依次开口行礼。 “无需多礼。” 范广说着,朱仪也出现在旁边,旋即就相互介绍了一遍。 听到朱仪突然成了倭国长崎总督,往后就要执掌海外一地,三人中,只有王伟并不怎么惊讶。 圣人对于倭国的战略,兵部高层也知道一些。 “你们可得多和成国公交流一下经验,特别是施使。” 范广看向施二姐,对方身为宣慰使,应该是在场人中,经验最多的,外海军港就需要这位宣慰使的经验。 “说笑了,某也不过得父荫恩惠,比不得各位。” 施二姐看着这位年轻且身居高位的将领,不得不感叹朝廷的人才储备丰富。 “莫要谦虚,不过,现在就先不说这个了,说说旧港怎么回事。” 范广目光转向胡义,远洋作战的经验,特别是当前的旧港,与朝廷若近若离,认真说的话,也算是境外作战了,这经验,值得了解。 闻言,胡义便开口讲述了旧港之旅,在他的话语中,也没有什么波澜。 “满剌加倒是鸡贼,没有正面冲突,朝廷也不好仗势欺人。” 不久后,范广听完胡义他们的叙述,就开口说道。 以大欺小这种事,朝廷需要脸面,一般是不会做的。 “他们既然做了初一,也不要怪大明做十五。” 胡义摸着下巴,道:“抓了些海盗,把柄是有了,至于要如何,还是需要听圣上旨意。” 一旁的施二姐对于这些事上,也插不了话,毕竟大明不管要如何处理满剌加,作为旧港宣慰使,只能听命行事。 朱仪这段日子,对于海战也颇有心得,可是从胡义他们的讲述之中,主要涉及登陆战和敌后作战。 “范都督,那所谓的轨道交通,可有了解。” 王伟比起打打杀杀,更在意这些涉及军事发展相关的。 “就是你在港口所看到的,当初圣人派了些工部的人,来天津试验合适的轨道形制,而后在朝堂推行铁路建设,这里不过是小打小闹,京城西山那边才是重点,听说光工匠已经达数千人了。” 范广知道的也只是从报纸上得到,要想知道更多,只能回大明的中枢。 “那天津船厂更新机械,是蒸汽机吗?” 顿了下,王伟才继续问道。 便见范广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这些都是施二姐听不懂的话,但光凭这些聊天内容,也知道了天津与京城乃是大明主要发展的地区,各种新式玩意儿都会用在此二处。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进京?” 少顷,范广聊完旧港军事方面,才问胡义道。 “先休息两日,驿马已经出发,明日之后,圣上也会收到消息。” 胡义说着,看向施二姐,道:“这段时间,就让施使在天津好好逛逛。” “那你们先休息,舟车劳顿,某就不叨扰施使了。” 范广主动开口,战场情报,也不能只问胡义他们,各级将领汇总,才能完善战场信息。 “老胡,这里你也熟,某也不用多安排了,施使就交给你安排了。” 挥了挥手,范广就带着朱仪离开。 当前整个天津,就范广的官阶最高,所以军营的士兵,还是以范广的命令为主。 “施使,现在时间还早,某给你安排个住处,要是逛天津,那夜市就是看点之一,休息后,某可以让人带你去。” 看范广走后,胡义开口询问施二姐的意见。 “那就有劳胡将军了。” 本来想要推脱的施二姐,想了一下,还是想去看看大明所谓的夜市。 要知道,夜晚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最简单的管理方法,就是直接宵禁,如此就能免去很多麻烦。 而大明存在夜市,她倒是很想见识一番。 身处军营之中,施二姐一路上看到的是更加英武的军人。 一个个年轻的面孔,神情俊毅,整齐的队列,令行禁止,呼喝声中气十足,一看便知道是一支强军。 同时,这里士兵所装备的,是和胡义部海军一样的火枪,数量之多,让施二姐看着就脊背发凉。 她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么一支大军,要是全体出击,那整个天下,谁人能敌。 除了这样的军队,施二姐当然还要看一看这些军队的基础,也就是大明的百姓。 要支撑这样的大军,可想而知军费何等巨大,那么供养军队的百姓,若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必然是不太可能的。 一个女子待在军营之中,本来不符合规矩,可规矩是人定的,有着宣慰使的身份,外加都督的命令,再不长眼的人也不会跳出来说什么。 为施二姐安排了房间,胡义也带着王伟先去休息。 胡义部的其他指战员在提交行动汇报后,也全都和天津海军换防,长时间的任务,自然会给他们放几天假。 这批士兵的放假,也会给整个天津城注入可观的消费力,算是朝廷便向将钱财流通向市场。 范广和朱仪就在作战会议室中,查看着旧港的战事报告,并且与其他将领分析。 原以为,见到大明的军队后,满剌加会退去,可现实却是以代理人的方式,和大明打了一场,若往后到处都是如此,大明需要处理多少虾兵蟹将? 范广他们的分析,不是主要想着打仗,而是如何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这才是大明军队存在的意义,能战方能止战。 所分析的建议会提交到兵部,随后由兵部判断,若是需要用到大量的部队,则再往上提交,那就是战争议会院了。 第782章 藏在美好中的阴暗 红红灯笼高高挂,市井百姓喜乐多。 天津夜市要说最多的,那就属于烧烤和炖汤了。 随着辽东大豆增加,也无需征用耕地为养马场,所以豆油在市面也多了起来。 如此之下,用油较少的烧烤,变成了夜市食摊的最佳选择。 当然,更贵的还能选择油炸食品,在家不舍得用油,但出摊就不一样了,可以炸的东西多,一锅油很容易赚回来。 施二姐带着旧港的人流连于夜市走巷,切实被大明的繁华所震撼。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文人墨客一手扇着纸扇,一手拿着烤串,行走在烟火气十足的烧烤摊旁,而不是游走于莺莺燕燕之中。 或许,这和施二姐学习的诗书相差巨大。 苏刺麻从上船到下船,可没有机会陪同在施二姐左右,现在得到机会,自然好奇左顾右盼。 “施使,来尝尝这个。” 军营为他们准备了一些基础花费,每人至少也有十两银币,在这夜市之中,也算是身背巨款了。 空气中不仅有烧烤的味道,还有各种油炸食品,搭配上适合的香料,像是施二姐这种外来者,根本抵挡不住诱惑。 施二姐仰头看着随处可见的花灯,手里也是拿着烤串,身边不仅有苏刺麻这样的旧港来客,更是带着护卫,因此也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人过来。 “这一路,都吃如此之多,苏君还是不要贪多,免得夜里肚子疼。” 自打出军营开始,苏刺麻可以说是吃了一路,而施二姐的胃口就没有那么大了。 顺着人群,从夜市的头走到尾,便来到了运河。 施二姐看到这里的路边有人摆摊卖河灯,有些百姓会买上一个,让摊贩点燃之后,自己亲手放入运河,或是祈福,或是许愿。 河水倒映着岸边的灯火,其上河灯漂浮,岸边百姓双手合十,闭眼默念着什么。 这番场景,让施二姐不由得感性了起来。 大明百姓为了生计而奔走,但是,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笑容。 丰富的夜市代表着天津这里的百姓生活质量并不差,否则光有些许富户,也带动不起如此规模的市场。 正当施二姐打算也买个河灯时,就看到运河上,几艘画舫驶过,其上花灯比岸上的花灯更加妖艳,隐约能看到纸窗后面扭动摇曳的身姿。 “啧,还是都一样。” 在旧港,当然也有这样的皮肉买卖,施二姐方才在军营就听到各长官对士兵的嘱咐,其中便有禁止进入皮肉生意的场所。 而现在看来,明面上禁止了,但是暗地里还是存在的。 “那些画舫是正规的吗?” 指着运河上的船,施二姐问身边便服的士兵。 闻言,士兵看了一眼,道:“那是私人船只,若是有举报,衙役才会登船检查,不过,上面多是熟客,就算检查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总不能禁止别人交朋友吧? “明白了。” 施二姐点了点头,买来河灯,将其放入河中,并没有闭眼祈祷,而是继续欣赏着美景。 天上的繁星,与河面的灯火交相辉映,勾勒着河岸的烟火,让施二姐感觉自己如同走入画卷之中。 若是不知道那美轮美奂的画舫中藏着令人作呕的交易,就更加完美了。 来天津,可不仅仅是逛夜市而已。 胡义没有限制施二姐等人的活动范围,仅仅是强调了下大明的法律法规,这不只是对施二姐,其他从天津登陆的异邦人若是触犯了大明律法,也会按大明律法处理。 有着军营这一层背景关系,整个天津,施二姐不能去的地方,屈指可数。 而休息了一晚,施二姐就前往知府衙门,去拜会知府李贤。 早就收到拜帖的李贤,空出了时间,面见这位宣慰使。 站在衙门外,看到一行人骑马而来,李贤等着施二姐下马后,才上前拱手道:“见过宣慰使大人。” “李大人多礼了,本使见天津之繁华,便心想结交一番。” 施二姐虽然品级比知府高一级,但宣慰使属于外臣,到大明潜规则是降两到三级,若因为表面上的品级而自傲,那就白当官了。 “宣慰使谬赞,下官不过乘着政策之东风,多亏朝廷扶持,而宣慰使常驻海外,听闻将旧港发展的不错,下官也是佩服。” 李贤十分实诚的回应,至于旧港到底怎样,他倒是一无所知。 听着天津知府这些话语,施二姐都有点羞愧的脸红。 经过昨夜逛夜市,光是冰山一角,大明和旧港的差距就如此巨大,更不要说其他的了。 “外面风大,诸位大人还请入衙一叙。” 身后的商辂适时开口,避免两位主官站在衙门口,时间长了,就会吸引百姓过来围观。 “是极,是极,下官考虑不周,还请宣慰使移步。” 李贤当即侧身,将施二姐等人给请进衙门之中。 天津衙门的规模,比起旧港施二姐的宫殿还要大一点点,因为需要办公的场合多,基本上都是值班房。 官吏来来往往,见到李贤之后,便驻足问好,李贤点头回应后,他们也就自顾自去处理公务。 施二姐进来之后,就感受到了繁忙的气氛,远不是旧港可以比拟。 “繁华之下,便是各官吏衙役堆积如山的事物,失礼之处,还请宣慰使不要见怪。” 李贤能感受到施二姐四处打量的目光,而天津的官吏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全体空出时间去陪同所谓上级,所以李贤便先声明一下。 “诸位同僚为大明添砖加瓦,是本使唐突上门,如此便好,若是打扰了同僚公务,倒是某的不对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给了台阶,施二姐就立马走了下来。 “宣慰使也是如此,你我皆是同僚,都是为圣上效力。” 李贤轻抚胡须,大笑三声道。 领着众人走入衙门大厅,已经有衙役准备好了香茗和糕点。 “宣慰使请上座。” 李贤伸手,引着施二姐入座,而施二姐刚坐下,便道:“此番某可要和知府大人好好取经才是。” 第783章 官腔 在旧港人中,其实最需要取经的是苏刺麻。 之前,王伟就和他说过,在整个苏门答腊,苏刺麻的位置就是知府的位置。 而向天津知府取经,这可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听着宣慰使和知府相互间闲聊了几句,苏刺麻才找到机会插话道:“知府大人,卑职亚鲁城城主,欲向圣上建言,改亚鲁城制,建立如同大明一般的行政制度。” 李贤坐着,眉头微皱,听着苏刺麻的描述。 对于统治地区实施行政管理,确实是朝廷必要的措施。 知府并不是土官,也不能世袭,需要由朝廷调动任命,去亚鲁城的,应该是流官,而不是苏刺麻。 更何况是苏门答腊那样偏远的地方,一旦用了本地人,那很容易形成地方豪强。 “行政建立需要人手,想必亚鲁城当前,也没有适合的人手吧?” 李贤听完了苏刺麻的话,便开口,道:“就像本官,若无同知、主簿等辅助,也难以成事,更何况,偌大的天津,还有治安所、市舶司等等衙门,而且还要因地制宜,不能盲目以同种方式推行,天津可以的,不代表亚鲁也可以。” 顿了下,李贤才继续,道:“若是苏君有志于此,何不让朝廷先派遣官员考察,之后再由宣慰司计议决断。” 闻言,苏刺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些麻了,若按照李贤的说法,那自己不就连一点好处都没有了。 当初那个叫王伟的,可是告诉自己,给大明当知府,有年俸百两的收入。 “苏君不用多虑,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该给你的,自然会给你。” 朝廷对于像苏刺麻这样的土司,听话有听话的办法,不听话也有不听话的办法。 苏刺麻心中的疑虑也没有想着隐藏,一下子就被李贤给看了出来,旋即安抚着说道。 看苏刺麻的表情,李贤也猜到了或许是有人承诺了什么,而方才苏刺麻话语之中,频频提到了知府这个职位,就俸禄而言,也就百两银而已。 正如李贤所想那般,听到他的话,苏刺麻的神情缓和了许多。 其实,就算朝廷不给苏刺麻什么,他也不能怎样,但心里总是不舒服。 “在下没有那个意思,朝廷的一切决定,在下自然是服从,得幸知府大人之言,在下并无其他心思。” 苏刺麻学习着大明的礼仪,举止可以说是卑微。 “不必如此。” 李贤挥了挥手,道:“苏君之功劳,朝廷赏罚分明,自然不会忘记。” 闻言,苏刺麻身体一僵,刚才他虽然妥协,但是也强调了服从,所谓可以服从,自然能听令不听宣,而李贤说的则是赏罚分明,这也是在点他。 面对苏刺麻,李贤久违的感觉到了大明以前官场那种喜欢弯弯绕绕的感觉,不过,苏刺麻在他面前,还是显得稚嫩了些。 在李贤说完之后,苏刺麻识相对北下跪叩首,道:“草民谢主隆恩。” 行完大礼,苏刺麻就坐回位置。 一旁的施二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无形之中,眼前的知府就压制了苏刺麻,这还只是知府,要是去了朝堂,面对那些个大佬,自己又该当如何。 这种弯弯绕绕的官场交流,让已经习惯干实事的李贤感觉有些无聊,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才对施二姐说道:“宣慰使昨夜也逛过天津夜市,但其实要了解天津,各处的厂坊才是关键。” 对于旧港宣慰使,自然和苏刺麻不一样,毕竟宣慰使是受圣人册封,且可以世袭。 “哦?这本使倒是有听说,不过初来乍到,也要先拜见知府不是。” 施二姐扬起嘴角,李贤的提醒是好意,天津和旧港有着些许相似之处,逛了夜市的施二姐也知道,仅有夜市,旧港也发展不起来。 “那宣慰使还有想要了解什么,本官知无不言。” 李贤抚须笑道。 “倒不是,本使来天津之后,也算是打开了眼界,心中略有所得,就是不知,来往商贩如此众多,是否有违抑商之策?” 这是施二姐的疑惑,从到旧港的海商得知,大明不再抑商,但是施二姐还是想知道大明官员的态度。 毕竟朝中无派,千奇百怪,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而这种祖制问题,一般不是要相互扯皮许久。 “抑商?” 李贤挑眉,他没想到宣慰使会这么问,不过还是笑着回答道:“本官不知宣慰使口中的抑商是何意,但是天津大多数商贾皆遵纪守法,按时足额缴交商税,各大商会更是接受户部监督管理,如此来,也算是抑商吧?” 一连串的回答,让施二姐一时间都有点消化不过来。 虽然她听得懂官话,可是组合在一起,她就有些听不懂了。 可是,李贤似乎已经解释了那所谓的抑商的另一种解释,只不过是她听不懂而已。 “这,这个。” 施二姐挠了下脸颊,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回复李贤。 闻言,李贤摇了摇头,这是新的行政体系,又怎么是一个旧港宣慰使可能理解的。 “无妨,宣慰使不必多虑,这些到了京城之后,你自然能了解到更多。” 李贤开口,收敛了笑意,再道:“在京城就别玩那种弯弯绕绕的把戏,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朝廷不会亏待想为国做实事的人。” 算是好心提醒,不同的时期,为人处世自然不一样,像是现在,别以为一口官腔能让人以为情商高,相反,太过官腔只会让现在的朝廷看轻。 “谢过知府大人提醒。” 施二姐起身,朝李贤躬身一礼后,便说道:“今日拜会,收获匪浅,此番天津之行,想必之后会有更多的收获。” 与施二姐差不多,旧港其他人都站了起来,宣慰使就是他们的头,领导要走,他们也不能干坐着。 “自然是如此。” 李贤也站了起来,又恢复了一脸笑意,走到施二姐面前,保持了两步的距离,道:“希望宣慰使能在天津玩得愉快。” 第784章 天津工业 天津的厂坊,以轻手工业和造船业为主。 当前拥有着大明最先进且规模最大的造船厂,养活了运河沿岸乃至山西的众多衍生产业。 不过,这家造船厂,施二姐他们进不去,其他的中小型造船厂,倒是让旧港的人见识了一下世界顶级的造船技术。 施二姐看着巨大的龙骨,利用巧妙的铆接,将整个船身骨架连接成一个整体。 工匠们拿着木锤,不断挥起,调整着骨架,让原本两个木块在一次次敲击之下变得严丝合缝,最后甚至看不出缝隙。 不过,施二姐也发现了,这些手艺人多是白发苍苍,没有多少年轻的面孔。 长时间的禁海,让大明的造船工匠急速萎缩,现在那些技术高超的工匠,主要服务于天津造船厂,而普通船厂还是舍不得前期的投资。 但也正是如此,有着天津造船厂的薪资对比,船匠们的待遇也普遍提高了许多。 “这仓库中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木材?” 看向一旁的仓库,里面放着堆积如山的木头,施二姐向陪同工匠问道。 闻言,工匠回答道:“海船所用木材,都需要阴干才行,如此存留下来的木材,不容易开裂,经久耐用,更加能对抗风浪。” 一般而言,不用特殊手段的话,光是阴干就可能要储藏两到三年的时间,如此之后没有被腐蚀的木材才能用做海船之用。 如果没有掌握特殊烘干技术,光是这一点就要造船厂前期投入大量资金。 当然了,要是赶制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所造出来的船,用了一段时间就会开裂、受腐蚀。 在永乐时期,因为大力打造战舰福船的原因,朝廷工匠摸索出了缩短这一时间的烘干方法,这也让巨大的木材缺口在短时间内得到解决,缩短了福船建造时间。 这种技术在取消下西洋之后便流传到民间,可是因为需求的急剧减少,加上工匠们传男不传女和留一手等等因素,也很快在民间消失。 施二姐缓缓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 大明随便一家造船厂在她眼里都十分先进,可她不是工匠,就算让她看再多,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更何况,像大明这样能耗费几年时间晒木头,然后造船的过程,可不是什么小国可以随便学习的。 而见识过造船厂,施二姐还去参观了皇室窑厂,里面便有举世闻名的铜胎掐丝珐琅,也就是常说的景泰蓝。 珐蓝以其绚丽多彩,且带有丰富的艺术风格,被皇室所青睐,别说后世拍卖随便就是个千万,就算是当前,也只有顶级权贵才可能拥有。 因为朱祁钰并不在意这些,与其在皇宫里的御用监闭门造车,还不如走向贸易。 光是其价值,基本上都是以黄金交易,价格上和后世差别或许不是很大。 高超的烧窑技艺,让器皿放射出宝石的光芒,细致的金工装饰,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感觉到贵气,每个拥有的人都会觉得物超所值。 像施二姐这样的一地头领,看到成品珐蓝,目光就被紧紧抓住,甚至露出痴迷的神情。 就她而言,这里的一个瓶子,就可以换她一整船的东西。 因为是皇家厂坊,外加上是奢侈品的原因,施二姐只能远远看着工作流程,甚至是欣赏成品时,她都有点不敢上手,深怕一个不小心,摔碎了一个,那她就不知道怎么赔了。 小心翼翼离开窑厂,之后就被人引到制衣厂。 这制衣厂属于京城商会下辖,不过并不像京城那般,直接是全产业链。 旧港极为少见的绫罗绸缎,在这里变成一件件衣服,被折叠堆放,这也是施二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的衣服,也就只有大明圣人赏赐的衣服才能用到昂贵绫罗,平时都是整齐挂在衣架上,生怕弄出什么褶皱。 不过,让施二姐更加吃惊的是,这里的工人全都是女子,除去外面看守的男人,放眼看去,皆是女子。 甚至在施二姐进来的时候,男人都被隔绝在外,换来女管事为施二姐介绍制衣厂的成品。 “施使来自海外,是否海外女子都能担任头目?” 那女管事看到施二姐,也是十分新奇,大明并不是没有女官,可是像施二姐这样管理一方的职位,是不可能出现的。 闻言,施二姐摇头,道:“并不能。” 施二姐虽然听说过有的地方有女王,可主要处理事务的人,基本上都是男性。 这方面和制衣坊也差不多,别看表面上都是女子,但是不管是护卫、运输还是管理店铺,都是以男性为主。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 只有男女合理分工,才能让坊厂健康发展。 女管事听到施二姐否认,那升起来的兴趣也就降了下去。 “这些成衣,我怎么没在海外看过。” 看着那些漂亮的衣服,绝对不是旧港的那些裁缝能够缝制出来的,所以施二姐就开口问道。 “当前制衣坊所供应的成衣铺主要在本地乃至周围出售,上属商会并未有出海打算,至于其他海商有没有收购转卖,我就不知道了。” 女管事老实回答道:“若是施使有看上的,可以说一声,等下离去时,便带几件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 在施二姐眼里,这些也都是奢侈品,她怎么能轻易接受。 “几件衣裳而已,施使也看到了,制衣坊别的不多,衣裳绝不会少。” 女管事捂嘴轻笑,道:“虽然比不上皇室专供,但是质量绝对有保障。” “我没有怀疑贵坊的质量。” 施二姐本来想要再推辞一下,可当听到女管事如此说,再推辞就显得有些矫情,于是道:“那我给钱买下。” “也成,我给你打个折,就成本价,可不要再推辞了。” 女管事说着,就让人去安排。 给宣慰使的成衣,自然要属于高档衣裳,成本价也要一二两银子。 从养蚕煮茧,绫罗的手工本来就十分看重手艺,否则在后世也不会被列为非遗。 第785章 走私的苗头 制衣厂一二两的衣服,放在外面,至少要多出十倍的价格才能成交。 而施二姐不难猜出,若是出了海,怎么样也要再乘十倍。 见识过天津的各种厂坊,旧港来的人,只感觉自己就像是活在树上的猴子。 这里产出的所有产品,将会给大明带来海外天量巨额的财富。 但是,就算他们看了,也无法将这些技术带回旧港。 一番见识,也仅仅是开了眼界,剩下的,就是连他们也无法承受的开销。 “中华有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施二姐仰头望天,这是和旧港差不多的天空,可是天津给她的震撼太大,太多。 “但走出了山,也看不出真面目啊。” 听着施二姐的感慨,苏刺麻也深有感受。 “光是见识过的产业,无不都是赚银子的买卖,而以我打听,这些买卖,都需要向朝廷缴交商税。” 这是一大笔钱,是苏刺麻和施二姐都不敢想象的一大笔钱。 现在他们算是能明白,天津军港的虎贲是怎么养出来的。 “苏君,你这么想不对。” 施二姐揉了揉眉心,道:“你我往后皆是圣上臣子,若是没有军港虎贲,海中贼寇该当如何?” 一旦知道差价和商税收缴比例,很容易让人动了走私的心思。 像苏刺麻这么想的人并不少,但是,旧港纳入大明行政管辖之后,有些心思,就不是官员可以打的。 在两人讨论的时候,身在京城的朱祁钰,正坐在文华殿的上首,御案前放着内阁上呈的奏折,下位坐着五部尚书和都察院总宪。 “陛下,这走私问题,必须严惩,否则必成大患。” 户部尚书陈循,痛心疾首说道:“如今我大明只有天津出海口,那些商贼竟然沿途用渔船送货至大船,售卖回来后,又将财物送至渔船登陆,如此朝廷平白损失多少商税,这是国贼,国贼啊!”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铤而走险的人一定会有。 一旁的陈镒昂首挺胸,因为这事是他们都察院发现并且上报,真要处理的话,算是他当总宪后立的第一功。 走私和漏税,其实并不一定是豪商才会那样做,像是一些日子过得去的沿海百姓,只要知道这个路子,又有渔船,完全可以利用渔船和大海船做买卖,以此牟利。 而这种事情一旦普遍起来,那么肯定有人会借机重提禁海,到了那时候,某些人就又多出了许多财路。 朱祁钰有过这种事情的准备,可没想到会这么快传到他的面前。 这是要夸大明的行政效率,还是已经泛滥。 两者不同,就要有不同的对应方法。 “那诸卿可有对策?” 比起自己的托底,眼前明公的想法更需要考虑。 闻声,陈循都开始思考了起来。 “臣以为,当务之急,便是整编大明水师。” 大殿之中沉默了一下,于谦就开口说道。 这和朱祁钰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所以,朱祁钰仅仅是点了下头,目光看向其他人。 整编大明水师,当前主要局限在前南直隶沿海,有石亨陆军坐镇,又离天津海军不远,属于朝廷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陛下,臣以为,应当规范出海海商之名额,使私人海商需依靠商会才可出海,以方便查税管理。” 在于谦之后,站出来说话的是王直。 这番话,让朱祁钰都有些意外,这王直一把年纪了,还能与时俱进,不愧是阁老。 捡起一块石头,总比握起一片沙要简单的多。 王直这个老古董,都知道在禁止私人出海的同时,放出挂靠商会这一口子,避免重蹈禁海覆辙,可以说是很大的进步。 可是这样,只能方便朝廷查税,并不能遏止走私猖獗。 朱祁钰再次点了下头,打算听其他人的建议。 “陛下,臣以为,商品出自厂坊,售卖于商铺,而大规模走私,必须经过此两处关节,换而言之,走私于海外,必然也要有销赃点,建立海外调查机构,从而反查国内,重罚走私之人。” 捏着下巴胡须的金濂,看了看左右才开口。 之后便是其他人的各种建议。 朱祁钰听了许久,总结出来便是加强边境管控、规范企业行为和建立多方合作。 “诸卿言之有理,皆是谋国之言,不过,朕倒是觉得,首先清查国内涉及走私之大户才是当务之急。” 伴随开放而来的野蛮生长,比起用劫掠,用鲜血堆砌的第一桶金还要文明的多。 利用时代的东风,乘风而起的这些人,会给大明带来新鲜血液,别管这血液正规不正规,只要钱流入大明,在大明消费,总归还是会惠及更多人。 而朱祁钰要抓那些大户,主要是为了避免财阀的诞生,这可是一大笔钱。 所谓先富带动后富,前提便是要将财阀摁死在地上,否则就会像后世的南朝鲜一样,整个国家都被财阀把持着。 圣人发话,让下面的人再次思考了起来。 若是肤浅的人,肯定会认为朝廷这是要割韭菜,杀鸡取卵,不过,在场的,可没有那么肤浅的人。 “在此之前,还需要都察院和刑部商议,关于走私的惩罚力度,除了违禁货物之外,普通货物的量刑力度,这百倍利,可不能罚个不痛不痒,不仅要罚,还要关押坐牢。” 虽然抄家来钱快,但动不动抄家什么的,会打击到商贾的热情,朱祁钰也不是嗜杀之人,高收益就必须要设置一个高风险,必须让人觉得肉疼。 “臣领命。” 金濂和陈镒当即躬身应下。 而陈镒听到都察院参与了进来,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作为自己当总宪的第一枪,甚至还能参与律法的定制,简直就是文人最喜欢的任务了。 “其余的,闽粤不比江南,兵部需要拟出比在江南更加完善的审查制度,军政需要做出分离,五军都督府不涉及纪律检查,在整合南方水师时,要将此纳入考量。” 朱祁钰顿了一下,又下令道。 “臣,领命。” 于谦没有犹豫,立刻回道。 第786章 冷清的紫禁城 朱祁钰扫视着眼前的朝廷大臣,自己手中握着沙,流出一些,都能让不少人暴富起来。 规矩在创立的时候,就给了那些不守规矩的人创造了巨大的利益。 但是,不正当得来的钱财,会让人养成惰性,朱祁钰知道,后世许多县城都曾因此被破坏掉正常经济,空留毫无实业的躯壳,错过了发展的最佳良机。 当然了,总会有人眼光独到,能在敛到财富之后,及时收手,快速洗白,再搭上时代的东风。 而最先知道消息的,除了朱祁钰,就是眼前这些大臣了。 朱祁钰摸着下巴,看来得让缉事厂的人多注意一下。 吵吵闹闹的文华殿,需要圣人定夺的事情很多。 大明原本就是多灾多难的朝代。 光是去年,就有北方七府受灾而百姓饥,大战后,百姓想要缓口气来需要时间。 而今年,因为商道的打通,各地货物流通顺畅,外加上摊丁入亩,清查田册,各大州府的情况都得到了不少的改善。 其中当然也有不少囤积居奇,但也还没有送到朱祁钰面前的程度。 不过,这些事情,朱祁钰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 毕竟缉事厂承接了锦衣卫的任务,那些个高门大户,总会牵扯到,自然而然,朱祁钰就知道了。 也正是因为知道的多了,朱祁钰处理事情才能游刃有余。 文华殿并不是大会,到了中午时刻,就有宫娥端着菜肴进殿。 能和圣人一起吃午饭,也算是阁老的某种优待。 “今年各地受灾如何了?” 朱祁钰开口,看向陈镒。 这个问题,主要负责便是各地的巡按御史来回答,所以就落到了陈镒的头上。 “回陛下,如今流匪少了,粮道通畅,各地粮仓充实,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旱灾洪灾之后,抚恤得当,民饥之事已经不曾上报了。” 陈镒刚要送到嘴里的食物放下,面向朱祁钰说道。 被圣人这么提起,诸位大臣也联想到了之前朝廷一直受自然灾害之苦,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只能祈福什么的,没有很好的解决方法。 但是现在回想,虽然无法预防灾害,但是各地资源的调配,可以减少灾害后的二次损失。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不然又要让人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了。” 这么一说,于谦等人看着碗里那颗粒饱满的米饭,眼前这些简单的饭食,又用力扒了几口饭。 “都察院可得看紧了,别有漏报和瞒报。” 朱祁钰说完之后,又看向周忱,问道:“周卿。” “臣在。” 周忱放下筷子,一脸时刻准备着的模样。 “无论是旱灾还是洪灾,都与水利相关,工部别总想着造宫殿,这天下水利,皆归工部所管,是天灾,也是人祸,总该要有个章程。” 现在不是廷议,所以说话可以随意一些,这也是为什么华夏喜欢在饭桌上说事。 “回陛下,工部已经由惠通河入手,而黄河治理也纳入其中,天下大江大河犹如发丝,各地情况各不相同,非一蹴可就,今年冬季以北方入手,便会开始动工不少工地。” 周忱徐徐说道:“此事不可急于一时,就算国库充盈,但各地民力有限,不可耗费。” “嗯,是这个理。” 朱祁钰也放下筷子,看向众人,道:“大明问题颇多,可是,只要有诸位明公解决,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谢陛下赞赏,这些是我等分内之事。” 王直带头回应,随后其他人也跟上。 “那当然,不然你们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朱祁钰拿起筷子,笑道:“都快用餐吧,等下还有事情要议,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闻言,这些阁老都笑了,随后开始享受美味。 剩下来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朱祁钰从文华殿出来之后,直接伸了个懒腰。 “陛下,旧港宣慰使已到达天津,依照行程,后日便会到京城。” 身后的兴安开口,汇报着从外面收到的消息。 “旧港?” 朱祁钰挑眉,随后笑道:“朕都差点将这事忘了。” 说着,朱祁钰又拍了拍额头,迈腿往前走,没有急着出宫。 金水桥广场上十分冷清,除了大汉将军之外,看不到其他宫娥内官。 “堂堂神器,如今落得如此冷清。” 看着朱墙琉璃瓦,这座紫禁城,如今没有了皇帝,甚至太后也走了出去,失去了主人,也就变得萧条了些。 “陛下随时可以入住。” 兴安和舒良跟随着朱祁钰,看着紫禁城不复以往,心中多少也有些感叹。 “不敢啊。” 朱祁钰叹了口气,这座富丽堂皇的宫城,人太多,太杂了。 闻言,两个近侍太监都沉默不言。 他们都是清洗过皇宫内官宫娥的太监,所以也知道这座神器,外表看着巍峨雄奇,内里却是千疮百孔。 随便一个内官,都敢随意收钱贩卖宫中消息,更有甚者,从阉割入宫开始就是有心人安排。 住在这么一个地方,又怎么能让人不发憷。 就算现在清洗过了,可兴安每每想起,也不敢拍胸脯对圣人保证。 “是臣失职。” 兴安垂首,轻声说道。 闻言,朱祁钰摆了摆手,这事不是兴安的错,就算景仁宫,要是过个几代,也会变成像紫禁城一样。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皇帝圣位,想要得到第一手消息的人太多了。 “走吧,去宫后苑看看,这当了皇帝,都没逛过后花园呢。” 朱祁钰耸了耸肩,天光还亮着,逛一逛这个后来称为御花园的地方,体验体验皇帝逛花园的感觉。 宫后苑本就是帝王后妃休息、游赏场所,与内廷的院落曲廊环通,所过之处苍柏古槐和盆景奇石,各处亭台楼阁,为游园者提供多空间和多角度的景观。 踏入宫后苑,朱祁钰便看到不少宫娥行走于园林之中,一身宫装随风而动,与鲜花绿叶相辅相成,灵动且养眼。 朱祁钰仅仅是看了几眼,就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皇帝会动心宠幸宫娥了。 第787章 出头鸟也可以是儆猴的鸡 大明的宫女作为皇宫的底层,也是从民间挑选的良家女。 对于这些人,朱元璋很体贴的规定,其外有家者,女子服劳既多,或五载、六载,归其父母,从与婚嫁。 也就是说,按照祖训,宫女在皇宫中也就做五到六年的时间,之后就可以出宫生活。 但是之后的皇帝觉得,这样会导致宫中没有熟练的宫女,所以这祖训就被束之高阁,没有执行下去。 当然,每到新皇登极之时,总会放出少至一百,多至上千的宫女,以缓解财政压力。 朱祁钰的出现,顿时让宫后苑产生了些许骚乱,各个宫娥第一时间查看自己衣饰是否端庄,相互看脸上的妆容是否需要补妆。 兴安抬眼扫了一圈,随后双眼微眯,没看到不该出现的内官,才收回目光。 正因为宫娥长时间被圈禁在宫内,所以时常会出现対食的情况,随着宫人的数量增加,在明末甚至还有皇帝给宦官和宫女赐婚这种荒谬的事情。 “参见陛下,陛下金安。” 似乎因为许久没见过皇帝,见到的宫女都显得十分紧张。 “免礼。” 朱祁钰挥了挥手,道:“该干嘛干嘛。” 负手而行,随处可见宫装佳人,简直不要太爽。 宫后苑占地至少一公顷,里面的内容丰富,真要逛完,一天的时间都不够。 当然,皇帝能玩的,可不仅是宫后苑这一场所,在京城,就有着供皇帝游玩的动物园。 也就是朱祁钰登极之时,锦衣卫仪仗控制的那些老虎、豹子和大象等等。 华夏从夏桀时代开始,就有饲养猛兽以供观赏的行为。 桀之时,女乐三万人,放虎于市,观其惊骇。 这记载的并不是桀把老虎放在大街上,而是关在笼子里,供人欣赏。 到了永乐时期,因为下西洋,大明得到了沿途各种各样的动物,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鹏茄罗国也就是孟加拉使者送来的长颈鹿。 因为有人说长颈鹿是麒麟,而麒麟恰巧有仁宠之称,朱棣龙颜大悦,设武备而不为害,所以为仁也,这可是向天下宣传他是仁君的名声。 从此之后,京城就迎来了各国上供的动物。 狮子、金钱豹、骆驼等等,总归要有个地方养这些动物。 上林苑就是最好的选择。 宫后苑如果说是植物园的话,那么上林苑可以说是动物园了。 站在亭台内的朱祁钰,负手俯视下方的假山湖水,也想起了上林苑这座动物园。 既然植物园现在并不好收门票,那动物园应该可以搞起来,反正也是顺势而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朱祁钰发现,自从他进了宫后苑,看到的宫娥好像变得多了起来。 “走吧,该出宫了。” 收回目光后,朱祁钰侧头对兴安说道。 宫后苑虽然新奇,但景色需要有意人去欣赏,朱祁钰看了一会儿,就没有了一开始的心情。 “是,陛下。” 兴安应声,随后对身后的内官示意了下。 从紫禁城出来,日光已经泛红,天边的鱼鳞云犹如海浪一般,铺满了半个天空。 夜幕向着整个京城靠拢,点灯人正点亮起一根根路灯。 房屋的烟囱里飘起了炊烟,空气中渐渐充满了食物的香味。 京城如此的场景,天津自然也是一样。 施二姐等人坐在酒楼二层的靠窗位置旁,看着华灯初上,身前摆放着各种精致的美食。 “这顿饭也太贵了些。” 苏刺麻看着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忍不住感慨。 “所幸不用我们付钱。” 施二姐也是同样的感觉,她从来没想过,食物竟然可以通过摆盘,变得像画一般。 这座酒楼,名义上属于京城商会,但施二姐等人已经了解过,京城商会背后便是当今圣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明天便要启程入京,诸位有什么感想。” 拿起筷子,品尝了一下酒楼的手艺,施二姐看向其他人开口道。 闻言,每个人都若有所思,许久,才有人抬头,道:“虽然早知天朝强盛,可亲身体会,才深知其可怕。” “我也是这么想的。” 另一人随声附和,道:“我等祖上也有明人,可是今日所见,也不曾从祖上口中听过。” “会不会是南北之差异?” 又有人发问,但他们并没有见识过南方,也没人能回答他。 “之前,我有私心,想以内附从朝廷那边讨些好处,现在想来,简直太过荒谬。” 施二姐一边享受美食,一边轻松说道:“大明之强大,旧港若能内附,得其庇护,整个南洋便无人敢惹。” “现在我已经不担心旧港了,比起我们,那是满剌加应该担忧的事情。” 见到施二姐轻松的模样,苏刺麻也是同感,开口道:“宣慰使说的是,能够内附,其实我等已经得利了。” 这不仅是军事上的强大,更是文化经济的强大,人都是慕强的,旧港离大明太远,比起学习,并入大明会得到更多的好处。 反正旧港本来就是华人后裔,有着认祖归宗的关系,可以说,都是自己人。 施二姐会如此说,也是因为旧港里面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内附,所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旧港的危机解决之后,总会有人想着维持现状,和天朝保持着若近若离的关系,如此两头吃。 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这就是叛乱。 一番接触下来,在场的人都意识到,拥有着全面强大的大明,又怎么会忍受原本就要属于自己的领地上,有人搞叛乱,而施二姐等人已经来到天津,属于出头鸟。 施二姐看了众人一圈,各个都心知肚明,作为出头鸟,也可以是儆猴的鸡。 “不说这些,来尝尝这美酒。” 举杯,施二姐笑着开口,目光所过之人,皆纷纷举杯相应。 酒桌之间,众人便统一了意见,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在这顿饭之后,就不要再有。 “好酒。” 苏刺麻抹了把嘴,可惜道:“明日还要赶路,不能多喝,别到时候醉酒了。” 闻言,众人皆笑。 第788章 负担不起 天津至京城的官道上,一支队伍,数辆马车,骑兵在旁护卫。 施二姐等人已经坐够了船,前往京城就不想再坐船了。 但是,他们带来的贡品极多,就兵分两路,水路能够运载更多货物,贡品便走水路,而人则是走陆路。 官道宽阔,行人众多,来往于京城和天津的行人,神色各异,步伐匆匆,还有一些华贵的马车,走得就没有那么快,时不时还能听到或是悦耳,或是豪迈的笑声。 士卒慢跑而过,所见者皆避,马车转动车轮,马蹄铁敲击路面。 随着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多,那驾车的车夫朝车厢内提醒道:“京城到了。” 天津位于京城东南方向,所以,当施二姐掀开车帘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南外城。 最外方到马车下,皆是开垦的田地,而后才是百姓居所。 林立的房屋,错落有致,明显能看到规划得当的街道,将一处处房屋分隔开,就如同棋盘一样。 而在星罗棋布的建筑后面,是十几米高的城墙,雄伟的箭楼就如同巨人,俯视着矮小的房屋。 光是从远处观望,已经让施二姐的心砰砰乱跳了起来。 复行不久,施二姐才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关卡查验?” 闻言,车夫轻轻甩动鞭子,回答道:“这是外城,要进城门才有查验,不过,若是要住外城,时常也会有兵马司衙役查路引。” “这就不怕贼人混入其中?” 施二姐看着眼前越来越密集的人群,担忧问道。 “所以这是外城,但是,若你是贼人,也不会想被兵马司衙役追得满街跑。” 说是车夫,其实也是士兵,京城外城和天津差不多,有衙役巡逻,以哨声传达信息,一旦发现贼人,那哨声一响,就是鸡飞狗跳。 “初来乍到,见识短浅了。” 施二姐喃喃说道:“要是不急,我想下车走走看看,不知可否。” 她的要求很快被传达给最前方的胡义,可是被无情拒绝。 “回宣慰使,将军说了,需先入城登记,而后宣慰使要去往何处自可随意。” 小旗朝施二姐拱手,传达之后,便驾马回到队伍中。 入了外城,队伍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若无军情急报,任何人不得纵马疾驰,要是冲撞了行人,那该罚还是会罚。 随着人潮来到城门下,抬头就是银灰的城砖,肃穆且庄重。 门郎将见到胡义,当即立定,站直了身体,朝前踏出三步,道:“见过将军,还请示出文书。” 若是百姓,出示的便是路引,而像是胡义这样的将领,就要拿出文书。 “本将送旧港宣慰使入京,就不便下马。” 胡义说完,那城门郎才迈步上前,抬手接过胡义从怀中取出的文书,详细看了几遍。 过了勘验,城门郎让开位置,道一声:“通过。” 城墙底宽也有五四丈,可不是君士坦丁堡那种一丈左右宽的薄纸,队伍过门洞,也要有短暂的昏暗。 过门洞并不是直接进城,而是要路过瓮城。 透过窗户,瓮城没有外边的吵闹,除了路过的行人,随着道路往内,左右就不见人影,唯有城墙之上,士兵目视前方,墙洞之中,漆黑的炮口泛着阴冷。 大明的坚城防御,不管是城墙还是瓮城,都将堡垒防御发挥的淋漓尽致。 又过了几个门洞之后,眼前才豁然开朗。 宽敞的双行道,两旁是规整的楼房,最低也有两层,比外城的房屋都高出不少。 施二姐看到来往的马车在固定车道行驶同一个方向,避开了行人,同时也让交通时刻保持顺畅。 到了交叉路口,还有衙役在路中间的小亭台上,比划着手势,让马车和行人时停时走。 从南城门到会同馆也没有很远,车队在会同馆外停下,一人便站在台阶下等候。 “礼宾司参赞,季晓,见过胡将军。” 季晓躬身对着胡义行礼道。 “人就交给季参赞了,本将还要去兵部报到,就不多留了。” 胡义勒住缰绳,朝季晓点头。 闻言,季晓回应道:“下官知晓,定会安顿好宣慰使。” 施二姐等人同时下车,就听到胡义要离开,旋即也靠了过来。 这人生地不熟的,胡义也算是他们的熟人,既然要走,也该送送。 “胡将军这就要离去?” 施二姐连忙开口,得到胡义的肯定后,再道:“那若有空闲暇,还请抽空,本使摆宴相请。” 胡义挑了下眉,摆了摆手,道:“等事了之后再说吧。” 初生牛犊不怕虎,丝毫不知道京城的物价,开口就要摆宴。 说完,胡义就掉转马头,带着一众骑兵向对路走去。 看胡义离去,施二姐转身面对季晓,道:“方才与胡将军辞别,怠慢季参赞,还望见谅。” “礼当如此。” 季晓笑盈盈说道:“再次介绍一下,下官礼宾司参赞季晓,还请诸位移步。” 给旧港众人介绍会同馆的时候,众人无不惊讶于会同馆的奢华。 谁会知道,茅厕竟然可以设在房间之内,竟然还不臭,而且不管是洗浴还是解急,都十分方便。 没等他们惊讶劲过,季晓便向施二姐说道:“宣慰使所带来贡品,由官仓看管,等会儿有闲,还是要先去清点一番,免出了什么错乱。” 因为不同路,而贡品坐船更快,大概已经通过河道,送至码头的仓库中。 施二姐既然要面圣,就要避免贡品出错,要是因为懒于查看,而出现问题,那就不属于朝廷官方的错责了。 “本使知晓了,谢季参赞告知。” 施二姐一边观察着住房设施,一边向季晓问道:“不知在京城期间的吃喝用度,可否报销。” 经历过天津,施二姐现在也算是熟练,天津花费都那么高,京城就更不要说了。 闻言,季晓也是挑了下眉,道:“京城有固定接待酒楼,会同馆也有供应餐食,若是其他费用,实在是负担不起。” 施二姐顿时就知道,京城的上阶层开销不覆盖使者,不管季晓是不是真的哭穷,能说出负担不起,已经证明了很多事。 第789章 天命所归,不外如是 不管是礼宾司和朝廷,都不是以前礼部那种冤大头。 真要包揽所有使者的开销,那像是瓦剌拖家带口就是上万人,往着各种高奢场所一钻,那损失,朱祁钰都不介意再来一次犁国。 而天津刚刚发展,很多设施并未完善,就如天津的酒楼,京城商会的掌柜也是看在胡义的面子上才免了施二姐他们的花费,可不是因为礼宾司接待。 对待旧港的人,季晓没有和对待倭人一样,讲的十分详细。 京城整体就是销金窟,并不是特指某处产业。 如同歌剧院、酒楼这类较为普遍的不说,还有部分成衣铺、杂货店乃至新出的化妆店,对于女性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而眼前的施二姐,就是女子,那花销,肯定是小不了。 等安顿好旧港的人,季晓又对施二姐道:“近日朝廷在查漏舶之事,宣慰使乃管理旧港,应有所涉及。” “漏舶?” 施二姐眨着眼睛,这是没听过的词汇。 “海船贸易归来, 抵口岸后即需向市舶司交纳进口税,如有隐匿,则按漏舶处治,现称之为走私。” 季晓开口解释,世界第一部反走私法就出自于宋朝,元朝在其基础上改为市舶则法,到了明朝,也是沿袭了这个制度,但是禁海之后,就只限制外来商船了。 施二姐懵懵懂懂,点头谢过季晓提醒。 旧港若是作为大明版图的一块,那打击走私,也是宣慰使的应尽之职。 “若是无事,那宣慰使要不要现在去清点一番贡品。” 季晓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驻足询问施二姐。 闻言,施二姐立马就应道:“谢过季参赞,想来无事,还是先去清点,莫要误了大事。” 有季晓这么一个向导,可以免去施二姐很多事,她自然要抓住机会。 “那下官就在楼下等宣慰使。” 季晓笑着退出房间,躬身一礼后,便转身下楼。 没让季晓等多久,施二姐就带着苏刺麻来到楼下,毕竟贡品就属于他们两人安排。 码头就在南城之外,北运河在通州分出支流,引至京城便是通惠河,到了京城,引水变成围绕京城的护城河。 因为南外城尚未有城墙的需求,所以也没有将护城河外扩。 保卫京城时,于谦就着手又疏通了一次通惠河,当前,只要不是福船这种几千料的大船,还是可以通行的。 季晓给了施二姐和苏刺麻两人身份凭证,避免进出城门的麻烦。 刚来时,在马车上没有太过注意,现在骑马游览京城,又是另一番风味。 “季参赞,本使观这京城道路与天津不同,是有什么说法?” 当施二姐看到双行道,就自动想到了许多问题,现在有这么个导游,自然要问问。 “这叫双行道,因为只走马和车,现有百姓戏称马路,如宣慰使所见,来往分左右,方向固定,避免相互间发生冲撞,当初圣上命如今工部侍郎蒯祥修缮下水,同时也就拓宽和规定了道路…” 季晓徐徐将马路的形成给说了个遍,让施二姐听得入神。 和胡义他们所讲的战事不同,这还是施二姐第一次听圣人至尊是如何改变京城的。 “如此说来,那厕所浴室,也是因为连接下水系统才能使用,如此巨大工程,岂不是要驱赶京城内百姓?” 施二姐开口再问,而季晓看了施二姐一眼,对方是宣慰使,也算是治理一方的政要,这动不动就想到扰民的方案,高下之判。 “先拓宽一边,独留一道,其中埋主管,而后各坊市、宅院,若是要修建厕所,自然可以分为小工程,好比挖个小水渠,无需驱赶百姓。” 随着季晓的解释,施二姐只觉惊为天人,分段施工,细化工程,让浩大的工程不至于太过扰民,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下官知道你在想什么。” 看到施二姐一脸惊讶,季晓骑马的背,都不自觉挺直了一些,道:“若你看到以前这南城,或许还会更加吃惊,以前此处多是棚户,可不是现在的砖楼。” “本使听闻,圣上在政两三年尔,当真?” 被季晓吹的不着北的施二姐,都不敢想象,一个涉及军事、民生、商业等等建设的圣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能在短短时间内完成这一切,除非是以前处于幕后,等待时机站到台前,否则怎能如此。 闻言,季晓皱眉,道:“那是当然,当初万街空巷,百姓献万民血书,文武百官跪求圣上登极,宣慰使随便问个京城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施二姐抿了抿嘴,当时的情况她并不清楚,是在如何处境下,才会求着让人坐上那个位子。 但是,可以肯定,那一定不是什么好时候,否则也不会如此赶鸭子上架。 “天命所归,不外如是。” 施二姐感叹着,想到旧港的宣慰使这个位置,她也要和自己的亲人争抢一番,更不要说天下至尊之位了。 能让人求着上位,除了别无选择,也就是唯有其能力挽狂澜了。 到了城外,沿护城河向东,没走多久,就看到成片四四方方的房屋,便是南外城码头仓库。 这里多是装一些临时货物,要送往城内,就需要经过仓管官吏清点之后,确认各种文件,才能入城。 季晓向仓差递交了文书,就被引到一间仓库之处。 官仓自然有官差把守,又靠近城墙,安全性有着保障。 打开仓门,施二姐和苏刺麻就直接走进仓库之内,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几个小窗户通风,堆积着各种箱子。 主要清点的是施二姐,毕竟苏刺麻不识字,看不懂清单,来这里是为了避免有什么是他特意准备的,怕施二姐有个不小心错漏了。 而季晓就站在外面,没有进去一起看,贡品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多是一些特产或者手工艺品。 当然,有些特产也很值钱,比如血珊瑚树这类,就连王振也仅仅贪了二十来株。 在官仓的不远处,便是商仓,那边就热闹多了,不断有商户来核验或者取货,来来往往的长队,畜力车也是各种各样。 第790章 公私切割 清点完贡品之后,季晓也就没有什么事,告诉施二姐城中禁忌后,方才离开。 施二姐这些人虽然是外来者,但是在京城也不会感受到排斥。 只要会官话,在京城,有不懂之处,可以随意拉个路人来询问,多问几人,就能知道自己的去处。 所谓是有需求就有供应,京城之中不乏有以帮外来者带路,从而获取报酬的人。 景仁宫中,朱祁钰早早就收到了旧港宣慰使入京的消息。 不过,恰逢非朝会之时,也就没有召见。 “近来海外使者入京者颇多,有些虽有文书,但素质参差不齐,也搞出了不少烂事。” 朱祁钰揉了揉眉间,身边站着舒良和兴安,还有一些样貌年轻的内官。 外使都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惯,比如就有不少使者习惯了随意大小便,就算现在京城已经有了公共厕所,他们也要找个墙角去尿尿。 有些人,小便就算了,竟然还在无人巷子里大便,更有人大便就算了,公共厕所就在旁边,还要拉在墙角,这让京城百姓如何能忍。 举报之事频频发生,有了公共厕所,习惯了干净卫生,看到污秽之物,人总会产生恶心反感。 而兵马司衙役,对于随地便溺之人,就是让其拿着水桶和刷子,在百姓的注目之下,清理自己污染之地。 但是,外使多是当地富贵,还是第一次自己动手洗刷屎尿,心里有些不服,不少还会推搡衙役。 “蛮夷不通礼数,多加教训便是。” 兴安躬身开口,别小看京城的粪水,那可是重要的资源。 粪水不仅可以堆肥,成为土地的肥料,也能加工熬煮出硝液。 公共卫生体系,为京城农户们在捡街道马粪之余,多出了另一个肥料渠道,可以说是利国利民的工程。 所以,好不容易养成的习惯,不能让那些使者给破坏了。 “那是自然。” 朱祁钰笑着起身,其他内官相随,走出了客厅,前往演厅。 而此时的演厅之中,只有孙太后看着台上戏伶弹唱。 朱祁钰坐到孙太后的旁边,便听到孙太后说道:“会昌伯自感时日无多,欲要分家,陛下如何看。” “用双眼看,还能如何看。” 目光停留在台上,朱祁钰笑着回应。 孙忠都还没死,就要分家,所求不过是为了苟命。 英国公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而最近孙继宗和藤原佐接触,朱祁钰也是知道的。 “陛下。” 孙太后转头,看向朱祁钰,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些许埋怨。 闻言,朱祁钰耸了耸肩,道:“会昌伯长期放贷谋利,又不缺钱,难不成朕还要给赏赐?” 这话一下子就把孙太后堵得有点没话说了,只能微微叹了口气,道:“再如何,也是本宫娘家。” “那太后是想让他们富还是贵?” 富为钱,贵为权,朱祁钰对于外戚和没有掌权打算的勋贵,自然是有安排。 被朱祁钰这么一说,孙太后就知道,朱祁钰心中早有定算,旋即,道:“富就好,这贵,享不得。” 以自己那几个兄弟的脑子,就不要在圣人治下想要什么权贵了。 朱祁钰知道,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度,给过棒子之后,就要给一些人上点甜头。 “京城商会在考虑打通海路,一直不得其法,太后觉得谁合适?” 之前朱祁钰就对陈凝香说过,可以找合作对象,和其他商会合作也是合作,给孙太后一个面子也是合作。 不过,孙太后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事情。 人总会有些认知错误,就好像朱祁钰清查田赋和反腐,让很多人都风声鹤唳,连忙切割自己的产业。 可是,似乎他们都忽略了圣人就没有对那些合法经营的产业下手。 这种就好像是上头扭动了下脖子,底下人就觉得上头要杀人了一样。 过度解读一直是所谓高情商的通病,孙太后也不例外。 在朱祁钰说完之后,孙太后先是震惊,随后又仔细回想,好像圣人所作所为,一直都是按律法行事,要是律法空缺,那就填补律法,可以说非常讲规矩。 只不过这个规矩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潜规则而已。 自己的父亲放贷,也是因为超过了律法所规定的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 这么一想,好像是自己一直错怪了圣人。 “自然是陛下觉得谁合适,就选谁。” 孙太后开口说道。 会昌伯还有爵位,而爵位的俸禄,要是按钱币计算的话,那就是少了,毕竟现在的粮价稳定偏低,而银币十分值钱。 最主要是,朱祁钰鸡贼的将一部分俸禄按祖制折钞,这里的钞,就是太祖那张废纸。 换而言之,大明所有拥有爵位的人,那几千石的俸禄,该怎么发放,都是朱祁钰的一念之间。 要是发放成固定银币,也就是折钞的锭银,那每年都能收到百到千两,以当前两三钱就能买一石粮的物价,这是一大笔收入。 当然,对于朱祁钰来说,物价是波动的,这才刚刚稳定下来,不能一下子投放太多,否则又是走前人的老路。 “放弃虚职,愿意打拼者,或者出资入股,皆可。” 朱祁钰略微思索之后,开口说道。 让以前的权贵单纯出资,朱祁钰并不看好,那样做的话,无非就是产生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 放弃虚职,就是代表着完全的私人产业,和公家的产业切割,对于调动那些只求财,不求权的旧权贵来说,也是一条出路。 “如此,本宫可否书信透露给会昌伯?” 孙太后十分相信朱祁钰的能力,比起以往的皇帝,眼前这位,太会赚钱了。 开口和朱祁钰明说,也是对朱祁钰的尊重,没有自持太后这个身份。 “可以。” 朱祁钰挑眉,既然孙太后刚好提起,那么从会昌伯孙家开始,也可以。 毕竟皇室家大业大,利用商业产生的利益,来填补原本国库需要支出的费用,从而还能从其中抽取商税,想必陈循应该也会开心的。 第791章 以身相许和做牛做马 放下了一个心事,孙太后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起来,目光再次看向舞台,笑道:“如今的剧目增加了,听闻歌剧院那边,一票难求。” “太后也想去看看?” 朱祁钰也看向舞台,随意问道。 闻言,孙太后摇了摇头,道:“在这就好,去了歌剧院,反而麻烦。” “确实。” 朱祁钰点着头,现在京城也有人想要仿建歌剧院,就是那些妓院,看着歌剧院的名角,卖艺不卖身,还有许多冤大头捧着,有人自然动了心思。 一曲终了,一个小女孩小跑着来到朱祁钰旁边,福礼道:“民女参见陛下,陛下圣安,见过圣母太后,太后圣安。” 李惜儿还带着妆容,额头的细汗将刘海沾得有些杂乱,小脸粉扑扑的。 “嗯,有事?” 朱祁钰侧头,身体靠在椅背上,一手撑住脸颊,饶有兴趣看着李惜儿。 “民女,民女想要道谢陛下,我弟如今好转,深沾陛下天恩。” 见圣人如此冷淡,李惜儿顿时紧张了起来。 而在一旁的孙太后,打量了一下李惜儿,又看了眼朱祁钰,没有插嘴,等待着朱祁钰回应。 “小事,本就是那使者之错,那些个补品医药,也是那使者采买,朕不过是秉公而已。” 朱祁钰挥了挥手,无所谓开口回应。 见状,李惜儿抿了抿嘴,道:“民女无以为报,只能献刺绣以表心意。” “哈哈哈,朕还以为是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或者是做牛做马。” 朱祁钰大笑着接过李惜儿递上的刺绣,那是一个香囊,其上绣着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里面并没有放什么香物。 听到圣人的打趣,李惜儿粉扑扑的脸更红,并不是她不想以身相许,可是她不过一介伶人,以身相许并算不上报恩,更不要说什么做牛做马。 想要给圣人做牛马的人何其之多,单单她们戏班,全都是心甘情愿的。 孙太后有点看不下去,戳了朱祁钰的肩膀一下,道:“小女娃面皮薄,可不能如此打趣。” 听到太后帮自己说话,李惜儿连忙道:“民女并不在意。” “好了,方才是开玩笑,只是朕想到了民间传言,若是女子报恩看上恩人,那就以身相许,要是看不上,就下辈子做牛做马,衔环结草报答大恩。” 感觉自己如此打趣也有些轻浮了,朱祁钰马上解释道。 这么一说,孙太后和李惜儿皆是愣住,就连身后的内官尚宫,也有些忍俊不禁。 毕竟,按照圣人所说,那还真是有些道理。 “民女绝无那个意思,而且,民女也自觉配不上。” 李惜儿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急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快过来,别哭了,哭了就难看了。” 孙太后常常听李惜儿唱曲,对于李惜儿也有些长辈的疼爱,见李惜儿如此,就招手打破尴尬。 “对,别哭,哭了就难看了。” 朱祁钰原本就不怎么会安慰人,就顺着孙太后的话说道。 “这礼物很好,朕很喜欢,而且你也不是配不上。” 不知为何,朱祁钰说完之后,顿时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怪怪的。 话音刚落下,孙太后牵着李惜儿,挑眉看向朱祁钰,那些内官尚宫,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成为透明人。 李惜儿停下了哭泣,整个人变得呆愣了起来。 “也,也不能这么说,就是说,礼轻情意重,有这份心就好。” 将香囊收入怀中,朱祁钰就换了个说法。 “陛下,若是无事,就去看看济儿和深儿,那两小鬼不知又跑去哪里玩了。” 孙太后说着,看向朱祁钰,这人操持家院一直不错,原以为哄人也有一套,看来是想多了。 闻言,朱祁钰点头,道:“确实,朕这就去看看。” 连忙从演厅中离开,朱祁钰也觉得自己有些大意了。 这个时代,普通女子最为看重清白,最高的报恩形式,确实就是以身相许。 而后世的观念,人常常会以阴暗的方式去解读一些崇高的行为,朱祁钰也就将其当成一个玩笑。 出了演厅,朱祁钰就拍拍额头,道:“都是口嗨犯的错。” 闻言,兴安便笑道:“能让陛下看上,是惜儿姑娘的福分。” “朕可没有看上,她才多大。” 朱祁钰瞪了兴安一眼,道:“去去去,让济儿和深儿都去靶场,这放假也不能荒废锻炼,” “是,陛下。” 兴安乐呵呵回应,让身后的内侍去将朱见济和朱见深请来。 景仁宫内的靶场是朱祁钰要求建设的,闲暇之时,汪招娣和杭惠茹也会到靶场体验一下使用火器的感觉。 当然,靶场的使用,需要经过朱祁钰的同意。 刚到靶场的时候,皇后和皇贵妃闻声而至,对于她们能够使用的火器,她们也是很感兴趣的。 所以朱祁钰见到两人,也没觉得很意外。 如朱祁钰自己,除了保卫京城时见识过战场,现在不也是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很多时候都是在宫内度过,而射击运动,特别是枪械射击,前世他可是碰也没有碰过。 “陛下。” 到了朱祁钰面前,两女那渴望的目光,眼睛如同会撒娇一般,声音都软糯了许多。 “刚好,等下比比看,谁的射得更准。” 朱祁钰正在挑选火枪,又长又短,对应的射程自然也是不一样。 “那当然是陛下。” 汪招娣也上前挑选,若有所思说道。 “姐姐说得对,宫里论射击,谁能比得过陛下。” 一旁的杭惠茹附和道。 但朱祁钰总觉得两人意有所指。 木桌上都是专门打造的燧发枪,为皇室专供,由舒良负责看管,取出唯有圣人命令。 靶场可以看作是一条长道,射击区被一张长桌隔开,而每个射击位置都由铁木陶瓷组合的复合板隔断,确保多人同时射击时可能出现的意外。 长桌之后,便是标明从一丈到三十丈的距离牌子,之间以五丈为间隔。 “陛下,从十丈开始,如何?” 汪招娣主动开口,选取距离牌子,就会有人拉动绳子,相应距离的多个圆形枪靶就会出现在射击视线之内。 “都可以。” 朱祁钰对自己还是很自信的,毕竟神枪手都是用子弹喂出来的。 第792章 顿顿饱和一顿饱 朱祁钰所用的枪是他调试过的,枪身上多出了瞄准镜,虽然不能调焦距,但多少也能增加些命中率。 十丈外的靶子,在镜孔放大,木板的纹理清晰可见。 屏住呼吸,晃动的枪口逐渐稳定,随着扳机扣动,砰的一声,枪口被后座力推得上抬。 弹丸笔直飞向木板,仅留下一道弹孔。 在朱祁钰开枪后,旁边陆续响起枪声。 “呀,脱靶了。” 隔着复合板,朱祁钰听到了杭惠茹烦恼的话语。 “妹妹可要多练练。” 汪招娣自得的教育杭惠茹。 看样子,对自己的准度十分自信。 “爹、娘、姨娘。” 响亮的声音,充满了童趣,后面又跟着:“叔,婶娘。” “诶,快过来。” 汪招娣和杭惠茹都放下了手中的枪,将两孩子招了过去。 别看朱见济还是孩子,但是武备学校已经让学生操作过火枪射击。 “今儿就来和陛下比比,要是济儿或者深儿能赢,那我就做果冻给你们吃。” 汪招娣丝毫不掩盖要拉帮结派,团结大多数来对抗神枪手。 “好耶。” 朱见深立马欢呼,不过他还小,最多只能拿手枪,而且还要有护卫手抓手帮他。 “啊?” 朱见济一脸苦相,他可是知道自己父亲射击技术高超,就连军中的枪械训练方式,还是自己父亲搞出来的。 “啊什么啊?” 朱祁钰放下枪,身体后仰,半身露出复合板,看向朱见济,道:“有奖就要有罚,要是输了,那明天训练就加倍。” 闻言,本来开心的朱见深,那弯弯的眉眼就苦了下来。 “父亲,你这就是欺负人。” 朱见济耷拉下双肩,童真的脸上满是无奈。 “就欺负人了,怎么滴了,你还敢不听你母后的话?” 这话把朱见济堵得说不出话来。 汪招娣美眸瞪了朱祁钰一眼,这话真不敢想是一个皇帝能说出来的。 虽然说,皇帝本来就是欺负人,但这么无赖欺负人的,除了太祖,还真没有哪个大明皇帝如此。 “孩儿不敢。” 朱见济开口,却见汪招娣一把拉住朱见济,道:“怕什么,说不定我们瞎猫碰到死耗子,赢那么一次也未尝不可。” “对呀,济儿,要有志气。” 杭惠茹在旁边大气,又摸了摸朱见深的头,笑道:“深儿,当初你婶婶可是第一枪就是中心,你叔可说了,这是新手保护期,有你这个新手在,我们手气一定会十分旺。” 被皇贵妃搓着头,朱见深听得懵懵懂懂,只是知道,好像因为自己,有机会能吃到果冻。 小拳头握紧,这碗鸡汤,朱见深喝得饱饱的。 “好了,赶紧的,打完除了果冻,还有爆米花。” 朱祁钰话音落下,众人的热情更加高涨了。 比赛用不了多少的时间,朱见济就一脸生无可恋,默默摸着那枪身。 明明都是用火枪,为什么差距会如此巨大。 脑海中回想着学校所教的技能,但那些多是出自自己父亲,顿时就觉得合理多了。 朱见深只感觉自己的手掌发麻,燧发枪的后坐力,对于小孩来说,还是挺大的,就算有护卫帮衬,还是震疼了手。 不过,一想到等下有好吃的,朱见深也就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朱祁钰松了松肩膀,对于自己能取得绝对的优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射击本来就十分依靠感觉,而且还要有对空间的概念,光是死打,在脑中没有丝毫的想法,又怎能提升准度。 “好了,爆米花上火,等下要少吃一些。” 朱祁钰宽慰着说道,大腿立刻就被朱见深抱住,道:“那能不能和凉茶一起吃,这样就不会上火了。” “你可真是一个小机灵鬼。” 在吃方面,朱见深总是有着独到的见解。 “不过,不行。” 面对朱祁钰,可怜的朱见深,心情总是起起落落,小胖脸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以后厨房都会做。” 伸手捏了捏朱见深的脸颊,道:“天天吃还是吃一顿,你肯定能想明白,对不对。” 闻言,朱见深思索许久,觉得还是每天都有美味才是最好的,立刻答道:“侄儿明白的,天天吃。” “乖。” 拍了拍朱见深那虎脑袋,朱祁钰才带着众人离开靶场。 在景仁宫外面,施二姐看着那与紫禁城比起来,显得有些单薄的城墙,和传统城墙相比,这宫城墙光是看着,就觉得防御力低。 但是,宫门口的神武卫,名声在外,施二姐早在旧港就听过。 那些背着火枪,腰系刀剑,虽无重甲,但给她的感觉,这个宫墙,比紫禁城还要难打。 光是她站在外面,驻足观望宫城,那禁卫虽然目视前方,可施二姐总觉得自己是在被人注视着。 “这景仁宫和紫禁城十分不同。” 苏刺麻开口打破沉默。 “听闻这宫城才建成没有多久,京城中我等所见的一应设施,都是从这座宫城里试验出来的。” 施二姐的目光炯炯,笑道:“来了京城,才知道各行各业,皆与那位有关系,士农工商,涉猎极广,如此的帝王,满朝文武又如何置喙。” 在旁听着的苏刺麻,沉默了下来。 一个什么都会的帝王,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别的帝王,或多或少都会在一些事情上被人限制,可就他们打听到的情况,各行各业,圣人的产业都走在别人前头,一手掌握,那些个大臣就算抓破头皮,除了在价格上弄一些小动作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最主要的是,他们听闻有南方士族领袖之称的礼部尚书,在圣人上位没有多久,就因为造反被杀,一家老小都没有放过。 动作之快,甚至有人觉得圣人得到了什么神谕,知道未来所发生的事情。 “施使慎言,勿要揣测圣意。” 苏刺麻压低了声音说道。 见状,施二姐一脸惊讶的看向苏刺麻,随后笑道:“苏君这刚到京城,倒是有了京城那些人的那种腔腔调调了。” “可能是环境的影响吧。” 苏刺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快的适应,只能将其归咎在环境上。 第793章 判断力也是战斗力 “你还真是有当官的料。” 施二姐拍了拍苏刺麻的肩膀,随后转身离开。 打听到皇帝的住处,自然要先来看一下,之后还有很多地方要去看看。 胡义在兵部交差,同时还有王伟。 值班房内,于谦详细看了旧港的战报。 “死去的袍泽,朝廷会放下抚恤金,在京城这边的,就麻烦胡将军了。”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而身为长官,去告知战死者家属,处理战友的后事,是京营所规定下来的流程。 “应该的。” 胡义叹气开口,道:“明日某就会逐一登门。” 报丧总是沉重的,一想到要面对那些家属,胡义的心情都低落了下去。 于谦点头,随后看向王伟,道:“此番也恰好经历了战阵,你有什么感受?” 闻言,王伟叹气,道:“下官并没有经历,不过是在船上吃吃喝喝,光是一支福船军额,就已经在岛上打穿了。” “当初本官在城墙上,也是这样的。” 看到王伟似乎为自己没有出什么力而气馁,于谦苦笑道:“兵不畏死,将不偷生,又得神兵利器,胜,是自然,平或败才是问题。” 于谦起身,看向王伟,继续道:“如今战阵已经不同往昔,你在旧港,亲身就没有什么感受吗?” “感受倒是有。” 王伟想了想,道:“以如今大明威势,已经不需要以往军阵,散兵游勇,更能发挥出如今火枪的能力。” “这么说也不对,只是,应该有更加适合如今武器的军阵,大人想想,若是敌方也有火炮,而我方依旧结阵而行,就算是以队列排枪开火,总归是靶子。” 脑中有了概念,但是战术尚未形成。 一团乱麻,王伟尚没有将其理清楚的能力。 “不错。” 于谦很高兴,兵部虽然是文臣管理,但可不能出现不知兵的人。 王伟能够有如此见解,当然值得于谦高兴。 “胡将军是否也是如此觉得?” 在场就有武将,于谦稍微侧身,直面胡义,看向胡义的目光也是带着欣赏之意。 对于于谦而言,谈不上什么文武之别,能够为圣人所用,将大明推向新的高度,那于谦就会认可。 “火炮之利,射程远于火枪,当前大明还未发现有一合之敌,不过,此番远洋,让某认识到,天下邦国何其之多,在大明所不知的地方,或许有更加强大的火炮,尖利的火枪。” 胡义一言一语,先是将情况分析清楚,而后才道:“其实,答案早就已经在军中,将卒同吃同睡,虽为改旧制,但承神武卫之分队,已经打好了基底,这并不是散兵游勇,而是化整为零,再随时化零为整,灵活变动。” 于谦和王伟都很安静的听着,各自的心中都有所思量。 “于大人,王侍郎,若是以往,此种军势,中枢定会疑虑各级将官若是反叛独走,皆能拉出一队强军,是与不是?” 闻言,于谦泰然自若,以前都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将权力维系在高层,从而达到统治意图。 “是,也不是。” 见王伟没有应答,于谦开口,道:“若是胡将军要反叛,第一个对你挥动屠刀的,不会是朝廷,而是你手下的兵。” 王伟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太过震惊。 改革制度,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光是一腔热血,外加一些信仰,也不能够控制整个军队。 这其中的复杂性,比以前那种还要更甚。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京城就不会出现哪个将领带着几千亲兵就能叩动宫门的事情。 于谦说的直接,但是胡义也不意外,回应道:“正是,我等皆是大明的兵,虽听命行事,但底下士卒也有判断力,这也是战斗力。” “原来如此。” 王伟猛然点头,道:“下官还是见识浅薄了。” 现在士兵间的相互配合,就算没有士官,甚至彼此并不认识,但只要是同属一个阵营,相互间都能形成默契。 说是散兵,其实也是战阵之间的间距可以拉得更开了。 如此,密集的板子就变成了一张网,而且还是拥有极强韧劲的网。 “非你浅薄,大明如今皆是新气象,军事也是如此,比起老人,你们年轻人更能适应,因而圣人早有言之,未来属于你们。” 于谦轻抚着胡须,道:“差也交了,一路舟车劳顿,你们也先去休息吧。” “下官告退。” “末将告退。” 交完差,两人也自然就回各自住所。 王伟走出值班房,抬头看向天空,听了胡义和于谦的话,他更加深刻体会到,大明正在经历蜕变。 另一边,孙府收到了来自景仁宫的消息。 孙忠看着内官送来的书信,这代表着送信人并没有什么隐瞒。 将信收了起来,孙忠没有急着去喊自己的子嗣,而是独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 原以为自己打算分家,通过孙太后,让圣人手下留情,可没想到,圣人不仅手下留情,更愿意抬一手。 这样的做法,一下子让自觉老成的孙忠看不懂了。 自那胡濙身死,南方士族就没有了领袖,而孔家被剥夺了与孔子的关系,南直隶拆分,让整个江南变成一盘散沙。 可以说,当今圣人,举目毫无对手。 就连以往可以用来拿捏圣人的国库,现在还不是也要仰仗着圣人新扶起的商税。 孙忠都觉得,或许现在内帑比国库都要充盈。 有钱,有兵,有民心,圣人拿捏一个孙家,还不是想拿捏黏土一样。 总不能是看在孙太后的面子上吧? 自古天家无情,更何况当初孙太后还对圣人使过绊子,如此让孙忠更加想不明白。 “帝王心术?” 孙忠自言自语着:“哪个老臣不知道帝王心术?可是,哪有这样的帝王心术?” 在像孙忠这样的人看来,帝王心术不过是一个笑话,那些抱着帝王心术的人,哪一个不是被人反过来用所谓的帝王心术玩弄。 孙忠并不知道,一个掌握了生产资料的皇帝,可比仅仅掌握了所谓土地的地主还要强大。 第794章 友邦惊诧 韩非子总结了商鞅的法,申不害的术,慎道的势,将先秦的法家学说推到高峰。 从而,君主专制的基础也便定了下来。 法治、术治、势治三者合一的封建君王统治术,说白了就是那所谓帝王心术的基础。 自此之后,历代帝王都从中悟出了些什么。 但是,多少朝代的皇帝,都是因为这所谓的帝王心术被臣子抓住了脉搏,说是帝心难测,但大家都是读书的,哪有什么难测。 翘一个屁股,大臣都知道你要放什么屁,配合帝王演出的大臣演顺势而为,然后神秘兮兮告诉别人,帝心不可揣测。 这就像道士告诉你有大病,而他手里就有大力丸,唯有大力丸,可以治你的病。 不知不觉,你就病入膏肓,临死前还觉得是因为大力丸吃的不够多。 孙忠想不明白,因为最高统治者掌握了生产资料可不是某个大臣掌握了生产资料,圣人不需要费尽心思去拉拢谁入股,而是选择谁入股,这其中有着天差地别。 天地巨变不是一刹那间,而是缓慢动态变化。 别说孙忠摸不准脉搏,满朝文武,或许除了于谦,就没有人能摸清圣人的脉络。 “罢了,也是好事。” 想不通,那就别乱想,孙忠已经尝试过越想越乱,越做越错的结果,吃一堑长一智,可不能重蹈覆辙了。 当前还不能让自己的那几个儿子知道,孙忠心里门儿清,圣人给面子,他们这些外戚,得领着。 将信收回怀中,孙忠靠在椅背上的肩膀,就显得更加慵懒了一些。 了却了心事,现在孙忠就等自己什么时候扛不住,死了之后,圣人好给他一家子好好安排。 天光刚亮,午门就站着一大群官员。 几天一次的朝会,官员们可不是空手来的,手中都捧着奏折,现在应该称之为工作汇报。 在一众飞禽走兽之中,倒是着一些奇装异服的人。 这些人皆是外使,先前得到会同馆通知,外使来够了,可以入朝面圣。 有些外使还能和朝臣搭上话,但是大多数还是抱团在一起,就在角落边上站着,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奉天殿的偏殿,朱祁钰吃着包子,先垫了垫肚子,今天还要会见外使,说不定要用到外面的广场,这无疑会延长朝会时间。 随着兴安太监的高唱,文武百官入殿,而使者则是依旧在殿外恭候。 开始启奏之后,大殿内就依次响起了大臣的声音。 一连几日堆积下来的事情,在朝会时开始讨论,难免会有些人产生争执。 使者在外面,听着里面那虽然大声,但依旧彬彬有礼,实在是不愧礼仪之邦的名号。 天下征伐,有的使者,来了一次,下一次说不定走在路上就被山贼水匪给弄死了。 马权度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再来京城,听着里面的声音,比起琉球那些,大殿里面的人,说话就跟唱歌一样。 但是,这次他手里可是握着天下最好的贡品,想必其他使者必然比不过自己。 施二姐比较特殊,站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 这金水桥广场,汉白玉围栏和石阶,流水清澈,搭配着威武的大汉将军,这排场就是一等一的。 而金碧辉煌的宫殿,刚才她也偷偷看了一眼,模糊之中,那上首金灿灿的椅子,垂吊的珠帘,晶莹剔透,隐约她看到了一道影子,仅是一眼,就让她不敢再看。 施二姐竖着耳朵,想辨别出那个声音,可是大多都是苍迈的声音。 大殿之内,朱祁钰看着天色,轻咳了一声,那原本正慷慨激昂的官员,就感觉嗓子被人扯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先等等,现今外使皆在殿外,可不能让人家等久了。” 朱祁钰缓缓开口,那官员顿时松了一口气,就说都是工作汇报,怎么就能是自己出事。 随着圣人话音落下,兴安在台上,高唱:“宣,诸国使臣入殿。” 奇装异服的人从殿外走入,排序基本上都是看谁脾气大,谁就站前面。 为首的,就是察合台还有帖木儿的使者,一身兽皮大衣,梳着着麻花辫子,直面上首的皇帝,一副神气模样。 “跪。” 待众使者站定,兴安便朗声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使者早就被内官告诫过礼仪,所以,当即就错错落落跪地叩拜。 唯有最前两个使者,仅仅是微微躬身抚胸。 “放肆。” 见状,御史当即出列呵斥。 “圣御在前,直视圣颜失礼,臣请圣裁。” 对于不守规矩的人,御史那是绝对要身先士卒。 闻声,为首之人仅仅斜了那御史一眼,随后看向朱祁钰,道:“吾国无此风俗。” 御史撸起袖子,准备在圣人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就看到上位有动静,看过去,就见圣人摆了摆手,示意他站回去。 “你,蒙古人?” 朱祁钰看御史站回去,目光看向那使者,见其服饰外貌,就开口问道。 “回大皇帝陛下,吾乃帖木儿汗国使臣,伯颜答八失。” 面对大明的皇帝,帖木儿汗国倒不是多怂,毕竟中间还隔着察合台,总归是打不到他们那里的。 “哦。” 朱祁钰点头,看向其旁边那位,问道:“那你是察合台的?” “外臣速勒都思拜延,参见大皇帝陛下。” 拜延抚胸,和伯颜行的是一样的理。 “你们打完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两个使者全都愣住了。 去年他们确实打了一架,帖木儿汗国打赢了察合台,这才将目光投向波斯。 可是,这些都不是大明皇帝应该知道的事情。 愕然只有一瞬,旋即伯颜说道:“这与大皇帝没有关系吧。” “殿门在那里,不尊明礼,那就出去。” 朱祁钰指向大殿门口,立刻就有大汉将军踏步入内,站在两人身后。 都是经过挑选的大汉将军,体型隐隐有压过伯颜的趋势。 人群瞬间就被隔开,让两个使者顿觉压力山大。 “吾乃帖木儿使臣,大皇帝如此,就不怕友邦惊诧?” 伯颜扯着脖子,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第795章 殴打外邦使者 “友邦惊诧?” 朱祁钰挑眉,道:“真以为朕不知道,尔等早有东征之意,朕给你脸了?你问问,我大明怕不怕你这个友邦惊诧。” 这时,伯颜四顾,发现周围的文官武将,看向他的目光十分不善。 以前他就曾听说过,天朝的文臣十分抵触战争,一旦有什么苗头,都会拉着皇帝。 可是,从他不跪开始,御史就立马出来呵斥,其他文臣虽然视若无睹,但也没人帮他说话。 “朕问诸卿,可惧战?” 朱祁钰站起来,环视群臣。 “什么帖木儿,若是不服,便来战!” “战!” “战!” 武将们急吼吼的,恨不得当殿捶胸。 “陛下,无礼夷狄,至御前挑衅,其使目无君上,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于谦为首,文臣虽然知道现在不是打的时候,但是,并不是不能打。 皇帝是大明的脸面,今天在一众使臣面前被打了脸,要是还拉着,还顾虑那么多,好不容易提升起来的自信,必然会被打压下去。 大殿之中,群情激愤,让那些使者的脖子都忍不住缩了起来。 “大皇帝…” “滚!” 伯颜还想开口,便听到上首原本和颜悦色的皇帝大吼一声,顿时整个大殿仅有朱祁钰的声音回荡。 一股巨力从伯颜的脖颈处发出,大汉将军的手,扯住伯颜兽皮衣后领。 伯颜刚想要反抗,顿时就觉得肚子吃痛,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当众殴打一个外邦使者,这还是开国以来的第一次。 旁边目睹现场的拜延,整个人都在颤抖。 察合台原本就和大明有争执,从脱脱不花逃入察合台后,大明皇帝就多次斥责,边境的数万大军也没有撤去。 本来,扯着帖木儿汗国的大旗,拜延心中还想着挽回颜面,但看到这大旗的下场,他又后悔了。 说好的礼仪之邦呢?说好的口舌之利呢? 为什么现在动不动就动手,也难怪边境那些大军虎视眈眈了。 伯颜被拖出去后,仅剩下拜延,被一群人盯着,他只感觉如芒在背。 膝盖开始发颤,最后,拜延实在是无法承受,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收留贼寇之事还未解决,还有胆子搞这种事,朕想不明白,是我大明给了你们什么错觉,觉得我大明可欺?” 这是实话,朱祁钰实在想不明白,脱脱不花都逃到察合台了,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大明如今的军力,可还是来摸虎须,凭什么? “大,至尊无上的皇帝陛下,都是那伯颜教唆,外臣不敢有不臣之心。” 拜延的额头渗出细汗,连忙找借口,跪伏在地。 “朕不会听你说什么,只看你察合台在做什么。” 朱祁钰坐回椅子,看向拜延,继续道:“朕只看到了察合台窝藏贼寇,只看到了察合台使者当殿不尊明礼。” 这么一说,原本还有说辞的拜延,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拖出去。” 命令下达,拜延就如同死狗一样被准备就绪的大汉将军给拖了出去,和伯颜的区别就是没有被打。 “往后大明不再接受帖木儿与察合台朝贡。” 在拜延被拖出去后,朱祁钰就取消了两国的朝贡资格。 就算丝绸之路会因此受影响,但大明还有海路,有选择,大明自然有底气。 最主要的是,比起对方拿道德来拿捏大明,朱祁钰觉得,西域的商人绝对不会和钱过不去。 甚至,只要他们敢断绝商路,那可操作的选择就更多了。 到时候,就算大明不做什么,那些骆驼商帮,或许就第一个跳出来,汗国本来就是部落的聚合体,相比大明,他们更是一盘散沙。 接见外使的插曲很快就被皇帝揭过,后面的流程继续。 “王远处南洋,恪修职贡,今复遣使臣以方物来贡。” 等到马权度的时候,其俯身拜道,随后是礼宾司的官员宣读琉球贡品清单。 对于大明的朝臣来说,除了珍珠奇物,其他东西,也就听听。 官员宣读结束,马权度再叩首,道:“陛下,吾王请求内附大明,为大明治下之郡城,只求陛下许个清净之地,供吾王居住。” 话音落下,不仅是群臣愣住了,那些外使也都瞪大了眼睛。 这贡品,直接是献国了。 而朱祁钰仅仅是皱了下眉,琉球献国,不过是让大明的海域开阔了一些。 放在后世,那就是大明的海洋再也没有门户,往外就是星辰大海。 可是,这也意味着,大明要接收琉球的摊子,什么都不清楚,直接收了,那都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 看着下方思索的众人,朱祁钰想了想,便道:“准,待明日,去景仁宫详议。” “谢陛下。” 马权度叩首谢恩。 这种献国还要感恩戴德,直接刷新了在场众人的眼界。 马权度起身退向一旁,施二姐便上前,俯身行礼,道:“臣,旧港宣慰司,宣慰使,叩见陛下。” 从刚才开始,她就见识了大明皇帝的果决,光是看表面,听到那滚字,她的心都颤了几颤。 皇威无形,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下方无数人的情绪。 “嗯。” 朱祁钰看向施二姐,这可是为数不多的女性管理阶层。 “平身说话。” 因为朱祁钰只发了鼻音,所以是兴安帮其开口。 “谢陛下。” 施二姐叩首后,起身道:“伏惟皇上隆恩,旧港宣慰司得以脱困,只因孤悬海外,来往不便,数年不曾朝贡,臣思之痛之,特入京请罪。” 和马权度不一样,旧港的王早就在粤地养老,管理皆在宣慰司,可以说宣慰使似王非王,而看施二姐的态度,口称臣而非外臣,便是表态旧港为大明领土。 这下子,其他使者都有些麻了。 现在朝贡,已经玩的这么大,都流行敬献邦国了吗? “事出有因,朕赦你无罪。” 就算之前有着自立之心,但也没有放在明面上,朱祁钰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闻言,施二姐偷偷松了一口气,旋即开始表明要献上的方物贡品。 第796章 明廷不是一合之敌 被施二姐和马权度这么一搞,那些送鹦鹉,送猛兽的贡使,就显得太过平常了。 大明扩大版图,这是开疆拓土之功,可是,现在大明版图有点大,人口跟不上扩张,那是要出问题的。 因而,满朝文武也没有盲目庆贺,漠南和甘肃还有辽东,这么大片地方,至少需要五年时间,让一些孩子长大才行。 琉球就是穷亲戚,加入大明,还要考虑如何去对付上面原本的贵族。 不是通过战争得来的领土,不能开刀乱杀,再加上朝廷对琉球并不算熟悉,那旧权贵能用的手段就更多了。 听着那些什么青鸾神鸟,瑞兽麒麟,神兽狻猊,朱祁钰知道,这些都是要内帑出钱给他们等价赏赐的。 根据厚往薄来的原则,像是狮子,那些番邦开口就是值银二万,其中运费三千。 而朝廷送给使臣,就是三十箱物品,其中包含绸缎、铠甲、农具种种,只要使臣运回去,其价值远超二万白银。 若是富裕的情况下还行,大明是从永乐开始就有明朝偏爱狮子的谣言, 金毛玉爪日悬星,群兽闻知尽骇惊。 怒向熊罴威凛凛,雄驱虎豹气英英。 那好大喜功的朱棣,听到:“陛下声威传至四海,威名天下,狻猊亦俯首拜服。” 飘飘然之下,直接开口,包揽了使团来往路费,还大赏特赏。 所谓崽卖爷田不心疼,永乐有下西洋这个好买卖,从宣德到成化都有家底,可是这些内帑,在成化被消耗一空,后面苦哈哈的皇帝就惨了。 到了弘治,得知又有人送贡狮,立刻下令,阻其使臣,尽却所贡,从此大明开始拒绝所谓神兽瑞兽。 朱祁钰当然是财大气粗,别说二万两白银,就算对方说十万两,朱祁钰都能收。 至于三十箱货物,那是在想屁吃。 如今,朱祁钰手里就有一批打火机,相信一个给他们算个一百两,他们还得谢谢自己。 只有技术上的巨大落差,朝贡才能算是贸易顺差,甲胄和丝绸,在大明本来就很值钱,以前光是手工费,这些就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 朱祁钰现在垄断的技术可不少,以物易物,自己独有的货物,当然连同价格一起垄断。 这方面,朱祁钰已经跟陈循打好招呼,内阁都心知肚明,而让使者们别来一个就见一个,也是利用时间差,观察他们在京城的消费,一旦消费超过了收入,那往后朝贡,那就是给大明赚银子。 “珍禽异兽,不值得戏玩,但天生万物,放入兽园也能长百姓之见识,可那些贝类死物,不值一提,此番诸使劳苦,收了也就是,往后可别再送来。” 听完所有贡品,虽然工业品成本比手工品低,但换一些没有什么用的贝类木头,那也是亏本买卖。 陈循立马就站出来,转身看向使团,道:“诸使既是朝贡,朝廷自当以礼相待,如今正值餐点,还请陛下赐宴。” 虽然贡品赏赐是内帑出,但都知道了朱祁钰的意思,还不为圣人考虑,以后那些实业集团,圣人动动手,户部可能又要回到为钱发愁的年代了。 所以,陈循当仁不让,直接站出来,把坏人给做了。 “准。” 朱祁钰开口,给使臣赐宴,也算是尽地主之谊。 红白脸,枣棒计,说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随着圣人答应下来,使者一个个都面露喜色,口呼谢主赐宴。 这些人都在京城逛过了,那西城酒楼,可是他们吃不起的地方,其背后就是眼前这位爷。 也正因为如此,里面的菜,号称宫廷御宴。 现在听到可以免费享用,一些使臣就准备大饱口福了。 “宫中并未提前备好餐食,赐宴就定在西城酒楼,朕会让人传话,今日使者用餐,费用皆免。” 朱祁钰这话一说,不仅是使者兴奋,其他文武都产生了羡慕的情绪。 高档酒楼对于那些勋贵来说,虽然不至于吃不起,但是一天免费吃食,最主要是没有限制菜单,那些昂贵的菜食,京城权贵也不敢放开了吃。 豺狼虎豹,这些威胁农猎户生命财产安全的,整个大明皆可猎杀,现在人类的生存空间优于野兽的生存空间,所以酒楼之中,甚至有不少宫廷吃不到的野味。 羡慕归羡慕,但是他们还要议政,只能眼睁睁看着使者们兴高采烈走出殿门。 另一边,被扔出紫禁城的伯颜和拜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城门外站着。 “明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礼仪了?” 伯颜看向拜延,皱眉问道。 闻言,拜延目光躲闪,看向宫门,道:“狂妄自大罢了,如今北元被灭,自觉天下无敌了。” 伯颜看了看城墙,又看了看那上面的守城军,哼了一声,才道:“要不是当初大汗东征,病逝于讹答剌,这明廷,岂是一合之敌。” 现在的帖木儿汗国,其实就是帖木儿击败奥斯曼后,所接管的庞大地盘,其死后,内乱再生,察合台乘机举起反旗。 当时刚好是建文三年,朱棣三次得大风相助而胜,也不知道西方有一支意气风发的军队,因为君主路上病死而取消了东征大明的计划。 因为中间隔着察合台的原因,自那之后,帖木儿就失去了东征的机会,在永乐年间,还为朱棣送了狮子,让朱棣很开心。 而现在,帖木儿其实并没有再次东征的打算,他们盟友,黑羊王朝,在帖木儿内乱的时候,夺取了波斯西部,当前正在探讨如何瓜分整个波斯。 “现在也是有机会的。” 察合台败于帖木儿汗国,拜延本是察合台贵族,现在应该说是帖木儿贵族。 闻言,伯颜仅仅看了拜延一眼,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城门再次打开,里面的使者有说有笑围着马权度和施二姐出宫,要说之前是使臣,现在这两人确切说是明臣了。 见到伯颜和拜延,使者们十分识趣和两人拉开距离,虽然被大皇帝给扔出来了,一些番邦小国就在印度地区,两边都不想得罪。 第797章 口舌之利 离得近的不愿意惹,但是隔着一个大明的邦国,可不会给两人好脸色。 比如金成一和藤原佐,一个是与大明相接的朝鲜,另一个是要依靠大明的倭国权贵。 看到伯颜和拜延,金成一用那标准的官话开口道:“怎么还有狗在外面站着,是想着找骨头吃吗?” “是极,是极,无知夷狄,真当是夜郎自大。” 藤原佐丝毫不惧什么帖木儿和察合台,别说隔着大明,甚至隔了片海。 至于施二姐,她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毕竟在场所有使者之中,或许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大明的真正战力。 金成一和藤原佐说完之后,相互对视,突然就觉得对方有些顺眼了。 朝鲜仇视倭国不是一朝一夕了,以前倭国还会自视甚高,可现在金成一看着藤原佐,完全没有感觉到以前倭国使臣的那种无礼。 而藤原佐,也感觉到金成一没有之前在会同馆外的敌视,相互间有了共同语言,藤原佐就觉得没有那么孤单了。 “一群土鸡瓦狗,聚在一起也是土鸡瓦狗。” 伯颜有着自己的自豪,就好比印度地区的小国,他连踩都不愿意踩。 “藤原君,你有听到有犬狺狺狂吠吗?” 金成一看向藤原佐,一手伸到耳旁,似乎在听什么东西,又面露疑惑询问藤原佐。 “听到了,好像是癞皮狗。” 藤原佐听后,就学着金成一的动作,点头回答。 两人一唱一和,让伯颜的火气蹭蹭上涨,脸都憋红了。 若是在以前,他早就上前揍对方一顿,甚至要是手里有武器,伯颜更不介意,就直接将其打杀在地了。 但是,想到朝堂上的场景,还有城墙和街道边上的士兵,隐忍,就变成了伯颜脑海中最佳的选择。 口舌之利而已,没必要将自己的命留在这里。 “两个矮子,这事,我记下了。” 恶狠狠瞪了两人一眼,伯颜才气愤离开。 “哟,金君看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藤原佐的声音很大,引来了周围百姓的目光。 “别侮辱狗了。” 金成一一脸不屑,在他看来,对方已经恶了明廷,之后的下场应该不会太好。 “好了,别说了,赶紧去酒楼,美食不可辜负。” 马权度看风波过了,恰时开口,引着众人前往西城。 方才两方开骂后,马权度就有注意周围士兵的举动,发现城墙上悄悄多出了一些。 若是在紫禁城外打起来,他丝毫不会怀疑,受伤的只会是伯颜和拜延。 在使者去吃饭的时候,奉天殿内也在用餐。 接见使者不过是议政的插曲,正事都还没议完,所以朝臣吃完之后,还要继续朝会。 吃完饭,都没有午休,朝臣立刻就挽起袖子,清好嗓子,开始了新一轮争论。 当前大明就是对之前实施的政策查缺补漏。 比如清查田赋,多出来的隐田,各地都需要重新分配,在摊丁入亩的政策下,流民归户,涉及的就更广了。 弊端虽然不会立马就显现,但是各地县衙的压力很明显就增多了。 农户被逼为流民,其本身就自带争端。 诸如这类,就需要一些赦免,由朝廷作出指导。 还有就是那些吐出田产和商铺的宗室,本来向朝廷哭穷的惯例,现在哭得更凶了。 对此,朱祁钰自然是要安慰,他也有解决办法,但还需要先拿下倭国的银山。 随着商业发展,流通的银币不断增加,大明对铜银的需求也迫切了起来。 所幸有银行将商业的大宗交易所用银币给收回来,当前流通还算顺畅。 待到朝臣吵的差不多了,朱祁钰才轻咳一声,道:“朕打算设立朝廷工司养老保障基金,凡朝廷工司上工满二十年,年满六十退休之员工,由该基金发放养老月俸。” 话音落下,奉天殿安静了那么一瞬间,随后开始喧哗了起来。 养老金,华夏自古就有,明初时,退休官员可食原俸,而后变成半俸,最后变成二品官员每年三十两。 除了给官员,百姓之中,残疾、孤寡、独身的老人,定期发放米粮、丝绸、棉絮,还有养老院收养无法自理的老人。 而朱祁钰要给工司设立养老金,其中的意义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朝廷给老人发放物资,不能稽察或任意侵欺,奸弊百出,朝廷老人本来就是易危人群,比起吃活人空饷,吃死人的养老金,更加安全。 “肃静!” 兴安看了下方一眼,主动开口呵斥。 等喧哗平息之后,朱祁钰才继续道:“钢铁工司、盐业工司,甚至以后的矿业,皆是极度危险行业,为国朝卖命,自然不可使其老无所依。” “陛下,若说卖命,那军中士兵不更加危险。” 王伟从人群中一跃而出说道。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笑道:“王侍郎可听清楚了,是工满二十年,年满六十退休之员工,如今朝廷世兵制改募兵,兵役不过五年,期间不仅有军功,还有军饷,退伍有退伍钱,退伍后各工司会优先招聘,换而言之,其也是工司养老之列。” 王伟都愣了一下,如此一来,当兵的好处就更多了,大大提升了百姓当兵的积极性。 “微臣斗胆,养老月俸是发几何?” 又有人站出来问道。 “这事,还得和户部商议一番,朕初定,如王恭厂工匠等级一般,各岗位俸禄不同,所得月俸也不同,养老自然也是如此。” 朱祁钰知道,其实下面的人更想问的是,他们这些官员有没有。 但是这个问题当场问出来,才是真的有与民夺利的表现,不应该现在问,而是要交给各部领导去小朝议的时候问。 更何况,一开口就是二十年,工司本来就是新成立的,第一批养老金,最早也要二十年后。 “如此甚好,陛下心忧百姓,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此乃利民之策,天下之幸,臣赞成。” 陈循听到要和户部议一议,就站出来赞同。 各尚书心里门儿清,就算他们反对,圣人手中还有不少产业,真要让圣人先从自己产业实施,再放到朝廷,这事传出去,满朝诸公要被那些工司的人戳脊梁骨。 第798章 该节约的还是要节约 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朝廷给他们田产,免他们的徭役,归根结底,就是养老。 都说宗室弊端巨大,但是宗室怎么生,也比不过朝堂上满朝诸公身后的那些庞大家世。 这才是为什么历代朝廷无论皇家的亲戚多少,再怎么限制藩王宗室,只要不扩张,终将走向末路的原因。 而朝堂上的那些人,一个个说着宗室皇亲如何,闭口不谈自己的家族比皇室生的还要多。 现在圣人要逐步推行养老制度,那么得益最多的,还是满朝文武。 也是因为知道朝臣乃至其后代太多,所以朱祁钰才优先给各工司安排,免得到时候,那些个老不死的出来向自己讨要补发养老金。 户部对于这种花费都赞成了,其他朝臣也不好推辞。 朱祁钰更多的是通知,他又不受文官掣肘,而武将的孩子,都在他那武备学校学习,等着未来接替父辈。 当初朱元璋从农户白手起家做到皇帝,手段之狠戾,初期让朝臣引颈待屠的底气就是他不在乎掀桌子,大不了重头再来。 到了后面,穿上了鞋子,老朱的顾虑就多了。 朱祁钰到现在,杀的也不少,但比起杀人,让文武抓耳挠腮的是,圣人在各行各业中的表现。 养老金的事,讨论很短暂。 当前时辰也不早,那些使者估计在大鱼大肉吃着,朱祁钰也没想着留朝臣吃晚饭。 西城酒楼。 一楼和二楼所有座位都被坐满。 来这里的除了进宫的使者,还有那些跟他们一起来大明的商贾或者贵族。 酒楼的厨舍内,火不停,铲不停。 一个穿白衣,戴白帽的主厨,拿着筷子,时不时试吃一下菜品,随然开口指挥整个厨舍。 这里就像是战场,而主厨就是指挥官,对于朝廷指定酒楼款待时辰,主厨只能无奈,自己的那位家主,真是撒钱不心疼。 从郕王府转到这家酒楼,主厨才感受到了作为厨师的真正意义。 蒙受家主看重,他绝对不能让宴席出现什么错漏。 “主厨,熊掌用完了么?” 大堂服务主管莲步跑入厨舍,开口就问。 闻言,主厨睨了主管一眼,随后看向备菜,就听备菜员说道:“熊掌用完了。” “那不早点上报!” 主厨大声开口,随后对主管道:“把熊掌从菜单里去掉,告诉客人,熊掌没了。” “好。” 安抚食客,是属于服务主管的职责,所以知道之后,就没有再纠结,立刻退了出去。 熊掌本来就不是正常食材,京城周边有再多的熊,也不能满足一桌一盘。 所以,蒸熊掌的价格就定的很高,从而让人望而却步。 现在这群人,吃的是免费饭,就直接无视了价格。 主厨揉了揉眉头,但也没有埋怨,做厨师,本来就要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多准备些卤菜、凉菜,把存货都拿出来,还有,包子馒头等各类面点,那些顶饱的,安排一下,先送上去一些。” 先别管其他,主要是让这群人先吃饱,至于浪费,酒楼的餐桌上和墙上,不是悯农这类诗词,就是浪费可耻的牌子。 服务员也会热心上前提醒,但主厨也不敢确定。 正当他苦恼之时,就听到一个爽朗且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 “怎么?很苦恼?” 朱祁钰走入厨舍,看着热火朝天的忙碌场面,还有那熟悉的身影,就上前笑道。 “陛下!” 闻声,主厨吃惊回头,随后也不管地面脏不脏,直接跪了下来。 其他人听到声音,顿时也都看了过来。 于是乎,切菜的停刀,炒菜的停铲,洗碗的停手,皆看向朱祁钰,纷纷下跪,高呼:“陛下万岁。” 这些人之中,还有一些是朱祁钰的熟悉面孔。 “起来,都起来,在郕王府时,都没这么跪过,现在怎么了这是。” 上前扶起主厨,朱祁钰的声音在厨舍中回荡。 郕王府变成景仁宫,那些被分派出来的人,想要回去就很难了。 所以,一些人在许久未见之下,甚至有人都哭了出来。 “好了,这不是来看你们来了,等下我那桌,你可得亲自上手。” 朱祁钰拍了拍抹眼泪的主厨的肩膀,开口的同时看向其他人,道:“可别让我知道,你们的手艺退步了。” 这话说完,厨舍立刻发出响声,道:“绝对不让陛下失望。” 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又能让圣人吃到,所有厨丁热情瞬间被点燃。 “好了,我可是等着你们上菜。” 朱祁钰说完,也就不在厨舍里妨碍他们做事。 出来之后,酒楼一层的使者,都不敢拿筷子,刚才看大明皇帝走入厨舍,原本狼吞虎咽的使者,都差点被噎死。 为了预防皇帝出来后,看到他们难看的一面,狂放的使者,变成了乖猫猫。 “诸位,继续吃喝,朕方才看诸位吃的开怀,想必酒楼也让诸位满意,那朕也是放心了。” 来这里,就是为了限制这些使者胡乱吃喝,正因为免费,所以才会产生浪费,朱祁钰和那些以浪费奢靡为荣的高门大户不一样,该节约的还是要节约。 也不知道是哪个使者开头,道一声:“谢大明皇帝陛下赐宴。” 随后诸使者纷纷开口。 闻言,朱祁钰挥了挥手,转身走向二楼。 酒楼有三层,最顶层便是留给他的,那里的风景最好。 推开门,里面已经点燃了烛火,天还未完全黑下来,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天边的火烧云。 “这里不是宫内,你们也随意一些,坐吧。” 朱祁钰走向座位,对着身后的兴安和舒良说道。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而外面也有外面的规矩。 家宴的话,兴安和舒良是万万不可能上桌,但他们不仅是家奴,还是臣。 “陛下,这不合规矩。” 兴安看向朱祁钰,便看到朱祁钰一脸嫌弃,道:“别跟我玩什么三推三让。” 闻言,兴安和舒良苦笑,这或许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吧。 旋即两人也不再推辞,各自一左一右坐到朱祁钰的身边。 第799章 琉球烂摊子 “去将琉球使者,宣慰使,朝鲜使者和倭国使者叫过来吧。” 大桌只坐三个人,就显得有些空旷,所以朱祁钰就让内官去将人喊过来。 没让朱祁钰等多久,几人就被引到门外,通传之后,进来就看到坐在位置上的三人。 “外臣,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四人相继参见朱祁钰,但是用词已经有了区分。 马权度和施二姐将自己称为臣,而金成一和藤原佐则是外臣。 “免礼,先入座。” 朱祁钰指着空位,让他们自由落座。 闻声,马权度和施二姐立刻就朝着朱祁钰左边的位置走去。 而金成一急步到朱祁钰的右边坐下,让藤原佐顿时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方才一起喝酒的情谊没了。 对于兴安和舒良坐在朱祁钰的身边,众人并没有多少意外,内侍是内侍,而太监则是臣,他们这些人也是臣,君让臣坐,臣不得不坐。 待人坐下,刚好服务员端上来了餐食。 朱祁钰没有急着动筷,而是看向马权度,道:“朕记得,当今琉球王尚金福才被册封不久,怎么就突然求内附?” 册封是马权度来求,朝廷派人去册封的,这才过一年余,突然就如此,朱祁钰也有些想不明白。 闻言,马权度扫视了一眼其他人,最后看向朱祁钰,见圣人没有什么在意,就开口道:“回陛下,其实是吾王或许命不久矣。” 叹了口气,马权度讲述了琉球王尚金福的身体状况和其弟布里野心勃勃的现状。 琉球这个国号是朱瞻基赐下的,甚至连琉球王的姓氏【尚】也是朱瞻基取的,在此之前,琉球是有名无姓的状态。 “怀机呢?” 朱祁钰知道,琉球的王相怀机乃是明人,建城、挖渠,种植作物,都是怀机带过去的,要说琉球的真正控制人,其实就是这位王相。 “失踪了。” 马权度弱弱开口,道:“臣此番回琉球,便不曾见过王相,传言其神隐了。” “所以说,是因为怀机失踪,所以琉球王弟就展露野心,致使政坛动荡?” 朱祁钰皱眉,这很明显,怀机要么是被那个叫布里的王弟给杀了,要么就是其幕后控制人。 神隐这种事情,朱祁钰可不信,与其相信神隐,朱祁钰更愿意相信华夏的历史。 丞相,有贤也有权,长时间掌握至高权力,不愿郁郁久居人下的权臣在历史上可有不少。 马权度点着头,道:“吾王病重,自知命不久矣,当前活着,尚且能压制王弟,若是其薨逝,那王子志鲁与王弟布里必然掀起战乱。”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邦国也是如此,在场的人,或许也就朝鲜稳定一些,其他的倭国也在内战,旧港刚打完外敌。 “果然是烂摊子,朕很好奇,你竟然能活着到朕面前。” 朱祁钰苦笑摇头,这琉球的野心家,也太不小心了,放着马权度带着琉球王的王命而来,是有多么自信才如此。 “臣为何不能活着面见陛下?” 闻言,马权度有些不明白圣人为什么这么说。 只听到藤原佐开口,道:“若是在日本,你这种情况,根本出不了海。” 国力的大小,也决定了国主的眼界,如藤原佐设身处地的想,绝对会袭杀使者,将事情圈在岛内。 从马权度的叙述中,朱祁钰也大致了解,大明的政治智慧对于琉球群岛上的人来说,太过难懂。 被藤原佐这么一提醒,马权度吃惊看向藤原佐,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果然玩政治的人,心都是脏的。 “嘶,竟然有如此凶险。” 马权度倒吸口凉气,忍不住感叹。 “既然印玺都交回来了,朕自会处理。” 朱祁钰宽慰了句,随后看向施二姐。 看到圣人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施二姐的头立马就低了下来。 “怎么?心虚?” 朱祁钰扬起嘴角,问道。 闻言,施二姐弱弱点头,在圣人面前,她不敢有隐瞒。 “你感觉大明的海军如何?” “回陛下,军威如天威,一船可灭一国,强大且不可战胜。” 施二姐低着头回答,对于大明海军,她可是见识过其威力,在普遍都是冷兵器跳帮的海上,简直不要太无敌。 就算是拥有火器,但大明的火器更加优良,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已经远远超越了施二姐所知的诸国。 听到一船可灭一国,藤原佐整个人都震惊了,但看到其他三人,似乎只有自己不知道。 以前就听过大明舰队战力强大,可还没达到一船灭一国的程度。 “国有大小,一些小国,确实扛不住大明三千兵将。” 朱祁钰就在场的,像琉球这样的岛国,福船一岛一岛的灭,也不是什么难事。 本来还以为有些扩大的藤原佐,听到圣人习以为常的话,人又麻了一些。 “旧港在郑和打通航道之后,便成为沟通东西之航道,因而海贸发展更加昌盛,有了足够的利益,就开始心怀鬼胎,完全忘记了宣慰司存在的意义了。” 自古财权迷人眼,从郑和船队绘制的天下全舆总图来看,郑和到达非洲是毋庸置疑的。 也正因如此,沿途那些文明高一些的邦国,在随郑和到大明之后,也记下了航道,从而增加了东西海域的沟通。 旧港位于马六甲海峡,自然而然迎来了新一波海贸发展契机,从而领导者的心更大,也同时被其他人给盯上。 对于国家而言,财富可不会老老实实让你赚着,没有保护财富的能力,那就是别人屯枪你屯粮,你就是别人的粮仓。 施二姐也知道这一些,在大明的手从旧港消失之后,不仅旧港的人心大,同时也吸引来了饿狼。 要不是福船舰队的出现,现在旧港已经易主,她这个宣慰使,下场一定不会好。 “臣,请陛下降罪。” 在朱祁钰说完之后,施二姐立马起身,然后跪在地上。 “起来,在朝堂没降罪,就不会在这里降罪。” 朱祁钰摆了摆手,道:“往后旧港宣慰司会改为旧港府城,不再有宣慰之名。” 既然要完全纳入,宣慰司这种机构也要改改。 第800章 美食差距 对于圣人的命令,施二姐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没有了宣慰司,那她这个宣慰使,何去何从,也只能听之任之。 “别如此做样,旧港会开市舶,但全城军管,大明军政商皆分离,市舶便交由你负责。” 施二姐对于大明的军政商稍微有所了解,这是要给自己富贵。 “臣谢陛下隆恩。” 女性,是她投身大明所绕不开的身份,但见圣人浑不在意,那她也不需要在意。 “别光站着,坐下来,试试这酒楼的手艺。” 朱祁钰拿起筷子,指向菜肴说道。 “回陛下,方才已经尝过,乃是臣下生平所吃过最美味之珍馐。” 金成一立马回答,毕竟他们都是吃到半路才被叫过来,本来打算每种都点一盘,可得知圣人亲至,又看到桌上和墙上的警言,纷纷都收回了那心思。 当今大明已经不是那个被瓦剌使臣欺压的大明,在看到伯颜和拜延被拖走后,使者也都怕步其后尘。 “珍馐可不常有,朕到后厨看了,这熊掌,都给你们吃光了,鲍鱼都没剩几个。” 朱祁钰开口玩笑道:“不过,珍馐确是美味,但主厨给朕上的这些,更能看出手艺。” 有些人点菜,就看着熊掌、鲍鱼、鱼翅这类稀有的东西,但给朱祁钰上的,则是另一类。 “朕方才问了服务员,这开水白菜,你们是点都不点。” 圣人话刚说完,服务员便端上了水壶,在众人面前,高汤从水壶中浇到那白菜黄嫩心做成的花骨朵之上。 一瞬间,那花骨朵就如鲜花般盛开。 汤醇淡素雅,清澈见底,菜色泽嫩黄,形态艳丽,见之顿觉清鲜明快,嗅之雅香扑鼻。 这是一道看似简单,实则十分繁杂的菜,可谓是把极繁和极简归至化境。 看到白菜花开放,众人惊奇,看菜名,就白菜这种廉价菜,外加开水,本以为能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倒是一个个忍不住咽唾沫。 “此菜重在汤水,光是熬汤,就要用四个时辰,可别光看其清澈,就以为是水,喝点,润润喉,清清味。” 朱祁钰说完便自己拿起汤匙,喝了一口。 其他人也全都开始享用。 相比其他菜色,这朴实无华的开水白菜,更加符合大明这么个天朝的底蕴。 “好喝。” 施二姐眯着眼,鲜香充满了口腔,整个人犹如在肉食高汤之中游泳,身边鸭游鸡飞,粉色小猪哼哼跑。 美味让施二姐说不出其他词汇,只能说一句好喝。 “汤色泽金黄,入口浓郁,口齿留香,白菜烹煮得恰到好处,一口便能感受到鲜美的汤汁与细腻的口感交织的美妙,饮之,此生无憾。” 金成一摇头晃脑,比起其他人,他们朝鲜人可是紧紧抱着中原的大腿,其国中贵族,学汉字,说汉语,吟诗作赋有的还不下于中原汉人。 就连朱祁钰都抬头看向金成一,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朱祁钰都想喊一声卧槽。 “金君所言,正是在下所想,开水白菜看似平平无奇,但从壶中浇汤,菜心如花盛放,外臣便惊赞神乎其技,品尝后,味之鲜美,更感外臣国中茹毛饮血。” 藤原佐紧随其后,也要展现自己的文化底蕴。 现在的藤原佐可和其他倭国使臣不一样,他为的是自己家族,而不是那什么天皇和大将军。 所以,他不会只让金成一表现,要是圣人看重朝鲜而轻视他藤原家族,那可就不美了。 朱祁钰都忍不住想给两人拍手叫好,简直可以当美食评论家了。 “朕听闻,倭国常年吃生食,可对?” 看向藤原佐,朱祁钰好奇问道。 后世那生鱼片被吹得神之又神,就握一个饭,切一块肉,就号称仙人。 被圣人这么一问,看着满桌的美食,藤原佐有些羞愧,道:“回陛下,日本不过一隅,地狭人稠,物资并不丰富,又多是靠海为生,因而多脍食。”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他可不会告诉藤原佐,海鱼中也有寄生虫,后世为了宣传生鱼片,连芥末能完全杀死寄生虫这种话都敢说。 爱吃就多吃点,反正倭人本来寿命就不长。 “脍食也是袭承中华,怎不见酒楼菜单有鱼生?” 能和强大的国家扯上关系,那就不会据为己有,藤原佐开口攀起了关系。 “熟食就已经够了,就不需要生食,我大明地大物博,百姓生火做饭,岂能茹毛饮血。” 朱祁钰笑着回答道。 虽然让藤原佐有些尴尬,但是也说的是实话,在物资足够的情况下,大明多是吃熟食,生鱼片很少吃,要吃的话,必须准备酒蒜。 食脍,饮奶酪,令人腹中生虫,为疟。 东汉末年,张仲景在《金匮要略》就警告脍食,到宋朝,真德秀就呼吁禁食鱼生,随着食物越来越多,选择脍食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也是如此。” 藤原佐感叹道,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地狭人稠的日本,一边学着华夏,一边还不服华夏,也造成了现在这样别扭的局面。 “再过不多久,成国公便会启程前往长崎,到时候,来往贸易,长崎也能得到许多物资,也就不必生食。” 朱祁钰笑盈盈着,说的话让藤原佐心里暖洋洋的。 “臣下为日本百姓,敬陛下一杯。” 藤原佐举杯,满心感动看向圣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诸位皆举杯共饮。” 朱祁钰可不想和藤原佐一对一干杯,毕竟他说的是长崎,可不是那什么百姓。 就倭国那些个贵族,拿到贸易而来的物资之后,第一时间绝对不会想到底层的百姓,否则华夏宋朝那庞大的海贸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枯骨了。 听到圣人要共饮,其他人也纷纷举杯。 兴安和舒良在席间并没有多说话,喝酒也仅仅是碰个嘴唇,尝尝味道而已。 “止步。” 门外,护卫拦住了想要进入包厢的人。 现在整个酒楼都被神武卫给围着,而包厢外,自然也有护卫。 苏刺麻拿着酒杯,本来想在大明皇帝面前露露脸,此时被挡住,就拿着酒壶酒杯,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第801章 苏刺麻无礼 包厢里面,兴安和舒良听到门外的动静,顿时抬头看向关着的门。 “谁。” 朱祁钰随意问了一嘴,兴安便起身,走到门旁,开口问了一声。 护卫回应之后,房门打开。 苏刺麻看到那坐在主位上的人,刚才就被呵斥,现在更加紧张了起来,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陛下,此人为亚鲁城城主,苏刺麻,一番陪臣进京朝贡。” 施二姐看到苏刺麻整个人都呆愣着,连忙就帮其向圣人介绍了一番。 “城主?” 听到这个词,朱祁钰忍不住挑眉,在华夏语境之中,城主不是城之主,而是边城主将,可不是那些武侠小说中那般。 “对,我大明海军,解旧港之围,往外扩千里之地,亚鲁城便在其中。” 施二姐再次解释,并且说了一番明军在旧港的战绩。 “那他是来做甚?” 朱祁钰问道,而兴安便传话,看向苏刺麻,道:“你是来做甚?” 苏刺麻呆呆愣愣,被兴安的话一激灵,就回道:“我,草民想来敬圣上一杯。” 闻言,兴安皱了皱眉,给圣人敬酒,如果不是圣人邀请同席,可不是你想敬就能敬的。 更何况,放了苏刺麻来敬酒,那下面的使者,一个个过来,是想把圣人给灌醉吗? “施使,你去说一下。” 朱祁钰也知道,他不管同意还是拒绝,都是麻烦事,对施二姐说了声。 施二姐再怎么说也是当过宣慰使,知道这里面的道道,立马就起身,走向苏刺麻,将其拉到一旁。 “你这么来,可想过让圣上下不来台?” 刚到角落,施二姐先是斥责,道:“无宣而来,你要是进去了,下面那么多使者,一个个都来,怎么办?要是圣上拒绝了,那传出圣上小气,你可怎么办?” 被施二姐这么一说出来,苏刺麻立马脊背发凉,原本醉醺醺的脑袋,顿时就清醒了许多。 “那,那怎么办,我并非故意,绝对没有那个心思。” 苏刺麻磕磕绊绊解释,甚至已经幻想到自己和那伯颜还有拜延一样,被直接拖出去,然后被殴打一顿。 “是圣上让我来的,你赶紧去道歉一番,请罪之后便走。” 施二姐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能让苏刺麻主动道歉,至于圣人的心中会不会反感,也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好,好。” 有了办法,苏刺麻疯狂点头,随后小跑着到门口,对着门内便下跪,磕头道:“是草民冲撞了陛下,请陛下降罪。” 朱祁钰抬头,看了眼苏刺麻,道:“恕你无罪。” 说完就收回目光,继续享用美食。 “谢陛下宽恕,谢陛下宽恕。” 苏刺麻也是第一次面圣,不少规矩都不懂,在接触明军之后,就以为圣人或许也不难接触。 现在被护卫盯着,感觉脖子的鸡皮疙瘩都生了出来。 “还不快离去。” 兴安半阖着眼,看向苏刺麻,蛮夷不通礼数,随意冲撞圣人,就算是使者身份,刚才就能让神武卫就地打杀。 得到饶恕,苏刺麻立马连跪带爬的转身离开。 施二姐回到座位上,脸颊发烫,举杯向朱祁钰说道:“属人无礼,是臣失职,请陛下赐罪。” “朕要赐罪,刚才那人就不会活着回去。” 朱祁钰指了指门口,那左右站着的护卫,英武挺拔,手握刀柄,随时都能抽刀杀人。 “小酌怡情,贪杯误事,美酒是用来品的,喝多了,可就尝不出味道。” 伸手捏起小酒杯,稍微晃了晃,朱祁钰也就抿了一口。 施二姐顿时更加羞愧,仰头一饮而尽。 有了苏刺麻的无礼打扰,朱祁钰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多留。 要是那些使者再喝醉乱事,那不得杀几个人给他们醒醒酒。 就因为这样,皇帝与民同乐,也要讲究距离,毕竟皇帝并不是政客,而是统治者。 “今日便就此了事,待改日再传诸使详谈。” 将杯中酒喝完,朱祁钰就起身。 “外臣,恭送陛下。” “臣,恭送陛下。” 施二姐等人也知道,虽然机会难得,但有了苏刺麻这档子事,圣人就不会继续留着,若后面有人喝酒闹事,更加不好处理。 金成一和藤原佐对于不知礼,喝几口马尿就忘乎所以的人,自然是看不起。 所以,在圣人离开之后,他们看了施二姐一眼,也纷纷离开。 “留些人在酒楼,让会同馆的人和兵马司的人散到酒楼边上,要是有闹事者,直接抓拿,大明是礼遇外宾,可不代表外宾就能胡作非为。” 走出酒楼,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外宾的外交豁免权,在他这里可没有什么用。 “对了,今天酒楼剩菜,让人打包,筛选一下,就送去福利院吧。” 走了几步,朱祁钰又停下来,嘱咐兴安。 就刚才看到那些使者的点餐方式,吃肯定是吃不完的,虽然打包在现在权贵看来是丢脸的事,但要是朱祁钰来做,自然会有人为他辩护。 兴安闻言,道了声喏。 对于圣人会做出这种事情,他们也并不意外。 在景仁宫,做吃食也要注意不能铺张浪费,美食做出来就是用来吃的,而不是用来显摆。 马车已经停在酒楼前,此时夜也黑了下来,朱祁钰直接踏了上去,在厂卫和神武卫的护卫下离开。 路灯让街道命令,由骑兵开路,百姓也知道,这是圣人的车驾,就驻足观望了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逛自己的街。 原本人潮涌动的西城街道,分开出一条路,在车队离开后,又恢复成摩肩接踵的场景,就好像圣人不曾来过。 刚到景仁宫,朱祁钰伸了个懒腰,舒良就上前,地上了信封,道:“陛下,张统领传信。” 闻言,朱祁钰直接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件,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 “哈密十室九空,勇武营团入驻接管,求请屯田。” 后面就是张三在哈密的所见所闻,这些朱祁钰也早就知道,那哈力都到京城了,屠戮哈密,可以说是仇杀,是在朱祁钰默许下进行的。 白纸黑字,在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尸体。 第802章 关西七卫 哈力王将哈密屠戮一空,留给勇武营团的,是满地的尸体。 张三他们只能将尸体不断焚烧,从甘肃镇运来石灰,洒在地面杀菌,避免瘟疫的发生。 “太狠了,实在是太狠了。” 李狗蛋看着残破的帐篷和木棚,旁边堆积起来的尸体,黑烟滚滚,空气中的腐臭味被焦臭味代替。 “都是该死的。” 张三洗着手,道:“这些人支持了瓦剌入侵中原,有如此下场,用佛语就是种因得果。” “这可都是人力啊,比起杀了,抓回去挖矿也能为大明做贡献不是。” 李狗蛋叹气,倒不是因为人死的多,只是觉得人死的不值得。 这些人属于瓦剌的大后方,为瓦剌提供了人力和物力基础,本来就是大明的敌人,怜悯还不会放在这些人身上。 “什么贡献,这种矿奴都要阉割,作用没有多大,还要安排军卒监视,被人稍微挑动一下就能造反,留着也是个祸害。” 张三的看法不一样,要是圣人要用奴隶,就不会有勇武营团了。 圣人对于奴隶的态度很微妙,大多时候,都是情愿杀了,也不想引俘虏为奴。 义父的态度,那就是张三的态度,所以张三只能自己分析出原因。 闻言,李狗蛋点了点头,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听说哈密有甜瓜,食之香甜可口,沁人心脾,不知道在哪里有种。” 身处于军伍之中,总不能因为看人死就悲天悯人,对于华夏人来说,转换话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吃。 “瓜果都是小事,我可早从义父那边听说了,西番有糊如海,产青盐,青盐你知道吗?” 张三也不知道现在朝廷如火如荼的进行盐业改革,还想着去找找那个产盐的大湖泊。 “这我知道,每斤直银三四分,甘肃、凉州、宁夏等,多用青盐。” 柴米油盐皆为民生,李狗蛋作为管理军队生活,自然需要知道这方面的事情。 士兵上阵,不吃盐会没力气,所以,地方会按军额供应一定量的食盐,要是能控制这西番的盐产地,对于整个大明西方的军队来说,有着重要意义。 “从哈密到沙州已经被那孙子给屠光了,等再立生产后,我打算沿甘肃往下,去找找那盐湖。” 张三此趟的主要目的就是打破地方控制盐湖,让边军和百姓都能有盐吃。 “那可得有的等,现在甘肃的官员都还没过来。” 李狗蛋搓着下巴说道:“勇武营团现在轮番放假,都散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散逃的女眷,光有男人可不行。” “嘿嘿,这可和我没关系,实在不行,就别往北找,往南找不也一样。” 想到要留些人在这里生活管理,张三就笑嘻嘻说道。 哈密这个位置,本来就是敌占区,往北的话,可以肆无忌惮一些,而往南,虽然名义上属于大明,但是本质上,整个关西七卫皆属于自治的羁縻性 诸卫有时会做出违背大明意愿,甚至有损明大明国体和利益的事。 甚至因为把守着西域要道,劫杀明使和各地贡使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永乐二十二年,安定卫指挥哈三孙散哥及曲先指挥散即思等,率众邀劫之,杀朝使,尽夺驼马币物而去。 洪熙元年,亦力把里及撒马儿罕遣使入贡,道经哈密时,为沙州贼邀劫。 正统元年,赤斤蒙古卫指挥可儿即,掠西域阿端贡物,杀使臣二十一人。 诸如种种之下,大明对这里也只能是鞭长莫及。 因而才从甘肃行省龟缩为陕西行司都,变成了甘肃镇。 现在,哈密卫和沙洲卫都被杀穿,往下安定卫、阿端卫、曲先卫、罕东卫等等,对于勇武营团来说,并不是不能攻击,只是这种任务,需要万户和李狗蛋的认同,确保落实责任人。 这就是匪军和真正军队的区别。 “名义上有些麻烦,除非剩下的关西五卫在我等驻扎哈密的时候,再来一次截杀朝使。” 李狗蛋经过分析之后,也觉得这样的羁縻统治下去,不过是养出一个个以大明为名的白眼狼。 而哈力王屠杀哈密和沙州之后,其他卫地自然会收到消息,朝廷没有收到求援或者谴责,只能说明这些卫所也知道自己平时都阳奉阴违,生怕下场会和上面两卫一样。 “就这点不好,那么多旧账,满朝公卿稍微翻一翻,给我们一个理由,不就能杀过去了。” 张三本来就是朱祁钰教育出来的,没有那些腐儒的体面感。 “你也考虑一下勇武营团,得休息一下,军伍也要有生活的,就不知道会不会恢复哈密军屯了。” 其实最大的依仗就在旁边,李狗蛋知道,要是张三真的往下打,圣人和万户或许不会拒绝,而且一旦动手,旧账自然能翻。 可是张三只是这么想,而没有那么做,李狗蛋也不会去蛊惑张三。 “不会。” 闻言,张三坚定回答道:“应该是以生产兵团的形式,以前的卫所军屯,让关西七卫有恃无恐,这一路来,你可曾听过建州卫复立这种消息?” “倒是没有。” 李狗蛋努力回忆了一遍,辽东他们有参与,直到李满住内迁,也没听到建州卫复立的消息,那么只能说明,建州卫被取消了。 因为是通过军事行动而产生的后果,所以手段就相对粗暴一些。 倒是琼州那边,直接建立起生产兵团,结果如何,现在也不能直接体现出来。 而哈密卫和沙州卫,各指挥使和头目逃的逃,死的死,哈力做事果决,根本没想着回来。 “要是生产兵团的话,那我得去上书,让朝廷想办法给这里弄一些女人。” 不管是军屯还是兵团,生活的重点就是繁衍,李狗蛋觉得,有必要把这里的消息详细告诉圣人。 “我来吧,我能直接写信给义父,可比你那一层层上去要快得多。” 张三也想到许久没有和朱祁钰联系,便想着顺便连家书一块儿写了。 “这自然是极好。” 李狗蛋自然是答应,道:“那我去召集一下各万户,要汇报就统一汇报,这样更详细。” 第803章 加速 朱祁钰看完一封,还有一封。 张三送来的家书和汇报,让朱祁钰都感觉有些头疼。 “臭小子,我哪里来给你找那么多女人。” 揉着眉间,大规模杀戮的影响就是如此,一旦有一个性别失调,想要弥补就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关西七卫以西就是察合台,再西一些就是帖木儿,这才在大殿上将人拖出去,想要他们献女,那可能性不大。 “真要打开奴隶贸易吗?” 这两个汗国都是一个个部落组成,比大明的卫所制还要羁縻。 若是贸易的话,只要价格合适,相信那些部落很乐意帮大明抓女人送过来。 倒不是说大明没有奴隶贸易,只不过以朝廷的名义,将奴隶贸易合法化这一类,就如同欧洲那些贵族老爷所实行的黑三角贸易。 这事的后劲太大,高卢雄鸡都变成高卢乌鸡了。 一旦如此,那大明也会因此背上所谓的罪孽。 朱祁钰拿着信件,走到书房,坐到椅子上,靠着椅背,仰头闭眼沉思。 其实,以现在的大明而言,除了奴隶贸易,还有更为正当的做法。 但是,在此之前,还要考虑一下大明所能承受的人口。 湖广和辽东的开荒,从育种选苗来说,湖广的速度快于辽东,很快大明南方就会出现两处大粮仓,到那时再等辽东地区,大明将不再为粮食发愁。 而为了不导致贱谷伤农,粮食的利用率更是要提上去。 “大致时间上是可以。” 睁开眼睛,仰头看到后面悬挂着的地图,朱祁钰整个身体挺直了起来,自语道:“或许可以加速一番。” 想通后,朱祁钰就没有继续留在书房之内,起身走了出去。 次日,朱祁钰在两个佳人的服侍下起床洗漱。 “去把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都叫过来,咱要请他们吃早餐。” 打了个哈欠,朱祁钰便对舒良说道。 “是,陛下。” 舒良躬身,立刻迈步走了出去。 “陛下这是一大早就要忙?” 汪招娣顺着朱祁钰的衣领,而杭惠茹则在朱祁钰身后整理外袍。 “嗯,有些许想法,需要和他们议一议。” 朱祁钰捏着汪招娣那水润的脸颊,开口笑道:“议一议才能将事情交给他们办,否则什么都是为夫来做,那可是要掉头发的。” “贫嘴,龙体康健,岂会掉头发。” 汪招娣白了朱祁钰一眼,道:“那我去让厨房准备准备。” “我去看看小澄,姐姐要一起去跟母后请安吗?” 杭惠茹知道,朱祁钰这早上就要没空,便挽起汪招娣的手问道。 见两女相互挽着手离开,朱祁钰长长呼出一口气,所谓雨露均沾,是十分费腰的事情。 趁着那些人还没来,朱祁钰还要去把朱见济和朱见深给叫起来,早练不能荒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放假的时间,朱见济都是和朱见深一块睡,这样方便起来一起锻炼。 模模糊糊中,朱见深正在追着一根大烤翅,可就追到,刚要咬下去的时候,他的脸被人拍了一下,转头就看到那英明神武的皇叔正笑盈盈看着他。 “醒醒,快起床了。” 朱见济看着自己手臂的口水,一脸无奈拍着朱见深的脸。 “嗯,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朱见深挥了挥手,松开了抱着朱见济手臂啃的手,然后身体转动了一下。 “起不起来?” 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朱见深睁开眼睛,迷糊中一张脸出现在眼前。 “叔叔,嘿嘿,鸡翅。” 很明显,朱见深还没醒,笑呵呵伸手,要捏朱祁钰的脸。 蹲在床边的朱祁钰,见状一手直接将朱见深的鼻子给捏住,另一只手捏着其嘴唇。 没让朱祁钰等多久,朱见深顿时因无法呼吸而清醒过来。 “嗯,嗯嗯,嗯。” 见朱见深已经醒来挣扎,朱祁钰才松开手,随后朱见深开始大口呼吸。 “起来,早练。” 将手在朱见深的睡衣上擦拭了几下,朱祁钰留下了对朱见深来说是很不好的事情。 等两个孩子都换好衣服,洗漱后出门,就看到朱祁钰已经在热身。 三人都是身体健康,且营养充足的人,所以空腹晨练更加能锻炼身体。 “赶紧,拉伸一下,就慢跑两刻时,然后再做早操。” 朱祁钰一边拉伸,一边向身后的两人说道。 锻炼是要循序渐进的,不能一上来就剧烈运动,否则伤了身体,就和锻炼相悖了。 朱见深是知道躲不掉了,只能和朱见济配合着拉伸。 自从来景仁宫之后,他的身体确实越来越好,原本的小肚腩都消去了些,但是脸颊的婴儿肥还在。 整个人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肥嘟嘟的,可精气神明显就不一样了。 景仁宫中,水泥道上的三道身影,为首的是高大,身后跟着两个小的,也算是宫中一道风景。 所谓皇帝好细腰,宫女多饿死。 以圣人和皇子掀起的晨练风气,虽然宫娥不能与他们一样慢跑,但多多少少也都学了其他的锻炼方式。 这样的习惯,当然也感染到了宫外。 有钱有闲的人,对于养生十分痴迷,而皇帝的健康生活,自然变成了这些人养生的榜样。 景仁宫很大,沿途的主要风景便是绿树草坪,时不时还有假山湖泊,在跑步的时候,也能欣赏沿途美景,减缓运动时的疲惫感。 “叔叔,叔叔,二刻了,二刻了。” 朱见深一直是如此,别管到没到时间,只要他开始喘粗气,那对于他来说,时辰就肯定到了。 “还没有,还有一段。” 朱祁钰看了朱见济一眼,成年人和孩子的体感时间不同,朱祁钰现在可连大气都没有喘一下,而朱见济的气息微喘,但相比朱见深来说,还是算得上平稳。 “早餐是皮蛋瘦肉粥,还有油条,不跑完,你只能喝豆浆。” 对于朱见深,最好的鼓励手段就是吃。 当听到自己皇叔所说,朱见深已经口齿生津,忍不住咽口水了。 “我会跑完的。” 朱见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运动之后,他就觉得景仁宫里的早餐更加好吃了。 第804章 裁军 运动过后一身汗,洗漱换衣,亭台处,于谦等人已经在恭候。 砂锅被端上石桌,底下放着炭火,让皮蛋瘦肉粥保持滚烫,冒着热泡。 王直看到朱见济和朱见深牵手而来,目露惊疑的同时,也忍不住感叹皇家情深。 “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两位殿下贵安。” 众人齐齐行礼就被朱祁钰拦住,道:“早饭还没吃吧,都入座。” 朱祁钰说完,拍了拍朱见深的脑袋,道:“懂不懂礼貌,还不快见过诸位大人。” “见过诸位大人。” 闻言,朱见济和朱见深连忙行礼。 他们两人的年纪还小,和朝臣的接触并不多。 “你们可别拜来拜去,孩子见了礼,刚运动完,肚子也饿得紧,快坐,快吃。” 朱祁钰坐下,就有宫娥盛好粥,分好咸菜、油条和酱油。 “谢陛下赐宴。” 三个文官再行礼,入座之后,各自面前也都放着一碗粥,一碟咸菜,一根油条和小碟酱油。 肉粥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吃起来也很简单。 朱祁钰率先动口,不让在场的人拘谨。 热粥入肚,暖了胃,更暖了人心。 “朕要裁军。” 暖暖的人心,在听到冷冰冰的话后,在场的三位大臣,差点没喷出来。 “陛下,唤我等前来,是为此事?” 于谦擦了擦嘴,正了正身形,对朱祁钰说道:“裁军是必然,但是不是太快了。” 陈循和王直看向于谦,兵部的事情,就算是其他尚书也不能染指。 闻言,朱祁钰放下汤匙,目光扫向三个尚书,道:“诸位觉得如今我大军加之火器,如何?” “火器之利,千人阵可敌万人军。” 于谦十分自然回答,道:“敢问陛下要如何裁军。” 兵不在多,而在精,有火器之利,以精兵为主,就没必要养那么多杂军了。 这方面,兵部也在探讨,可是裁军历来都需要小心谨慎,可不是圣人一句裁军就能实施。 “现在新兵多少以钱粮招募,是否?” 朱祁钰开口,其实裁军重点不在裁军,而是在军籍,朱元璋当初的摊子,到了这个时候,就需要缝补了。 缝补裂缝,可不是倒入填充物就可以,要想用的久些,就该挖开裂缝,处理好边角,如此才能牢固。 “是。” 于谦叹气说道。 “朕记得,招募之制,所募之兵就不是军户,可对?” 这是朱祁钰规定的,现在要既然要加速,自然得点出来。 “对。” 于谦已经知道圣人真正要做的是什么了。 裁军是假,废除军户是真,而废除军户,就要废除四民之制,将天下士农工商打乱,其根就是户籍制。 王直和陈循也听了出来,一下子就汗流浃背了起来。 这太快了,以当今圣人之能,改革徐徐图之,没人能挡住圣人步伐,却不知为何如今如此急迫。 “那如今,辽地、漠南、甘肃皆缺人,其中,甘肃的沙州、哈密,被那哈力屠戮一空,要用勇武营团填充人口,可都是精壮汉子,缺了女眷,若是徐徐图之,那处空缺,勇武营团不可停留不前,空缺之处,你不去占,别人都会去占。” 人口的基础,也是事关国本,在吸引移民之前,南方的数十万大军,分别在王骥和陈懋手里,大大限制了人口发育。 朱祁钰想要加速,就需要将这些大军放回去,以人口刺激地方经济,从而提高生育率。 而这些人散出去,当地原本的卫所,肯定不够分田,总会有愿意背井离乡的人,当前可以容纳他们的地方,唯有辽东和湖广。 三人听得清楚,说的是甘肃,其实放眼的是整个大明。 “那哈力,真当不智。” 王直握拳,想要捶在桌面,又看到两个皇子,默默收了回去。 眼下这般情况,都是那哈力为报私仇而造成的局面。 “现在是解决问题的时候,那哈力,在京城也乐得安生,关西七卫,迟早都要处理,不过是被提前罢了。” 朱祁钰拿起汤匙,吃了几口粥,又捏起油条,蘸了酱油,吃完才继续道:“诸卿都知道了,早做晚做都是做,现在朕百姓缓过劲来,那些勋贵门阀,自然也缓了过来。” 说着,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想必诸位的亲戚、同窗等等,也蠢蠢欲动了吧。” 天下未定之时,这些中立的人举棋不定,现在也是看菜下碟的时候。 帮忙朝廷的力气,他们没有,摘桃子的心,他们很大。 而当值的满朝文武,就是他们的突破口。 闻言,王直等人都低下了头。 圣人开放商业,他们中的亲戚也有,新事物也习惯了差不多,那些个家书,言语之中若有若无提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徐徐图之,一旦时间长了,那些个门阀权贵,手也会慢慢继续伸向学校,利用同窗、亲戚等情谊,说动朝臣是迟早的事情。 所谓一环接着一环,把四民给打乱,让那些权贵阀门再想着缓缓,等他们缓过来,就会发现那些个同窗也该退休了。 虽然当今朝堂还不至于人走茶凉,但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只要茶会凉,那就够了。 “陛下,需要我等做什么。” 陈循想了想自己那些山西老乡,说实在,他们的门路也不仅是自己,不过是看自己圣眷正隆而已,时间久了,就算是他,也可能扛不住。 既然都说的如此明白,再想着拖延,就会显得他们这些人有私心。 “首先便召回石亨、陈懋、王骥这三位大将,朕在战争议会院里设立军机处,还有武备学校要扩建,都需要这些经验丰富的将军。” 朱祁钰一边喝粥,一边说着。 朝廷不仅需要文官,还需要武官,而从他那好哥哥朱祁镇安排的以文制武,王骥便是十分显眼的例子。 朱祁钰当然不是反对以文制武,但是,比起动用那些个熟读经典的文官,朱祁钰还是要将其模糊化。 “石总兵先不论,陈将军和王将军也是时候回京了,那南方…” 说到一半,王直住了嘴。 “由京营派出轮班,常年征战,士兵也念家,就由他们开始。” 于谦开口直接说了出来。 第805章 改制 一边说,一边的瘦肉粥也吃完。 朱见深拍了拍小肚子,一脸满足。 “吃饱了就去玩,或者看书。” 朱祁钰抬眼,对着朱见济说道。 “是,父皇。” 朱见济起身行礼,随后拉着朱见深离开。 三个大臣看到如此兄恭弟亲的场景,只能感叹圣人持家有道了。 “如于卿所言,就从粤地和闽地开始裁军,并且,所裁之兵,皆归民籍,放良后,无需世代从军。” 等孩子走后,朱祁钰才让人撤下餐具,起身开口说道:“汉之前,书籍多是竹简,因而可读书之人多为公侯世家,制纸术之初,纸贵也非寻常百姓所能消费。” “至唐宋之科举,部分百姓虽用的起纸,看得起书,但多被达官权贵所收拢。” 叹了口气,朱祁钰继续道:“大明虽然开了科举,百姓有薄财之家,也能看得起书,买得起纸。” “可是,天下教材已被南方仕林所垄断,先祖掀起南北榜案,自然是知道学识已经被南方所垄断,便升起了统一教材之心,但仅仅是修《孟子节文》,便被那些仕林如何污蔑?” 说着,朱祁钰张开双手,道:“天下有军阀、财阀,可不知在其身后,最广乃是学阀。” “如今朕弃经典,使那些人无所染指,但这不够,天下人皆吃得饱,穿得暖,读的起书,而这天下人,绝不是仕林口中的‘天下人’。” 户籍制,只有在洪武年,那些匠户、军户等等才活的好些,可现在皆为猪狗。 要是一直抱着祖制,那整个朝堂,迟早重蹈宋之覆辙。 归根结底,改革看似改下层,可最后的目的,就是为了改朝堂。 “吏部会选配官员,配合所裁之兵放良。” “户部也会配合,定然不会让其无地可种。” “京营归陛下节制,若有反叛者,定斩不饶,兵部必然相应。” 三个尚书当即下跪说道。 这种挖自己根的感觉并不好,但是为公,他们必须如此,而且还要帮圣人挡住朝堂上的蝇营狗苟。 “好。”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都起身吧,后面的事情很重,尔等皆是肱股之臣,百姓会记着你们的功绩,往后官员,皆知晓你们的恩惠,诸卿望谨记,慎之。” 这搞下去,不仅是学阀会恨,原本喝兵血的部分将领也会恨。 而朱祁钰要做的,可不仅仅是如此,既然要加速,那宗室勋贵,每个带着爵位的人,都要处理。 以前帝王的手段并不多,只能削藩或者举起屠刀,但对于朱祁钰来说,并不需要如此,他有的是方法。 “臣,谨记。” 三人再叩首,随后起身,王直问道:“那其他两位尚书。” 闻言,朱祁钰挠了挠头,道:“金尚书现在还在处理律法,周尚书也在处理铁路事宜。” 这两人的事情很多,估计还在掉头发,朱祁钰当前不过是先准备,改制自然绕不开金濂,但律法天生有着滞后性,打一个时间差,有既成事实,朝臣再反对,就没多大用处了。 “那便事后再说。” 王直立刻回答道。 按圣人之前的做法,取户籍之优,慢慢淡化,最后也是改制。 可当今现状,圣人觉得没有时间,要激进一些,他们这些老臣自然要发挥一下余热。 “好了,朕的心思已经言明,之后如何做,想必诸位明公比朕更知道如何行事。” 朱祁钰转身,道:“那便不多留诸公了。” 说完事就让人离开,果然是天家无情,帝王心术。 让这些大臣不再问出多余的事情,让他们去猜。 本来进景仁宫,三人都知道圣人大概有要事,可是,如此大事,他们还要私底下细细讨论一番。 人走后,朱祁钰走到湖边,他也不知道这么做的结果会是怎样。 松开了百姓的同时,还要帮百姓守好财富,可这个就很难了。 弱者慕强,比起心向朝廷,那些地方乡绅,后起的巨富,都能让一些百姓心甘情愿叫爸爸,随后当他们的马前卒。 到那时,就算朱祁钰有心想帮,说不定会有一群百姓帮着那些人说话,就好像后世丫鬟共情公主,员工共情资本家一样。 挥掉脑中不该有的想法,朱祁钰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有鲤鱼从湖底游出,一个翻腾,荡起涟漪再钻回湖底。 一会儿之后,朱祁钰拍了拍额头,刚才忘了和大臣商量一下琉球的事了。 不过,琉球也没有多大,比不上辽东和甘肃,之后只要先安顿好那个命不久矣的琉球王,其他的自然容易解决。 另一边,西山的铁路建设逐渐走入正轨。 工人遇到问题便解决问题,随着铁轨长度的增加,他们的经验也在累积,还有记录官时刻记录下所遇到的问题,后面的人,在有经验的老师傅的教导下,很快就能变成熟练工。 因而铁路铺设的速度也慢慢提上了速度。 老杨现在已经是熟练工,自己也开始带新人干活,出去的话,也能说是个把头。 学徒和熟练工的工钱是有差距的,杨强一想到下个月的工钱上涨,整个人的劲都大了些。 “杨老,这边要怎么定水平?” 年轻的工人指着土地,喊杨强为杨老,那就是身份上的差别。 “用水平槽,往里面倒水,至水线便能看倾斜度。” 闻声,杨强从旁边取来一个窄又长的木盒,其内壁中间已经画着一条笔直的红线,往里面倒水,就能看出整理出来的地,是否平整,或是达到了一定的倾斜度。 这种方法就是工人在劳动之中想到,从一碗水端平的基础上发明出来的水平尺。 年轻工人看着杨强的操作,将其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 铁路的工地也和王恭厂的工匠等级制度差不多,带领的队伍做得越好,工钱自然有奖赏,因而并不会有熟练工留一手的情况。 负责记录的官吏,所记录的工程问题解决方法,是对所有工人开放,也算是工地上的错题笔记。 “看明白了吗?” 杨强抬头刚和年轻工人说话,就听到旁边又传来喊他的声音。 如此被人需要着,在杨强的前半生,也就是在家里才能感觉到。 第806章 铁路工程队 天气转冷,工地是使力气的地方,工人依旧穿着马甲护肩,身上布满汗渍。 “都快些干活,晚上我请客吃火锅。” 杨强作为工头,可不能总指望着让底下的人请客。 果然,听到杨强这么说,属于他管理的工人,情绪立刻高涨了起来。 “头儿,可说好了,得有肉。” “最好要有蛋。” 挥舞着工具,也没有耽误他们点菜。 肉蛋奶,在百姓之中,可不是经常能够吃到的。 把头要请客,而且还是火锅,自然要吃些平时舍不得吃的食物。 “都成,都成。” 杨强笑着一一应下。 当晚,月朗星稀,员工宿舍外,大约十人左右围成一个圈,中间放着一个蜂窝煤炉,炉上架着大锅,旁边放着几张小矮桌,桌面放着肉菜。 在场的,有老有少,每个人穿着并不厚实,能看出内里那精瘦的身体。 “今天头儿可是破费了,这可是大骨汤,还有肉片,看分量,也是很足的。” 上年纪的人看着丰富的菜色,再看向那些年轻人,主动开口说道。 虽然说,吃人嘴软,可总有些人光顾着吃,丝毫没想请客人的付出。 听到老人这么一说,原本拿着筷子等水开的人,纷纷看向杨强。 “这些日子,大家也辛苦了些,是该吃些肉补补,这肉是我认识村里的屠户,刚好有村户杀猪,便让他留了些大骨和大肉。” 杨强开口解释,现在京城四周的村子都推广了养殖,鸡鸭猪,就属于普通村民养的最多的家禽畜生了。 “谢杨头儿。” 众人纷纷开口道谢,屠户帮村民杀猪,同时拥有优先购买权,而其他人从屠户那里买肉,自然也是要花钱。 这个时代,肉可不便宜。 工人多是农户,要不是工地多出来的进项,他们平时都是能省则省,基本上都是地里种什么,他们吃什么,养的鸡鸭猪,也是卖了填补家用,根本舍不得吃。 “别再谢了,汤都滚了,快吃,快吃。” 杨强率先拿起大勺子盛了碗汤,大锅里没有大骨,因为骨头正在旁边另一个火炉锅里添新水继续熬煮。 眼前这些人,可以说是自己的半个徒弟,也是自己的下属。 他们队伍进度能比别人快,自然少不了这些人的出力。 太过吝啬,自己收着奖金而不付出,到时候被其他人知道了,彼此间的关系也会被影响。 很快,各种菜肉就在骨汤里过了一遍,让骨汤更加鲜甜。 有人提出要喝酒,但又因为明天还要上工,所以就被其他人给拒绝了。 拿钱做工,要是因为喝酒误事,后果不是这些人想要的。 “听说,整条铁路工地上,已经有快五千人了。” 饭桌上,也是各种消息交流的场所。 “这么多壮劳力,要花很多钱吧?” 老些的工人听到人数,不由得想起免费的徭役,那可是苦差事。 “那当然,这可是圣上钦点的工程,户部专人看着工钱发放,还有我们寻常的食物供应,其中也有朝廷的补贴,不然你以为为啥会有近一两的工钱。” 杨强作为小领导,知道的自然多一些,拿起筷子,笑着继续:“听说朝廷还要组建专门建造这铁路的工程队,往后去往其他地方,都由这些工程队带领,所以都要好好学,以后就算不种地,也能靠着这门手艺吃饭。” “那不是要天南地北的走,家里的田怎么办?” 很明显,年轻的工人心动了,比起在地里,跟着工程队走,对于还没成家的年轻人更有吸引力。 “你还年轻,想去就去,家里肯定有把老骨头,像某一样,还能挥地动锄头,那就还能干。” “是极,是极,这不,某这老头子还有一身的力气。” 风吹日晒让这些人的皮肤黝黑,四五十岁,脸上就满是皱纹,看上去就跟七老八十一样。 单手握拳,那手臂瘦弱,却让人感觉十分有力。 小农经济之下,田地并不好放弃,农村是出去奋斗的人最后的保障,也是千万民工的家,好不容易得到了田地,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他们就算离开也不会考虑将其卖掉。 “京畿大部分田地都属于朝廷,其他人想要拿,可没那么容易,不过,听说可以租给别人,杨头儿,你知道的多,有没有听过?” 脑子灵活的人,脑子转动起来很快,立刻问向杨强。 “这我倒是听说过,新田地,我们本来就只有那叫什么使用权,受朝廷管控,只有朝廷可以买卖,这样,那些地主要占地,只能去找官老爷,租赁的话,也要经过村正。” 京畿被清算出来的隐田、占田,都被朝廷给收了回去,再分放给那些或是退伍,或是受害者手里。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就由朝廷直接管理,不仅是田地不能自由买卖,连审批的宅基地也是如此。 “那就先将田地租给不想离开的人,我等不就能跟着工程队,家里人也不会被饿着。” 年轻工人夹了块肉片,往汤里涮了几下,捞出后,蘸点酱油,就塞入口中。 “也不是不行,现在女子也能去工坊找工,再怎么样,在京畿也饿不死。” 老人听了,觉得十分合理,这样不管年轻人如何闯,都有一处托底的地方,实在不行,就回来种田。 “出去闯荡好啊,不过可要擦亮了眼,听说现在不少老爷也跟着在办工坊,可待遇比不上京城那圣上的产业,而且…” 本来要继续说的人,被一阵咳嗽声打断,那老人握拳捂在唇前,道:“可莫要乱说老爷们的话。” “这有什么,难不成就说上一说,还能出什么事?” 年轻气盛的人皱眉不喜,道:“要是有啥事,就说出来,你不说,我不说,那朝廷怎么知道?” “你还年轻,你不懂,等你多闯闯就知道了。” 老人一脸过来人的样子,不断摇头叹气。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就是被骗了身契,听闻入了那些工坊,要出来都难。” 杨强直接开口说道。 做的人多了,风声自然就会传出去,可是契约就放在那里,谁看了都觉得合法,所以才让人犯难。 第807章 温水煮青蛙 发展过程之中,黑工坊的出现,是法律的缺失,因为那些人很明显知道,用契约去将自己的一切合理化,到时候,告官也没办法处理。 更何况,能开办黑工坊的人,多多少少也在地方有些关系。 当不是说这些人该死,不管怎么做,多多少少也会给些工钱和管饭食,这对于那些生活极为贫苦的人来说,已经够了。 好比工作五个时辰,有的人觉得不行,但你不做,有的是人做。 而现在,大明的身契可是卖身契,在有宿老乡绅的见证下,朝廷官员看了也要承认下来。 总有犄角旮旯的阴暗,是当前难以解决的。 “跟着工程队,不用想那么多,有朝廷保障,难道还怕被骗?朝廷这么大,骗你一个田舍郎做甚?” 杨强后面又再说了一些。 当前对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而且还不识字,辨认好坏就只能以朝廷为准。 “而且,平时工程队里的学习小组,你们也最好别落下,那些被骗的人,多是不识字的,字都不认识,还敢跟人签契约,不就是找骗吗?” 想到了工程夜校,因为不是强制性的,所以不少人都懒得去上,但像杨强这种小领导,能成为领导的原因之一,就是善于学习,这可不单指工地技艺的学习,还有文化课程。 杨强并不是自私的人,否则也不会被推荐成为工头,告诉在场所有人夜校的好处,但读不读,他就不强制了。 “确实,杨头儿之前也一直学识字来着。” 有人恍然大悟道。 “那是当然。” 杨强开口笑道,又从锅里捞出肉片,塞入口中。 “慢些,慢些,肉要没了。” 看到逐渐减少的肉片,其他也开始急了,毕竟肉可不常吃,吃一片,少一片。 有人开头,所有人都纷纷举起筷子,不断往放肉的盘子里夹肉。 几天后,兵部的传令官分别带着圣人的旨意前往徐州、泉州和琼州。 对于召回石亨、陈懋和王骥,不管是文臣和武将,都是举双手赞成,毕竟,先不说南直隶,闽地和湖广乃至粤地的战事可以说结束了,而大将依旧不回京,难免会被人猜测想要拥兵或者是养寇自重。 而石亨,作为总兵官,当前南直隶也捋顺了,不管是去备倭城还是回五军都督府,都要来京城一趟。 裁撤南方部分军队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并不会在当朝开口直接说裁军。 就算是有人发觉问题,朱祁钰也能用当初对于京营的承诺去回应那些人。 只要第一波放良有着不错的效果,那么依照可见的数据,再宣布的时候,就不会被人抓住什么尾巴。 而朱祁钰想要做这些,再怎么样也绕不开部分关键的尚书,所以提前通风,避免他们四处打听,那样只会让知道的人更多。 于府。 朱祁钰看着四进的府邸,这还是他赏赐给于谦的。 “于卿,先裁撤五万,闽地与粤地加起来近三十万大军,其中年过四十者,大概就是这个数。” 这两处地方,朱祁钰登极的时候还在打,虽然看着不相关,但症结就在三征麓川上面。 死的人太多了,而年纪大些的,保命技术自然比年纪小的那些多。 五万人,代表着五万个家庭,放良之后,里面有农户、有商贾、也会有工匠。 坐在朱祁钰旁边的于谦,刚要端起的茶碗,又慢慢放了下去。 “五万,太多了些,如此举动,会立刻让朝臣反应过来。” 皱着眉,于谦开口说道。 “很多吗?常备军和各屯卫所,三百万对五万,很多吗?” 如果仅仅看纸面数据,大明在编民兵就有两百多万,而像京营这样的常备军,也有八十多万,再加上新招募的新兵,也有五万余。 看上去确实很多,但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属于光有兵额没有人的空饷。 以招募而来的士兵,都不属于军户,其中一部分在京营,一部分就是神武卫,还有另一部分就是天津海军。 勇武营团,要说的话,属于改造部队,也不在列中。 “只是,如此多人,安置起来,怕是官吏不够用。” 于谦知道想要反对圣人,那就先说出理由,而不是说那些宽泛的道理。 “这很简单,从中挑选出什长、伍长,充入虚吏,作为往后处理裁军的基础。” 有备而来的朱祁钰,自然不会被于谦给问住,只要退伍的人愿意接受调度,那可以让他们做的事情有一大把。 当然,闽地和粤地的士兵可不是京营,真要充入地方当基层,那或许地方就多了一个恶霸。 “臣以为,就不要一下子裁撤如此之多,先以裁撤冗余填充荒田为由,将年过四十的人去掉万余,也有了放良之理,朝臣也不会有多大的反应,之后再从军中挑选愿意入辽地之人,给予奖励的同时,免赋税,再去万余,如此种种。” 于谦说的很详细,生怕自己的表达不明确,让圣人会错意。 “让朝臣在不知不觉中接受,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成为定局。” 朱祁钰喝了口茶,感觉味道也不错,吐出茶梗,继续道:“那为何不一起宣布?本来辽地与湖广就缺人,以裁撤冗余为由,将人迁往两地,再加上闽地与粤地战事已停,若于卿所说,迁移之人,误了春耕,其接济不也要朝廷来?如此谁敢置喙?” 用于谦的方法,一项一项来,这已经快年底了,说不定都赶不上明年春耕,那样迁过去的人,不就误了农事,还要朝廷多花钱。 “五万真不多。” 朱祁钰没等于谦开口,就继续道:“若将领无私,那便不会反对,朕之前可是听过不管是陈懋还是王骥都有自污之举,难不成一边自污,一边还舍不得军权?那朕更留不得他们。” 自污和真正失去部队是不一样的,自污可能是假,但是裁军那是无比真实。 于谦愣了一下,思索片刻后说道:“罢了,陛下思虑长远,或许有臣下不知之事,待下次朝会,老臣以此上奏便是。” 第808章 自愿抗击疫情 于谦这类臣子,需要充当圣人的缓冲带。 “陛下。” 舒良急冲冲跑了过来,到朱祁钰面前,躬身之后,看了于谦一眼。 “说。” 朱祁钰皱眉,舒良可不是那种冒失的人,能如此匆忙,肯定是出事了。 “禀陛下,西山铁路工地,发生瘟疫。” 舒良深吸一口气,道:“当前西山兵工厂卫兵已经将人控制住,因为情况紧急,一些工人发现后想要逃,卫兵不得已,斩杀了几个才维持了秩序。” 顿时,朱祁钰往后退了三步,看向舒良,问道:“消息如何传递?” 于谦见到圣人如此,也不由得退后了一步,连兴安也一样,与舒良拉开了距离。 “陛下,隔离后言语传递,之后由信件通传至缉事厂,一应人等,皆已经隔离,并无直接接触。” 面对家主的远离,舒良的内心受伤,但也详细说了一遍隔离流程。 医学院和太医院在大宁总结经验,对于拥有传染性的瘟疫,已经建立起一套相对完整的流程。 “封锁京城,于卿,去兵部,调用军医,并且让京营进入警戒;舒良,通知太医院、医学院,告知疫情,立刻组织医疗队,支援西山工地。” 朱祁钰皱着眉,瘟疫是很宽泛的概念,需要先确定具体病情,可是,现在只要是人群聚集多的地方, 朱祁钰都下令关注卫生条件,按理说,不太可能出现疫情。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疫情。 “是,陛下。” 于谦和舒良躬身领命,而兴安则是开口,道:“陛下,还请速速回宫。” 现在京城还不知道消息,一旦开始封城,那么整个京城就可能乱起来,回景仁宫才能确保圣人安全。 “对,还请陛下速速回宫。” 圣人现在不适合待在自己家,于谦可担不起圣人在府上出事的责任。 “让神武卫全体待命,朕可和你们不一样,别忘了,那医生手册出自谁手?” 比起待在景仁宫,让百姓们提心吊胆,朱祁钰更需要以自己这个人,让百姓们安心。 被朱祁钰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呆住了,确实,眼前的圣人,可不是那些天天读什么经典,学驭人之术的皇帝。 在整个京城,或许就没有比圣人懂得更多的人。 “是,陛下。” 兴安也没有办法,他不过是一个外行,知道圣人有自己的考量,就没有再继续劝谏。 随着皇帝令从于府发出,在百姓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各城门的城门郎接到了关闭城门的命令,连带着,宫城禁卫和京城兵马司的衙役全都走上了街头。 通政司,高谷收到消息,立刻让人到各印刷厂里刊印卫生守则。 神武卫包围着御驾,直接进入医学院内。 所有医学生,连带医师,皆已经在学院的空地上等待。 圣人被拱卫着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不少人的心潮开始澎湃。 “相信诸位都知道了,西山工地出现瘟疫,当前已经有军医正在辨别具体情况。” 朱祁钰就站在人群之中,身边仅仅站着兴安,神武卫被放在了外围。 当他开口,所有的医生和医师都站直了身体。 “你们之中,有人在大宁府处理过时疫,相信对于疫情有着无比的经验,但是,瘟疫种类众多,若是此次情况危急,朕需要你们,身先士卒,出征抗击疫情。” 朱祁钰缓慢转身,环视着一个个或是年轻,或是年迈的面容。 闻言,周围全都静悄悄的,因为在场的人都是医者,自然知道瘟疫的危险,而知道的越多,同时也会害怕。 “医者,以救死扶伤为神圣职责,当初大宁百姓,所能依靠的,只有国朝,只有你们。” “朕不想说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种话,所以,朕来了这里,以自愿原则,愿意去的,朕会重赏。” 那些高大上的话,朱祁钰已经说过了,比起那些,保证物质上的满足,更加现实。 “尊陛下召令,抗击疫情,我必冲锋在前。” 李言闻右手挥拳,向半空高高举起。 作为大宁府时疫的亲历者,李言闻知道,一旦疫情传播起来,那将是何种人间炼狱。 正当其他人准备附和的时候,医学院外骑兵勒马扬蹄,整个人都没等停稳,立刻翻身下马,冲进学院内,大喊着:“急报。” 挤到圣人面前,传令旗官看着人如此之多,想要靠近朱祁钰悄悄说,却被朱祁钰抬手制止,道:“直接说出来,在场都是医者,他们知道的病情越多,越有利于防治。” 有了朱祁钰的保证,那旗官才鼓起勇气,道:“军医官在工地里查看了一下,极有可能是天花。” 犹如巨石砸向平静的湖面,天花一词让人瞬间毛骨悚然。 朱祁钰眯了眯眼,感冒风寒还好说,毕竟换季而产生的时疫,并不是很稀奇的事情,后世称之为流感。 所有医生皆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对于天花的恐惧,这些医者在医史书上最为了解。 “怕了?” 朱祁钰淡淡开口。 那些后退的医生低着头,不敢和圣人的目光有接触。 “天花,很可怕吗?” 朱祁钰缓缓说道:“医书中没有可用的药方吗?” 闻言,李言闻站了出来,道:“有,但无可治愈,就算活下来,也是满脸麻子,陛下,学生愿意去。” 在李言闻之后,又有人站了出来,道:“我等在大宁府皆有抗疫经验,陛下,我愿意去。” “我也愿意。” 随着李言闻出列,陆陆续续,站出来的人越多。 很简单的道理,现在,他们已经逃不掉了,城中还有他们的亲人,在还未被波及时,他们一旦逃避,那么就无法保护亲人。 更有一些人,躲在人后面,看着挺身而出的人,眼中满是钦佩,但是身体依旧没动。 反正都是同僚,李言闻等人在医学院负有盛名,他们为医学院争光,那自己也能沾沾光,所谓他们去了就等于自己去了。 第809章 简单的论证,成为先驱者 随着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朱祁钰缓缓扬起了嘴角,拍了拍手,让请战的人都安静下来。 “兴安,登记一下,这些人都是勇敢的人,是英雄。” 圣人那镇定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感到心安。 李言闻的眼中带着崇敬,这样的圣人,又怎能让人不追随。 “天花虽然不能治愈,但可以预防。” 朱祁钰看向站在人前的董宿,道:“你一把老骨头,就坐镇后方吧。” 本来很激动的董宿,顿时瞪大了眼睛,道:“陛下,后方有您坐镇就够了,既然能预防,那老朽去了,不是更有用处?” “方才站出来的人,跟朕过来。” 朱祁钰没有理会董宿,环视了一圈,也没有去谴责那些躲在人后的人。 医学院的解剖室,因为需要让人观察解剖,所以场地很大,呈梯形斜坡,确保后面的人也能看到。 朱祁钰就站在讲台上,双手背在身后,道:“天花也称痘症,在唐朝,便有人痘之法可预防,相传得过痘症者,再不惧天花,你们可知晓?” 董宿现在就和学生们坐在一起,如听课一般,看着讲台上的圣人。 “陛下,老臣请战。” 就当董宿要回答的时候,门外又响起声音。 刘纯带着一众太医出现在门口,每个人脸上带着焦急,更有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坚决。 “先入座,就算要请战,朕可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 朱祁钰看向门口,刘纯一脸老态,但其勇气可嘉,便笑着让他们入座。 “陛下,所谓人痘法,皆是让人主动感染,可往往耐不住毒性而染病身亡,其本质也与感染天花无异。” 待刘纯他们入座之后,董宿才开口回答。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道:“人痘法,多是取自患者身上痘痂,碾成细末,吹入鼻孔,或是取痘浆塞入鼻孔,与董院使所说一般,此法为主动感染,死亡率依旧居高不下。” 时间紧急,朱祁钰也没有太过拖延,现在可不是装逼的时候。 “但是,朕曾听闻,痘症是从牛乳溃疡所至,因而也有牛痘之称,追根溯源的话,牛痘与人痘同源,可染病身亡的概率却不一样。” 朱祁钰是圣人,是皇帝,享有工业成就,连带还是医生手册的作者,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就是自带权威。 “竟能如此!” 刘纯震惊起身,中医一直认为,人和动物是不一样的,比起在动物身上试药,以身试药才是主流。 圣人所说的理论很简单,人痘就是天花,而牛痘也自古就有,两者的症状差不多,那么就可能是同源,在同源的情况下,人得牛痘的存活率更高,再加上人痘法的辅证,那种牛痘的可行性就能大致得出来。 不仅是刘纯,连带董宿和李言闻等一众医师医生,皆被这个结论给震惊的说不出话。 因为论证的过程很简单,可是,就是如此简单,且医书中就有提及的事情,为什么他们一直没发现? 但现在也不是反思的时候,要想知道真假,先来个以身试药再说。 “陛下,某愿意尝试。” 李言闻当即还是第一个举手,随后其他人也都举起手来。 “别忘了对照组,首选身强力壮之人,起立。” 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开口点兵,那些自认为少壮的医生,顿时腾的一下,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们将成为解决天花的先驱者,人痘法尚且还有死亡率,在不知道牛痘法有几成把握的情况下,他们是抱着为医学献身的决心而起立。 “保证营养,朕会让人去西山找有症状的病牛,就算没有,也会想办法让牛感染上,时间不会太长,你们之后要做的事情,就是吃好睡饱,以健康的身体去准备。” 朱祁钰开口,兴安在一旁记名。 “董院使,刘太医,城中百姓,一旦封城,需要你们去宣传,必要的时候,朕可以巡视京城,确保民心安稳。” 看向董宿和刘纯,还有他们身后的一众老头,这些人的声望或许不及自己,可是,身为医者的名声,要远远超过自己。 “陛下为生民计,臣愿效死。” 刘纯朝着朱祁钰九十度弯腰,随后身边的太医和医师们,纷纷同声:“愿为陛下效死。” 而在太医院确定预防措施的时候,西山工地,被士兵团团围住的工人就有些焦躁。 当工地的医者发现病情后,第一个汇报的对象,是西山兵工厂。 医者知道,对于这类疫情,绝对不能让其蔓延至京城,否则整个京畿将会成为炼狱。 就如现在的西山工地一样,士兵们对于任何胆敢离开员工宿舍,妄想要冲击包围圈的工人,手中的火枪都不会留情。 杨强待在屋内,对于外面的吵闹声和痛哭声充耳不闻。 “放我们出去,你们这是在杀人。” “大家伙,和他们拼了,左右都是死。” “不能出去,这是天花,要是传出去了,你们家人也会遭殃。” 自私的人只想着自己,而像杨强这样有家庭的人,多是老老实实待在屋内,比起自己的性命,他们更担心家人也会受波及。 “陛下有令,封锁西山工地,等候医生支援,胆敢偷跑或冲击防线者,杀无赦!” 骑兵高举着黄色卷轴,绕着整个工地大声宣读。 顿时,那些吵闹声都减少了许多。 “陛下,陛下不会放弃我们的。” 杨强走到窗边,隔着窗户朝外面大吼道:“想想你们的家人,要是被人跑出去,你们的村子都会遭殃,你们的婆娘、孩子、父母也会得天花,这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员工宿舍本来就相距不远,不少人听到杨强的话,也都安静了下来,但是能听到,啜泣声和呜咽声此起彼伏。 这是死的人多和少的选择题,就算是死,杨强他们也想着牺牲自己,保存家人。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要出去,老子没有病,再待下去,就被你们染上了,凭什么让老子和你们一起等死。” 没有家室的光棍,和那些不管其他人死活的人,依旧在负隅顽抗,想着能挑动一些人是一些人。 第810章 收割民心 西山工地,人还未病死,就被火枪打死。 面对着精良的火器,寻常的人体冲击,已经没有丝毫的作用。 那些不愿被隔离的人,也只能在嘴上过过瘾,出了人命,自然不敢再挑衅。 士兵自身也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病毒无形,就算蒙住了口鼻,士兵也无法完全确保自己不会被感染,现在还坚守岗位,也是为自己这一身军装负责。 吴老头站在了望台上,看着山下被围起来的宿舍。 兵工厂本来就是封闭式的,除了去支援工地的卫兵外,厂内的力壮也放下手中的工作,填补了卫兵的缺额,避免兵工厂出现武力真空,让人钻了空子。 “吴老,快些回去,工厂有高墙,必然不会有失。” 卫兵开口对吴老头说道,目光看向外面,似乎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怕什么,要对圣上有信心。” 说着,吴老头就双手搭在梯子上,缓慢爬下了望台。 兵工厂中,有着独立的水源,充足的存粮,卫生体系更是完善,可不是下方工地可以比拟。 京城,街头巷尾贴满了告示和注意事项,一个个衙役站在告示旁大声宣读。 现在的京城,只进不出,不管是内城还是外城,难免有不了解情况的百姓产生恐慌。 细查西山工地的同时,整个京畿也都在排查,而缉事厂的厂卫,开始在西山四周村落寻找病牛。 各部门长官在知道医学院有预防之法后,在没有见到圣人的情况下,也能各司其职,只等待那防治之法的实施。 本来预想中的骚乱并没有发生,京城依旧保持着秩序。 朱祁钰坐在马车中,撩开窗帘,看着外面除了衙役多一些,基本上没啥区别的街道。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封城不能太久,而且粮食还要充足。 作为大明的首都,经济文化中心,流通的货物何其之多,特殊情况下,朝廷可以直接管控京城所有物资。 刚回到景仁宫,立马一群女眷都围了上来。 “陛下,这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尚宫说陛下有令,景仁宫戒备。” 吴太后抱着孩子,满脸都是愁容。 看着众家眷,朱祁钰给予了宽慰的笑容,上前捏了捏小澄的脸,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西山工地闹天花了。” “天花!” 众女惊恐出声,但看到皇帝脸上轻松的神情,本来担忧的心也放了下来。 “已经有预防办法,放心,孩儿有信心。” 朱祁钰对吴太后说道。 “当真?陛下真能解决天花?” 一旁的孙太后皱眉迟疑,毕竟天花可以说属于瘟疫中最为严重的大疫。 “解决谈不上,但是预防还是可以的。” 朱祁钰领着众人往内走,边走边说道:“医学院准备在人痘法的基础上,试验牛痘法,按理论来说,牛痘不致死,而得过牛痘的人,之后便不惧天花,可以说是疫苗,而后那些已得天花之人,惠民药局会提供药品,桑菊饮、生麻葛根汤此类,维持营养均衡,相信能熬过去的人会有不少。” 天花只能预防,在治疗上,中药只能提高人体的一些抵抗力,能不能撑过去,还是要看人。 有了圣人详细的解释,有理有据,众人也放宽了心。 二日,朱祁钰收到厂卫消息,已经找到病牛,正安排在西外城。 “召集医学院、太医院,自愿尝试者集合。” 朱祁钰刚吃完早餐,就让舒良前去安排。 医学院外,一个个医生穿着白袍,整齐站在医学院门口,在他们身侧,还有一些背着医药箱的医师 这样的动静,自然引起了百姓的注意。 看到医生和医师,结合前日所知道的西山工地瘟疫,百姓们很容易将两者连在一起,便知道了这些人要去干什么。 “他们是要出城吗?” 百姓发出了心里的疑问。 “医者仁心,济世为人,这种情况下,也唯有医者才行。” 老人叹了口气,道:“可是这天花,去也是赴死。” “快看,圣驾,是圣驾。” 有人突然指向路口,士兵扛着火枪,踏出整齐的步伐,缓缓向着医学院而来。 随着朱祁钰的车驾靠近,一个个百姓跪了下来。 停在医生队列面前,朱祁钰从车厢里出来,站在马车上。 “最近可有吃好睡好,可已经准备好?” 看向视死如归的医生们,朱祁钰开口问道。 “时刻准备着。” 医生们齐声吼道。 “好。”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朕已经备好马车,为诸位送行。” 在圣驾的后面,有着十余辆马车。 “谢陛下。” 医生们齐齐跪下。 这时,朱祁钰的目光看向刘纯,这刘纯是要跟着,在医生种痘之后,率其他医师全力保住医生的命。 “朕等你们功成而归。” 随着圣人开口,马车被牵到一旁,让出了位置。 一个个医生,依次走向剩余的马车,在百姓们那崇敬的目光中驶向西城门。 圣人没有龟缩在宫中,这给了城中百姓极大的信心,外加上医生们成群结队出发,更是让百姓多少能看到希望。 阜成门,门郎将已经提前收到了通知,眼前的一列马车,所搭载着是大明的希望。 比起战场上的冲杀,面对看不见的敌人,只会让人更加恐惧。 可就算如此,医生们还是义无反顾。 车队所过之处,每个守军皆立正站直了身体,对着马车行注目礼。 医学院外,朱祁钰朝着百姓挥手,随后说道:“朝廷会妥当处理疫情,希望你们可以相信朝廷,主动维护京城秩序,过不了多久,这疫情就会被控制,最近封城,或许有些不便,诸位可要多忍忍。” 聚集在而来的百姓,听到圣人口谕,那双眼中纷纷亮起了希望。 对于圣人所说的不方便,百姓哪里在乎,他们在意的是能不能解决天花。 金口玉言,其说服力是十分强悍的。 立刻,百姓就开始高呼万岁。 朱祁钰再挥了挥手,才钻入车厢之中,这次露面也是故意为之。 利用信息差,在其他人畏之如虎的时候收割民心,保持聚势不散,才能让那些宵小望而却步。 第811章 以人体承载疫苗 李言闻坐在车厢之中,那忐忑的心情在看到圣人之后,就立刻平静了下来。 看向窗外,外城比内城要萧条很多。 因为没有城墙,所以百姓没有安全感,在封城实行之时,基本上都往城内赶去。 现在可没有那种方便的交通,后世出事往外跑,那是因为有车有路,现在要是想往外跑,那可是要赌命的。 比起外面的未知,城中有朝廷,有衙役,有秩序,安全感便是出自这些。 而且,西外城本来就是京城的主要工业区,各种厂坊里的员工,有些家就在城内。 车队没有走多久,就到了西外城的郊区,勒马低鸣,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 几名黑衣厂卫就站在车队前方。 “诸位医师,病牛便在此处,这厂坊为京城商会旗下,正处于建设之中,还未完成,被征用过来充当临时医院。” 为首的档头向正下车的所有医者介绍道。 “好了,你们身上有没有伤口?” 刘纯看着几个厂卫,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鄙夷。 在疫情当下,寻找病牛本来就有着极大的风险,都是用命为民做事,值得尊敬。 闻言,档头摇了摇头,道:“没有,上头吩咐过,要注意伤口。” “那就好。” 刘纯领着众人走入厂坊。 这座厂坊围着围墙,其中的各个厂房仅仅是用水泥浇筑完毕,细节的结构还没有完善。 一头黄牛就在墙角拴着,时不时晃动脖子。 看到了目标,所有医者就围了上去,他们的目光皆关注在牛乳之处。 在那边有着局部溃疡,这是牛痘的明显症状。 “就到厂房里准备,现在先休息一下。” 刘纯确认后,就转头开始安排事宜,唤来厂卫,道:“这位档头,还请去搬几张桌子,还需要木板床单…” 他们这些人的一应要求,缉事厂都会提供。 没多久,原本空荡荡的厂房里,摆着几张桌椅,隔间的房间也被布置成病房。 等那些准备接受牛痘的人已经排好了队。 第一批五人,是直接从牛身上取出脓液直接进行伤口感染。 大明没有针头,但有空心鱼刺做替。 五根鱼刺里面都带着脓液,医生坐在椅子上,脱去上衣,露出纤瘦的臂膀。 刘纯的视力不利于操作,所以他只是来掌控大局。 在场能操作的人并不少,李言闻主动请缨,拿着鱼刺,站在接受脓液的医生面前,道:“准备好了吗?” “都现在这时候了,别问了,我会紧张。” 年轻的医生深呼吸,随后打趣说道。 闻言,李言闻也不再多言,将鱼刺刺入年轻医生的胳膊,目光看着鱼刺内的脓液流入人体之中。 注射完毕后,拿着纱布按在伤口处,年轻医生主动离开,走入一旁的病房之中。 说是病房,其实也是观察室。 等五人注射结束,刘纯就在病房对受感染人望闻问切,把着脉,刘纯开口说道:“圣上有言,注射后潜伏期可能有两至五天,之后的一切感受,都要如实告知。” 本来就是医者,年轻的医生点了点头,道:“当前还未有任何不适。” 之后的日子,外部会为他们送来清淡且营养均衡的食物。 仅两天后,五人之中,就有一人出现了症状。 在其胳膊注射位置处,长出了小红点,并且人体有轻微发烧。 人痘法的方式,是挑选出不是很严重的病人,从这些人身上取出痘痂、痘浆,吹入健康人的鼻孔之中。 按照这样的方法,刘纯他们立刻就开始收集五人身上的水疱脓液,进行下一轮试验。 这一次,李言闻也在接种的范围之内。 时间紧急,不管后面会不会有严重的病情,他们也都拖不了时间。 “可以确定一件事,便是种牛痘者,并不会感染到别人。” 刘纯轻抚胡须,跟其他负责照顾接种者的医师分析,道:“先是发烧,而后皮肤红肿,是为皮疹,再生出痘症,比起天花,皆为小症,且不害及性命。” 在食疗和药疗的辅助下,本来就是健壮的年轻人,第一批,仅用了五天时间,身体就开始转好,就是身上还有些许小红点,但并不严重。 而这五人,就是第一批前往西山工地的人。 为了将危险限制在范围之内,所以只能接种者过去,一旦成功,那么就地开始对那些未感染者接种。 “七天,在此期间,无需注意防护。” 刘纯看向五人,叮嘱道:“有圣上医生手册和卫生守则,在西山的军医已经努力消杀,尔等过去之后,就多照顾病患,如此才能越早知道效果。” “明白。” 五人点头,随后转身离开,坚定踏向前往西山工地的路程。 “刘太医,刘太医。” 李言闻在病房中呼唤刘纯,感受着自身的变化,当刘纯过来之后,他便问道:“仅有一头牛,远远达不到数量。” 这个问题,李言闻在接受注射之后,就开始思索。 “答案就在你们身上。” 刘纯目光灼灼看向李言闻,道:“你们所注射的是接种牛痘后的患者所出脓液。” 顿时,李言闻灵光一闪,道:“原来如此。” 就算是脓液,也不是现在的技术所能保存,而抛开技术方面,能够保存脓液的还有一种方式,就是利用人体。 以李言闻这些人为初代载体,在出现症状之后,提取脓液,注射往下一位,如此反复,只要注射的越多,所收集的脓液疫苗也就越多,如此就能形成一道道链条。 当然,前提是李言闻所注射的脓液也有预防效果,否则这个方法就没有用。 “要先将此法告知圣上,一旦确认能预防,就准备好人数。” 李言闻开口,牛痘是圣人提出来的,那么提前告知圣人,用人体来承载疫苗,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将疫苗运输到整个大明。 而现在的西山,士兵们遮掩口鼻,将整个身体都包裹着紧实,在军医的指导下,将那些全身长满麻子的尸体搬运到焚烧坑中。 滚滚的黑烟,从第一个死者出现,就没有停止过。 第812章 好办法 地上洒着白色粉末,白袍遮面的人,手里挥舞着飘出浓浓白烟的草捆,与深坑中的黑烟交相辉映。 房屋中,呜咽声已经被嘶吼声取而代之。 浑身长着水疱,密密麻麻,除了四肢骨头疼痛,随意动一下,磕碰到那些水疱,更是让人绝望。 喉咙嘶哑,能喊出来也算是发泄胸中的痛苦。 一辆马车飞奔向西山工地,在管道上就被士兵举枪拦住。 从车厢内走出四人,连带赶车的年轻人,身上穿着白袍,是医者特有的服装。 “止步,通报身份。” 士兵脸上隐隐能看到憔悴,可依旧坚守着岗位。 虽然语气有些不善,但年轻的医者们并不在意,如此强压之下,心态没有崩溃,不愧是大明的强军。 “医学院,天命二年,医学生,公孙泰。” “医学生,孙然。” 几个年轻医生报上了姓名和学籍,连带出示学生证。 士兵看着眼前的医学生,彼此的年龄其实相差不大,可是军中对于军医一直很尊敬,所以医生的身份在士兵眼中也是十分重要的。 检查之后,士兵让开了道路,看医生们要直接进去,开口道:“诸位医生,别忘了注意防护。” “谢谢。” 闻声,公孙泰朝士兵躬身,道:“辛苦了。” “保重。” 士兵在军伍中,什么时候会被外面的人如此客气,顿时立定,道了一声。 身份不同,可现在两种人所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年轻医者的自信,让在场的士兵也振奋起来。 之前,士兵就得到过命令,会有一批医学生进入西山工地,这第一批的表现,也让士兵们意识到,朝廷应该是有方法了。 穿过重重卫兵,公孙泰等人才来到宿舍区域。 用厚布捂着口鼻,盖住头发,仅留一缝眼睛看路的军医,正抬着担架,上面安静躺着一具满身血脓的尸体。 和士兵的反应差不多,看到来人穿着干净的衣袍,抬尸的两人虽然没有开口,但是眼睛都明亮了一些。 “让我们来吧。” 放眼看去,所看到的人,都将自己包裹着严严实实,空气中除了焦臭味,就是药味和艾草燃烧的烟味。 天花作为不治之症,只能调养,增加感染者的体力和抵抗力,剩下交给患者自己。 闻声,一双双眼睛看了过来。 白袍无遮掩,将口鼻暴露在空气中,丝毫不害怕感染,如此形象,要么是蠢,要么是有依仗。 年轻的医学生可不是纸上谈医而已,在学习过程中,接触解剖,接触尸体,乃是常有的事。 公孙泰走向抬尸体的人,和同学一起,抬手接过担架,问道:“要放去哪里。” “那边。” 医者指向黑烟的地方,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 等公孙泰走后,留下的三人,看向周边,孙然开口问道:“队长在何处?” 其他人闻言,立刻有人起身往后面跑去。 没多久,一个健壮的身形就出现在孙然等人面前,道:“这里是某在负责。” “你们不怕死吗?” 顿了下,那人又开口说道:“怎么进疫区都不戴防护?” “见过队长,我乃医学院天命二年医学生,孙然。” 孙然等人先是自我介绍,随后那壮汉才开口,道:“神武卫,医疗大队三队长,魏健。” “魏队长,我们就是来看看,会不会被感染的。” 开口的孙然,说话十分自然,不庄重,也不严肃。 周围的人听到孙然所说,并没有惊疑,而是眼神纷纷亮了起来。 “圣上有了预防之法了?” 魏健的声音很大,虽然只留了那如虎目的大眼睛,但举止还是能分辨出情绪的。 对于对方一下子想到圣人,孙然也显得很自然,毕竟这真的是圣人想出来的,就算是通过以前的人痘法,但创新者为圣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点了点头,孙然说道:“是的,我等已经种了疫苗。” 孙然正说着,便看到有人急冲冲跑了过来,当听到孙然的话,顿时愣在当场。 “怎么回事?” 魏健开口询问,那人就回道:“方才抬尸的人,用银针取了脓液,然后扎在自己身上。” 话音落下,有不少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倒是好办法,毕竟,如此能最快判断出来。” 孙然的眉眼一亮,看向魏健,整个人跃跃欲试,道:“魏队长,时间紧急,公孙泰的做法,是最快,最直观的。” “你们。” 魏健双手在颤抖,主动感染和被动感染是两回事,特别是他们看到了那么多感染后的惨状,现在来人却要如此,不得不让他们佩服。 “魏队长无需担心,多半是不会有事,从种疫苗到今天,已经十日,按理已经有了抗体,在种脓液之后,我们也可以帮忙负责已经感染的患者。” 孙然开口,有力分析着说道。 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才会如此,否则正确观察法,应该是观察个把月,可如此,不仅西山工地的人会死,眼前的军医,也会大量受感染。 “你们可以固定负责几个,为了避免交叉感染,医者负责的对象是固定的,食物、草药等等都是分开的。” 魏健双手握拳,看着眼前年轻的医者,就跟看到了希望一样。 “走,跟我来。” 侧身,如今的状况,容不得魏健拒绝。 而在孙然等人以身犯险的时候,京城朱祁钰也收到了刘纯他们的建议。 用人体作为疫苗的容器,不仅是应对京城如此多的人口,若操作得当,还能满足整个大明的疫苗需求。 当然,这是在无法有效储存牛痘的前提下。 因为天花的原因,此时朱祁钰正在战争议会院,将这里作为中枢,调控整个京城。 “你们觉得呢?” 将刘纯的信件传递给众阁老,朱祁钰就开口问道。 “虽然有些不人道,但若是牛痘有用,那也只能如此。” 王直叹了口气,天花可以预防,这种事本来就让他十分震惊,现在还要以人体为容器,光是听着,就感觉有违人道。 “为生民立命,种牛痘一旦能确认预防天花,推行是必须的。” 于谦沉着开口说道:“兵部愿以身作则,京营士兵也可以听陛下调遣。” 第813章 民心安定 “大概还有五天便能知道结果,到时候,皇室会以身作则,六部乃至其他机构,皆要准备好,朕要在短时间内,让京城分批种痘。” 朱祁钰敲了敲桌面。 这并不是他要收割民心什么的,而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想让京城百姓大部分信服,没人比他更合适。 最主要的是,以刘纯的方法,那朱祁钰要是有反应,也要收集脓液。 皇帝的脓液,那可不是牛痘了,是龙痘。 如此便能激发百姓的种痘热情,打消任何质疑种痘的阴谋论。 朱祁钰作为过来人,当然知道有些人,不管是故意还是无知,对于阴谋论有着特殊的癖好,就如上瘾一般,乐此不疲。 更不要说现在大明使用的是脓液来充当疫苗。 “陛下龙体金贵,岂能如此,这种事,自然让我等先行,等确保无恙,再在龙体施行。” 陈循当即就表达了反对,他可不是朱祁钰,对于牛痘,陈循的心里和在场的其他大臣一样,没有底。 “那陈卿有什么办法,让百姓能短时间内,心甘情愿种牛痘?” 朱祁钰并没有直接反驳陈循,而是问陈循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对于牛痘,朱祁钰是整个大明最有信心的人,但是也要体谅别人的担忧。 被圣人这么一问,陈循沉默了下来,因为让圣人以身作则,为天下先,以圣人在京城的声望,哪里有比这更快的。 “诸卿是忘了,这牛痘之法,本就是朕提出来的。” 朱祁钰笑着说道:“朕对此有信心,充足的信心,整个大明,没有人比朕更懂牛痘。” 摊开双手,朱祁钰如此模样,倒是让在场的诸公都信服了起来。 “就这样定下来。” 坐回位置,朱祁钰转移了话题,道:“还不到半个月,城中百姓就有些人不安分了,统一调度物资,陈卿,比起跟朕争这些,户部与商会的接触,可顺畅?” “各商会十分配合朝廷的决议,但是,若时间久了,也会出问题。” 陈循点头回答道:“虽然现在物价尚且稳定,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什么长久之计?” 朱祁钰看了陈循一眼,道:“跟京城商会接触,不行的话,调动天津、辽东的物资,如今京城,若说垄断,谁能比得过京城商会。” 闻言,陈循默默将头转向一边,因为京城商会十分配合的原因,所以他也没多加沟通。 朝廷和商会合作,但是在利益面前,难免这些商贾会想要火中取栗。 而压制他们的,是京城商会庞大且先进的体系。 一旦商会无法有效抱团,那么不管是涨价还是降价,都要再多一份考量。 抱紧朝廷政策大腿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再怎样的灾害都会过去,而到那时,火中取栗就会换来秋后算账。 在会议院里面商讨结束,朱祁钰的车驾会在京城中闲逛。 因为朝廷调控的原因,沿街的商户也都关闭,各工厂也停工,大部分人都待在家中,等候什么时候朝廷宣布解封。 原本热闹的京城,现在看起来有些冷清。 而圣人的车驾,出现在百姓的窗外,让百姓隔着窗户看到圣人与他们同在,便是民心安定的原因。 除了在京城内本来就有房的,外城百姓在城中就借住各种酒楼,或者是在厂区里打地铺,总归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在知道外面有天花,还有一下子涌进不少人的情况下,京城能保持如今的秩序,放在如今整个世界,都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的。 空荡荡的街道,时不时有风扫过地面,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风吹动。 会同馆内,相比百姓,一些外国使者就显得更加焦躁。 虽然吏员为他们提供吃喝,馆内也不缺什么,可知道了城外闹天花,比起待在京城,他们更想要直接逃离。 可就算是帖木儿的使者,再怎么想样,都按下了闹事的心情。 在奉天殿都敢揍使臣,那么他们闹事的下场,相信明廷并不会留手。 施二姐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华丽的马车被重重卫兵裹挟着路过,目光追随而去。 “二姐,你说这要待到什么时候。” 开口的也是一个女子,乃是从旧港跟随施二姐而来的海商,经过调配,她就和施二姐分到了一个屋。 “又没少你吃的,急干嘛?” 施二姐收回目光,看向女子,无奈摇头说道:“难不成你想去闹?别说朝廷答不答应,若是被城中百姓知道,民乱之下,先死的,绝对是使者身份的人。” 现在已经不算封城初期了,大明京城百姓的团结,超乎了施二姐的想象,在同仇敌忾下,外国使臣要是闹事,在没有朝廷的干预下,或许会被直接打死。 “可是,这都多久了,没有外界的消息,与其把我们关着,不如放我等离开京城。” 女人皱着眉,她相信,只要她能够出城,绝对能避免天花。 闻言,施二姐眯起了眼,道:“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在你身上,我倒是看出来了。” 女人不敢生气,只能低头任由施二姐教训。 “你也知道,都多久了,城中还未发现天花,这便说明,城外或许已经将天花控制了起来,你想着出城,若是染上天花,是不是就想着爬回来?” 施二姐一点也没有留情面,人有私心,要是出城染上天花,都不用想,绝对爬回京城来,毕竟这里有太医院,有医学院,还有惠民药局。 “所以,比起之后进出城的麻烦,你说,圣上会在意直接将你打杀,而你死了,作为前宣慰使的我,会不会为了你和圣上闹翻?” 先不说旧港已经被大明纳入控制范围之内,就算是前来朝贡的其他外邦,那些国王会不会因为使者不遵明廷政令,被明廷所杀,从而为使者讨要说法? “你要是再抱怨,就从我房间出去,我会向季参赞申请。” 施二姐说着,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就下了最后通牒说道。 大明百姓都安安分分的,这么简单的形势都看不起,简直就是浪费口舌。 第814章 当之无愧的圣人 昏昏沉沉的杨强,耳边传来了模模糊糊的对话声。 “这人只是发烧,当前皮肤还未有反应,也要注意隔离,汤药和汤食不能断。” 年轻的声音,是杨强没有听过的陌生声音。 睁开眼睛,看到年轻的面孔,是面孔,而不是那苍白的遮面布。 “大叔,感觉怎么样?” 孙然看到杨强苏醒过来,放缓了声音问道。 “你,你。” 干涩的声音,有些嘶哑,杨强脑袋很晕,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不用急,先喝点药汤。” 孙然靠了过去,对身边的人说道:“现在还有什么药汤。” “车前草、板蓝根,最多的是蒲公英。” 身边的人直接回答。 至于为什么最多的是蒲公英,他也不知道,反正蒲公英干草就是十分多,占据了清热解毒药草中的一大半。 而且,这些蒲公英还都是部队提供的,否则光是惠民药局,可提供不了如此多的量。 现在西山工地里,常备的就是这类清热解毒的药草,外加就是各种用于药膳的食补,对于天花,主要便是防治高温发烧,外加提高人体抵抗力。 没多久,药汤端了上来,孙然拿着汤匙喂给杨强。 喝了几口,杨强才缓过劲来,问道:“为什么你不遮面?” 闻言,不仅是孙然笑了,连带着身边的助手也笑了。 “预防成功了。” 孙然挽起袖子,露出了那已经结痂的红点,道:“圣上提出牛痘理论,已经可以证明能有效预防天花,种完牛痘后,就不惧天花了。” 顿时,杨强双眼瞪的老大,眼中泛起雾气,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在村里有婆娘,有孩子,他们可以种那什么牛痘吗?” “可以,一定可以。” 孙然伸手,拉住杨强的手,道:“你当前还未确认感染天花,过段时间,会有更多医生过来,你也要种,坚持住,别放弃,朝廷没有抛弃你们。” 这句话,不仅是对杨强说,过来的医生们,对着每个患者都是如此。 “好,好,好啊。” 杨强咧嘴笑着,他现在身体很虚弱,感染天花或许是大概率的事情了,可是心中那对于天花的恐惧,现在却减轻了许多。 那强撑的气,似乎泄去了一些。 “天花不一定会死,虽然活着会留下疤痕,但也不是不能保命。” 孙然开口,拿起小册子,解释道:“高热、脱水和食欲不振,这一些,你要知道,也要主动克服,若你都放弃了,那我等医者也无能为力。” 告诉患者注意事项,天花死亡率高的原因,是因为百姓没有那个条件去随时补水和营养,甚至连退烧都很难。 但是,现在他们的背后是朝廷,是整个京城和天津乃至其他地区的支持。 物资方面,西山工地并不缺。 当然,这并不是说,天花就不会致死了,伴随着细菌感染、肺炎、心肌炎等等并发症,是当前医者无法处理的疾病,一旦发生,也多是无能为力。 李言闻和孙然差不多,在身体恢复之后,就立马赶到了西山工地。 这里的惨状,并没有让李言闻动摇,当初大宁时疫,在大蒜素出现之前,也是如此。 但是,除了瘟疫更加严重之外,这里的处理,比起大宁还要好很多。 经验传播在领导者的干预下,速度极快,如此,西山工地的处理已经达到了对待疫情的最高要求。 也正是如此,李言闻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照顾病患。 在西山确认种了牛痘之后不会受天花感染的消息传回刘纯的手里时,刘纯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而像是牛痘之法这种直接预防天花,便是像刘纯这样的医师倾尽一生想要做的事情。 朝着京城的方向叩首,刘纯大笑出声,道:“老臣谢陛下救济苍生。” 站在刘纯身后的众多老年医师,神色恭敬,他们之中,有不少是医药世家,但在家中并不受重视,因而才走出家族,成为大夫郎中。 这些人相比赤脚医,对于新事物的包容度更高。 本身就有着较高的教育,而在医学院中的学习,开拓了他们的眼界,各种古医书,便是在他们手中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而现在,千古难题的天花,就这么被圣人给轻飘飘解决了,没有人比他们更能理解刘纯的心情。 回想圣人在教室里面轻描淡写的从人痘法引出牛痘法,过程是如此的简单顺滑。 “陛下口谕。” 一个厂卫直接闯入了厂房,抬眼就看到刘纯正跪地磕头,还有其身后笔直站着一众医师。 “牛痘之法验证可行,立马在京城分批种痘,务必在十天内达到半城以上。” 没有理会他们究竟是在搞什么仪式,厂卫收到口谕的时候,整个人也都虎躯一震。 那可是天花,千古难题,杀人无算的天花,在圣人治下解决,这代表着什么? 圣人,本质上是皇帝想要和圣贤平起平坐,可对于大多数皇帝来说,这只是表意,而当朝皇帝,解决了天花,那就真是当之无愧的圣人了。 “臣,领旨。” 原本就跪着的刘纯,都不需要再下跪,索性挪动了下身子,面向厂卫再叩首回应。 “口谕传达,陛下还有一言,望诸君辛苦一些,为大明百姓立命。” 高端的鸡汤,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话语。 特别是里面的诸君一词,代表不是对刘纯所说,而是对在场所有人。 “臣肝脑涂地,以敬吾主隆恩。” 刘纯本来都打算起来了,听到圣人这么一说,又往地上磕了几个头,在他身后,其他人也一样。 为生民立命,这本来就是圣贤所做的事情,而圣人如此跟他们说,让在场的医师们,胸中升起豪气干云,血气冲入云霄。 厂卫宣完口谕,再道:“诸位医师,还请速速回城,圣上在等着。” 说完之后,厂卫没有多停留,毕竟,这些人出来就有马车,不需要他亲自带人回去。 第815章 为万民之表率 原本沉寂的京城,似乎是隔了许久,再次热闹了起来。 经过前期太医院御医、医学院医生和医师的宣传科普,百姓对于天花的恐惧本就减了不少。 现在又收到了新的消息,听说朝廷已经有了预防天花的方法,正在街头巷尾宣传。 会同馆中,那些外使全都冲了出来。 天花,可不仅是在大明拥有着无比的杀伤力。 在天花面前,人人平等。 若是能得到天花的预防方法,那传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作为负责任的大国,大明在宣传上并没有藏私,告诉百姓的,也会如实告诉这些外使。 董宿站在百姓们的面前,让他回想到当初行医时,也是这一般,面对村民,详细讲解病情病因,再开方抓药。 “医学院与太医院合力,得圣上总结之妙法,改人痘为牛痘,如今,西山那边的工地,有不少种过牛痘之人,去了就不再受天花感染,因而证明牛痘有效。” 虽然年迈,但是声音依旧铿锵有力,足够他所负责的区域百姓能够听清楚。 闻言,百姓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 “董太医,你又怎么证明牛痘有效?” “对啊,千人千方,说不定那些人是侥幸。” “这是不拿我们的命当命了吗?” 毕竟人痘牛痘什么的,他们也不懂,对于能够预防天花,也带着质疑。 别看董宿是有着太医的身份加持,但依旧无法打消百姓的疑虑。 更何况,有些人本来就有逆反心理,顿时就开口挑动了起来。 “圣上知道尔等顾虑,因而,将会在明日,于万众瞩目之下,种下牛痘。” 在董宿说出这句话后,百姓的喧闹声明显大了起来。 “董太医,岂能如此,我等岂能让陛下涉险。” “对啊,对啊,不可不可,陛下所说,我等自然相信。” “方才谁怀疑的,敢不敢站出来!” 听着不断表态的话语,董宿抬起双手虚空按下,大声道:“天花预防之法,所有人都要种,也必须要种,圣上乃是天下表率,为了万民,百官也劝之无用,尔等无需再劝。” 要想达到超过一半以上的接种率,朱祁钰必须在众目睽睽下种痘。 现在听到的,那也是只能听到的一部分声音,打消了大部分百姓的疑虑,至于那些依旧不信的人,良言难劝该死鬼,不管是朝廷还是圣人,都已经仁至义尽。 听到圣人都如此,百姓又怎能不感动。 而方才那些口嗨的人,纷纷就被身边的人盯着。 “方才就是你在质疑,对不对。”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坏心思?”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盼着陛下一点好?” “你们怎么不去死?” 面对千夫所指,那些人瞬间就双手捂脸逃开了这里。 听到皇帝都要种痘,在心里,他们其实也相信了,但认错是不可能认错了,反正董太医都说了,所有人都要种痘,不至于自己口嗨几句就被取消。 百姓不是暴民,也就斥责了那些人几句,在衙役等官吏面前,要不是到群情激愤的程度,百姓也不会动手打人。 在人群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人听到了朝廷竟然有解决之法,顿时就隐去了身形,偷偷退到角落。 董宿继续大声讲解,搭配上通政司刊印的宣传文案,确保大部分百姓都能知道明天圣人要种痘的消息。 而此时的朱祁钰,就在景仁宫,被一群女眷包围着。 得知朱祁钰要抢在大部分人面前种那什么牛痘,在吴太后她们眼里,这可不是为万民做表率,而是以身犯险。 就算是知道有效果,那也可以等种痘的人多了,有了更多的样本,如此也能更安全。 “陛下,你如此做,和那御驾亲征的那位何异。” 吴太后杵着拐杖,恨不得直接敲打在朱祁钰身上,可是她没有,也不能那样做。 在场还有孙太后,就连钱锦鸾和周氏她们也都到景仁宫,看朱见深的同时,也想问问皇帝详细情况。 听到吴太后的斥责,孙太后和钱锦鸾并没有什么不喜。 相反,则是能够与吴太后感同身受。 当初朱祁镇要御驾亲征,满朝文武劝之又劝,可依旧一意孤行,方才造成严重后果。 而现在,朱祁钰也不顾他人劝阻,硬要以身犯险,还真是像兄弟。 朱祁钰揉了揉眉间,道:“那可不一样,娘,孩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把握,我可不会做。” 扫视众人的表情,很明显,没人相信。 “你们想想,我连出个门都带一大片护卫,从来不将自己置于险地,都不曾易服微行,是不是这样?” 面对朱祁钰的反问,汪招娣白了一眼,道:“哪个皇帝出宫不带护卫的?别说夫君为天下之主,就连那些亲王,出府前后也皆是护卫。” “皇后,事情不能如此理解,那李言闻等人,已经种了牛痘,现在还在西山工地,那可是天花之地,至今未曾感染,身体也无恙,如此便能说明安全。” 朱祁钰看向众人,她们的担心不是假的,只不过和朱祁钰不一样,牛痘对于朱祁钰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可是对她们而言,就是第一次听说。 “那也可以等等。” 杭惠茹站在汪招娣身后,弱弱说道。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道:“朕,乃大明天子,万民之君父,不说当万人先,在知晓种痘之法安全,却还畏首畏尾,那百姓、百官,乃至尔等,都会如何想?” 突然就严肃起来,让在场女眷也不由得思索起来。 她们愿意相信牛痘有用,其中不乏因为朱祁钰的表现,可这种相信,并不是百分百相信,否则她们也不会想着让大多数人都种痘之后,再让朱祁钰种痘。 要想打消这种疑虑,就必须要有能让她们信服的人以身作则,而这个人,就要是至亲之人。 本来就站在阶级的顶层,就算是百官种痘,她们也会怀疑,没有人比大明的至尊,她们的儿子、丈夫、叔叔,更能让人信服。 对她们是如此,对于百姓,也是如此。 第816章 种痘,刺杀 朱祁钰原以为安慰皇后和皇贵妃要耗费一些腰力。 可是,知道了他明天要种痘,汪招娣和杭惠茹都选择让朱祁钰独守空房,保持精力。 次日清晨,天气凉了许多,天光也晚了不少。 当晨曦犹如圣光从薄云中刺穿,街道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 紫禁皇城的端门前,禁卫在城墙上下皆有。 为了见证大明至尊种痘,百姓们起早贪黑,就是为了占据一个好位置,至少能让自己得见圣颜。 距离皇宫城墙三十丈外的房屋,厂卫和兵马司衙役都检查了个遍。 神器有主,而主人却没住在里面。 随着日头缓慢爬上山巅,皇宫周围已经开始人头攒动,被禁卫隔在三十丈外。 没多久,原本有些吵闹的人声逐渐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踏步声和马蹄声。 在队伍外层,执长矛刀盾的厂卫,而内层则是挎刀背火枪的神武卫。 由于足够的宣传,宫城周围挤满了百姓,厂卫和神武卫便是圣人的肉盾。 队伍朝着端门前进,而朱祁钰就坐在开放式御辇之中,没有薄纱遮掩,只有能挡住阳光的华盖随着马车而轻微晃动。 面对百姓,朱祁钰保持微笑招手。 如此直观的看到皇帝,百姓们开始随着马车欢呼。 当马车停到金水桥前,内官上前取下小阶梯,放在御辇旁,朱祁钰拾级而下,随后走入宫门之中,辗转来到城墙上。 此时,文武百官已经在此等候多时,见到朱祁钰,纷纷下跪行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百官开口,底下的百姓也皆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朱祁钰先是对百官回应,而后走向墙垛处,站到铁皮喇叭前,看向底下密密麻麻的百姓,再道:“免礼。” 身边有内官力士传呼,一声声免礼由城墙上漫延到金水桥。 “格汝众,告尔等以法教,汝猷黜乃心,今,西山铁路工地生天花之霍乱,朕心忧之,以医书之人痘,创今之牛痘,为免尔等忧怯,朕当为天下人先,做天下人之榜样。” 朱祁钰的声音沉稳有力,通过铁皮喇叭,让近些的百姓可以听到圣音放送。 说着,朱祁钰张开双手,左右内官立刻上前,先是褪去外袍,而后解开内衬。 “朕也不多说什么。” 暴露出来的臂膀,展现出健硕的肌理,这可是锻炼出来的身体,绝对不似文弱书生那般。 不少武将看到圣人后背的骨骼肌,都忍不住点头,暗自赞赏。 “宣,太医。” 朱祁钰左手叉腰,豪气开口,由兴安高唱通传。 刘纯和董宿得令,领着其他几个御医走上前来,对朱祁钰躬身,道:“恭请圣安。”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道:“开始吧。” 现在天气有点冷,朱祁钰可不是来特意秀身材的。 随后,刘纯从医药箱中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便是黄绿的脓液。 朱祁钰眯着眼,忍着恶心。 这一瓶脓液,是在缉事厂和神武卫,乃至医学院和太医院等人,众目睽睽之下取得,交由兴安封装,瓶身上还带着标记。 刚才刘纯看似从医药箱中取出,其实也是兴安递给他的。 在城墙上展示,其实和在联合国桌上展示小玻璃瓶一样,不管其他信与不信,都不会影响圣人的意志。 “陛下,开始了,” 刘纯将瓷瓶递给另一个年轻些的太医,自己站在一旁监视。 说实在,注射脓液这种事情,朱祁钰想想也恶心,但他没必要作假。 整个过程参与者众多,每个环节都有见证者。 站在朱祁钰身后的,可不仅仅是文武百官,还有京城中那些德高望重的耆老,与特请商会会长。 可以说,现在这座城头上,就是所站着的,就已经能够代表整个京城,乃至半个大明。 那玻璃瓶里的脓液,在他们眼里,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太医取来鱼刺头的滴管,打开瓶塞,将鱼刺伸进去,挤压滴管上的橡胶头,再放开。 如此,鱼刺之中,就能看到黄绿的脓液。 当鱼刺来到朱祁钰的皮肤上,朱祁钰都忍不住偷偷吸了口气,但表面还是风轻云淡。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一根鱼刺,亲眼看到其扎入圣人的肩膀,将脓液送入圣人的龙体里。 这速度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做完之后,太医将滴管展现在众人面前,仅仅是鱼刺上有点点鲜红,那黄绿的脓液已经没有了。 宫娥上前,取棉布按压在圣人那细小的伤口处。 整个过程之中,朱祁钰都是站着,其英武的身姿,被百姓们看在眼里。 百姓见证了圣人种痘过程,当那鱼刺扎进去时,都有不少人忍不住闭上眼睛。 “尔等可都看到了!” 朱祁钰依旧中气十足说道:“朕已然种痘。”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底下的百姓顿时发出了山呼海啸的声音,没有其他的,就凭圣人敢为万民先,这份勇气和担当,就足够让百姓尊敬。 目光扫视着,百姓,朱祁钰刚要举起右手,就听到身边的兴安喊道:“陛下!小心!” 声音随着兴安的身体而来,连带着周围的神武卫,瞬间靠拢了过来。 紧随其后,一根箭矢直接扎在城楼的房檐之上,那羽毛还在颤动。 砰砰砰。 底下参与维护秩序的神武卫反应很快,纷纷举枪指向那射出箭矢的楼房,毫不留情开火。 顺带着,厂卫已经冲入其中,而兵马司的衙役对着百姓大喊:“勿乱,勿乱。” 被兴安压着的朱祁钰,开口道:“先起来。” “陛下,有刺客,此地不可久留。” 神武卫已经将朱祁钰和百官隔绝起来,漆黑的枪口,指向百官,一旦有人轻举妄动,就会立马开火。 “先起开,朕必须让百姓看见!” 朱祁钰咬着牙,大手拨开了兴安,再次站到墙垛之间。 底下原本慌乱的百姓,看到圣人再次出现,随后就是圣人那握拳高高举起的右手。 第817章 日月无光,明王出世 都不用说什么,当朱祁钰再次出现在百姓的视野内,民心就不会乱。 “陛下,请快些移驾。” 靠的最近的百官,是陈循和于谦,看到刺杀都发生了,皇帝还不离开,他们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急。 “无妨。” 站在高处,朱祁钰已经看到那片显得些许杂乱的区域。 箭矢的速度并不快,在军伍之中,不少神射手能够看出其飞行轨迹,特别是神武卫这种以特种作战方式训练的部队。 因而才有箭矢飞出的第一时间,立马就抬枪射击。 通过这种方式,也是向缉事厂和其他禁卫传递袭击者的方位。 这可比用言语哇哇叫来得快。 朱祁钰眯着眼睛,看了看下方,又看了看那屋檐的箭,鼻子发出轻哼,道:“查!” “是,陛下。” 兴安心有余悸回应,在这个时间发生刺杀,那已经说明兵马司和缉事厂清查不力,没有将隐患消除,自然需要惩罚。 向百姓展示自己没什么事后,朱祁钰才转头,看向那些耆老和商会会长,道:“让诸位受惊了。” “陛下龙体无碍,便是大明之福。” 为首的耆老,看到朱祁钰如此举动,不管是作秀也好,还是性情本就如此,都能看出,圣人临危不乱,且其身边的人,十分忠心。 自己被枪指着是小事,换做其他皇帝,或许现在都开始各种疑心,可当今圣人还慰问他们。 “嗯,既然如此,那种痘之事,还需要诸位多加宣传,此为百姓之计,不容有失。” 朱祁钰点了点头,拉上了衣袍,整理好衣冠。 闻言,不少文官都动容了。 天下哪有比圣人安危更重要的事情? 可是,圣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比起追查凶手,更在意的是百姓的安危,此举便可为仁圣之君,虽然之前杀人有点多,但那又怎样? “摆驾。” 朱祁钰开口下令,展示结束,自然不能再多留,谁知道凶手是不是只有一个人。 “恭送陛下。” 众人纷纷下跪,等着圣人离开。 这次离开,朱祁钰就没有坐那开放式御辇了。 沿途的禁军和衙役都增加了许多,神武卫的骑兵直接将整辆马车围的严严实实,并且整个队伍的速度都提高了不少。 另一边,缉事厂的档头冲入那街角的二层楼房中,就看到两具尸体倒在地上,而窗户边,一个人半靠在木墙上,身体多处血洞,鲜血已经沾满衣裳。 自知将死,但目光却炯炯看向缉事厂的番子。 “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明王出世。” 吃力吼出声来,就看到那档头直接上前,高举刀鞘,直接砸在其头上。 但是,声音已经传出,这不是他们在留活口的前提下,能够来得及制止的。 “白莲教!” 档头的目光阴沉,咬着牙,道:“带走,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虽然,兵马司直接封锁了整条街道,但是不少百姓听到了那嘶吼的口号。 其影响已经发生,可和一些人预料的不一样,一时间,骂声四起。 对于刺杀来说,目的有千万种,但无外乎就是为了名气。 无论成功与否,白莲教的名声再次响亮了起来。 “狗日的白莲教,以前还听说会帮助穷苦的人,现在看来,借兴教欺骗信徒,聚敛钱财的货色。” “圣上为民,连牛痘都种了,如此圣君,白莲教那群狗贼竟然要置之于死地,不可饶恕。” 白莲教本来就成分复杂,虽然主要成员多是来自底层,在百姓活不下去的情况下,给予百姓吃食,再装神弄鬼,让百姓信服自己,从而在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举起反旗。 永乐十七年,山东、河南、山陕诸处饥荒水旱相仍,至剥树皮,掘草根,老幼流移,颠踣道路,卖妻鬻子,以求苟活。 徭役征敛不息,连年天灾,赋役与灾荒,在山东给了白莲教机会。 着名的唐赛儿起义就是在如此的背景下开始。 唐赛儿与其丈夫林三,本来就是白莲教的领袖,而唐赛儿自小更以“佛母”自称。 看上去就是十分常见的官逼民反,可是,白莲教中,本就存在攀附上层,取悦朝廷,大肆聚敛百姓钱财的事情。 和大多数宗教一样,白莲教以家长制的形式管理,主持者往往父死子继,世代相传,其堂庵多拥有田地资产,很多头目本身就是当地霸主。 教徒们需要为他们修建佛寺,供奉捐钱。 也正是如此,白莲教的起义往往都会被快速镇压。 看似为民,但终究掺杂了太多私心。 可是,再如何,在底层百姓眼里,能接济他们的,就是好的。 只不过,现在整个京城的舆论风向,开始攻击白莲教。 朱祁钰回到景仁宫后,没有立马召见大臣,而是坐在客厅,让兴安和舒良站在自己面前。 东厂对内,那么关于白莲教的事情必然需要他们去做。 “说说你们的看法。” 兴安作为东厂提督,发生这种事,也是难辞其咎的。 面对圣人的询问,兴安眸光一闪,道:“事前个楼房皆清人,而那户人家,是看其有病人,因而才容许其留在屋中,可当初没有搜到弓具,是缉事厂之罪,臣欲以房主查起,凡涉及之人,皆入诏狱,严加审问。” 朱祁钰摇了摇头,道:“一根箭矢,夺人性命的概率是多少?” 大明精锐弓兵的合格率是十二中六,也就是百分之五十的命中率便能称之精锐,寻常弓兵则是六中二。 这是理论上的考核,真到战场上,多是抛射,以数量达到箭雨覆盖。 能百步穿杨者,终究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房屋虽然有两层,但是面对十几米高的城墙,还是处于低打高的状态。 射击距离超过百二十米,想要直射的话,至少需要三石弓。 再看那箭都飘到城楼屋檐去了,准度可不行。 闻言,兴安也皱眉思索了起来,按照他的做法,那么必然可能牵扯许多人。 “朕不想被别人牵着走。” 朱祁钰见兴安没有回答,直接说道。 对方明显对于能否刺杀成功不怎么在意,朱祁钰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第818章 不同的分量 在朱元璋废除丞相制后,皇帝的权柄便达到了新的高峰。 而纵观历史,能在朝堂上做到一呼百应的皇帝,总会在一些生活上出现问题。 汉武帝的巫蛊之祸,仅仅是因为多病而生疑;贞观的兄弟夺嫡,开始仅仅是因为太子足疾。 对于皇帝而言,多疑所产生的影响,必然是离心离德。 比起举兵造反,用这种小支点,将皇帝拖入深渊,更加容易些。 天花瘟疫加上刺杀,若是寻常皇帝,或许现在已经满心怀疑,看所有人都觉得是想谋害朕。 以史为鉴,朱祁钰必然不能被人牵着走,外加上信息差,天花在朱祁钰眼中不过就是烈性病毒而已,肯定不是什么邪祟。 精神没有压力,思绪自然清醒。 很快,缉事厂的人就递来了当前查到的消息。 兴安接手,随后将汇报递给朱祁钰,自己并没有开口。 “白莲教?” 朱祁钰看了一眼,又皱眉,侧头对向舒良,道:“你去负责,告诉太医院和医学院,朕不想让那刺杀者死。” “是,陛下。” 舒良低头领命,二话不说就转身走出客厅。 而朱祁钰依旧靠在沙发上思考。 种牛痘并非是没有丝毫症状,比如现在,朱祁钰就感觉有些头晕。 “不要扩大化,不要牵连,要是查不出来,可以直接放下,现在关键是种痘。” 朱祁钰揉了揉额头,本着对方打对方的,自己打自己的,为了避免自己要是头晕发烧什么的,必须先让兴安知道自己的底线。 闻言,兴安有些吃惊,但面对圣人的命令,还是垂首,道:“是,陛下。” “陛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 兴安贴心发现了朱祁钰揉额头的动作不对劲,立刻就请示。 “有点头晕,让刘纯或者董宿过来就行。” 朱祁钰点了下头,继续道:“给我泡点茶。” 打了个哈欠,朱祁钰侧靠在沙发上,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 当前整个景仁宫都加强了警戒,原本就属于封城状态的京城,并没有因为圣人遇刺而变得风声鹤唳。 本来已经有心理准备的百姓,都有些搞不懂现在圣人在想什么了。 舒良出现在太医院,先是让董宿前往景仁宫,随后带着刘纯前往镇抚司诏狱。 因为之前朱祁钰在城楼上的表现,所以对于宣见太医,也不会有人怀疑是圣人身体出现什么状况,最多只是因为种痘需要观察而已。 民心安定,才能防止骚乱,避免有人趁乱谋利。 诏狱内,舒良见到了那躺在木板上的凶手。 “刘太医,无论用什么方法,留住这贼人的命。” 那个躺在木板上的人,似乎在舒良眼中,就是案板上的肉,而圣人,需要新鲜的肉。 闻言,刘纯看着满身血污的伤者,苍白的眉头跳动了下,这难度有点高。 但也是有点高而已,刘纯可不是那种老顽固,医学院解剖发现的人体奥秘,让大明的外科突飞猛进。 “某需要一些助手。” 没有说什么困难的话,刘纯直接向舒良索要助手,也就是要开始动手救治伤者。 “好,需要多少人,刘太医自便,并且,一切药物,尽管使用,一定要保住其性命。” 舒良开口,走到那伤者身边,垂头仔细看了下此人的模样。 国字脸,杂乱的胡渣,和大多数普通农户差不多。 随后目光下移,那粗糙的双手布满老茧,大致查看了一番,舒良才站到一边。 为一个贼人提供治疗资源,对于即将准备大范围种痘的京城来说,有些浪费资源了,可皇帝就是要保住对方的命,不管是舒良还是刘纯,都不会拒绝。 种牛痘需要分批,而第一批便是部分衙役和吏员,他们是管理的基础。 圣人都做出了表率,所以下午就开始了种痘流程。 医学院和太医院的人手尽出,种痘的方式并不一定需要用注射,普通的伤口感染也可以。 除去朱祁钰用的那一份,当前剩余也不过十来份。 所挑选种痘的人,就从兵马司衙役中自愿报名。 兵马司的衙役,报名者众多,情绪十分高涨。 奈何疫苗的数量有限,只能从报名者中随机抽选,由医生进行种痘。 过程十分顺利,每个种痘的人,都可以休假回去休息,并且还配备了责任护理,往后每天都会上门询问身体情况,并且还提供更多的营养食物。 在西山工地也是如此,前往的医生,本身也掐准了时间,身上的水疱就是疫苗。 因为情况的特殊和紧急,这里可不会像京城那般。 公孙泰从李言闻身上抽取脓液,随后再拿小刀在西山军医的胳膊上划出一道小伤口,将脓液涂抹上去。 “这样还需要一些时间,等身上长出水疱后,就又能为下一个人种痘了。” 为军医种痘的公孙泰,还不忘讲解一下。 “一样,都一样。” 军医长叹道:“若是有用,我等皆死,又何妨?” 道理简单且直接,已经验证有效的情况下,就算整个西山工地都无人生还,对于掌握防治方法的大明来说,问题并不大。 和万万人相比,西山工地的数千人,分量太轻了。 “非也。” 李言闻半躺着,开口笑道:“若是如此,圣上就不会让我等前来了,天无情,人有情,说不抛弃,不放弃,必然要做到。” 这是他们医生的原则,对于伤患,能救便救,已经知道方法,让其生,又怎能见其死。 闻言,军医也是咧嘴笑了起来,问道:“种痘之后,多久才能达到防治效果。” “最短五天。” 公孙泰回答道:“当前样本不多,若是数据多一些,才能得到确切时间。” 一手捂着胳膊,用纱布捆绑按压伤口,军医稍微活动了下手臂,道:“那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们了。” “那是,这段时间,你也要注意,莫和天花交叉感染了。” 气氛并不沉重,对于医生来说,生死本来就常见,保持良好的心态,才能坚持下去。 第819章 种痘推行 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同,种痘之后产生反应的时间也不一样。 长痘基本是两到四天之内,而后,有的人会发烧,有的人除了长痘,其他什么情况都没有。 朱祁钰的手被董宿按着,把脉这种事情,和听心率差不多。 “陛下受了感染,又经刺激,精神不济,并无大碍。” 现在的董宿可不是那种神神叨叨的传统中医,用词方面,也不会说什么外邪什么气虚的。 “朕早有准备。” 朱祁钰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许多,开口问道:“种痘是否开始了?” 闻言,兴安立马回答,道:“兵马司衙役十八名,已经种痘。” “医学院那边呢?” 目光再看向董宿,朱祁钰问道。 “脓液不够,京城医学院也仅种痘三人。” 牛痘的数量有限,并不是取之不尽,董宿主要安排给了兵马司,同时还能让医生帮忙。 给圣人写了一副清热解毒的方子,董宿就被带了出去。 京城还没有发出种痘的消息,但是,城内基本上都开放了走动。 商业活动被禁止的情况下,让不少百姓都感觉回到了天命年之前的日子。 那时候,就算是京城的百姓,大多数口袋里也没有多少钱。 而那些种痘回去的衙役,自然将自己已经种痘的消息给传了出去,要知道,在他们的眼里,圣人之后,就是他们种痘,那虚荣感就噌噌地涨了起来。 说归说,但是医嘱还是要遵守。 同时,这些衙役也是宣传的一部分。 “医生说了,若是我长了水痘,那就要通知他们来收集。” 有幸种痘的衙役,向自己邻居吹嘘,道:“这被称为疫苗,到时候,别人就会种上我的疫苗。” 没有什么比这样更有参与感,脓液虽然看起来恶心,但这是救命的东西,而且还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不说别人,给自己的妻儿,那是没问题的。 虽然可能让一些百姓反感,但这也是极好的脱敏方式。 圣人因为种痘休息,那么朝廷政务就落到了内阁大臣身上。 遇刺事件之后,景仁宫没有什么异动,唯有舒良进出诏狱,那刺杀所用的房屋也被封了起来,剩下就是审问与房屋相关的人。 至于大掀牢狱,大索全城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如此一来,也让尚书们松了口气。 “兵马司的衙役过些日子就能产生疫苗,相关方面,诸位可都准备妥当了?” 文渊阁中,于谦处理了部分奏折,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于尚书的兵部比较关键,某觉得,除却兵马司,后面便应该是兵部。” 王直喝了口茶,多事之秋,景仁宫选择优先保证接种疫苗,那他们就要努力推行下去。 “无需分前后,只要种痘之人越多,那么疫苗也就会越多,犹如铁链,环环相扣,我等要考虑的是,不要影响到朝廷运行。” 陈循对于谁先谁后并不在意,疫苗是随着种痘人数呈指数增多,而种痘的人需要休息,所以他们各部门需要好好协调。 “理当如此。” 金濂皱眉,他的心思不在疫苗,而是天花和刺杀同时发生,身为刑部尚书的他,不得不警觉。 正如陈循所言,要确保机构组织运行顺畅,就要有能决定事情的人一直存在,也就是说,尚书和左侍郎要分开种痘,而尚书与尚书之间也要错开时间。 “当前年过七十与不足五岁孩童,不建议种痘。” 周忱开口提醒,毕竟在场就有两人年过七十了。 “那老朽就多出力。” 闻言,王直笑呵呵开口道。 对于种痘,已经年迈的他本来就担忧,死于感染和死于种痘,他情愿死于感染,毕竟如此能增加百姓种痘的积极性,反之就麻烦了。 内阁作为中枢,维持朝廷的运行,若是没有紧急情况,压个几天,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西山工地。 随着军医身上开始长痘,医生们逐个提取脓液,给那些未感染天花的患者种痘。 三千余工人,已经死亡了九百多。 空出来的房间,都被清空,所有用具都被投入火焰之中,房间内也被洒上石灰,并且时刻点燃艾草。 杨强躺在床上,他的喉咙很痛,脸上的皮疹已经开始向身体蔓延。 在几天之前,天花经过了潜伏期,已经在他身上显现。 睁开双眼,侧头他便看到白衣医生正在清理卫生,保持房间的干净与通风。 不知道为什么,杨强感觉自己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或许是因为眼前年轻医生,让他知道,只要西山疫情不扩散,那么他的家人就能接种疫苗。 “身体有甚感觉?” 见杨强睁眼,孙然靠过来,开口问道。 “疼,浑身都疼,而且痒。” 杨强艰难开口,吃力抬手,就看到手臂上的红点水疱。 “起来喝点药汤。” 孙然说着,辅助杨强调整枕头,而后出去端来药汤,喂了杨强几口,道:“等下要检查全身,涂抹一些药膏。” “好。” 对于医生的话,杨强十分配合。 而孙然所说的药膏,并不是什么珍贵药物,用黄连研磨成粉后加适量醋调制成糊状。 当然黄连并不是唯一,白芷、金银花、连翘等等,都有同样的效果。 主要作用就是缓解红肿、疼痛,还有止痒。 天花虽然无法治愈,可华夏对其也有着不少的研究,对症下药,也能增加成活率。 当前的西方,连人痘法都没有,他们治疗瘟疫,采用的是马粪和老鼠胡子,能爆发黑死病也不奇怪了。 那群生活在屎尿中的贵族,最后将污水泼向亚洲,好似忘记了他们连衣服鞋子都是为了避免沾染屎尿和随地拉屎而设计。 喝完汤药,杨强忍着疼痛坐起身,随后脱掉外衣,露出身上遍布的红点,密密麻麻,让人看了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不过,这样的身体,孙然已经见过许多。 比起杨强,那些撑不下去的人,身上的水痘更大,从头到脚,有的稍微动一下都能爆开。 孙然搅拌了下碗中的药膏,用干净的布沾一些,随后小心翼翼擦在杨强的身上。 如这样的场景,在西山工地上比比皆是。 第820章 水疱是赏赐 药膏抹在身上,杨强能感受到那些破裂的水疱发出的刺痛。 不过,和性命之忧比起来,这种刺痛,也算不上什么。 涂抹完药膏,孙然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将瓶口斜在掌心,倒出几颗小圆球。 和印象中的药丸不一样,从外表便能看到里面的液体。 “这是大蒜素丸。” 孙然开口解释道:“外表是肠衣,不要咬破,直接吞服。” 通过厨师出色的手艺,在薄薄的肠衣内装入大蒜素,从而变成最原始的胶囊。 如此能减少服用过程的刺激,可保质期并不长,这次他们来西山工地,带的也不多。 杨强知道大蒜,但并不知道什么大蒜素。 “好。” 对于医生取出来的药,就算有毒,杨强也会服用。 大蒜素对于疫病,在大宁的时候就有着非凡的效果,这点也被用在了应对天花上。 接下去的时间,随着那些种痘的人产生反应,从一个人身上,最少也能够取十人份的脓液,按照这样的指数发散,种痘的人数也会像病毒感染一样增多。 朱祁钰看着手臂上的水疱,身边站着董宿和其他医生。 圣人身上的水疱,那就不是普通的水疱了,甚至对于可能种到圣人痘的人来说,这就是赏赐。 医生小心翼翼操作,从朱祁钰身上取出脓液,再放入瓷瓶中保存。 这样的痘种,不管是皇家还是民间,都是优先用于携带者的亲近家人。 所以,在取完圣人痘之后,朱见济和朱见深就在旁边挽起了袖子,种的就是一个新鲜。 至于皇后和皇贵妃,自然有女医进行操作。 “留一部分,送去各尚书府,还有给定国公府也送去。” 朱祁钰其实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脓液会种在谁身上,可是,既然别人当成了赏赐,又不需要多花钱,何乐而不为。 “兴安,正好你也种一下,就不用等了。” 想到了身边的兴安,朱祁钰随意说道。 闻言,兴安立马跪在地上,声音都带着鼻音,叩首道:“谢陛下赏赐。” 旁边的董宿看到,也是极为羡慕。 华夏人对于身体发肤看的极重,所以圣人的水疱才会显得如此珍贵。 这东西,过了这阵,想要都求不来。 朱见深倒是没有这样的概念,就是看着朱见济种痘的时候,整个脸都皱在一起。 可是,皇叔和皇堂兄都种了,那自己就要勇敢起来。 抿着嘴,随意让医生用鱼刺在自己的臂膀扎一下,忍一忍就过去了。 比起用刀割,用鱼刺扎就不会留下明显的伤口,当然,疤痕还是有的。 朱见深种完痘,就立刻跑到朱祁钰面前,侧身展示自己捂着的伤口,大眼睛眨巴着,也不开口说话。 如此的小孩心机,朱祁钰又怎么不知道,不过碍于自己现在也长了水疱,就只能抬手戳了戳朱见深的额头,道:“很厉害,这都没有哭出来,今天让厨房给你做糕点。” 景仁宫的甜点是有限量的,特别是像朱见深这样的小孩子,要是没有控制,很快就能吃蛀牙。 顿时,朱见深那婴儿肥小脸就笑开了花。 而在他的身后,朱见济也目光炯炯看向自己的父亲。 相比朱见深,朱见济自认为自己要更懂事,所以就没有讨赏。 “你也一样,还要盯着见深,不要让他吃多了。” 朱祁钰并没有漏过自己的儿子,他可不想让朱见济变成李承乾。 “嗯,” 朱见济重重点头,也是心满意足了。 多出来的脓液,被分装在瓷瓶里,由医生送到圣人所吩咐的府邸。 定国公府。 耿氏得知圣人送来了疫苗,现在京城内,也都知道了所谓的疫苗到底是什么。 而从景仁宫送出来的,结合之前城楼上的事情,外加时间的判断,稍微想一下,就知道这疫苗出自谁了。 因此,耿氏立刻就叫来了徐永宁,连带定国公府的上上下下,跪在前院迎接疫苗。 所幸内官和医生一起来,否则面对如此大的阵仗,医生有可能就有点慌。 “定国夫人无需如此大礼,圣上这疫苗也送到了,还请定国夫人安排一下两人份种痘。” 内官的话,让耿氏极为有面子,连忙叩首,道:“臣妇叩谢皇恩。” 起身后,昂首挺胸,扫视众人,说道:“永宁,你先来。” 圣人的态度,可以说是再次强调了耿氏和徐永宁在定国公府的地位,避免一些人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定国公徐显忠不仅只有徐永宁这个庶长子,还有其弟弟徐显义也是有机会继承国公之位。 而耿氏在过继了徐永宁之后,虽然不是亲生母亲,但是为这位庶长子也是努力帮其争取利益。 作为嫡母,耿氏对徐永宁可以说是尽到了母亲的职责。 “是,母亲大人。” 徐永宁也不多话,立刻就将医生引到大堂,在众目睽睽下种痘。 等他种完后,女医也陪同耿氏前往后院。 说是女医,其实属于医学院的护理科,与医学院隔着一道墙。 内官等到两人都种完痘后,又对耿氏说道:“想必医生已经告知定国夫人之后会生出的症状,若是长了痘,还请遣人到医学院或者太医院告知一声,自然会有人过来收取疫苗。” 闻言,耿氏就更加肯定自己身上的疫苗是来自圣人,侧头让人送上了银币,笑道:“有劳诸位了,妾身定然知晓。” 面对定国公府的赏赐,医生们的目光看向内官,就见内官点头,道:“定国夫人有赏,之后还要劳烦诸位医生,自取便是。” 耿氏是让人端上红包,而医生和内官不一样,医生收可以当成诊费,而内官收便是受贿了。 所以,听到内官开口同意,医生们才领下了红包。 而耿氏的知道其中的度,见内官没收,也没有强求。 等医生收完红包,内官再开口:“诸事繁忙,我等就不多留了。” “永宁,随为母送送列位。” 耿氏当即开口,唤来徐永宁,亲自将人送到了国公府门口。 随着种痘的人增多,医疗人员的需求也更多,所以不可能留医生在国公府。 第821章 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陈循本来在户部当值,突然就被府上的人告知,圣人遣内官赏赐疫苗。 当即,陈循就告假离开了户部衙门。 回到府邸的时候,就看到内官和医生就在大堂喝茶等候。 见到陈循,内官和医生纷纷起身行礼。 虽然是来送疫苗,但眼前的陈循,乃是圣人身边的红人,内阁大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其面前摆架子的。 “让诸位久等了。” 陈循也没有自持身份,拱手告歉。 “尚书大人公事繁忙,此番也是送疫苗尔。” 内官捂着嘴,笑道:“还请尚书大人安排一下两人份疫苗接种。” 闻言,陈循也没有多思索,直接说道:“内人近来身体不佳,就先给某儿女接种吧。” 长子陈英在湖广,家里除了自己,能接种的也就次子陈珊和女儿陈凝香。 “尚书大人,陈会长另有赏赐。。” 内官开口,笑盈盈说着。 顿时,陈循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丰富。 “那就老臣来吧。” 这都还没嫁出去,自己那女儿已经可以和自己拥有一样的赏赐了,可陈循对此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京城商会的壮大,不管是哪个皇帝,给予会长赏赐都可以说的过去。 但这话让陈凝香听到,不由得脸颊泛红。 如此光明正大的,还是让她有些无法适应。 和耿氏一样,陈凝香种痘是由女医在后院进行。 看着那脓液刺入自己的臂膀,陈凝香的耳根都红透了。 随着赏赐队伍进入各尚书府,接种疫苗在百官权贵之中传开。 与给尚书们送疫苗不同,定国公府就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大大提高了定国公府在武勋之中的声望。 特别是那些从南京搬家过来的,皆清晰了应该接触的对象。 而此时的镇抚司诏狱内,一个身上缠满绷带的人,睁开眼就看到昏暗的牢房,想要动一下身体,却发现整个身体都被固定在木板上。 “哟,醒了?” 阴恻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让那人顿觉毛骨悚然。 昏暗的环境,烛火将人影映得巨大,犹如身处地府一般。 舒良一直待在诏狱,确保在犯人苏醒的第一时间接触。 “许三郎,嘉兴府人士,家中无亲属,去年至京城务工。” 手中拿着条子,上面的内容,舒良早就记下,不过还是取出来念道。 本以为自己已死的许三郎,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成为阶下囚。 当然,这不是朱祁钰什么圣母心,用在他身上的,多是猛药,吊着一条命,到底也是活不久的。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审问犯人,主要就是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而让许三郎活,就已经足够他破防的了。 圣人给舒良的任务十分宽松,能问出来就问,问不出来,就送到医学院,为大明的医学提供贡献。 对于这种抱着死志的人,就算问出点什么,朱祁钰也不敢全信。 那种拷打审问,然后直接牵连下去的,是锦衣卫无脑的做法,皇帝一旦信了,完全就可以被当枪使。 朱元璋利用这样的方法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也换来了那毫无主见的朱允炆上位后,被人怂恿无脑削藩。 真以为皇帝一声令下,锦衣卫用酷刑拷打出来的证词就是真相,这得是多么昏庸的皇帝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利用自己的性命,甚至是全族的性命,去达成某些目的,在华夏历史上也不是没有。 荆轲刺秦王,都能借到樊於期人头,把锦衣卫神化到无所不能的这种事,朱祁钰可不会如此。 按照朱祁钰的想法,只要保持自身定力,对方再多的阴谋诡计,迟早也要浮出水面。 所以,见对方沉默不言,舒良顿时笑了出声,道:“你的身家很清白,那屋主也被灭口,我等也查不到什么,不过,既然你将祸水引向白莲教,那么,就如你所愿。” 现在被朝廷承认的宗教,总归也只有两个,一个是道录司管理的道教,另一个是僧录司管理的佛教。 而白莲教,道不似道,佛不像佛,数次参与造反,早就让朝廷烦不胜烦。 以前碍于白莲教在底层百姓有着巨大的信仰,明初虽然严禁,可皇帝总有不当人的时候,因而杀之不绝。 皇帝和百姓多是对立,但这方面,在朱祁钰身上并不成立。 在不当人方面,多是因为税赋徭役,皇帝作为管理者,也仅仅只会管理,并不能为社会提供更多的生产资料,但朱祁钰却可以。 别小看这一点的区别,近代财阀之所以能控制底层,就是因为掌握了生产资料。 随着改革规模扩大,从京畿到辽东,再到整个江南,受惠于朱祁钰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这也是做大蛋糕的好处,在这样的情形下,受益者便是大部分,而被损害的人,就成了逆势而为的人。 所谓帝王心术的法术势,便是如此,而不是那什么制衡阴谋,杀来骗去的伎俩。 听到舒良的话,许三郎睁着眼睛,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管你说与不说,只要你活着,或者让别人看到你活着,这就够了。” 舒良继续说道:“知道你怎么被救出来的吗?现在医学生已经能用刀取出你身上的弹丸,还能避开经脉血管,之后再像缝布一样,将皮肉缝起来,你可得撑住了,毕竟,你的身体还是很有意义的。” 人最难受的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特别是抱着必死决心的人,当活着发现自己所作所为毫无意义的时候,那种心情,简直无法想象。 许三郎瞪大了眼睛,张开嘴,话到嘴边,道:“你这阉人该死!” “呵呵。” 舒良已经是笑盈盈的,捂着嘴,目光充满蔑视,道:“咱死不死,咱不知道,但是,咱知道,你想死可不容易,最近医学院在尝试活体解剖缝合,在你身上还是挺成功的,相信你还会一直撑下去。” 犹如恶魔的低语,虽然属于大明医学发展,但是说出来,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在许三郎听来,这还不如一死了之。 第822章 行伤天害理之事 用虎狼大补之药将许三郎救醒之后,死活已经不属于许三郎能够控制的了。 咬舌自尽这种事,只会出现在话本之中。 舒良就像一个魔鬼,丝毫不给许三郎机会,让许三郎觉得,自己毫无价值。 囚徒的倚仗就是价值,不管是求死还是求活,都要建立在有价值之上。 一旦如此,那么囚徒就会无法忍受这种无视,更接受不了自己毫无价值的真相。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当然,现在还不足以让许三郎立马就吐露什么真相。 舒良也不急,因为他请示过朱祁钰,救许三郎,为的是让他承受更凄惨的死法,不能在刺杀一个皇帝之后,还能慷慨就义。 否则在一些喜欢写野史的乐子人眼中,这个许三郎,就是另类的荆轲。 所谓的行为成本就是如此,法律的根基也是建立在行为成本上面。 因而,许三郎只管刺杀就好了,而舒良要考虑的就很多了,比如让许三郎怎样死的最惨,付出最大的行为成本。 “看样子,现在缓过来了。” 舒良阴恻恻的声音,就差发出桀桀的笑声了。 “来人,将这位实验体送去医学院。” 作为大明最为先进的学校,对于外人来说,那可是悬壶济世的机构,可也没人去问问那些死囚的意见。 就好像现在,并没有人去理会许三郎到底同意不同意,厂卫听从舒良的命令,立刻就将许三郎押上笼车。 展示刺杀者还没死,这是舒良自己想出来的,不管是最后拉到刑场,还是送去医学院,许三郎未死的消息终究都会曝光。 毫无反抗能力的许三郎,只能任由厂卫架着,虽然是伤患,但很明显没人在意他到底会不会死。 将罪犯游街示众,基本上是行刑前的固定项目。 而许三郎的脖子被卡在笼车之上,身体被木棍束缚着保持站立。 从诏狱出来,舒良让车队绕了个大圈,还在许三郎执行刺杀的房屋前停了一会儿,深怕别人不知道这人就是那个刺客。 因而,迎接许三郎的可不是什么崇拜和敬佩。 很会抓商机的摊贩,自觉推出自己售卖的鸡蛋和便宜蔬菜,明码标价,几文钱就能让百姓表达质朴的情感。 义士往往都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乃是利国利民的正义之事,幻想着死后能够千古留名,至少能换一个士为知己者死,死而无憾。 而当百姓用蛋类和菜叶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时,杀伤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所谓的正义是要看你所站的立场,荆轲站燕国太子丹,所以在燕国就属于义士,可在秦国,那就是逆贼。 处于军国状态下的秦国百姓,不手撕了他,都算他死得快了。 当蛋液从额头上滑落,头发变得黏黏腻腻,许三郎承受的精神压力更大。 百姓的喊骂声不绝于耳,就算他在心中默念自己是怎样为国为民,也很难欺骗自己。 荆轲是齐国大夫庆封的后代,再怎么也算是六国贵族,刺杀秦王,也是站在其本身的阶级上。 后世的人对其看待从来都是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赢。 就算是易水悲歌壮士行,但其结果便是无道吞诸侯,坐见九州裂。 刺杀帝王这种事情,放在任何时候都是为人所不耻,属于极为下作的事。 而放在许三郎身上,之所以其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根本原因便是许三郎连寒门都算不上,如此去刺杀一个正在为生民立命的帝王,那是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车队缓慢走到医学院门前,让百姓惊疑,这竟然不是拉去菜市口,而是到医学院,难不成圣人已经仁慈到可以饶恕一个刺杀自己的人? 如此就让百姓更加愤慨,毕竟快意恩仇,更加能感染别人的情绪,圣母什么的,最让人生厌。 与百姓愤慨不同,许三郎那沾着粘液的眼皮抬起,看到医学院的大门打开,就好似看到炼狱的大门在为他开启。 从舒良那边,他就得知,对于他来说,医学院比诏狱还要可怕。 董宿刚从景仁宫回到医学院,就收到舒良来送死囚的消息,看到那笼车的惨状,他都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一想到对方是刺杀圣人的贼子,那就是死有余辜。 刘纯没有跟着笼车游街,毕竟他身子骨也受不了,所以提前来了医学院。 “小董啊,这人可不是送来解剖的,那缝皮之术,医生们学的如何了?” 医学院的大门刚一关上,刘纯就关心起了医学院的学习进度。 闻言,董宿点头回道:“回刘老,几寸长的伤口,缝合起来不成问题。” 现在的医学院,在解剖方面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而植皮,可以处理烧伤、烫伤等,在战场上常见的问题。 “这可不行,人皮哪有那么多,咱看,用猪皮、狗皮这些,倒是合适一些。” 舒良在旁边听了,顿时就皱眉说道。 这几人的对话,就没有避讳许三郎,毕竟医学上的探讨是很有必要的。 人皮终究是稀罕物,医学院可以通过死囚相互植皮,可真要实际应用,很有可能找不到人皮。 可用畜生的皮,对于人来说,侮辱性太大,医学院之前都没有想过。 被舒良这么一提醒,董宿和刘纯对视了一眼,点头道:“若是可行,那可是一大幸事啊。” 许三郎抬眼,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人,而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尔等如此行伤天害理之事,不怕遭报应吗?” 用尽力气吼出来,许三郎也只能无能狂怒。 董宿和刘纯仅仅是看了许三郎一眼,不说董宿,刘纯在医学院建立之前,就已经实行了人体实验,在他眼中,死囚死于斩首凌迟,还不如用来试药解剖。 至于董宿,他则是笑出声来,道:“某会不会遭报应,某不知道,可是,你的报应不就来了?” 比起用死囚做实验,在他们眼中,刺杀圣人的人更应该遭报应。 被董宿这么一堵,许三郎顿时喉咙一甜,急火攻心之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这就吐血了?快取猛药,可不能这么轻易死掉。” 昏迷前,许三郎隐隐约约只听到了这句话。 第823章 授人以渔也要授人以鱼 将人送到医学院后,舒良便回去复命。 让人知道凶手还活着,并且送去医学院,剩下的,就没有那许三郎什么事情了。 再加上,兴安种痘之后,圣人身边必须留有人手,舒良就不能在外面一直盯着许三郎。 朱祁钰得知那凶手已经被送去医学院,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作为大明的皇帝,有些敌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总不可能要求天下人都喜欢和爱戴自己吧。 “兴安这段时间要休息,你来安排一下宫人的种痘事宜。” 既然舒良已经回来,那就要开始做事。 比起刺杀什么的,种痘才重要。 “是,陛下。” 圣人的后宫并不多,再者,舒良所能安排的,也就是那些宫娥内官,这可并不局限于景仁宫,紫禁城也是要由他来负责。 其工作量,不亚于管理一家大型公司。 当然,大领导之下的小领导,也是不需要亲力亲为的,否则如此多的内官,都吃白饭算了。 京城如火如荼种疫苗的时候,朱祁钰要裁军的正事也没有耽搁。 召回三个大将的旨意已经发了出去,离最近的石亨应该已经收到了。 而裁军主力,闽南和琼州,就没有那么快。 因为身上长了痘,所以这段时间,景仁宫中,皇帝和皇后还有皇贵妃都分居了。 看着西山传回来的消息,朱祁钰的眉头都没有舒展过。 死亡率超过百分之三十,就算活下来的人,脸上身上都会留下疤痕。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情况了,以往在天花之下,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更常见。 朝廷为西山工地提供了肉蛋奶这类营养物资,还有各种药材,外加军医和医学院医生还有太医。 所投入的成本,已经能让普通州府望尘莫及。 西山工地的死亡名单就在朱祁钰手里,这些人可以说是家里的顶梁柱,在遭受如此疫情后,九百多人,就有九百多个家庭失去了壮劳力,甚至有可能是失去了家里的唯一收入来源。 因而,补偿这些家庭也是必须的。 在工地里感染天花,这种在某种程度来说,并不算工伤,后世工伤是按必须是由于工作原因直接导致的疾病算,抓着这一条,不少老板都可以不花钱。 如今的情况,朱祁钰要不补贴这些家庭也可以,毕竟现在可没有什么工伤的概念。 就算是因工伤残,最多也就给几两体恤钱,便算得上仁至义尽。 朱祁钰有钱,也想补偿,可是,补偿可不能因为自己有钱就去补。 “舒良,你说这些家庭要补偿几何?” 谈钱的事情,就应该问问更加了解的本地人,从而才能做出判断。 闻言,舒良看向朱祁钰展示的那密密麻麻的名单,思索片刻,道:“陛下,据臣所知,这些可都是顶梁柱,就算补个十两,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朱祁钰点着头,算是给舒良回应,而舒良见状便继续,道:“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可是,如今就算授人以渔,那些妇孺,也难以为继,臣以为,应该在银钱的补偿同时,给予妇孺工作。” 要是其他的皇帝,舒良或许不会这么建议,因为身处高位的人,脱离底层太久,根本就是何不食肉糜,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可是朱祁钰不一样,他能为女子提供工作,也能妥善安顿孩子,这在京城都有现成的案例,因而舒良才敢如此建议。 想要当好人,那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能力。 “这倒是不难。” 朱祁钰一边点头,一边看着舒良,问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空出来的田地,该当如何?”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问题,但也很复杂。 按照明律,家中丈夫死亡之后,其家产由诸子均分,若是无子,则是继承一小部分,剩下的交由丈夫血缘亲近的叔伯子侄。 但这是理论上的,穷单身富寡妇,寡妇有田无人耕。 而实际操作,寡妇根本守不住三分之一的田产。 舒良大着胆子,抬头看向朱祁钰,随后再低头,道:“陛下已经有了定论,臣就不便置喙。” 田产作为生产资料,朱祁钰当然想要握在手中,而且他也是这么做的。 那些清查出来的隐田和被侵占的田地,只要无主,就会被收为国有,而后百姓只有使用权,而没有所有权。 京畿地区,只要是新耕的田地多是这样的模式,其隐患在于,不管是握在朝廷还是皇帝的手中,都得看这些人的良心。 朱祁钰揉了揉眉心,笑道:“那便如此。” 只要能收回土地所有权,那么朱祁钰就不会亏。 更何况,不管是增加女工还是学生,对于朱祁钰来说,都是好事。 在朱祁钰看来,每个人都可以劳动,生命不息,劳动不止。 京城的各种岗位都需要人,就算是老人,也能去扫大街和收集垃圾,只要想劳动,京城总有适合你的一份工作。 而这些工作和以前有着巨大的区别,那就是无法世袭。 朱元璋认为,每个人都能老老实实在自己的位置上,子孙后代皆是如此,那么就能保证大明千秋万代。 可等他死后,这世袭制度在以争分夺秒的速度糜烂了起来。 先是卫所,而后便是匠籍。 在洪武时期尚能过上好生活的人,在洪武之后,生活质量急剧下降,就好比洪武能收义子的灶丁,到现在就变成了盐场的奴丁。 就连陪都凤阳,也因为土地兼并,搞得民不聊生。 当然,现在的情况还未达到明末清初那种程度,也不至于有人会唱是什么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元璋,十年倒有九年荒。 朱祁钰可不会只听舒良的建议,这事情,最终还是要落在户部的头上,不过他有了方向,这才能避免户部所实施的政策乱来。 “对了,会同馆的那些使者,在得知西山天花之后,是什么反应?” 将名单放回桌面,朱祁钰又问起了舒良关于外国使臣的事情。 毕竟天花这种瘟疫,在牛痘出现之前,都是谈之色变的。 第824章 用人运牛痘的方法 朱祁钰并没有想要对外国使臣隐瞒牛痘的事情。 天花是世界性的问题,若是只有大明种牛痘,外国还是照样,那么天花就不可能被彻底灭绝,只要一着不慎,那就会卷土重来。 所以,借用使臣的手,将牛痘传播出去,对方不管是牟利还是做慈善,对于大明都有好处。 “回陛下,得知牛痘可以预防天花后,倒是有不少人在问,参赞都一一回复,并且也有安排种痘事宜。” 舒良开口回应,道:“不过,也有外使想要大明为其邦国派遣医生。” “这是让大明既出钱,又出力啊。” 朱祁钰笑了一声,并没有回应舒良后面的话。 从大义上说,派遣医生,也算是负责任的大国。 可是,现在除了正在建立国家概念的大明,其他邦国可没有成熟的国家概念。 如此的话,那么派遣医生就要好好考虑。 而会同馆内,大厅的接待座椅上,几个人坐在沙发上,这种舒适的椅子,他们很想回去也搞一个。 伯颜看着拜延,皱眉开口问道:“明廷竟然有预防天花之物,你说,大皇帝真的会给我等?” 之前在朝堂,伯颜就没给大明皇帝面子,因而对于大明会不会给他们牛痘,说实在,按理说是不会给的。 “现在城中都在接种,那牛痘,就是接种者身上长出的水疱,明廷并没有藏着掖着。” 面对伯颜,拜延自觉低人一等,但是对大明,拜延总觉得大明不会如此小气。 “这…” 在伯颜的眼里,如果是以前的大明,那伯颜会觉得本着大国风范,大明绝对会帮他们,可现在,伯颜就有些捉摸不准了。 能在朝堂上直接让人殴打外使,不顾礼仪之邦的体面,换做以前的皇帝如此,那满朝文臣都会劝上一劝。 但是,到如今,伯颜都没听过朝堂有谁帮他们说话,那时候,他甚至已经准备好被赶出会同馆了。 庆幸的是,明廷没有把事情做绝。 所以,虽然大明是敌人,但伯颜也不得不承认,明廷是体面的大国,要换是帖木儿,估计就将人拉出去用铁骑踩烂了。 这时,藤原佐和麻达二郎路过。 “打听到了吗?我们什么时候种痘?” 藤原佐一边走,一边问麻达二郎。 “这倒没有,听说是当前疫苗不够,得等些日子。” 麻达二郎开口说道:“不过,参赞那边说快了,当前兵马司那边已经送了一些去京营,朝臣也在逐步开始,数量很快就会上去。” 目前大明一边种痘,一边训练护理,特别是动员城中妇女,在有制衣坊的基础上,不少家庭已经认可了让家中女眷走出房门,去为朝廷减负。 在这种情况下,才勉强满足不断增多的种痘需求。 “不愧是大明。” 虽然自己没有排在前面,但是,藤原佐扪心自问,换做他们的话,或许就直接依靠这神奇的预防技术收割一波韭菜。 反观大明,不仅种痘免费,更主要的是在封城期间,还能维持物价,没有让商家趁机坐地起价,这在如今是十分难得的存在。 “那有打听到,这牛痘能否送到日本吗?” 说着,藤原佐就进入了主题,而一旁的人也纷纷竖起了耳朵。 这方面,琉球和旧港肯定会有,毕竟这两处现在对于大明来说不一样。 “季参赞说了,可以,不过需要我等出人,至于医生,现在街上就有人教如何种痘,想要的话,可以学,但若是要派遣至日本,还需要圣上准许。” 麻达二郎将自己所打听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我等出人?” 藤原佐有些不明白,这个出人是什么意思。 闻言,麻达二郎解释道:“少主,你也知道,现在种痘都是从人身上取脓液,所以,要想运回日本,也要用相同的方法。” 这么一说,藤原佐顿时就明白了。 大明采用人体承载疫苗的方法,也不是什么秘密,作为对大明特别关注的藤原佐,自然也知道。 “我们的人足够送到日本吗?” 出海本来就是搏命,外加上种了牛痘后,会有一些症状,有可能是在用人命运牛痘。 因而,藤原佐问出这个话,是已经打算牺牲几个自己人,确保将牛痘送到日本。 这话让周围的人听了,顿时都沉重了起来。 若是要用人体来运送牛痘,比起海路,陆路就更远,除非大明将牛痘种到西方后,像察合台那种与大明相邻的邦国才有机会,否则动则上把月的旅途,大明绝对不会出人帮他们送。 施二姐刚下楼就听到这些,但是,要是送往旧港的话,她相信大明的圣人应该会有办法。 “出十人应该就够了。” 麻达二郎大致思量了一下,道:“上船前先种,随后在船上种,用大明福船,不超过十个昼夜,便可登陆长崎。” 十人是为了确保容错率,而借用福船,更加能确保航行的安全。 “那刚好,成国公不是正好顺路。” 藤原佐双眼一亮,甚至想到了天津也要种痘,到时候或许去长崎的大明海军也可以用这样的方法运送疫苗。 但是,这话不能说,毕竟大明完全可以选取种完痘的人出海,避免在海上出现什么意外。 一个风寒都可能夺人性命的时代,在海上有个头晕脑热的,这是在用明人的命去帮日本,藤原佐觉得自己的面子还没有那么大。 “所以,在下觉得,若少主请愿,圣上应该会同意。” 麻达二郎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自信,因为在民间,圣人可是仁德之君,在不损耗明人性命的情况下,拯救倭国也不是不行。 有着这么一通分析,不知不觉围过来的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伯颜看了拜延一眼,而拜延微微点头回应。 按听到的消息,那么若他们想要早点将牛痘送到察合台乃至帖木儿,就需要不少的人数,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现实点的话,就只能等大明什么时候将这个预防之法种到甘肃,到时候,不管是通过商贸还是请愿,自家也可以不惧天花。 第825章 医疗卫生的大宣传 当前牛痘还很稀缺,每一份都要种到人身上,所以医学院还没有对牛痘进行时效性研究。 因此,当前所能知道的方法,就如麻达二郎所想的那样,才能确保送到倭国还能有效。 这样的方法,让不少外使直接打消了向大明皇帝讨要疫苗的想法。 按照大明皇帝的说法,他们可以等,只要种到靠近边境,那么也能用少一些的人来运送疫苗。 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大明有医学院,说不定到时候就有其他的方法呢? 就在会同馆讨论火热的时候,季晓从外走了进来,看到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拍了拍手,吸引众人的注意。 “刚好,诸位都在,某来宣布个消息,方才太医院来小心,三日后,会同馆出十人种痘。” 季晓环视众人,京城种痘是分区进行的,在每个区都安排一些种痘的人,随后逐步扩散。 本来讨论着好好的,听到季晓的话,藤原佐立马就举手,道:“我,我,我。” “算我一个。” 施二姐也紧随其后举手。 既然参赞来问,那就代表着自愿报名。 在场的人,虽然知道京城正在进行种痘,可也有人迟疑,想要等亲眼看看身边的人种痘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不管怎么说,在他们的心中,大明的信誉比他们自己邦国都要高,因此有不少人都举手报名。 见状,季晓好似随意点了几个,当然把藤原佐和施二姐他们都点了进去。 看起来很随意,但仔细看会发现,基本上各种肤色的人至少会有一人。 中医的千人千方,本来就讲究不同的人对药物的不同反应。 无论是从游牧还是农耕的生活方式区分,还是不同肤色的区分,医学院都想趁这个机会看看牛痘会不会有不同的效果。 “好了,点中的贵使,这段时间,就不要沾腥辣和喝酒。” 季晓面带微笑叮嘱着注意事项,而外使们也经过通事详细记起来。 将需要说的说完,季晓也不再多留。 现在的京城,各区的街道上都立着牌子,上面有分配到的疫苗。 百姓排起的一列列长队,一边种痘,一边登记,同时,旁边还有太医院的老御医在旁边为百姓宣传牛痘的好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如此场景成了京城当前的风景线,邻里间排队时候的唠嗑,也让沉寂的京城变得热闹了起来。 按照圣人的计划,要恢复以前的热闹,需要等户部统计到种痘人数超过整个京城一半的人数才能完全开放。 朱祁钰知道,总会有人莫名其妙会抵制疫苗,但好言难劝该死鬼,刀没扎在他们身上的时候,这些人是不知道疼的。 西山工地的天花有些奇怪,朱祁钰只要保证,若是在京城爆发的时候,那些种痘的人不会被感染,到时候也不过是烧掉一些没用的尸体而已。 虽然听起来有些残忍,但大明又不是无限责任政府,该做的都做了,人家不听又能怎样。 种痘的速度是随着人数增多而不断加速,让百姓学习操作种痘的同时,百姓们也对于医疗卫生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可以说,当前也是大明京城对医疗卫生的一次大宣传。 以前发生天花的时候,百姓只能恐慌,而京城内的各个寺庙肯定会香火旺盛。 但现在没有,不管是对于朝廷的信任,还是对圣人的崇拜,在朝廷宣布封城之初,寺庙还能有些香火,可在种痘之法宣布后,那些香火就肉眼可见的减少。 百姓是很淳朴的,在拥有医疗资源的情况下,比起神佛,老御医不是更加可信吗? 而西山工地,也是随着种痘的人多了,那些没有被感染的人种痘之后,发了水疱就不会被感染,也不用继续被隔离。 杨强能感觉到身体的水疱在结痂,来看的医生都说这是好事,也是身体在康复的表现。 在得知自己能康复后,杨强哭了,知道闹天花的时候,他没哭,被感染的时候,他也没哭,可是,现在一想到能再见到自己的妻儿,一个汉子在人前哭得不能自己。 擦拭身体的时候,杨强会忍不住看一下水中的倒影,从里面看到自己满脸的结痂麻子,虽然很丑,但至少命保住了。 “这段时间,多出去走走。” 孙然作为杨强的责任医生,没有阻止杨强在水盆里照镜子,说话的时候,能感觉到些许的轻松。 见多了死亡,人有些麻木,这时候,康复的人,对于医生来说,就是精神支柱,让他们能不断前进的动力。 “明白,孙医生。” 杨强咧嘴笑道:“这满脸麻子,是丑了点,不过咱也不是靠脸吃饭的。” “嗯,这才是好样的。” 闻言,孙然点了点头,随后若有所思问道:“杨工,你知道谁最先发现这天花的吗?” 工地里康复的人和种痘的人都多了起来,那么溯源工作就必须开始。 这里不仅有医学院的医生,还有军中的军医,比起不通医道的缉事厂,没人比他们更合适来调查源头。 杨强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是那天被告知工地闹天花才知道,随后就帮忙维持秩序,让工人都在屋里隔离。” 对于杨强的说法,孙然并不意外。 天花有潜伏期,在潜伏期的时候也有传染性,而病发的时间不一样。 受技术限制,病人都烧了,孙然他们也只能先从幸存者身上询问排查看看,要是刚好能问出来,那就简单多了。 “是有什么问题吗?” 杨强看向孙然,觉得孙医生不会无缘无故发问。 “没什么,天花爆发,总要查一查原因,如此才能更好的预防。” 孙然所说的也是实话,不管这天花是人为还是自然形成,都需要调查一番。 之所以怀疑人为,是因为工地本身的卫生制度并没有问题,而水源也没有被污染,结合附近村落没有爆发,那必然也不是摊贩食物的问题。 所以才会显得格外奇怪。 当然,这些也仅仅是猜测,以前中医认为天花乃是胎毒,而现在的医学院可不会这么觉得。 第826章 医学理论的进步 按照圣人天花与牛痘同源的理论,那么天花就不是什么所谓的胎毒,而是从痘病变化而来。 既然不是从娘胎里出来的,那么肯定有源头。 处于摸索阶段的医学,对于病毒那模糊的概念正在逐渐清晰。 缉事厂的厂卫早就调查过周边村里,那时候正是找牛。 而西山工地死的人太多,那些早期感染者,骨灰都已经装入坛中,准备送回各自的家中。 病毒战和细菌战的麻烦之处便是难以防御和发现,以当前的技术,要想溯源,也只能问生者。 李言闻正待在房间中,靠着窗户,阳光从窗外落在桌面上。 各种各样的玻璃器具将阳光切割成不同的色彩。 拉长的影子一动不动,李言闻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显微镜里的场景。 不管是医学院还是太医院,显微镜都是精贵器具,基本上都是公家的,而能像李言闻这样自己拥有一台的人,少之又少。 在视野中,一滩不能动的脓液,里面的小圆球在不断蠕动着。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 李言闻早就习惯了,利用阳光的透视,一边观察显微镜,一边用炭笔在白纸上画了起来。 从显微镜里看到的东西,需要在纸上画出放大,若是下次再看到不同的生物上看到同样形状的小虫,也能方便他自己判断。 不知道什么叫微生物和细胞的李言闻,用佛语称这些东西为小虫。 自从有了显微镜,李言闻什么都喜欢放在显微镜下看看。 现在李言闻都收集了不少的图集。 对比天花脓液和牛痘脓液,能发现,两者长得十分相似,但李言闻并没有轻易下结论,毕竟在当前的显微镜下,很多细节都看不是很清楚。 “这真是太神奇了,若能证明同源,那么以往所谓外邪,是不是都有着同样的原理。” 李言闻自言自语着,在医学院和学校的时候,研究的时候,身边都有人可以讨论,可现在大家都很忙,连他也是忙里偷闲,趁着现在样本多,抓紧机会研究。 显微镜为他展现了生物的另一面,学习使用显微镜的第一课就是刮口腔内侧壁观察,让李言闻感觉人体或许也是这种小虫组合起来的。 而依据这个构成要点,就能去解剖所谓外邪,就是外部其他小虫对身体的小虫产生出各种各样的反应。 李言闻结合医书中的理论,祛邪或许就是药草通过某种方式,排除或杀死那些外来的小虫。 这其中的区别很大,不管是外邪还是内邪,以前都是那种玄之又玄的表述,现在有确切的发现,足以让华夏医者向前迈出一大步。 当然,发现是发现,能否解决是另一回事了。 抬头眨了眨眼睛,扭动脖子,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李言闻活动着身体,伸了个懒腰,最后侧头看向自己画出来的图片。 为了能够复现所看到的内容,李言闻现在的素描技术有着极大的长进,可以说是惟妙惟肖了。 以前他可没想过,学医还要有绘画功底。 “李医生,吃饭了。” 外面传来声音,现在的西山工地,并没有之前那么压抑,该种痘的都种痘了,剩下就是尽力让那些受感染者活着。 所以,隔离力度也就松弛了下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也是可以。 医生和军医们聚在一起,对于军医,医生们十分敬佩,在天花发现之初,便是他们不顾生命危险来到这里,比起医生种痘之后才来,那危险都不在一个程度上。 为此,也有好几个军医因天花而丧命,可就算如此,也没有一个人后退。 虽然是聚餐,但每个人都是端着餐盘分开吃。 “李君,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刚坐下没吃几口,李言闻身边的孙然就开口问道。 闻声,所有人都抬头,目光看向李言闻,毕竟有着大宁府的成绩在,李言闻在医者中也是有着不小的名声。 “通过显微镜观察,牛痘脓液和天花脓液中的小虫十分相似,但是细节上有些看不清,应该是有不同,就好似父子一般。” 李言闻停下扒饭的手,抬头回应孙然。 “换而言之,便是如圣上所言,牛痘与天花同源,并非人自出生便有之胎毒,可是,你我皆知牛痘并不致命,远没有天花这般恐怖,那天花是如何传染到人身上的?” 公孙泰皱眉发问,这也是自问,如果是以前,知道不是胎毒,那就是外邪,一句什么阴阳失调,天和有伤什么的,就可以来解释天花,但现在不一样,追根问底,就是他们医学生研究时最常见的交流方式。 “此次,会不会是从牲畜传染而来?” 一个军医开口说道,毕竟牛痘可以传染给人,两者又同源,那么就有这样的可能性。 “当前情况可知,牛痘种在人身上,这也是传染方式,但远不是天花那般,因而,某觉得,不太可能是牲畜传染而来。” 公孙泰开口回应军医,继续道:“近来某查阅古籍,倒是在肘后救卒方中发现,以建武中于南阳击虏所得,乃呼为虏疮,而彼时之南阳,便是南疆,今之交趾,在此次之前,并未听说大明何处爆发天花。” 闻言,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毕竟如果否定动物传人的话,那只能是人传人了。 而若是人传人,那么必然是有人进入西山工地,才会爆发瘟疫,可这就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局限在西山工地。 诸位医者来时的主要目的是防治天花,所以那些得病的人和物,都是第一时间焚毁,因而当公孙泰这么说出口,那么在场的人就能想到,或许证据什么的,已经烧毁于火中了。 这种事情,说大大,说小也小,就看圣人关不关注。 “等此解封后,某会亲自向圣上说明情况。” 李言闻扫视了一圈,瞬间就理解了众人的担忧,不过,在他看来,那位圣人并不会因此而怪罪他们。 那些操作,符合卫生防治手册,属于事出有因。 第827章 不可借商会之手 他们的担忧并不是无的放矢,毕竟医学院中,就有原本的御医。 而宫中的御医,那本事肯定是有,可是伴君如伴虎,诊治都是小心翼翼的。 当御医,那是动不动就要被皇宫里的贵人给迁怒,一个不好,身家性命都得赔进去。 李言闻对于圣人十分尊敬,在医道的某些方面,李言闻甚至觉得圣人懂的比那些老御医还要多。 “不可如此,事情是我等所为,与你们无关。” 军医摇了摇头,他们军伍之人,又怎能让学生为自己挡灾。 “可以联名。” 孙然适时开口说道:“圣上英明神武,要知道,我等来时,圣上便说重在救人,岂会因此事牵连我等。” 历来天花爆发的原因都十分模糊,否则也不会把它归类于胎毒。 “我同意。” 公孙泰举手说道,顺便环视了下众人。 这可不是什么逼迫,而是分摊责任。 军医们相互对视,随后缓慢举起手,赞同了孙然的建议。 没有出现各自推诿的场景,让军医也有点佩服这些年轻的医生,彼此之间都更加认可了对方。 同时,京城随着种痘人数的增加,在达到半城之后,便由朱祁钰下令,打开城门,恢复进出往来。 城外的百姓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出城,毕竟家在城外,得回去看看有没有出问题。 而种痘并不会因为解封而停止,这将是一项长期的医疗举措。 得到释放的京城,并没有因为百姓出城而变得稀疏,相反,周遭的村落得知京城有种痘之法后,各村正也向上反应自己村子的需求。 天津知府李贤也是知道后就上奏要在天津种痘。 得过天花的人不再得天花,同理,种过牛痘的人也不会再感染天花。 这是一种十分理所应当的推论。 天津因为发展的原因,并没有扩建城墙这种事情,作为大明第一个没有被城墙包围的城市,要是爆发天花,那控制起来可比那些有城墙的城池要难上不知多少倍。 这在得知京城西山工地爆发天花的时候,就能发现不少商户和百姓直接往南跑了。 也就是朝廷推出了牛痘,这样的情况才有所好转,但没好到哪里去。 京城解封就是一个信号,让天津百姓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为了让天津能够恢复到疫情之前,李贤认为,必须马上进行种痘,好安天津民心,他可没有圣人那样的号召力。 对于李贤的请求,朝廷内阁自然是允许,只要不耗费京城人力,李贤能够自己推行,那何乐而不为。 “商同知,京城那边最多派出一个医护,连带着还有十人份牛痘,剩下的,就要由知府来安排了。” 李贤拿着手中的回执,对着商辂苦笑道。 “自然是如此。” 闻言,商辂理所当然的点头,道:“京城解封,那必然人流大增,医者本就不够用,当初没有调动天津乃至周边医者,也是实属不易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事,若是出资招人,那费用颇巨啊。” 李贤思索片刻后,再道:“能否让商会介入?” “不可。” 这一次,商辂想都没想就说道:“朝廷应对之时,就没有借商会之手,知府难道就想不通为何?” 天津的发展离不开商业,而在这样的资本环境里,总会让人觉得私有化会让事情变得简单方便。 在接受商业之后,李贤同样有着如此的感觉。 当看到商辂如此鲜明的拒绝,倒是让李贤有些惊讶,可若不借用商会之手,衙门哪里能短期时间召集那么多的人手。 李贤以商辂的反问为切入点,思索着为什么朝廷没有那么做。 为官十九载,李贤能被任命为知府,本身就有着灵活的头脑,没多久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商人逐利,今日若欠了他们,明日必然挟恩图报,更能借此机会,建立声望。” 李贤缓缓说道:“是本官急了,有些被迷了眼。” 天津发展离不开商业,但是知府衙门不能被商贾所控制。 “知府大人为民之所急,乃是百姓之福。” 商辂十分体贴的说道:“如今京城的消息还未传出太多,知府大人可以耐心等待,或许那医护来了之后,便会有解决之法。” 因为京城封城,他们也是仅仅知道有种痘之法,但具体怎么操作,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也是,不过该准备还是要准备一些,城中医馆尚在者,都要统计一番。” 思路清晰后,李贤就没有那么多的犹豫,连忙开始安排起了任务。 天津的医馆中,也有人因为恐慌而逃,所以,在牛痘到来之前,李贤需要知道天津当前的医疗资源数据。 “是,大人。” 商辂回应,立刻安排了下去。 京城的消息传到天津其实用不了多少时间。 两地商业上的交流本来就十分频繁,所以京城解封之后,在京城的商会第一件事就是再次和天津建立起联系。 所以在李贤收到朝廷回执后不久,天津府的商会就知道了牛痘之法的大概,然后消息就在民间直接传开。 当然,人云亦云这种事,总会将某些方面传得神乎其神起来。 就好比朱祁钰提出牛痘之法,变成圣人得天之应,传灭天花之法,或者是圣人乃是仙人转世,重修仙法顺便赐下药方什么的,有些传言就变的玄幻了。 作为府衙同知的商辂,自然是抽丝剥茧,从消息中提取出了种牛痘的过程,旋即就有了如何推行牛痘的思路,回头便向李贤建议。 “接种疫苗竟然如此容易?朝廷直接雇佣巧手民妇学习护理?” 从商辂那边听到净化后的民间消息,李贤都有点不敢相信,不过,一想到朝廷就派了个医护,顿时也就信了几分。 “既然如此,我等也可以效仿京城所为,组织民间力量?” 李贤尾音升高,让话语变得不那么肯定。 “应该可以。” 商辂揉了揉眉心,道:“朝廷既然只派出一位医护,想必方法也在医护身上。” 这话和李贤所想的一样,之前因为太急,忽略了这方面的细节。 第828章 亲民 西山工地,灰蒙蒙的天空下,大批量的猪羊沿着官道被赶到工地前。 最后一个患者挺了过去,脸上的水疱结痂,留下密密麻麻的痕迹。 杨强也是在其中,眼前丰富的物资,就像是过年,天空恰时落下了点点斑白。 抬手接住落下来的雪花,活下来的人是值得庆幸的。 “苦着脸做甚,这下雪了,赶紧搭棚子。” 杨强打起精神,对着身边的人喊道。 “是哩,是哩,朝廷给我们送来肉食,可得好好吃饱。” 不少人抹了抹眼角,旋即扬起笑容说道。 “那是什么?” 突然,官道上出现一个极长的队伍,威武的骑兵开路,还有游骑兵四散在外,猎猎旗帜在风中舞动。 其中拱卫的马车,金黄色的顶棚,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颜色。 随着人群中有人高声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圣,圣上。” 军医们最先反应过来,看到如此的阵容,也就只有当今圣人才能用得起。 喃喃的声音却犹如惊雷一般,让在场的人浑身一震。 本来要去搭棚子的人,直接愣在当场,双手无措的抓住衣角,内心紧张万分。 “俺,俺们要不要先回避?” 一个满脸麻子的人开口,似乎在自问自答。 因为没有提前收到消息,那些挺过天花的人,碍于自己现在的样貌,怕惊到圣人。 “回避,为什么要回避?” 李言闻开口,看向那个说话的人,笑道:“若真是圣上驾临,那是为了看谁?” 这个问题抛出来后,公孙泰就主动大声回答道:“看我们,这是圣上来看我们了。” “既然是来看我们,当然是一个也不能少。” 军医也是开口,脸上展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个说要回避的人,也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不再想着躲避。 朱祁钰这次出来,阵仗很大,打从出京城,就已经告知百姓,圣人要去看望西山工地的病患。 这消息一出,立刻就在京城引起轰动。 百姓们并不知道西山工地的天花已经彻底清除,就算是清除了,所谓千金之子,都坐不垂堂,更何况是万乘之躯。 但是,圣人的举动,无疑是有力证明了西山工地疫情已除。 就如后世不管是政客还是领导人,在某地发生灾情的时候,都要亲自去一趟一样。 不管是作秀还是真心实意,亲民的举措都能给灾区打上一剂强心针,对后面的重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西山工地对于京城来说,并不算远,朱祁钰不需要几个时辰就能到达。 本来文武百官想要跟着朱祁钰一起来,但是被拒绝了,这种事,要去他们自己去,更何况,现在京城很多事都离不开他们,各部门协调,长官不在的话,说不定会出什么问题。 为首的游骑兵最先到人群前,扫视了一圈,随后向着工地里探去。 没多久,华贵的马车停在众人面前,舒良上前拉开门帘,朱祁钰从内走了出来。 “你们好啊。” 十分和气的打招呼,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学生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卑职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身份,面对圣人,也是持不同的礼节。 方才看到那些患者脸上那密密麻麻的痘子,朱祁钰身体都不受控制的起了鸡皮疙瘩,而在反感之后,又是一阵无奈和同情。 “免礼,都起来吧。” 摆了摆手,朱祁钰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越过士兵,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一个个看了过去。 当然,大明的至尊皇帝本来就不需要躲闪目光,应该避开的是其他人。 面对圣人的亲近,不管是医生还是患者,双眼都含着泪。 朱祁钰看到了李言闻,也看向了众医生,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 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没有排练的情况下,医生们异口同声喊道。 气氛感染人,就算是朱祁钰,也有些忍不住想要哭。 要知道,在这里的人,都是从鬼门关边上走过了一遭。 “好了,好了,今日来,朕还带了厨子,别在这边站着。” 说着,朱祁钰抬头,看着飘落而下的雪花,笑道:“棚子搭好了吗?” “还没,这就去。” 回过神来的人,立刻回应,随后马不停蹄地往后跑。 有了朱祁钰提醒,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扛木头的扛木头,打桩的打桩,让原本安静的工地又热闹了起来。 没有端着自己的身份,朱祁钰甚至还想帮忙动手,却直接被人拦了下来。 “陛下,您万乘之躯,这事让俺们这些粗人来就成了。” 杨强看着准备帮自己搭把手的圣人,心里有感动,但更多的是慌张。 闻言,朱祁钰皱了皱眉,这一点小举动,让杨强更怕了。 “什么粗人,劳动人民最光荣了。” 朱祁钰脱口而出,旋即自顾自笑着说道:“朕是万乘之躯,难不成就扛不起这根木头?” 听到劳动人民最光荣,不少人的脚步都放慢了,但也是一瞬,随后那步伐更加有力。 杨强呆愣在当场,他说自己是粗人,那真的是粗人,从来没有想过和光荣能产生什么关系。 也就是失神的片刻,杨强就看到朱祁钰脱开了外袍,直接交给身边的太监。 发现杨强的目光,朱祁钰回应道:“这衣袍,很贵,要是弄破了,补一下也很花钱的。” 这话直接把杨强的世界观击的粉碎,一直以来,他认为皇帝很有钱,种田也用金锄头,那衣服不得是穿一套扔一套。 “干活了。” 朱祁钰喊了一声,杨强麻木把手搭在木头上面,但又如触电一样,整个人都和朱祁钰拉开了距离。 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浑身满脸都是麻子,样子有多丑,多么可怕。 见状,朱祁钰挑了下眉,笑道:“难不成,要见识一下朕的力气?” 也不管杨强,朱祁钰直接将有大腿粗的木头直接扛到了肩膀上,整个人笔直站立。 那些士兵纷纷投来目光,惊讶于圣人竟然有如此力气。 第829章 视察兵工厂 朱祁钰干活不穿外袍,确实是因为皇帝的袍子太贵了。 这种贵,可不是后世那种名牌,皇帝外袍的细节龙纹用的是真正的金丝,因此才能撑起整个图案,不会因为动作而折叠。 所用的面料自然是上等的丝绸,一针一线都极为讲究,单从手工上看,价值就超过千两白银。 这种衣服,就算是朱祁钰再有钱,也不能随意使用,毕竟织造起来就很麻烦。 什么食不求五味,服不逾八套,这可不是省吃俭用,因为普通人也消费不起。 见圣人自己扛着木头走远,杨强眨了眨眼,又揉了揉,连忙上前喊道:“陛下,等等,草民来帮陛下。” 看到杨强追了上去,不少人都笑了出来。 能和圣人一起劳动,那是多少人都不敢想的事情。 扛一根木头,对于朱祁钰来说,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木棚在众人的合力下,很快就搭建好,随后就是庖丁厨师们杀猪宰羊。 而朱祁钰则是趁着这个空档,朝着西山而去。 都到了这里,当然也要去看看那座大明最先进的兵工厂了。 上山他并没有坐马车,而是直接骑马。 兵工厂虽然在山里,但并不是那种藏在道路都没有的深山老林里,毕竟那样的话,运出来也麻烦。 西山被开辟出来的道路十分平整,有着专人护理。 坐在马背上,沿路而行,周边还有着村落的遗迹,说是遗迹,因为这里的村民被迁移到了别处。 兵工厂外,吴老头等一众工匠还有神武卫守军在等候。 朱祁钰到山脚工地的时候,消息就已经送了上来。 “都精神点。” 吴老头时不时看向路口,又时不时提醒所有人。 在这里,吴老头不仅年纪大,而且还管着兵工厂的运行,权柄虽然比不上作为卫兵的神武卫千户,但对方也要看他面子。 没等多久,依旧是探路的游骑兵出现,看到神武卫的士兵,还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神武卫现在可不仅仅是听上去的一个卫那么简单,不管是京营还是海军,都有神武卫的军官,可以说,他们构成了大明中枢的主要中层军官力量。 所以,有些虽然在不同地方的士兵,相见相识也是正常。 吴老头看到游骑兵后,就往前走了几步,伸着脖子朝路口看去,果然就看到了骑兵队缓缓而来。 那位大明至尊,就在队伍之中,看到吴老头,还不忘抬手摆动起来。 见状,吴老头的眉眼都弯了起来,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等朱祁钰快到面前的时候,吴老头就行礼拜下。 不过,没等他跪下,朱祁钰就直接跳下马,急步上前扶起了吴老头。 大明对于上了年纪的人都是有礼遇的,不管是吴老头还是其他老头,其实是不需要对皇帝行跪拜礼的,因为这就是孝道。 “老头,你这是做甚。” 朱祁钰将吴老头扶起来,抓着那瘦弱却有力的手臂,捏了捏说道。 “草民对圣上行礼,这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吴老头很自然的被朱祁钰扶着,老神在在道。 同时,朱祁钰没有立马回应,而是看向其他人,道:“都不用行礼了。” 半曲着膝盖的工匠和准备单膝下跪的士兵,顿时都停下了动作。 “这兵工厂到现在,朕还是第一次来看。” 朱祁钰双手叉腰,看着眼前高耸的围墙,还有在这里就能听到的轰鸣声。 “这都是在陛下手中建立而起的。” 吴老头站在朱祁钰身后,不过目光却停留在朱祁钰的背影上。 他记得,当初在田庄上所见不过是一个被豢养在京城,没有丝毫权力的王爷,可现在,这人变成了手握大明最至高权柄的人。 “也都多亏了诸位付出。” 朱祁钰抬头也没回说着:“走吧,进去看看,让朕看看大明的真理。” “真理?” 吴老头讶然失笑,想起了朱祁钰以前就说过,大炮的射程就是真理,道:“对,来看看大明的真理。” 西山兵工厂自然已经换装了大明最先进的蒸汽机,而工匠们也都是行业翘楚,上手的速度很快。 虽然现在外面下着雪,但是工厂内依旧能感受到燥热的空气。 一根根笔直的实心铁棒在钻头的持续输出下,逐渐变成了铁管,随后再被取出,送去来回拉动的车床上,经受着镗刀的内部洗礼,而后变成内带膛线的枪管。 这么一看,倒是有点半自动的风格,也是有了这些,大明的枪炮产量才屡创新高,当前只是受限于火药的制造,有枪无药,那也就是一根烧火棍。 朱祁钰背着手,就跟老领导视察一样,到处看看,到了这种程度,他懂的说不定还没有一些实操工匠多。 那些地上的碎屑也会被收集起来,进行回收利用。 搓着下巴,朱祁钰好奇问道:“要是转型造盔甲,这厂子一年能产几副?” 闻言,吴老头挠了挠头,随后陷入了深思,随后又摇了摇头,道:“若是打铁片,工厂放开打,每天都能打出数以千计,可是大明盔甲多是明甲与暗甲,无论是明甲中的鱼鳞甲还是暗甲中的布面甲,都不是简单镶嵌铁片就行的。”。 随着吴老头的解释,朱祁钰缓慢点头,盔甲这东西,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其实很麻烦。 就算是鱼鳞甲,光是打孔串联,就要耗费许多功夫,就算简单点的布甲,可不是直接穿着棉布上阵,里面也是有镶嵌铁片作为防御的。 而兵工厂主要打造的就是进攻性武器,只要射程够远,火力够猛,杀伤力够大,那么敌人就近不了身。 其实,比起铠甲,朱祁钰所考虑的是类似背心的防弹衣,通过插板,其实也能防御箭矢,不管是集团作战还是转型散兵作战,更有用处。 火枪和火炮的发展,其实已经让甲胄进入了转型期。 敌人若是为了防弹,那么身上就要穿盔甲,从而不仅加大了自身的重量,也失去了一定的机动性,就不要说那些重骑兵了。 第830章 精工 现在兵工厂不仅是量产基地,更是研发基地。 不管是火枪还是火炮,都有着很大的进步空间,就如同刚点开的科技树一样,用不了多少科技点,或许是灵光一闪。 有着蒸汽机作为动力的车床,别看外表粗糙,但是在出色的工匠手中,各种精细的工件都能完成,甚至是后世那种一丝精度的都能做到。 当前技术其实已经能够搓出很多东西,可是碍于基础材料不足,工业底子正在建立初期,因而才进展缓慢了些。 或者说,是朱祁钰觉得缓慢,在其他人的眼中,这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这次天花,对工厂没有影响吧?” 朱祁钰扫视周围的环境,要是工厂爆发天花,对于如今的大明来说,打击是巨大的,当然,他也知道没有影响。 “没有。” 吴老头皱着眉说道:“厂子里的水是山泉,源头也是在厂区内,有专人看守,厂子里也养了一些鸡鸭,如果时间不长的话,撑几个月并不是问题。” 西山兵工厂是一座工厂,也是一座军事基地。 其内可不仅有火枪和火炮,还有定期更换保存的火药,一旦京城有变,这里将会成为一座要塞,直指京城。 因而,朱祁钰才有掀桌子的底气。 虽然现在他有了鞋子,但和那些高门大户比起来,这鞋子最多是拖鞋,实在不行,就双脚一踢,把拖鞋踢掉就变成光脚的。 本身是个皇帝,所以有一些后手是很合理的。 闻言,朱祁钰缓慢点着头,随意四处看了看,时不时拿起燧发枪的工件查看。 手指捏着精细的工件,朱祁钰若有所思。 “现在工件如此精细,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自言自语,朱祁钰朝着身边人说道:“取纸笔来。”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工匠就懂了,圣人又要画图纸。 对此,工匠们是既爱又恨,爱是因为又有新东西能在自己手中完成,恨是估计又要熬夜掉头发了。 要知道,朱祁钰可是最高级的技师,虽然他自己不怎么动手,但这个头衔,对于工匠来说,就是最高荣耀。 而能接手这样一个最高级工匠的图纸,对于那些想要追逐更高技艺的工匠来说,是一种挑战,更是能开拓自己的思路。 一体式枪管及底把,圆形弹巢。 朱祁钰拿着尺子和圆规在纸上不断画了起来。 身边的人好奇的探头,没多久,就有人直接认了出来,这应该是一种短火枪。 既然能做精工,那手搓更加精密的枪械是可行的。 而朱祁钰没有一下子就选择像格洛克那种工件极多的手枪,简单的左轮手枪更加合适。 不过,这手枪就算做出来了,也是有枪无弹,当前算得上是工艺品。 “按尺规将图纸上的手枪造出来,且让朕满意者,赏十金。” 扔下炭笔,朱祁钰自然不会让人白忙活,付出就要有回报,这是工人理所应得。 这话一说出来,工匠们就爆发了剧烈的欢呼声,虽然他们的月俸在计件的模式下,收入十分可观,但谁又会拒绝多出来的奖励呢。 朱祁钰拍了拍手,让高兴的工匠都安静了下来,才道:“但是,可不能落下该有的工作。” 奖金之所以是奖金,那必然是超额完成任务才有的奖励,按部就班的话,那应该称之为工资。 闻言,工匠们都笑了出来,他们自然知道是如此。 朱祁钰来一趟工厂,视察了各处,留下了一张新图纸,供工匠们研究开发,之后也就没有其他什么事情。 勉励的话,不用朱祁钰来说,这些都体现在工匠的月俸上面,打鸡血什么的,朱祁钰并不是很在行。 从工厂里出来,吴老头跟在朱祁钰身后,将其送到大门口。 “吴老,一把年纪了,也别老是想着拼,世界是年轻人的,总要找个合适的继承人。” 朱祁钰停下脚步,转身对吴老头说道。 这种话在那种对于权力有着极度渴望的人来说,就是劝退,吴老头可不是这样的人,他知道,这是眼前的人真的觉得他该回去享清福,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了。 “还行,老头子我还能撑段日子,这也入了冬,过年就回去庄子里看看那些娃。” 粗糙且布满皱纹伤痕的手抬起来抓着头发,吴老头深知西山工厂的关键,他自己的年纪也大,跟不上家主的脚步,也很想帮家主物色出一个最为合适的人。 “好的,您老可得注意着点身体,别太累了。” 与吴老头相处,朱祁钰像是面对慈祥的长辈,这些人可不是看自己风光才跟自己的。 翻身上马,朱祁钰回头再看一眼吴老头,不知道是不是老人都老得很快,眼前的吴老头,比起当初庄子里那个苍劲有力的老人,显得更加佝偻了。 从工厂回到山脚下的工地,在半山腰处,透过树林缝隙就能看到袅袅的炊烟。 食堂的桌椅被搬到了木棚里面,中间放着铁锅,底下放着炭炉,而铁锅中,滚烫的羊肉骨头汤就跟岩浆一样,咕噜噜冒着泡泡。 朱祁钰没有出现,他们当然不敢先用餐,所幸圣人没让他们久候,回来的正是时候。 走入木棚,就能闻到空气中的美食香味。 稍微扫视一下,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坛酒,都是朱祁钰带过来的。 “别光看着,都坐,都坐。” 朱祁钰随便找了个位置,离开时他就嘱咐过,不需要将自己和工人的餐食区分开。 这样的场景,让朱祁钰都感觉自己是在吃大锅饭。 坐在朱祁钰身边的是舒良和神武卫千户,剩下的是军医、医生和工人。 刚落座,朱祁钰直接挽起袖子,伸手从羊肉锅中捞出一根羊排骨,加了汤水挂在排骨上,滴落到桌面。 羊肉已经煮的滚烂,稍微用牙齿固定羊肉,手抽一下,骨肉分离,鲜美的羊肉就落入口中,羊膻味很轻,味道十分鲜美。 “爽。” 朱祁钰忍不住抬头,呼着热气,大声赞叹。 看到圣人都如此放开,众人也不再拘束,纷纷动起了筷子。 第831章 引导 雪花落在木棚的草堆上,逐渐形成一层薄薄的积雪,而从下方冒出的水蒸气,让积雪融化,再因低温而缓慢结冰。 朱祁钰吃得满嘴流油,还时不时和桌边的人搭话。 “现在京营里的病患多吗?” “回陛下,寻常风寒感冒并不多,不过,训练时的跌打损伤倒是不少。” 军医闻言就放下骨头,擦嘴回应道。 “要严格遵守卫生纪律,从天花这方面你们就要了解,脏乱所产生的那所谓的外邪,是很多疾病的根源。” 朱祁钰随意说着,目光扫到了医生中的李言闻,就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那些小虫应该从显微镜里看到了吧?” 一直在注意圣人的李言闻,被圣人的目光点到,也和军医一样,放下筷子,道:“回陛下,看到了,学生还画了许多图册。” 闻言,朱祁钰不由得挑眉,这类图册,其实和寰宇通志差不多,一个是记载地理,一个是记载生物。 “不过,那什劳子八万四千虫,可不是代表佛陀的佛眼就能看到小虫,他们不过是借用一钵水来比喻一花一世界,比起念咒,把水烧开才更加安全。” 毕竟很多人将这佛语和科学联系在一起,造成后世佛学中曲解了科学的尽头是哲学这句话。 朱祁钰可不想要一个疯魔的医学家。 被圣人这么提醒,不管是军医还是医生,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便是为何陛下要推行喝开水的原因吗?” 李言闻好奇问道。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如此,比起小虫,朕更喜欢将其称之为细胞,像天花这类瘟疫疾病,归根结底就是病细胞引起,如同菌子吸附于树木之上,从树木中吸取养分,而后开枝散叶。” 顿了顿,朱祁钰看向众人,继续道:“若是仔细观察菌子,你们便会发现,菌菇种子十分细小,肉眼不可见,随风飘散后,依附于树木或是落叶堆发芽,是否很像瘟疫疾病传播?” “所以,疫气之感中的疫气,其实并非什么外淫,而是真有看不见的细胞从人体呼出,从而进行传播。” 在场不管是医生还是军医,都有接受一定程度的医学教育,所以一下子就理解了圣人所说的话。 公孙泰虽然没有和圣人坐同一桌,但从圣人开始说话,他就一直竖着耳朵听。 当即,他就站起来,震惊说道。 按圣人所说,那么什么外邪外淫,都可以得到解释,也就是为什么他们防疫的时候,一定要遮掩住口鼻,如此便能一定程度上避免被感染。 “是极,还有,尔等所学烫煮刀具器械,乃至布条,便是因大多此类细胞,无法存活于高温之中。” 朱祁钰转头,看向公孙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这小小的举动,立刻就让公孙泰的脸色潮红,身子骨不由得挺拔了一些。 “宋时集验方中有载,每欲出时,用雄黄一桐子大火上烧,烟起以熏脚绷、草屦之类,及袍袖间,即百毒不敢侵害,邪祟远避,其中是否也证明烟熏有消毒之功效?” 公孙泰当然没有立马就满足,旋即就引经据典开始请教。 可朱祁钰是什么人,只听明白了烟熏,而他也仅仅知道艾叶有抗菌功效,被广泛运用于消毒隔离,后世的临床试验也表明了,使用艾条熏蒸空气消毒比自然通风、动态空气消毒机消毒更具优势。 “两者有差别,但是高温杀菌更为彻底。” 朱祁钰说着,就拿起筷子夹菜,道:“此中奥妙,需要尔等去探索,朕知之不详。” 虽然听到圣人这么说,但在场的军医和医生们可不这么认为。 相比医书中的晦涩描述,圣人言语更加清明,些许交流,就让他们受益匪浅。 于是乎,军医和医生纷纷起身,朝着圣人行师礼,道:“学生受教。” 朱祁钰可不管他们受教了什么,摆手说道:“都快用菜,别凉了可不好吃。” 对圣人行师礼可不是什么不讲规矩的事情,朱祁钰本来就是医学院的荣誉校长,自然受得起。 这方面,便是朱祁钰和其他皇帝的最大区别。 除开国皇帝外,守成皇帝多是学那什么制衡之术,什么一个大棒一个枣,可朱祁钰不同,他本身就涵盖了士农工商,到如今,也就还未有人为他着书立作,否则朱祁钰的学说早就是大明的国学了。 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朱祁钰,并不是事事都自己研究,而是用自己的眼界和思维,引导着那些更有能力的人走向正确的方向。 而这样的做法,无疑会让这些人将他视为师者。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除了传道,授一些业和解一些惑,朱祁钰做起来,有着皇帝身份,可比其他人还要轻松的多。 那些旁边的工人,有的都忘记了吃食,看向圣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 难不成当皇帝的都能通晓百事? 可是以前的皇帝好像十分愚蠢,拍脑门就决定事情,比如这位圣人的前任。 关于朱祁钰的传说,他们中听说了不少,正是因为如此,现在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让工人更加吃惊。 是了,只有这样的圣人,才会体察民情,才会传下育苗之法,才能让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朱祁钰都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觉间,拔高了百姓对于皇帝的标准。 在此之前,这些工人有的甚至连皇帝都不知道,只是想着要是能吃一口饭就行。 不过,就算朱祁钰知道了也不在意,只要想要扫盲,不想让百姓沉浸在奶头乐中,那么对于政府的高要求是必然会产生的。 “咦,光顾着吃肉了,这酒都没喝。” 朱祁钰看到那未开封的酒坛,立刻起身就要去取。 送过来的酒也不多,分出去也就是每人一两碗而已, “陛下,让学生来。” 医生们立刻起身,他们在场,怎么能让圣人老师自己倒酒,这得多失礼。 看到多人争着要帮忙,朱祁钰也就笑着没有拒绝,这都是对方的一片心意。 第832章 崩溃的许三郎 和乐融融的西山工地,热情融化了初雪。 水滴来不及从大棚顶上的干草滑落,就被新落的雪花拦住了去路。 席间有了酒水,让不少人的脸颊发红,泛着微醺。 朱祁钰倒是没什么变化,身份摆在那里,这些高度醇香白酒,他只需要碰一下唇就行。 而与西山工地不同,京城医学院内,一个人赤身裸体的被绑在洁白的病床上,四肢被张开固定,整个身体呈现成大字。 被固定的头部,只有双眼透露着惊恐。 鲸鱼油灯散发着比阴霾天气更加强烈的白光,聚焦的光线通过镜子,在房间中划出一条折线,最后照在了病床上的身体上。 “枪伤恢复的还行。” 三人围着病床,脸部因为戴着口罩和头罩而只留着一双双眼睛。 “避开这些结痂处,先从胸膛开始吧。” 冷漠的声音,似乎不带着丝毫的情绪。 传入许三郎耳中,冰冷刺骨的寒意让他的皮肤都生起了疙瘩。 “手术刀。” 其中一人抬手,帮忙立刻有人递上了刀子。 刀子是许三郎没有看过的款式,不过四寸长,通体笔直,仅头部开刃,在光线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许三郎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虽然没有被敲晕,但连扑腾的能力都没有。 那冰凉的刀尖,随着医生的动作,慢慢靠近许三郎的皮肤。 他无法感受到凉意,可是,皮肤犹如感应到了一般,在刀尖尖前,鸡皮疙瘩聚集起来。 这在医生们看来,是极为正常的反应。 身体所能感受到的,有时候大脑并未分析出来,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注视,受注视者都不用回头,就能发觉,如此被称为第六感。 不过,这种体感很快就被一丝冰凉所替代。 刀尖划开皮肤,锋利的程度,让许三郎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觉得自己身体的某处好像凉了一些,再就是温热的液体流淌到了皮肤上。 “呜呜呜。” 为了避免罪犯在手术期间咬舌什么的,许三郎的牙齿被铁架给固定住,开阔的口腔还塞着布,导致了他话语无法清晰表述。 现在他是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为什么要听信他们的话,为什么自己当初会觉得这是英雄作为。 原本,许三郎还以为,只要不说出来,那么自己最多是经受严刑拷打,却不曾想,对方根本不在意,当初那个阉人说的是真的。 血液的流出,十分真实,身体被细心划开一道口子,随后又是一刀,几刀之后,就画了一个长方形。 那持刀的医生抬眼看了许三郎一眼,随后又看向身边的助手。 这一眼,许三郎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助手会意,递来盘子。 医生的目光回到伤口,随后手术刀改平,慢慢划开了皮肤和血肉的连接。 疼痛袭来,许三郎本就张开的嘴,想要大声喊叫,但声音被布隔绝,只能再一次发出呜呜声。 一块完整的皮被取下,医生将其放在盘子中,随后又从盘子里取出一张已经被裁切整齐的黑色皮肤,放在那血红的伤口处。 “完美。” 医生不由得感叹,随后对身边的人说道:“你来缝合。” 闻言,另一个准备就绪的人与其换了位置,看了泪流满面的许三郎,笑道:“很快的。” 针不是笔直,而是弯成半圆,一端已经接好了羊肠线。 犹如一个出色的绣娘,针线在医生手里快速穿梭,很快那四四方方的伤口就封上了黑色皮肤。 “本以为狗皮和人皮的质感不一样,没想到缝上去能如此贴合。” 完工之后,医生们开始相互讨论了起来,还不忘为许三郎擦拭伤口,连带还有消毒。 “三郎,该喝药了。” 助手从旁边取来保温的汤药,这是消炎的药方。 取下堵嘴布,没等许三郎发出声音就直接灌了下去。 整场手术,虽然许三郎是罪犯,但医生还是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努力让许三郎不要死。 许三郎喝完药,立刻就大喊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闻言,三个医生齐齐皱眉,彼此对视了一眼,就有一人直接退出了手术间。 而另一个医生直接上前,再次堵住了许三郎的嘴,毕竟,他们只是医生,可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打听的。 没多久,还在休病假的兴安就来到医学院,进入了手术室。 “见过中官。” 在场医生朝兴安行礼,而兴安点了点头,朝医生们说道:“还请诸位医生回避一下。” 虽然对方是医学生,但兴安可没有失礼,惹谁也别轻易惹医生。 在医生走后,兴安慢步走到病床旁,好奇打量了一下那块黑皮,就算是他,也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但是,对于刺客,就应该如此,暗杀者不配当人。 示意左右厂卫,就有人上前取出那堵嘴布,许三郎也认识兴安,毕竟在城楼的时候,是兴安拼命扑倒的圣人。 “蒲氏。” 许三郎能开口后,就立刻脱口而出。 兴安没有过多的反应,仅仅是皱了下眉。 “大人,真的,小的没骗大人,真是蒲氏唆使在下。” 受够了这样表情的许三郎,整个人都崩溃了,好像不管他说什么,这些人都显得十分不在意。 泪水和鼻涕相互交融,许三郎的语速加快,道:“小的以前在粤地讨生活,做的便是走海泛货,而后才被送到京城,蒲氏经营闽粤之地已久,小的也以为其败逃后,小的就不需要再做那些事,可是,不久前就有人再次找到小的,让小的引起白莲教与朝廷的争端。” 兴安一直沉默听着,脑海中不断提取关键词。 “谁找到了你?” 许久后,兴安才开口问道。 “不知道,小的真不知道,对方没有露脸,是拿着信物来见小的。” 现在的许三郎,可以说是有问必答,已经不管不顾了。 “那你为什么敢做?” 兴安再问。 这个问题一出来,那许三郎的目光都有些空洞了,喃喃道:“小的一家老小,都在他们手中,现在只怕也是遭遇不测了。” “哦。” 兴安淡淡说道:“还有什么事吗?” 第833章 求死不能 倒不是兴安不信许三郎所说的话。 但是,不管是蒲氏还是白莲教,其所牵扯众多,内部本身就极为复杂。 “小的本就知道此趟必死,就请大人给小的一个痛快。” 这样的折磨,简直生不如死,许三郎不过是个小吗喽,知道的也十分局限,只是不想再遭受下去。 “知道与蒲氏有联系的都是什么人吗?” 兴安主动开口引导发问。 可面对兴安的问题,许三郎只能开口说道:“蒲氏在南方并不一定是蒲氏,但都散金交际,有着乐善好施的名声,小的也不知道。” 随后兴安又是抛出了许多问题,但许三郎都是知之不详。 就是这样,所以不管是圣人还是大太监,对于许三郎都不怎么在意。 因为他们知道,要是名人,或者是拥有一定名气的人,做事情容易查到,最怕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混混愣头青,这种人利用起来简单,但很难成事。 而这个许三郎就是如此,其根本目的,并不是要刺杀皇帝,而是在皇帝心里埋下种子,就如同汉武帝的巫蛊之祸一样,生起疑心,展开杀戮。 如此朱祁钰所聚起来的势,就会被慢慢瓦解。 到了某个阈值,就掀起民怨,将圣人推入深渊。 这样的做法,期间可以掺杂下毒、攻讦、党争等等手段,但前提是圣人必须遵循那帝王心术。 像朱祁钰那种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可是有着伟人的智慧,本身的战略定力,就不是寻常人所能理解。 兴安眼见也问不出什么其他的事情来,就直接离开。 “大人,大人!小的知道的都说了!大人!求您,求您给小的一个痛快吧。” 许三郎大声嘶吼着,盼的不是生,而是死,可就算是死,他也求不来。 行为成本之高,让许三郎肠子都要悔青了,比起杀全家那种,这类自身就遭受惨不忍睹的待遇,只有他能亲身体会。 兴安走出手术室,外面还有医生在等候,毕竟他们还要处理患者手术之后的休养。 “处刑前,别让他死了。” 留下一句话,兴安就离开了医学院,前往景仁宫。 闻言,医生们没有什么感觉,对方是刺杀圣人的罪人,整个医学院都承了圣人的恩惠,对于许三郎的下场,都归结于咎由自取。 至于兴安口中的处刑,对于许三郎来说,现在已经是在刑ing了。 朱祁钰在西山吃了个半饱,最后在工人和医生等人的依依不舍中离开。 只要是发自肺腑的感情,旁人都是能感受到的。 卫兵们虽然没有参与宴席,但也受到感染,目光追随着那离去的车队,眸光闪着明亮。 时间的安排,朱祁钰自然不会在外过夜,保证自己的安全,也是为了保证大明的安稳,这是皇帝应该有的自觉。 坐在马车之中,脑海里闪过那一个个患者,还有那些摆放整齐的骨灰坛,朱祁钰十分无奈地摇头。 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事情,时代的沙,个人的山,那是对活下来的人而言,至于死去的人,他们连山都感受不到,就已经被伤病给收割了生命。 而死者,能记住他们的,也仅仅是他们各自的亲人,甚至连发出的声音都会淹没在生者的笑声中。 入城也是入夜,挂起的红灯笼,昭示着京城以前的生活正在回归。 百姓脸上洋溢着笑容,那些迎接初雪的孩童声传入车厢内。 路边是清扫的薄薄积雪,洁白的雪堆被泥污沾染了。 可就算如此,还是有许多孩子围在雪堆边上,一边笑着,一边抓雪,在手中塑造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景仁宫也披上了银装,在烛灯下反射出些许了晶莹。 刚入宫,朱祁钰就看到了原本休假的兴安,不由得挑眉,微微侧头,道:“怎么还不休息。” 闻言,兴安微微躬身,道:“谢陛下挂念,臣身体已经无碍,今日恰巧厂卫传来消息,说是那许贼子开口了。” “哦。” 朱祁钰应了一声, 道:“那你也是休假,这是自愿上班?” 反正那种小吗喽,就那箭术,本身就是用来抛弃的,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才奇怪。 兴安没有在意圣人的奇怪词汇,如实道:“正如陛下所言,那许三郎也不过是吐出了与蒲氏相关,欲想挑动陛下与白莲教相争。” “不管,白莲教非合法宗教,现在整个京城百姓都认为是白莲教刺杀朕,哪能放任其继续哄骗无知百姓。” 朱祁钰摆了摆手,继续道:“至于蒲氏,安南使臣还在京中,回去让他们处理,到时候再看。” 对于蒲氏和白莲教,处理方式是不同的。 交趾黎利改年号顺天,建国号大越,从朱瞻基手中将交趾给分裂了出去,但并不代表大明就无法控制安南了。 就不要说现在他们十分渴望的疫苗,光是琼州府对安南就能形成威胁。 只要在离安南近的地方画个圈,让交趾百姓感受到差距,迟早也会有心向大明的人举起大旗。 现在的安南可没有经历过红色的洗礼,豪族黎氏终究属于豪族,大明离开后,都不需要想,经历过开国之君后,百姓的生活一定在水深火热之中。 “是,陛下。” 兴安闻言便垂首回应,圣人从来就不会被那些贼人牵着走。 “好了,你休假还有两天,赶紧去休假吧。” 对于兴安这个卷王,朱祁钰十分体贴的提醒了对方。 兴安侧头看了舒良一眼,才说道:“是,陛下。” 今天是因为舒良跟着圣人去西山工地,而缉事厂,他们两人都有一定的权力,在找不到舒良的时候,自然找到了兴安。 有舒良在,兴安也不会担心对方服侍不了圣人,也没有什么好借口能拒绝,便应了下来。 现在朱祁钰的近侍除了舒良和兴安,剩下的是属于还在实习期的内官,这实习期可不是两三个月,毕竟服侍皇帝,有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没有个一年,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过了实习期。 第834章 罪有应得 许三郎被装上笼车的时候,满含热泪,那不是惊惧畏死,而是觉得自己终于能死了。 好奇的围观者们,看到又哭又笑的犯人,第一感觉就是对方疯了。 “你们懂个屁,这医学院是地狱,是无间炼狱,你们都是恶鬼,恶鬼。” 精神已经失常的许三郎,对着围观的百姓大声吼叫,并且控诉着自己的遭遇。 所有人听到许三郎的控诉,并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对方刺杀圣人,不管在医学院里面遭遇到了什么,都是罪有应得。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总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得知消息之后,也感到一阵恶寒。 阴暗的人总是害怕阳光,所以才有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说法。 护刑衙役接到了上面的命令,并没有堵住许三郎的嘴,放任其随便叫嚷。 医学院不定期会抽选一些死刑犯,而且都是那种大凶大恶之徒。 对于这些人的遭遇,狱卒也有些猜测,彼此间喝酒吹嘘,交流起来,自然而然就传播了出去。 毕竟也没人给他们下封口令,再加上,如果真要瞒着,也就不会让他们知道了。 因而,现在许三郎多是让不少人确定了猜测。 车队缓缓前进,给了许三郎许多发挥时间。 刑场多是固定的,就是在闹市,而京城最热闹的也就是西城了。 西城已经架好了台子,百姓围成半圈,边上留着缺口,便是笼车队伍进入刑场的道路。 许三郎被押解着踩在木板上,依旧是那又哭又笑的疯癫样。 就算是头被按在木桩上,那喋喋不休的嘴依旧没有停下。 “哈哈哈,哈哈,快,快动手,终于可以死了。” 刽子手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离谱的要求,转头看向监刑官,而监刑官看了看天空,再看向一旁大声唱着许三郎罪行的言官,旋即收回了目光。 死刑犯的流程必须走完,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人该死,必须死。 不过,也没有让许三郎等多久,当太阳爬到了一天的最高点时,监刑官扔出令牌,大喝一声:“斩!” 百姓们都目不转睛看着,那刽子手直接取出小刀,扎入许三郎的脊椎。 这一刻,许三郎仅仅感觉脖子后面一疼,随后脖子以下的身体就没有了知觉。 但是,他依旧在笑,越笑越大声,又不知不觉间变成哭声。 许三郎的一切情绪都不会影响到刽子手,那高举的屠刀,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停下来。 随着寒光闪过,鲜血划出好看的弧度,直接落入了准备好的木盆之中,头颅在屠刀落在木桩上发出砰的一声后,最先掉到木盆里。 那空洞的目光直视了阳光,视野变成一片鲜红。 以往还会等收尸人,但现在不用了,要收尸可以去找刑部衙门。 在行刑完毕后,监刑官又等了一会儿,才带着人离开,而后就有人出来,开始清洗血渍。 西城虽然也是刑场,但是斩首是威慑而已,对于街道卫生还是要进行及时处理。 随着洗地人的出现,也预示着刑罚结束。 与此同时,石亨也到京城,在收到召令后就马不停蹄回京。 一路上,他也是得知了一些京城的消息。 可到了京城,却看到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驾马在街道上,随着马车道路前行,石亨可没有在京城内吹风得意马蹄疾的想法,毕竟他的特权之中可没有包含这一项。 石亨离开京城时,道路可没有这么多的规矩,他能发现,也是因为石亨细心。 武将回京的第一件事多不是回府或者面圣,而是需要前往五军都督府登记述职。 在于谦暂管五军都督府时,这项职能被归到了兵部,现在于谦脱离出去,权力收回了朱祁钰手中。 如此,朱祁钰就变成了意义上的大都督。 而五军都督府的中、左、右、前、后,各都督彼此平行,互不统辖。 在都督府衙里,石亨登记了自己的身份,上交了兵符,从这一刻起,他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可以去景仁宫,向他的直属领导汇报。 景仁宫。 石亨被内侍引导至会客厅内,等候面见圣人。 对于圣人召回自己,他不知道原因,最多的猜想,就是哪里又有战事,需要他做出调整。 没等多久,朱祁钰就来到会客厅门口。 一声“陛下驾到”,让石亨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末将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随着石亨单膝跪地,朱祁钰上前,欲要扶起石亨,道:“石将军辛苦了。” “不辛苦。” 石亨见圣人竟然扶自己,连忙起身,不敢让承如此大礼。 “先坐吧,这是刚回京?吃了吗?” 朱祁钰一边走向座位,一边朝石亨问道。 闻言,石亨也自己落座,回道:“回陛下,方才去都督府上交兵符,路上买了吃食吃了些。” “说说现在江南情况吧。” 朱祁钰坐直了身体,身边的兴安立刻安排上了白纸和笔。 “是,陛下。” 石亨也是坐着半屁股,身体笔直,双手放在大腿上,开始讲述起整个江南各卫所的情况。 而朱祁钰则是边听边记,江南各地豪族多如毛,因而卫所糜烂的程度比北方更甚。 军户是世袭,原本的想法是随着军户繁衍,那么大明只会有源源不断的兵源。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当兵有饷领,并且地位还不能太过下贱。 而现实大明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当兵不仅在战时还要冒着危险搏杀,就算是平时,也要被将领欺压,甚至自家的田地都被这些人侵占,有时连吃饱都是一种渴望。 在各种因素的相互加持下,当兵就没有丝毫意义,从而逃户也就变多了,军户中的缺额也多了起来。 卫所为了填补空缺,自然就要抓一些人,从而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石亨说完之后,喝了口内官上来的热茶,叹了口气,道:“募兵制倒是可以解决问题,但是,末将其中也发现,若是无法监督,底下甚至可能强行抓壮丁。” 圣人所问,石亨当然不能只答,还要举一反三说出看法和问题。 第835章 坚决拥护圣人的石亨 大明的卫所,其实也是为了保障各城池的安全。 在后世,各省也是有部队驻扎,甚至每个县都有武装部,其本质和卫所差不多。 而因为交通的便利,从反应速度上,就不需要像大明这样,每天都要维持一个庞大的军队数量。 当然,后世的一些解决方法也是可以借鉴的。 武警消防就是一种很好的方式。 “朕知道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没有将想法告诉石亨,反而说道:“朕欲成立军机处,选五军部分都督在军机处兼任,助朕处理军务,不知石将军以为如何?” 闻言,石亨愣了一下,这事还问自己干嘛? 这都回来了,难不成自己反对就能出去? 不过,协助圣人处理军务,这不是兵部的责任吗?现在落到他们这群武将头上,那些文臣能同意? 石亨思索着,但想到了于谦,再偷偷看了朱祁钰一眼,想必两人应该是商量过的。 “陛下是想让末将兼任?” 想了想,石亨还是决定斗胆问一下。 “倒也不是,主要看你,是想领兵作战,还是想当个参谋。” 朱祁钰点了点桌面,继续道:“石将军也知道现在军队作战已经非以往可以比拟,火枪与火炮的革新,必然对于战阵有着巨大的影响。” “往后,高级将领自然是无需冲锋陷阵,更重要的便是对于战事的分析,避免朝廷或是朕发生误判,简单来说,军机处注重大战略,所涉及自然是大兵团战场。” 这样的说法很简单,其实朱祁钰早就这么做了,只不过当初无专官,无衙署,仅仅是一个会议室而已。 “战争会议院!” 石亨开口,旋即捂住了嘴,垂首道:“陛下远虑,非末将可及,若是陛下有需,末将自无不可。” 可以说,军机处所涉及的是大战场,就像石亨在指挥海军的时候,也不会自己冲上去拿火枪去打,作为最高指挥官,随意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是不智的行为。 更何况,战场千变万化,很多时候,都需要指挥官不断调度,要是紧急情况,找不到指挥官,那么军心必然混乱。 石亨是善兵之将,从中自然感受到了军队的变化,那种武将领军冲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听到石亨失口,朱祁钰也不在意,本来就是过渡之用,参与过的人能发现也是正常。 “嗯,那朕问你,若是大明全军皆装备火枪火炮,可还需维持当前的百万大军?” 这时,朱祁钰才开始转入重点。 拥兵自重的将领,自然是想要自己控制的军队越多越好,反正军饷都是向朝廷要,而军心向自己,何乐而不为。 石亨顿时警觉了起来,在涉及军队的事情上,石亨肯定不能怠慢,而听圣人的意思,是想要减少军队的数量,这可不是小事。 想必,这才是自己被召回京城的重点。 “陛下,若是装备火枪火炮,各地驻军皆可缩减,若在弹药充足情况下,就算敌军十而围之也无用。” 当初圣人不计前嫌,让自己戴罪立功,而自己对圣人的帮助很少,现在,石亨自觉是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 “兵贵精而不贵多,以如今火器更迭,比起人数,火力更为关键。” 石亨开始分析起了现状,表示了自己是坚决拥护圣人的决定。 闻言,朱祁钰很满意石亨的态度,微微颔首,道:“石将军说的是,朕此番还召回了陈懋和王骥,如今时候尚早,二人皆未回京,到时候还需要再议,你一路风尘,先回去好生休息一番。” 对于石亨马不停蹄就过来,并且态度十分让朱祁钰满意,那么就不需要再多留了,反正这事的两个主要将领都还没来,给石亨通风之后,让其回去好好思考更好。 “谢陛下。” 石亨起身垂首,随后倒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了会客厅。 等石亨走后,朱祁钰整个人都靠在椅背,揉了揉眉间,打了个哈欠。 景仁宫内的人,身体都在逐步恢复,而朱祁钰,自然而然要补交一些皇粮。 “陛下,那许三郎已斩首示众。” 兴安上前低声说道。 朱祁钰只是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哈欠,道:“那医学院的消息放出去了吗?” “回陛下,那许三郎似乎疯癫了,沿途叫嚷,将医学院喻为炼狱,疯言疯语,现在市井里都传着呢。” 似乎是兴安在答非所问,但其实两人说的是同一件事。 “咦!” 朱祁钰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疑,这许三郎倒是无形之中配合了他原本想要的动作。 比起自己散出的谣言,受害者的话更加有说服力,剩下的,自己只需要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就行。 这样的行为是必须的,并不是朱祁钰要自污,而是行为成本需要让人知道,特别是半知半不知的情况,才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否则,光是受害者知道的话,那死了就真的是白死了。 “倒是在死前做了件好事。” 朱祁钰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走了,午休了。” 扭动了两圈腰,让骨骼得到了舒缓,抬腿走出会客厅,朱祁钰也算知道了什么叫做小别胜新婚,那可是太胜了。 兴安知道这一些,但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只能安静跟在圣人的身后。 如今京城已经取消了封城,但种痘依旧持续,除了京城住户,还有那些来往的人,主动向那些固定点报备,也是可以免费种痘。 毕竟种的人越多,疫苗才能越多,同时提供给医学院研究的样品也能更多。 当前研究牛痘的主要方向是牛痘的保存时间,既然是时间,当然也需要时间去验证,而验证是否有用,自然就落在了那些死囚身上。 另一边,天津也开始种痘,第一批便是军港的海军,为了赶快恢复身体出海,和让百姓们亲眼看见种牛痘,知府衙门自然是配合。 藤原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五个倭人,外加自己的护卫,凑够了十人,也前往了天津,准备随着朱仪一起出海。 第836章 疫苗又有何用? 天津大沽口。 海边的阳光和风浪似乎很容易让人晒黑。 原本还是白白胖胖的朱仪,短短在两个月余变成了皮肤黝黑且粗糙的大汉。 他和范广一起,站在列队的士兵旁,看着军医割开一个个士兵的肩膀,涂上收集而来的脓液。 “没想到,这苦恼华夏千年的瘟疫,解决方式竟然是以毒攻毒。” 朱仪搓着下巴,好奇看着眼前的一切,而他的肩膀,也缠着纱布。 “如此功绩,若是那民间的人,必然塑金身,立神庙,百姓争相传唱。” 范广开口说道,其意思很简单,便是现在民间似乎对于圣人产生了一种理所应当的情绪。 这在范广看来就很不好,圣人不仅是皇帝,是他的领导,还是他的老师。 闻言,朱仪摸了摸鼻子,有些话,他可不好说。 当今圣人皇帝的功绩,可以说是震铄古今,和列位开国皇帝一样,在这样的皇帝面前,可没有什么功高盖主。 要什么样的功劳,才可以盖过这样的主。 但是,也同样,有这样的皇帝,手底下的人才可以尽情去立功。 朱仪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从郕王到皇帝,那位圣人手中握着天底下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东西。 那些东西,放在天下,谁看了都会动心,都会想抢,可是,谁又能从像自己这样的人面前去抢圣人至尊的东西。 归属感是很奇怪的一种情绪,朱仪原以为,自己堂堂一个勋贵后代,努力混吃等死,努力生孩子就行了,毕竟那些想要露头的,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毕竟,时代是机遇,那些人所追随的皇帝,没有多少自己的能力,空有一个皇帝头衔,不仅是别人会产生异心,就连皇帝本身也都会疑神疑鬼。 “圣上功德无量,京城没有大肆宣传,想必也是圣上的意思,某可听说了,百姓家中为圣上立长生碑的,就有不少,那些个寺庙,之所以门可罗雀,便是因为百姓觉得,拜那虚无缥缈的神只,还不如让圣上活得久一些。” 朱仪思索再三才说道,身边这位可是圣人的死忠,而这种死忠,不仅在高级将领,更是在底层兵丁之中。 多少皇帝坐着位置,而底下兵丁甚至百姓都不知道那位置坐的是谁。 这样的区别,在帝国末期更为明显,所以才有人得出结论,一朝天子一朝臣,百年王朝,千年世家。 闻言,范广瞥了朱仪一眼,道:“现在倒是会隔空拍马了。” 朱仪讪笑,摇了摇头,正当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就有士兵过来通报,兵营外,知府衙役带着倭人求见。 “也不知道此趟去倭国,多久才能回来。” 转头看向大海,踏出国土的思绪接踵而至,朱仪忍不住感叹道。 “说的好像你能一直待在倭国似的。” 范广白了一眼,随后对士兵道:“让他们等下,我等过会儿过去。” 外邦人自然不能进兵营,但是知府衙役带来倭人,而且还是要求见军营最高指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人是圣人授意过来的。 没多久,两人就来到军营门口,那知府衙役见范广和朱仪,便行礼道:“参见两位将军,如今天津事务繁忙,知府大人诸事缠身,命卑职带倭国使者前来,并奉圣上手书一封。” 说着,衙役就双手地上了信封。 范广点了点头,接过信封后,确认了信封上的封蜡没有丝毫损坏,才当着众人面拆开,看了眼信中的内容,又抬头看了看那些跟在衙役身后的倭人。 为了运送牛痘疫苗,采用人体运输的形式,倒是有些新奇。 看完后,范广又将信纸递给朱仪,毕竟出海的人是他。 除了负责承载牛痘的人,还有几个就是像武藤太郎这些要跟随朱仪回倭国,充当大明与藤原家的中介的人。 “事情,本将知道了,尔等就现在军营外等候,本将会安排住宿,如今军中正在接种疫苗,出海需要等士兵恢复,到时候自然会带上尔等。” 范广的话十分直接,大明士兵可不是载体,他们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出海,而眼前这些倭人,那不过是药罐子装药而已。 通事翻译了范广的话,而那些倭人都弯着腰,低着头,不管是自己的少主还是大明的将领,在他们面前,这些倭人的腰都是挺不直的。 武藤太郎在范广说完之后,抬头看了看范广以及把守兵营的士兵,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武士。 两者之间的差距越发的明显,一个是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军姿军容都散发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而另一个则是低眉顺目,卑躬屈膝。 心里虽然泛酸,但武藤太郎还要朝着范广行礼,用着不太标准的大明官话,道:“谢范将军。” 这样的一支军队,一旦登陆倭国,或许整个倭国的军队和武士都无法抗衡。 但,毕竟符合家主的利益,那也就符合他们武藤家的利益。 至于其他,武藤太郎就没有多想,通敌卖国什么的,那可不是他武藤家所考虑的事情。 朱仪看完了手书,不得不感慨,倭人骨子里有一股狠劲,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做出决定,而且还恳求将这些药罐子务必送到藤原家族,其中所包含的意义就不言而喻了。 那所谓的藤原氏,要在倭岛垄断天花疫苗,利用疫苗去收拢人心也好,去招兵买马也罢,想必等自己登陆倭国之后,藤原氏就该不安分了。 朱仪收回了目光,倭人的死活,他可不在乎,反正圣人就让他不必考虑倭国的百姓,给了他在倭国那么大的权力,甚至对于蓄奴都没有限制,可见圣人是多么不喜欢倭人。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翻了过去,范广宣布之后,武藤太郎他们就被士兵引导着离开,而朱仪就跟着范广回到军营之中。 “倭人不愧是知小礼而无大义,比起根绝天花,他们更想要控制疫苗。” 没走多久,范广就开口说道。 “这有什么。” 朱仪挠了挠头,道:“这疫苗,若是没有天花爆发,又有何用?” 说着,两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第837章 退伍再就业 阴谋论这种东西,每个人的脑中多多少少都能联想到一些。 当范广和朱仪都意识到了疫苗在什么情况下最有用的时候,自然就能联想到投毒什么的。 只不过,交流也就仅此而已,毕竟,投毒瘟疫的话,作为将领倒是知道一些,而投毒天花,要如何操作,就有待商榷了。 复杂的阴谋是很难成功,而越简单的阴谋,则越容易实现。 “难怪要接种之后才出海,这要是那小岛闹天花,不得…” 朱仪双手握拳,又放开,将自己的声音压低了一些。 “与我等无关。” 范广拍了拍朱仪,道:“如今大明也就租了长崎,长崎以外发生了什么,都与我等无关。” 话语中的意思很明显,就是避免朱仪什么时候正义感爆棚,在外邦当什么英雄。 “某自是知道这些。” 朱仪抬手捶了范广一拳,道:“某乃是大明成国公,撮尔小国,又岂是某能看得上的。” 人分三六九等很奇怪吗? 不奇怪,特别是现在。 范广抬眉,随后吹了个口哨,道:“倒是想知道,那倭岛上沐猴而冠的人勾心斗角是何种模样。” 闻言,朱仪也升起了好奇心,对于倭国的内部纷争,变成了看戏的心情。 与此同时,京营之外的天津,李贤说忙,那是真的忙。 毕竟调控各区之间种痘的计划,其中所涉及的各种物资调配和人力调动量极大。 而天津的政务人手自然比不上京城,很多事情都需要李贤出面,毕竟光靠着商辂这位同知,那得累死。 如今的天津,虽然发展没有高耸的城墙,但也像大多城市一样,分出了坊,也就是区。 各坊长可不是选举德高望重的乡绅,而是京营之中退役的士兵回归后,由知府衙门任命形成。 由于天津是新兴城市,能在这里抱团的人,很多都是以前黑恶势力,被打击的差不多之后,还有一些散兵游勇,自然坊长不能是那些与这些人有所牵扯的人,而受欺压的百姓,在见识过海军的组织纪律后,对于下放到坊的退伍士兵,也没有了以前那么严重的刻板印象。 李贤骑马在城市里视察,走访于各坊之中,不断问询各坊长对于各坊的了解程度,同时,若有什么情况,李贤如此的举动也能给那些百姓拦马的机会。 看着排列的长队,在那医护到天津之后,李贤才知道,种痘的方法并不难,麻烦的是收取脓液。 从医护的口中得知了京城的经验,本着学习先进经验的原则,李贤自然而然让商辂列出一份可行的计划书。 同时,李贤也寻求了驻扎在天津的海军军医帮助。 这放在以前,亲民官和军队配合,那可是稀罕事,但现在,李贤倒是觉得十分正常。 军队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天津和平稳定,而在医疗资源不够用的时候,军队里的军医,就是李贤最好的选择。 “知府大人,本坊物资充足,接种疫苗有条不紊,不过倒是接种之后,有些百姓误了工,因而多出了些劳工上的争端。” 一个坊长正在向李贤做汇报。 该坊长本是京营中的小旗,在于谦改革之后,过了一年,因为年纪的原因被优化,回到老家天津,才发现天津大变样。 这种剧烈的变化,对于他来说,十分陌生,顿时就能感受到生活的压力。 但是,退伍再就业给了他一条康庄大道。 一如当初圣人的承诺一样,当兵是光荣的,既然是光荣,那么就会给予优待。 而这个坊长,便是享受这种优待的第一批。 闻言,李贤点了点头,道:“若是工作不在此坊,那就与对方坊长商议,不行的话,就请些长老讨论,要是实在无法调和,就报衙门吧。” 这些坊长,基本上都属于有能力的人,特别是从军中学习到的经验,用在街坊之中,当前也是绰绰有余。 李贤也因此就不需要再让衙门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小事能调解就调解,能不到衙门,就不要到衙门。 并不是衙门要逃避责任,而是天津的扩张,人力捉襟见肘,只能以如此的方式去减少街坊的矛盾。 “是,知府大人。” 坊长习惯性立定了身体。 李贤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前来接种的百姓,他原本以为,让说服百姓种疫苗有难度,可是随着京城的开放,两地之间恢复了交流,就根本不需要他这位知府再多说什么。 京城来的百姓,吹嘘着自己可是种了疫苗,往后不会得天花,配合这样神气且自豪的话语,在冬天的温度里,还挽起袖子,一定要让人看看自己留下的疤痕。 这疤痕对于他们来说,不可谓不光荣,茶余饭后,都得炫耀一番。 所以,那些还没接种的百姓,也纷纷响应了知府的号召,从而天津就顺利展开了风风火火的接种疫苗计划。 “你这娃子,还没五岁吧?” 种痘的医护看着眼前挽起袖子的小孩,笑着点了点对方戴着虎头帽的脑袋。 “不嘛,不嘛,俺要种,俺要种,俺家哥哥都种了,为什么俺不可以。” 那孩子闻言,顿时就嘟嘴闹腾了起来。 可没等他继续大喊,就感觉自己的屁股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抱歉,大夫,孩子不懂事,各位见谅,勿怪,俺这就带娃子离开。” 一个妇人急忙拉扯着孩子,手掌不断落在孩子的屁股上,当然,打是不痛的,毕竟小孩的棉裤厚实。 “哥哥能种,我也要种…” 哇了一声,那孩子就哭了出来,涨红的小脸,泪水和鼻涕搭在一起,惹得排队的大人一阵哄笑,而那妇人见状就又打了那孩子的屁股几下。 “圣上说了,五岁以下不能种,你年纪还小,过了这个年才行。” 华夏自古喜欢引经据典,而对于大字不识多少的妇人而言,圣人是她匮乏的知识里最认可的存在,所以其言语自然变成金口玉言的天宪。 “可,可是…” 小孩子抽泣着,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但又不敢反驳,因为【圣上】这个词,让他能吃饱。 第838章 石亨拜会定国公府 李贤就在一旁看着,天津虽然是府,但市井生活其实和村里差不了太大。 街坊乡亲间的点点滴滴,别看那妇人打的凶,但是孩子也没受到多少伤害,打也是打给街坊邻居看的。 妇人看到了李贤,一身官服,很容易分辨。 顿时,那妇人就跪了下来,毕竟民在官面前,还是要矮那么一大截的。 而李贤大阔步直接来到了妇人的面前,将其扶起,道一声无需如此,随后看向呆愣在旁的小孩,笑道:“你这小娃娃可要听你娘亲的话。” 面对知府,小孩子心里紧张,但也不至于害怕。 在他的记忆之中,生活虽然苦了些,可也是越来越好。 四岁,熬过了最为贫苦的日子,现在自己父亲除了农忙,还能上短工,而娘亲也能在家里做一些手工,有了收入,自然生活质量在提高。 孩子的心思单纯,常常听大人说官吏不一样了,因而对于知府也有些好感。 “我,我会听话的。” 支支吾吾说了出来,孩子就躲到了自己娘亲的身后。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李贤开怀大笑,看向在场的人,道:“若是整个大明都种上疫苗,那么百姓将无惧天花。” 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便是根绝天花,这种事情,李贤以前想都不敢想。 “多亏了青天大老爷。” 听到李贤的话,又见到李贤身上的服饰,立刻就有心思活络的人站出来,对着李贤大喊。 百姓市侩,李贤看到不断有人附和着那个人的话,顿时就挑起眉毛,说道:“本官不过是推行而已,真正该感谢的,那是当今圣上,而且,这接种疫苗不用花钱,也是圣上体谅百姓疾苦,特意嘱托的。” 被李贤这么一说,方才那些喊青天大老爷的人就有些讪讪然,没想到这位大老爷,竟然没有摘桃子的打算。 要知道,地方官员乡绅,不少都会将一些功劳揽到自己身上,比如刚才要是李贤不说,而他们不问,就可以潜移默化的建立李贤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这种方式在任何时代都十分常见,毕竟百姓接受信息的渠道永远是单一的。 李贤的脸上一直都是笑呵呵的,他知道对方的心思,但是,这桃子,也不是你想摘就能摘的。 就算对仕途有利,但身处于天津的他,本身机会就极多,没必要掺和这种事情。 与百姓们谈笑了一番,李贤才离开了街坊,继续去巡查下一处。 入冬的天气,总是带着冷冽的寒风。 百姓家中除了木炭,还多了煤饼,加上一个铁炉,就能在冬日中感受到温暖。 在火炉中间放上个铁水壶,旁边撒上西瓜籽,唠嗑都能唠上一整天。 石亨回到京城后,除了上朝,圣人就没有再召见他。 也是趁着空隙,石亨直接提着一些礼品,登上定国公府的门。 谁都知道,江南拆分之后,南京的陪都大致和凤阳持平,不再有另一套中枢存在,而其所在的权贵,自然而然也降了一个层次。 其中,便是包含了魏国公。 京城的定国公虽然是分家,可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定国公隐隐有超越魏国公的趋势。 就不要说下一任家主,人家徐永宁和皇子朱见济的关系不一般。 得知石亨登门拜访,耿氏很热情的开大门迎接。 耿氏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当前的定国公府,都是这位夫人操持,其能力和眼界,早在圣人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石将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了。” 站在门口,耿氏与石亨保持了几步的距离说道。 “定国夫人客气了。” 石亨当即就拱手,侧身露出身后的箱子,道:“些许薄礼,还望定国夫人不要介意。” 闻言,耿氏保持得体的笑容:“来就来,石将军不必多礼,能来国公府,也是让国公府蓬荜生辉。” 相互吹捧了一下,耿氏让人挑着箱子从右小门入内,而自己则是引着石亨从大门进。 到了厅堂,在中间点了火炉,放上水壶,没多久,壶口就冒出水蒸气,让周围干燥的空气都湿润了些。 “不知石将军前来,犬子永宁如今在学校上学,倒是有些失礼了。” 耿氏坐在女主位上,开口温婉大方。 闻言,石亨忙摆手,道:“无妨,无妨,某此番前来,也是如今京城安定,又无军务,早就想上门见见礼。” “了然,石将军如今乃是当朝宿将,自然要为国分忧,能得石将军造访,也是徐府之幸。” 耿氏说着,就挥挥手让人上茶上点心,把待客之道体现的淋漓尽致。 虽然时代变了,但是武勋之间,团结在一起总归不是坏事。 两人一来二去寒暄了下,石亨才开口,道:“不知令公子在那学校之中,所学都是什么?” 听到石亨的问题,耿氏就知道,对方此趟的重点来了。 挑了下黛眉,耿氏便道:“这方面,石将军不知?也就是读书识字之余,操训火枪火炮,还有提升体格锻炼,外加一些兵书沙盘推演。” 让耿氏疑惑的是,这些东西,石亨应该是知道的。 “那,学校是如何报名?” 石亨又开口说道:“某家那不成器的,待在大同,要是疏于管教,恐怕前途渺茫,所以,某便想让其进入学校之中,学习同时,也能识些战阵之法。” 说着,石亨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这事,若是石将军跟圣上提,圣上定会同意。” 耿氏开口笑道:“将军有功于朝,而据妾身所知,学校冬季也刚开学不久,也是恰到时候,当前除了军中遗孤,也就是那些第一批报名之人,多是圣上批下,将军要想让贵公子入校,还是要经过圣上的。” “这…” 石亨也是打听过的,但是让他非公务时去找圣人,他真有些不敢。 别看石亨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面对圣人的时候,比起战场搏杀的气势,圣人稍微一皱眉,石亨就觉得窒息。 所以,他就想着到定国公府来探听一下,同时也能加深自己与定国公府的关系。 第839章 站稳脚跟 不管石亨是不是利用小事来拉关系的,耿氏都会接着。 要说朝中大将,石亨可以说是新一辈的佼佼者之一。 “也对,石夫人不在府中,此事妾身应下了,会帮石将军问问。” 耿氏笑道,石亨的妻子乃是武安侯郑宏的妹妹,上一辈的武安侯郑能,在宣德时被坐法夺爵,但依旧镇守大同,在此期间,石亨这位冉冉升起的新星自然被发现,于是就让自己的女儿嫁与石亨。 一个侯爷,虽然被夺爵,但是人脉还在,石亨也是有能力的人,从都指挥佥事到都指挥同知只用了一年,然后,石亨就开始上书了不少建议,并且斩了不少来犯之敌。 而郑能在正统六年因功复爵,石亨也升为都指挥。 两者的结合,可以说是互帮互助。 郑能是正统七年去世,石亨还去其灵堂哭了一阵,而后武安侯便从有实权的武将变成召回京城的闲散武勋。 可就算如此,石亨和袭爵的郑宏还是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换而言之,只要耿氏为其妻子牵线搭桥,那么就代表的武安侯一系也归于圣人。 这类抽丝剥茧的关系,是耿氏最为在行的。 “真的?” 石亨闻言便笑口颜开,道:“某在此谢过定国夫人。” “妾身对于石将军家事也知之不详,不知令夫人如今有没有在京城,若是在的话,到时候,一同前去,要是皇后有问到的地方,也避免妾身答不出来。” 男人主外,女人主内,这是华夏对于夫妻之间的分工,至于那些妾室,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耿氏摸清了脉络,自然顺水推舟抛了出来。 圣人在重用石亨的同时,其实也有打压石亨,否则,以石亨现在的功绩,再怎么样也该给石亨一些爵位上的奖励,可是没有。 现在石亨能如此卖力,不就是为了这个? “那是极好的。” 石亨大喜,顿时感觉这趟来对了。 虽然自己有武安侯的门路,但那终究是别人的,现在走通了定国公,公侯之间的差距可不小。 “某已经让家眷入京,想必过不了几日就会到达,到时候,还要再叨扰一下定国夫人。” 该说的事情都说了,石亨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又坐了一会儿,最后在耿氏的暗示下才主动离开。 走出定国公府,石亨现在才觉得是在京城站稳脚跟。 之前石亨的脚跟在大同,家人亲戚也是在那里,在情况没有明朗的时候,他也不敢轻易让自己家眷入京。 朱祁钰当然也是知道,也正因如此,所以对于石亨,虽然用,但赏赐并不多。 现在,石亨觉得朱祁钰已经稳的不能再稳了,自己要紧紧抱住大腿,自然也要把身家性命给压上去。 这样的交换关系,是石亨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否则就算他再努力,也不可能被圣人认可。 所谓血酬,便是如此。 路边堆起来的积雪越来越高,同时街道上的车马,马蹄和车轮都缠上了干草,避免行驶时打滑。 京城各处恢复了生产,工人们重新进入工厂,而西山工地也重新动工。 冬天将地面冻的更硬,这让工程的进度变得缓慢了许多。 工地里的工人换了不少新面孔,出了天花这样的事情,工地遣散了一次工人,让工人回家,而愿意再来的,自然还是可以。 可在经历了生死之后,有些工人回去后就不愿意再上工地。 但是,也有更多的人,在看到那些死者的补贴后,本来犹豫的心,就行动了起来。 像是那句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一样。 工地很快就补上了人数缺口,而杨强,就是那些回家之后,又回到工地的人之一。 天花属于天灾,并不是朝廷和工地的错,而他们也是在朝廷和工地的努力下才活过来,人不能忘恩负义,更何况,朝廷并没有亏待他们。 因为天气的原因,地面冻上的土变得十分坚硬,以前挥下去的锄头,现在要出更多的力气才能挖开地面。 身上有着天花留下的痕迹,很容易和新来的那些健康工人分开。 为此,招人异样的目光是极为正常的事。 只不过,杨强现在也算得上是熟练工,在天花疫情之中,不少老工人感染身死,让朝廷损失了不少精工巧匠,而杨强作为后起之秀,自然而然的接下了任务。 面对那些异样目光,杨强十分坦然,常常会跟工人开玩笑说男人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一身的力气,外加上足够的经验,杨强的月俸自然也比普通工人要高得多。 “杨工,来帮忙看看这铁轨能不能行。” 听到不远处的喊声,杨强直起身体,抬手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布条,擦了下脸上的汗水,回道:“来嘞。” 回想不久之前,杨强也是那个喊别人去查验工程质量,并且问问题的人,现在他便是帮忙解决问题的人。 小跑着来到新人面前,那些新人看到杨强的脸,虽然内心还会有些膈应,但也没表现出来,而是耐心听着杨强的讲解。 杨强耐心讲解完固定铁轨和木枕的结构,随后便要起身离开。 “明白了,杨工。” 新工人努力记下,确保自己记住之后就开口回应。 在工地里,可不能为了表现自己,把没记住的事情说成记住,以老带新,不诚实就代表着不想进步。 “杨工,您为什么留下。” 见杨强要走,年轻工人就跟了上去,杨强对于他来说,不仅是老工人,更算是他半个师父,所以,在做完自己的工作后,还是会去给杨强打下手。 “你为什么来?” 闻言,杨强笑着反问道。 年轻工人愣了一下,还能为什么,为了一口饭吃,为了月俸,为了能帮衬家里。 来的原因很多,而细想之下,不来的原因也有不少。 因为发生过天花,又不是村落什么的,所以附近都有传言,西山工地不祥,什么动了别人的坟,什么破坏了风水,各种各样的传言都能成为原因。 杨强看年轻工人没有回复,停下步伐,笑道:“来工地能让家里的娃在过年吃上肉。” 第840章 工程队的完善 复工之后,自然就是赶工期。 工地也自然随着轨道线路的延伸而开始迁移。 前期累积的经验,有着完整的文录,最先接手的是识字的工人。 要说知识改变命运,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 大概只需要小学文凭,能够认字,那么就足以当一个小领导。 铁路工地现在虽然没有确定,但是按照京城的工程队,也算得上是吃公家饭了。 杨强自从来了工地之后,见识也多了,自然知道这一些,所以学习上也一点都不含糊。 在发展的爆发期,机会就是给杨强这种有所准备的人,只要在风口,猪也能飞起来。 赵荣平常并不在工地,也是如此,让他逃过了天花,在圣人视察工地之后,他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那各处跑,到处指导新工人,而自己的工作也没有丝毫落下的人,自然而然也引起了赵荣的注意。 “那人是谁?” 问着身边陪同他检查工程质量的人,赵荣指着杨强问道。 “杨工啊,挺不错的汉子,能吃苦,勇于接受新事物,学习上也没的说。” 作为工头,领导来视察,自然要考虑到工人的详细情况,恰巧,杨强在里面也极为出色。 闻言,赵荣点了点头,说道:“这人不错,比起继续干活,还不如让其专心带团队。” 工头连连点头,笑呵呵回应着:“侍郎大人慧眼如炬,某也是这么想的,这不让他多接触工人,有利于往后带团队。” 和杨强不同,工头是从工部出来的,原本也是个寻常小吏,因为工部急需用人,才将他提拔起来,做一个管理工地的工头。 当晚,工头就喊上了杨强还有其他几个工人,都是经历过天花之后留下来,且技术过硬,乐于助人的人。 围着火炉,在周边撒上一把西瓜籽和南瓜籽,待空气中飘出焦香味后,给每人的水杯中加入了开水。 “这段时间,辛苦诸位了。” 工头随意从火炉上捏了些西瓜籽,放在唇边,用门牙磕开,再用手指使劲一挤,里面的籽肉就落在手掌中。 “不辛苦。” “应该的。” 杨强他们同时开口回应。 “都吃,别愣着。” 工头指着火炉招呼着众人。 闻言,每个人都从火炉上抓上一小把,放在自己的手掌中。 “今天,工部的侍郎大人来了趟工地,现在工地里缺人,缺那些能够管理的人。” 见每人都抓上了瓜籽,工头便开门见山说道。 杨强等人听了,纷纷停下了磕瓜籽的动作,目光看向工头,冬日的火炉散发出橘黄色的火光,照映在每个人神色各异的脸上。 “所以,我来问问你们,想不想带团队,往后工程多了,你们也就是工头,在工部那边都有记录,吃的也是公粮。” 工头开口龇牙出了大黄牙,目光扫过了在场的众人。 “当然了,要是吃了公粮,那么就得跟工程队,可能农忙的时候都没那个活计能回家帮忙。” 有利有弊,选择当全职工人的话,在有活干的时候,就要优先跟随着工程队各处跑,家里的田,自然帮不上忙,工头现在也是摊开来说。 “我愿意。” 杨强最先反应过来,挺起胸膛说道。 紧随其后的是其他人,纷纷都开始表态。 工头抬手,虚空按了按,笑道:“哈哈哈,都好,都好,不过,也要告诉你们,现在工期紧,朝廷可没少我们银子,该赶工的要赶工,质量你们也要抓,等这条铁路做完,后面还有,所以各方面都要学习记录,不要再下一条铁路上出现同样的错误。” 顿了下,工头磕了些瓜籽,才继续道:“现在工程过半,剩下的,你们各自去选出愿意跟你们的人,过程有矛盾,就告诉我,不要争斗,要团结。” “明白,谢工头。” 有人举杯,敬了工头,开怀着主动问道:“现在工地里都是新人,不过,我等各自要带几人?” 其他人也有一样的问题,纷纷看向工头,等待答复。 “十人。” 工头抬起了双手,直接就给出了一个数。 按照当前的工程情况,等完工之后,要是没有问题,那么朝廷就可能直接启动南北铁路线,就如大运河一般,沟通南北陆路。 这是工头从赵荣那边得知的一个大概,也是工部给这些外放出来的人一颗定心丸。 现实也是如此,赵荣需要定期汇报工程进度,要不是因为天花,恐怕铁路的路基都能挖到京城外。 有着这样的成绩,朝廷自然要开始考察其他线路,两百万两银币的试验,结果是喜人的,提前考察,也能让新线路的推行更加顺利。 工头注意着众人的神情,发现并没有多少的忧虑,旋即就说道:“当然,这是暂时的,现在管十人,以后就要管五十人,一百人,能不能行,也要看你们各自做出的成绩。” 至于怎么去考察,工部有着一套完整的流程,对于工匠的绩效,看的就是效率。 闻言,杨强等人才有了危机感。 公家饭可没有那么好吃,就算是现在缺人,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没可能让他们占了位置就能一直吃到老。 “明白,不会让工头失望的。” 杨强思虑再三,他从老师傅那里就知道了一些,早有准备的他,已经在心里平衡了是种田好还是跟工地好。 而这次天花的遗孤请客,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朝廷对于这些遗孤的田产处置,还有抚恤金,都让他们没有了最后的后顾之忧。 就算是死在工地,也有朝廷兜底,要是再迟疑,那么机会就会给到别人。 其他事情推辞的话可以说是谦虚,但是在这方面的推辞,那就是失了智了。 “好,那你们好好干,往后可能就要走南闯北,可都别忘了,大家伙都是从一个工地出来的。” 工头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拍了拍手,将瓜籽壳都丢到地上,举杯朝着众人说道。 见状,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附和。 大明的第一个铁路工程队,就在这小小的火炉旁逐渐完善了起来。 第841章 徐珵回京 南来北往的车流,以京城为集散地,向北方的草原,南方的海洋输送着丰富的商品。 雪花越落越大,百姓换上了厚厚的棉袄,干起活来都显得有些臃肿。 街道上来,来来往往的车队,将那些来不及清扫的雪花压出一条条深深的车辙。 外城堆积起来高高的煤饼,通过卖炭翁的手里,转送到各家各户,也有人直接出城购买。 徐珵站在街道边上,抬头看着左右的楼房,转头又看向规整的街道。 眼前的场景和记忆中的京城已经不一样了,这种不一样,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回想当初自己还在朝堂上议南迁,而后就被打发去治理黄河,如今回京述职,也是带着可以汇报的成绩回来。 不得不说,徐珵就是治水能手,在他的治理下,黄河的各条河道,泛滥比以往少了许多。 但是,这样的成绩在看到京城的改变后,心中那些后悔的情绪就如同黄河泛滥一样,溢出了堤坝。 要是能回到过去,徐珵恨不得给以前的自己甩一巴掌,自己提议南迁,是他官场生涯做的最后悔的事情。 脚底小心翼翼地踏在被踩的瓷实而结成一层薄冰的路面上,朝廷并不是没有给徐珵安排马车,毕竟现在的朝廷可不缺马,是徐珵自己想要用双腿去好好看看京城。 “徐大人?” 当徐珵快走到工部的时候,就有官员发现了对方,试探着开口。 现在的徐珵和以前可谓是大变样,以往那白皙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一身的书生气也变得更加坚毅。 治理黄河是一项长期的大工程,而徐珵每天都要在河道边视察,参与各种堤坝的修建,久而久之,比起像官员,徐珵看起来更像是工人。 听到以前同僚的声音,徐珵投去了目光,随后坦然笑着回应。 进入工部之后,所见就是坐在值班房的官吏,不断用手指敲动着算盘,还有就是那些不断进进出出送出收回的文件。 在翰林院当侍讲的时候,徐珵也来过工部,毕竟当初他便是以擅长水利而出名。 当然,那时候是纸上谈兵,现在的徐珵,是真正意义上的水利专家。 而那个时候,工部就是清水衙门,虽然主管天下工程建筑,但实际在衙门里处理的事务并不多。 来到尚书的值班房,徐珵就看到古稀之年的周忱,手里拿着圆框透明琉璃,对着纸张文件来回扫视。 “下官徐珵,见过尚书大人。” 踏入门槛,徐珵便拱手作揖,开口提醒周忱。 “嗯?是徐珵啊,回来了?” 周忱抬眼,看向来者后,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还是因为自我介绍,周忱才反应过来。 “尚书大人挂念,下官今日回京,前来述职报到。” 徐珵保持作揖的姿势说道。 “进来坐,门口冷,别光站着。” 周忱起身,招了招手,随后走到火炉旁,拿起上面的水壶晃了晃,发现里面没剩多少水,就开口道:“稍等一下,某去加些水。” “这让下官来就行,岂能劳烦尚书大人。” 徐珵当即就靠近说道,伸手要去接过水壶。 见状,周忱稍微避开,笑道:“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你刚回来,也不知道何处取水,某去去就回。” 一边躲过了徐珵,周忱一边说着就向外走去。 这种事情,倒是不需要周忱亲自去做,衙门里有杂役做这些。 而周忱要亲自去做,也是在值班房中坐久了,就要活动活动筋骨。 徐珵待在尚书的值班房内,坐在靠椅上,转着头,观察着独属于当朝尚书的值班房。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到书架上,桌边的香炉飘着青烟画出了光线的模样。 这些都是徐珵梦想中的场景,而他就应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处理着公务,接受来访的官吏汇报。 周忱提着水壶回来,放到了火炉上,这才回座位。 徐珵这个人好做官,喜好功名,而且贪图名利,在朝堂之中,这并不是坏事,说好听点,就是想进步。 而当初的徐珵,走错了路,将官场想成了阿谀奉承的场所,各种人情世故,将自己本来拥有的能力放到了一边,觉得只要懂人情世故,就可以不断往上爬。 能被放去治理水利,那也是因为徐珵是有能力的人,否则还能不能留在朝堂都是问题。 周忱本来对于徐珵这个后生还是很看好,只是身上挂了太多的人情世故,这样的人,要是无法放下那些没用的人情世故,那做起事情,就会被不断掣肘。 现在再看徐珵,身材矮小,但无不外露出精明干练,整个人都沉稳了许多。 “你的支干分流法,将黄河引入大清河,缓解了下游压力,同时运河水位也高了许多,过往堵塞也少了,成绩斐然啊。” 周忱刚坐下,就开口说着,还在文件堆里翻动了起来,找出了关于徐珵所治理河道的评估。 “尚书大人谬赞,这都是同僚与百姓同心戮力,还有圣上支持之结果,光靠下官的话,也做不成事。” 徐珵双手放在大腿上,脸上带着恭敬。 他去治理水利之前也不过是一个侍讲,没有履历和名望,要不是圣人下旨赞同了他的方法,还真就做不成这些事情。 闻言,周忱满意点头,随后笑了出来,道:“此番治水,倒是让你长进了不少,相关的情况,本官已然知晓,你来工部报到也入了档案,这刚回京城,本官也不多留你了,到了朝堂,再让你向圣上汇报吧。” “下官谢尚书大人厚恩。” 徐珵当即大喜,这让他向圣人直接汇报和通过尚书向圣人汇报的含义可不一样。 让徐珵自己汇报,一方面是露脸,另一方面就是展示成果,可以说是在履历上留下厚重的一笔。 站起身子,徐珵又朝着周忱行礼,千感万谢才离开。 周忱好不容易推辞了徐珵请客的要求,等徐珵走后,才无奈摇头,喃喃道:“没有能力,光懂人情世故有个屁用,希望你能走远点,别被迷了眼。” 第842章 安南朝乱 奉天殿,外面雪花纷飞,殿内暖若晗阳。 朱祁钰站在上首,下方是李言闻等一众医生和部分京营军医。 “生命不息、奉献不止,面对天花而无所畏惧,敢于他人先,授予李言闻、公孙泰、孙然…诸医生国家奉献勋章,赏银五十两;授予军医陆子齐、刘大郎…诸军医国家卓越勋章,授悬壶济世称号,赐银二百两。” 兴安摊开圣旨,对着文武百官宣布。 医生和军医所付出的程度不一样,赏赐自然不同。 等兴安大声念完,朱祁钰才缓步走下台阶,内官立刻捧上托盘。 感染过天花的军医进入大殿,那满脸的麻子,让人看了就头皮发麻。 朱祁钰并没有在意,将勋章别在他们胸前,伸手直接握住了对方的手,丝毫没有被那痘痂的手感所影响,一脸笑意,道:“无畏严峻挑战,英雄风雨兼程,若是没有你们维持,让天花局限于西山,后果不堪设想,英雄不该被辜负,也不该被遗忘。” 听着圣人的话语,陆子齐等人红了眼眶,感受着手掌的温度,又害怕自己身上的征兆污了龙体,不自觉缩了缩手,但却被圣人紧紧握着。 胸前的勋章,沉甸甸的。 军医们当初也是听令行事,脑中并没有多想,而面对天花,他们一步没退,为此也付出了牺牲。 “若不是陛下种痘之法,我等也无能为力,担不起此等荣誉。” 被握着手的军医开口说道。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又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担得起,朕说担得起,尔等进入疫区时,可没有什么种痘之法,忠诚、担当、奉献的崇高品质,朕在你们身上看到了。” 圣人极高的评价,让军医们的脊背都挺直了不少。 “所以,朕希望尔等再接再厉,这悬壶济世的称号,是荣誉,也是责任。” 说着,朱祁钰看向其他医生,道:“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方得始终。” “是,陛下。” “学生谨记陛下教诲。” 军医和医生们纷纷立正回应。 朱祁钰这才转身走向龙椅,而李言闻等人也直接退到了队伍的后方。 这时,兴安才开口高唱:“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在大殿环绕,尾音刚刚隐去,一个御史立刻站出来,道:“臣奏请削减安南朝贡赏赐,国贼蒲兴南遁入安南,至今未有踪迹,陛下多次斥责,而安南王毫无作为,此藐视国威之态,视我大明于无物,臣请制裁。” 朱祁钰的目光看向人群中的陈镒,还没等他回复,又有御史站出来,道:“臣劾安南使臣,于西市强买强卖,欺压百姓,如此无礼之徒,岂可为一国之使。” 随后,一个又一个官员站出来炮轰安南。 站在后面的李言闻等人都懵了,在大明的朝堂弹劾一个邻邦,若是其他使臣弹劾还好,可开口的多是都察院的御史,这看上去就有些奇怪了。 石亨站在武将之中,抬眉斜眼,偷偷看了那群文官。 第一个人是站出来说明事情原由的,而后面的人就是将一个个帽子往安南的头上戴。 除了都察院总宪,那能让御史如此配合的人,呼之欲出。 不过,石亨依旧保持着沉默,现在还不是他站出来的时候。 而就在大臣们以为事情就这样的时候,内官上前,大声唱道:“安南百姓,郑义求见。” 朱祁钰扯了下嘴角,淡淡道:“宣。” 众人对于内官口中所谓的安南百姓有些疑惑,但这个疑惑很快就被揭开。 那郑义刚踏入奉天殿的门槛,就直接双膝跪地,大喊道:“草民郑义,求请大明皇帝陛下为草民作主。” 一瞬间,所有人都一个激灵,顿时纷纷竖起了耳朵。 “草民乃安南太监参知政事郑可子侄,奏告安南王太后阮氏英,挟幼王把持朝政,滥杀忠臣,处死草民叔父,还欲灭郑氏满门,草民得明人相助,逃出生天,请大明皇帝陛下为草民作主啊。” 一声声控告,让满朝文武皆瞪大了双眼。 太后临朝,把持朝政,挟持幼王,滥杀开国元勋。 这,是个好学生。 朱祁钰早就从锦衣卫那边得到消息,这郑义能来到大明,能到这奉天殿,还是因为锦衣卫的帮助。 也就是所谓的明人。 现在可没有什么不干预他国内政的保证,相反,周边的邦国,要是遇到什么政变动乱,都会来寻求大明的帮助,就好比朝鲜被倭国欺负,就天天想着让大明出兵。 “诸卿以为该当如何?” 朱祁钰没有回应郑义,而是看向满朝文武。 方才刚骂了一顿安南,现在刀子就递到了手里,文官们什么时候上过如此顺遂的朝堂。 “陛下,参知政事如同宰相,一国之母祸乱朝纲,倒反天罡,不得不查。” 王直站出来,先是向众人解释了一下那所谓郑可的职位,随后话锋一转,骂了那阮氏英,但终究没有选择动武。 “陛下,他国之内政,稍加斥责便可,若是不从,再从长计议。” 石亨当即也站了出来,圣人都要裁军了,现在动刀兵可不是合适的时机。 其他官员都忙在脑海中搜刮关于那郑可和安南的信息。 “臣以为,可册封安南幼王,再命一辅政大臣,辅佐朝纲,敢问郑义,那幼王年岁几何?” 于谦皱了皱眉,又眯眼看向郑义,问道。 闻言,郑义连忙回应,道:“回大人话,幼王如今年十二。” 为什么朝臣对于安南的态度是如此,很简单,彼之英雄,吾之贼寇。 安南是因反抗大明而建立在交趾上的邦国,放在后世,那就是闹独立的地方,其中一个领袖因为政见不合而被杀害,现在其亲戚却来到朝廷哭诉,那就显得太过可笑了些。 “陛下,安南幼王十二之龄,已经可亲理朝政,外加这郑义能有如此胆魄,因为辅政之首选。” 得到了个大概的情况,于谦经过分析之后,一本正经说道。 第843章 甩锅 于谦不是朱祁钰,他所能够接触的消息并不多。 可是,光是从现有消息判断,那就是安南经过开国的稳定,现在变得勾心斗角了起来。 至于郑义的能力如何,那于谦并不考虑,作为大明的臣子,他只要考虑郑义能不能忍下大明的恩情。 这并非是于谦想着要搞乱安南什么的,因为安南现在本身就处于政治斗争之中。 既然对方杀了郑可及其子嗣,那么以朝廷的名义,扶持一个郑氏出来,或许是符合大明利益的。 有了于谦的开头,其他大臣有的附议,有的就算没有想法,也要站出来骂上几句。 能得到大明的支持,就算是语言上的,郑义也是满面红光。 特别是听到于谦推荐自己当什么辅政大臣的时候,郑义更是心情激动,那权欲之心,在简单的话语下就被勾动了起来。 来之前,郑义已经一无所有,光脚的他想着也不过是复仇什么的,可是,现在不同了,他不仅能穿鞋子,还能披上红绯的官袍,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场景,郑义已经开始想象了。 朱祁钰看了眼兴安,兴安顿时就意会,沉声道:“肃静!” 原本吵吵闹闹的大殿,顿时变得落针可闻。 “安南本是交趾,其地也有我大明百姓,朝政不稳,则民生不稳,民生不稳,则百姓皆苦。” 朱祁钰适时开口,道:“朕于心不忍,百姓之疾苦,不可轻视,然,安南终究为外邦,而于卿所言,甚是合理,朕便下诏,册封安南王幼子,命王太后除郑义外,再立两位辅政大臣,处理安南国政,其本身退治后宫,不可干预国事。” “陛下英明。” 闻言,文武皆跪,而那郑义更是邦邦磕头,大喊着:“草民谢陛下主持公道,陛下体恤万民,乃安南之福,往后安南奉大明为主,生生世世。” 对于郑义的说辞,在场的人也就听听而已,像这样的兄弟国、父子国,大明不要太多,可是,就算是朝鲜这孝子,难免也会有冲突,久了也就没人会去信这个。 到如今的这个世道,大明刚建立起国家概念,自然凡事都要优先考虑自己的国家利益,之后才会去考虑那些什么兄弟父子关系的邦国。 “无需说这些。” 朱祁钰打断了郑义的奉承,冷着脸,道:“方才御史斥责安南,藏国贼蒲兴南蒲氏一脉,至今还未给朕一个说法,虽说一码归一码,但是,若安南有意窝藏,欲要跳动我大明之安稳,朕必然不会放过尔等。” 突如其来的冷漠,让郑义直接吓了一大跳,额头贴地,脊背冒出冷汗。 “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朝政被王太后把持,其有意窝藏,并非幼王之意,还请陛下明察。” 郑义可没有保持沉默,而是将锅甩到了王太后阮氏英身上,道:“若是幼王理政,必让安南各处再无那蒲氏,定是抓拿送于大明。” 冷汗从额头不断冒出,郑义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破坏了美好气氛。 虽然对于他来说是美好的,可蒲氏在安南根深蒂固,利用着海运所得利益,再输送往安南朝堂,因而现在大明至尊要郑义表态,郑义也不得不表态。 “哼。” 朱祁钰轻哼一声,顿时大殿又静了下来。 “不要总以为能从大明这边光捞好处而不付出,朕还未迂腐到那种程度。” 大明本来并不关心周遭邦国内政如何,也就是现在锦衣卫渗透了进去,别以为那郑可是什么忠臣,其凭着自己的权力,在铲除异己方面,和那些权臣都半斤八两,否则一个王太后,还没有那么容易可以处死对方。 现在郑义上下嘴唇一碰,就把郑可描述成了忠臣,殊不知朱祁钰现在十分清楚,那王太后也是怕安南出一个董卓,所以才联合其他人直接处死了郑可及其家室。 豪族称王就是如此,不过是二十余年,现在安南就已经开始了无尽的权力斗争,有了这种信号,那么就表明了时间在大明这一边。 毕竟朱祁钰记得,南北朝可不是华夏独有的。 好学生越南也是从中学到了精髓,这个地方,豪族割据,现在黎氏当家便可称黎朝,可是往前还有胡氏的胡朝,陈氏的陈朝,而黎利便是从陈朝的陈暠手中夺取的江山。 至于陈暠怎么死,那也是众说纷纭。 郑义听到圣人的点醒,这是大明向安南要好处了。 虽然有些荒谬,但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大明和安南的关系本来就不应该很好,哪有从自己身上独立出去,还护着捧着的关系。 现在的大明又不是后世的舔狗,为啥还要对伤害过自己的邦国呵护倍加。 可是,这样就直接难倒了郑义,毕竟以前大明的好处就是万国来朝,而那些小邦国,本身也没有什么能让大明看得上的地方。 郑义所能想的,那就是割地,可他们的土地,可以说是从大明抢来的,怎么可能再还回去,那国内的豪族岂不是闹翻天了。 “若是大明有需,安南自当在所不辞。” 这一次开口,郑义甚至直接用了安南,而不是自己的名义,但是,要知道,刚才内官对他的介绍和他的自称,就是百姓和草民。 区区平头百姓,其所做的保证,又能有多少效力? 所以,等郑义说完之后,奉天殿里静悄悄的,如此氛围,一时间让郑义都无法保持冷静。 短暂的沉默,让郑义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觉。 “呵。” 朱祁钰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如此,便好,那就先看安南是否会奉诏行事吧。” 对于那垂帘听政的阮氏英是否会接受郑义当辅政大臣,朱祁钰还是比较有自信的,毕竟本来就是册封其儿子,而除了立郑义,还外加两个人,本意就是使阮氏英势力保持优势。 郑可在安南的势力既然能让执政者忧虑,那么就一定不小,要想掌握这种豪族,就不能让对方做太大。 “谢陛下。” 闻言,郑义都快感动哭了,果然大明的大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谅人。 第844章 合同工 得到承诺,郑义自然就被人带走,他在京城,也有人为他安排住宿吃食。 在郑义离开之后,满朝文武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毕竟,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朱祁钰本身就不是那种安分的皇帝,所以其五部的尚书,当然也不是什么善人。 老奸巨猾的他们,和于谦有着差不多的默契,特别是看到圣人的反应之后,也更加确定了圣人其实还对那失去的交趾耿耿于怀。 朱瞻基时代,交趾也就是一无是处的地方,可是,现在白糖生意如火如荼,不管是陆运还是海运,为大明的税收添砖加瓦,而这类经济作物,很容易吸引商贾投资。 当前潮广地区的人,在那边都各自施展手段取得了土地。 而人要吃饭,在吸引商贾投资的同时,当地种植水稻的农户也随之变多,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荒芜了。 收缩战略?狗屁的收缩战略! 朝臣们不敢动矿产和盐业的主意,但是白糖不一样,这是正常且高利润的商业活动。 朱祁钰可没有把海贸占为己有,而且,随着松江府的市舶开放,南方海贸也在逐渐复苏,停留在海上的福船,就变成了正常商业活动的保障,为此而付出的商税,在没有海寇的威胁后,进行的无比顺利。 彼此都受益的事情,让一些官员原本保守的内心开始激荡了起来。 当然,现在还不能在朝堂上说出来,避免让圣人觉得自己太过于心急。 朝会的推进十分迅速,铁路工程队的搭建,由工部侍郎赵荣提出来,吏部尚书询问细则,一问一答,逐渐在朱祁钰面前将所有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事情不错,不过,关于将工程队工人列入匠籍一事,朕不允。” 等两人说完之后,朱祁钰才开口,道:“匠人一旦入了籍,世代为匠人,就必须听命朝廷调遣,这乍一听,确实有利于朝廷,可是,人家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接到活计,就因为朝廷调遣,丢了顾客,耗费了时间,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得到。” “因而,朕不允,工人与工程队签署合同便好,朕可不想灶丁之事重现。” 户籍制度将人生生世世锁在一个岗位上,常言道无论什么年代,都饿不死手艺人,但大明并非如此。 被身份束缚的人,可能刚接到一份收入可观的活,下一刻就会被朝廷调用,等帮朝廷做完事,回去之后,人家早就另寻他人,最后仅凭着朝廷微薄的工钱,一旦生个小病什么的,那么就会被逼死。 王直愣了一下,他认为,按照当前圣人撒钱的程度,最多只会强调一下给工人的工钱,根本没想过圣人会从户籍上切入。 可是,细细听下来,圣人说的也很有道理,就和灶丁一样,一开始制度是好的,毕竟那时候百废待兴,也没有纸钞这种恶心人的东西。 那时候的匠籍,比农户的生活要好一些,但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人口增长,物价也不像开国之初,沉重的负担压住了匠人,贪欲让豪族权贵们不断从他们身上压榨利益,最终也就导致了灶丁以及各种逃避徭役的流民。 于谦眼观鼻,鼻观心,捧着笏板,一点插嘴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文官常劝诫的徐徐图之就如现在的圣人,没有明说要取消匠户制,但是不管是王恭厂还是神武卫,甚至是京城商会的各种工厂,都在无形中偷偷改变着这一原有的制度。 “那铁路工程队工人该如何算?” 王直的意思很明显,工匠和工匠之间有差距,那铁路工程队的工人,应该算是朝廷御用工人还是普通工人? 闻言,朱祁钰挑眉说道:“算铁路工程队,这是一个架子,上面还缺许多管理职位,而这些职位,算吏,从工程队中选拔,往后个铁路线可能超过上千里,工部设想分段进行,自然需要管理人员,总不能让丝毫无工程经验之人管理吧?” 朱祁钰看向周忱,而周忱也站了出来,道:“陛下所言极是,吏非官,官可外行,但吏不行,大明在铁路工程上乃是一片空白,往后的人才需求极大,不可直接将制度钉死,否则积重难返。” 本来,周忱也是认可赵荣的想法,毕竟是左侍郎,工部尚书最有力的接班人。 可圣人比在场的官员都会赚钱,工程队的支出,还需要经过户部,被人拿捏着,周忱就顺着圣人的话往下说。 抛开匠户制不谈,这种花钱的事情,还是别忤逆圣人的好。 王直看了周忱一眼,随后看向了一言不发的陈循,顿时就躬身道:“陛下英明。” “如此,就让赵侍郎在原有的计划上改动一番,这计划本就不错,无需太多改动。” 圣人和尚书们都同意了,那么赵荣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便拜道:“臣定当给陛下一个满意的计划书。” 朝堂顺滑的进行,等到都讨论的差不多了,该驳回的驳回,该施行的施行,周忱才站出来,说道:“陛下,徐珵治理黄河回京,臣请赏赐。” 请赏自然由领导来,否则自己去讨赏,那就有些不好看了。 这样的潜规则,也是领导用来压制底下人的手段。 朱祁钰听到徐珵的名字,感觉有些遥远,甚至其人长什么样都有些模糊了。 不过,近年来,黄河的洪涝确实减轻了许多,就算有出现,各河长的处理也很迅速。 而徐珵疏通河渠,挖掘新河的措施,在其中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徐珵可在?” 朱祁钰淡淡开口问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徐珵从人群中走到中间,双膝下跪,拜道:“臣,徐珵,拜见陛下。” 看到瘦小精悍,穿着官袍犹如弼马温的徐珵,朱祁钰忍不住挑眉,道:“有功便该赏,看来比起侍讲,徐卿更应该为国发挥所长。” 顿了下,朱祁钰看向王直,道:“王卿以为该如何赏赐?” 闻言,王直出班,偷偷看了徐珵一眼,道:“徐侍讲确实精通水利,臣以为,可任为监察御史,主要负责巡视河道。” 第845章 徐珵升迁 所谓监察御史,可不是固定的那种巡按御史,虽然都是巡察天下,但其中详细职责皆有不同。 比如巡视仓场的称为巡仓御史、巡视草场的称为巡青御史,而巡视河道的,现在是由巡盐御史兼理。 但现在的巡盐御史已经被盐业工司内部替代,自然而然要分裂出一个专门的巡河御史。 比起侍讲这种学士,当御史便是进入官场的开始。 徐珵跪在地上,但是耳边回荡着王直的话,心中也是激动万分。 朱祁钰皱了皱眉,他对于御史去从事水利工程不太满意,要是监管的话,那还行,可真让御史去干工程,那天知道会出现什么其他毛病。 要知道,徐珵再怎么说也是特殊的,属于例外,大多数御史还是那些刚在翰林院混出来的文人。 “王卿所言有理,以徐侍讲的能力,便主要负责巡河,巡察黄河、大运河、疏浚等事。” 朱祁钰手指在御案上点了点,虽然不满意,但是当前也是先如此过渡一下。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得到了圣人肯定的回复,徐珵当即就磕起了头,口中还高呼万岁。 脸什么的,徐珵已经不要了。 从他一边议南迁,一边将家眷送往南方,而之后京城被守住,他的脸已经丢光了。 在这样的前科之下,圣人还愿意用他,不可谓不大度。 “好了,起来吧,朕看好你,往后要是能治理好黄河,那么无需忧心赏赐。” 朱祁钰挥了挥手,要是徐珵往后的成绩再好一些,朱祁钰并不在意开设一个新部门让他主管。 为此,徐珵十分感动,他是小人,而小人被大人看重,让本来以为自己被放逐,往后再没希望的徐珵再次看到了机会,这能不感动吗。 “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朱祁钰看到徐珵还要再磕几个,便直接起身说道。 同时,兴安扫视了一下群臣,大概等了几个呼吸,就开口唱道:“退朝~!” 随着圣人的离开,朝臣开始走出大殿,而徐珵一下子就被一些官员围起来恭喜。 这样的感觉,让徐珵有些飘飘然,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恭维了。 自从被打发去治理黄河,大多数人就算知道他的能力,但也不看好他能够升迁什么的。 可现在,现实摆在眼前,圣人并没有吝啬,反而对其夸奖有加,当了御史之后,只要做实事,那么升迁的机会肯定比之前还大。 “谢谢,多谢,有机会一起吃酒。” 徐珵拱着手,回应着周围人的庆贺,而当周忱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徐珵立马就挤出人群,朝着周忱深深鞠躬作揖。 “谢周大人。” 声音很大且洪亮,差点把周忱吓得跳起来。 “无妨,无妨,皆是你能力出众,若非如此,圣上也不会同意让你担任御史之职。” 周忱拂了拂胸口,随后瞪了徐珵一眼说道。 “是极,是极,不知周大人等下是否有空闲?” 徐珵连忙点头称是,随后开口问道。 闻言,周忱摆了摆手,道:“下朝便要回值班房,现在工部可不是清闲部门,西山工地、渤海盐业还有矿业工司等等,本官可没有空闲。” 徐珵的心思是请周忱吃饭,但也深知对方同意的概率不大,毕竟堂堂尚书,是不可能轻易答应底下人的宴请。 到了周忱这样的层级,往上就是三师三公这类荣誉头衔,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要是随意答应了徐珵,那么之后就可能传出奇奇怪怪的风声。 “是下官孟浪了。” 徐珵恭敬回应,他本来就是市侩之人,能因为别人不举荐而记恨,自然也会因为别人的举荐而欢喜。 陈镒也是从大殿刚刚出来,看到徐珵如此,只能叹气摇头,圣人将这样的人塞进都察院,简直就是觉得都察院还不够乌烟瘴气。 到了徐珵身边,陈镒朝着周忱拱手,道:“周大人。” “陈大人。” 周忱闻声看向陈镒,旋即微笑回应。 看了看陈镒,又看了看徐珵,周忱突然觉得,两人还挺像的,一个是午门血案的当事人,另一个是议南迁的当事人。 轻抚胡须,周忱笑盈盈说道:“往后徐御史可是要在陈大人手下做事了。” 陈镒看向徐珵,点了点头,笑道:“徐御史乃是圣上看重之人,能折,都察院自然欢迎。” “谢陈大人谬赞。” 徐珵朝着陈镒行礼,周忱觉得两人同病相怜,但徐珵可不这么觉得。 他自己被发配去治理黄河的时候,陈镒可是好好的待在朝堂,现在还当了总宪,这待遇差别,徐珵可不会承认对方和自己一样。 “嗯,徐御史现在是住哪?过些时日,还要送上官服呢。” 陈镒好奇问道,要知道,当初徐珵可是连京城的宅子都卖了,至于买家是谁,那就不用说了。 当初那种情况下还大肆收购宅子土地的,只有一个人。 闻言,徐珵感觉自己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了一样,沉默半晌才说道:“回陈大人话,当前下官就住官舍。” 陈镒点着头说道:“好,那等到了都察院,某自然会安排下去。” “多谢陈大人。” 徐珵扯着嘴角笑道。 之后徐珵就不再停留寒暄了,向众人告辞就急匆匆出宫。 回想到自己当初把宅子都卖了,现在徐珵就很心痛,特别是得知如今京城城内的房价,那种心痛,更是痛彻心扉。 走出皇宫,看着宫外人来人往的人行道,还有络绎不绝的车马,徐珵顿时就感觉天地宽敞。 人逢喜事精神爽,特别是苦尽甘来,徐珵现在所体会的就是这种心情。 不过,他强忍住去拉人吃饭喝酒的心情,转头便走向官舍。 另一边,坐在马车中的朱祁钰正打着哈欠,马车不急不缓在车道上前行,前后的骑兵隔开了御驾与普通车驾的距离。 一路上的交通指挥,自然都是让圣人御驾先同行,所以马车没用多少时间就到了西城,停在了歌剧院的门前。 第846章 慰问演出 【花开又花谢,花漫天。 是你忽隐又忽现。 朝朝又暮暮,朝暮间。 却难勾勒你的脸。】 朱祁钰刚踏入歌剧院,青衣戏腔的凄凉和哀婉,让人总觉得似乎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台上,青衣绕动着手腕,修长的指节捏着画着梅花的团扇,遮住半脸,缓慢向前。 【我轻叹浮生,叹红颜。 来来去去多少年。 半生的遗憾,谁来写。 唯有过客留人间。】 原本兴安要开口叫停,就被朱祁钰抬手拦住。 几人带着护卫,坐到了后排的位置,没有惊动前面台上台下的人。 现在作词作曲的人并不多,而歌剧院需要保持一定程度的新鲜感,所以朱祁钰也会充当一下词曲人,给歌剧院救救急。 比起戏曲来,朱祁钰其实多是写歌,毕竟戏曲方面,朱祁钰可不在行。 不过,圣人好听歌,这在整个京城都不是秘密。 朱祁钰靠着椅背,演厅设计就如同环绕音响一般,青衣的嗓音穿过整个演厅,最后落入耳中。 这些可不是什么小鲜肉,能站在台上,都要经过万分的努力,还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一曲终了,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些人倒不是什么听众,而是和台上青衣一样的演员。 “惜儿姐,这样唱没错吧?” 接受着掌声,青衣向台下的李惜儿问道。 别看李惜儿现在年纪不大,但因为只有她能沟通景仁宫,很多时候,都是李惜儿从朱祁钰那边得到词曲和唱法,再演绎给歌剧院的人看。 本着达者为师,在这一行当里,被称为惜儿姐也算是理所应当。 台下的李惜儿皱着秀眉,似乎在回味方才的表演,许久后才说道:“唱腔没错,但感情不够饱满。” 闻言,台上的青衣挠了挠头,刚要回应,目光便扫到了后排的观众席有着不熟悉的人影。 为了确保灯光效果,演厅里在表演的时候,观众席都会熄灯,以至于现在青衣看不清楚。 “你们是谁?” 青衣连忙开口,朝着观众席问道。 声音立刻引起了台下的人警觉,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后面。 歌剧院彩排的时候,可不会接待客人,所以在观众席上突然出现人影,明显很不正常。 “放肆!” 一声训斥,兴安冷着脸从昏暗中走出来,目光扫视着眼前的戏子。 兴安的声音也拥有了回响效果,直接让前面的人都愣住。 随着身影被灯光照亮,看到是皇帝近侍,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的人,皆双膝跪地。 “草民见过大人。” “贱婢见过大人。” 就连李惜儿也不敢耽搁,随着众人跪了下来。 戏子不过是下九流,就算再受追捧的花魁,顶头了也就是个妾,当不了正妻。 顿时,兴安的脸色就有些涨红了,毕竟,圣人就在他身后,结果先跪他是几个道理? 刚要开口,兴安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按住,朱祁钰从其身后走出,笑道:“新曲目唱的还行。” 李惜儿听到熟悉的声音,便抬头看了一眼,那大眼睛圆溜溜的,吃惊失声,道:“陛下。” 其他人的身体在听到李惜儿口称陛下后,便浑身一抖。 歌剧院是圣人的,但是圣人可没来过,所以歌剧院的角儿也就像李惜儿这类从景仁宫出来指导他们表演的人才熟悉圣人。 “起来吧。” 朱祁钰淡淡开口,步伐轻快走到台前。 如今的歌剧院,吸纳了不少花魁,毕竟是演员,除了表演和歌喉,样貌体态都称得上绝色。 那台上的青衣起来后,连忙就从台上跳下来,垂首站到人群之中。 朱祁钰找了个座位坐下,开口便道:“现在歌剧院有多少人?” 闻言,李惜儿当即朱唇轻启,回答道:“百二十人。” 一个戏班子最多也就十来人,现在歌剧院便是戏班子的十倍多。 为了满足观众的需求,各类唱腔,各种角色,在歌剧院里应有尽有,而在外头,还有不少青楼的花魁艺伎想要挤进来。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人是不少,今日朕来,除了看看歌剧院外,还有一事想要询问尔等。” “陛下御下,我等皆承陛下皇恩,岂可不从。” 依旧是李惜儿回应。 “西山工地之事,你们知道吧?” 朱祁钰没有迟疑,直接开口说道:“朕要你们中挑选一部分人,前往西山工地表演,慰问工人,可有谁愿意。” 话音落下,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虽然说是皇恩浩荡,但是说和做是不一样的。 朱祁钰知道,要是派官员或者内官来,那么就不是问谁愿不愿意,而是直接抽调一些角色行动,下九流的戏子,本身就没有什么人权。 见状,朱祁钰早有心理准备,道:“一路会多发差旅费,无需担心人身安全,前往之人所代表便是歌剧院,尔等也不是妓子,不会有人打你们身体的主意。” 因为戏子低下,所以害怕这类所谓的慰问演出。 毕竟,这类演出并不罕见,以前在军中便有,通常是有教司坊组织,除了表演,当然也要供那些士兵玩乐,而这些妓子,在犒劳军中将士之后,能活着回来的并不多。 朱祁钰所主持,于谦所施行的军队改革,就直接取消了军妓这一陋习。 原因是多方面的,毕竟军中本来就容易发生感染疾病,要是得了梅毒这类性病,那就不叫犒劳,而是毒害了。 再者,若是依旧保留军妓,难免就让军队出征时心气浮躁,到那时候别说秋毫无犯了,淫辱妇女是肯定会发生。 只有从根源惊厥,让士兵养成习惯,才能杜绝此种事情的发生。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会克制,能抵抗住兽性。 在朱祁钰解释了之后,众人的神情才松弛了下来,彼此间相互对视,随后李惜儿就主动站了出来,道:“我愿意。” 李惜儿本来就出身戏班子,一直都是走南闯北的,得到圣人垂青,那都不知道是多少世修来的福分,现在众人都不表态,那她自己自然要跟圣人一样,以身作则。 第847章 临时反应能力 朱祁钰多看了李惜儿几眼,随后满意点头,道:“还有谁?” 有了李惜儿开头,作为身负圣眷之人都敢去,那其他人自然不再多疑。 随着应下的人越来越多,朱祁钰也知道,这里面有那种见风使舵的凑数之人,但也没有多在意。 “就十二人,再多了也没用,不过是趟慰问演出而已。” 朱祁钰说着,看向李惜儿,道:“李惜儿,这事你来负责,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兴安或者舒良,表演的节目也由你安排。” 顿了下,朱祁钰又说道:“要是工人反响好,那朕还另有赏赐。” 在保证她们人身安全的同时,朱祁钰也想看看歌剧院的表演能否深入群众。 这个时代的娱乐并不多,特别是成年人,除了黄就是赌,而像歌剧院这样的空中楼阁,自然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接触。 因而,适当健康的放松是必须的,在去了一趟西山工地后,朱祁钰也发现了这点。 “谢陛下,我等自当尽心尽力,以报陛下隆恩。” 李惜儿领头行礼,当听到还有赏赐的时候,原本那些还畏首畏尾的人也就活络了起来。 要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 差旅费和赏赐两个词,都能带来两种不同的反应。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但却没有起身,道:“那开始吧。” 李惜儿见圣人没有离开的意思,便直接唤来了歌剧院掌柜,毕竟她只负责表演项目,而歌剧院掌柜才是掌管歌剧院运营之人。 抽调人员就需要对之后歌剧院的安排做出调整。 人群中一个中年人站了出来,先向朱祁钰行礼随后才看向李惜儿。 这人本就是朱祁钰的人,在看到李惜儿要出头时,也没有阻止,毕竟那和自己的责任没有关系。 “掌柜的,既然所有人都自愿前往,您看看往后这段时间的节目安排表,再从中抽出空闲之人,安排一下。” 李惜儿有着不同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所展现出来的成熟,对着掌柜也像是小大人一样,虽然恭敬,但并不自卑。 掌柜从怀中掏出节目表,歌剧院的节目是早就安排好的,这样能方便宣传,避免那些个贵人错过自己想要看的节目。 演员名单自然也在节目表之中,随着掌柜开口,那些被喊到的人就退出了此次慰问表演之列。 随后便是李惜儿从剩下的人中抽选那些比较全能的人。 慰问演出和歌剧院表演不同,要是能带上既有唱腔又会杂技的角色,那对于节目的安排就更加容易些。 朱祁钰在这里也就是看看歌剧院的临时反应能力。 掌柜可不是普通人,在成为掌柜之前,这人还是锦衣卫的一个小旗。 现在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属于缉事厂的办事联络员。 京城的情报系统自然要有明也有暗,而歌剧院就是介于明暗之间的一处地方。 都没用多少时间,两人就直接列出了名单,甚至连表演的节目也都安排好,旋即就转告给朱祁钰。 现在可不仅是朱祁钰对李惜儿刮目相看,那掌柜也不由得欣赏起了李惜儿,这可是当缉事厂在外人员的好苗子。 交给朱祁钰的节目单和歌剧院的节目单差不多,节目名称和演员名字一目了然,而那些被点名的人,在朱祁钰面前,就算心中有不愿意也不敢说出来。 看了一眼掌柜,朱祁钰将节目单交回给李惜儿,笑道:“十分完整,就如此办,要是在表演发现什么问题,都要记下。” 说着,朱祁钰也看向掌柜,道:“要安排可靠的人,朕要一套规章制度。” 和掌柜的对话很简单,不管是锦衣卫还是缉事厂,在改革之前,就是圣人的鹰犬,所以他们需要简短且清晰的理解命令。 “是,陛下。” 掌柜立定垂首,随后连忙弯下腰,改道:“遵命,陛下,草民定然安排妥当。” 动作很快,倒是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不过兴安还是偷偷瞪了那掌柜一眼。 朱祁钰摆了摆手,道:“如此便好。” 随后转身离开,身后众人纷纷齐声,道:“恭送陛下。” 朱祁钰的想法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管是工厂还是军中,和寻常百姓不同,这些人都要长期训练或者劳动,一年到头来也就寥寥可数的假期,时间长了,心态就会变化。 所以,不定期安排一些节目提供给他们,也算是调节情绪化,保持稳定的一种奶头乐。 李惜儿等人在圣人离开之后,就立刻围了起来,相互之间对着要去工地给工人表演表示担忧。 “这有什么,以前不也是走南闯北,为何如此忧虑?” 听了一圈,李惜儿大概也分辨了出来,那些表示担忧的人,多是京城中原本的清倌或者花魁,她们从小就被圈养练习各种技艺,出道之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待在妓院之中接待客人。 同时,这些人接触到的人多,也知道军妓这种惨无人道的慰问方式,所以担心的自然更多。 “惜儿姐可不能这么说,你是不知道那些前去劳军的女子十去九不回的。” 方才台上的青衣开口说道:“虽然圣上令下,但底下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也不是圣上能控制的。” 这话刚说出口,就听到原本沉默的掌柜突然开口说道:“你在怀疑圣上?” 顿时,那青衣就被吓得脸色苍白,连忙道:“不是,没有,妾身怎会怀疑圣上。” “那你担忧什么?难不成要给你安排十几二十个护卫,今时不同往日,就算现在你孤身一人前往军营,最可能发生的,就是你因擅闯军营而被衙役带走。” 掌柜说话的时候,上下打量着青衣,不屑道:“为了二两肉而丢去性命,男人也知道孰轻孰重。” 虽然话不好听,但很明显,在场的人都认可了下来,就连李惜儿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有时候那些高大上的话,确实比不过别人满含嫌弃的话语。 而掌柜说完之后,也就自顾自先离开,将这里的事情交给李惜儿。 第848章 氏族 掌柜走出歌剧院,在旁边的一家面摊前坐下。 “来份臊子面。” 刚坐下来,掌柜就呼喝了一声。 “好嘞。” 那摊贩大声回应。 有了煤饼和火炉,体积更小,能存放的更多,让冬天的路边摊也能长时间保持为顾客送上热腾腾的食物。 猪肉嫩者,去筋皮骨,精肥相半,切作骰子块。 约量水与酒,煮半熟,用胰脂研成膏,和酱倾入。 次下香椒、砂仁,调和其味得所。 煮水与酒不可多。 其肉先下肥,又次下葱白,不可带青叶。 临锅调绿豆粉作糨。 臊子肉是提前做好的,路边摊的做法自然不是古籍中那些老饕那么讲究。 混搭着酱料的肉丁盖在面条上面,油脂漂浮,光看着就能让人食欲大发,加了肉的面条,价格自然比清汤寡水的面条要贵些。 掌柜熟练用筷子将臊子肉和面汤混在一起,夹起一筷子面条,上面挂着肉丁,大口送入口中,让身体感受到极大的满足感。 不多时,摊贩看没什么客人,就直接坐到了掌柜对面。 “今儿怎有空光顾小摊。” 摊贩给自己盛了清汤,喝了口暖胃,便开口说道。 “这不是嘴馋了,你这臊子肉还是那么好吃。” 掌柜鼓着腮帮子,用筷子搅动着面条,含糊道。 “比不了,比不了。” 摊贩笑呵呵说道:“是督主又有任务了?” “没多大事,就是戏子出去唱戏,说是慰问工人。” 掌柜喝了口汤,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才说道。 戏班子到处唱戏,是很好的流动收集信息人员,其中有缉事厂的人,是十分合理的事情。 “哦。” 摊贩应了一声,笑道:“最近新人有点不行,连苏州许家都混不进去。” “苏州许家?” 掌柜扬眉,就算在同一个部门,但彼此之间的消息也是各有快慢。 “是啊,江南苏州,许氏独大,之前那个被斩首的许三郎,就是许氏的偏远支脉,咱们的人顺藤摸瓜,就发现了这许氏。” 摊贩滔滔不绝说着:“这许氏和永安伯许贵还有些渊源,在苏州一手遮天,之前贿赂巡查组的地区,就有苏州,不过当时这许氏可是将自己摘个干净。” 这样的豪族名望在大明并非罕见,只要不触碰到底线,作为功勋之后,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涉及到刺杀圣人,那别管是什么功勋,莫说是伯爷,就算是国公爷该扬的还是要扬。 “新人这么弱?” 掌柜没有在意那什么许氏,而是在意新人的培养训练。 “不知道,只是听说许氏密不透风,传闻苏州许氏能追溯到宋朝许程和许稹兄弟进士,他们的后代光是进士都有十几个,现在又有武勋,可谓是豪门望族了。” 要是传统武勋,其地方根基并不扎实,但是牵扯到文人就不一样了。 众所周知,宋朝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能从宋朝延续到大明,凭借着南方科举优势,再造氏族并不是什么问题。 而氏族控制的地区,到处都是自己的子孙后代,就算是家仆,基本上也是世代传承下来的,有的更会被主家赐姓,成为旁支,循环往复服务于主家。 “那倒是有些麻烦。” 掌柜想了想说道,但这事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就没有多追根问底。 “不说这些了,要不要加些面?” 摊贩指着掌柜的空碗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加臊子肉,我就觉得臊子肉好吃。” 对于摊贩的提议,掌柜有着更好的建议。 闻言,摊贩立刻起身,呸了掌柜一嘴,道:“面能和肉比吗?加肉,那得加钱!” 掌柜笑骂了几句,将自己碗中的面汤给喝完,在桌面拍上几个铜钱,道:“不就吃你点肉,大不了晚上关了院,请你吃酒。” “最好是。” 摊贩接待着新来的顾客,朝着掌柜喊道。 京城的各处都有像摊贩和掌柜这样的人,他们除了扮演好生活,也关注着京城各处的不寻常。 在许三郎刺杀事件发生之后,缉事厂就展开了内部探讨反思,对于无法提前预防刺杀,各自档头这类小头领都要提交自己的建议。 这些朱祁钰自然是知道,但缉事厂交给了兴安,朱祁钰自然不会事事都干预,他只需要控制缉事厂不偏离原有的道路就行了。 景仁宫的花园湖泊处,减小的流水能方便湖面顺利结冰,再经过休整后,平滑的冰面就成了很好的娱乐场所。 汪招娣身旁坐着一众命妇,而冰面上就有各自还未到上学年纪的孩子,穿着简易的滑冰鞋,跌跌撞撞玩着,时不时就有孩子摔倒后引发的女子笑声。 耿氏坐在皇后身旁,捂嘴轻笑道:“圣上还真是奇思妙想,一块板子外加一条铁片,就能在冰面上来去自如了。” 身后的命妇们也是啧啧称奇。 “也是孩子贪玩。” 汪招娣笑着回应,随后就听到耿氏开口道:“殿下,之前石将军上到国公府,问那武备学校何时招新,最近想将家室都带到京城来,总不能让孩子无所事事。” 闻言,汪招娣眨了下眼,笑道:“石夫人是想让孩子入学武备学校?” “正是,本就是武勋之后,自然要入武备学校,奈何错过了时间,而武备学校又没有对外公开招生。” 耿氏叹了口气,道:“近些时间,有不少从南方调来的武勋,也有在问,可这事,也不是我能决定不是,今儿恰好,斗胆帮忙问一下。” “这不是什么难事,但也要由圣上决定,让孩子上学是好事,本宫自是会帮忙。” 皇后母仪天下,本职就是管理后宫还有命妇,当然也包括那些未长大的蒙童,如此才是天下之母。 “那妾身便帮他们先谢过殿下了。” 耿氏起身,朝着汪招娣福了一礼,但很快就被汪招娣扶起来。 “无需如此,这本就是本宫应尽之责。” 汪招娣说着,便拉着耿氏重回座位,道:“不过,现在若是插班,可能学习进度会跟不上,要辛苦一些。” 第849章 察合台犯边 按照耿氏所说,找定国公的人可不仅是石亨一人,南北的军队轮班,总会有些将领要调动,而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京城,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朱祁钰知道有命妇来陪皇后和皇贵妃,所以回宫后就没有前往后花园,转头就钻入了书房之中。 已经堆满的文件,都是来自各地的消息。 这些大多是军队、缉事厂和锦衣卫相关,至于政务方面的,有内阁在前面顶着。 天津破开冰面,朱仪出海;哈密勇武营团,斩杀自察合台未经允许犯边之贼人;安南百姓生活状况分析。 这些由近至远,消息要经过不同的时间才能放到朱祁钰的书桌上。 “察合台的人怎么敢在这个时间犯边?” 朱祁钰挑了挑眉,不由好奇说道。 现在是冬天,这样的天气,在甘肃地区可不好过。 而犯边的概念其实很简单,就是没有朝廷的通关文书,纵马接触到了勇武营团的人,若是不接受调查,那么就会被定为入侵,边军可以直接斩首。 “回陛下,哈密与察合台界线本就不清晰,或许是牧民误入也说不定。” 舒良在旁边帮忙整理文件,开口解释道。 而兴安则是在一旁研墨,两人一个秉笔,一个掌印,本身职责中就有帮助皇帝处理政务的作用,但是朱祁钰仅仅保留了称号,相关事情还是要皇帝亲手解决才行。 需要代笔的时候,才会让舒良代笔,而兴安这掌印就更不用说了。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营团的人靠察合台太近?” 朱祁钰笑道:“那又如何,察合台不是想试试我大明的深浅吗?” 闻言,舒良垂首继续整理文件。 对于察合台,朱祁钰可不是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彼此就一个朝贡关系,而且现在大明拥有着无边的大草原,急需人口的大明,目光自然会投向察合台。 “不过,也不能让营团的人把人都全杀了,这些人都是骑马放牧的好手,刚好能填补空缺。” 朱祁钰摸了摸下巴,随后开口道:“这事记一下,传旨营团之人,不要随意伤害误入明边之牧民。” 在朱祁钰说完之后,舒良立刻就提笔记了下来,随后问道:“陛下,是用口语还是正式文书?” “口语。” 大明的圣人圣旨有两种,一种便是十分正式的文书,各种词汇繁杂,让人听的想睡觉,另一种就是圣人的口语,也就是皇帝说什么就记什么,但不同于口谕。 舒良点了点头,圣旨当然不是现在就写,写圣旨有着一套十分完整的流程,可不是随便扯块布就能当圣旨的。 甘肃方面的事情急不得,朱祁钰也就转头看向了其他事情。 朱仪在天津出海,至少也要十天后到长崎,而等消息传回来,也要二十来天,隔着一片海,消息传递确实麻烦。 所以朱祁钰才给了朱仪不小的权力,更不要说其身边还跟着喜儿这个太监。 反正在倭国,他们要干什么,朱祁钰都不会在意。 当前的通讯和运输技术,注定了朱仪要想在长崎有所作为,那就要在当地搭建资源点,至少火药方面要在长崎能达到满足部队消耗需求。 朱祁钰并不怕朱仪在倭国自立,甚至是朱仪敢自立也不是不行。 但是,这个自立也是有要求的,最好能当个五星太上天皇,否则就算朱仪自立称王,朱祁钰也保证将其打得满头包。 手指点在桌面,朱仪出海是早有准备的事情,但是物资方面,大多是在开春之后才会大量运送,毕竟海面结冰时,都要等到海船大规模出海才能降低出海成本。 这一段时间,那就看朱仪自己的能力,能干好就干,前途大大滴有,不能干好,那就过几年换人,至于前途,就别说了。 现在的大明可不需要什么镀金之人,别以为出了趟海,回来就算是镀金的。 像徐珵、李贤、范广、孙镗这些人,被安排到各处,只有发挥了效用,做出让朝廷看得到的成绩,不管是领兵也好,治理地方也罢,只要有成绩,终究是看得出来的。 不过,这些事情,之后就交给于谦去烦恼,反正对于倭国,朱祁钰只要岛上的资源,这方面,于谦自然也是一样。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下了雪花,朱祁钰活动了下脖子,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银装素裹,皱了皱眉,道:“这雪如此下下去,不知道少百姓要遭灾。” 小农户的生计和权贵无法比拟,一些细微的天气变化,都会让部分农户家破人亡。 “陛下,城内城外皆有人定时巡视,各处危房,兵马司之前也派人加固过,今年或许不会出现房屋被雪压塌之事。” 兴安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多大的自信,毕竟每年冬天,冻死饿死,因为积雪房屋倒塌而被压死的,那数量都无法准确记录。 “倒不是担忧京城,只是其他地方人力可比不上京城这般充足。” 雪花飘飘很好看,那是因为自己处于温暖且安全的环境,要是光着身子站在雪地里,或许就不会觉得雪花好看了。 朱祁钰揉了揉额头,虽然现在有简易水泥,但终究是有价格的,普通农户听到要买水泥才能建房屋,那还不如自己辛苦一点,多挖挖土,就耗费力气,也不用多花钱。 如此,就算有水泥,除非是朝廷补贴农户去盖房,否则这绝对不会是农户的优先选择。 朱祁钰花钱也要看情况,在成本巨大的情况下,利用简易水泥搞房地产,那无疑是异想天开。 正当朱祁钰看着窗外发呆的时候,门外传来的皇后求见的通报。 得到允许之后,汪招娣才踏入书房,而兴安和舒良直接安静的退了出去,还特别细心地关上了书房的房门,然后像门神一样站在门口两侧。 “聚会结束了?” 朱祁钰朝着汪招娣招招手,笑着问道 闻言,汪招娣也不犹豫,直接走到朱祁钰身边,随后就被揽入怀中,浑圆坐在朱祁钰的大腿上。 “陛下,近来有些武勋子嗣想要入学,特地托人找妾身问门路。” 双手环住朱祁钰的脖子,汪招娣开口说的倒是正事。 第850章 女工的出路 武勋子嗣入学武备学校,朱祁钰自然没什么好拒绝的。 抱着丰腴的娇躯,闻着熟悉的味道,朱祁钰瓮声道:“都找到皇后这里了,那就入学,插班的问题不大,至于能不能学进去,那就看他们自己了。” 京营与地方的轮班调动持续,让整个大明的将领都避免不了需要到京城走一趟。 如此,这些人自然绝了偏安一隅的心思,将孩子送入学校,可不仅是学东西那么简单。 汪招娣也知道,自己来问朱祁钰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琼鼻皱了下,道:“那学校场地可能就不够用了,济儿之前回来就说了,班级多了,操场轮番使用,只能减少体育课。” 这方面,朱祁钰倒是不知道,抱着皇后的手紧了些,引得皇后一声嘤咛。 “城外会规划校区,景泰男女校都不够用,顺便武备学校也划一片就好了,开春就动工,就是不知道户部要占几成。” 朱祁钰摩挲着手,感受着掌心的触感,若有所思,道:“少年强则大明强,这点钱,朕还是花得起的,不过,朝廷也意识到了这问题。” 对于现在的大明而言,建设一所学校,地价十分便宜,但是其他花费就要多些,如同武备学校,若是要加马场和射击场,还有其他各种设施,大概要个五十万两。 单看五十万两好像不是很多,可户部还要考虑官吏俸禄、赈灾金、建城金等等一系列花费,随着大明发展,支出只会越来越多,因而五十万两也不是说花就能花的。 而朱祁钰就简单了一些,他登极至今,也就新建了景仁宫,连陵墓都准备把朱祁镇的拿过来改改就好,其他的行宫什么的,朱祁钰可一点都没有兴建。 要说皇帝之中,他已经是极为节省,还不仅如此,朱祁钰的京城商会,敛财速度,也就大明盐业和矿业在未来或许可以比拟,可这些产业,朱祁钰也是有股份的。 总而言之,朱祁钰不仅有权,还有钱,而且是那些所谓世家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没有了资金烦恼,皇帝当然想要干嘛就干嘛,甚至昏庸一些都没问题。 “是是是,知道陛下有钱。” 汪招娣嘟着嘴说道。 以前还是郕王的时候,自家夫君可没有这么阔绰,所以汪招娣也习惯了不花那么没必要的钱。 “皇后也不穷,那卫生巾不是卖的不错吗?” 朱祁钰鼻尖点在那红润的唇前,笑道。 卫生巾产业在汪招娣和杭惠茹的操持下,已经在京城铺开。 学生在学校被科普了卫生巾的妙用后,放假就传回了家里。 女儿和母亲,关上门科普当然容易,现在的女子婚嫁都很早,就算孩子七八岁了,而母亲可能也就二十出头,对于卫生巾的需求还是挺大的。 闻言,汪招娣掐了朱祁钰的软肉一下,嗔怪道:“那也是家里的钱,妾身也没有什么需要花费,夫君要用,拿去便是。” “怎么会没有?” 朱祁钰挑了下眉,道:“把钱再投进去扩大产能,现在京城织布业最小也是作坊,农妇在家织布赚不了多少钱,在农闲之时,就需要走出家庭,为家中赚取补贴。” “那陛下有什么好想法?” 汪招娣将头靠在朱祁钰的肩膀上,说话的时候吐出热气,搞的朱祁钰脖子痒痒的。 当前女工限制颇多,所能做的工作也不是很多。 朱祁钰也不可能强制要求让妇女下工地,这种事情,必须由她们自己突破,否则也就只能给人洗洗衣服,做做下人。 “再说吧。” 想了想,朱祁钰说道:“织布、缝纫这些,制衣坊正在由蒸汽机取代人力,剩下便是烹饪和服务业,倒是医疗护理方面,如今缺少巧手女子。” 不仅是军中抵制女性,还有和工地差不多的原因,女子待在一群男人堆里,终究是对名声不好。 汪招娣显然也想到了这些,顿时就低头不语了。 “总归是有出路的。” 感受到妻子情绪的低落,朱祁钰拍了拍那单薄的后背,笑道:“现在手工艺品也很紧俏,要是吃得了苦,什么活不能干?” 被朱祁钰一番开解后,汪招娣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 而开解很快变成了解开,之后就是顺其自然。 渤海之上,海风带着寒气刮在人脸,如同一把刀要割裂皮肤一般。 福船的船舱内,一个倭人躺在铺着棉毯的床板上,身边是其他倭人帮忙喂着开水。 出海前,这个倭人就接种了牛痘,而现在是症状显现的时候。 让他们待在福船上,也算是朝廷的人道主义关怀,毕竟其他船只可提供不了在福船上的生活条件。 发烧让身体难受,倭人忍不住痛苦呻吟,武藤太郎进来看了一眼,随后就自顾自走了出去。 这些人就算是武士,但在武藤太郎眼里也不重要,他找到了军医,询问了下患者的身体情况,什么时候能长痘,如此取得的脓液才能移植到下一个人的身上。 武士又如何,还不是御家之人的家奴,他们的生死和家主利益相比,无足轻重。 而随船军医也是很认真的把脉检查,在船上的一切疾病都是有用的经验。 “就是有些发热,属于自然情况,适当降温就行,某去煎一副药,喝了便能缓解。” 军医面无表情说道,倭人终究不是明人,更不是军医的同袍,所以这些倭人上了船之后,就如后来的黑奴,作用也就是实验体而已。 “那便好,那便好。” 有了军医的保证,武藤太郎才放心了一些,随后就跟随着军医离开。 大明的福船确实是大,武藤太郎虽然有幸能登上福船,但是活动空间也就船舱和甲板,至于武器层,那是被禁止入内的。 因而,在福船上活动的时候,都有人跟着,甚至连内急也是如此。 朱仪则是待在船长室中,身边是阴阳官在对比航路图,这些是自古保存在皇家档案之中,其中最新的便是郑和所留下的海图。 第851章 六分仪 从天津出发,他们会先前往朝鲜,再沿着海岸线,由朝鲜海峡进入对马海峡,到那时才算进入倭国,再沿着倭岛往南,直到长崎。 路程虽然远了一些,但胜在安全。 要是想要快些,可以从天津直接横穿渤海,经过登州后,直接前往耽罗岛,也就是济州岛。 那里原本是华夏的飞地,元朝末年,元顺帝曾派人到济州岛修筑宫殿,企图将其作为避难所,可宫殿尚未建成,元顺帝就逃到了草原。 而岛上的蒙古人并不服从朝鲜的管理,而大明对于济州岛这种孤悬海外的岛屿并不在意。 甚至,大明还将济州岛视为流放犯人的场所,为此岛提供新鲜血液。 直到洪武二十五年,亲明的李氏朝鲜建立,朱元璋同意了朝鲜的请求,将济州岛归属于朝鲜,同时也停止了往济州岛流放罪犯的动作。 但相对的,朝鲜必须定时为大明提供产自济州岛的战马。 毕竟这里可是元顺帝的退路,岛上就有不少牧马场。 航路若是直扑济州岛,再前往长崎,全程两千余里,比沿途朝鲜本岛还要短上许多,可是,如此舰队真就成为了海上浮木,有些意外就无法及时靠岸处理。 这次出海的阴阳官,手中所掌握的工具更多。 “航路无错,渤海基本都探明,继续往前便可到达旅顺。” 几个阴阳官之间相互验证,随后才向朱仪汇报。 “那什么仪的定位详细海图可已经画完?” 对于航路,只要还在渤海之内,朱仪倒不担心,对于舰队来说,海图更加重要,更何况朝廷提供了除了指南针罗盘外更加能定位的仪器。 “将军,那叫六分仪,初步经纬已经绘制。” 阴阳官十分恭敬说着,随后就有另一个阴阳官取出一张图纸。 这份图纸和以往的海图有极大的不同,上面除了舆图之外,还被横竖线给分成一个个小方格。 展开在朱仪面前,阴阳官直接伸出手指,指在一个方格边角上,说道:“将军,我们现在就在这里。” 作为将军,当然要看得懂舆图,但是以前的海图并没有多少参照物,或者就是可参照的岛屿之间距离太远,因而脱离了海岸,在大海中迷航也不是稀罕事。 朱仪顺着阴阳官的手指,直接点在一处茫茫大海之中,顿时心中无比震撼。 阴阳官为什么能成为导航员,就是因为他们会观星,能让群星帮忙指路,可就算是如此,误差也是极大,可不像现在这般,能够如此精确。 起身看向窗外,海浪翻涌,时而盖过了视线,根本没有可参照的对象。 而在新海图之中,舰队现在也是在海中,就在渤海中间,物资充足的情况下,不管是东南西北,要是直行的话,都能找到岸边,这才是朱仪不担心的原因。 “这是通过计算里程,还是利用那六分仪得出来的结果?” 朱仪舔了舔嘴唇,开口问道。 两种方式,所包含的意义自然是不一样。 若是计算里程,那可能不准,要是利用六分仪,那只要之后通过计算,按时到指定位置,那么就代表着舰队以后就不需要沿着海岸线航行,可以尝试直接穿越大洋。 “自然是用六分仪观察得出。” 阴阳官说话的时候,满面红光。 闻言,朱仪猛地拍手,大喊道:“好,好啊,如此舰队就不必被束缚,只要把新海图绘制完全,往后来返大明与倭国的时间便能大幅度缩短。” 航程缩短,对于大明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对于倭国而言,就不见得。 随着大明航海和造船技术的进步,乘风破浪不再是问题,那么倭国所祈求的神风将被大幅度降低,到了海洋不再是大明与倭国的屏障时,那对于弱小的倭国而言,那已经不能用一把刀悬在头顶可以形容的了。 朱仪没想到,圣人还给他准备了如此惊喜,证明六分仪的作用,同时也代表着就算他在长崎,那么大明也能够很快的支援。 背后有人和背后没人,做事的底气是不一样的。 当即,他就走出船长室,旁边的参将们也随同出来,来到船头,站在甲板上,朱仪只觉得现在他胸中充满了豪气。 张开双臂,感受海风推动着身体,朱仪开口喊道:“此番航行之后,大海将不再限制大明,日月山河永在,大明天下永在。” 参将倒是没有被朱仪感染,毕竟,他们海军本来就是这么觉得。 身为大明无敌舰队的指挥者,自然知道圣人对于舰队的期许,若不是如此,每年投入那么多财力物力,难不成是为了混吃等死。 喊完之后,朱仪感觉自己被灌了满嘴的海风,身边的人一点都不配合,让他自己一个人有些尴尬。 “将军,外面风大,还是入舱室好些。” 见状,一个参将很体贴的上前说道,换来了朱仪的一阵白眼。 自从开海之后,渤海一直是大明舰队操演的海域,隔段时间就有舰队出海往返,所以这片海上,是看不到任何海寇的。 寒风萧瑟,在船上的海兵除了控制船帆和掌舵之人,大多也是待在船舱之中,要么是做着基础的体能训练,要么是看书学习。 武藤太郎路过的舱室大多是看到这样的场景,在他眼里,这可不像是军队所为。 而当他走到甲板,就听到海风裹挟着朱仪的话语传到他耳中,虽然武藤太郎学习官话的时间不算长,但也听懂那随风而来的意思。 日月山河,大明天下,多么有气魄的话语,听了都让武藤太郎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个遮天蔽日的巨人。 所以,他很识相的收回了踏出去的腿,就站在门口处,感受着寒风呼啸,随后在朱仪他们转身前,自己就先回头走回船舱之中。 倭人只有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人时才会反思。 就如同武藤太郎一般,回到自己的舱室,回想着自己当海寇的是时候,那时的大明,可没有给他如此巨大的压力,而现在,压力迫使他反思,甚至害怕大明的大皇帝没有忘记倭寇所做的一切。 第852章 济州岛的买卖 济州岛。 大明虽然停止了流放罪犯,但是,不管是陈友谅后代,还是明玉珍的后代,在济州岛都有着各自的势力,其他的就是那些蒙古贵族。 因此,朝鲜到如今也还未完全控制济州岛。 陈生便是陈友谅的后代,大明所封归德侯,到了陈友谅之子陈理那一代就被取消,但是朝鲜为了拉拢济州岛的势力,给了陈生一个济州岛宣教部的职位。 不过,也是仅仅给了个职位,之前还会给四石米、十瓶酒以及少量米豆,现在可是都没有了,生活与庶民无甚差别。 冬天的岛屿,清晨伴随着海雾,能见度并不高。 济州岛上,有着元朝遗留下来的建筑基础,如同陈生这类,可不是住在茅草屋中。 三进四合院中,陈生从卧室中出来,面对雾蒙蒙的天气,伸了个懒腰。 “老爷,小心外面凉。” 身后传来婢女的声音,随后陈生就被披上的大袍。 因为身高的差距,那婢女还要踮起脚尖,看样子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头发扎成两个丸子,在头顶两侧,这并非传统高丽发型,更像是华夏的丱发。 但是婢女开口说的是朝鲜语,表明了其身份并非华夏之人。 陈生拍了拍婢女显得有些嫩滑的手,将人抓到身前,勾了勾对方的鼻子,又朝对方浑圆抓了一把,笑道:“知道小春关心老爷,老爷很开心。” 像这样的婢女,是从朝鲜买过来的,一个都不会超过三百文。 不过,这也是以前,现在大明海商虽然变多,可同时也变得更加暴力,来往倭国和朝鲜之间,暴力反抗的事情让济州岛能收取的过路费大大降低。 没错,因为朝鲜无法完全统治济州岛,而济州岛本身就是航路战略要地,在岛上的人,想要获得财富,除了岛上的马场,那就是去当海寇,为了避免被报复,时常会和倭寇一同出海。 这些都得益于元朝利用济州岛树木茂盛,建立了不少船厂,就算当初朝鲜趁着大明击败胡元之后,恭愍王派崔莹,引兵两万五千余人,对阵济州岛三千牧胡,也没有对船厂造成多大的打击。 虽然说是打赢了,但对于济州岛的伤害并不大,仅牧胡石迭里必思等首领被斩杀,岛上依旧有不少的蒙古人,至于流放的明人,更是没有什么损失。 伴随着太阳初升,雾气也慢慢消散,空间似乎镀上了金黄,而后视野逐渐清晰了起来。 陈生走出院子,带着一众仆从前往海岸边。 济州岛除了造船业,岛民主要的工作就是出海打渔。 亚热带海洋性气候让整座岛四季如春,海面也不会出现结冰的情况。 像是陈生这样的家族,自然有不少渔民依附,这些渔民平时是真的在打渔。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陈生前往海岸可不是去打渔,而是看看有没有商船过往,若有商船经过或者想要靠岸补给,那么过路费不就来了。 海雾散去之后,视野就开阔了起来,浪花朵朵拍打在海岸上,潮水声不绝于耳。 天边有海鸟飞掠,俯瞰着海面,注意着可能出现的海鱼动向。 抬手遮挡着阳光刺眼,陈生眯眼看着海的方向,不多时,就发现一面风帆映入眼帘。 不仅是陈生有发现,不同的位置,都有岛民发现了海面上出现的船只。 顿时,岛民们相互奔走了起来,各种敲锣,惊醒那些还在睡梦中的人。 海上发现船只,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商船,毕竟朝鲜若不是大明索马,也没有那个心思寻济州岛麻烦。 至于大明的舰队,更不用说,此处离大明那么远,大明怎么可能没事来济州岛晃悠。 很快,海岸边就聚集了不少人,他们的服装各异,代表着不同的势力。 辫子兽袍的牧胡便是蒙古人,而陈生这类青衣长衫的就是中原人,还有宽大马甲裤衣的倭人等等。 彼此间相互对视,便有人朝着港口码头边上而去。 少顷,几艘大些的渔船带着一群小渔船便出现在海面上。 陈生眯着眼,看向其中属于他们陈氏的船只,又不断看向那极远处有些模糊的船影。 当海寇就是如此,要么不开张,开张怎么也要收个一年半载的过路费。 随着形似渔船其实算是战船的船只远去,岸边的岛民各个都翘首以盼,等待船上自己人满载而归。 彼此是相向而行,所以双方接触很快。 只不过,站在岸边的陈生看不太清楚,似乎己方的船只在掉头,而且连一点阵型都没有。 在海上作战,虽说是海寇,但他们怎么说也多是将帅之后,对于战阵还是有几分理解的,如此毫无章法的掉头,那极有可能是溃散。 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很快,陈生便明白了。 有了参照物,他才发现,那看起来小小的船只,和己方战船对比起来,简直庞大无比,而且在顺风的条件下,十二根风帆为其带来了极快的速度。 视野之中,先是看到了白眼,然后夹杂着波涛的声音,似乎听到了雷鸣声。 而后,不知是什么情况,那些掉头四散的船只,有些直接拦腰折断,似乎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攻击,直接变成了海面上的一块块浮木。 “怎么回事?” 陈生大声喊道,看向不远处其他几个头目,发现对方似乎也和自己的反应差不多,双眼中带着惊惧。 随着己方战船的沉没,陈生还发现,海面上的船只还有很多,顿时,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上脑壳,让头皮感到发麻。 “不好,是水师!” 一瞬间,陈生就分析了出来,对着身边的人大喊,道:“大明水师!” 这道声音,直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同时,也让他们想起了近来所接触到的海商,都透露着大明水师的消息。 船身如岛,其上火炮轰鸣,敌见之,摧枯拉朽,所过之处,人亡船沉。 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是因为大明太远,无法理解为何大明水师会出现在远海。 第853章 不敢跑 朱仪站在甲板上,身上连甲胄都没有穿。 现在的海军和陆军不同,甲胄对于他们来说,太重了,落水后很容易沉下去。 但是,衣服内还是会穿戴像鱼鳞甲这样的铁片背心,用于抵挡可能出现的流矢。 “前面便是耽罗岛了?” 桅杆上的观察兵传来旗语,朱仪向阴阳官确认了一下。 闻言,阴阳官点头,道:“耽罗岛,朝鲜称济州岛,原为耽罗国,后被高丽吞并,受朝鲜王册封,胡元时在其上建立宫殿、牧马场、船厂…” 就在阴阳官向朱仪介绍的时候,桅杆上的观察兵摇响了警戒钟。 随着钟声响起,朱仪当即大喊:“戒备!” 顿时,整艘船的士兵都开始动作了起来。 “朝鲜想干嘛?找死吗?” 拿起手中的望远镜,拉长筒身,朱仪单眼看向远处,发现了结群的船只,立刻大骂道。 远去倭国,所带的弹药有限,朱仪想着尽量避免开火,但不意味着,发现敌情就放过。 大明海军舰队,一旦发现海寇,就有义务将其消灭,就算是朱仪这支舰队也不例外。 通过旗语,从福船传递到后面舰队的信息,立刻让整支舰队加速了起来。 之后就有了济州岛上所看到的场景。 对于那些落水的人,朱仪并没有停船搭救,而是撞开了所有挡在前面的船只,直扑济州岛。 陆地上有外出十里相迎的礼仪,海上可没有,朱仪肯定不相信这些船只是来迎接自己的。 而且,往后大明来往倭国,经过济州岛肯定是经常性的,若是留着岛上的海寇存在,终究对于航路来说,是极大的威胁。 另一边,济州岛上的人,看着视野中不断变大的船只,还有其身侧连绵不绝的战船,就算在海面上,也给人一种遮天蔽日之感。 陈生当即就知道,这是踢到铁板了。 轰隆! 方才的雷声在耳边炸响,现在他们才体会到,什么叫作大明火炮之利。 一条血线就在身旁不远处画了出来,满地的残肢断骸,痛苦哀嚎的岛民都没反应过来,就只剩下半个身体。 也就是一炮,之后那巨大的船身转向,绕着济州岛航行了起来。 岛民们知道,这是在找港口,找靠岸的地方。 有人想要逃跑,但瞬间就被各自的头目给喊了回来。 这种情况,一旦逃跑,或许会引来更多的明军,因而,交涉是必须的。 和寻常的海寇不一样,岛上的人不少都是被大明流放而来的犯人后代,怎么说也算是名门之后,自然不会像普通海寇那样野蛮。 华夏战争礼虽然不复以往,但基本上还是会遵守一定的交战规则,比如不斩使者这一类。 更何况,济州岛现在名义上是朝鲜的领土,大明和朝鲜又没有听说撕破脸皮,所以这些头目第一反应过来,就是推出替死鬼,便能躲过这一劫。 朱仪等人站在甲板上观察岸边的情况,同样也发现了这一点。 方才那一炮,便是给对方一个提醒,面对绝对的武力,逃跑是没用的。 对方又不知道,这支舰队的目的是去倭国,而济州岛不过是路过而已。 利用信息差所产生的心理压力,也是当前明军将领关于信息分析的必修课。 果然,当先锋船探明海况,福船驶向离码头不远处,朱仪就看到岸边密密麻麻站着人。 陈生等人便在其中,在他们前面,还有一群被束缚着双手,跪在地上,似乎是在等待审判的罪犯。 沙船运送着火枪兵,在火龙船的护卫下先行登陆,一队队士兵列队而上,刚踏上陆地,就将枪口指向前方。 看着成排黑漆漆的枪口,陈生忍不住喉咙上下滑动,咽了口唾沫。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理智告诉他,不要乱动,否则自己就会有性命危险。 在不远处的海面,巨大的船身犹如小岛一般,其上的吊架放下一艘小船,随后巨舟上的人抓着绳梯而下,站在小船上,向着岸边驶来。 对方虽然没有明军将领常穿的那种铠甲,但光凭周围士兵的态度,以及对方的举止,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对方是什么人。 朱仪站在火枪兵的后面,前后左右都被士兵保护着,而他仅仅用冷漠的目光扫视着眼前这群服装各异的人。 判断对方属于什么人,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服装还有发型,剩下的才是样貌上的差异。 两方势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中间空出来一条街道,风从海面吹向岛屿,掀起地上的砂石,让陈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沉默似乎有声音,就在他们之间传递着。 许久之后,喜儿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了火枪队的前方,一身宦官官服,让对面的人都忍不住站直了身体。 宦官所代表的,大明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下最具代表的代言人。 在陈生他们的思维之中,朱仪虽为将领,但顶多也仅仅是将领,真正能掌握舰队的,那一定得是宦官。 这是大明亘古不变的传统,毕竟当皇帝的,哪个不是疑心病重,比起交给有可能产生野心的将领,还不如交给身体不健全的家奴来得安全。 因而,在喜儿站出来后,对面的人才真正重视了起来。 朱仪能感受到对方气氛的变化,但也因为这样,他更加感动于圣人对自己的信任。 对方不知道,但朱仪知道,舰队的最高指挥是他,而喜儿仅是监军,真正需要用到喜儿的地方在倭国。 “国公爷,咱就斗胆站在前面说几句了。” 喜儿站定之后,回头朝着朱仪微微一礼说道。 闻言,朱仪缓缓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如此的举动,顿时就让陈生等人有些惊奇,毕竟宦官那样的态度,可不像是领军之人的态度,反而那被称为国公爷的更像。 “尔等,是想袭击我大明舰队吗?” 转身面对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喜儿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有用力,但陈生他们都能清晰听到。 “误会!都是误会!” 顿时,作为陈氏家主,有着称过帝的祖先,陈生立刻站出来,躬着身体回应。 第854章 好自为之 随着陈生的话音落下,那些被捆绑着的人直接被人踢了出来。 “无知无礼蛮夷,冒犯圣朝天威,我等已将其抓拿,听由诸位天使大人处置。” 陈生稍微让开了位置,好让喜儿能看得更清楚。 不过,喜儿看也没看一眼,目光直勾勾盯着陈生,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如同蒙娜丽莎一般。 陈生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喜儿的目光,但是长期的沉默,还是让众人感觉到奇怪。 抬眼偷偷看向喜儿,陈生才发现,对方正一脸玩味看着自己。 确实,像这样的手段十分简陋,但也是双赢的做法,对方得到了战功,而自己免于被围剿,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那是陈生自以为的双赢。 “大,大人。” 陈生额头滑落一滴汗珠,探寻着问道:“要如何处置这些罪人。” 闻言,喜儿转头看向朱仪,开口道:“全凭将军作主。” 一时间,对面的那群人都愣住了,这直接打破了他们对大明的常识。 朱仪冷漠扫过所有人,随后朝左右示意,道:“既然如此,那就斩了吧。” 随即,左右参将出列,边走边拔出腰间长刀,到了那些被捂着嘴,束缚身体的人面前,刀身在阳光下冒着寒光,直接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呜呜声响起,但又不敢剧烈挣扎,生怕脖子被那刀锋割到。 见状,朱仪丝毫不在乎对方是否要说什么,抬手挥下,十几个人头依次落地,鲜血从脖颈处流淌到地面,缓缓漫延到陈生的脚下。 而陈生则是十分嫌弃地挪动了下鞋子,避免沾染到血污。 “将军英武果决,无愧国之宿将。” 这一次,陈生就没有面向喜儿,而是对着朱仪谄媚道。 朱仪哼了一声,笑道:“杀几个小贼,不足挂齿,倒是此岛竟然藏着如此多海寇,恐怕不一般啊。” “皆是我等管理不当,让贼子钻了空子,但我等一直都在追拿,所幸今日得神兵相助,不仅将军灭了贼子,而我等也趁此机会抓拿贼首。” 陈生言笑晏晏,有着读书人那般和柔温顺,言语中似乎在分享着这偌大的功绩。 “你不恨吗?” 朱仪越过士兵,上前俯视陈生,声音不大,也就周围近些的人听得到。 “那些有你的人吧?战船要造很久吧?结果都没了,不恨吗?” 胜利者的垃圾话是最恶心人的,毕竟如果是战前,有志气的还能说句结果还未可知,可现在并不是,就如朱仪所说,这一次主力的损失,济州岛要花费十数年的时间才能恢复。 像这样的小岛,人力极为珍贵,不仅是壮劳力,那些叱咤海洋的海寇,本身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精锐。 而大明舰队,打的就是精锐。 “将军此言差矣,我等清清白白,某还是朝鲜宣教部正郎,岂会与贼人同流合污。” 陈生知道,眼前的将领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当前他人为刀俎,自己为鱼肉,打碎的牙齿自然要吞进肚子里。 “朝鲜正郎啊,还是个官。” 朱仪如同恍然大悟般,再靠近一些,抬手拍了拍陈生的肩膀,每一下都极为沉重,道:“大明不惧朝鲜,也不会坐视任何胆敢伤害大明百姓之事,好自为之。” 说完之后,朱仪转身,抬手道:“收兵。” 朱仪有着任务在身,像是济州岛剿匪这种可能耗费时间的事情,还是上报朝廷好些。 “且慢。” 见朱仪杀人立威之后就要走,陈生赶忙挽留,道:“将军为济州岛除此大害,我等岂能知恩不报。” 说着,陈生回头朝着自己人示意,立刻就有人从人群后头搬出箱子。 “些许特产,仅表达我陈氏族人对将军敬意。” 陈生压低了声音,对着朱仪躬身一礼。 而在他身后的人群见状都产生了骚动。 出来混的,最重要的就是明哲保身,而陈生也看出来,明军可能不会善罢甘休,或许是碍于济州岛是在朝鲜管辖之下,因而想之后上报,传达到朝鲜朝廷,如此方能名正言顺。 所以,陈生必须现在让朱仪记住自己,博取一丝好感,以保全自己家族。 过程虽然有误,但恰巧结果是对的。 可是,在后面的人看来,这陈生做事没有跟他们通风,搞得就他陈氏带了土特产,那明军会怎么想? 沉甸甸的箱子摆在朱仪面前,仅仅打开了些许缝隙,朱仪就用眼睛瞄了下,里面金银各异,明显都是经过再熔炼的金饼银饼。 不过,给朱仪他们金银又有何用? 先不说身后的海军会不会有人上达天听,就说这金银又不是火药,也不是粮食,对于要去倭国的朱仪来说,没有多少价值。 “这是什么意思?” 朱仪指着箱子问道。 “意思意思。” 陈生依旧保持笑盈盈的表情,朝着朱仪暗示。 “若本将不收呢?”朱仪道。 陈生道:“将军高风亮节,见岛民疾苦,不与民争利,但某一片心意,还是请求将军能够收下。” “那本将该不该收?” 朱仪再问道。 闻言,陈生挺直了身体,道:“不瞒将军,某虽为外臣,但祖上皆是华人,先祖犯错,流放此地,但某依旧心向大明,不仅是某,还有陈氏一脉,皆感念将军之恩泽。” “哈哈哈。” 朱仪大笑出声,看了眼陈生,又看向其身后的众人,道:“你,很好。” 说着,朱仪指着那箱子,道:“这箱东西,不是本将收的,是本将为朝廷收的,你不该感念本将,应该感谢朝廷,感谢圣人,我等海军,剿灭海寇以换航道安全,是责任所在,你,好自为之。” 该说的说完,朱仪便转身离开,同时,亲卫上前抬起箱子,吃力将其运送往小船上。 看到对方收了礼物,陈生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 而恰好此时,喜儿从旁经过,语气带着笑意,道:“不愧是陈友谅之后,要是陈友谅也能如此进退有度便好了。” 顿时,陈生只觉得头皮发麻,立刻躬身垂首,道:“天使大人所言极是,我等陈氏罪当如此。” 第855章 破财消灾 朱仪和喜儿一同上船,头也不回离开。 “某如此做可对?” 行到半途,朱仪才开口问喜儿。 闻言,喜儿笑着说道:“圣上有言在先,这一路如何做,皆听国公爷的,到了倭国,咱才会安排一些事。” “谢陛下信任。” 朱仪朝前拱手,随后才向喜儿解释道:“剿灭岛上贼寇并不难,就是要耗费时日,所以,某打算让人坐快船回禀圣上。” “往北便是朝鲜长兴府,咱可命人遣快船回禀,只需稍稍让舰队慢一些,等快船归队,就不会有减员情况发生,再者,国公爷若是事事回禀,岂不是麻烦。” 喜儿淡淡开口,让朱仪有些吃惊。 “那长兴府,有我们的人?” 既然只需要等舟船一来一回,而且不用减员,那么就表示只需要将情报传递至岸上,就会有人接应。 这种事情,大致有两种方式,一是寻求朝鲜帮忙,二就是岸上有自己人。 而喜儿说的确切,那必然就是第二种。 并非说朝鲜没有大明自己人,像是使者什么的,还是有的,可那些人在朝鲜王京,可不在什么长兴府。 “这就不是国公爷需要知道的事了。” 喜儿老神在在说道,知道的人就很容易猜到,不知道的人,喜儿就没有必要对其详细说明。 朱仪也很识相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在他们走后,陈生大大松了一口气,转身就看到一群人的怒视。 “看什么看,陈某如何行事,难不成还要知会尔等,怎么?自己吝啬不愿破财,现在这般作态,给谁看?” 面对这些人,陈生可不像面对朱仪他们一样,都是在济州岛有头有脸的人物,相互间本就有着平衡。 放在后世的常见剧情,便是济州岛有着那么几大势力,出海抢劫收过路费的时候,彼此也是有斗有合。 刚才陈生面对朱仪的时候,手就放在身后打手势,他就不信其他人看不到。 现在看到明军接受了陈生的好意,就觉得自己被背叛,那是什么道理? “你自作主张,方才为何不说这是我等心意,单单只提你陈家?” 一个蒙古大汉走出来,指着陈生喊道。 “那箱金银,乃是某陈氏所出,你这夷贼,难不成想让某陈氏破财为尔消灾?尔如此滑稽(能言善辩),方才为何不站出来?” 陈生没好气说道,对于他们的心思,陈生自然能猜到,不就是想着陈氏出钱,给他们说说好话,到时候,他们来个不知道,翻脸不认,既能免于破财,又能消灾,岂不美哉。 可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先不说济州岛上本就不是一条心,在看到明军战力之后,更是如此。 而这次死伤惨重,彼此之间都有可能相互吞并,这样的时候,陈生破财是削弱了陈氏。 但和他们相比,陈氏没有了明军这样的阴影忧愁,就算是朝鲜军再来,碍于明军的面子,或许也会给陈氏留一条生路。 如此,在陈生看来,钱就花的值。 至于现在成为众矢之的,那陈氏还真就不在意。 人群总会不自觉抱团,而身份认同就是其中一种切割方式。 像是陈氏这种从大明被流放过来的罪人,本身在大一统思维的影响下,认同的是华夏,也就是方才他对朱仪所说的华人。 而蒙古人可不会如此,他们有的连胡元都不认同,只在乎自身的利益。 因此,陈氏可不是单单陈氏而已,还有其他和他有着一样认同感的家族,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攻守同盟。 蒙古大汉闻言,额头青筋直跳,在他们眼里,华人能言善辩,乃是最为滑稽之人,所以才让其负责谈判。 但是,不可否认,陈生所说的,确实是他心中所想。 大家是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别把海寇想得太过义薄云天,能干杀人越货勾当的人,多是利己主义者,口中说着义气,心里想着都是生意。 “你又没问,岂能知道我等会不认?” 蒙古大汉梗着脖子说道。 对此,陈生不屑一笑,连回应都懒了,人心隔肚皮,没人有那个义务去看清不在意的人的内心。 朝着陈氏族人示意了下眼神,对方立刻就朝着陈生围了过来,而陈生在走前,还不忘抬手朝后摆了摆,道:“明军船都没走,真心想送土特产,有的是办法。” 这话音落下,留在原地的人彼此相互对视,随后也各回各家。 福船上,朱仪拿着望远镜,观察岸边,看了许久才放下,道:“果然如此。” “利益相悖,弃人顾己,这岛上或许都从事海寇。” 喜儿也放下望远镜,朝着朱仪,道:“国公爷料事如神,收了一箱礼,也离了海寇的心。” “贼窝养贼寇,哪是什么料事如神,范将军南下时,攻破多个匪寨,那些讲着义气的贼匪,一个个相互背刺,在面对比他们更强大的火力时,为了活命更是如此。” 朱仪收回目光,看向海面说道:“记得之前范将军就给某说过,圣上所言此种人皆为利己之徒,平时义薄云天,一旦牵扯到自身利益,必然反目成仇,为公者贤,为私者奸,若是天下为私,那便无家无国。” 当时朱仪还不能理解圣人话中的含义,毕竟总有人言公者私者皆为常道,满朝文武,私者不知凡几,哪有什么无家无国的道理。 就算是朱仪,作为国公,他最先考虑的也不是公,而是自家国公之爵能否延续。 但是,现在看到济州岛,为私者若是成为常道,那么百姓之间,皆只看自身利益,也会如同岛上贼寇一般,相互出卖,相互计较,而华夏谦让的美德,也会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酸刻薄的戾气。 到那时,必然是亡国之灾,天下分裂,自然会影响到各个家庭。 “陛下圣明。” 闻言,喜儿朝着京城的方向躬身行礼,而后起身便道:“如此朝鲜都没能掌控济州岛,倒也是趣事。” “那是因为,朝鲜不是大明。” 朱仪笑着说道,看向碧海蓝天,随后才走向船长室。 第856章 酒肆 臣服于大明,那是理所应当;而臣服朝鲜,不打一场很难服气。 当初两万多人打三千余人都没有完全打服牧胡,也就是蒙古人,更不要说自带高傲的中原人了。 朱仪加深了济州岛上各方势力的间隙,之后便将问题抛给了朝廷。 舰队往北,绕过群岛,见绵延陆地便是长兴府,距离济州岛约一百八十里,舰队速度也就一天便能到达。 当前并没有领海这种概念,所以大明海军出行,不需要支会周边邦国,要靠岸的时候,以旗帜与令牌,便可征用附属国的人力和物资。 距海岸三四十里时,喜儿便指定人乘快船靠岸。 长兴府本就是沿海城镇,守军也不过二三百人,对于海洋的控制,甚至比不上禁海时期的大明。 传令兵乘坐快船,直到靠岸都没有发现任何阻拦,因而只能主动前往目光所及的土城。 虽然称为府,但并无砖城,就是简单的石土堆砌的城墙,高度甚至不超过一丈。 徒步来到城门前,传令高举朱仪总督令和喜儿钦差大臣令,高呼道:“某乃大明海军,朱仪部,速速通传。” 门前守兵穿着单薄的军装,看到那定制军装的传令兵,一眼就能知道对方不是普通人。 底层士兵可听不懂大明官话,所以只能看外表衣物来判断对方是否是权贵。 传令兵的声音让周遭出入长兴府的人都停下了脚步,好奇看向这个和自己穿着不同的人。 原本,传令兵目光是看向城门方向,喊完之后,才开始观察四周。 这不观察还好,仔细一看,传令兵立刻收回了目光。 朝鲜已婚且生育儿子的妇女,身着襦裙,可和盛唐襦裙不同,这些妇女直接露出了哺乳,对于年轻的传令兵而言,太过震撼。 若是那些兵痞,必然瞪大眼睛直视,甚至可能调戏,但传令兵不同,他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 没多久,城中便有穿着得体之人小跑而出,见到传令兵,立刻就在其前方跪下,道:“不知天使降临,卑职有失远迎,还请天使降罪。” 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代表着对方属于朝鲜上层权贵。 传令兵并没有多想,立刻道:“某乃大明海军,朱仪部,舰队于长兴府补充淡水,立刻安排。” 来这边传递情报,自然不能直白的说出来意。 有些词汇,这位守将虽然第一次听,但也能理解,旋即说道:“还请天使入内,卑职这便准备一番,还需面见天将,好向王上汇报。” 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先将对方请入城,然后再带水去面见对方将领,左右都不会得罪人。 传令兵没有拒绝,他又不是冒充的,身后还有一支无敌舰队,没必要畏畏缩缩。 守将在前引导,传令兵入城,目光所及都是茅草土木屋,大致与大明的穷困乡村类似,可房屋低矮,比大明乡村更加简陋一些。 入城之后,传令兵的目光就不像在外面那么笔直,而是不断左顾右盼,随后便发现了一家挂着酒字的酒肆。 朝鲜在正统十一年之前并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民间酒肆商铺,多是用汉字表明自己是做什么生意。 而那世宗大王所创造的,比起文字,更接近注音,也算是让底层百姓能知道汉字所代表的意思。 “这还有酒肆,某便买些酒水。” 传令兵摸着下巴,开口对那守将说道。 “哪能让天使破费,若天使要,卑职让那酒家送来便是。” 守将听了,顿时就躬身说道,下一刻,眼神便示意左右的士兵行动。 对方进城之后的轻松,还有见酒水如平常之物,观察之后,守将已经信了对方的身份。 “某乃海军,非贼匪,岂能强抢!” 传令兵当即就大怒,道:“有买有卖,钱货交易,某自然会付钱。” 说完就自顾自往酒肆内走去。 那守将被传令兵这么一吼,顿时肝胆俱颤,收了奉承的心思,生怕惹得对方不高兴。 大明的兵也比朝鲜的将要高身份,更何况,依对方所言,这海外还有一支舰队在。 传令兵刚走进酒肆,就有小厮迎了上来,道:“客…客官。” 话到一半,便换成了大明官话,随后在那守将进来前,就立刻朝着柜台跑去。 矮桌矮凳,满地尘土,酒肆的整体环境并不好。 守将入内也没有在意这里的环境,开口便叫嚷道:“掌柜的,快出来,接贵客了。” 立马,就有一个中年人急步跑了过来,对着守将低头哈腰,道:“大人恕罪,还请问大人有何需求。” 两人的对话,传令官可听不懂,但是他能感受到那掌柜时不时向他投来的目光。 守将和掌柜交流完,转头就看向传令官,问道:“天使要多少酒。” 闻言,传令官开口道:“两枚大明银币的量。” 得到需求,守将便像翻译官一样,在两人的中间传达。 等酒被搬了出来,传令官从怀中掏出了两枚银币,走向前,拉住掌柜的手,直接拍在其掌心之中,道:“这是两枚大明通用银币。” 掌柜立马握住,不断弯腰鞠躬,感谢传令官。 两枚大明银币就可以在朝鲜换取十余坛酒,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就不要想着是什么好酒了。 传令兵付完钱,便转头向守将说道:“还请命人将酒送到岸边。” “得令。” 守将抱拳,立刻就遣人开始行动。 而朝鲜并没有像大明水龙车那样方便的运水工具,所以运水采用的只能是人力,当传令官看到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站在他面前,充当运水劳力时,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要是知道这里如此落后,就直接将船上的水龙车给卸下来了。 不过,既然消息已经传达,那么剩下的取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福船的水舱,其中放置淡水柜,装载能够供应船员半个月饮用之水,而后在沿途岛屿和邦国补充淡水,或者是遇到下雨天,船上也会有收集雨水的装置。 前往倭国也不过十天,补充淡水无需多少。 第857章 选择 传令兵对于那酒肆的知之不详,仅知道长兴府中仅有一家酒肆,前往酒肆,将纸条交予掌柜便可。 当守将还有一众运水工来到岸边,看着快船驶离,没多久,那巨大的船身就出现在视野之中。 远远看去,海中漂浮的船只绵延不绝,似乎一望无际,巨大的桅杆林立,虽然看不到人,但是光是想象,就足够让那些运水工忍不住想要下跪。 数艘沙船向岸边靠拢,随后一个个士兵登陆,并没有多看守将等一众朝鲜士兵一眼。 从沙船上卸下的水龙车,直接延伸出一条兽皮和竹节缝制的水管从船上延伸出来,让运水工将水倒入水箱之中,再用人力将水推上船上的淡水柜,如此,一次性所运载的水量自然是人力一个个运输所不能比的。 这些东西,在朝鲜底层百姓眼里就是神迹。 等水都输送完,守将也没能见到朱仪,但是,守将也没有多说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告诉他,这支舰队不是他能质疑的。 沙船沉默着离开海岸,除了在岸边留下一连串的脚印,就好像不曾来过。 朱仪站在甲板上,心中痒痒的,实在是好奇,但也强忍住没问。 舰队在装完淡水后,在岸边运水工的跪拜下离开。 而当前有两条路供朱仪选择,一条便是前往对马岛,穿越对马海峡,再依靠海岸引导前往长崎;另一条就是直扑长崎,利用阴阳官的观星术以及六分仪等工具,路程短,但容易在海上迷失方向。 因而,朱仪叫来了武藤太郎。 大明关于对马岛的记载并不多,仅仅是知道其本身为倭国令制国之一,也就是诸侯国。 得到传唤,武藤太郎来到了船长室。 在其中站着各个参将和阴阳官。 “将军大人有何吩咐。” 入内便单膝跪地,拱手面向朱仪。 闻言,朱仪也没有犹豫,直接问道:“这对马岛,舰队可否登陆。” 实际舰队并不需要直接登陆对马岛,只需要从旁边经过,以对马岛为参照物,就能确定航线的准确性。 “回大人,可。” 武藤太郎直接回答道:“对马岛主与藤原御家关系匪浅,由在下出面,可供应舰队所需。” “也就是说,若是由本将出面,对马岛主或会不服?” 朱仪挑了挑眉,从武藤太郎的话中听出了别样的味道。 倭国并非完全臣服大明这个宗主国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些个倭寇,侵扰朝鲜和大明沿岸,若是没有倭国权贵的授意,光是渔民可办不到这些。 阳奉阴违并没有什么关系,现在武藤太郎直言,倒是让朱仪想要试试。 毕竟比起六分仪的验证,第一次航行还是求稳一些好,利用对马岛做参照,航路也安全一些。 “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对马岛主自然服从大人命令,只不过底下之人不好管束。” 武藤太郎当即垂首说道,实际情况如何,眼前之人也不知道,怎么说还不是靠他自己的一张嘴,只不过他学习官话并不久,那些含蓄的词汇,运用并不擅长。 朱仪看向各参将指挥,问道:“尔等觉得如何?” “末将以为,求稳便前往对马岛,至于对马岛主若是侵犯我舰队,来犯者,必灰飞烟灭。” 一参将直接拱手说道,随后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 大明舰队有着充足的火力,在海上,对于其他战船属于降维打击,所以参将指挥都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所谓来犯者必灰飞烟灭,便是仅打击来犯之敌,在不登陆作战的情况下,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将军大人,末将以为是多虑了,对马岛主见我舰队,必定避之不及,又岂会飞蛾扑火,自找死路。” 也有人比较乐观,不过,在其说完之后,就想到了济州岛的海寇,顿时就收住了话头。 “将军大人,其实可以直接横渡大洋,对比海图,定不会迷失航路。” 有阴阳官开口说道:“若是按旧航路,过对马岛便是必须,可新航路总归要有人开辟,我舰队物资充盈,在海上十余日无需靠岸,而经过我等测算,从此至长崎,横渡最长不超过五日,完全可以尝试一番。” 顿了一下,阴阳官左右看了眼同僚,其他阴阳官皆点头后,他才继续,道:“我等皆愿立军令状,以人头担保。” “你想用整支舰队人的性命,去验证航路?” 朱仪瞥了阴阳官一眼,淡淡说道。 “没错。” 阴阳官没有回避,主动开口:“当前也只有舰队有此能力,若将军不愿,我等也无他法。” 新航路的开辟,在阴阳官看来,意义重大,更何况,对于舰队来说,仅仅是穿越一片不算大的海洋,物资充盈的情况下,容错率更高,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但是,他们并非舰队最高指挥,所以决定权还是在朱仪的手中。 六分仪配合指南针,再加上旧海图,剩下的危险就是海上的风浪。 朱仪闭眼思考了起来。 对于大海,朱仪是陌生的,别说什么六分仪和指南针,能直面未知恐惧的人,终究是不多。 作为最高指挥,他要对整支舰队负责,这也加深了朱仪不想冒险的心思。 其实,海上的危险,不管是驶向对马岛还是横渡直扑长崎是差不多的。 但是前者走的是老路,有着海图和经验,能让人感觉更加安心。 见朱仪闭眼思考,船长室里陷入了寂静,只能听到外面的海浪声,起伏不定的船身,又如同摇篮一般。 许久之后,朱仪睁开了眼睛,扫视了各个参将指挥,道:“按阴阳官说的做,通报全军,做好各自士兵的工作,此番我等将开辟新航路,若是成功,大明的海船将能航行更远。” “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本将会与舰队同舟共济,生死与共。” 朱仪说这些的时候,他就在船上,而不是岸上,其他参将纷纷看向朱仪,随后各自齐声道:“末将领命!” 随后,各自从船长室离开,这是整支舰队的事情,现在可不是以前,上层将领可不会瞒着底层士兵这种生死要事。 第858章 圣人的厚爱 在没有外敌的袭扰下,舰队上下,各船之间的消息流通很快。 对于最高指挥官的决定,在参将与队长的工作下,船员都达成了基本的意见统一。 当兵可不是来享福的,战场本就是打生打死,直面危险,这些心理准备,在士兵平时训练时早就种下。 海风吹鼓了风帆,推动着船身破开海浪,溅起雪白的浪花。 时不时有海豚在船头前跃出海面,成群结队,似乎在引导着舰队前进。 另一边,陈懋和王骥差不多是前后回到京城。 两人在城外便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 银装素裹的屋顶飘着袅袅的白烟,铺满积雪的田地,凸出的田埂上露出枯黄的杂草。 放眼望去,原本冬天人迹罕见的空地上,热火朝天的工人翻开了白雪,暴露里面黑黄土地,空气中传播着工人吆喝的歌谣。 离城外不远处的凉亭边上,金黄的华罗伞盖十分惹眼,还有一应文武官员,在寒风中呼出热气,遇冷变成水雾。 无论是陈懋还是王骥,都是在外常年征战的老将。 十里亭外接功臣,是他们应得的荣誉。 陈懋和王骥都催促着胯下的战马,在雪地上踏出一道马蹄痕迹,于圣人两丈处翻身下马。 “臣,陈懋,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臣,王骥,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两人下马小跑着,到朱祁钰面前单膝下跪。 而朱祁钰也没有站着不动,直接几步上前,到两人面前,一手一个将其扶起来。 “二位为国征战,于征于狩,无远不随,闽冦匡勷,东南震恐,夫国家用人,唯用其才,今东南平定,二位老将军辛苦了。” 被扶起来的二人虎目含泪,对于圣人的关怀与盛赞十分感动。 两人回京,已经有了卸下兵权的心理准备。 但也没想到,圣人竟然亲出十里相迎,这对于两人而言,是极大的荣耀,更不要说他们身上本来还被泼着朱祁镇一系的脏水。 不过,王骥请战麓川,时隔两年而回,也算是洗刷了身上的标签。 朱祁钰脱掉手套,双手各自握着一人的手掌,牵着手将两人领到百官面前。 “两位将军劳苦功高,今日朕景仁宫设宴,也算是年前慰劳诸卿一年之辛苦。” 每年年尾总要宴请群臣那么一次,用南方的习俗来说,那便是尾牙宴,预示着着一年工作结束,准备收工休息。 陈懋看着百官中的新老面孔,老人如周忱,脊背略微佝偻,脸上遍布着皱纹的一辈;而新一代的,则是站在最前方,身姿挺拔,意气风发,目光中犹如含带星光的于谦。 在他们身后,是如同于谦那般,朝气蓬勃的官员。 每个官员都依次上前恭维了两位老将军几句。 雪飘如絮,在百官的锦帽貂裘铺上一层稀疏的雪白。 马车在雪地里压出车辙,缓缓来到朱祁钰面前。 “两位老将军可愿与朕共乘?” 站在马车旁,朱祁钰稍微侧身,开口便让众人震惊。 同辇随君侍君侧,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 能被邀请坐上圣人车驾的,除了宠妃,那就是肱骨之臣了。 不管是陈懋还是王骥,都直接愣在当场,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拜道:“臣谢陛下厚爱。” 两人虽然感动于圣人的厚爱,可是感动之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都是古稀之年,要是再挺挺,甚至能过个八十大寿,深知这个世界可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更何况是皇帝。 王骥此番被召回,心中便有想向圣人乞个世券,可现在被圣人这么一安排,想要开口讨要的心思,顿时就减去了一半。 跟随着圣人登上马车,享受着百官羡慕的目光,两人一左一右,眼角还偷偷看向这位面相年轻,却十分英武果决的皇帝。 朱祁钰的手段,王骥见过,而陈懋则是听过,更有效忠于圣人的禁卫,这两人都感受过。 “朕常听闻,闽粤之地,民风彪悍,野蛮不知礼,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车厢中的空间很大,就算是坐着三人,也不会感觉拥挤。 暖炉中飘着热气,让整个车厢暖洋洋的,朱祁钰开口左右各看了一眼。 闻言,两位老将军都挺直了身体,随后,陈懋轻咳一声,道:“闽地自开漳之后,久沐王化,如今也是知法守礼之地,非蛮夷。” 听着陈懋说完,并不像以前那些臣子,开口闭口就是偏居蛮荒之地,蛮化未开,不习圣人之学,不尊孔孟之道,茹毛饮血,更是在朱熹之后,这样的刻板印象,也只存在有时候的朝堂上而已。 “回陛下,粤东还好些,潮州至广州,名士名家不知凡几,不过粤西因靠近苗疆,连连动乱,百姓生活都无法安定,日日在温饱中挣扎,饭不食则饥,书不读则愚,可连饭都吃不起,又弹劾读书明理。” 王骥作为进士出身,自然关注点在读书上面,如今虽为武将,但看到粤西苗地一片萧条,自然也会联想寒窗十年的辛苦。 从实事求是出发,两人说的都有道理,朱祁钰也很满意,两位老将没有开口就是什么冥顽不灵的话语,承认了当地了发展局限。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是以前朝廷似乎不明白,只是以歧视的目光去看待,将其划归为未开化之人,与野兽无异。 同时,他们所提到的地方,无论是闽南还是粤东,大都因为海贸而获得了前期发展的累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泉州和广州了。 朱祁钰被两人夹在中间,缓缓点头,表示自己的认可。 “生计天立,饥饿过旬,就生是非,闽地与粤地,皆是如此,不过。” 说着,朱祁钰顿了一下,让两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毕竟不过之后才是重点,不由得就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四十万大军用度,也是消耗百姓吃食,非长久之计。” 朱祁钰扬起嘴角,一脸轻松笑道。 第859章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养四十万军队,每月需要消耗百万石粮食,日消耗四万石以上。 粮食可不是武器火药,四十万张嘴的吃喝用度,多是就近取粮,因而给当地造成了十分巨大的粮食压力。 朱祁钰也不是怕王骥和陈懋拥兵自重,在大明,能够拥兵自重的,最有可能性的只有一家。 说到这里,两人也是心知肚明了。 大明虽然在欣欣向荣,蓬勃发展着,可是,发展不仅要开源,也要节流。 这四十万的脱产劳动力,若是没有必须战争的情况下,无时无刻都在消耗大明的国力。 王骥和陈懋能够被替换回朝,就代表着当前闽粤并无战事。 闽地战事早就结束,但是陈懋刚想要回朝的时候,就碰到了新皇登极这种事情,心中或多或少有些迟疑。 到下定决心后,又不敢擅自回京,主要便是避免新皇误会。 相比王骥,陈懋坐姿更加拘谨,但听到圣人的话后,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做臣子,最怕那种什么都不直说,含糊其辞让他们自己猜的皇帝,毕竟那才是伴君如伴虎,稍微有些差池,就可能给身家性命带来毁灭之灾。 应承了圣人之后,众人就直接前往景仁宫。 一路上,陈懋听到了就算在永乐朝都不曾听过的声音。 百姓会在沿途朝着文武百官喝彩,还有孩子在雪中奔跑,追逐着车队,孩童的笑声,在陈懋听来是那么的悦耳。 人一旦老了,就渴望儿孙绕膝的悠闲生活,听到孩童那空灵的啼笑声,陈懋就觉得老怀甚慰。 隔着车厢,陈懋并没能看到窗外的风景,但是听音辨景,多多少少,他的心中也就有了一个想象出来的新京城。 京城各方面的安保都更新了一遍,从兵马司到缉事厂,再到神武卫这类禁卫,可以说是互通有无。 除开兵马司需要维护城市治安,另外两处的信息交汇也没有以前那么复杂。 利用种牛痘的便利,京城上上下下的户籍可谓是更新了一遍。 京城的常住人口和外来人口被区分了出来,管理起来也更加方便。 车队到景仁宫门口停了下来,朱祁钰直接撩起窗帘,刷脸外加兴安身份令牌,宫卫核验之后就直接放行。 景仁宫一直是京城各式建筑的标杆,占地面积大,有着古香古色的亭台和小桥流水,也有标新立异的平层楼房。 积雪被清理到空地堆实,有些落在了路灯顶上,就好似路灯戴上了洁白的斗笠。 这些积雪可不仅仅是堆放在旁边而已,日常还会淋水,使其结成冰,之后便会成为皇宫的一道冬日风景。 冰雕彩灯,傲骨青松,腊梅的花骨朵看上去就像树枝上点缀的雪花一般。 由乘车换步行,边走边欣赏周边的景色。 景仁宫整体不像皇宫那样,设置着各种胡同小道,相反,除了间隔的围墙,其他都是开放式的廊道。 如此走到哪里都有开阔的视野,一步一景,一门一画。 顺着石板路,朱祁钰走在最前方,而王骥和陈懋就跟在其身后,众人听着朱祁钰介绍着宫中景色特点。 园林本来就是很耗费时间的一项工程,百官们隔了近一年,再次进入景仁宫,也不得不由衷赞叹这宫廷园林的设计。 宴会厅四四方方的,但放在陈懋眼中,大致也是十分惊奇的。 但是周围百官都十分镇定,所以陈懋也按下了心中的激动。 巨大的落地窗能直接从外看到里面的装饰,还有整齐摆列,摆放整齐的桌椅。 兴安和舒良各自让内官开始安排百官的座位,而王骥和陈懋,自然就和圣人坐一桌。 除了他们,剩下就是石亨以及五部尚书这一层级的人。 在这一桌后面,还架起了一座台子,铺着红色地毯,在众人进来时,就已经有乐伶演奏着悠扬的乐曲。 朱祁钰所安排的流程,不同于以往礼部那般,到处都透露着严肃。 当然,庄重感不能丢失,否则就会显得太过掉价。 安顿好百官之后,朱祁钰便走上舞台,一举一动皆备受瞩目,而随着他的起身,其他文武自然不敢再坐着,也纷纷站了起来。 总不能领导站着你坐着,那还不如你来当领导。 朱祁钰虚空不断按手,道:“都坐,都坐,朕就简单说两句。” 声音不大,但随着身后乐伶停下乐器,玉音便在整个场地中回荡。 随着朱祁钰声音环绕,百官这才坐了下来。 “年尾将近,今日恰逢迎将军凯旋,朕宣布几个事,第一,自明年起,武备学校全面向民、军、匠开放,其中也包含武勋王爵子嗣。” “而入学之标准,会以各类考试为准,主要便是德、智、体三个方面,分别为身家清白为德,识字会算为智,拳脚功夫为体…” 和大多数领导一样,简单说两句,自然不可能只说两句。 光是朱祁钰所宣布的第一件事,就立刻引起了文武百官的关注。 虽然被圣人简单略过,但百官别的不说,抓重点乃是作为朝臣最为重要的一项能力,做事抓不住重点,那只会坏事。 武勋子嗣就算了,这王爵子嗣,那就有的说了。 不过,武备学校并未纳入官方编制之中,因而也没有哪个官员直接站出来打断圣人的话语,也就被直接略了过去。 学校要招谁,那是学校所有者的事情,就算是地方学堂学院,朝廷也不可能去干预。 只不过,现在这学校是圣人的,而且正在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膨胀。 自从格致院建立之后,为圣人辩经的大儒就多了起来,甚至让学校取代国子监的声音也频繁出现。 回过神来的人,也不敢再去闹东华门,毕竟用大儒的话来说就是,学无止境,寒窗苦读十数载,还不如人家学校一年生员所学得多,就这还好意思反对? 劈头盖脸就扣上一顶妒英才的帽子下来,再心高气傲的文人,到格致院看滑翔的陶有道,再多的辩经也只能咽回去。 “常言道,官无常贵,民无终贱,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勋贵王爵子嗣,朕自可为其开后门,但往后之成就,便看个人。” 朱祁钰扫视全场,颠了巅宽大的袖口。 第860章 新老交替 宣布完第一件事之后,整个宴会厅都静悄悄的。 朱祁钰顿了下,缓慢转动视线,渐渐的,掌声响了起来。 以王直、于谦为首的内阁尚书在圣人停顿的时候就开始抬手鼓掌,随后才是其身后的一个个百官。 没有让他们鼓掌太久,朱祁钰又将掌声按了下去,道:“第二,朕欲成立军机处,此机构主要负责为朕参谋军机要事,在此特请王骥王将军与陈懋陈将军加入。” 对于军机处,圣人没有详细说明,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种就是荣誉职称,另一种则是该机构的重要程度超过了众人的想象。 王骥和陈懋愣了一下,随后立马起身,道:“臣,领命。” 没有多在意这机构重不重要,古稀之龄的年纪,再上战场也十分吃力。 现在圣人将机会摆在他们的面前,不接受就是把他们当傻子了。 不说别的,军机处这个名称,就很值得探究了。 朱祁钰扬起嘴角,满意点头后,再道:“今日为王将军和陈将军接风洗尘,诸卿吃好喝好,朕就说最后一件事。” 就当百官觉得圣人要结束的时候,朱祁钰又开口,笑着对向众人。 期间的空档,凉菜热菜都已经端了上来,但并没有人动筷子。 “武备学校与其他景泰学校稍有不同,因而,此校毕业者,优先由兵部、五军都督府、军机处等军方机构通过考试方式录用。” 这一次,朱祁钰可没有像景泰学校那样,说什么不让生员参与科举。 整个武备学校之中,要么是武勋后代,要么是军卒子嗣,所形成的是一致性的利益集团。 都不需要圣人多做什么,胆敢质疑这项举措的,那么将要面对的可不是圣人,而是整个大明的勋贵。 朱祁钰并不想掀起文武之争,文要重视,武也不能忽略。 闻言,石亨立刻站起身,带头鼓掌了起来,有了他带头,其他在职都督也纷纷起身,响应该项决定。 作为有实权的武将,若是以往,或许还会看看朝堂的情况再决定,可现在,圣人都帮忙给他们谋福利了,要是在这个时候让圣人寒了心,那以后二品武将被七品芝麻官呵斥时,可别哭什么无辜。 见状,其他官员也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看向于谦,便看到了于谦也在拍手。 于谦知道,圣人所做的,并非偏袒武将,而是让未来指挥战争的不再是单纯的武夫。 战争的形式已然正在改变,而圣人眼中的战争,远不是他们这些人光靠想象就能想出来的。 线列火枪兵出现便已经对冷兵器形成了巨大的打击,以往的守城战,都将在火炮的炮击下变成废墟,而重点则会转向巷战。 最后,朱祁钰再次按下了掌声,转身对乐伶说道:“奏乐,起舞。” 话音落下,乐伶拨动琴弦,悠悠乐声传出,舞台左右,衣着缥缈的舞女莲步走上舞台,身姿随着乐声扭动,长袖在半空中飞舞。 朱祁钰回到座位,坐好,动筷子,这才是宴席的开始。 自从京城商会的酒楼加入餐饮行业后,整个京城的酒楼都被迫加入创新行列。 再加上冶炼技术的革新,铁皮锅也越来越普遍,很多官员家中也搭起了大铁锅,寻常炒菜什么的也都可以。 但是,味道上来说,除了酒楼,那就要属景仁宫御厨这京城美食之最。 “吃吃看合不合胃口。” 朱祁钰看向左右的陈懋和王骥,用筷子指着来自景德镇特供掐丝珐琅菜碟,上面盛放着却是最普通的农家小炒肉。 闻言,两人慌忙动起了筷子。 一旁的石亨,见到两人夹菜入口,盯着他们下咽后,才一手拿着小瓷杯,另一手拿着酒壶起身,来到两人身边。 “今日有幸,蹭了两位老将军,老前辈的接风宴,晚辈在此敬二位将军一杯。” 石亨本来就有着混不吝的形象,但他在说话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圣人的态度。 对于石亨突兀的举动,朱祁钰倒是没有制止,这场是接风宴,也是尾牙宴,总不能像正规朝宴那般,要求文武百官循规蹈矩。 而石亨的走动,倒是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看似混不吝,其实正合朱祁钰的心意。 陈懋和王骥也都是老来成精的人,稍微用眼角瞄一眼,随后就坐着举杯,看向石亨,笑道:“后生可畏,若国朝有石将军,未来可期。” 说话的是陈懋,作为老将,他还是很欣赏石亨的,对于这位新兴大将,远在闽地的他也是有所耳闻。 只不过,这样的大将,就需要有一个能镇得住他的皇帝,否则终将迎来反噬。 安稳吃菜的圣人,气定神闲,陈懋接触不多,但是听到和看到的多,想必现在石亨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就在三人要举杯共饮的时候,朱祁钰轻咳了一声,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朕陪十卿,也来敬两位老将军一杯。” 一瞬间,陈懋和王骥原本坐着的屁股就离开了椅子,腾一下就站了起来,原本的单手持杯也变成双手护杯。 而石亨就感觉自己好像吃了蜜一样,感受到了浓厚的关爱。 “老将军坐,快坐,不必如此。” 朱祁钰一手举杯,另一手不断摆动,让王骥和陈懋都坐下,只留石亨站着。 “此番两位老将军回京,在担任军机处参谋之前,朕想让两位老将军去京营看看,熟悉一下新军。” 说着,朱祁钰的目光就看向石亨,道:“这段时间,就由石卿和于卿陪同,有问题可以问他们。” 把于谦也点了进来,听到圣人的话,于谦也立刻起身,举着酒杯,向圣人和两位老将军致意。 明明朱祁钰是其中最年轻的,可是话语中却直接引导着军方大佬新老交替的过程。 闻言,陈懋和王骥对视一眼,目光在于谦和石亨之间来回,随后说道:“谨遵圣命,谢陛下厚爱。” “末将必当竭心尽力,不负圣望。” 石亨在两人开口之后,立马就跟上,说完还忙不迭将杯中酒饮尽,以空杯示意左右。 第861章 想太多的陈懋 陈懋饮尽杯中酒,感受着口腔中醇厚的酒香。 功成身退,可谓是老将最希望看到的事。 而圣人如此顺滑,并且还十分隆重处理,就如酒水入喉暖胃,而圣人暖的是人心。 有着石亨这样的开场,宴席瞬间就热络了起来。 官员之间,推杯换盏,四品官员放在地方,也都是大佬的存在,但在这里,他们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向别桌,举杯敬向自己的顶头上司。 平时粮食酒的供应是有定额的,酒并不是必需品,特别是粮食酒。 越是好喝的粮食酒,那么对权贵的吸引力越是巨大,从而挤压了民间的粮食,一斤粮食八两酒,甚至可能更少,一旦放开了酿造,那必然会影响底层农户。 当然,在场的都是理智且拥有强大自制力的人,对于酒精摄入的控制,也是极好。 高度酒流入市场到现在,文武们或多或少都有接触过,更何况当前的场合,能发酒疯的也就只有一人。 朱祁钰舀汤吃菜,并没有人来劝酒,但是,同一桌的尚书们,倒是十分热闹。 虽然不能向圣人敬酒,但是在尚书和圣人面前露脸,是很多四品官员梦寐以求的事情。 而尚书之中,就属于谦、金濂和陈循最为受关注了。 来到这一桌的文官,必然就是冲着这三位而来。 随着走动的人多了起来,空气中不仅有美食的香气,酒香也在空气中窜动。 “陛下,老臣敬您一杯。” 本来还想着没人来敬酒的话,自己就一人饮酒醉的朱祁钰,看到了陈懋对着自己举杯。 举起酒杯,看向陈懋,那脸颊已经带着红,明显是代谢能力较差的表现,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老将军。” “陛下改天换地,使大明百姓安居乐业,造福民生,驱逐蛮夷,老臣佩服至极。” 陈懋说的情真意切,神态也不似作伪。 巡查组去过闽地,陈懋还帮忙护卫过一段时间,因而他是知道民间的变化,最主要的是,这方面的桃子,乡绅根本没法摘。 本来就处于风口浪尖的乡绅,在新的进士下县之后,可不想被当成功绩给上报到朝廷。 “朕本该如此,也是朝公尽心尽力,非朕一人之功。” 朱祁钰举杯相迎,精致的酒杯,相互间轻轻一碰,再道:“陈将军威震漠北,平定闽地,招抚叛军无数,若无陈将军,如今闽地还安稳不了。” 刚将酒水送入口中的陈懋,含着酒,猛然吞下,关于招抚叛军的方面,之前他生怕圣人起疑,功高盖主,因而莫视了一些叛军叛降无常,导致局势一直不稳。 要说真正的稳定,还是因为巡查组的到来,让百姓看到了朝廷的举措,因而以降之军就再无复叛。 这是很多老将最喜欢的做法,从历史上追溯,可以到秦始皇手下的王翦。 激流勇退,方得善终。 但陈懋从圣人的话语中,听出了不喜的情绪。 咽下酒水,感受那一丝丝辛辣,陈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在他一番操作之后才发现,哪有什么功高盖主。 比起眼前的圣人,自己那些功绩,甚至都算不上功绩。 闽地平叛,说到底就是打大明自己的老百姓,故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 要是皇帝早是眼前之人,或许闽地连叛乱都不会有。 “是老臣多虑了,想当然了。” 陈懋苦笑道,现在想想,自己不过是一介军侯,又不是那云南沐王,再怎么做,又不是到头了,却想着什么功高盖主,简直是多此一举。 要说社稷之功,朱祁钰是凌驾于所有文臣武将之上的人。 也没有哪个皇帝有朱祁钰这样的眼界和想法。 按照大明论功行赏的标准,只要出动火枪军,那么其功绩中必然有着朱祁钰的一份,谁叫天下火器自圣人出。 再加上摊丁入亩等一系列政策,源头并非来自大臣,要说定江山的皇帝,朱祁钰现在只需要等时间,只要随着国力的增长,他的地位只会水涨船高。 而这样的皇帝,封国公,甚至异姓王,根本没有什么压力。 所谓将熊熊一窝,皇帝的能力上限便是如同陈懋这样的武将文臣的上限。 “陈将军不必妄自菲薄,待巡视完京营之后,朕可还要依靠老将军。” 朱祁钰说着,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酒壶,为陈懋倒酒。 “不可,不可,老臣自己来便行,岂能劳烦陛下。” 陈懋见状,一手托住壶口,一手挡住自己的酒杯,不敢让圣人给自己倒酒。 别看他现在年纪大了,大明除了孝道,还有为臣之道。 “朕愿意。” 朱祁钰抬手轻轻将挡在壶口的手拨开,酒壶中的酒水便从壶口流出,清澈透明的液体就准确落入了那小瓷杯中。 陈懋的双手放在大腿上,他还是第一次受皇帝倒酒。 “如今京营不同以往,战阵也是不断变换,排列火枪阵型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淘汰,但朕终究不熟悉战场,还需要老将军多加参考,为朕参谋参谋。” 倒完酒,朱祁钰将酒壶放回自己面前,开口徐徐道。 “陛下,是又有新火器了?” 一旁偷听的石亨,没忍住脱口而出。 闻言,朱祁钰看了石亨一眼,笑道:“或许。” 相比王骥和陈懋,就接触火枪兵的程度,石亨更甚之,从兵器对战阵的变化为切入点,才出现没多久的排列火枪,要改变的话,那就只能是火枪迭代了。 朱祁钰模棱两可的回答,无疑是给了石亨肯定的答案。 用人数去弥补武器装备的不足,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圣人裁军的决心不可动摇,那么石亨就很期待什么时候能见识一下改进后的火枪了。 对于这方面,王骥和陈懋并不是很熟悉,因而听到两人的对话,总有一种自己落伍的感觉。 “陛下神武,老臣所不及也,也就痴长了年岁,见多了战场,若陛下用的到老臣,老臣必当倾尽所有。” 陈懋再次举杯敬向朱祁钰,言语中无不表达着自己归心的意思。 而有了陈懋开头,这桌的其他人也都跃跃欲试了起来。 第862章 赋予他们自由 面对敬酒,朱祁钰是来者不拒,至于劝酒,那是没有必要的。 无论是曹操还是孙权,他们劝酒都带着对于自己权力的展示,因而,劝酒者说是好客,其实更是一种享受自己命令传达下去被执行支配感。 宴会厅外,白雪飘飘然落下,却不会影响厅内热烈的气氛。 舞台上,舞女摇曳的身姿,入耳动听的音符,安抚着情绪高涨的人。 日光逐渐暗淡,计时的内官到兴安身边传达时辰。 那些时刻注意着周遭情况的官员,立马就知道,宴席要结束了。 在景仁宫吃席,自然不能从早吃到晚,内廷宫禁,是皇家各宫廷都有的规矩。 兴安到微醺的圣人耳边低语,朱祁钰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 随着圣人做出动作,众人的目光就被吸引了过来。 现场可没有贪杯的人,微醺还不至于影响到他们的判断力。 朱祁钰扫视众人,脸上都带着各种不同程度的酡红,想必都喝得很开心。 “时辰不早了,今日宴席,到此为止。” 都要散席,就没有必要长篇大论,简单宣布了宴席结束,朱祁钰便在兴安的陪同下离席。 至于剩下的人,舒良会亲自一个个送出去,就不需要朱祁钰亲自相送了。 在回去之前,每个人都被送了一碗醒酒汤,喝酒之后,若是被冬日寒风吹上一吹,很容易出现什么头昏脑热的,因而,朱祁钰给自己准备的同时,自然也给百官准备了。 迈着稳健的步伐,朱祁钰来到客厅,一屁股直接摊在沙发上,斜躺着,抬手揉着额头。 王骥和陈懋是要内退,而要如何处理这样的功臣内退,就有的想了。 奖罚本就是皇帝的权力,但因为部分皇帝太过懒惰,把事情推给内阁,推给前礼部,渐渐的,给予功臣的奖赏就不在皇帝手中,这也是一种不起眼的大权旁落。 思绪万千时,一双白皙的柔荑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下一刻,肩膀传来力度十分合适的揉捏。 感受从肩膀传递到身心的松弛感,朱祁钰仰头,后脑勺就靠在一片柔软处。 仰头就是那日渐丰满的山峰,看规模,朱祁钰就认出了自己的爱妃,杭惠茹。 “夫君这是喝了多少?” 感受到胸前的动静,杭惠茹柔声细语道。 “也没喝多少,大家伙热情。” 朱祁钰淡淡说道:“今儿小澄不粘爱妃了?” 现在的小公主,因为会咿呀学语和在辅助婴儿车上走路,整个人变得十分闹腾。 景仁宫里,到处都需要时刻注意这位小公主的动向。 因为杭惠茹比较有带娃经验,所以受孩子喜爱是十分自然而然的事情。 闻言,杭惠茹莞尔,道:“澄儿顽皮了些,对任何事物都有着好奇心,现在有母后和姐姐陪着,妾身倒是清闲了。” “为夫记得,你家中还有兄弟,当前还未有职务,对否?” 朱祁钰享受着杭惠茹的服务,闭着眼睛问道。 “家中兄弟一无所长,如今有着夫君圣恩,生活倒是没有问题,无需夫君挂心。” 听到自家夫君想起自己的家人,杭惠茹抿了抿嘴,旋即就开口道。 杭惠茹知道,圣人的产业都尽量避免外戚参与其中,甚至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给,所以才会直接开口,免得朱祁钰左右为难。 “也不是挂心什么,不过如今京城商会组建海贸商队,出海需要不少人手,若是爱妃兄弟愿意,倒是可以试着闯闯。” 朱祁钰顿了一下,道:“但是,海上风高浪大,财富伴随着危险,你以为如何?” 这并不单单只向杭氏开放,孙忠那边早就已经在准备。 外戚很多,若是各种限制其商业行为,那么对于朱祁钰自身来说,长久并非好事。 对于那广阔的海洋,杭惠茹是陌生的,而听到自家兄弟可能遭遇危险,说实在,她心里是不愿意的。 可是,因为自己这一层身份,限制了自家亲戚的发展,怎么看怎么不对。 “这事容妾身仔细想想,若是可以,也想书信一封,问问兄长意向。” 听得出来,朱祁钰是想让杭惠茹直接作主,而这种可能涉及生命的事情,杭惠茹更倾向问问自家兄弟的意愿。 “可以。” 朱祁钰抬手握住那柔嫩的手掌,睁开眼睛,道:“与其挂一个闲职,还不如外出打拼一番天地,只要出了海,能交上税,为夫不会限制他们任何行动。” 大明海军有大明海军的军纪,但是大明也管不到海外贸易的海商各个方面。 开海就要赋予他们自由,对于海商而言,能束缚他们的,只有道德上的枷锁。 而这种自由,意味着海商出海之后,只要手段得当,他们就能做任何在大明不敢做的事情。 这样向外撒种子的模式,肯定比往内输送奴隶的方式要好得多。 “如此,会不会让海外民不聊生?” 杭惠茹自然听出了朱祁钰的话外音,她本身负责福利院这类公益项目,对于民间的疾苦极有感触,深知人一旦没有外在的枷锁,再如何禽兽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别的不说,就说那伊王,在地方凭借王爵身份为非作歹,在第一次没有被惩罚之后,枷锁就落地,从而变本加厉。 “这方面,为夫说的不算,得看与大明有交流的附属国的那些权贵良心。” 朱祁钰轻笑着说道,那些人有没有良心,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毕竟,钱没了可以再挣,良心没了,可以挣更多。 “不过,爱妃也不用太过悲观,若是使臣找为夫主持公道,那为夫自然会给他们公道。” 这些的前提当然是需要和大明建立类似朝贡的关系,而海的另一边,你不去搞他们,他们迟早来搞你。 华夏有着世界上最高的道德标准,和他们比起来,只向做生意的海商简直就是圣人了。 “那便依夫君所言。” 杭惠茹不是那种目不识丁的妇人,知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立不世之功的道理。 闻言,朱祁钰伸了个懒腰,笑道:“时辰不早了,为夫也该去沐浴更衣了。” 本来心事重重的杭惠茹,面对炽热的目光,立刻红着脸,轻嗯了一声回应。 第863章 长崎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乘风破浪的舰队以之字形路线行驶。 由于是逆风,船队航行必须时刻调整风帆,水兵们拉着粗壮的麻绳,随着舵手的指挥去操作巨大的风帆,以达到抢风行船的状态。 朱仪就站在甲板上,在脱离了海岸之后,入目所及,皆是大浪,有些甚至都要直接有福船船身那么高。 而在舵手和有经验的水兵口中,这竟然还不算是大浪。 甚至在阴阳官所浏览的航行记录之中,现在的海况还算是良好的。 要是遇上那些暴风天气,惊天巨浪会比福船的桅杆还要高。 朱仪不敢想象,船队遇到那种天气的结果会如何。 所幸,虽有风浪,但天朗气清,朱仪抓着栏杆,让身体保持着平衡。 “如今是在何处?” 朱仪看向身边,和自己一样抓着栏杆的阴阳官。 海浪拍打在船身,让巨大的福船都一阵晃动,阴阳官一手抓栏杆,一手拿着兽皮海图,挥舞着,道:“回将军,路程过半了。” 这就是直扑的好处,将原本的距离缩短,以舰队的航程,不出两日,便可到达倭国。 “如此,要比计划中快上些时日。” 朱仪看向海面那隆起的波涛,深蓝的海水似乎在其中孕育着无穷的力量。 “敲钟清点舰队。” 转头便向着桅杆处大喊。 舰队的船只众多,平时点名,现在则是点船。 在海上航行,并不是所有船都有福船这样巨大的船身,当然,舰队之中,最小的船只也比渔船要大上两三倍。 下一刻,桅杆高处的铜钟发出了急促的敲打声,随着声音传播,其他船只在回应钟声的同时,各桅杆上的观察员也在向福船这艘主舰打出旗语。 广阔的海面上,在这一刻响起了由钟声汇聚起来的航行乐曲。 船舱中的武藤太郎听着声音,他便知道,这是大明舰队在清点船只。 比起他们自己的舰队,航海根本不会像大明舰队这样,航海听天由命,每艘船能不能到对岸,那全凭他们自己本事。 原本,武藤太郎对于日本的航海技术还很自信,可当知道大明舰队要横渡大洋,而非通过对马岛时,他所剩的自信就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不知道为何,他的内心跟他说,大明舰队绝对会到达彼岸。 在福船的船舱中,武藤太郎能看到外面海浪的起伏,相比自己偷渡往大明的船只,在福船虽然有些摇晃,但相对而言可以忽略不计。 果然少主选择跟随福船是对的,如此病患并不会受航海太大的影响,而且福船上的物资丰富,甚至还能吃到豆芽这类素食。 因为计划的改变,十个倭人并不需要全都用到,那些康复的人,和武藤太郎不同,他们被限制在船舱之中,甚至连甲板都去不了。 在朱仪他们的眼中,这些人是倭人的货物,连自家主人都不把他们当人,朱仪更不会爱心泛滥,给他们提供和士兵一样的饭食,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就算是如此,武士们对于能在船上吃到热食和素食,营养保证了他们的体力,可不是以前窝在船上,每天吃生鱼片的生活。 舰队在海面上航行了一昼夜。 清晨,太阳升起,却被远处的一道屏障所遮掩。 桅杆上的观察台,观察兵眯着眼看着远处屏障,随后掏出望远镜,瞬间大喜,抬手便敲动了钟声。 “陆地,看到陆地了。” 配合着大喊声,惊起了熟睡中的水兵。 原本寂静的船舱立刻就骚动了起来,士兵们不断从各自的休息舱室中被唤醒,叠好被毯,用绳子将其固定在床板上,在队长的带领下,穿梭于廊道之中。 没多久,甲板上就站满了人,而武藤太郎也在其中。 目力有限的他只能眯起眼睛,抬手遮挡着阳光,观察远处那片岛屿,是不是他记忆中的故乡。 朱仪他们这些指战员则是站在高层甲板上,用着望远镜观察。 “去把那武藤太郎唤来。” 朱仪放下望远镜,他可没去过倭国,所以需要有个本地人来指认一下。 本就在甲板上的武藤太郎很快就被带到了朱仪面前。 指着远处那看上去散落着一连串的岛群,朱仪将自己的望远镜塞入武藤太郎的怀中,问道:“那是不是长崎?” 武藤太郎看着手中的望远镜,听到朱仪的问话,就没多想,立刻用望远镜观察了起来。 “一、二、三、四、五。” 口中似乎在数数,待数完之后,武藤太郎便兴奋道:“是五岛,其后才是长崎。” 这个时期,五岛列岛可没有什么正规的名称。 “将军,此五岛之上,多有海盗,长崎领主无法清理岛屿,在下还请将军多注意些。” 本身就是利益相同,武藤太郎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闻言,朱仪眉头微皱,像这种离岸岛屿,确实不好控制,就算是大明,也不敢完全保证说自家沿海外岛的海寇全都清除。 点了点头,朱仪便道:“知道了。” 转头便对着传令兵下令,道:“传令各舰,保持警戒,绕过前方岛屿,其后才是长崎。” “是,将军。” 传令兵得令,立刻跑到桅杆下方,开始向上攀登。 对于要进入异国他乡,大多数士兵心中还是怀着不确定性,忐忑说不上,有着武力的加持,从其他海军传回的经验,舰队灭国能做到,还不至于害怕。 最高指挥的命令传达下去,所有舰船都进入警戒状态,水兵们各司其职,所有火炮都维持在炮门后,只要炮门打开,随时都能开火。 虽说武藤太郎数了五岛,但现实是主要五个大岛,其周边散布着若干大小不同的小岛,为了避免不熟悉海况,舰队自然是选择向南绕开整片群岛。 大明对于倭国的海域不比朝鲜熟悉,各种记录并不多,而当初郑和是直接通过对马海峡,路线不同,水文地理也不一样。 虽然舰队不惧海寇,可当前未到目的地,不必要的损失要避免,否则之前朱仪就直接在济州岛开打了。 当舰队绕过岛屿,放眼望去,远处便是陆地。 “将军,那便是长崎。” 武藤太郎手指着远处,那是一片山林,而沿海之处,还能看到有渔船直接搁浅在海滩上。 第864章 吧嘎 从远处看,岸上的人个头都十分矮小。 大明海军都是从百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身高有一定的要求,而在伙食补给充分的情况下,一个个体型称得上健壮。 在他们面前,倭人四尺半的身高,丝毫达不到七尺男儿的标准,因而更像是孩童,得名倭,是实至名归。 当前长崎并没有大规模发展,倭国主要发展口岸乃是对马岛方向博多港,当初忽必烈派遣大军所登陆的便是那里。 而长崎,现在也不过是长崎氏的偏僻之地。 少有平地,遍地丘陵,以及广袤的山脉,如此起伏的地势,在海贸还未兴起发展的时候,并不利于城市建设。 倭国有五畿七道,畿内为都城所在,而七道则有六十余国,而长崎便在肥前国,属西海道。 长崎以北便是唐津,顾名思义,当初的遣唐使便是从此处出发,前往大唐学习华夏文化。 而遣明使的博多港,就在唐津东北八十里地的另一处港口。 这两处港口为朝鲜和大明输送了数不清的海盗,其中,松浦家族因为靠海且掌握这两处港口,为倭寇提供了不少便利,其中便有对马岛上的物资供给。 肥前国有着龙造寺氏、少贰氏、松浦氏三股势力,相同的是,这些人都出自藤原氏族,而藤原佐,便是这些领主最优先守护的主家,其次才是天皇大将军。 换而言之,整个肥前国都属于藤原氏族的领地,而不管是少贰氏还是松浦氏,就和武藤氏一样,为藤原氏家族的武装头目。 世界本就是草台班子,这样递进的统治关系,就足够极大程度把持武装力量,维持阶级统治。 并非所有邦国都能和华夏一样,组织起一套完善且还有相互制约性质的统治机关。 朱仪让武藤太郎跟着先遣队先行登陆,由通事随着武藤太郎去寻长崎领主,而剩下的士兵将会在岸边开辟空地,等待大部队登陆。 登陆小沙舟在海面上先是靠着风,缓缓前进,临近岸边的时候,就需要士兵奋力划动船桨,沙舟的船底较为平坦,只要不触礁,就可以直接划到海滩上。 此时艳阳高照,岸边有些许人在沙滩与草地交界处,靠着棕榈树下纳凉。 不知是谁发现了海面的沙舟,唧唧哇哇大叫一声,随后忙不迭往身后跑去。 喊叫声吸引了其他几个纳凉的人,一个个起身眺望,同时发现沙舟,也一股脑往后面跑。 他们穿着简陋的麻衣,上身外披着破烂的马甲,下身围着布,看似裙子。 这并非所谓的和服,毕竟资源匮乏,如今又有乱世的前兆,普通倭人可穿不上好东西。 武藤太郎看着手舞足蹈的同胞,顿时就觉得十分丢脸。 那模样就如同遭遇到猛兽的猴子一样,哇哇直叫,有的没跑多远,就直接摔在地上,然后爬起来继续跑。 倭国虽然地处岛屿,被大海四面包围,可其无论是造船业还是冶炼业都十分落后,若不是有着海洋天堑,大明也不会苦于无法根除倭寇。 沙舟的船底接触到被海水浸泡而紧实的沙土,凭借着惯性而动,在海浪的带动下冲上沙滩半个多船身。 “带路吧。” 通事先行下船,环顾四周,方才在岸边的人已经连影子都看不到,于是便回身看向武藤太郎。 “嗨,请阁下随我来。” 闻言,武藤太郎直接跳下船,小跑到通事身边,点了下头,才指引着通事朝前走去。 在离海滩边上不远,就能看到零星的草木土屋,此时都是房门紧闭,海风吹向地面,掀起尘土,就算逆风,靠近之后,也会闻到腥臭味。 这不仅仅是渔获的臭味,还有各种未能及时处理的生活残余所产生的味道。 通事抬手捂鼻,忍不住用衣袖在面前扇风。 武藤太郎埋头往前走,但也有在注意通事有没有落下。 进入村庄之后,往前便是一处山坡,而到了这里,就能看到用石头堆起来的矮墙。 在这矮墙的中间有一道木门,通事眨了眨眼,从飞檐便能看出,这是仿华夏的建筑模式,不过是学的不太及格,虽是黑瓦,但不够庄重。 与周遭比起来,这是村里最好的建筑,可处处透着低矮,完全没有华夏建筑的大气磅礴。 当他们靠近这座建筑后,立马就看到墙头上竟然爬着几个人,手持弓箭对着自己。 见状,通事直接皱眉,看向武藤太郎。 就算是没有说话,一个通事就足够给武藤太郎极大的压力,更何况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个护卫士兵。 得知天使而不迎,说严重点,这是失礼,就不要说拿着弓箭,做出攻击状态,对于他们来说,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吧嘎!” 武藤太郎当即朝着墙头大喊,指着那些武士叫骂了起来:“你们知不知道这几位皆是天使天兵,经过家主许可,长崎往后便租借与天朝,你们是想死吗?” 如今的长崎氏已经落寞,甚至比不上离长崎不远的大村氏,对于这类落寞贵族,武藤太郎丝毫不放在眼里。 这本来就是主家的领地,长崎氏虽然为领主,但也没有能力反抗,就算打的过整个肥前国,也无力抵抗大明的海军。 不仅是武藤太郎这么想的,藤原氏也是这么考虑的。 那些武士被武藤太郎指着鼻子骂,那熟悉的倭语,体面的服装,都透露出对方是贵人,不是他们武士可以冒犯的。 “我乃御家之下藤原太郎,现在要见长崎领主,还不快去通报。” 最后,武藤太郎自曝姓名,也没有多为难武士,毕竟对方也是尽忠职守。 通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建筑。 大明并没有城堡概念,听着武藤太郎的话,眼前的建筑并非土城,而是长崎领主的住所,也就是一座大院子。 倭国和大明不一样,这里是真正的封建王朝,也就是允许宗室功臣封邦建国。 因而,这座大院子,严格来说,也算是领主行宫。 只不过,在通事看来,也就比大明一些富贵人家的院子占地大一些,就连围墙都透露着简陋。 第865章 蛮横的通事 院门后,长崎重纲听着门外武藤太郎的喊声,小心肝颤了一下。 在长崎的长崎氏乃是京都长崎的次子,也就是小太郎所建立,而在争斗中失势,现在长崎氏已经不同往日。 面对风头正盛的藤原氏族,他也生不起反抗心思。 当即,长崎重纲便让武士打开院门,自己屁颠屁颠跑出来,一脸谄媚对向武藤太郎。 倭国和大多数部落差不多,普通百姓并没有姓氏,整个倭国的姓氏,大多都是由天皇赐下,而天皇的氏,起源大致是徐福东渡,采用类似秦朝的氏族模式, 如藤原氏,乃是皇后之族,所担任的职位,除摄政之外,便是近卫,因而,分裂出来的就有向少贰氏、近卫氏这类专门的武职氏族。 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到明治维新,也就是近现代才会被解决,也意味着倭国从氏族部落王朝脱离奴隶制的象征,就好似孩童拿到新鲜的玩具,立刻就膨胀了起来。 之后发生的事情,便是整个亚洲的灾难。 也别怪天朝看不起周边邦国,毕竟在他们看来,一群无名无姓的野人,还真称不上人。 “武藤大人,卑下不知大人莅临,以为是那海上的贼人武士,怠慢了大人,请恕罪。” 来到武藤太郎面前,直接一个双膝并拢跪地,双手聚拢放于大腿上,呈正座之姿,然后双手成内八字状向前贴地,身体前倾,上半身抬起直至额头磕地,十分标准的土下座。 大明的通事还有一众护卫,看着这神奇的动作,目光中透着好奇。 而武藤太郎见状,立刻转身朝着通事,九十度鞠躬,道:“长崎君并非故意,还请通事大人不要怪罪。” 这一连串下来,把通事都搞的有点懵,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此番过来是为了确认长崎之归属,眼前这位,便是长崎领主了?” 闻言,武藤太郎立刻侧身让出身位,变成长崎重纲跪在通事面前,介绍着说道:“此人长崎重纲,乃长崎小太郎之后,如今整个长崎,便是由他统治。” 长崎重纲听到两人的对话,那声音犹如天音,是京都贵族,甚至是天皇才会的语言,自然,长崎重纲也会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 学习语言需要下功夫,虽然倭国顶层社会有着汉语对话环境,但长崎重纲明显已经被隔绝在外。 无论是请老师还是自学,显然长崎重纲都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通事看向长崎重纲,开口则是流利的倭语,道:“我乃大明四方馆通事,隶属礼宾司,今日登临长崎,乃是受我大明圣上之命,自此往后九十九年,长崎将归为大明管制。” 说着,通事瞧了武藤太郎一眼,从怀中掏出由藤原氏签署的条约复件,原件当然是存储于大明,并不会任由朱仪带出来。 依照条约,长崎的一应税收,皆由大明收取,最高权力为长崎总督和钦差大臣,便是朱仪和喜儿,而长崎重纲可以保留管理治安的一点权力。 对于长崎重纲而言,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他看不太懂汉字,因而是在武藤太郎的解释下才清楚自己的领地已经被藤原氏卖了。 “怎,怎能如此。” 跪在地上,双手支撑着无力的身体,长崎重纲喃喃自语。 “你在此处毫无建设,领民也不到一万,天朝看重你这里,是你的福气,难不成,长崎君不满意?” 武藤太郎皱着眉,俯视着长崎重纲,手掌已经握在了刀柄上,似乎只要长崎重纲的回答不让他满意,那他就会让长崎成为无主之地。 “满意,满意,能得天朝看重,乃是长崎的福分,重纲,领命。” 长崎重纲说完,重重低下头。 而通事环顾四周,开口道:“此地位置不错,以后就当总督府吧。” 长崎重纲的府邸可是从长崎小太郎时期就开始经营,到了如今才有此规模。 位于山坡之上,周边还开辟了田地,只不过,这些田地是领主特供,寻常倭人,只能去打野味,吃生食。 闻言,武藤太郎十分吃惊,在他眼里,大明军队将领还不至于去抢一处庭院,可是通事就这么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给他一种十分强盗蛮横的感觉。 通事当然不是无的放矢,毕竟总督府不可能建在港口处,那样无法抵御暴风天气,而这处大院的选址,在能眺望海边的同时,也能居高临下抵御周围的敌袭,从战略角度来说,这里不能在一个倭人的手中。 长崎重纲也早有心理准备,他并不像武藤太郎那样了解大明,但是弱肉强食,作为村里最好的建筑,自然不会继续留在自己手里。 “那,那卑下住哪?” 认命的长崎重纲,开口就是询问让出这里之后,那自己该何去何从。 “山下倭人需要有人带领,你就在那处找个地方住下,等开海,情况好转之后,你自然可新建府邸。” 通事指着山下那些草木土屋,语气淡然,也带着不容置疑。 没有理由让自家国公爷和内官在外受苦,而眼前这个倭人却能住在舒服的大房子里享受,这是一套十分简单的逻辑。 顺着通事的手指,长崎重纲愣了下,随后回头看向就在屋檐下那悬挂着一个简单图案的布,最后只能无奈收回目光,道:“遵命。” 长崎氏的荣光已经是过去式,甚至身旁的武士在面对藤原氏的时候,也不愿为自己卖命,如此之下,如之奈何。 “好。” 通事简单应道,随后向身后的士兵示意了下,便分出一个士兵朝着海边跑去。 而通事也没有要进入院子的意思,只是双手垂在身侧,面向大海站着。 至于长崎重纲,到现在还跪着,没有起来的意思,毕竟在场两个能说话的,都没有让他起来。 没多久,坡下的村子便进来了一队人。 在士兵的带领下,以朱仪为首,身侧跟着喜儿,往后便是参将,剩下一百多士兵列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村庄。 第866章 最好是没有关系 草木土屋的窗户后,趴着一个个村民。 他们好奇观察着这整齐肃穆的部队,那是村民们生平所见,最威严,最威武的武士。 和这支部队相比,那些武士好似孩童穿木甲。 朱仪换上了威风的光明铠,头戴凤翅盔,就好似那些壁画上的神将。 现在这种装扮可不适合海上作战,毕竟是长距离火力作战,铠甲只会限制行动和增加溺亡的概率。 不过,从礼仪方面看,大明光明铠,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铠甲,不仅有着冷兵器作战的防护性,肩头和胸口的狰狞兽首,还能威慑没见识的敌人。 马船上的马匹刚从船上下来,四蹄都还没适应陆地,需要时间缓冲一下,因而朱仪没有骑马。 整个村庄的路上都没见到一个人影,朱仪也就皱了下眉,但还是继续往前走。 鼻尖能够嗅到臭味,让朱仪的心情也烦躁了起来,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来到山坡上,就看到一个五体投地的人,看向通事,朱仪指向长崎重纲,道:“这就是长崎领主?” “是的,总督大人。” 到了长崎,朱仪的身份也就改变,通事便开口道:“长崎重纲,乃是长崎氏传人,方才已经告知其往后长崎皆归总督管辖。” 顿了下,通事看向身后的院子,继续:“总督大人,此院乃是总督府不二之选。” 闻言,朱仪点了点头,道:“那便收过来,给个二十两吧。” 可别小看二十两的购买力,就这种村庄院落,二十两就已经很多了,更何况是用大明的银币,朱仪作为国公,也不屑于白抢。 而朱仪话说完,就有人从后面走出,来到长崎重纲面前,直接取出一个锦囊,算出二十个银币,递到长崎重纲面前。 直到这时,长崎重纲才抬起来,看向那白花花的银币,是自己生平所见最好看的钱币。 武藤太郎看见长崎重纲痴痴看这银币,立刻就抬起大手,直接拍在其后脑勺上,怒道:“大人给你,你就收着,难不成看不上?” 顿时,长崎眉眼是肉眼可见的舒张,一脸喜意的接下,不断磕头,道:“卑下真心感谢大人,谢大人赏赐。” 这没见识的样子,让朱仪懒都懒得看,不过是区区二十个银币而已。 “那便把房子给清出来吧。” 朱仪指向前方的院子,开口说道。 正愁着自己没有地方住,现在得知这院子是自己的,但之前住的是倭人,自然要先清理一下。 身后士兵得令,立刻出列,背着火枪向前。 站在院门后的武士们,见状纷纷让开,低垂着脑袋,不敢与经过的士兵对上目光。 “大人,大人,卑下屋中有祖上的铠甲和宝刀并未取出,能否让卑下一齐带走。” 嘴上这么说着,其实长崎重纲是怕这些人除了要霸占自己的房子,连里面的财物也要一起占有,因而想着让自己带人先收拾一下。 朱仪听不懂倭语,只能通过通事翻译着长崎重纲的话。 听完之后,朱仪也好奇起来,什么样的铠甲和宝刀竟然能祖传,于是便没有回应长崎重纲,而是直接迈步向前,直接带着剩下的士兵走入院中。 其他人自然紧随其后。 入了院门,便是开阔地,与华夏进大门便是照壁不同,开阔地铺着碎石子,放眼便能看到一片低矮的木头房屋,比华夏院子少了许多私密性。 间隔稀疏的树木没有什么章法,就好像很随便的种植,没有华夏那般讲究一门一景。 此时,士兵已经进入房间,开始将里面除了家具的其他东西给搬出来,而其中,便有一副铠甲和一把倭刀,都是用木架子架着摆放。 看了那简陋,由竹子编制的铠甲,朱仪脸上鄙夷之色显露无遗,毕竟自己身上穿的光明铠,不仅好看,对于各种关键部位都保护得当。 而眼前的铠甲,更像是华夏历史上的藤甲,防御力是有,但是要看对手。 朱仪走上前,看都没再看铠甲一眼,而是将目光定格在那倭刀上,在长崎重纲一脸担忧的眼光中握起刀鞘。 锵得一声,寒光闪过,朱仪看着出鞘的倭刀,确实与那些武士手中的刀有些不同。 但是,在朱仪眼中,也算不上精品。 华夏冶炼业和倭国的冶炼业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更何况是看惯好东西的国公爷,对于这倭刀,也是一脸嫌弃。 “就这种,给某,某都不要,告诉那什么长崎重纲,这些垃圾,他要就拿走。” 本来还以为能开开眼的朱仪,将倭刀放回刀架,拍了拍手说道。 长崎重纲闻言,顿时又跪了下来,言语中是千感万谢朱仪这位大人的仁慈。 叽里呱啦的,朱仪也听不懂,直接摆手不耐烦道:“让他闭嘴,听着烦躁。” 随着士兵搬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朱仪逐渐眯起了眼睛。 因为,在这些东西里,朱仪看到了不少大明特有的玩意儿,甚至还有一大箱铜钱。 大明开海没多久,倭国和大明又隔着海峡,能到倭国做生意的海商并不多,更何况,这些铜钱,看上去就有些年代,远不是别人经常使用的样子。 随着士兵搬运越多,像是字画、珠宝、丝绸等等,不断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如此,朱仪的脸色越来越黑,且不说这些是走私而来,更可能的获得途径,就是通过倭寇劫掠。 长崎重纲不知道为何,突然感觉原本有些冷的气温,更加冰凉了。 “总督,发现不少家眷。” 一个士兵小跑着上前来,朝朱仪行礼之后,靠近低声说道。 “那便带出来,都送走。” 原本就心情不好的朱仪,觉得这士兵有些多此一举了,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总督,大人,里,里面有我大明妇女。” 士兵拱手,指尖发白,甚至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 “什么?” 顿时,朱仪吃惊,闭眼深呼吸后,镇静道:“都带过来,一个都不许漏过,所有人注意,大索此地,胆敢反抗者,先斩后报。” 钱财是身外物,朱仪可以不追究,但是大明的百姓不是。 “你最好是没有关系。” 朱仪咬牙切齿,虎目瞪向长崎重纲。 第867章 没脸没皮 所有士兵得令之后,就没有再温柔搬运货物,而是开始仔细搜查整片院子,所有犄角旮旯都敲敲铲铲。 没多久,就有几个妇人跟着士兵来到朱仪面前。 有三个妇人边走边擦拭着泪水,在看到了朱仪之后,那哭声更大,纷纷在朱仪面前跪下。 “大人,求大人,救救我等。” 三人之中,只有一人会说官话,其他人因为哭腔,朱仪也听不明白她们说什么。 “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朱仪上前,扶起三人,最后停留在那会说官话的妇人面前。 “回大人话,我等乃是浙东人士,正统四年,四月,倭寇贼子大肆侵掠屠杀,我等便是那时被掳掠至此,卖与那贼头。” 妇人讲述时,变成一副面目狰狞的模样,道:“这些贼人,让掳掠而来的妇人昼则缲茧,夜则聚而淫之,不少人因不堪受辱,见已无归乡之望,便相继自缢而亡。” 说完似乎承受不住,妇人直接站不稳,整个人瘫在地上。 武藤太郎听到妇人的话语,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而那国公爷,现在双目赤红,双手已然握成拳。 “尔敢!” 朱仪一把掐住长崎重纲的脖子,因为身高的差距,甚至直接将其举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长崎重纲措手不及,双手使劲扒拉着那披着护手的手臂,可是,光明铠的护手,并非光靠手指就能掰开的。 而武士们看到自己家主被掐着脖子举起,顿时有些人直接拔刀,刚要举刀向朱仪的时候,就听到武藤太郎大吼:“我看谁敢动。” 武藤太郎可不是在救长崎重纲,而是在这些武士拔刀之前,大明士兵已经各自举枪,分别瞄准着视野中的武士。 他相信,一旦开杀,在场的武士绝对会面临一面倒的屠杀,而最坏的情况,还会引起大明那位大皇帝的不满,到时,就坏了自家家主的计划,同时,这支舰队也将参与倭国原本就即将出现的纷乱。 朱仪的手掌在不断用力,而长崎重纲的脸色已经发紫,舌头都不受控制的伸了出来,双腿也在扑腾着。 “总督大人,这事,还先听听长崎重纲是如何说。” 武藤太郎在长崎重纲被掐着的情况下,不紧不慢朝朱仪拱手说道。 “如何说?” 朱仪是武勋之后,本来就脾气不好,因为圣人的关系,才遵纪守法,可自小就在将门中锻炼和熏陶,可不是那么好改的。 “哼。” 看了眼那三个妇人,朱仪冷哼一声,直接将长崎重纲扔到了一旁,道:“那就说说。” 好不容易解脱的长崎重纲,捂着自己的脖子,拼命呼吸,刚缓过一口气,就跟连忙爬到朱仪脚下,再次土下座跪了下来。 随后,朱仪冷眼扫视那些拔刀的武士,每个对上那双泛着血丝双眼的武士,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不由得看向身边的人,双手握着刀柄,不知所措。 “方才,谁先拔刀对向某的?” 朱仪声音透露着冰冷,现在他想要杀人,不仅是自己心堵,更是看到一群狗敢对人龇牙,此风不可长、 闻言,一个士兵无视武士的刀锋,直接上前,一把抓住其衣领,拖着来到朱仪的面前。 拔刀而不敢挥下,那也只是会龇牙的狗,武士根本不敢与朱仪作对。 自家家主就算被那样对待,现在不还在跪舔那位凶狠的大将军,更何况是地位更加低下的武士。 “你敢对本将拔刀。” 朱仪大手握在腰间,俯视着武士。 听到声音,武士艰难抬头看向武藤太郎,毕竟他听不懂朱仪在说什么。 可没等通事或是武藤太郎翻译,便听到砰的一声,那武士的脑袋直接多出了一个洞,目光定格在看武藤太郎的方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朱仪举起手枪,一口气吹散了枪口外冒的青烟,默然道:“本将不是在问,而是让他知道为什么死。” 这话是说给武藤太郎听的,毕竟其他倭人也听不懂。 而随着朱仪再次抬头看向那些握刀的倭人,武藤太郎连忙大喊,道:“还不快把刀扔了。” 收刀什么的,还不能表现出诚意,武藤太郎觉得,必须让武士将武器扔了,否则估计这位国公爷还要杀几人发泄。 其实,随着那中枪武士整个人无力瘫软在地上,鲜血从脑袋上的洞口流出,死的不能再死,武士们已经被那奇怪的火器给震撼,再被朱仪的目光扫过,下意识就将手中的刀扔到了地上。 对于这些武士来说,砍杀并不可怕,但这种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夺人性命的未知,让他们更加恐惧。 看着士兵将那些握刀给收了起来,朱仪才将目光向下看向长崎重纲,抬脚踢了其一下,问道:“说呀!你怎么不说了?” 武藤太郎看到通事慢慢吞吞的,想要帮忙翻译的话语卡在喉咙处,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所幸,朱仪并没有因为通事的怠慢而对长崎重纲下手。 “大,大人,这些女人,都是卑下从五岛那边买来的,卑下可没有欺负她们,都是五岛的贼人做的,和卑下没有关系。” 别看这些女人在买来时已经被玷污过,可要是没有怀孕,作为大明的妇女,在倭人眼中,可是最佳的生育基因,不仅是女人如此,一些倭女还会找大明男子接种。 而长崎重纲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其他倭国权贵都会找机会做的,所以他觉得自己很冤。 听完通事的翻译,方才说话的妇人连滚带爬向长崎重纲靠近,抓着长崎重纲的衣服,又是抓,又是打,口中还骂道:“你这贼头,辱我清白,还说没欺负,怎能如此没脸没皮。” 文化的差异,倭人对于清白并不看重,其女人的传统服饰,甚至是为了方便随时随地宽衣解带,方便男人做事而设计,因而在长崎重纲看来,单纯发泄自己的兽欲,为了繁衍后代,并不算欺负。 可是,这方面,对于大明女人来说,活下去就已经备受压力了。 第868章 杀父之仇 面对妇人的控诉,朱仪一把就揪起长崎重纲那孤零零摆在脑袋上的辫子,问道:“你说,这是没有欺负?” “啊,啊,啊!” 被生生从跪姿揪成踮脚,长崎重纲发出了惨叫声。 “是五岛的海盗,是他们做的,卑下不过是买了下来,这又做错了什么?” 长崎重纲不明白,对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中肯定有奴仆婢女,没理由为了一介妇人如此发怒。 “做错了什么。” 朱仪忍不住气笑,道:“五岛的人,某家会杀,而你,要知道,我大明之人,不可辱。” 抡起手臂,直接将那娇小的人影一个投掷,扔向远处。 松手后,拍拍手掌那残留的不少发丝,朱仪继续道:“来人,将这贼人钉在岸边,别死的太容易了。” 说完,朱仪狞笑着扫视那些被聚集在一起跪地的武士。 “总督大人,这些人要留着。” 看到朱仪的目光,武藤太郎连忙说道。 闻言,朱仪仅仅是看了武藤太郎一眼,虽说个人行为不能上升到群体,可朱仪现在对于倭人的感观,直接下调了好几个层次。 “某又非嗜杀之人。” 朱仪不屑一笑,挥挥手对着士兵道:“集中看管。” 在那长崎重纲跟死狗一样被拖走后,整个院子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还有长崎重纲的女眷孩子。 “这些东西,你们要,就拿,不要就烧了。” 再次看向那些武士,朱仪指着院中的小山堆,开口让通事翻译。 武士们闻言,左顾右盼,看向身边的人,都迟疑着不敢上前。 方才眼前的大将军揪家主的辫子投掷,极大震撼了武士们幼小的心灵,而自家家主被拖去干嘛,自然是凶多吉少,武士们也不敢置喙。 朱仪也不急,而是双手环抱在胸前,沉默看着跪在地上,茫然无措的武士。 慢慢的,有一个武士爬了出来,四肢着地,如同孩童一般,爬到那物品堆中,翻找了一圈后,拿起一块不大的银子,就直接塞入怀中,随后紧张看向朱仪。 而朱仪饶有兴趣看着那武士,嘴角微翘,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 如此,便让那武士紧张的内心安定了些,目光重新回到了物品堆中,再次开始扒拉了起来。 随着有人带头,身后那些原本光看着的武士也不淡定了。 自家家主的财力,他们是知道的,肯定比村庄里的任何人都多,而现在,这些东西都堆在一起,任由他们予取予夺。 看到那带头的武士得到财物,不少人也开始扭动着身体,用四肢爬向物品堆。 朱仪并不在意,甚至看到了武士找到小金粒,朱仪看都不看一眼。 财帛动人心,武士们的脸上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相互间还展开了争抢。 见状,朱仪的笑容更盛,同时目光也更加鄙夷。 一旁的武藤太郎,看着武士如同狗一般在地上爬,在物品堆边争抢,脸上觉得一阵燥热,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朱仪和他的利益相同,光是这点,那长崎重纲就死的值,更何况是这些武士。 东西很快就被瓜分,武士们一个个朝着朱仪感恩戴德的磕头。 “果然,就这还要谢谢咱。” 朱仪看向一旁的喜儿笑道,惹来喜儿一阵白眼。 “国公爷可别咱咱的,这些亲眷,该如何处置?” 那些相互抱着,心惊胆颤的妇女孩子,喜儿询问朱仪的意见。 “能怎样,男的杀了,女的留给那些倭人,谁要谁拿去。” 朱仪一脸嫌弃说道,丝毫没有避讳身边的武藤太郎。 就随着朱仪话话音落下,喜儿有些为难,道:“孩子也杀?” “不然呢?” 朱仪挑眉,问道:“某与他们有杀父之仇。” 一句话就把喜儿给堵住了,目光看向那些孩子,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长崎重纲和那位大明妇人有仇,而朱仪帮自己人报仇,自然与长崎重纲的后人结下仇怨,更何况,倭寇对于大明沿海的暴行,罄竹难书,自己怎么能因为看到孩子而起了仁慈之心。 倭人心思不是正常人所能理解,就好像整个倭国上层说的是华夏官话,但是却不断让倭寇去侵扰自己的文化母国。 就好像本身满是泥污的人,硬要将那高洁的圣人拉入泥潭一样,对于大明是即信仰,又嫉妒。 喜儿听说过,倭人会将自己年老的父母扔到深山中,让其自生自灭,为的就是减轻家里的负担。 这样弃老的传统,在大明看来,就是灭祖,属于不睦、不孝、恶逆,乃十恶之中占其三。 想通之后,喜儿的眼神就不再带有一丝仁慈,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厌恶。 大明不是没有条件艰苦的地区,但是,维系地区百姓生存的,恰恰是一个个家庭的互帮互助,尊老爱幼的贯彻,让农户更加团结,生存下去的机会更多。 谁不知道抛弃累赘最为轻松,可是乌鸦尚有反哺之义,羔羊仍有跪乳之恩,人不能连禽兽畜生都不如。 从这一刻起,喜儿眼中再无倭人。 得到命令的士兵,直接将男孩都拉了出去,伴随着哭喊之声直到院外,一切的声音都突然停了下来。 朱仪走到那妇人面前,蹲下身子,问道:“你们是要回去,还是在这里安家,往后长崎,皆归某管辖,手底下也缺使唤的人,当然,会有月俸。” 这些妇人,回去并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留在这里,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妇人看向朱仪,从刚才听到的对话,自然也知道了眼前这人乃是大明的国公,是她们平时都难以接触到的人物。 在这样的情况下,给她选择,让妇人感到有些困难。 离开故乡已经十余年了,自己和幸存的同伴,就算回去之后也要遭受异样的眼光,丧失清白,同时让她们失去了更好的选择。 或许以前的家人也不会接受自己,要么是自己找个老光棍生活,要么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下去。 朱仪并没有着急要答案,而是起身对妇人说道:“你们有的是时间考虑,在这期间,就先打扫一下房屋吧。” 第869章 与虎谋皮 海岸边的沙土地上,士兵先是挖出一个坑,让长崎重纲以为对方要活埋自己,使劲蹬着双腿,可是被强壮的士兵按着,他也只能做无用功。 “饶命,请放过我,放过我,我知道错了,我保证,我愿意赔偿。” 长崎重纲断断续续哭喊着:“松,松开点,我,我不能呼吸了。” 可士兵们根本听不懂长崎重纲在说什么,就算听懂了,也不在意,毕竟,倭人所做的一切,就没有一件好事。 因为呼吸困难,不敢再说话的长崎重纲看到士兵不知道从哪里扛来一根粗壮的树桩,直接插在土坑中。 随后,长崎重纲就感觉身体一轻,立刻大口呼吸了起来。 毫无反抗之力的他只能任由别人将他的身体提起来,随后双手高举,手掌交叠,整个人笔直的被绑在树桩上。 原以为这样就结束,刚要再次求饶的长崎重纲,看到一个士兵从海滩处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锤头和两指粗的铁钉。 眼见对方越来越近,长崎重纲扭动起身体,泪水混着鼻涕流下。 “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啊。” 叽里呱啦的求饶声,很快就变成了一声声惨叫,中间还夹杂着铁锤撞击的声音。 手掌交叠被钉在树桩上,双腿则是被钉死在树桩两侧,如此下来,长崎重纲也不敢再扭动身体了。 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因为购买几个大明女子而落得这样的下场,若是早知如此,他必然不会打大明女子的主意。 极度恐惧和哭泣之后,长崎重纲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旋即哈哈大笑,大喊道:“藤原氏,与虎谋皮,引狼入室,我诅咒你,看你藤原氏如此收场!” 说完这句话,长崎重纲就因为情绪激动而昏厥了过去。 另一边,朱仪开始参观整个院子的房屋。 那些女眷直接发放给了武士,至于下场如何,那就不是朱仪要考虑的了。 在武士眼中,朱仪刚来就给他们发钱发女人,一瞬间就让武士们的心归到了他那边,一个个都千感万谢的,甚至会主动要求干活。 现在朱仪还用不到他们,就打发着让他们离开。 走入房屋,低矮的房梁,总让人忍不住要弯腰,对于人高马大的朱仪而言,进入房屋就让他感觉到压抑。 脚踩在木地板上,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一想到自己短时间都要待在这种地方,朱仪觉得,还不如住外面来得轻松。 各种木制矮桌和蒲团,对于坐惯高桌大椅的人来说,想要重回跪坐的姿势,那注定很难受。 “此地空地颇多,可以让战士们一部分到这里驻扎。” 朱仪一边逛着,一边在脑海中思考士兵的排班。 长崎可没有能够容纳福船的船坞,不过却又天然的避风港,因而整个舰队需要分成九个部分,以三班倒的形式,让沙滩、舰队和村庄都保持兵力存在。 至于五岛那边的贼寇,在长崎军营建立完成前,朱仪并不想直接打过去。 不说现在是冬天,如今孤悬海外,朱仪也要整合一下长崎的人力物力,有数据作为参考,才能确保战事的顺利。 “武藤太郎,方才通事告诉某,你说长崎之民不足一万,可有户籍?” 朱仪站在院门内,而武藤太郎一直跟在身后,隐隐约约间,武藤太郎似乎听到了海边有人声呐喊,可是听的不真切,想必便是那长崎重纲,现在他主要的注意力在朱仪身上。 虽然朱仪处理了长崎领主,但这和那些平民的关系并不是很大,若是平民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朱仪也不会嫌弃,毕竟大明士兵的命,要高于这些人。 闻言,武藤太郎垂首回答:“各地领主皆各自造册,而其上御家之人,也仅是知道个大概,详细并不知晓。” 倭国并没有完整的户籍机制,地区多是以血缘关系结成的团体,主要就是类似于部落制度,如同长崎重纲的武士,基本上都是世代为长崎氏的家兵,类似于唐朝时期的部曲。 而整个长崎地区,所在之民也分士农工商,皆为长崎氏服务,上缴的物资也归长崎氏所有。 朱仪取代了长崎氏,但因为倭国可没有成熟的户籍制度,想要梳理,还需要一段时间。 当然,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看完房屋之后,朱仪就开始让士兵登记武士和坡下村庄的倭人,没有名字的,就直接以数字编号代替。 大明接收归附之民时,还会给他们姓名,可在倭国,朱仪便不需要这么做。 圣人并不想统治这倭国,长崎是租地,而不是领地,更没有发展殖民地的想法。 因而,朱仪也没有赋予倭人姓名的义务。 一个个士兵鱼贯而出,列队走向村庄之后,开始分散拍打各个村民的房门。 村民逐渐被聚集在一起,在通事的询问之下,一一登记造册,来倭国的士兵虽然能读会写,但并不通倭语,只有将村民集中起来,才能在短时间内做出网格登记。 眼看明军已经开始了行动,武藤太郎对朱仪说道:“总督大人公务繁忙,外臣还需将牛痘带回主家,还请总督大人许可。” 回到日本,武藤太郎酒需要回藤原氏通报,将两方的势力连接起来,同时,牛痘也要带回主家进行接种。 朱仪也知道这才是武藤太郎如今最主要的事情,便点头说道:“武藤君自是可离去,我等就在长崎。” 言下之意自然是自己不会乱来,而武藤太郎只要来长崎,就能找到自己。 而武藤太郎因为那些携带牛痘的载体并没有损失,所以现在也是人手充足,就没有找朱仪在长崎借人,同时为了避免在长崎看到那些自己不该看到的事情,武藤太郎得到朱仪的应允,武藤太郎马上就安心离开。 长崎搜索村民的行动在继续,见到士兵并没有粗暴对待其他村民,不少人也就没有激烈的反抗,任由士兵将自己带到空地。 这样的事情,对于村民来说,也是司空见惯了,毕竟领主需要人力的时候,可没有这些陌生人温和。 第870章 倭人非人 在调查长崎人口的时候,朱仪乃至整个舰队士兵,上上下下,无不透露着震惊。 据统计,此处人口三千四百二十四人,但年龄未过十五的孩子,足足有三百多人,最主要的是,整个村子的孩童,都无法明确说出自己的父亲。 畸形、智力障碍等等的怪胎,有十几个,这在大明的任何村子里,都是十分可怕的占比。 “这是怎么回事?” 朱仪将汇总报告拍在桌上,看向主持这次摸底的喜儿。 闻言,喜儿叹了口气,道:“倭国有俗语,言:‘人妻与我欢,我妻亦诱人;’便是寻常男子,皆可在夜间从窗户爬入女子房中,若是其丈夫不在,便可行鱼水之欢。” 顿时,朱仪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枚鸭蛋,道:“女子可会乐意?丈夫岂不报复?等等,你说甚?” 一时间,朱仪觉得自己的大脑在剧烈思考,那句【人妻与我欢,我妻亦诱人】直接把朱仪的脑子给干冒烟了。 “总督大人,坡下的村子,在统计人口时,还有不少已嫁人夫之女,皆会拉扯士兵,在其长辈或者丈夫面前,之言能‘盛情款待’。” 喜儿对于倭人的这种习俗,感觉都有点恶心,继续道:“不仅如此,甚至是兄妹之间,也会如此,无人在意孩子生父是谁,女子是人尽可夫。” 夜爬这种习俗,适用于任何男人和女人,无论已婚还是未嫁。 “还有。” 喜儿抿了抿嘴,说实话,喜儿本身就是残缺之人,而且也不是土生土长的明人,但对于倭人,还是十分恶心,做了极大的思考斗争,才继续道:“村中有名为【杂鱼寝】之习俗,便是春分前一天,男女老少皆共处一屋,而后,而后…” 说着说着,喜儿停了下来,给了朱仪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岂能如此,难怪此处畸形孩童如此之多。” 朱仪一掌拍在那矮桌上,让矮桌承受了不能承受之重,很里面的裂开了一条缝。 “伦理纲常皆不尊,就没有人管管?” 华夏建立伦理纲常其中的一个原因便是秩序,只有秩序存在,统治管理才能实行,否则子非子,父非父,社会败乱便是常事。 “总督大人,你忘了,倭国王也是如此。” 喜儿就差给朱仪翻一个白眼了,当初藤原佐面圣的时候,就这么污过倭国王。 朱仪呼吸一滞:“好好好,上下都烂成泥了,倭人非人!” 手指敲打着桌面,朱仪神情肃穆,道:“通告全军,严禁士兵与倭女有亲密接触,将这些情况也一并告知,若是发现,开除军籍,通报籍贯之乡。” 脏,实在是太脏了,作为全军在长崎的最高指挥,朱仪要对士兵的身体安全健康负责,就这样的环境,要是那个士兵鸡动了,就可能染上脏病,若不明令禁止,那么对于战力的打击也不小。 人和禽兽的区别就是自制力,如果无法控制下半身,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当兵吃粮了。 朱仪原本还想,若是士兵有需求的话,可以给他们适当放假,放松放松确实能够缓解一些压力,现在,这些都不用想了,要真有士兵不顾禁令,朱仪也不会仁慈。 “是,总督。” 身旁的参将,也觉得这项禁令十分有必要,就算有人再怎么喜欢人妻,那也得是从一而终的人妻,可不是这种人尽可夫的货色。 随着禁令下达,整个舰队哗然,甚至有士兵想要待在船上,觉得踏上这片陆地都觉得恶心。 没有一个士兵会觉得这样的情况下玩人妻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就算是变态,也觉得这些太过变态了。 同时,在他们的心里,倭人已经不算是人了,就和那些发情的畜生划归同等。 一下子,村子里的士兵都自觉与村民拉开距离,呼吸都轻微了些,生怕被染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和这么一种与禽兽无异的人生活在一起,简直浑身的细胞都在排斥。 无论是【夜爬】还是【杂鱼寝】,都是大明士兵无法理解的,特别是整个村子竟然都习以为常,丝毫不在乎这些,而且,对于孩子也都尽心尽力抚养,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看似减轻了抚养成本,其实变相增加了整个村子的负担。 如此状态,无法像大明那边,非基因正常结合,大多孩子基本上都有问题,无论是思想上还是体质上。 而在朱仪处理长崎事情的时候,京城的朝堂,因为对王骥和陈懋的嘉奖而激烈争论。 圣人敕书王骥,解职的同时,又任命王骥为军机处参谋,并封为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授予三世券。 对于陈懋,加升为太保,兼管宗人府事,并兼军机处参谋。 而朝堂争论的重点,就是王骥的三世券。 众所周知,世券犹铁券,使功臣世代享有特权,在前面没有数字的时候,这个世代,那就是世世代代,可问题是,王骥的世券前面,加了数字。 那便是这个铁券是有时效和次数的。 说来,这世券还是王骥求的,而且王骥接过后,还十分开心。 这就不得不提朱元璋杀世券之人,那一点可都不含糊,因而,这世券其实还是催命符。 “卿恕九死,子孙三死,自唐以来,铁券便有此定式,而子孙三死,自然可释义为子孙三世,再者,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看那伊王,此泽三世已然太甚,因而,陛下此为合理合法。” 金濂冷眼扫过朝臣,对于免死世券这种事情,他这位掌管刑法的并不喜欢。 任何人,就算是权贵,也应该加以限制,没道理王爵你们各种限制,到了自己身上,就各种推脱。 更何况,人家当事人都那么开心了,你们还站出来反对干嘛? 至于王骥为什么开心,那自然是因为,更具体的限制,表明了圣人更愿意去遵守。 当初朱元璋为什么要大清洗,还不是手底下一群人,握着世券,毫无限制,等他自己崩了,那岂不是翻天了。 第871章 四民制度 对于信守承诺的皇帝和自身并无多少势力的皇帝,丹书铁券都是极有效的应对方式。 可是,这种能让至高无上的皇帝按下杀意,那么在皇帝眼中,这就是障碍,也就是大臣的催命符 这不仅金濂知道,在场的文武百官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过,想要那一丝侥幸,就如王骥,所求世券,若是赐下之后,必然以家训约束子孙,不再追求功名利禄。 但,人在朝堂,如果没有足够高的地位,就如陈懋如此,位列?三公,这可比世券更要有保障。 王骥老了,已经卷不动了,因而乞世券,便是落袋为安。 可圣人的这一举动,是在削减后面的人福利,这才是那些人不希望的。 王爵可以动,甚至皇家内部各种不和,皇帝和宗室各种勾心斗角,这些符合他们的利益,可动他们可以得到的特权,这就不好了。 “祖宗之法不可变,尚书大人强词夺理,岂能随意释义祖宗法。” 以往这个时候,那站出来的必须是礼部的人,可是,举目四顾,礼部已经无了。 金濂仅仅用眼角看了眼那官员,随后笑道:“那还请阁下释义子孙三死?” 那官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音。 原因很简单,当初太祖要大开封建的时候,满朝文武是各种阻拦劝谏,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刘基了。 皇室子子孙孙,无穷无尽,难不成他们这些官员就不是子子孙孙,无穷无尽了? 当然,相对而言,皇室的影响力更大,可若要说侵占生产资料,皇室可比不过文武百官。 再说了,当今圣人也没有说不给你特权,不过是给特权的同时外加一道时间限制。 相比以前的皇帝,朱祁钰对待伊王的手段,也算是符合朝堂想要减少藩王数量的想法,公心和私心混合在一起,看起来他们似乎处处为公。 现在那官员的处境,他可没有朱元璋那样的权力,可是,明显有官员投来了鼓励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既然敢跳出来,那便是知道他有支持者,可是,他没想到,这些人只会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 低着头对着上首那淡然的目光,戴着帽子的头皮有些发麻,总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别说朕没给你们机会。” 当大殿陷入诡异的安静之后,朱祁钰才开口,道:“尔等子孙拥有整个大明最好的教育资源,不用参与生产,不用为吃喝用度发愁,如此还害怕因为无法世袭而被人超越?” 这是讽刺,赤裸裸的讽刺。 三世的时间,都不能培养出继承人,那再给多少资源,也是一样。 一瞬间,那些反对王骥世券的官员都感觉脸颊发烫。 如果可以不卷,谁都想要躺平,但权贵躺平是有代价的,而这代价就是佃户、奴仆这些人。 被戳破了遮羞布,潮退之后,谁是没穿裤子的,显而易见。 别以为只有武将争强好胜,文人为了功名利禄,那手段可比肉体上的伤害还要肮脏。 “微臣知罪。” 那官员听到圣人开口,下一刻就顺坡下驴,直接跪在了地上。 别开玩笑,让自己冲锋,一个个都隐身藏着,这是把自己当傻子了。 现在话语权又不在他们这些朝员手里,通政司由圣人直接掌管,高谷更是把圣人当成人生导师,想要在通政司达成自己的人生理想。 在京城,只要圣人愿意,朝堂上他们反对圣人缩短世袭的声音就会顷刻间传遍整个京城,或许还会被扣上与民争利的帽子。 圣人走了他们的路,但也没有让他们无路可走。 三世,算起来也可以说是百年,如圣人所说,百年家族都出不了人才,那富不过三代也是正常。 这也是为什么王骥愿意的原因,毕竟有着保障和刺激,后人才会奋进,而不是坐吃山空。 “还有谁反对?” 朱祁钰扫视众人,再道:“既无人反对,那此事便定下,另,如今学风昌盛,各部各业求贤若渴,应各部尚书之奏,于西外城再建一学校,以京为名,命名京师大学,指在建立一所综合性学校,设置入学考试,直系亲属无犯罪记录且身家清白者,皆可通过考试入学。” 话音落下,殿内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教育和工作是相辅相成的,光教育而不发展,会出现一堆高知识却无法就业的人,而光发展却不教育,就只能一直处于最底层的手工业。 自然,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现在这些是经过尚书商议,宣布出来,而朝臣则是窃窃私语着讨论圣人言语中的关键点。 “陛下,臣斗胆一问,无犯罪记录且身家清白者,是否包含商贾?” 一个御史站出来,行礼后大声开口问道。 “是。” 朱祁钰微微颔首,道:“士农工商,至今上千年,士者可为农,而农可为士工商,放眼看看京城,早就没有了此间限制。” 说着,朱祁钰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尔等之中,也有亲戚做生意,若真是按规矩行事,满朝文武,有多少人已然坏了规矩?” “当然,朕也仅允许尔等亲属合法开门做生意,不过,这是另一件事,暂且不讨论。” 对四民的解构,都是自上而下,只不过大部分文武百官并不想去触碰这项祖制,反正他们也不亏,能被限制住的,永远是遵纪守法的人。 以往这个时候,还得是礼部站出来,挡着皇帝,说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 可是,祖宗之法可没有说礼部能够带头造反,更何况,允许官员亲属做生意,对于绝大多数官员来说,是件好事,远不是几个官员所能阻挡的。 有这么个前提,让商贾入学乃至科举,未必不是好事,在未来,其中或许还会出现自己的亲戚。 别以为御史都是清风官,自大明立国以来,清流并不多,一滩污泥之中,能出淤泥而不染者,自然也会被历史大书特书。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一切的源头,就来自坐在皇位上的人想吃独食。 第872章 意识形态之争 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朱棣,都将大明的一切都看作自己家的私有物,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朱元璋从一个破碗到坐上皇位,虽然还会想着百姓,可龙椅坐久了,就忘了自己以前的悲惨,更是为了给自己的孙子推平道路,从千古一帝变成了一个寻常的帝皇。 至于那个孙子是怎么回报他爷爷的,就不需要多说了。 朱祁钰在说学校的事情,可是一部分官员已经将心思放在那允许官员家属做生意的事情上了。 只不过,直到朝会结束,圣人还是没有将这事说出来讨论。 带着各种心思,官员们离开了奉天殿。 亲属经商,若没有经过朝议,文武百官也摸不准圣人的意思,虽说法不既往,可若是在法令颁布之前,要先清理一波,那自己不就撞在枪口上了? 因此,他们并不会因为得到消息就忙不迭让自己家人去从商,当官有权,但同时对他们的要求很高,不仅是百姓看着,同僚也看着,稍微有点差错,那就会被取而代之。 取代官员可比取代皇帝要简单的多,所以,官员们才会谨小慎微,才会各种过度解读。 朱祁钰将消息扔出去,只不过是为了让那群需要看得到好处的官员转移一下注意力,毕竟他所要做的重点,是逐步改变四民制度,如此才能更大程度的激发劳动力。 在不引入奴隶的情况下,打破旧制度是必须得,而且,当前大明有着最合适的时机。 历史上,大清改革失败,是因为其本身已经称不上天朝,因而若是要学习西方,第一道障碍就是国本。 只有立于万国之巅,举目无对手的情况下,改制才不会被人掣肘。 同治九年,当时日不落帝国同样学习了华夏的科举制度,从而开展了第一次事务官考试,确立了文官制度,确保了大英政府工作的效率和效果。 而在同样的时间段里,洋务运动惨遭失败。 一方是日不落帝国,而另一方则是日薄西山的清帝国,同样是学习对方在改变,所得的结果却不同。 这可不是什么人种问题,仅仅是因为大英风头正盛,学习在他眼里就是学习,而在清帝国眼中,学习西方,就是动摇己方国本,一种变相的意识形态之争。 京城在经过朱祁钰的改革之后,勃勃生机在扩散,让本就有些疲乏的大明有着焕发生机的契机,又因为没有对手,所以这些改革,就是自我革新,并不存在什么意识形态领域的问题。 更何况,大明的大儒,只会吹上古圣贤,可不会指着西方蛮夷说自己是劣等人种,天生卑劣。 要是有人敢这么说,不说朱祁钰,这些大儒就会好好将人拉到身前,给他讲讲为何华夏是文明,而对方是蛮夷,有必要的话,大儒也会让对方感受一下天灵盖和狼牙棒的硬度差距。 街道边房屋错落的烟囱上飘着白烟。 越来越冷的天气,百姓对于煤炭的需求也不断增加。 京城最主要的煤炭供应,便是西山。 现在整个官道,基本上都是畜力在运送煤炭,以往的个人背着箩筐,装着煤炭到京城来卖的人可以说已经没有。 懂得抓时机的商人,早就提前去西山收购散煤,运送到京城,距离并不长,利润空间也很可观。 当然,西山煤矿的大头已经被西山兵工厂所控制,商贾也无法利用控制煤炭来控制煤价。 相关的过冬物资,户部也早有准备,为的就是力求这个冬天,京城能尽量少出现冻死人的情况。 若是没有户部相应准备,那么百姓可不一定买得起过冬物资,商人逐利的性格,他们可看不到角落里冻死的人。 朱祁钰的车驾回到景仁宫后,就看到已经有人在宫门旁的值班房里等候。 随着圣人的出现,对方上前递上了纸条。 兴安转手就交给朱祁钰。 刚下车的朱祁钰,将纸条摊开后,看了几眼,目光才转向对方,问道:“上面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闻言,对方立马单膝跪地,道:“回陛下,耽罗岛海寇自胡元便有之,当前朝鲜并未有效控制,因而其上是寇也是民,但朝鲜一直防备着我大明对耽罗岛的干预。” 简单叙述了一下目前耽罗岛的大致情况。 朱祁钰听完便摆了摆手,让对方回去休息。 锦衣卫的外派人员,身处异国他乡,或许几年都回来不了一次,因而朱祁钰也不会亏待了他们。 朱祁钰也不是什么工作狂,所以得到消息后,并没有立刻就埋头工作,而是先询问了一下家人吃了没有,若是没有,就先和家人一起用膳。 虽然大户人家的吃饭时间是固定时辰,但是,时辰之间的间隔很长,因而具体吃饭时间也会有所变动。 今日朝会时间并不长,朱祁钰算是提前下班回家,总不能这样了还不和家人一起吃,那就显得太过没情分了。 来到主屋,朱祁钰站在门口就听到里面欢乐的声音。 一群大人围着两个小孩,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玩具。 朱见深站着,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手里的玩偶,在他面前,是在地上乱爬的小澄,流着哈喇子,时不时就对着朱见深咯咯傻笑。 兴安在门口处开口通报圣人驾到。 顿时,厅堂中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小澄的笑声都停止,换成了瘪嘴的模样,看样子是被兴安的声音突然吓到了。 不过,在她哭出来前,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小跑到她面前,抬头就是熟悉的面容。 下一刻,小澄忘记了哭泣,抬起肉嘟嘟的小手,双腿用力蹬着,想要站起来投入那人的怀抱。 朱祁钰抱起了小澄,用鼻尖触碰着孩子滑嫩的皮肤,笑道:“小澄又要哭鼻子了。” 回应朱祁钰的是孩子湿漉漉的嘴巴,一大口就吧唧在朱祁钰的脸颊上。 “见过陛下。” 诸女起身见礼,而朱见深也跑到朱祁钰身边,恭敬行礼:“参见陛下。” 见状,朱祁钰搓了搓朱见深的头,笑道:“参见乃是正式场合汇报,怎么,见深有什么要汇报吗?” 第873章 工人慰问演出 华夏的礼节很繁琐,甚至许多口语和书面用词本身就不同。 而朱见深虽然本来是皇子,但因为朱祁镇的忽视,他可没有开蒙之后就有人成体系的教导。 听了朱祁钰的话,朱见深立刻就抿起嘴,转动了下眼珠子,才道:“侄儿还没学到这个。” “那便好好学。” 朱祁钰改揉换掐,轻轻掐了下朱见深的脸颊说道。 而在他的怀中,小澄正不断吧唧着他的脸颊,一边吧唧,一边把口水留在朱祁钰的脸上。 “这孩子。” 汪招娣连忙上前,作势要把小澄给抱走,不过被朱祁钰一个闪身给躲了过去,惹得小澄再次咯咯笑了起来。 “让为夫多抱一会儿。” 闪过了汪招娣,朱祁钰就抱着孩子坐到沙发上。 众人落座,吴太后坐在朱祁钰的身边,手指逗弄着孩子问道:“陛下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年尾各部都在回收各地情况,当前政务并不多,若无突发急事,只待各地官员回京之后,再统一解决。” 朱祁钰将小澄放在大腿上,抖动着双腿回道。 闻言,吴太后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多问,毕竟关于政务,她也不懂,更不需要她问太多。 而这时,抱着朱见深的孙太后就适时开口,道:“陛下,孙家那边可有回复?” 待在景仁宫,就算是太后,没有圣人的准许,也很难接触到宫外。 朱祁钰倒是没有限制孙太后与外面接触,不过是她自己恪守本分,而孙家也不敢擅自行动。 “没有。” 朱祁钰摇了摇头,现在的孙家,想要接触自己,那就需要勇气,而且并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会帮他们带话。 “不过,今日朝会,有适当放出风声,过不久,刑部便会从法理上制定细则,到时候,京城商会会跟孙家接触,一切都不会有太多阻碍和问题。” 说这些,也是让孙太后不要多想,朱祁钰便补充说道。 在法理上允许官员亲属从商,不过是从暗面搬到明面,如此就需要廉洁从政若干准则。 这个准则必须有法律效力,规范的可不仅仅是官员亲属,往后还会扩大至勋贵和各地亲王。 要知道,这些人依旧是掌握着大明绝大部分生产资料的人,就算现在有银行,可他们总把钱埋在地里,无形之中,就会限制大明前进的步伐。 孙太后不断点头,对于圣人的安排,也不指手画脚,完全是双手双脚的赞成。 比起吴太后,孙太后的手段更多,知道圣人想要推行任何政策都可能遭遇阻力,而眼前人能说出没有问题,那肯定就是没有问题。 “多谢陛下。” 等朱祁钰说完,孙太后便开口,虽然算是亲人,但是感谢也不能少,不要一味认为亲人的付出不需要感谢,若连口头上的感谢都做不到,那么也别说其他的了。 朱祁钰摆了摆手,道:“这对大明也是好事,不过,相对的律法也会严格些,会有更多的目光盯着他们。” 闻言,孙太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如此若是再偷奸耍滑,那便是自找。” 在孩子面前,孙太后那个【死路】并没有说出来。 “陛下,餐食都备好了。” 兴安靠近朱祁钰,低声说道。 刚才吓到小澄,现在被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兴安可不敢再大声说话了。 “嗯,该吃饭了。” 朱祁钰点了下头,一下子把小澄抱起来,对着众人说道。 回到景仁宫的朱祁钰,浑身都充斥着松弛感,直接就抱着小澄走在前头。 看着自家夫君对孩子爱不释手的样子,汪招娣也只能无奈摇头。 西山工地。 工人们陆陆续续下工,将工具统一放回仓库,随后便马不停蹄地朝着食堂跑去。 最近工地来了一帮戏班子,听说是奉圣人之命,为他们带来表演的。 匮乏的娱乐生活,能听戏看戏,对于工人来说,那可是只有大善人发慈悲才有机会看得到的玩意儿。 一个个工人来到食堂,没有过多的吵闹,点好了餐食之后,就坐在位置上,目光不断瞟向不远处的木架平台上。 李惜儿躲在幕布的后面,透过缝隙看工人的数量,只要人数差不多了,她们才会开台表演。 来到西山工地唱戏,让李惜儿恍如回到了随着戏班子走南闯北的时光,那时候的生活可远不如现在。 不管是在景仁宫还是在歌剧院,都要比走南闯北的时候好太多。 别以为走南闯北很自由,很潇洒什么的,那只不过是那些何不食肉糜的人口中才会说出的妄想之语,对于讨生活的戏班子,要是收不到足够的打赏,或者是没有富户请他们唱戏,那么戏班子就可能挨饿。 再美的风景也不能当饭吃,更何况沿途还可能遭遇贼匪。 眼看人都到差不多了,台前的小厮也跑到后台,道:“班主,差不多能开始了。” 闻言,班主从幕布后走出来,朝着台前的人拱手后笑道:“祖宗制度至详明,百载余黎乐太平。 白眼无端偏固执,纷纷变乱拂人情。 今日恰逢其会……” 以诗开场,是许多语言类表演的必备项目,对于杂剧来说也是如此,用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并快速聚拢观众耳音,以便演员马上进入表演。 班主念完开场诗,便开始介绍接下来要表演的曲目,而后班主倒退着回到幕布后,同时角色从另一边走出来,表演也随之开始。 歌剧院的班子和普通班子不同,他们除了表演戏曲,也会表演唱歌。 新奇的表演总是十分吸引眼球,杨强等人看着台上的表演,在那如杂技一般的动作之后,总会忍不住拍手叫好。 干了一天的体力活,现在能一边吃饭,一边欣赏表演,工人们感觉自己过的比地主还要快活。 最主要的是,这是圣人特意给他们安排的慰问演出,其中所包含着圣人对他们这些体力劳动者的关注,让工人们看完表演之后,总会感谢圣人的厚爱。 第874章 机会就摆在那 黄昏的室外气温很低,不过食堂内有着火炉提供温度,再加上工人看戏的热情,角儿的演绎,让他们不断叫好和鼓掌声,提升着肾上腺素。 武生不断翻滚腾挪,汗珠挥洒在半空中,耳边听着台下的喝彩,这才是戏台子应该有的样子。 若是在歌剧院,倒是没有如此大呼小叫的现场。 演员表演的十分卖力,他们可不是什么众星拱月的明星,给权贵表演,和给平头百姓表演都是一回事,都是为了吃饭。 李惜儿的脸上画着烟花粉黛,戴着沉重的头饰,但动作轻盈,珠钗步摇随着她的长袖飞舞而晃动,步伐犹如漂浮,显得十分灵动。 这对于台下的汉子而言,简直太有杀伤力了,瞬间就点燃了全场。 从闺门花旦到刀马武旦,李惜儿的基本功十分扎实,并没有因为入了景仁宫就放下了戏班子的锻炼。 外加上一个好嗓子,若没有意外,她迟早也是个名角儿。 而这戏班子里,女角比寻常戏班子还要多。 戏班子走南闯北,对于这时候的女性来说,十分危险,这些危险,不仅来自贼匪,还有村霸和各种图谋不轨的人。 因而,像李惜儿这样子的,就算是找人依附,也终归是玩物。 现在虽然底下坐着的都是粗糙汉子,可并没有给戏台上的女子多少恐惧。 她们知道,自己身后有了依仗,而且还是天底下最可靠的依仗,在这里的人,就算是精虫上脑,也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试探那一位的底线。 至于会不会将这种依仗转变成为为非作歹的底气,当前地位低下的她们也是不敢。 西山工地的军队早就撤了回去,戏班子也就带了一手数得过来的壮丁,甚至称不上是护卫。 从京城至西山这条路,其安全性是毋庸置疑的,除了一些小偷小摸外,就没有哪个匪徒胆敢在靠近京城的官道上生事。 更何况,因为做工程的原因,官道沿途都能看到不少壮劳力,只要喊一声,罪犯立马要面对生死不知的局面。 而这样的情况,被一群糙老爷们围观,且自己并不感觉危险的和谐环境,是因为有着强权至上而下被尊敬,被畏惧。 杨强拿着筷子扒拉着咸菜,随着天气变冷,食堂的菜色也变得简单了起来。 在一日三餐制的情况下,早上吃面食,而中午则是干饭,晚上就是粥食。 咸菜腊肉,搭配着不稀不稠的米粥,对于强体力劳动之后的工人而言,开胃又好吸收,也不至于一下子吃太饱。 “杨头,这角唱的是甚,您听得懂吗?” 坐在杨强旁边看上去年纪很轻的工友开口问道。 他们村里可没钱请戏班子,因而对于带些腔调的唱法,可不是每个人都听得懂。 闻言,杨强看向戏台,随后笑着开口道:“旁边写着穆桂英挂帅几个字,你愣是一个字都看不懂?” “现在俺还在认那拼音,可没有像您一样已经到了识字的程度。” 对方挠了挠头,天知道为什么干工地还要读书,可是身边的人都在学习,自己要是不跟着,就显得很不合群。 “这倒也是。” 杨强点着头,夹了一条咸萝卜,放在口中咀嚼,清脆爽口的萝卜条,在口中随着咀嚼而散发出酸咸味,让人立马就想扒拉几口粥来缓解。 “这唱的可是正经官话,要是你学完拼音,大致就能听明白了。” 顿了下,杨强继续道:“你这年纪,学东西可比我这年纪要快,多用点心,在外头,有多少人想识字都没有这机会,如今咱们也算是吃朝廷饭,别光想着使力气。” 现在杨强这些人,领头的基本上属于工部外派工程队队长,而听那工部侍郎说的,自己好像是属于什么铁路工程局的。 而对他们的要求,说高也不高,除了了解铁路建设,就是要识字,必要的时候,还要用书面总结汇报问题。 所以,不识字的人,再怎么出色,最多也只能止步于工头,就别想往上升了。 对于杨强的长辈式告诫,年轻工人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可不是所有的穷苦出身都喜欢读书,从小野到大的孩子,很难坐下来安静学习。 “知道了,杨头。” 年轻工人随意点了下头,目光又被戏台吸引了过去。 面对对方的敷衍,杨强也不在意,工地的学习虽说带着一定的强制性,但也没有按着头让人读书识字的程度,机会就摆在那,愿不愿意抓住,全看个人。 大明现在可没有那个能力去全面普及什么义务教育,毕竟之前所崇尚的都是精英教育,普通人只要自己乐呵就行了。 朱祁钰所要求的,也就是给自己掌控下的军、工、农一个机会,其中也就只有军能达到强制要求学习教育的条件。 军人令行禁止,越是高素质的军队,对于朱祁钰来说,有着越多的好处。 用大浪淘沙来形容的话最合适,无论是军还是工,或是农,其中能通过学习走出将军、工程师或农业专家的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一辈子要是没有遇到战争或者其他大事,也就平凡度过。 而铁路工程,对于像杨强这样的土木工人而言,就是大事,就是大多数人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杨工,咱们队的桐油不多了,要去申领了。” 听到杨强和年轻工人的对话,另一边的工人开口说道。 工人的学习时间多是在夜里,所以对于照明用的燃料消耗不小,因而这类消耗品由工部的人统一管理发放,如此也能避免不必要的浪费。 “等吃完了,我就去问问,现在还够用吧?” 杨强皱眉回想了一下自己队的用量,和其他队比起来也相差不了多少,便开口应了下来。 植物油倒不是说很贵,而是使用频率高,整个西山工地的各大队都是有限额的。 照明并非一人一个,而是多人共用,一起学习除了增加学习氛围外,就是节省资源了。 “够用,够用。” 那工人笑呵呵道:“现在天寒地冻的,周边村子闲下来的汉子又来了一批,咱们队不也多了些人,俺就想着,这灯台也要多加一些,免得到时候挤在一起,太暗了。” 第875章 岂能登堂入室 工地上的教学和军队差不多,在师资力量不够的情况下,主要就是学长制。 由高年级的去帮助低年级,先学带动后学,像杨强这样的大队队长,也要肩负着教育其他工人的任务。 杨强并不觉得自己的工作量增加,相反,他很享受那种为人师的感觉,看到工人认识一个字,学习一个音,从中都能收获满满的满足感。 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从黄昏唱到了天黑,最后是在李惜儿的一曲《山鬼》中落幕。 这是戏班子从歌剧院借鉴而来的节目流程。 当工人们听到戏子独唱,便知道今天的表演要结束了。 一些憋尿憋急的人,立马就冲出了食堂,朝着公共厕所跑去。 不管戏子多么名声大噪,台下的人只看节目,并不会留在台下为他们呐喊,要他们签名。 散场的速度很快,但并不会显得十分混乱。 李惜儿等人在后台休息,他们每每都是最后离开,当前还能围着火炉,避免汗水被寒风吹干的时候让自己的身体感染风寒什么的疾病。 “再表演两日就能回京了。” 男女角儿只隔着一张简单的布,连更衣室也是如此。 此时,李惜儿的身边都是正在卸妆的女角儿,身着青衣的伶人忍不住感叹道。 在歌剧院里表演过,换到工地表演,多多少少就会开始怀念在歌剧院的好。 “惜儿,你们以前都是这样的吗?” 有人转头看向李惜儿,毕竟这戏班子就是李惜儿以前的班子,而发问的人,明显就是青楼里的伎伶,并没有体会过戏班子那样走南闯北的感觉。 闻言,李惜儿缓慢点头,仰着头,双手托着下巴,似乎在回忆以前的场景,道:“对呀,那时可比不上如今,处处都要小心,我也是恰巧被班主捡到。” 说着,俏脸就歪头看向对方,道:“走南闯北的,十分危险,一般是唱昼不唱夜,日光到了山腰,就要立马收工。” 虽说都不是什么好命的人,但相比之下,在青楼妓院,生活可比戏班子要安稳很多。 正卸妆的女角儿,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听着李惜儿的讲述,有些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现在就算来工地,也有个卸妆换衣的地方,更不要说无需担忧台下之人乱来了。” 见状,李惜儿连忙说道,避免女子太过感性,夜间哭哭啼啼的,给别人带来不好的感观。 “也是,惜儿命好,承蒙圣上看中,现在可是大姐了。” 一人竖起了大拇指,言语抬高了李惜儿的地位,不过说的也是事实。 整个歌剧院的人,谁不知道李惜儿能在景仁宫表演,甚至还能跟圣人说得上话,对于有心之人,这可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机会。 “也没有,不过是机缘巧合。” 李惜儿俏脸发烫,什么大姐,什么被圣上看中,她可没有。 虽然圣人并没有什么架子,但也不是她所能肖想的,不过是一介戏子伎伶,岂能登堂入室。 见李惜儿如此,其他人立马就发出娇笑声,莺莺燕燕聚在一起,笑声十分悦耳,让一布之隔的男角儿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那些偷听的人,很快就被老班主给赏了一大后脑勺,道:“别磨磨蹭蹭的,赶紧弄完,某让食堂留了些餐食。” “班主英明!” 各角儿立刻就高呼了起来。 虽说之前吃过,但是唱戏是体力活,而表演前也不能吃太多,所以,之前表演后,老班主也就给他们准备一些干粮充饥。 这工地的工人饭量都很大,要是没有跟食堂掌勺支会一声,是很难有剩菜剩饭的。 而在戏台上,壮丁整理着幕布和其他装饰。 他们衣着俭朴,收拾速度很快,看起来十分熟练。 “掌柜的,过两日就回京了。” 一个看上去稍微瘦小些的青年,对着另一个壮汉说道。 “那是他们,之后咱们还要跟着新的戏班子去南方。” 壮汉手上的工作没停,头也没回的低声说道。 “南方?哪里?” 瘦小青年有点意外的问道。 “问那么多做甚?” 壮汉瞪了青年一眼,道:“让跟着就跟着,不该问的别问,你这小子,问题咋甚多,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闻言,周边的壮丁顿时纷纷笑了出声。 青年被说的脸红,挠了下头,道:“咱这不是没去过南边,都说南边暖和,也不知道冬天暖不暖。” “不暖。”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汉子笑道:“南边多雨湿冷,某去过几次,冻得人发僵。” “嘶~” 青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道:“不过俺还是想看看那什么江南水乡。” “没甚好瞧的,各种湿漉漉的,也就那些个文人爱好风雅。” 有人开口回应青年,不过,话音刚落,就有人反对,道:“那是爱好风雅?爱好瘦马还差不多。” “这你们想都不要想,敢在任务期间嫖娼,某就直接帮你们在南边立个衣冠冢,然后把你们扔海里喂鱼。” 壮年大汉虎目瞪了那汉子一眼,强调道:“风月场所最误事,床笫之上最容易胡言,你小子可别听到瘦马,那二两肉就管不住了,实在不行,你可以切了再去。” 在场的壮丁都觉得胯下一紧,他们缉事厂,上面的就是提督太监,要说阉了,也确实合理。 缉事厂给他们的命令就是跟随着戏班子走南闯北,至于要做什么,到时候地方联络站自然会找到他们,当然,也有可能什么都不做。 比起明面上的厂卫,他们更像是卧底。 “不敢,不敢,这哪能啊,准则俺可是背的滚瓜烂熟,违法乱纪之事,俺可不会干。” 青年疯狂摇头,而其他人则是点头认同。 “好了,别说那么多废话,赶紧做完,今天有留饭,早做完,早点饱餐一顿。” 大汉拍打了下手中的粗布,直接盖过了他的声音。 他们的对话声音都很轻,若是不注意的话,并不会发现他们在交流。 第876章 越国蒲氏 缉事厂有唇语训练,不过这种对于方言丰富的华夏而言,并没有什么效果。 语言便是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就好像起义,也是有着浓厚的地方性质。 毕竟,沟通都麻烦,就谈不上各种合作了。 远在越国国都升龙城的马卫国便是如此。 锦衣卫渗透很快,但是并没有深入,而升龙城也被称为东京,位于靠近大明帝国的一侧。 现在升龙城的冬天还是会下雪,但没有如大明北方那般多,多数时间是霜降。 马卫国原本以为蒲兴南一定会藏起来,可是,到了升龙城,他才知道,人家根本没有躲藏,反而在越国的上层权贵阶层混的十分滋润。 凭借着有着华夏的渠道,蒲氏早就在越国上层阶级占据着一席之地。 只不过,以往的重心在华夏,对于越国的争斗并没有介入的心思。 而这样一位不贪恋权力的富商,无论是哪个国王,都很喜欢。 久而久之,蒲氏在越国也就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 马卫国抬头看着那极像华夏建筑的府邸,高高挂起的牌匾,烫金大字写着就是【蒲府】,光是用双腿去丈量围墙,就能知道其占地面积之大。 大门左右便站着强壮的护卫,手中握着长枪,腰间挂着大刀,每个路过的百姓,都不自觉与蒲氏府邸拉开了点距离。 面对这么强大的势力,独自一人的马卫国也感觉有些棘手。 说到底,这里并不是大明,不过,百姓赶走了大明,最后发现,黎朝也是半斤八两,对于大明的怨气,也没有当初那么高。 观察完蒲氏府邸,马卫国就回到了客栈。 升龙城作为越国国都,各种设施也是相对完备,从唐朝发展到如今,几百年的发展,升龙城在东南亚的各邦国中,算得上是十分先进的城池。 这客栈并不是锦衣卫的联络站,掌柜是越国权贵的家奴。 马卫国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想着要如何计划,虽然看到了蒲府,可马卫国并没有亲眼看到蒲兴南。 房间靠窗,能听到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人声喧闹。 正当马卫国愁眉不展的时候,就听到窗外传来尖叫声。 马卫国从床上一跃而起,一瞬间就来到窗外,所见便是一人满头血污倒在地上,而在其前方不远处,几个驾马的人正冷漠看着,周边的人也不敢上前。 那驾马的年轻人,马卫国认识,他时常在蒲府周边乱逛,看过不少次对方从蒲府带着仆从出来。 少年人鲜衣怒马,虽然身处都城,但也能在街道上纵马得意。 越国可没有像华夏那样,对于权贵有着些许限制。 如在闹市纵马,在大明算是犯罪,在这里,那就是路人不长眼,被撞死就撞死了。 至于那几人没有立刻离开,也是要先确定,被撞到的人没有什么其他身份。 马卫国站在窗户后,冷眼看着,很快就看到如官吏一样的人赶到现场,确认了一下伤者的身份后,那几个年轻人才在管理的鞠躬哈腰下离开。 手指敲打着窗沿,马卫国眯了眯眼,随后便收拾一番,走出房间,带着行囊离开客栈。 升龙城的所有生意的背后都站着权贵,一般人在都城可做不了有店面的生意。 因此,锦衣卫的联络站就直接设置在升龙城外。 与华夏的城池结构一样,城池的城墙之外,还是有人居住,而有人聚集,自然会产生买卖。 在外城,马卫国甚至能听到熟悉的乡音。 大明开放商贸,海商比起在升龙城内看别人眼神,更愿意在城外有一处临时产业,只需要当货物送过来后,有一处地方散货就行,至于地理位置,对于紧俏的舶来品,酒香不怕巷子深。 外城街道比城内宽阔些,但是各处都显得十分脏乱,垃圾随意堆在街头巷尾,并没有人专门去处理这些。 马卫国辗转在街头,很快就绕到一处巷子里,在屋檐处看到插着【杂】的旗子,代表着杂货铺。 踏入店门后,小厮迎了上来,看到马卫国,原本谄媚的弯腰都直了起来,抬眉问道:“可是有消息要传回?” 闻言,马卫国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着,而小厮则是去关店门。 “城中蒲府,你们了解多少?” 眼前的小厮可不仅仅是小厮,这整家店都属于他,利用着锦衣卫给他的启动资金,外加海商渠道,在这里扎点并不难。 “了解的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怎么?有新发现?” 小厮给马卫国倒了杯开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卫生健康,不喝生水是这些人的习惯。 “没有画像,人都认不清楚,不过,那蒲兴南真的在蒲府?这些日子,我观察许久,都不见蒲兴南的踪影。” 马卫国喝了口水才说道。 “这个,我们也是靠打听得来的,毕竟联络站也是建立不久,能打听到的消息并不多。” 小厮叹了口气,道:“开海之后,海商多了起来,恐怕那蒲兴南也害怕有像我等这样的人在升龙城,毕竟他能从琼岛断尾逃生,想必也是极为小心谨慎且惜命之人。” “那朝廷那边有消息吗?” 马卫国揉了揉眉心,看向小厮说道。 闻言,小厮微微一笑,对于年纪轻轻的马卫国,并没有轻视对方,而是十分欣赏。 毕竟怎么说也算是他乡遇故知,更何况马卫国是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 “黎朝使节前往京城,这消息一来一回,也要个把月,在你没有消息传递过去的时候,锦衣卫恐怕也所知不多,又能做出什么决定。” 小厮所说的道理很简单,锦衣卫对于他们这些外派人员,都给予了极大的自主权,并且尊重他们的决定。 这在信息传递时间跨度大的情况下,是极为常见的制度。 “要是需要什么帮助,你可以说,咱大明边境说远也不远,入了境,这越国想要做什么,都要三思而行。” 小厮看出了马卫国的苦恼,也好心的提出了些许的建议。 第877章 方法很多 大明现在所建立而起的国家概念,自然要衍生出国境线。 这方面,锦衣卫是受过相关教育的。 看马卫国依旧愁眉不展,小厮就没有再多话,而是起身从内屋中取出了一些零嘴,放在桌上,自顾自吃了起来。 任务很重也很难,这点谁都知道,但若能完成,对于锦衣卫来说,也算是让圣人看到改制后的效果。 当然,这只不过是手段之一。 大明作为区域霸主,能用的手段可不仅仅是这个。 耳边听着咔咔声,马卫国回神就看到小厮老神在在地磕着瓜籽,旋即自己也捞了一捧,放在自己面前磕起来。 “我若是想绑架蒲氏之人,能做到吗?” 还没磕几个,马卫国便开口问道。 闻言,小厮立马开口:“那得看你要如何绑架,若是在城外,问题不大,不过最好对方护卫不要太多。” 将手中的瓜籽放回桌面,小厮语气严肃了起来,道:“若是打算做,最好是能在山路,就算靠近越国国都,逢山必有匪在这里也是成立。” “如此,便能极大程度减少暴露我方人员。” 毕竟联络点刚建立,而可用的人,都是大明自己人,下线的发展还没稳固,如这样的大事,交给外人,任谁也不放心。 “这我知道,方才在城中,看到蒲氏之人将人撞得头破血流,视人命如草芥,想必他们心中自傲,应该是有机会。” 比起自己干想,和同僚一同讨论,或许会有不同的见解。 马卫国自诩身手还可以,但这并非话本,以一敌十,孤身突破护卫绑架贵公子的事情,想都不要想。 “具体说说。” 小厮没有否定,而是让马卫国将计划详细说出来,这样也好探讨。 “计划还未十分详尽,我想现在城中动手,杀几人。” 马卫国双手放到大腿上,正襟危坐的说出自己的计划。 听完之后,小厮摇了摇头,道:“不成,就算你杀了蒲氏少爷,也引不出蒲氏,蒲氏在越国经营多年,子嗣不知凡几,就算死了一个嫡子,这后面还排着不知道多少儿子,而若是杀旁支,那更没用,最多也是蒲氏向城中兵马施压,让别人去找你。” “如此一来,若是蒲氏龟缩在城中,那我不是毫无办法了?” 马卫国拍了拍额头,十分苦恼说道。 “办法多的是,只是你太急了。” 小厮笑着又拿起了瓜籽,一边磕一边继续道:“蒲氏根基在商路,又无争权之心,因此得越国权贵看重,若是有办法让其失去价值,那也不过是无家之犬。” 手上的动作没停,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搓出瓜籽壳的灰泥,小厮笑盈盈,道:“你总想着自己去做,用武力行事,虽然成事方便快捷,但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 “圣上要求将蒲兴南抓拿归案,总不能拖个好几年吧。” 马卫国看向小厮,面露不解道。 “为什么不能?” 小厮反问,好奇说道:“你我身后站着大明,站着圣上,可用可使之法多如牛毛,就好比某,这杂货铺虽说不大,但如今站稳之后,谁不知我这商品繁多,应有尽有。” “等跟越国权贵搭上线,到时候,稍微运作一下,送点丝绸金银,从外城搬到内城,那也不需要多久。” 小厮的说法让马卫国茅塞顿开,眼神都亮了起来。 在幼军之中的教育可没有教马卫国这些,在小厮看来,马卫国就是太年轻,急于求成证明自己,这对于锦衣卫而言,这可不是什么优秀的品质。 给权贵当白手套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这在大明也不是稀罕事,区别就是大明的权贵藏得好,手段多,而在越国,藏都不用藏。 就升龙城而言,自黎氏上位后,很快就将整个越国的各类矿产和商业收回,再分给当初帮自己抵抗明军的几大家族。 而蒲氏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块肉,也就是现在还能帮忙赚钱,要是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成为不会下蛋的母鸡,那些家族并不介意杀鸡取卵。 小厮明显比马卫国更了解越国,因而他原本的打算,便是从商业上逐步替代蒲氏。 如此就算蒲氏消失了,那么自己取而代之,对往后锦衣卫的各种行动都有好处。 权贵们以为自己是他们餐桌上的食物,殊不知在锦衣卫眼中,这些权贵才是待宰的鸡。 用后世的说法,这些人将成为大明在越国的买办。 马卫国细细思考着小厮的话,从中想着自己能做什么。 “在城中,别总盯着蒲氏,像是那些阮,黎,郑,陈这些姓氏,都是越国大族,若是能跟他们打好关系,区区蒲氏,不足挂齿。” 看出马卫国的疑虑,小厮又开口说道。 闻言,马卫国抿了抿嘴,他倒不是没想过,但是,对于这样的方式,他很反感。 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便是像小厮所说那般,与那王振搞好关系,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 现在自己要去走父亲的老路,马卫国闭上了眼睛,思绪十分挣扎。 小厮倒是不知道马卫国的身世,就算知道了,他也会如此说,这是任务,个人情感就要先放到一边,这世上哪有什么事都刚好符合自己的喜好。 不久之后,马卫国睁开双眼,淡淡说道:“我会去做,不过,希望能有个身份。” 像是去那些大家族当奴仆,然后一步步发育,最后成为对方的左膀右臂,这类想法,想都不要想。 都是奴仆了,身家性命就握在对方手里,人家想让你死,你就得死,给人当狗,是达不到搞好关系这样的条件的。 “你很年轻,可以当个商贾嫡子,从大明而来,因为开海,想在越国一展抱负,帮家里开拓商业,这样的身份怎么样?” 小厮上下打量了马卫国一眼,旋即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马卫国本身就是富家子,马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因而马卫国身上就还有没洗去的贵气。 第878章 绕不过的蒲氏 所谓贵气,最简单的就是生活习惯。 在这个时代,保持穿着得体,并且身上脸上干干净净,甚至是指甲缝隙没有污垢,那就不是干活的人,必然生活质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这就是贵气。 这杂货铺的小厮眼光毒辣,自然看出了马卫国的不一样,同时量身为其定制了一个身份。 马卫国张了张嘴,最后变成一个字:“好。” 若是以往,这样的身份就很有问题,可大明开放海贸,像这样的身份就不奇怪了,合理合法。 时代的浪潮,自然推着大明百姓去尝试新鲜事物,更何况开海已经快两年,春风浩荡,下海潮汹涌。 现在沿海邦国出现什么样的明人都可能。 得到马卫国的应允,小厮搓着下巴的胡渣,继续打量了一番,才道:“那你现在得退了城中的客栈,搬到外城,上下打扮一番,到时候,某会将你介绍给其他商贾。” “好。” 马卫国现在也了解越国的基本制度,虽然学习了华夏的四民制度,但对于底层的掌控力并不高,毕竟各地豪绅氏族把持着底层,隐户逃户什么的,可不是黎朝能够解决的。 因而,相对于大明严格的户籍路引,越国相对宽松,只要能被一部分有名望的人承认身份,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了行动计划,马卫国不再迷茫,直接起身,道:“那我现在就去办。” 闻言,小厮连忙摆手,道:“不急,不急,此事最好是开春,等海商大量来越国后才最为合适,现在,你芒语学得如何了?” 芒语便是越国的本地语言,和大多数华夏周围的邦国差不多,高层视大明官话为权贵专学之语,而底层百姓,随着不断融合,发展出了自己的俚语,俗称芒语。 从五代十国时,吴权占据交州,建立了吴朝,其部族所用俚语便是芒语,随后便成了大多数越人的通用俚语,当然,汉语依旧在上层通行。 锦衣卫外派人员自然要学习当地语言,对于能说芒语的天朝人,很容易让越人产生好感,毕竟这种事可不多见。 一个自卑的族裔,见到高等族裔俯身学习自己的语言,自然会觉得亲近,若是能听到对方夸上几句,那双方的关系,便会以很快的速度靠近。 小厮就是如此,他来越国之前,就经过培训学习了芒语,这才会如此之快的在外城占据一席之地。 “会了一些。” 马卫国坐了回去,开口说道。 随后,便是小厮对马卫国的考校。 而此时,升龙城内的蒲府,一个年轻人边走边骂的进入府中,到了厅堂,看到一人正捏着茶盖,撇去了茶碗中的泡沫,又吹了口气,嘬着茶水。 “蒲平康,拜见父亲大人。” 对着上首,年轻人弯腰行礼道。 而上首之人便是蒲兴南,仅仅是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淡淡道:“这是发生何事,让吾儿如此烦躁。” “回父亲大人,就是路上遇见不长眼之人,拦了孩儿的路。” 蒲平康说话的时候,还感觉十分晦气。 “什么人?” 听到蒲平康说有不长眼的人,蒲兴南眉头皱了一下,连忙追问道。 闻言,蒲平康浑不在意,道:“一介贱民尔,已经给了些钱,打发了去。” “那就好。” 蒲兴南点了点头,既然能被称为贱民,那就不是明人,而不是明人,那就不必在意。 逃回升龙城后,蒲兴南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梦中总能梦到琼岛海上的战火,见识了那么强的战力,蒲兴南并不觉得黎朝会保自己。 正因如此,蒲兴南才深居简出,并且在逐步转移资产,以备不时之需。 像他这样的叛国者,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必然不被大明朝廷所能容忍,不过,他都逃到越国,对于大明会不会追过来,蒲兴南的心里也不确定。 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蒲兴南才渐渐放松了下来,这前不久,才让自己儿子外出,稳固一下与越国上层的关系。 蒲平康的做法很是简单,就是和那些纨绔二代们一起飞鹰斗狗,调戏良家,以此增进感情。 酒肉朋友的感情不需要太深,只是展示自己还拥有财力,还能维持着体面,蒲府并没有什么异常。 而蒲兴南也知道这些,毕竟在越国,这很正常,蒲氏本就是天选之民,在他们眼里,其他人都是人形动物,自己天生比其他人高贵。 这和在大明时藏头露尾不一样,在越国,蒲氏上上下下,都透露着一股高傲,别说撞伤一个贱民,就算是撞死了,那也是对方不长眼。 “首尾处理干净些。” 蒲兴南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性,现在就这么生气,肯定是不会放过对方了。 “明白,父亲大人。” 蒲平康再行礼回应,同时心中也是更有底气了些,在一家之主知情的情况下行事和不知情的情况下行事是不一样的。 反正就是一个贱民而已,死在哪个犄角旮旯处都不意外。 “最近那些个蛀虫可有明商接触?” 蒲兴南用目光示意了蒲平康入座,随后开口问道。 闻言,蒲平康笑道:“尚且没有,那些个明商,也就在外城,想要接触上层,也绕不过我们蒲氏。” 蒲平康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是自傲,毕竟蒲氏常年经营越国,有着华夏渠道的便利,甚至可以说垄断了越国与大明通商的中间平台。 就像是高级掮客,外来的明商想要接触越国权贵,若是能找到老乡,行事自然是方便。 只不过,这些在蒲兴南掀起琼岛海战之后,情况发生了微小的变化。 消息灵通的海商,自然是想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根在大明,许多海商可无法做到像蒲氏一样,举族被迫迁徙海外。 所以,一些比较有想法的海商,自然会另辟蹊径,想着绕过蒲氏去接触越国的权贵阶层。 在这样的情况下,蒲氏自然会做出应变,便是发展隐线,继续凭借着先发优势,掌握着明商与越国权贵之间的中介平台。 第879章 越国蒲氏发家史 “别太自傲,莫要小瞧了明人。” 虽然自诩天选之民,号称世上最会做生意的人,但蒲兴南还是告诫了下自己的儿子。 华夏久远的历史,有着厚重的智慧,其商贾在历朝历代的打压下,夹缝中求生,更知道如何协调自身与朝廷之间的关系。 再加上,当今大明皇帝行事不可预计,让蒲兴南总是带着危机感。 “孩儿自是知晓,有时刻注意外城,确实并未发现异常。” 蒲平康正襟危坐说道,来到越国的海商,特别是自大明而来,都受到了他们的重点关注,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他们自然是知道。 “如此甚好。” 蒲兴南并不怀疑自己儿子所说,对此他也是有着几分自信,一切尽在掌握。 “对了,为父备了些薄礼,看给郑家送些过去,算是接济。” 突然想到了什么,蒲兴南对蒲平康说道:“虽说郑家失势了,但也别跟着他人落井下石,谁知道郑家还能不能起来,别到时候恨了咱家。” 所谓的中立就是如此,两头讨好,若是两头都不得好,那是因为自己所付出的不够多。 闻言,蒲平康皱眉疑惑开口道:“如今阮氏当权,那郑可连同其嫡子都被处死了,岂会有再起的可能?” “些许身外之物而已,给了就给了。” 蒲兴南毫不在意道,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己给权贵的钱,可以通过底下人的身上收回来。 “可是,父亲大人,如此就要给黎氏、阮氏还有其他家族送礼,为了一个郑家,未免太过花费了?” 虽然说是身外之物,但这身外物能让自己玩更多的女人,能让自己站在他人之上,蒲平康是不相信郑家还有起来的可能。 “那又如何?” 蒲兴南抬眉看向蒲平康,道:“我蒲氏光是在越国放贷,所收之地,不知凡几,钱财放着也是放着,给郑家一些接济,同时也能趁机给其他家族送礼,那些人也乐见其成,有何不可?” 送礼可不是毫无理由的送,要送也要有个名头,而蒲兴南通过对郑家的一点点接济,就可以增进在越国国都的大家族关系,或许还能开拓一下放贷业务,这是多赢的局面。 被自家父亲这么一解释,蒲平康顿时起身,道:“孩儿受教了。” 原来送礼还能这么送,看似给郑家,其实主要是给其他大家族,以确保蒲氏在黎朝之中的存在,甚至可以通过送礼,游说其他家族建立合作,开拓自家的放贷业务,简直不要太妙了。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这世上,钱财能办到许多事情,但是,你要成为钱财的主人,而不是像那些贱民一样,因为钱财变成了奴隶。” 蒲兴南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样子,教育着自己的儿子。 越国通过蒲氏的放贷行为,上层权贵能够在短时间内收获极大的财富,并且通过像蒲氏这种人,利用债务去控制底层,让底层永远都只能是底层。 若是出现民情激愤,甚至是整个国度的叛乱,就将这类人推出去,借他们的人头来平息民愤也很方便。 两者相互利用,相互成就,而能被推出去的,必然也不会是蒲氏这样还有利用价值的。 而蒲氏在越国便是如此发家致富。 光是靠着华夏那些紧俏的货物,哪有放贷来钱容易且快捷。 最主要的是,在没有功勋爵位的情况下,用债务来掠夺百姓土地,是最简单的办法。 百姓就是一盘散沙,只能依附于强权来保障自身的利益,当前时代,要么是乡绅,要么就是帮会,并不会有那么一个朝廷,来帮百姓看着,守着百姓的土地。 而不管是依附于乡绅还是帮会,百姓们都需要支付简单的代价,便是同流合污。 但是,这些人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的百姓,还要遭受他们的迫害。 “孩儿谨记父亲大人教诲。” 蒲平康躬身拜下,虽然他们并不认可大明,可是,自身也是随着时间而遵守了华夏的礼制。 父子之间,可聊的也不多,蒲兴南就没留蒲平康多久,挥挥手就让其离开。 走出了厅堂之后,蒲平康眼角看了厅堂大门一眼,微微松了口气。 别看蒲兴南身材臃肿,但身为其儿子的蒲平康,在面对蒲兴南的时候,还是很紧张,那是比面对越国权贵还要更甚的紧张。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蒲氏表面上看是商贾之家,可是其田产之多,依附在他们身上的佃户也很多,同时也掌握了不少帮会势力,必要的时候,这些人拿到刀剑,就能成为兵力。 为了表现得人畜无害,蒲氏并没有像那些权贵一样,养着私兵,但这不代表蒲氏没有私兵。 而自己父亲,那更是杀人不眨眼的人。 光是琼岛海战,被蒲兴南抛弃利用甚至是杀害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 若是按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的话,那蒲兴南也算是雄主了。 蒲平康自顾自走着,绕到后院,就来到属于自己的院子。 推开门,放眼就能看到各种姿色的女子,她们或是站着,或是坐着,就在院子里欣赏景色,或是读书。 见到蒲平康,众女纷纷起身,朝着蒲平康行礼,异口同声道:“见过少爷。” 这些女子,有的是蒲平康买的,也有他抢的,而能活着出现在这院子里的女子,都是已经认命供其玩乐的那一批。 蒲平康张开双手,一脸淫笑的投入了女人堆中。 比起这些认命的女人,他更喜欢那些会反抗的良家,因此才会累积下如此多的女人,毕竟玩久了就腻了,就要去找新的。 当然,这些女人在需要的时候,蒲平康也会将其送人,就如华夏送妾一样,越国也有这类增进双方友谊的方式。 交换女人,那就成为同道中人了。 厅堂中的蒲兴南,喝了几口茶,就唤来了老管事。 这老管事虽然也姓蒲,不过这个蒲是蒲氏赐姓,而其家族自宋时起,就是给蒲氏管理在越国宅院的越人。 第880章 重启捕奴团? “老蒲,最近那群小子,可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蒲兴南可不会只听蒲平康的一面之词。 更何况,他可不仅是一个儿子,多子多福,就要家大业大,不然可满足不了整个家族的开销。 被唤为老蒲的管家,躬着身体,淡淡道:“除了看上了些女子,还有就是和妓子玩乐,倒是无出格之事。” 对于他们这样的家族,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是大事,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 话语冰冷且淡然,而蒲兴南也点了点头,随后再问:“让外城的人看紧一些,最近我总有些心神不宁。” “回老爷话,外头的产业都盯着,明里暗里都有,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会立刻传回。” 蒲老头一口流利的官话,这是越国上层社会的象征,他虽是管家,但是在蒲府的身份,甚至比一些不受重视的庶子还要高些。 而蒲氏在越国的势力,确实称得上根深蒂固。 蒲兴南回升龙城后,立刻就马不停蹄的在外城铺开产业,这些产业,也能成为自己的耳目,而那些帮会,对于有权贵背景的蒲氏,自然也是敬畏三分,甚至不少都被收拢到蒲兴南手下。 可以说,整个外城都遍布了蒲氏的耳目,至于杂货铺的小厮是怎么混进来的,那可不是蒲氏所能知道的事情。 锦衣卫是明帝国的爪牙,是朱祁钰放在暗处的尖刀,对其的训练投入,外加上走入基层的战略,锦衣卫的外派人员都知道那些自视甚高的权贵,是不愿意俯身聆听与注视底层的。 那些权贵看似密不透风的网,在锦衣卫的眼里,只是千疮百孔的布。 有了蒲平康和老管家自信的保证,蒲兴南就没有多想,感觉自己的心也安定了许多。 远在京城的郑义并没有着急着回去重振郑家,有了大明至尊的保证,他现在可比任何人还要安稳。 和升龙城比起来,大明的国都更大,人口更多,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能保证良好的治安与街道卫生。 越国本来就有学习华夏的习惯,现在郑义没有了那么多的家恨,带着学习的态度,想着在京城取经,回去也能大展抱负。 积雪遮住了屋顶的黑瓦,时不时因为些微的颤抖而落到地上,或是落入那些在屋檐下奔跑的孩童头顶上,引得孩童咯咯直笑。 为什么华夏周围邦国都想着学习华夏的经验,那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在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好的范例。 郑义也幻想着升龙城能和眼前的京城一样,百姓忙碌,但安居乐业;来往衙役各司其职,在百姓的监督下,尽职尽责帮助百姓,维护治安。 虽然贪腐和暴力依旧存在,可对比之下,京城太好了。 走在人行道上,自己虽然是外人,但来往的百姓来去匆匆,虽然有些冷漠,但也会礼让避开,这让郑义有种融入其中的感觉。 毕竟过分的热情,那就是真的把自己当外人了。 来京城朝贡的外邦人,大多都是抱着在京城过完春节再回去。 这可是华夏全国性质的节日,还有春节期间可能开展的大朝会,能够参与进去,就是他们的荣幸。 随着西山铁路工程的推进,京城周边能逛的地方就多出了一处,那就是铁路工地,这放在哪个邦国都很新奇。 大明大兴土木,就是为了埋下两根铁条,而作用通过文字,说是一种运输设备,不仅吸引了外邦人,就算是京城土着,也会在有空的时候去瞧瞧。 郑义逛着西城,随着人行道可以走向西城门,沿途还能看看京城有没有出什么新鲜玩意儿。 以往的冬天,大多百姓都是赋闲在家,可现在不仅是学校工程敲定,还有各商会学着京城商会的样子,在京城开办各种工厂,所以虽然冬天土地很硬,但人力可比其他季节还要多,而且更加便宜。 就算是那些遭灾的流民,一旦来到京城,就会被人一番询问,经过官府核验后,马上被那些掮客围住,无论男女,劳动力瞬间被瓜分。 这都不需要朝廷讲究什么以工代赈的理论了,大明各地只要有商会,都对着人力有着旺盛的需求。 随着各种奏折汇报到文渊阁,尚书们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于尚书,三万卫遭了雪灾,也迁移部分人入沈阳城吗?” 王直点了点手中的奏折,这以往很麻烦的事情,放到现在,只要户籍制松绑一些,不要强求人一定要死待在一个地方,那解决方法就多种多样了起来。 “可,整个辽东,当前就沈阳城建设最缺人,若是有难民,可以发放钱粮,到沈阳使力气。” 于谦头都没有抬,手里是来自南边闽地和麓川的军情报告。 “陈尚书,你到底是怎么说动商会,让那些富户又是出钱出粮的。” 得到于谦的应允,王直看向陈循,十分好奇问道。 “沈阳城不是军镇,但沟通着京城和辽东乃至整个辽地,只要是涉及辽地生意的商会,都需要在沈阳城有个地,近来牛羊肉品或其他货物,让他们尝到了不少甜头。” 陈循捏着自己的山羊胡,现在他户部在五部之中,已经快超过了吏部的重要性,而大明的一切改革,都要带有他陈循的名字,只要辽地稳定,那陈循已经能在史书上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某便建议圣上提前为沈阳城招商引资,如此那些商会,为了能提前在沈阳城占据一席之地,自然要付出点代价。” 闻言,王直十分理解的点头,这方面在京城已经有了案例,而招商引资也是有门槛,并不是来者不拒。 这样更加使那些商贾趋之若鹜,甚至在辽地的一些武勋将领都蠢蠢欲动。 “如此,大明依旧缺人啊,各种各样的缺。” 王直将奏折放到一边,忍不住感叹道:“有官员上书,想重启捕奴团,尔等对此怎么看?” 人力缺口会使劳力成本逐步抬高,而过高的劳力成本,自然会有人把心思动到了从外面抓人来的心思。 第881章 捕奴团的利与弊 王直话音落下,文渊阁那翻动纸张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是抓流民,还是从外面抓人?” 于谦深吸一口气,看向王直问道。 闻言,王直道:“从外抓人,那些个夷人、獠人,在邦国之地,皆可合法抓捕买卖。” “若是以当前情况,某自是认可。” 陈循开口插话道:“可是,如今大明劳工数量渐多,凡工厂作坊,需支付劳工费用,若是捕奴,那岂不是只需买下,无需支付劳动费用?” 虽然是疑问,但也是提醒在场的人。 金濂揉了揉眉间,从大明不断改变开始,他们刑部的任务就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事,都需要汇总,并且建立合理的法规,这些事情,都要落到刑部身上。 以往那些混吃等死的人,在如此繁重的工作之下,都无所遁形,从而刑部也很需要新鲜力量。 “若是能够捕奴,那我大明百姓就可从事更加体面的工作,只不过,就以当前改革方向而言,这是退步,在走回头路。” 金濂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捕奴虽然能解决人力,可是对于大明的新规也会造成冲击。 外邦人能成为奴隶,那底层百姓就不行了? 给予劳工费用的影响,可不仅仅是工厂作坊,这样的影响,已经逐渐触及上层的奴仆,而刑部早就在研究这个方向,一下子引进奴隶,那不就是打自己的脸? 可是,人力缺口就在那里,捕奴也是解决的最好方法。 “某再问一点,所捕之奴,要不要阉割。” 于谦并没有强烈反对,反而透露出有条件的支持态度。 被他这么一问,所有人突然都瞪大了眼睛。 说是要不要阉割,而深意就是当今缺口大,那么所捕之奴就会很多,同时这些人在不阉割的情况下,就会繁衍生息。 华夏并不是没有血统论,若是不看重血统,就不会立那什么孔家。 只不过,华夏这类血统论并没有某些蛮夷那样带有强烈的歧视,随着战乱而融合,华夏又不是没有出现过带有异族血脉的帝王,而其中,也不乏十分出色的皇帝。 可是,一旦涉及到奴隶,那就是卑贱之人,引进这样的人,让他们繁衍生息,就涉及到人群的分化。 这和如今大明的改革产生了冲突,甚至可能动摇辽地的融合发展。 要是手段残忍一点,把人阉割了,没有后代就谈不上繁衍,当成一次性的人力,自然而然就能和其他人区分开。 若是能做到这样,于谦觉得同意也不是不行。 “这,这,怎可如此。” 王直喃喃说道。 “若是要开这口子,阉割也不是难事,商人逐利,若是阉割之人为奴,大明的兽医匠也能参与其中。” 陈循眯着眼,他已经能想象到,若真按于谦的说法,大明的商贾和权贵,很乐于多一些自阉奴,毕竟这些自阉奴虽然明令禁止,但在权贵之间流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一直没有参与的周忱,抬眉看向在场的人,弱弱说道:“某觉得,圣上必然不会认同捕奴团。” 这突然的发声,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诸位就不曾想过,若是要捕奴,整个辽地就无需派遣相当数量的官员,而沈阳城建设,完全能用辽地之人充当奴隶。” 面对众人目光,周忱咂了咂嘴说着,同时也看向于谦。 “如此,短期虽然解决了人力,但长远看来,辽地不稳,终将不断动荡。” 于谦立马就解释说道,并抬手拍了拍额头,继续道:“某也是昏了头,竟然会去认可如此短视之法。” “开了捕奴团,理想之下,是合法合规去抓捕周边邦国之人,可是,诸位能保证苗疆、云南、辽地、乃至甘肃等地,不会有人为求便利,抓本就是我大明之子民?” 想通之后,于谦立马就开始解释,继续道:“国虽大,好战必亡,就算抓捕外邦之人,就不会出现如安南黎氏那般事态?” “别忘了,如今可尚未确立国境,这是何原因,就无须某多言了吧?” 有了于谦的开头,陈循也加入其中,道:“不仅如此,如今大明九百五十万余户,而需求奴隶之地,皆是我大明经济发展重地,如此分散各处,日积月累,就算占至户口千分之一,也能对大明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 捕奴就是饮鸩止渴,有解药的话还好,可若是没有解决办法,那不仅是交坏了邻邦,更是为大明带来了一大群不良人口。 若是抓捕加阉割,那么这些人大多数对于大明必然产生怨气,必然不会有归属感,这在未来将成为不稳定因素,而未来要真是让他们繁衍了出来,那么这一届内阁的所有人,都将成为大明的罪人。 按照这个方面去想,就能想通为什么圣人情愿很麻烦的去接收辽地,也不选择最为简单方便的方法了。 华夏永远不缺有远见的人,而现在的朝廷发布任何政策都需要考虑长远后果,两者相加,在天下为公的概念下,自然能够拥有制定长远战略的能力。 在经过诸尚书的讨论后,王直直接将那奏折放到了另一边,这封奏折将会被收纳起来,除非有意查询,否则永不见天日。 “还是继续效仿商鞅实施徕民之策,此事急不得。” 将奏折收起来,王直才开口道。 大明虽然没有实施奴隶贸易,可是吸引愿意归籍大明这一策略一直在实施。 就好比辽地,麓川,乃至那些藏身山林的流民,都是在此列之中。 于谦看了看桌面的报告,感觉裁军的必要性更加急迫了。 在经过这一番讨论后,于谦不得不叹服朱祁钰的先见之明。 将军力转换成民力,可比那什么捕奴之法还要好更多,虽然实施起来可能比捕奴之法复杂,可以如今火器发展,这是顺着大势而为,符合大明切身利益。 “那诸位,这闽地、麓川裁军之事,可要加紧了。” 于谦拿起奏折,向着众人开口。 第882章 大胃口的工部 靖远伯王骥和宁阳伯陈懋,一个赐了世券,另一个加升了太保,也意味着两个老将军可以说是功成身退了。 “如今平江伯陈豫暂领闽地之军,保定伯梁珤暂领麓川之军,随军之人皆为京营所出,目前而言,麓川地区民心安定,湖广更是丰收,某得意见是,麓川百姓经历长期战事,厌战情绪浓厚,可以先裁此处。” 于谦将裁军的议题搬上内阁,道:“兵部已经收集了不少麓川部队士兵的意愿,对于裁军主要问题就是离开部队后的安置问题。” “这倒是好解决,不过麓川军多是湖广之人,难不成要让他们背井离乡?” 王直揪着自己的胡子问道。 闻言,陈循笑道:“麓川当初出兵十五万,后又加调五万,而征用麓川本地兵就有八万之数,整个麓川有军二十八万,这些人,从中挑选优秀者留军,其余返回故里,而若是有三至四万人散至各地,或是前往京城、天津、松江等地,就可减缓劳工压力。” 工业和农业相辅相成,户部维持着合理的粮价,避免贱谷伤农的同时,也让大部分习惯在地里干活的人继续维持农业经济。 再者,随着工业的发展,农业的价格也会上涨,种田并非没有出路。 而这些,都是选择,除去军户外,其余由百姓自己去追逐浪潮。 陈循点出数据,而于谦则是继续开口道:“圣上当初对京营士兵承诺,五年退伍后,为退伍士兵颁发退伍证,在其产业之中,优先招聘这些退伍兵,某觉得,此法可以推广。” 当初在场的人,有不少觉得圣人是画饼,是夸大,当时整个大明哪有那么多的工作岗位。 可现在,于谦说完后,他们才恍然大悟,甚至联想到了京营中的士兵,那可是高质量劳动力,圣人早早就占了一部分,更不要说往后其他商会的作坊工厂会不会跟进的问题了。 只不过,麓川军的质量比不上京营,一般而言,对于男性劳动力,朝廷都是提防的,何况是参与过战场,甚至是杀过人的男性壮劳力,这些人要是失去控制,那对社会的危害极大。 “若是这些人作奸犯科,岂不是坏了退伍证的名声?” 金濂皱眉,事关圣人的话,总不能朝廷自己拿来用,结果坏了事,到时候怎么向圣人交代。 “依法行事便可。” 于谦看向金濂,道:“麓川军素质虽比不上京营,但也比旧部队要好些,当初王骥老将军可是带着教官前去训练部队,有一年的功夫,某相信必然有所改变。” “是极,金尚书这是多虑了,如今湖广麓川皆安定,虽奏折无提及,但二十余万大军的安稳必然有着一部分功劳。” 周忱凭借着自己以前当广西和福建清吏司的经验说道。 一地的安稳,对于遍布卫所的大明来说,军队没有惹事就是对稳定的助力。 “麓川先裁二十万,留常驻部队八万,由保定伯梁珤,提调各教官入部队中层,往后三年一轮换。” 于谦对着周忱点了下头,扫视众人说道:“万事开头难,二十万人的安置,需我等各部相互配合,如此方能避免骚乱。” 裁军所涉及的各方面太多,光是遣散费,就涉及百万两银钱的花费,而上上下下,必须以兵部为主,而各级官员若是吃喝拿卡,就可能给士兵带去怨气。 “专款专项,刑部可以成立小组,专门负责律法审判。” 金濂主动揽下自己能够参与的任务,而陈循则是说道:“军需库乃是独立财库,户部便不参与,不过户部可与各商会探讨各地可接收退伍士兵数量,以备不时之需。” “吏部会将此事纳入地方考绩,若是有贪赃枉法之人,会全力配合刑部,立处不恕。” 王直的吏部可以很大程度去激发地方官员的积极性,而特事特办的情况下,考核官员绩效当然也是一张牌。 “诸位都表态了,那某也说说,未来工部乃是最缺壮劳力之部,别说二十万,若是户部钱给够,百万都能吃下。” 周忱老神在在道:“铁路、屋舍、水利、官道,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不过,这些老朽能出谋划策的不多,得看下一任大司空了。” 工部所负责的西山铁路建设,短短的数十里就耗费上万工人,要是连接京城和天津,那更不知道要动用多少劳力。 而若是铁路的效率可观,往后铺开,多少劳动力,工部都能吃下。 “如此便好,那某便上书计划,下次廷议便群议细则,这次裁军,绝不能有差池。” 于谦扬起嘴角,这样的内阁比之正统朝还要舒服的多,就算是准备内退的周忱,也不会撂摊子不管。 内阁中火热讨论裁军,外头朱祁钰坐着马车赶到制衣厂。 倒不是那手枪已经造出来了,而是接近年尾,作为大明掌舵人,京城各大产业的领路人,朱祁钰有必要去视察一下在京城的各个工厂,顺便慰问一下员工。 朱祁钰在门口下车,随后在汪招娣与杭惠茹的陪同下步入制衣厂内。 由皇后和皇贵妃出面去慰问女工,而朱祁钰身为大老板,只是陪同而已。 当然,他们的排场很大,毕竟皇后和皇贵妃出宫的次数不多,从景仁宫通往制衣厂的路都被临时管制了起来。 女工们是在朱祁钰他们出发后半路才得知有贵人来视察,因而早早就被聚集在一起。 汪招娣和杭惠茹联袂而至,走入制衣厂后,立刻就让女工们十分激动。 不少人都捂着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对于皇后和皇贵妃,她们中的老员工都有影响,里面不少人是汪招娣和杭惠茹号召入厂,她们对于皇后和皇贵妃的尊重,不亚于对圣人的尊敬。 因此,见到两人,哭出来是很正常的。 民间女子生活本就不易,是两位贵人引着她们走出房屋,成为家中的顶梁柱之一。 第883章 皇后慰问女工 前皇后钱锦鸾虽然身份也尊贵,但在女工眼里,最多也就是高层管理,与汪招娣和杭惠茹并不在一个档次。 汪招娣扫视着一张张面孔,回想着当初自己去南城招人,那时候,眼前的人中不少都是一脸迷茫,一介女流要撑起一个家,谈何容易。 现在,虽然眼中含泪,可是每个人的表情似乎都焕发着朝气,眼神十分明亮。 一身华服的汪招娣和杭惠茹站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但并不妨碍她们融入其中。 “民妇拜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万福金安。” “民妇拜见皇贵妃,皇贵妃万福。” 女子齐声,朝着两人行礼,而朱祁钰没有出现在现场,早在进门前,他就转头走向办公室,将主场留给了汪招娣和杭惠茹。 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朱祁钰可没想着让汪招娣逢年过节的时候缝缝补补,或是参与祭祀就是母仪天下了。 一个合格的皇后,需要为皇帝笼络天下女子的心,特别是在皇帝不适合出现的场合。 手里拿着账本,听着外面的声音,朱祁钰挑了挑眉,随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举起账本看了起来。 女工甚至是钱锦鸾等人见礼之后,汪招娣便开口:“平身吧。” 说着,她选中了一个还有印象的女工,主动上前,道:“本宫记得,你是南城街巷胡同的刘三娘是否?” 被皇后牵着手,刘三娘惊慌想要缩回去,毕竟皇后凤体金贵,哪是她这种做粗活的人能触碰。 不过,缩是缩不回去的,听到皇后的话语,刘三娘顿时眼眸瞪得老大,瞬间就溢满了泪水。 自家郎君死于土木堡,那时皇后在南城敲门招人,暗地里自然承受了不少非议,也是这样的皇后给了她生活的信心。 需要养育儿女和父母的刘三娘,对于未来那是一片黑暗,而对于当时的她而言,皇后就是一道光。 她从来没想过皇后还能记得起自己。 哽咽着声音,刘三娘连忙点头,道:“回,回皇后殿下,是,是民女,当初就是皇后殿下来敲民女家门,将民女从家中带出。” “本宫自是记得的,看来没记错,如今生活如何?” 汪招娣笑容温婉,让旁边的众人如沐春风。 两人的对话让那些后来的女工大受震撼,一直以来,她们只是旁人吹嘘过,某某某可是皇后招来的,可真假并没有定论。 现在,这一切都被眼前人证实,实在是让她们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听到皇后慰问刘三娘的生活如何,更是让她们感受到自己被重视,被关注,一切都有了依靠的感觉。 “好,很好,回皇后殿下,有了厂里的例俸,家中儿女都能吃上饭,父母也走出丧子之痛,只不过民妇少了陪伴他们的时间。” 刘三娘徐徐说道,将自己的生活都展露在皇后的面前,丝毫不在意这对女子而言并不好开口。 “孩子可有学上?” 汪招娣继续问道,作为皇后,她所关心的无非就是女性和孩子,这是皇室分工。 皇帝放眼天下,而皇后在内为母亲和妻子,负责教育子女、管理家庭事务,以及维护家庭的和谐与稳定。 往外所展示的便是如此,因而皇后在外事上,所关心的便是各诰命夫人以及拥有教育各权贵年幼子女的相应权力。 这方面与后宫不得干政并没有矛盾,相反,这是弥补了皇帝所忽略或是不好做的事情。 大明开国之初的马皇后便是一同管教了如沐英、李文忠这类义子,还有徐达、常遇春这样勋贵的子嗣;同时常常在灾年时,率领宫人吃粗茶淡饭,帮助百姓祈祷。 只不过,朱祁钰将这类形式主义外放,将人群从勋贵和宫人代替成大明的老妇孺。 用后世的经验,这就是第一夫人必须要做的事情。 皇后对外就是要展现大明的软实力,协助皇帝,充实皇帝形象,彰显皇帝的工作得到了家庭和家人的一致认可和支持,整个皇宫都是团结一心。 而杭惠茹站在汪招娣身边,更一种有力的证明,现在皇帝的后宫和谐。 “有的,有的,皇后殿下,小女和小儿都在学校中读书,现在可比民妇懂得还要多。” 一说到孩子,刘三娘的脸上就是压不住的笑容,眼眸虽然带泪,可那喜意就是藏不住。 汪招娣拍了拍那有些粗糙的手背,目光扫视向其他人,说道:“今后京城还会建学校,若是有孩子还未上学的,不要着急,都会有机会的。” 教育类民生问题,特别是带着福利性质的,与皇后教育子女的形象相符,而朱祁钰早就有过承诺,士兵和工人的福利都要逐步完善。 景泰学校不过是一个开始,随着格致院的建立,京城也增加了不少师资力量,这样朱祁钰才开展新学校的建设计划,防止那种学校有了,但是缺少老师的情况。 听到圣人又要建学校,女工们的脸上笑意更甚,不过因为女子内敛,倒是没有欢呼声。 钱锦鸾看着这样的汪招娣,美眸中满是羡慕,当然,现在的她倒是不会去回想自己过往的皇后生涯,那和汪招娣相比,除了宫斗,就是平淡且孤寂。 感受到钱锦鸾的目光,汪招娣视线也转了过去,对着钱锦鸾微微一笑,放开那刘三娘的手,走向钱锦鸾,笑道:“姐姐将制衣厂打理的如此之好,真让妹妹佩服。” 女工们带着好奇且八卦的视线在两人之间不断扫视。 钱锦鸾的身份,她们并不知道,朱祁镇可没有朱祁钰的手段和见识,所以他的皇后自然和大多数皇后一样,只需要待在后宫之中就足够了。 除了京城之外的大多数百姓并不认识皇帝是谁,更不要说一个身处后宫的皇后。 能被皇后称为姐姐,足可见两人的关系亲近,女工们没想到,这空降过来的管理层竟然还有这么高贵的身份。 钱锦鸾并不意外汪招娣的称呼,只不过是吃惊其在外人面前如此叫自己。 称呼嫂子姐姐,那就代表着姑嫂关系十分亲近,这不管是皇室还是民间都一样。 第884章 先进的制衣厂 “皇后殿下说笑了,姐姐不过是接了妹妹的班,有妹妹玉珠在前,又有圣上支持,换谁来都不会太差。” 钱锦鸾垂首,对着汪招娣说道,声音并不低,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得到。 “再者,诸位姐妹的劳动付出也是为制衣厂提供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在汪招娣她们来时,钱锦鸾就大致想到了或许是为了鼓舞员工和加强员工对制衣厂的凝聚力。 作为前皇后,她当然知道朝廷在年尾的时候,大多会赏赐一番文武百官,不管是实物吃食也好,些许钱财也罢,都是犒劳百官这一年来的工作。 去年,朱祁钰在年尾也给各个厂坊开出了年终奖金,今年大致也会一样,并逐步成为惯例。 钱锦鸾提起身边的人,也是以姐妹相称,而汪招娣意会道:“圣上就曾言,劳动最为光荣,我等女流之辈,为将士制衣,为辽地供棉布,做创造价值也不让须眉。” 相对于她们说的话,朱祁钰的语录更加让京城百姓信服,所以汪招娣就将朱祁钰给抬了出来,以此来加深自己话语的分量。 闻言,那些女工顿时就觉得自己与有荣焉,虽然做的是简单的工作,可在皇后话语中,制衣坊的成品,为大明百姓供应了物美价廉的选择,改善了大明百姓的生活。 当然了,愚蠢的人就会觉得这都是自己的功劳,而聪明人知道,一切都多亏了那给她们提供机会的人。 身为女子,她们能毫无顾忌走上街道,不用担心在京城会被人拖进小巷子,不用害怕在制衣坊突然被人侵犯,这些没有被挂在嘴边的事情,都是有人默默履行自己的职责。 钱锦鸾微微一笑,也如汪招娣一般,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女工们,以她为代表,说道:“能有如今成绩,多亏圣上,让京城安稳和谐,严格律法,为百姓提供诸多便利。” “是极,是极,皇后殿下,我等不过是为了生计,感谢圣上为我等创造如此环境。” 那些有觉悟的女工管理层,纷纷开口表态,这时候不表现,那就别说什么金子会发光,机会是给会把握的人的。 自己夫君被人如此拥戴,汪招娣嘴角微翘,心中满足感蹭蹭上涨,同时,汪招娣也知道了如今京城女子有着诸多改变。 至少,在制衣厂工作,并不会被人指着说什么抛头露面,相对于卖身卖唱,通过自己劳动而获得报酬,在朴素的百姓眼中,这是可以包容的。 办公室里,靠着椅背的人,脸上盖着账本,一呼一吸间,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两尊门神就守在门外,兴安和舒良在发现圣人睡着后,就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站在两旁,避免有人打扰。 像这样的小憩,对于皇帝来说是很好恢复精神的办法,就算有内阁的辅助,大明各地的问题繁多,而且朱祁钰也不是全知全能,处理奏折都要十分细心,相互印证,否则就会被人钻了空子。 外头的汪招娣与女工们寒暄了一番后,就在女工们的簇拥下,视察了一下制衣厂的工作环境。 这段时间,汪招娣和杭惠茹只是听着女工们的讲述,尽量少说话,就算发现问题,也不会现场就提出什么改进意见。 作为皇后和皇贵妃,她们的一言一行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就好比现在食堂没有青菜,若她们说一句往后要跟上供应,就可能极大增加制衣坊的成本。 这在不少权贵之中都会有何不食肉糜的想法。 景仁宫的青菜是四季供应,若是在宫中长大的孩子,可能会觉得四季吃青菜和吃肉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再次行走在厂区,汪招娣也发现了这里有着很大的变化。 不仅是地面的青砖,还有扩大的宿舍和公共厕所还有洗浴房,对于外来暂且没有住处的员工,制衣厂能提供住处,也就是比其他女工少一些工钱。 蒯祥所主持的京城下水系统,已经可以承载京城突破五十万的人口,也是因为这下水系统,才让京城不至于发臭和积水。 回到厂房,女工们就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熟练操作起了织布机,并为皇后和皇贵妃展示成品。 而越往厂区内走,就能发现人越少,并且能听到匡次匡次的声音。 纺纱机在机械的带动下,不断重复转动,在一端的源头,或是棉,或是麻,在机械的带动下被捻成线,随后抽到滚轮上,最终被一根木棍所收纳。 这里的女工要时刻注意着机械的顺畅,时不时去调动一根根线,确保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汪招娣和杭惠茹看着眼前的场景十分震惊,器械取代了人力,纺纱的速度大大增加,光是眼前的纺纱区,就可以供应城内和城外的制衣厂织布,甚至还有富余能够售卖给民间或者其他商会。 连绵的线绳犹如蜘蛛网一般,遍布了整个厂房,来往的女工就像小蜘蛛,不断填补着蛛网的空缺。 走在这里,就像走入了话本里的盘丝洞。 “在此处的都是技能熟练的女工,经过半年培训,基本能够操作机械,不过若是有问题,还是需要向王恭厂请求派人过来维修。” 钱锦鸾走在前头,身边有着女工时刻注意皇后那一身华服可别被卷进器械里。 因为器械的变化,女工们身上穿着也不是那种宽大的襦裙,而是长裤长袖,尽量保持紧身,如此能方便工作。 “这便是圣上所说的纺纱机了?” 杭惠茹好奇问道。 闻言,钱锦鸾点了点头,道:“其实之前就有了图纸,不过是苦恼动力源头,毕竟靠近制衣厂的水流无法提供有效的助力,而蒸汽机解决了这一麻烦。” 说着,她便带人继续向前走去,而说话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多,因为那匡次匡次的噪音震耳欲聋。 “这蒸汽机已经运行半年,期间就坏了四次,更换了四次配件。” 钱锦鸾大声吼道,虽然有些不得体,但在厂房里的人都不在意,纷纷看向了眼前颇大的机械。 第885章 制衣厂的底气 这里的女工,衣衫比外头还要单薄一些,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手握着铁锹,将煤炭一铲一铲送入火炉之中。 任何时代都不缺能吃苦,敢吃苦的劳动妇女。 维持蒸汽机运行的女工们就是如此,她们手上的织布技能或许比不上外面的女工,可是农妇的力气可比一些细狗还要大的多。 和汪招娣本以为有了蒸汽机之后,人力将会减少不同,相对应的工作变得更多。 就好比产量变多了,需要织布的女工也要增加,并且维护纺纱机的人也要有,更要有铲煤的工人。 要不是当前女工无法维修机械,否则这份工作也得落在她们头上。 扑面而来的热气,吹动着华贵的衣裳还有精致的发鬓。 汪招娣都觉得在这里呼吸有些困难。 因为灰头土脸的形象并不好看,所以迎接圣人圣母的时候,这里的女工没有出现。 当她们看到突然出现的贵人,也是一脸惊讶,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行礼。 硬要说的话,现在上前行礼,算得上御前失仪。 汪招娣环顾四周,耳边的匡次声让她觉得有些烦躁,而中间掺杂着钱锦鸾的解说,让她有点听不清。 黛眉微皱了一瞬间就舒展,随后汪招娣朝着那些女工展露笑颜,并且颔首示意,随后才转身走出机房。 见状,其他人纷纷跟了上去。 走出了段距离,众人皆感觉浑身一松,耳边没有了那巨大噪音后,顿时周边都是宁静。 “长久在内里工作,会不会对人有所影响?” 汪招娣缓了口气后才开口问道。 闻言,钱锦鸾道:“有是肯定有的,因此在内里的女工,才会带着口罩,或许皇后殿下没有注意到,机房女工耳中都有耳塞,并且,机房轮班更加频繁。” “如此便好。” 汪招娣很满意对于女工们的安排。 大明当前的人力费用并不贵,毕竟这还是工厂刚刚兴起的时代,工人的工资对于农户来说,已经是很高,可对于像地主权贵而言,那不过是指缝中流出来的沙子。 而随着工厂变多,人力需求的增加,必然会有工厂率先用涨工资的手段来吸引人力。 不过,这些对于拥有先进生产力的制衣厂而言,并不会构成挑战。 有着蒸汽机为动力,纺纱机所爆发的产能,至少是寻常纺纱坊的八倍,而且还能够用少量的人力轮班,更不用担心手工所生产出来的不良品。 在当前多是小农经济,纺纱乃是一个个农家妇女在家中手工捻线的时代,这个差距更大。 因而朱祁钰的制衣厂才能吃得下京营的分批订单,同时还有余力散发往辽地的成衣铺。 本着做大蛋糕,现在制衣厂并没有垄断京营士兵纺织品的渠道,有一部分,兵部还是会从其他商会之中挑选,从而让商会依附于朝廷。 该看的看完之后,汪招娣就带着人前往办公室,那里是自己夫君来制衣厂后就进去的地方。 来到门口,就看到兴安和舒良站在门旁,见到汪招娣后,便上前行礼。 “参见皇后殿下。” 兴安行礼之后,立刻说道:“圣上正在屋中歇息,还请融臣通传。” 话音落下,那门后就传出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朱祁钰被门外的动静吵醒,说完之后就绷紧了四肢,伸出一个极长的懒腰。 打了个哈欠,朱祁钰就看到靓丽且华贵的身姿出现在视野之中。 看向来者,坐正了身姿的朱祁钰扬了扬眉,笑道:“都说了,来厂房,就不要穿正装了。” 面对夫君的调侃,汪招娣美眸白了朱祁钰一眼,随后说道:“下次不会了。” 钱锦鸾就跟在皇后和皇贵妃后面,朝着朱祁钰行礼,道:“臣女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嫂嫂不必多理,这制衣厂也多亏了嫂嫂,朕可听说了,如今嫂嫂所设计的服饰紧俏的很,城中一件难求。” 朱祁钰摆了摆手,让钱锦鸾起身,随后看向汪招娣,继续道:“此番可有什么发现?” 闻言,汪招娣颔首,朱唇开合,道:“今之制衣厂,所产之布数乃京城之最,而城内城外所雇佣女工总和已达万余,厂中问题倒是不多,只不过其家中有老小者,苦于无人照顾。” “这是配套问题,一步一步来,学校已经规划,老人就需要村中坊里相互照顾,这问题往后会一直存在。” 朱祁钰双手交叉在后脑勺,无奈说道:“发展的困难,总是有人无法照顾到,朝廷现在可抽不出余力。” 大明在这方面的问题并不严重,毕竟大明不像倭国,会想着把老人扔到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 讲究孝道的华夏,在村镇之中,老人自然会有邻居乡里帮扶,虽然达不到养老院或是其他福利机构的层度,但增加老人的生存并不是什么问题。 而现在,工人的工资并没有高到能将家中的老人送入养老院的程度,并且,整个社会还没有接纳养老院这种模式的心理。 放在后世,把老人送入养老院在一些人眼里,和弃养没有区别,更何况是现在。 也就是女工们白天上工,晚上回家依旧照顾家中老人,虽然累了一些,但该尽的孝道还是有做到。 汪招娣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既然自己夫君说了朝廷抽不出余力,那就说明这种事要朝廷出面,就好比以后的学校,自家建的和朝廷建的,其中的意义不一样。 “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汪招娣道:“陛下各方面都考虑到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闻言,朱祁钰咧嘴笑道:“谬赞,谬赞,也就一般般,不过,朕倒是有几点建议。” 这话一说,在场几女都竖起耳朵,问道:“什么建议?” “厂中少了些标语,应该立些劳动标杆,如此能成为厂中表率,在厂里多宣传宣传,增加工人工作的积极性。” 工厂是小型社区,朱祁钰知道,想要进步,就要打破当前这种全女模式,不过在还不是火候的时候,立一些女性劳动者标杆,也是不错的选择。 第886章 标语的意义 朱祁钰从刚进来的时候,路过围墙处,就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现在想起来,就是那些劳动标语。 什么安全生产思想牢,操作规范遵守好;什么劳动最光荣,劳动最美丽,劳动创造新世纪。 可不要小看这样的标语,在文盲颇多,且正处于识字阶段的工人里,看到字,她们就会想,会去念,从而深入脑中,最终达到宣传效果。 正所谓有些领地你不去占领,那自然有人会去占领。 朱祁钰现在的声望已经非常高了,但如此也不能懈怠。 通政司的报纸虽然从文人手中抢过话语权,可市面上也出现了模仿者,只不过因为成本的原因,当前可没有人在钱财上能比得上皇帝的。 郑和下西洋的底蕴在朱祁钰手中,那是如虎添翼。 首富之子的创业和平民百姓的创业是不一样的,私人实业获利的前期虽然慢,但朝廷的税收那是源源不绝,而作为皇帝,自然和百姓一样,都是受益者。 左手倒右手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在这样的模式下,朱祁钰的财富滚动只会越来越快,同时,他自己的重要性也越来越高。 “那可否请陛下御笔题词,以振奋员工人心!” 标语这种东西,若是让那些文人来题,肯定是不符合工厂内涵,且会透露出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这方面,当今至尊就不一样了。 在钱锦鸾的眼中,朱祁钰虽然是皇帝,但感觉和太祖皇帝一样,有着从百姓中来的模样,或许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简单。” 朱祁钰说着,就直接拿起办公桌上的笔,在纸上书写了起来。 工厂办公室所用为炭笔,相对于毛笔而言,炭笔更加便宜方便,随时随地掏出来就能写。 【团结一心,勇闯难关;同舟共济,创造未来。】 【做一个能文能武的劳动者。】 【严肃认真,一丝不苟。】 【发奋图强,自力更生。】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刚劲有力的文字跃然纸上,朱祁钰在写,旁边三女在念,文字简单通透,但却给人一种冲击力,特别是最后一句,让三女都感觉到一股窒息感。 “这些就够了,找人刷写在过道,在转角,字体要大,下面能加上拼音,不要潦草,只要有人经常路过的地方,就要能看到标语,也能方便学习。” 朱祁钰很满意地点头,手指点在纸张上。 “是,陛下。” 钱锦鸾上前,小心翼翼将圣人手书给收起来,这原本要留在厂中,最好是找个有名的裱匠将其裱起来。 “好了,这边看完了,等下要去王恭厂,你们也要去吗?” 朱祁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身对向汪招娣问道。 “我等就不去了,方才看了那蒸汽机,就感觉整个人都呼吸困难了。” 汪招娣摇头,看向杭惠茹,道:“我就和妹妹一起去福利院看看,如今冬日严寒,也不知道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是极,姐姐说的极是,妾也许久不曾去福利院了,今日出宫也是正好。” 杭惠茹使劲点头,目光对着朱祁钰,赞同着汪招娣的决定。 “那就让兴安陪同吧。” 闻言,朱祁钰并没有拒绝,而是让站在身后的兴安一起。 “谢陛下。” 兴安上前一步,朝朱祁钰行礼。 要说对福利院的捐献,兴安所出财资占了他身家的一大部分,而且他还是内宫阉人的代表,只不过因为职责所在,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福利院的那些孩子。 现在圣人给了他机会,又有舒良在圣人身侧,兴安自然是高兴的。 “好了,那今日打扰,账目我也看过了,等过些时日,会让陈凝香送来年终奖,这一年,你们都做得很好。” 朱祁钰摆手,看向钱锦鸾,身份换成了对方的老板,带着笑意淡淡说道。 “谢陛下。” 钱锦鸾作为制衣厂的高级管理层,年终奖不仅是多一个月的例俸,更是有厂中的分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都是你应得的。” 朱祁钰浑不在意,起身向门口走去。 别人工作,自己发工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劳有得,朱祁钰并不需要感谢。 众人来到制衣厂大门口时,就看到成片的女工站在门后的空地上,目光炯炯看着大明的皇帝和皇后。 这一次,朱祁钰倒是没有避嫌,直接抬手朝着她们挥了几下。 “陛下朝我们挥手了!” “是陛下,是陛下。” 女工们的声音不大,但奈何人多,汇聚起来就有些乱糟糟的,不过,随后渐渐汇成了一句话:“恭送陛下!恭送殿下!” 朱祁钰点了点头,开口道:“新的一年还要努力工作。” 说完就走,丝毫不管身后发生的骚动。 制衣厂外面已经被缉事厂隔开了一大片空地,而在朱祁钰出来之前,连厂前的道路都被禁止通行。 有着刺杀的前车之鉴,就算朱祁钰再如何受爱戴,这方面也必须要严格执行。 百姓们站在衙役们身后,伸着脖子想要看看圣颜,只不过,他们并没有机会,所看到的是几辆华丽的马车从厂中驶出,随后整个道路上的缉事厂护卫将其层层包围。 骑兵敲锣在前方开路,本来拥挤的道路,随着一声声锣响而畅通。 车队到了十字路口才分开,新调动的护卫在兴安的带领下前往福利院,而舒良则是引着车队前往王恭厂。 没过多久,朱祁钰的车驾就停在了王恭厂巷子前。 兵马司衙役已经清空了区域,朱祁钰可以直接下车,在徐工等人的见礼下走入王恭厂。 让朱祁钰意外的是,王富贵也在王恭厂,并且就站在徐工的身边。 见到朱祁钰,王富贵脸颊就涨红了起来,连忙上前见礼,道:“民,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朱祁钰看向王富贵,听到是拜见,那就表明了对方有事情汇报,于是便道:“免礼,有何事就直说。” 闻言,王富贵满面红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在朱祁钰面前打开。 第887章 富贵弹 那小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在阳光下散发着冷光的圆锥体。 这个形状,朱祁钰很熟悉,不就是他给王富贵画的子弹,但模样稍显不同,比朱祁钰所要求的子弹整体更长,更胖。 整体看起来,相对子弹,更像是火箭。 朱祁钰枚说什么,直接将子弹拿起,拇指和食指捏着,转动起来仔细观察。 周围的人见圣人如此,纷纷噤声,免打扰到圣人。 锥形弹头有着银色的冷光,而弹体则是金黄的色泽,圆柱尾部有一个黑色小圆圈。 弹身的圆柱体里面必然装着新式火药,而那小圆圈,若朱祁钰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一个圆柱小燧石。 只要小圆圈遭受撞击,那燧石就会点燃圆柱体内的火药,随着圆柱药室内燃烧膨胀,锥形弹头就会被推出去。 这已经跨越了米尼弹,直接跳到了弗洛贝尔子弹。 “试过了吗?” 朱祁钰目光保持在子弹上,头也没回就开口。 闻言,王富贵自信满满,道:“试过了,不过是在未完成枪管里试验,射程超过百丈,若是枪管能够完全密封,应该还能再远一些。” “所以,你今天就是来王恭厂看看新枪械的?”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如果这样的子弹能够投入使用,那大明火枪就可以迈入步枪行列,天气对军队的影响将会降低许多。 “陛下英明。” 王富贵弯腰奉承行礼道。 对于有能力的人拍马屁,朱祁钰并不反感,直接说道:“若是投入使用,这东西,就便称为富贵弹,往后若是由你改进的弹药,可以以此为型号衍生命名。” “谢陛下。” 王富贵很兴奋,虽然他做出来的是杀人器,可换一个方面想,这是保家卫国的利器。 在华夏的冷兵器史上,就有在冷兵器身上铭刻工匠编号名称的习惯。 武器没有对错,犯错的是使用它的人。 “徐工,之前那手枪可有进展?” 朱祁钰将子弹放回盒子里,转头便问徐工道。 “回陛下,尚未有进展。” 徐工躬身回道:“各配件造出来并不难,不过要严丝合缝组装,总会有些误差。” “没事,不急。” 朱祁钰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位王富贵你认识,他有一种弹药,可以极大改善火枪,朕希望你们相互配合,能够造出一杆适合那弹药的火枪。” 对于王恭厂尚未完成手枪,朱祁钰本来就没有意外,他所要的是在研发超前装备的过程之中,参与的工匠能够获得到的各种经验。 “是,陛下。” 徐工抑扬顿挫道,在听到圣人说刚才那奇怪的玩意儿是新型弹药,徐工就立马猜到了新弹药就要配合新枪械。 而之前圣人所提供的图纸,必然和这新弹药相关。 空缺被填补,对于工匠们来说,方向更加清晰,其中所需要解决的问题也更加具体。 之前就来过王恭厂,所以这次过来,朱祁钰就直接走走停停,所问的也是蒸汽机的使用是否有问题,王恭厂有没有改进机床或者其他器械的动作。 陪同着圣人的王富贵,对于蒸汽机和车床并不陌生,而当看到圣人新设计的枪械时,便仔细阅览了起来。 一个个配件分放桌面上,大到枪把,小到撞针,在还没组装起来的时候,看上去就十分精致。 “组装看看。” 朱祁钰开下令,虽然图纸是他画的,但实际制造并不是他,而工匠在制造的时候,也可能会做出一些小改动。 闻言,工匠之中便走出了一个,着手开始组装。 这个期间,徐工上前,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听闻格致院有鲁班爷后裔,或许能让其来王恭厂帮忙。” 鲁班身为工匠祖师,在工匠心中的地位堪比孔子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 因而,徐工在知道班承后,就有想着让其来王恭厂的想法。 朱祁钰皱了下眉,虽然他很不喜欢这类血统论,可是,当前时代,世代为工匠世家的人,肯定会比普通工匠多一些长处,从而反证了血统论的合理性。 “徐工莫要妄自菲薄、厚古薄今了,就算是鲁班后裔也仅仅是鲁班后裔,其技法归于己身,并非先辈名声。” 朱祁钰开口说着,随后叹了口气,道:“不过,那班承倒是有些长处,若徐工想试试,可以,但要将其当成寻常工匠。” “是,陛下。” 徐工刚听朱祁钰的话,以为朱祁钰会反对,而后面却同意了下来,旋即就行礼回应。 同时,徐工也在自我反省,毕竟圣人的话没错,不能因为是鲁班的后裔而高看对方,一切技法都是自己的能力。 王恭厂的传承就没有血脉关系,师徒之间有着奖励机制,从而有许多优秀工匠脱颖而出,甚至走出王恭厂,就职于西山兵工厂,或是在经营中培训工程兵。 这一些都是他们努力学习的成果,要是鲁班后裔优秀,那为什么火枪不是出自他们的手。 时代已然发生了改变,而自己却还有如此守旧心态,这方面,需要改正。 那组装枪械的工匠,手上的动作并不快,慢工出细活,一把左轮很快就在他手中逐步呈现出来,随后摆放回桌面,朝朱祁钰躬身,道:“陛下,组装好了。” 从外形上看,和后世枪械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于是朱祁钰就走上前,伸手握住枪把。 仅仅是握在手中,朱祁钰就能发现问题。 圆形弹巢和枪身的贴合并不紧密,稍微动一下,就能感受到其在缝隙间颤动。 将枪举在身前,单眼瞄准,扣动扳机。 想象中的咔嚓声没有出现,这把枪根本无法形成有效击发,仅仅是一把外表很像的玩具模型而已。 “还行,不过还有不少进步空间,小配件也没能达标,诸位可要再接再励啊。” 朱祁钰没有责怪工匠,教训责问他们是他们直属领导的事情,而朱祁钰要给予他们鼓励。 更何况,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造出模型,其实就能说明王恭厂的工匠们十分出色。 第888章 南城福利院 在为王恭厂增添了不少标语之后,朱祁钰才离开。 严格来说,王恭厂属于皇室,并非皇帝所独有,而真正属于皇帝的产业,就要像制衣厂这一类。 另一边,南城福利院。 位于南城的开发区,因为有着权贵的投资,福利院的占地规模十分可观。 车队由大门直接驶入,开阔的场地,各处都有着皑皑白雪,放眼望去,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雪人,千奇百怪。 汪招娣和杭惠茹牵着手下车,前方是一群妇女,身边站着穿的棉袄,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臃肿的孩子。 妇女朝皇后和皇贵妃见礼之后,也向站在她们身后的兴安行礼。 兴安也就缓缓点头回应,这些妇女,多是宫中老人,来到福利院,也算是脱离了神功苦海。 二十五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是大龄剩女,有些宫人七岁入宫之后,就只能等到这个年龄才会被后来者替代。 当然,宫人之中出色的那一些,必然会被贵人选中,终身服侍在贵人身侧,好比各个尚宫女官。 从宫内到福利院,不仅还能有月俸,人身自由也随之解放。 福利院可没有要求这些护工禁止婚嫁,有着皇宫那样大的人才市场,这些护工也属于随时都能替代的人,要求自然不会有多严格。 汪招娣目光扫视着孩子们,多是一些年不过七岁的女童,而站在她面前的也不过是一部分而已,在后方的二层房屋之中,还有不少的女婴。 家中多一个男丁就多一份力,也就多一份保障。 在生产力没有进步发展的情况下,重男轻女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的选择。 就算是朱祁钰,也很难说出重男轻女是糟粕,应该直接禁止丢弃。 总有人用非洲母鬣狗来驳斥这种糟粕,可他们都没有考虑过,就算是母鬣狗体型也是明显大于雄性鬣狗,而放在人类社会也是一样。 男丁能守护水源,能保护家庭,在同样数量下,男丁永远能碾压女丁。 “诸位可好。” 汪招娣上前,朝着护工们问好。 宫中退休的宫人在礼节方面自然是面面俱到,当即就万福屈膝,道:“回皇后殿下,一切安好。” 而杭惠茹则走到一个小孩面前,拢了拢其衣领,又捏了捏那被冻得通红的脸颊,道:“棉衣可够?可保暖?” 那小女孩怯生生的,一手抓在护工的裤腿上,糯糯道:“够,够了。” 护工连忙接着应道:“回皇贵妃,前些日子,院里刚接收了一批棉衣棉裤,还有尿布这些,都够了。” 虽然福利院没有明面上挂着皇家的名号,但杭惠茹牵头,各命妇协同,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这福利院是皇家背景。 “走吧,去各处看看。” 汪招娣双手插在袖中,美眸扫视一圈之后便开口道。 得益于南城属于京城城内开发区,福利院的建设开发比在其他城区还要便利。 从以前的府院搬到这里,场地更加开阔,给孩子的活动空间就更多,因而需要的人力也增加了不少。 兴安扬着嘴角,看着一个个胖嘟嘟的身影,心中升起了满满的成就感。 这和给寺庙供奉香火不同,特别是众人走入室内,看到那些襁褓中的婴孩,比起看不见的神明,感受不到的功德,一个个小生命,他们的成长都是能看得见的。 室内没有明火,但却比外面还要暖和许多。 整个福利院的供暖都来自外面的锅炉房,烧开的热水循环往复,为室内提供着热量。 刚进来就能听到孩子的啼哭声和护工抱着孩子各种安抚的声音。 在兴安耳中,这些声音并不吵闹,相反,十分悦耳,这可是生命开始的声音,属于婴孩本身就拥有啼哭的权力。 没有哪个大人会因为孩子的啼哭而发疯,若是有,那就称不上是成年人。 “皇后殿下,臣逾越,能否去抱抱孩子?” 兴安上前半步,朝着汪招娣低声问道。 这让汪招娣感到十分惊讶,虽然兴安等一些内官时不时就捐献些财货给福利院,可现在这场合,就算是汪招娣也没想到兴安会提出与孩子亲近。 “有无不可?” 汪招娣惊讶之后是莞尔,道:“本宫也想与孩子亲近亲近。” 有了皇后的同意,兴安稳步上前,不过那步伐能稍微看出急切。 作为无根之人,兴安属于从小就阉割干净送到大明的专业阉人,和王振那种落魄秀才,因生活而自阉入宫的人不一样,他们这种才是真正的没有后代。 护工看到兴安靠近,立马屈膝行礼,还没说话就被兴安打断,道:“咱能抱抱她吗?” 闻言,护工就起身,将怀中的婴孩送到兴安怀里,道:“大珰有心了。” 兴安在朱祁钰登极之前就属于有权势的太监,因而不少护工都认识兴安,更不要说内官对福利院的捐款多是兴安来操持,在宫中传播也十分广泛。 对于兴安来说,福利院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自己就是残缺之身,就谈不上什么重男轻女了。 怀中抱着那小婴孩,本来皱着脸,扭动着身体哭泣,可当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人的怀抱里,顿时就瞪着大眼观察了起来。 面对那清澈纯洁的眼神,兴安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若是孩子哭的话,他还想着扮扮鬼脸什么的,可这小娃,本来的哭脸变成了稀疏的眉头微皱,表情十分认真。 “这孩子,喜欢大珰呢。” 护工看到孩子入兴安怀中就停止哭泣,立马喜笑开颜说道。 闻言,兴安身体晃动着,心中自豪满满,那满足感蹭蹭往上涨,但嘴上却说道:“或许是哭累了。” 现在这个场合,兴安旁边还有皇后和皇贵妃,所以兴安自然不能只想着自己,毕竟若是皇后和皇贵妃抱着孩子依旧哭泣,那自己就被架起来了。 或许皇后和皇贵妃不会因此恶了自己,但该有的态度,兴安已经成了习惯。 和兴安差不多,汪招娣和杭惠茹各自都抱来一个孩子,能被皇后和皇贵妃抱着,护工们在旁直夸孩子幸运。 第889章 福利院的生活质量 “称不上幸运。” 汪招娣对着啼哭的孩童嘟嘴,又开口道:“孩子最好还是在父母身边长大,到福利院,是幸运,也是不幸。” 这话让在场的护工都感同身受。 或许在福利院的生活质量可能会超过原生家庭,这或许是幸运的,毕竟被抛弃还能活下来。 可没有父母,或是被抛弃的孩子,终究是不幸的。 在室内的孩子很多,足足有二三十个,最小的还在襁褓中,大一些的已经能屁颠屁颠的帮护工拿些东西了。 至于再大点的那些孩子,可以算得上是福利院的其他员工,多少都会帮福利院打扫卫生和看顾孩子。 福利院是一个大集体,每个人都要为这个集体尽一份力。 而护工之中,最为年长的是一个老嬷嬷,身兼副院长,此时就站在汪招娣身边。 “皇后殿下别累着,让护工来哄吧。” 眼看孩子啼哭不止,老嬷嬷立刻就对着身边的护工使眼色,并且开口劝皇后。 “无妨,习惯了。” 汪招娣自己也带过孩子,对于孩子的啼哭吵闹,并不反感,旋即问那老嬷嬷,道:“这些孩子喝奶粉还习惯吗?” 随着辽东的通畅,乳制品自然大量流入京城,而这其中,就有粉末状牛奶,当然,在如今喝开水盛行的京城,牛奶在源头也已经不是直接从牛身上取来就贩卖的。 京城商会从牧民那边收购到牛奶或者羊奶之后,就会统一煮制,随后烘干成块,再碾压成粉,这过程都会保证一定的高温,从而获得的奶粉才会供应给福利院。 对于大户人家而言,他们有乳娘,就不需要奶粉,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奶粉又是昂贵的消费品,比起买奶粉,还不如去直接买豆浆。 因此,地位尴尬的奶粉可以说是京城商会对福利院的特供,当然,其商会员工有家室孩子的,也能免费供应一部分。 本身就处于探索时期,奶粉与液体或固体乳制品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优势。 “习惯,比豆浆牛奶更爱喝。” 老嬷嬷笑起来,整个脸都皱成一团,道:“要老身觉得,最好的应该是人奶,次之才是奶粉。” 闻言,汪招娣点了点头,她自己的孩子也是喝人奶,至于奶粉,那是得像朱见深这样的大孩子才会喝的。 可若是要给福利院配备乳娘,那这里就称不上福利院了。 福利院的本身定位就是接收孤儿,因此其生活质量注定不会好到哪里去,如圣人所言,要是福利院的生活质量超过了大多数家庭,那百姓就会将自己的孩子全都送到福利院。 有着这一个大前提,就算朱祁钰负担得起乳娘,那也不会用在福利院身上。 要知道,皇宫有着专门养乳娘的机构,平时就有四十个优质乳娘待命,而宫外还有近百个乳娘充当候选。 这在后宫多的时候,能够时刻保证皇子的母乳供应,若福利院也是如此,那养的就不是孤儿,而是皇子了。 不过,当前福利院乃是唯一,有着权贵命妇、宫廷内官,乃至部分商会的捐献,要给这些孩子一个良好的生活,可以说是慈善溢出了。 别说养一百个,养上千孤儿都不是问题。 大明社会的偏差就是如此,有的人在温饱上挣扎,有的人流出点汤水,就足够养活一大片人了。 而当前的福利院也算是恰逢其会,宫女再就业、内官精神寄托、新式建筑工程,最主要是有着朱祁钰这样的皇帝在旁协助,从而就算不考虑吃食,孤儿光是待在福利院,生活质量就比贫民窟里好好得多。 毕竟贫民窟可没有供暖系统。 “那是自然,不过能有奶粉喝,已经不错了。” 汪招娣莞尔笑道,手中动作不停,不断哄着怀中的孩子。 有皇后做表率,护工和大孩子们各显神通,努力哄着屋中的孩子。 这种集体养育婴孩的房间,只要有一个孩子大声哭出来,就会引起连锁反应,其他婴孩听到哭声就会同样用哭声回应,冥冥之中就能感受到悲伤,或许这是人类最早的同情心。 而这种同情心,不知为何会被一部分人所厌恶,以至于演变成成年人和婴孩争夺生存空间。 直到屋中的啼哭声逐渐停止了下来,汪招娣小心翼翼的将怀中孩子放回床上,看着那安静的笑脸,汪招娣一脸慈母笑。 活动了下肩膀和手臂,杭惠茹来到汪招娣的身边,道:“姐姐,去看看其他地方吧。” 作为福利院的主要负责人,杭惠茹可比汪招娣还要熟悉这里,甚至可以当汪招娣的导游。 “妹妹将这里打理的如此面面俱到,实在让姐姐佩服。” 汪招娣看着挽上自己手臂的杭惠茹笑道。 闻言,杭惠茹小脸一扬,十分自豪,道:“这还只是一部分,往后福利院会和学校联系,让这里的孩子都有书读,若是学业优秀,还能进入商会或是厂里工作。” 在缺乏人力的时代,可以说福利院的孤儿一生都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当然,若是有人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不愿意接受福利院规划,那也能辍学离开福利院。 大明可没有义务教育,同时也没有严格的未成年保护法,对于十几岁的孩子,基本上等同于成年人,福利院对于他们也没有继续养育的义务。 福利院终究不是孤儿的父母,若是像啃老一般,趴在福利院身上吸血而无所作为,那可以等于被京城一半的产业拉入黑名单。 “如此甚好,也算是付出有了回报。” 汪招娣对于杭惠茹的想法十分赞同,甚至身后的兴安也觉得是极好。 孤儿接受福利院的养育,通过为捐赠者工作来回报对方,也算称得上是一种良性反馈。 这里的孩子多是女孩,而无论是制衣厂还是商会之中,能够为她们提供的工作都有不少,并且,产业也能通过这些孩子在学校中的表现成绩来作为考核基础,如此方能淘汰掉那些无能之人。 第890章 普及教育的准备 福利院挂钩在整个京城, 能够形成有效的城区内循环。 而那些被淘汰的人,则是被抛去外部消耗。 有效与社会接轨,如此福利院才能镶嵌在大明社会之中,不至于形成格格不入的小圈子。 杭惠茹领着汪招娣查看食堂、锅炉房、大浴室等各种福利院设施。 先进的建筑构造,如自来水供应就能省去不少护工从事体力劳动,而锅炉房则是让福利院的取暖更加安全,集中起来的燃料,仅需要一两人看着。 大浴室的喷洒系统也是集供水和排水为一身。 这些在汪招娣眼中并不神奇,因为景仁宫也是如此。 如今京城内的一些大户人家也想要找工程队改造他们的老府邸,不过那难度可比新建一座院子要难多了,相对的花费也更多。 福利院内还有间小教室,属于给三四岁孩童开蒙之用,真要读书的话,还是要送去学校。 杭惠茹向汪招娣介绍着说道:“夫君就曾说过,教育体系以幼儿园、小学、中学和大学来建立,当前城内尚未有正式的幼儿园。” 说着张开双手,杭惠茹犹如拥抱整个小教室一般,笑道:“其实福利院也在探索这一方面,就如现在这间小教室。” 闻言,汪招娣细细打量了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一个黑板,一张讲台,几张小桌椅整齐摆放在讲台下方。 依照朱祁钰的教育规划,三至六岁的孩童读幼儿园,而七至十二岁则是小学,十三至十六岁就可以算是中学,而中学生毕业能够选择工作或是更进一步,那便是大学。 这是对照着华夏科举的模式,在十二岁之前皆算童子科,从十六岁开始则是看作与成年人相互竞争的科举模式,只不过在学校之中不需要如科举一般层层考试,层层选拔。 若是按后世的教育模式,中学之中还要分初中和高中的话,那整个过程可不是当前百姓所能接受的,供养孩子十几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消耗一个家庭的底蕴,再长的话,百姓的家庭经济就可能崩盘。 不管是男丁还是女丁,在乡村农家里都需要他们快些形成劳动力,盲目推行教育,只会击穿农家经济,到时候每一个学生就算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学费,也会从劳动力变成家里的负担。 结合大明当前的国情,与户部调查统计的结果,演变成成熟的教育体系,到十六岁已经是极限了。 汪招娣颔首,笑道:“孩子倒是不需要太大的地方。” 杭惠茹十分认同地点头,回道:“幼儿园的存在便是释放父母白天的双手,一个老师大致能够看管十个孩子,而对于老师的学识也无需太高,只要识字会读写便可。” 华夏重视教育,寻常孩童开蒙老师至少也需要秀才才算合格,因而能够接受开蒙教育的孩子,往往是大户人家,毕竟师资力量摆在那里,想要接受良好的教育,那就得加钱。 而这种教育在后世则是被称为精英教育,从君子六艺来说,可谓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杭惠茹所说的这种,虽然降低了标准,但能够覆盖的人群更多,十分适用于当前各工厂群体。 而经历过幼儿园教育的孩子能够更快的与小学接轨,一环扣一环,最终才能形成大面积的教育覆盖。 汪招娣走入教室,她作为将门之女,小时候有幸接受过教育,但那是私底下一对一的学习,身边可没有什么同学。 青葱玉指拂过课桌,莲步走向那讲台,再回首,看向杭惠茹,道:“幼儿园能在福利院成立,那各工厂也能建立起相应的幼儿园,如此当是极好。” 兴安默默点头,这相比那些接收孤儿的寺庙,福利院体系更加广泛,所学习的就不用是那些无用的佛法,未来的选择也更多。 而寺庙收养孤儿,多是为了传播佛法,那些孩子很多被列为【童行】,从懂事开始就是小沙弥。 有这么个前提,那么寺庙所收养的孤儿也是有选择性的,比如和尚寺庙收养男婴,而尼姑庵则是收养女婴,大多时候,是信众有选择性的弃养。 逛完福利院不需要太多的时间,被一群孩子和护工簇拥着到前院操场,汪招娣和杭惠茹在众人的注视中走上马车。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够她们前往其他地方,就只能回宫。 这一趟让汪招娣对于如今的京城有了更多的了解,仅仅是制衣厂和福利院,两处看似简单的地方,其内里所包含的管理体系并不亚于一个衙门。 当她们回到景仁宫的时候,发现朱祁钰还没回来。 朱祁钰离开王恭厂后,转头就前往通政司下辖的“抄写房”。 这“抄写房”已经是过去式,现在应该称为“印刷房”,毕竟已经脱离了手抄。 本来在街头巷尾采风的高谷收到圣人的消息,立刻就赶了回来。 大明报纸作为朱祁钰主要的宣传手段,整个通政司都被朱祁钰掌握在手中,就算是内阁的阁老,也影响不到通政司发行报纸的内容。 一如王恭厂的机床,通政司自然也有自己的印刷机器,不过是人力而非那种自动化的。 工人需要将纸张整齐放在规定的位置,随后抬手用力拉动拉杆,带动着如印章般的大铁板下压,从而达成报纸的印刷。 寒风呼啸的天气里,高谷的额头还冒着细汗,这一路急赶,才赶在圣人之前回到印刷房。 车驾稳稳当当停在高谷面前,朱祁钰从车厢之中踏出,便听到高谷领着通政司吏员行礼:“微臣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站在印刷房外面,朱祁钰就能闻到纸墨混合的味道,那是一种书香,有的人喜欢,有的人讨厌。 “免礼了。” 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直接越过高谷,走入印刷房中,而高谷等人则是起身跟在圣人身后。 入内之后,场景十分热闹,每台印刷机前都站着一个员工,不断按压着拉杆,一张张报纸夹在一根线条上,在印刷房中滑动运送,同时还有风干的作用。 第891章 道听途说的报道 顺着线条,报纸最后都会落到一处收集点,负责整理的员工判断报纸风干之后,将其整齐摆放好,随后依据数量分开成等量份额,如此方便分发到城中书铺或者街道卖报人手里。 除开特殊情况,比如朝廷新发政令,或者是城中突发大事,否则报纸的排版都是三天一次,这已经是当前技术所能达到的信息极限速度。 印刷房内的员工见到朱祁钰,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朝朱祁钰行礼。 朱祁钰挥手让人免礼,自己则是走到那报纸收集点,在那员工紧张的目光中,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浏览了起来。 这是时政类报纸,所刊登的是朝廷大事,其中就有陈懋和王骥的功赏内容,剩下的多是京城中最近发生的大事。 朱祁钰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后将报纸放了回去。 “高卿可是十分勤勉,这个时候还在外采风。” 转身看向高谷,朱祁钰淡淡说道。 闻言,高谷立刻垂首,道:“回陛下,如今京城发展迅猛,无时无刻都有各种事件,那些外派人员,都不够用了。” “真的不够用了?” 朱祁钰瞥了高谷一眼,继续道:“难道不是人在家中坐,靠着道听途说便登报。” 顿时,高谷立刻跪了下来,以额磕地,道:“是臣御下不严,还请陛下责罚。” “当然要罚。” 朱祁钰一定要来通政司一趟,就是为了这个。 报纸作为新事物,而记者这种新职业,则是脱胎于走街串巷的御史,可朱祁钰没想到,新职业这还没多久,就开始报道失真。 由于没有有效的监督,一部分人直接坐在家中,靠着道听途说就直接编写报道,领取稿费,甚至人连门都不用出。 若是只需要听街头巷尾的八卦,那通政司养他们干嘛? “先自查,凡有涉及,直接开除,永不录用。” 在通政司还未形成第四权的时候,朱祁钰绝不容许这种事情持续下去,比起民间谣言,现在报纸的体量,所影响更大,失真报道带来的危害更深。 “是,陛下。” 高谷直接应下,在他发现这种情况时,就能预见圣人的反应,所以自查早就开始了。 “你作为通政使,要主抓大方向,连你都上街采风,那内容谁来审核,报道出去了,你也有责任。” 朱祁钰可没有打算放过高谷,不过念在这是新事物,并非所有人都有自己这样的眼界,朱祁钰也没有打算太过严厉处置高谷。 “罚俸一年,之后给朕一份自查报告,并且附带改革计划,朕要计划具备可行性,若是需要监督,朕允许都察院介入。” 能够采风的记者多是文人,本来朱祁钰觉得给他们多一份进项,多一份工资,能够让他们尽心尽力,结果却没想到,还没腐败就学会了偷懒。 长此以往,让通政司发展起来,那第四权不就无所顾忌了? “是,陛下,臣认罚。” 高谷再叩首,并没有起身,而是等待圣人继续发话。 见状,朱祁钰也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高谷得令起身,依旧垂首着,十分惭愧道:“臣有负陛下重托。” “这也不能全怪你。” 朱祁钰侧身,看向连绵的印刷机,一个个工人做着重复动作。 “京城所能报道之事太多,内容获取太过容易,让一些人尝到了甜头,而你又没有余力去核验真伪,有这样的结果,是必然。” 高谷作为通政使,堂堂通政司一把手都要去街头采风,便是其提前扼制了那些虚假报道所造成的人力真空,而高谷想要维持报道的时效性,就只能如此。 罚俸一年,对于没有其他收入的官员来说,这惩罚可以说很重了。 朱祁钰看着垂首的高谷,叹气道:“报道应以真相为旗帜,报纸才刚刚被百姓认可,朕又没有要求销量,为舆论而造假,那是本末倒置,如此那些人得到了稿费,但报纸和朝廷失去了公信力,其损失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当个体利益没有与集体利益挂钩,利己之人当然可以不顾集体的损失,只要自己获利,他们就可以无所顾忌。 这本来是华夏斥责商贾的话,放在文人之中,其实也一样。 就如现在在辽地的林北,以前也是落魄秀才,为了生计,他能够去当漕口,作为官府和漕工的中介,甚至能够参与到帮会的事务之中。 比起文人,他们其实更像商人。 而现在通政司的记者也是如此这般,比起走街串巷去采风,去寻找真实,坐在家中,听着坐在街头巷尾的老妈子八卦,挥笔就能写出一篇报告,还能有钱拿,谁都知道哪种更加舒适。 也所幸报纸是新事物,这些人还未树立起高尚的人设,对于大明的影响还依托在报纸上,尚且无法嫌弃能够影响政务的舆论。 “陛下,臣斗胆进言,探查真实之成本太高,所需时间更长,两相比较,必然有人偷奸耍滑。” 高谷听到那以真相为旗帜的话语,自然是感同身受,可是追求真实所需要投入的成本可比道听途说还要多。 “怎么?作为通政使,还要维护偷奸耍滑之辈的面子?往后若是有失真报道,就刊文认错,将所报道之人宣扬出去,现在御史都不闻风奏事了,你通政司要走回头路?” 朱祁钰挑眉,这利益集团都还没聚起来,内部就开始护短了? 若是如此的话,那朱祁钰不介意直接把通政司给打散,而高谷也不用继续做通政使了。 “回陛下,倒不是如此,只不过那失真报道多是小事,若是因此重罚,投稿者会减少。” 报纸能有如今的成绩,其中就是那股新鲜劲,而高谷通过自查也是知道,那些报道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因为小事而让对方身败名裂,这实在太严重了。 “勿以恶小而为之,今日能传播鸡毛蒜皮的谣言,明日就能随意误解政令,就能用舆论倒逼朝廷,到时候,岂不是朕养出一群白眼狼?” 朱祁钰眯了眯眼,目光之中,满是对高谷的失望。 第892章 高谷的危机感 说到底,高谷还是有着守旧的官僚主义。 并非那些撰稿人有什么特殊身份,也没有什么利益牵扯,就是作为部门一把手不在意,再加上一点点护短。 随着朱祁钰话音落下,现场陷入了沉默之中。 高谷其实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理,就好像是十分自然的想要帮对方说句话。 “回陛下,臣会严肃处理,往后专职审稿,若再出此类事,由臣完全承担。” 所幸这一切都是刚刚才开始,改起来也并不困难,高谷也明白了自己需要掌握大方向所要背负的责任。 高谷在反省,或许是因为报道按理说是经过他的手,而袒护对方,同时也是在袒护自己。 听到高谷将责任揽到身上,朱祁钰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能有如此觉悟便好。” 朱祁钰长呼一口气,或许是高谷还未完全理解舆论的重要性,毕竟还没发生的事情,很多人都是无法理解的。 这次过来,就是来给高谷压力了,朱祁钰对于通政司的要求很高,随着摊子越来越大,需要注意的细节也越来越多。 而相应的从业人员变多,自然而然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人。 对于朱祁钰而言,高尚的永远是人,而不是职业,那些撰稿人,他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就算现在文盲率如此之高,朱祁钰可不会把他们当大师供着,给通政司的经费又不是白给,一篇报道就能够赚五六两,其中外出采风还能报销。 相对于工人农户,这些人的工资在京城也能算是很高了。 之后朱祁钰就没有在印刷房多待,压力给到了,之后就看高谷自己能否理解到位,完善通政司的管理机制。 看到圣人这来一趟就是为一件事而来,高谷顿时压力倍增,连忙跟在圣人身后,将圣人送了出去。 等朱祁钰离开,高谷回到印刷房,无奈叹了口气。 现在光是印刷工就有二十来个,维持他们的工资和物料采购都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这也是他为什么急于保持报纸新鲜感的原因。 如今市面也有出现私人报纸,但当前无法达到通政司这样的体量。 身后站着朝廷,站着圣人,在政务方面,通政司都能拿到一手的资料,而市面上的报纸则是另辟蹊径,选择百姓喜闻乐见的邻里八卦为卖点,讲究的就是一个如何吸引人眼球就如何报道。 而圣人莅临这一趟,让高谷知道了通政司终究和市面小报不一样。 不过,现在他也还未理出个思路来,高谷自认为比不上圣人,也不是报纸的改进者,只是通过从业时间,直觉上觉得市面小报所为是有道理的,若是通政司不跟上,迟早会被那些小报取代,因而才产生了危机感。 正如朱祁钰觉得撰稿人不干可以别干,而在高谷眼中,自己留不住那些能写出吸引人眼球的撰稿人,他们就会投入其他小报的门下,大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样子。 如此矛盾的现状,才会产生乱象。 圣人御驾回宫,朱祁钰坐在车厢之中,揉了揉眉间,不由得感叹着松绑商业之后,商贾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之强。 在未形成垄断之前,商人的活力值得被认可,而不得不说,高谷的眼光也十分独到,在小报还未发展起来,敏锐的嗅觉就让高谷有了危机感。 但是,通政司作为朝廷机构,必然是有其必要的限制,若是放任不管,看着小火苗升起,等燃烧成大火再扑灭,就算是朱祁钰也觉得麻烦。 学习别人比自己创造要简单的多,市面上的八卦小报必须要打击。 靠着车厢,朱祁钰想着将这事交给谁比较合适,没一会儿就回到了景仁宫。 今天仅仅逛了三处产业,随着年关接近,朱祁钰需要在没开朝会的时候,前往各产业视察,这是他给自己安排的日程。 景仁宫各处被打扫的十分干净,有着出色的园丁刻意保留下来的雪景,沿途更有冰雕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本来穿着轻盈的宫娥也换上了厚实的棉装,但有了制衣厂之后,宫娥整体服装设计在保暖的基础上也考虑到贴合身形,展现出自身的体态优势。 作为皇帝,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目的便是让皇帝能够每时每刻都赏心悦目。 而城外,入夜的京城比郊区野外还要温暖一些,夜市的热闹也不会比夏日逊色多少。 施二姐来京城看了人生中的第一场雪,在她看来,京城的生活可谓是酒醉金迷。 在经历过天花危机之后,为了安抚外使的情绪,朝廷组织他们前往歌剧院观看演出,更是让施二姐极为震撼。 天空散落着雪花,在昏黄路灯下有着别样的风景。 施二姐脖子上缠着围巾,身穿棉马甲,貂毛披风显露出她的华贵。 在她身边,是藤原佐和苏刺麻,还有就是一些护卫。 大明没有限制外使的活动,朝廷甚至主动承认这些来朝贡的使者本意就是来做生意的想法,因而相对以前,外使在大明的活动更加自由。 无论是施二姐还是藤原佐,他们所带来的舶来品在经过朝贡之后,换取了不少钱货,同时在民间也置换了不少财物,足够他们在京城过上富足的生活。 “施二姐是来年开春才回旧港?” 藤原佐边走边向身边的施二姐问道。 闻言,施二姐点头,道:“嗯,现在天津冰封海面,出海不便。” “那为何不从松江府出海?” 藤原佐状若无意问道,现在大明官方出海口在南方增加了松江府,那里的港口可不会结冰。 “某乃大明臣子,听朝廷调动。” 施二姐看了藤原佐一眼,没有直说她出海并不是单纯的随海商出海,而是有海军陪同。 况且,这一次或许要出动的舰队更多,因而朝廷需要提前准备,并且调整海军将领的安排。 被施二姐这么一说,藤原佐顿时就闭嘴了。 藤原佐会在大明常住,直到长崎方面稳定下来,与自己家族的合作进入常态,如此他或许有机会离开。 第893章 一视同仁 施二姐现在的心态和刚来时已经不同,完全就是把自己当作大明臣子的态度。 在他们身后,苏刺麻手里拿着烤串,和大多数逛夜市的百姓一样,一边走一边享受美食。 而在苏刺麻的旁边,是捧着肉夹馍的马权度。 “施二姐,那旧港如何,能否说说,可像琉球?” 马权度见前面两人交谈停止,立刻就插话。 当前朝廷虽然还未答复琉球内附的恳请,但马权度觉得这问题并不大,没有拒绝那就是答应,往后自己或许还会是施二姐的同僚。 “某又不曾去过琉球,不知琉球是何样,不过旧港乃西洋总路,番舡多经, 物货皆有,百姓靠渔猎为生,寻常也会充当海商。” 这还是施二姐在这些人面前第一次说起旧港,在场的人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常年生活在岛屿之上。 其中也就藤原佐生活的岛大一些,而马权度所在的琉球最小。 不过,倭国和琉球的海贸体量可不是旧港那一个层级的。 有着马六甲海峡,在郑和打通海路之后,华夏大地出产的货物让权贵们痴迷,而渡海而来的大部分都是海商,也可以说是最早的海洋探险者。 这方面的优势是倭国和琉球所不能拥有的,毕竟他们可是真正的孤悬海外,再往东边看去,那只有一片茫茫的大海。 “如此繁荣之市舶,想必施二姐见过许多人吧。” 马权度本来想说夷人,转念一想,自己也是夷人,旋即就改了口风。 “有不少,除却汉人,有不少肤如黑炭的昆仑奴,还有金发碧眼的波斯人。” 施二姐其实见到的也不是很多,作为宣慰使,她也不是什么人都见的,只不过以前站在高处远远看上一眼。 而这些人,马权度自然也见过,所以并没有表现的有多吃惊,只是现在知道了这些人原来不全是从丝绸之路而来。 几人边聊边走,时不时在某个小吃摊前驻足,向着摊贩购买吃食。 西城夜市的摊贩已经习惯了来往各异的人,什么奇装异服他们都见过了,就连百姓也不会好奇围观。 和以前不同,在面对外使的时候,以前百姓眼里,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官,而朝廷对于这些使者犯事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安抚外使而忽略百姓。 从而导致了百姓对于这些人总是带着些许的畏惧,毕竟官府不保护他们,他们只能趋吉避祸,尽量避免和这些人产生交集。 可西城是什么地方? 圣人产业遍布最广的地方,外使来这里,那都要毕恭毕敬,谁知道哪个员工向上告状能直接上达天听。 现在的大明至尊在朝堂上都敢打人,就不要说是在夜市这种地方了。 而各府衙也不会再优待他们,只要是闹事,就通通抓起来,审问什么的都是依法行事,而所依之法便是大明之法,讲究的就是一视同仁。 若是外使不服,那可以上诉,朝廷也会为他们安排御史,可御史再如何,秉持的也是大明律法。 在这样的环境下,整个大明的营商环境变得越来越好,百姓自信能够笑对那些外邦人,而这种自信,也让外邦人不敢仗势欺人。 藤原佐对于这方面的感受颇深,因为倭人在大明是出了名的会搞事,而有着使者身份的倭人,面对百姓就是颐指气使,而对上官府,就亮出贡使或随员的身份,每当这时,官府多是劝解。 官府把他们当成宝,而他们把官府当成草,外使感觉爽了,就在苦一苦百姓。 明明拥有着地区霸主的实力,并且手握各外邦所求货物,到头来还要被人当孙子,而这在那些朝廷大员的口中,便是以礼待人的表现,问就恐失远人之心。 朱祁钰可不在乎这些,百姓吃苦若是用在发展大明的方面,那是值得的,但被倭人欺负,那朱祁钰忍不了。 通过商会,朱祁钰与市井建立了连系,在看商会汇报的时候就能发现民生,可不是那些深坐皇宫的皇帝所能比的。 施二姐手上多出了几串烤肉串,冬天的市场,青菜比肉贵,而经过腌制的肉类比夏天保存更久,因而现在也是最多的就是各种串。 烤的、煮的、炸的,各种肉类简直就是食肉主义者的狂欢,最主要的是不贵,一串也就十文钱左右。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价格十分实惠。 而摊贩们也很开心,外邦人若是不违法犯事,出手都很大方。 “摊主,你这烤串一天能卖几何?” 马权度看着摩肩接踵的行人,大大小小的摊位前,多多少少都有人驻足,因而他很好奇。 摊贩不过是寻常百姓,放在以前,马权度看都不看一眼,甚至这种路边摊贩,作为外使,他绝对不会吃,只不过现在京城变化太大了。 “回大人话,也就小本买卖,薄利多销,赚个辛苦费。” 摊贩用蒲扇扇着火炉,开口笑呵呵道,以前生意不好,那是因为调味料太贵,可现在无论是盐还是糖,甚至是一些香料,像他们这样的摊贩用量大,能够直接在西城购买,还有优惠。 还有就是,在有摊位费的情况下,他能够白天到工厂做工,晚上不用担心没有位置,更有平准署盯着夜市的物价,不会出现价格战,他们这种做小买卖的更加简单。 可别小看这种薄利多销,日积月累下,夜市的各摊贩都算得上小有薄财。 所谓财不外露,摊贩当然不会跟马权度说实话。 “原来如此。” 不通此道的马权度,觉得摊贩说的很对,毕竟在他看来,十文钱一串并不贵,或许真就如摊主所说,赚了个辛苦费。 “怎么?马君是想要在此处支个摊子?” 一旁的藤原佐听到马权度打听摊贩收入,笑着打趣道。 “若是合适,某也有此意,毕竟琉球内附后,也不知道某还能不能留着官身。” 马权度仰头看向夜空,散落的雪花落在他的兽皮帽上,些许落在脸上,感觉冰冰凉凉的。 第894章 所谓受命于天 马权度对藤原佐说不上态度好。 在琉球的历史上,深受倭寇的袭扰,苦于实力弱小,国力贫弱,后得洪武帝册封,这情况才好了一点,但也就一点而已。 毕竟有了话事人,出了事就知道找谁哭诉了。 大明一开始还是讲道理的,可之后禁海,倭寇的侵扰又断断续续开始。 小国寡民,百姓肆意被人欺凌,灭国都是分分钟的事情,又有谁会在乎什么尊严。 与其一直如此,还不如直接投入大明的怀抱,彻底投降也是和平的一种方式,只不过是要寄托于对方是否会善待自己而已。 比起倭国的虎视眈眈,琉球更相信本就善待自己的宗主国。 或许琉球内附之后,自己还能留有官位,可是,看着京城繁华,大明百姓喜笑颜开,在寒风中挥洒着汗水,伸手收手便是铜钱银币,那才是尊严的模样。 这让马权度觉得若是自己要是也当个小贩的话也不错。 “必然会留有官身。” 藤原佐十分自信说道:“琉球内附,便需要大大小小官员治理,而马君本就是琉球之人,熟悉琉球事物,今后朝廷必然重用。” 闻言,马权度瞥了藤原佐一眼,那或许是最正常的治理方式,可马权度对大明了解更深,大多数县令一级的官员都是异地任命,为了就是避免官员地域性利益冲突,地方官成为当地保护伞,隔绝朝廷与地方的联系。 有着这一个常识,马权度并不认为自己还能在琉球任什么官职。 “但愿吧,” 马权度拿起烤串竹签,张口就咬住咸香的肉块,拔出竹签,享受起了美食。 一旁的施二姐倒是能猜到马权度的心思,相比在海外,若是能住在京城,并且衣食无忧,那生活质量肯定要好上很多。 什么宁当鸡头不做凤尾,那都是一些小人物自我安慰的妄想,对于如同施二姐他们这样的鸡头,能当凤尾简直不要太美好。 为什么京官大三级? 不就是人家的凤尾甩你鸡头好几条街了。 “在旧港时也过春节,现在倒是能体验一番最原汁原味的春节了。” 施二姐笑着道。 有汉人的地方就会有春节,大明朝廷所过的节日是汉时三朝节的延续,而民间的春节则是三朝的简化版。 所谓三朝,便是岁旦、正旦、正日,也就是正月初一,那天的百姓要聚宴饮酒,燃竹守岁,而朝廷则是向天子贺礼。 这样的节日从华夏向整个东南亚扩散,最终成为大片区域的共同节日,但这种情况在穆斯林文化出现后逐渐被替代。 满剌加国王自称素丹,推行伊斯兰教,从而就能看出在华夏战略收缩的时候,其他文化乘虚而入的影响。 而旧港也是如此,你弃如敝履,别人是心心念念。 施二姐自己也是回回,从其父施进卿自旧港皈依伊斯兰,作为次女,施二姐自然也是与其父同信仰。 不过,这其中有一部分是身为统治者的灵活信仰。 在京城,施二姐能感觉到轻松,这里对于百姓信仰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城内有佛教寺庙,也有道教道观,甚至这两处在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朝廷的一处机构。 可别忘了大明朝廷有僧录司和道录司。 来大明,自然要了解大明的文化,而像施二姐这样有着宗教信仰的人,对于大明各宗教自然是好奇。 了解了之后,施二姐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且不说虚无缥缈的神话,大明的至尊皇帝手中握着一项权力,对于如同施二姐这样的教徒而言,是对神极大的亵渎。 用玄幻的说法,那就是华夏皇帝拥有封神的权力。 如诸葛孔明,如关羽,如杨二郎等等,通过皇帝敕封的神只才算是正神,其他的都是野神,甚至是淫祀邪神。 这对于讲究君权神授的一神教,皇帝受命于天,能受皇帝祭祀的神只只能是五色天帝或者可称为五方上帝,剩下来的,都要排在皇帝下面。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所包含的意义可不仅仅是皇权,更是神权,也就是所谓的皇权天授。 在这样的国度里,如何不让施二姐想要体验一下最为浓厚的宗教氛围。 “到时候会十分热闹,比现在还要热闹万分。” 马权度作为在场最有发言权的人,立刻就向众人描述了起来。 那种热闹不是商业上的热闹,因为那天商铺会关门,学校会停课,除了朝廷衙门,其他各行各业都会关门歇业,而多出来的是邻里乡亲相互走动。 施二姐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敢想象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在他们享受京城夜市的时候,朱祁钰则是在书房中审批奏折。 白天要视察产业,晚上处理政务,要是真想做事,皇帝总能有做不完的事情。 光是户部和吏部上呈的各工司领导名单,就需要朱祁钰去了解名单中人的身家履历,再从中勾选合适人名,再送回内阁复核,最终到朝会宣布。 完整的人事任命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宣布的名单在朝会时若是有反对的声音,就要将名单中的人召至朝堂,通过语言去证明自己的能力。 而现在,朱祁钰就像是公司老总,手里是一张张员工简历。 外放出去的进士,过个三四年,就会有这么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也可以看做是内阁阁老的推举。 其实朱祁钰并不在乎这名单中谁来主导工司发展,寒窗苦读十年的人或许有某些能力,但当前的情况,让他们完全去接手全新的事务,必然水土不服。 所以,朱祁钰只需要一个听话且敢背锅的人,而这种人,不在名单之中。 “兴安,朕那襄王叔给朕送了些礼品,可曾回礼了?” 朱祁钰放下名单,手指叩响桌面问道。 闻言,兴安垂首,道:“尚未回礼。” “告诉皇后,这快过年的,也要为襄王叔准备一份回礼,别失了情分。” 朱祁钰停下了叩动桌面的手指,看向兴安笑道。 “是,陛下。” 兴安垂首应道。 第895章 朴实无华 朱祁钰这位皇叔,那名声可是大大滴好,特别出名的就是不恋权,知进退。 最主要的是,在清退地方田产的时候,朱祁钰得知,这位皇叔的产业可不少,就算是清退了,所剩合理合法的产业也不是其他亲王所能企及。 在书房中度过一晚。 次日天光刚亮,朱祁钰就直接从书房的榻上苏醒。 有着生物钟的习惯,一旦睁眼之后,就很难再睡回笼觉。 起身对外唤了句:“来人。” 兴安立刻就打开房门,小跑着进来。 现在这大别野,朱祁钰起床倒是不需要别人服侍,毕竟景仁宫有着热水供应系统,连接着供暖系统,随时都能让水龙头里流出热水。 如此,景仁宫就能省下不少的人力。 到浴室里直接洗把脸,换上宽松的运动服,至于换下的衣服,自然有人会处理。 而朱祁钰可以直接去晨练,场所可以是室外也可以是室内。 毕竟景仁宫占地就摆在那里,小跑半圈也足够让人气喘吁吁。 回来后,餐厅里已经备好了温度适当的早餐。 皇帝朴实无华的生活就是这么开始的。 像皇帝这么早起的,还有年纪大的太后。 朱祁钰正一手舀着汤勺,另一手看着今天新鲜出炉的第一份报纸,听到外面的动静,就转头看向餐厅外。 吴太后和孙太后在尚宫的陪同下来到餐厅,见到朱祁钰后,便开口道:“正吃着呢?” “嗯,娘快过来坐。” 朱祁钰放下报纸,起身拉开身边的椅子,似乎在这里的并不是皇帝和太后,只是单纯的母子而已。 而孙太后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吴太后的身边,在景仁宫住习惯了,她可不想回那冷清的皇宫。 虽然在皇后也有人服侍,可朱祁钰并没有去改造皇宫,因此不少地方就算有人服侍也让孙太后觉得各种不便利。 两人坐下后,尚宫便为她们端上了肉粥,掐丝珐琅的瓷器,搭配着简单的高汤烫青菜,怎么看都和寻常百姓家没有啥差别,若是忽略天气和餐具的话。 “今儿也要去视察吗?” 吴太后看着一边看报纸一边用餐的儿子问道。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道:“嗯,总要去看看,毕竟都辛苦了一年,顺便瞧瞧咱京城百姓的生活情况。” “这让别人去办不就成了,何必你亲自去。” 一想到当初的刺杀,吴太后就心有余悸,道:“若是出了什么事,总归是麻烦。” “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朱祁钰知道吴太后在说什么,便开口保证。 能够给对方刺杀的机会,无非就是他还未坐稳,或者是锦衣卫向缉事厂交接,近卫改革的时候。 现在,各种漏洞都已经被补齐了,京城的安全性已经提高了好几个等级,所以朱祁钰并不担心再遭遇刺杀。 可吴太后并不这么想,为什么皇帝就要待在皇宫里,其实也是有这么个原因的存在。 皇宫再怎么说也比市井要安全,刺客入宫刺杀的机会十分渺茫。 不过,她也知道光凭她可说服不了这位皇帝,满朝文武都限制不了,更何况是她呢。 叹了口气,吴太后才说道:“那可要注意安全,兴安,你可要护好陛下。” “臣职责所在。” 兴安躬身应道。 几次都是兴安反应最快,以身为盾扑倒朱祁钰,所以吴太后对于兴安也十分信任。 对于吴太后的担忧,朱祁钰知道这是身为母亲对儿子的关心,朱祁钰也没必要一再强调什么,只需要接受就行。 “娘亲等下是有何活动。” 朱祁钰看向吴太后,发现她们穿着也十分宽松,看样子是要去晨练。 而吴太后的回答应了朱祁钰的想法。 “闲来无事,就想着锻炼锻炼,这不是御医说为娘这年纪晨练不宜空腹,所以就先来垫垫肚子。” 吴太后说着,看向孙太后,有着同龄姐妹的陪伴,让吴太后的生活都丰富了不少。 “这倒也是不错。” 朱祁钰放下报纸,看向兴安,道:“见深还没起床吗?让人去一趟。” 转头再看向孙太后,道:“见深也要晨练,我最近都很忙,正好母后也帮忙看管一下,否则太胖了也不好。” 一声母后叫得孙太后心肝颤了一下,回过神来,展露出笑颜,道:“有心了。”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别人都那么努力退让了,一再的强势就会将有理变得无理。 景仁宫有能够供人锻炼散步的花园,那里有着如同单杠、双杠,甚至还有漫步机这类运动器材,无论是给老人还是小孩锻炼都刚刚好。 并且在宫外值班房内就有御医全天候待命,随时应对宫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更不要说一大群宫娥随时随地都能为主子准备所需用品和饮品。 “不妨事,见济也快放假了,到时候就让见济带着见深。” 朱祁钰摆了摆手,随后指向自己的碗,说道:“快吃吧,别等凉了。” 等朱祁钰用餐结束,向两位太后告辞,迈步就来到独立的衣帽间,这里有宫娥看管等候,随时准备为皇帝更衣。 皇帝服饰复杂,要说最容易穿的应该就只有内衬了。 习惯了被服侍的朱祁钰也不反感,张开双臂,一件件衣袍就被套在了身上,随后不同的宫娥负责不同的位置,将衣袍玉带穿戴在最合适的位置。 这也是宫娥极少能与皇帝亲密接触的时候,若是朱祁钰有妃嫔侍寝,那这些事情就会由妃嫔来做。 宫娥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并不会让双手直接触碰到龙体,就算她们有那个心思,但那种手段实属宫内之中最低级,对于不荒淫的皇帝来说,很可能会引起反感,恰好朱祁钰就是这样的。 等身的落地镜倒映着朱祁钰的全身,活动双手双脚,让束缚住的地方变得松弛,朱祁钰才走出衣帽间。 若是在皇宫,从起床到换好衣服,各个环节都要有相应的人待命服侍,因而宫廷所需人力无比巨大,可景仁宫在削减了人力的同时,并没有让贵人的生活质量下降,相反得到了提高。 而朱祁钰朴实无华的一天也正式开始。 第896章 苏州许家 淮东,苏州府。 朝廷有意拆分南直隶,使整个江南渐渐变得散乱了起来。 而苏州府的隔壁就是松江府,有着朝廷政策支持,并且还为其开放市舶的特权,一瞬间,松江府的地位就已经超越了苏州府。 和老资格的苏州府不同,松江府十分重视商贸,承接了一部分冬天天津港冻港时的出口量。 自身本就是纺织业极为发达的地区,有了朝廷的市舶助力,顿时就让松江府焕发活力。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新来的知府以及各级官吏。 位于苏州的许府之中,许老爷子有些愁眉不展,与外头临近年关的欢喜格格不入。 作为书香门第的许家,祖上自然出过不少当官的,也得益于此,许氏才在望族遍地的苏州占有一席之地。 可是,远在京城发生的刺杀事件,不知道为什么就直接影响到了在苏州府许氏,仅仅因为那被处刑的人姓许,不知道是哪门子亲戚。 苏州的市井有谣言,许氏和白莲教有染,欲要行谋反之事。 一个简简单单,连根据都十分薄弱的谣言,立刻让一个传承有序的书香门第四面楚歌。 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一直以繁华富庶着称,其中就包含纺织业。 而许氏看上去是书香门第,但暗地里还是有在操持纺织和陶瓷生意,在禁海的时候,他们还做着一些走私买卖。 可现在,不管是白的还是黑的,都因为谣言想要和许氏斩清关系。 隔壁就是松江府,可以堂堂正正做生意,有想法的商贾不需要继续当望族的白手套,举家搬迁至松江府,还能有政策上的扶持。 苏州作为文人墨客、达官显赫、富商巨贾的定居地,当然会有些抱怨,但是,这些人也就仅仅是抱怨。 身家越大,越不想搞事,越怕失去自己所得到的一切。 许氏面对谣言,本来还能动用官府的势力去澄清,可是,新上任的知府和其他换了班子的领导层,丝毫不给许氏面子。 “老爷,该用膳了。” 老仆走到厅堂,见老爷独饮茶水,旋即开口轻声唤道。 这也不是许老爷第一次如此了,近年来,许家先是清了一番田产,然后是现在买卖产业也受到冲击,其他家族没有帮忙,反而是虎视眈眈,让本就睡得少的许老爷更是睡不着了,经常一个人在厅堂饮茶。 听到老仆的呼唤,许老爷无力抬头,旋即挥手道:“就来,就来。” 作为钟鸣鼎食的大家族,饭桌上,许老爷没到,没有动筷子,其他人是不敢提前用餐的。 膳厅中间的大圆桌旁坐的是许家主脉嫡子的四世同堂,而旁边则是庶子和还未分家的支脉。 像许家这样的大家族,一般情况是不会分家,常年都是生活在一起,相互帮助,渐渐的,家族就大了起来。 许家以达束发及冠的男子,正襟危坐,身边站着至少两个婢女,随时准备为自家少爷端茶倒水。 当许老爷进入膳厅后,所有人都起身朝着这位许家家主行礼,待许老爷入座,开口让其他人坐下,他们才会重新入座。 “动筷子吧。” 许老爷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淡淡开口说道。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处,在团结一致的时候,甚至能够对抗地方官府,因而大部分地方官,多多少少都要给他们面子。 甚至很多政策,需要他们的支持,否则根本实施不下去。 更何况是盘根错节的江南望族,基本上各自都有联姻,可以说是铁板一块。 可是,这铁板,在朝廷取消南直隶,从而对南直隶从上到下拆分淮东和淮西,顿时撕裂的可不仅仅是行政区,还有就是地方望族的各自利益。 就如同秦国逐个击破六国一样,过程都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 淮东靠海,只要有市舶,他们乐于背刺淮西,而淮西再怎么咬牙切齿,明面上也不能对淮东如何。 松江府就是这么一个突破口。 许老爷的目光主要是看向那些年轻的面孔,大势滚滚而来,整个江南的人都能感受到。 饭桌上,有荤有素,一个个许家人都吃得满嘴流油,只要稍微侧头,就有婢女为他们擦拭脸上的油水。 一席饭后,许老爷直接将嫡子一脉喊到了厅堂。 宽敞的厅堂直接被占得半满,许家嫡长子,许振业就坐在许老爷之下的第一位。 “振业,如今我许家各产业情况如何了?” 许老爷子等婢女上完茶,清退了下人就开口问道。 闻言,许振业的表情也有些不好看,道:“官府伸手禁止限制匠人流动,染织坊的不少工匠都在官府的安排下主动前往松江府。” “那就招不到人了?” 许老爷子抓紧了拐杖,目光微眯。 “陆家和顾家,还有其他家族都在招人,再加上坊间流言,没有愿意入我许家的。” 许振业艰难开口,随后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许立,怒喝道:“许立,过来跪下。” 突然被点名的许立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也老老实实走道厅堂中间,双膝弯曲,直接跪了下来。 “坊间为何有流言蜚语,虽与京城之事有关,但也与此孽障为非作歹,口不遮拦不无关系。” 许振业直接站起身,指着许立的鼻子骂着。 “先别骂,仔细说说。” 见状,许老爷子直接抬起拐杖,重重捶在地板上问道。 “回父亲大人,这孽障与人喝酒说胡话,吹嘘我许家在苏州有一手遮天之能,时常欺辱百姓,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许振业朝着许老爷子拱手说道。 所有的名门望族,大多在本家的地方,都努力要留下美名,如此才能在出事的时候,得到父老乡亲们的支持。 可苏州的大族太多了,虽然彼此之间有利益合作,但是如此拥挤的情况下,总会让那些庞然大物感觉到难受,想要让一些家族消失。 因而,名门望族需要更加小心,谁家出了个纨绔,那只能说是家门不幸。 第897章 开拓市场 凡事就怕人掂量。 寻常的时候,你一个大族子弟怎么吹都没关系,可正当风云际会之时,一艘船就这么大,谁都想把别人挤下去。 许老爷子看向跪地的许立,抓着拐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说实在,自己许家是什么分量,许老爷子十分清楚。 “许立,你是好孩子,是在哪里胡言乱语的。” 苏州文风昌盛,各处都是花楼画舫,而大族子弟也多是在这种地方消费。 若说酒后说酒话,最有可能就是在这一类场所。 能被传出来,也只能说是有人故意为之,为了就是他们许家。 闻言,许立浑身颤了一下,他说的可多了,根本就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 可是,在许振业眼里,苍蝇不叮无缝蛋。 自己这儿子不成器,那没关系,他们许氏家大业大,养得起纨绔,可是,因为纨绔而让家族没落,那纨绔就要付出代价。 支支吾吾的许立,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胡言乱语,只能以额磕地,道:“爷爷,爷爷,孙儿是被人诬陷,孙儿一直乖巧听话,又怎会胡言乱语。” 或许是因为隔代亲的原因,许老爷子甚至有些相信了许立的话。 可这话在许振业耳中就跟放屁一样,自己儿子在许老爷子面前乖巧,可不代表他在外也乖巧。 “还不说实话,是想让为父执行家法吗?” 许振业怒其不争,虎目圆睁道。 “你欺负孩子做甚!” 许老爷子不怒自威,道:“产业在你手里,是你没有操持好,就算立儿说了几句话,又有什么影响,莫将自己责任推脱自立儿身上。” 被许老爷子这么一说,许振业顿时胸中堵着一口气,但只能低头,对于这位许家家主认错道:“孩儿知错。” 看到许振业服软,许老爷子才顺了顺气,道:“当前情况,必然是受其他家族排挤,振业你多多走动,亲自走出去,才能知道情况,而不是在家里训儿子,若是教训立儿对产业有帮助,那为父必不会阻拦。” 许老爷子有理有据说着,让许振业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后,许振业才开口道:“父亲大人,如今江南仅松江府一地有市舶,比起担惊受怕走船,由市舶出海更加方便,因而不少家族都前往松江府开拓市场,我等是不是也要前去。” “去,当然要去,不过此事事先毫无风声,强龙不压地头蛇,到时候看能不能与当地家族接洽,若是能合作共赢便好。” 许老爷子自然知道顺势而为的道理,但是,当前情况,或许有人故意搞许家,必然不会让许家太过顺利,旋即道:“这些都是后话,如今要先搞清楚,坊间传言出自何处,是何人想要对付我们。” 查流言蜚语,当然要从源头查起,否则很难查清楚。 许振业瞥了跪在地上的许立一眼,又看向许老爷子,突然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调查哪是说查就能查的,不管是官府还是帮派,查起来都不简单,而现在源头就跪在那里,结果许老爷子说让自己去查,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 “是,父亲大人。” 刚才自己不过是骂了许立几句,许老爷子就护短,那许振业又能怎样,反正调查流言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说不清的,应下来,再看情况。 要说谁想要对付许家,许振业不相信许老爷子不明白,现在许家可以说是群狼环伺,谁都想上来咬一块肉。 南下松江府,趁着家大业大,快些开拓市场才符合家族利益。 “还跪着做甚,起来吧。” 许老爷子看向自己的乖孙,语气都变得和蔼了许多。 感知到老爷子还是向着自己的,许立的心顿时就松了下来,起身偷偷看了许振业一眼,收回目光后,许立心中也只怪那些闲言碎语的人而已。 自己堂堂许家大公子,说些话怎么了,寻常欺男霸女不也没事,现在几句话怎么就成了自己的原因了。 “父亲大人,那孩儿就先去忙了。” 许振业明显能感受到周围其他人看笑话的目光,方才虽然只有自己和老爷子对话,可许家的事情也不是只和自己利益相关,而身边的兄弟跟看笑话一样,让许振业十分不满。 “去吧。” 许老爷子点头允许。 见到许振业离开,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人才开口笑道:“兄长也真是的,怎能归因为立儿几句酒话呢。” 开口的是许振业的弟弟,许振寰,那看向许立的目光满是宠溺。 许立对于这位叔叔的感觉非常好,从小除了许老爷子,就这位叔叔最宠自己了。 “说什么风凉话,振华操持家业,心中有闷气是自然,总比你成天无所事事,连个产业都接不住要好。” 许老爷子看向许振寰,话语虽然是责备,但语气并不严厉。 闻言,许振寰撇了撇嘴,道:“兄长不给资源,那酒楼肯定无以为继,也不能完全说是我的原因。” 苏州这个地界,若是酒楼能开起来,那肯定十分吸金,也正是如此,开酒楼就需要人脉,需要渠道,还有各种各样的资源。 许振寰看上了这块大肥肉,本想依靠着家族大展拳脚,可到头来碰了一鼻子灰。 “叔叔也别怪父亲,或许父亲也是为了许家殚精竭虑,尽心尽力的。” 本来弱势的许立,在有许振寰站出来后,顿时就有了说话的底气。 闻言,许振寰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你乃兄长嫡子,自然是向着他说话。” “尔等不用一唱一和的,振业的能力,我看在眼里,倒是你们,一个只会花天酒地,一个成事不足,我话就先放在这,许家养你们没有问题,但是若让我知道有人勾结外人,那我这身子骨,还是能执行家法的。” 许老爷子又不傻,听得出来许立对自己父亲心生怨气,而许振寰也是如此,可终归都是许家人,帮不上忙没事,只要别碍事就行。 第898章 苏州打行 许振业坐着轿子被抬出许府,想要知道坊间流言的出处,最简单的就是走入市井调查。 苏州经济富庶,在很长的时间里,吸引了不计其数的淘金者。 而本身就拥有漕运、坊厂这类底层十分聚集的产业,便让苏州不仅仅是生活奢逸,更有不少的社会闲散群聚。 久而久之,在光鲜的外表下,地方官府管不到的底层滋生出了阴暗。 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打行。 说是打行,所行之事可不仅仅打人而已,敲诈勒索、诓骗偷盗,可谓是无事不做,无恶不作。 当然,以打行为名头,主要就是专职替人报私寻仇的行当,他们歃血为盟,结成死党,时有作恶少年之称,群聚殴人时,若一人不逞,便呼集同类进行报复,不残伤他人绝不罢休。 打出了名气之后,便开始私开牙行,收取杂费,甚至逼良为娼。 而底层百姓得不到官府的保护,就只能寄托于打行身上,所以虽然被某些打行欺负,但无奈也只能投入其他打行寻求庇护,如此恶性循环。 随着发展,打行分三等,上者即秀才贵介亦有之,中者为行业身家之子弟,下者则游手负担里巷之无赖。 而他们皆有头目,需要人手的时候,让头目召集,给头目钱,让头目把钱散给手下,而后再给头目准备另一份谢钱。 苏州府可不是天津府,这些结社组织根深蒂固,再加上其中不少官宦权豪子女、落第秀才,处理起来没能有天津府那般利落。 可就算是如此,新来的知府在逐步清扫黑恶势力,比起以往横行不法,现在倒是安分了些。 许振业的轿子在一处武馆前稳稳停下,大多数武馆拳社,和打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里可以说是打行的人才基地。 走出轿子,许振业抬头看向屋檐下的牌匾,黑底烫金写着【保安堂】,暗示着入武馆能保平安。 向房门递上名刺,虽然属于苏州大家族,可面对打行,许振业也不敢自持身份。 没多久,小厮就打开侧门,将许振业给迎了进去。 入内便是一处大院,院子中间由砂石堆积成一座四方台,不少身穿单薄麻布衣的少年正在台上比武,而台子周边则摆放着各种兵器架。 许振业听着少年因为互殴而兴奋欢呼声,沿着过廊绕过四方台走向大堂。 大堂门外,有壮丁双手背在身后而立,目视前方,犹如官府衙役一般守着大门。 “陈馆主。” 左脚刚迈过门槛,许振业看到上首的人,便边走边拱手笑着打招呼。 陈金财坐在主位,见许振业入门走至堂中一半才起身迎了上去,道:“许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而随着陈金财起身,坐在两侧的人都纷纷站了起来,那气势让许振业的小心肝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不过,许振业还是表情自然的被陈金财引到主位做下首的位置坐下。 待上了茶,陈金财才开口问道:“许大人此番来我保安堂,所为何事?” 刚捧茶欲喝的许振业将茶碗放回小桌上,笑道:“许某也许久不曾与陈大哥走动,这不来一趟,免得生分。” 闻言,陈金财仰头大笑,孔武的身体随着笑声后仰。 笑过之后,陈金财才说道:“哪会,哪会,这苏州谁不知许家大户,能来我武馆,乃是蓬荜生辉之事,我陈某一介武夫,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生分。” 许振业再次捧茶,呷了一口茶水,又长长叹出一口气后,道:“哪敢称大户人家,我许家小门小户,现在还苦于坊间风言风语,也不知是谁在污蔑。” 这话都说到了,陈金财眉头一挑,随后又皱了起来,道:“些许流言蜚语罢了,许大人何须苦恼。” “话不能这么说,陈大哥,你是不知道,因为那流言蜚语,百姓都看坏我许家,匠工离心,这可苦了许某。” 许振业再次叹气,道:“这不,方才还被家父斥责,让许某出来探探消息。” “那可就难办了。” 陈金财搓着下巴,若有所思。 流言蜚语这种事情,是很难查清楚的。 更何况许家这种情况,本身出了京城刺杀圣人这种大事,而在这种大事之中,掺杂些谣言,就很自然让人主动传播。 谁都喜欢阴谋论,那种唯有自己发现真相的爽感,连带着向别人倾诉的欲望,从而导致传播速度极快,而人云亦云之下,便不知道根源在何处。 许振业自然也知道,所以才来消息混杂最多的地方试试运气。 毕竟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是与苏州的家族相关,或许能查到点什么呢。 “让陈大哥为难了,且不说这个,许某最近偶得一美玉,想与陈大哥共赏一番。” 看到陈金财面露难色,许振业笑着转移话题,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展示在陈金财面前。 出来混,就是求财,陈金财不负他的名字,凭借身手打下这家业,所接触的阶层也一步步往上,因而也没有多含蓄。 “哦?陈某还有点眼力,能与许大人共赏。” 说着,便示意手下将那玉佩给接过来。 美玉在手,拇指搓弄着玉身,陈金财开口道:“许大人的事便是陈某的事,许大人有困难,那陈某自然相帮,那些闲言碎语之人,心思歹毒,陈某必然不放过。” 闻言,许振业扬起嘴角,笑道:“那许某在此谢过陈大哥了。” “且慢,这事,陈某不敢保证能查出来,许大人也知道,其中困难。” 陈金财抬手止住许振业的话头,他可不敢保证能够查出来。 “无妨,无妨,陈大哥有心便是许某之幸。” 许振业丝毫不在意,在苏州这地界,除了查坊间谣言,大家族与打行都要保持良好的关系。 区区一块玉佩,对于许家来说不过是一粒沙而已。 而陈金财自己才知道,他之所以不敢保证,一方面是难查,另一方面是现在官府看得紧。 第899章 许振业的苦恼 苏州新来的知府简直就是愣头青,比起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现任知府直接从工匠入手,在朝廷的政策支持下,解开了工匠的人身束缚,放任工匠可以前往松江府。 而当官府有意庇护百姓,那么相比黑恶势力性质的打行,老百姓还是更愿意相信官府的。 前提自然是官府要为百姓做事。 已被拆分的南直隶,正处于时代浪潮之中,开放的海贸让百姓除了种田之外,有更多的工作机会。 只要官府愿意做事,愿意俯身看百姓,那么黑恶势力往往会自我瓦解。 陈金财的打行也处于这种情况。 少年容易哄骗,可少年的家长并不傻。 什么歃血为盟,什么忠义信勇,那是百姓在他们欺负之下,无奈的选择。 如果有的选,哪个百姓愿意为虎作伥。 苏州知府刚上任就直接整顿衙役,配合着一同而来的同知等新进官吏,只需要将官府中的蛀虫清出一半,剩下获得百姓支持,衙役也不敢监守自盗。 作为官府主要关照对象的陈金财,自家小弟一旦被抓进去劳动改造,出来就没有回保安堂的。 不过,这些当然不能再许振业面前表现出来,反正查谣言本就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情。 “许大人能理解,许某必然尽力而为。” 陈金财再次开口大笑,随后再道:“来,喝茶,喝茶。” 大堂中的气氛十分融洽,而坐在两旁的头目们,生意定下了,自然是开心。 毕竟现在保护费是越来越难收了,一些百姓直接转投官府衙役,以前被欺负的人,现在反过来压制自己,让在场的诸头目的头上都染上了不少阴霾。 要说苏州打行人数众多,一起聚众闹事自然也是可以。 可现在已经过了打打杀杀的时代,打行们都有着自己的地盘,都穿上了鞋子,要想脱鞋,那顾虑就更多了。 最主要的是,现在还未有打行出头,一个个都在等别人冲锋,然后发现大家都在观望。 这方面,许家的处境也是一样,江南豪绅在被拆分之后,很难维持铁板一块,而撒钱的人都如此,收钱出力的人也自然如此。 在保安堂停留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太久,毕竟这里终归不是什么好地方。 许振业被陈金财送出保安堂后,就坐上轿子离开。 轿子中,许振业深吸一口气,随后长长呼出,他何不知道陈金财那心中的小九九。 可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对于许家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做,那样只会在沉默中被瓜分而没落。 “停下。” 坐了一段路程,许振业心中烦躁,旋即让脚夫停下,他从轿里走出来,改坐轿为徒步。 苏州不得不说是风景优美的地方,这里人流如织,庞大的人口支撑起巨大的经济体量。 而在苏州兴起的商贾,就不得不说那商会了。 京城所推行的商会模式,对于苏州而言,也是商贾最先接受并且改革,只要能做生意,能赚钱,那么商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极快。 苏州的阶层固化,那商贾就前往隔壁松江府,同时在苏州留下分会,有着官府的保护,再加上商会以前就不是干干净净的,在召集同乡人手方面,商会不一定惧怕打行。 而商会的获利,同时也让权贵的白手套获利,他们虽不至于帮官府,但现在多多少少也会给官府面子,不会落井下石什么的。 无形之中,苏州就被横竖切分出好几个派系,而苏州知府虽然仅仅在拉拢百姓,可无形之中,站在官府一边的商会为官府拉拢了不少地头蛇。 若说代价是什么,那就是像许家这样,被人抓住了辫子的家族。 蛋糕虽然大了,可谁能上桌,谁被摆在桌上,得看那些分蛋糕的人。 许振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会馆,这种会馆是新兴事物,主要便是商会办事处。 以往被踩在脚下的商贾,现在都能坐拥这么好的房子,许振业心中不由得升起不满的情绪。 就算许家也从商,但那能一样吗? 书香门第能和泥腿子一样? 可是,会馆人进人出,光是站在外面,就能感受到里面的热闹。 许振业甚至想到了苏州曾经出了个有名的富商,那便是后世津津乐道的沈万三。 沈氏的退场,也养肥了苏州其他家族。 整个苏州以丝绸、茶叶、瓷器为代表,因为本就是富庶地区,所以产品偏向高端,纺织中的苏绣,瓷器中的青花瓷,茶叶中的碧螺春。 对于高奢享受而言,苏州能够满足当前富人的一切生活服务。 “哟,许大人?” 会馆之中,一人走出,看到站在会馆大门旁的许振业,便上前打招呼道:“许大人,可要进馆坐坐?” 许振业自然是认得对方,那是苏州商会的掌柜,在这苏州地界,想要进步的商贾对于大家族的人都要熟悉,至少也要认认脸。 人脉越广的商贾,生意自然也会做得更大。 作为消息灵通的商人,掌柜自然是知道许家现在的处境,不过就算是他们,也不知道谣言从何处起,就好像跟着京城的消息一起来一样。 但就算如此,面对面的时候,掌柜也不会去嘲讽或者奚落许家之人。 再怎么说,书香门第和商贾之间还是存在差距,商人位卑的刻板印象可不会一瞬间就被消除。 本来就在外面闲逛,不知为什么站到会馆前的许振业听到有人唤自己,回过神来之后,那掌柜已经到了面前。 “不,不了,不了。” 许振业摆了摆手,明面上直接和商贾接触,那是落魄户才会干的事情,像许家这样,要接触也是遣奴仆主事过来。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商人就是如此,总是笑脸迎人,就算许振业想要拒绝,也不会摆脸色。 “那成,小的还要忙,就不多耽误许大人了。” 掌柜自知热脸贴了冷屁股,也没有多强求,许家现在前途不明,自己不得罪,但现在也没有必要太过交好。 第900章 钝刀子割肉 整个苏州的纺织业是大户和小户并存的状态。 许家和大多数家族一样,以放贷敛财,随后依靠着书香门第的名望和官府中的关系,将欠款人的土地收回手中,或是以各种产业相抵。 不论是哪个时代,金融永远是来钱最快的产业。 当前许家所控制的织造作坊,简陋的房屋挡不住外头冷飕飕的风。 所谓双臀坐不安,二脚蹬不直,半身入地牢。 说的便是苏州这类作坊。 工人在这里做工,不仅要赔偿坊主的折耗,每天工作到晚,有可能连钱都赚不到,反倒欠了坊主不少。 利用这样的剥削方式,女工多数上有老下有小,根本无法离开苏州,只能将自己变相卖给坊主,在作坊里做到死。 当然,一味的剥削总会引起反抗,所以大多时候,工人每个月也能领到几文工钱,免得兔子急了咬人。 若是大家都这么做,那么工人必然顺着大流,如海洋中的一叶扁舟,随海浪起伏。 可都是织布,都是纺丝,都是染布,为什么京城的工人能获得工钱的同时,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每十天就能休息一天! 原本就饱和的纺织业在暗中积压了不满,而当听到松江府有商会采用了京城模式,那就更加坐立难安了。 同时,苏州知府以堵不如疏的方式释放臃肿的苏州城,被欺压狠的工匠自然是会自己寻找出路。 而苏州知府所需要做的,便是摁住地方打行,必要的时候用以暴制暴的方式去防止打行限制工匠人身自由。 一套政策下来,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在这作坊里,大多数的工人身上都背着欠许家的债务,被家人如同卖身一般卖到此处做工。 与依靠纺织独立供养家庭,能被旌表为贞孝的女工不同,这些女工可以说是被家人抛弃,如同入了黑煤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许振业走入工坊,耳边听着织机咔嚓咔嚓的声音,工人麻木重复着深刻在脑海中的动作,对于许振业的到来没有丝毫反应。 叫来管事的,许振业查看了一下坊里的产出记录,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昨日怎么也少了?” 许振业开口问道,而那管事的也是一脸无奈,道:“有些好手去了其他坊厂,留下的人,任打任骂,再怎么加工加点也是如此。” 闻言,许振业倒是没有发怒,毕竟现在产量上不去也没有什么关系,许家的订单也在同时减少,当前至少还不会出现违约的情况。 官府倒是没有针对许家,可在一视同仁的情况下,许家现在的处境就很困难。 谣言不会一下子击溃庞然大物,只会钝刀子割肉,逐步放血。 “给工匠加些工钱。” 思虑再三,许振业才开口说道。 可那管事却吞吞吐吐,道:“少爷,这样是否不好,若是让工匠吃了甜头,那今日涨,明日涨,恐会不断增加成本。” 许多大家族必须不断剥削手里工匠的原因就是如此,虽然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你退一步,别人进一步,那岂不是白退了? 在他们看来,向底层刁民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无妨,若是如此,那吃亏的可不仅仅是我许家了。” 许振业扬起嘴角,现在大家族的利益与松江府的港口挂钩,可若是因为工钱上涨而损害了自身利益,那必然会联合起来。 说是损害利益,其实并不然,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少赚就是亏。 大明绢帛出口海外,可以说是一本万利,拥有定价权的他们,只要走得够远,那多少钱还不是他们说得算。 “可是,少爷,咱们订单也少了,再给工匠涨工钱,那咱们可能亏不起啊。” 真正管理许家产业的是各个管事和掌柜,而像是许振业这样的大领导,往往只是看看账本,通过家族名望和人脉拉订单,若说真正的运营,还真不一定比得过现管之人。 在商贾弱势时,只能依附于像许家这样的大家族身上,通过让利的方式,书香门第的世家就算是不通商道,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可现在不一样了,商会兴起,在朝廷甚至能够直接沟通户部,小商人依附于大商人,那可和依附于世家权贵不同。 管事知道,现在许家订单本来就在缩减,一条受伤的野牛,身边都是虎狼之辈,可想而知,若是一着不慎,那就会被分而食之。 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家成为涨工钱的出头鸟,那等待他们的,就会是更严重的上下游问题。 除非许家能够拥有独门技术,或者整个苏州一手可数的顶级绣工,可这些,许家都没有。 用后世的概念,便是许家就是一个拥有工人的代工厂,质量和品牌都没有竞争力。 “那又如何,难不成什么都不做?” 听了管事的解释,许振业感觉十分烦躁,以往这种事都不会成为问题,只需要他请一些人,喝一顿酒,自然而然就能迎刃而解。 明明知道自家产业出问题了,可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情况又怎能不让许振业烦躁。 “少爷,某觉得,可以报官。” 管事眼珠子转了一圈,道:“坊间传言不能放任不管,事从根起,藕叶连心,若官府证明谣传子虚乌有,那咱许家肯定能恢复往日荣光。” 这说法让许振业的呼吸一滞,随后不断吸气呼气。 他难道不知道借用官府的力量能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可那谣言,半真半假,就拿自己那逆子为例,真要报官,很可能就直接坐实了谣言。 而当前官府对于谣言都没有表态,一旦坐实了其中的某一个谣言,那么后果就不是许家所能承担的。 更不要说,那许三郎,确实和许家有些关系。 若现在的知府是以前那关系好的知府,许家或许还能从中回旋,强硬镇压谣言,污名让官府来背,许家再为百姓说说好话,美名不就来了,岂不美哉? 可为什么许振业不敢这么做? 因为那知府真可能公事公办! 第901章 白莲教的苦恼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辟谣在后世都是极为困难且麻烦的操作,更何况是消息流通缓慢的现在。 当你意识到谣言的存在时,那谣言已经是满城风雨了。 许振业调整了气息,其实管事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什么都不做,或许可以依靠家底,坚持考个举人或者进士,那么问题或许就不是问题了。 而这样的烦恼,并不仅仅是许家才有。 作为白莲宗的诞生地,苏州本来就有着不少白莲教信众,而当宗教信仰和英雄崇拜相互碰撞,务实的百姓更加倾向于能够摸得着,看得到的活人。 这也是白莲教一直用迷信在百姓面前显圣的原因。 可京城百姓说皇帝好,旅者行商传颂着对方的丰功伟绩,并且还有各种邻居二大爷的小舅子在京城赚大钱的传闻。 两相比较,是这辈子搏一搏,还是将希望寄托于不确定的下辈子,百姓知道怎么选择。 因而,你白莲教竟然对如此好的圣人出手,那约等于见不得百姓好,就是在蛊惑与欺骗百姓。 本就被朝廷打压的白莲教,自然而然要迎来信众的流失。 江苏白莲教头目乃是张全才,其信徒不仅是百姓,还有苏州的达官贵族也和他有着一些关系,可最近,部分达官贵族对张全才各种疏离,似乎急于与其撇清关系。 虽然坐拥数万信徒,享受信徒供奉,并且在各地有着各种产业,可是,摊子大就代表着花费也大。 不说人前显圣要给托钱,时常救济灾民难民,这也是要花钱的,若不是有利益,那白莲教就真的是救苦救难的好宗教了。 只不过,通常真心救苦救难的宗教,往往都很穷。 和金碧辉煌的寺庙,那些金子并非信众捐赠,而是通过摊派放贷一个道理。 发展至今的白莲教,里面早就没有了当初的理想,大多数都是为了能够扯白莲教这杆大旗敛财而来。 苏州城中,媚香楼内,张全才屏退了妓子,与在苏州较为主要的教长一同喝酒。 白莲教采用家长制,而像张全才,便是教主,其下便是教长,再往下就是一个个信徒。 除了身份上的划分,凡俗之中的职位自然与凡俗相同,但都要孝敬大家长,一层层分包,一层层获利。 扫视全场,张全才端起精致的小瓷杯,问道:“本教主今日召集各位,便是想问问那许三郎真是我教信徒?” 白莲教戒律松懈,宗派林立,就算是张全才,自己都无法确定白莲教到底干了什么事情。 就好比元时白莲教有反元的小明王,自然也有支持元廷的教主。 闻言,在场之人一个个相互对视,随后又是皱眉深思。 沉默在场中蔓延,不久后,才有人开口说道:“教主,其实,是否与我教有关,并不重要,那许三郎当众喊出白莲教,必然与我教撇不清关系了。”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这让张全才觉得十分冤屈,就好比隔壁邻居杀了人,而后果却要自己承担一样。 简直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先是徐州,而后是扬州,现在连刺杀皇帝的事情都敢干,真不知道我白莲教何时有此能耐了。” 张全才苦笑自嘲了下,目光重新扫视各教长,问道:“此事,白莲教接不起,尔等须告知教众,许三郎与白莲教无关,那是污蔑,有人在污蔑我白莲教。” 若是一个荒淫无道的皇帝,张全才说不定还真把这事给接了,毕竟那是美名,而现在,这是赤裸裸的恶名,白莲教也是看菜下碟的。 “教主,可那许家,也是我教信众。”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出了一道弱弱的声音。 这声音让张全才一瞬间都感觉到了窒息。 张全才得目光投向那角落,同时,其他教长也纷纷随着张全才的目光一同望去。 “许家颇有家财,白莲教曾借助其家主从事放贷买卖,咱们不是一直如此做的?” 面对如此多的目光,那人身子都缩了缩。 “本教主说没关系,那就是没关系。” 张全才深呼吸了一下,咬着牙说道:“就算有关系,也与我苏州白莲教没关系!” 组织松散有松散的好处,便是能够很容易吸引信徒,在有地方乱事的时候,登高一呼,那就能够千呼百应,可松散所带来的就是组织内有着各种牛鬼蛇神,甚至八竿子打不到的人都能扯起白莲教的大义。 “谨遵教主令。” 那角落里的人稍微坐直了身体,但是声音依旧弱弱的回道。 张全才对于现状的感觉和许振业差不多,甚至可以说更甚于许振业。 朝廷虽然打击白莲教,但是白莲教合法的买卖也不是没有,甚至有了商会之后,洗白更加简单。 可被许三郎那厮一嘴喊出白莲教口号,顿时就让张全才感觉自己头上多了一柄闸刀,好似随时都可能落下来一样。 下令撇清关系后,张全才觉得还不够,便道:“我教教徒中可有受许家侵害之人,若是有,暗示其报官。”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别以为都是白莲教的教徒,那地主就不会剥削了,相反,剥削起来,更简单方便。 想要和许家撇清关系,张全才除了嘴上的动作,自然要用实际行动表表态,而这还不能做的太明显,所以才要用暗示。 诸位教长心领神会,对于要抛弃许家,并没有持反对意见的。 现在朝廷势大,信徒的信仰本来就不稳固,要真被打上了反贼的标签,那真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白莲教的信众基础便是劳苦大众,在越贫苦的地方,信众越多,百姓对现实失去希望,就往往会开始投向虚无缥缈的迷信。 可是,黄河以北的信众发展越来越艰难,其中最为有潜力的天津和最富庶的京城,可以说白莲教的手很难伸进去。 有着这样的例子,众教长自然要考虑后路,功成身退,洗白上岸便是最好选择,而牺牲许家,于他们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 第902章 做强做大,再创辉煌 苏州在一片欣欣向荣之中,又暗含着波涛汹涌。 甚至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在搞事,只不过所有人都被带动,顺着潮流,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帮凶。 张全才手中的信众再多,最后也只能问出四起的谣言是百姓自发的猜测,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根本查不出来,因而没有在场让教长去调查,本就是无用功之事。 “让小娘子都进来,继续吃,继续喝。” 抬手招了招,张全才让人将外面的妓子又叫了回来。 原始的欲望赏赐,能够让各个教长尽心尽力的继续为白莲教服务。 妓子鱼贯而入,随后两两坐到了各教长的两边,身姿摇曳,屈膝勾勒出丰满的浑圆,娇躯直接靠在男人的身上,就好像整个人都要挂上去一般。 而教长们一边享受着妓子的敬酒,一边左右上下其手,好不快哉。 “小李,你那织坊现在如何了?” 张全才抿了口酒,朝着下手的人问道。 被唤作小李的人转头,看向张全才,知道现在有外人,自己的身份就变成了作坊管事,旋即应道:“今年加多了人手,扩大规模,已经和松江府那边的人接洽,会帮忙销往海外。” 只要看得懂形势,那么遍地都是机会。 白莲教最多的就是人,在家长制下,用信仰控制信徒可比用债务控制劳工更加简单且牢固。 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能变现,从单纯的收取信徒的打赏,随后转手放贷,组织赌博,开青楼,而现在,最赚钱的就是海贸。 可海贸并非你有艘渔船就行的,想要有来有回,那就必须要有一艘靠得住的海船,并且还有经验丰富的海员。 这些在常年封锁海疆的大明,只有搞走私的那群人才拥有。 恰好,白莲教就有这方面的渠道,而洗白的第一步,就是从正常商贸开始。 张全才很满意对方的回复,点着头,一手搂住身边的妓子,道:“北方的线断了,可天佑我等,南边开海,我等必然能大赚一笔。” 说着,张全才就举起手中酒杯,目光示意在场的所有人,共襄盛举。 白莲教因为朱元璋的打压,有不少人逃到了蒙古,后又因为靖难之役造成许多难民流入山西、河南等地,便从中建立沟通蒙古的走私贸易。 而这类贸易在蒙古全线溃败,河套地区由扎克收拢后全面停止。 南边地区则是因为朝廷在打击海盗,接连打击舟山、备倭城和琼岛,这类海上武装力量,致使走私的海商失去南下武装保护,不敢私自下番而停止。 可是,与此同时,朝廷开放了天津港,作为疏通民间对于海贸的需求,使有心之人无法抓住辫子而掀起反对浪潮,更不要说现在增加了松江府市舶,更是让众海商看到了未来海贸的旺盛前景。 白莲教失去了北方走私渠道,那就不能再失去南方这个香饽饽。 交税这种事情,只要海上安全,没有海寇威胁,这都不是事儿,甚至整个南方士大夫对于大明水师力量的重组整合都是双手双脚赞成,一如他们支持开海一样。 朝廷其实没有刻意去针对白莲教与南方走私集团,只不过是按着自己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有些困难就在混沌且有序的过程之中消失。 而这也让张全才意识到如今白莲教的不可持续性,毕竟谁都能扯白莲教大旗,就如豪绅让官府背锅,自己享用好处一样,管理相对宽松的白莲教也不想去背那些子虚乌有的锅。 举杯共饮后,张全才搂着身边的妓子,将头直接凑了过去,香了一口,道:“来年我等做强做大,再创辉煌。” 一众教长自然也不想一直鬼鬼祟祟的生活,若是能洗白站在阳光底下,无需提心吊胆的,那必然是好事。 “做强做大,再创辉煌。” 现场顿时就热烈了起来,手中的动作也越来越大,搞的妓子身上的纱衣都凌乱了起来。 待酒过三巡,张全才见众人都有些憋不住了,就笑着让众人自去发泄,而自己则是走出了青楼,坐上轿子命轿夫前往苏州城西门。 而这苏州西门,也被称为阊门,相传沈万三便是在阊门外起家,从而这里商贾遍地,上百家店铺,售卖货品,应有尽有。 而张全才被轿子抬出西门,辗转来到一处小巷,其大门没有开在大街上,而是在巷中,表明称不上高门大户。 屋檐下的牌匾表明了这家主人的姓氏【徐】。 这徐和大明国公没有关系,若是徐达之后,就算是旁支也得把门开对大街而不是小巷,更是在城中,不会在城外。 张全才走出轿子,上前敲了敲门,门后立刻开出个小窗,一双眼睛就在缝中观察,其内传出房门轻声:“哪位?” “张全才,前来拜会徐朴徐老爷子。” 这徐朴为直塘徐氏迁至此处定居,其祖善于经商,积产颇丰大振其家,置办义田,为富而好礼,如今规模已然称得上苏州豪商,而这处院子,在徐氏的经营下,便是后世有名的东园,也称留园。 房门关上小窗就没了动静,而张全才则是安静在外等候,没多久,那房门就将门打开,侧着躬身,将张全才迎了进去。 现在这院子的规模并不大,一介商贾,若是没有官身,那就不能太过张扬,免得露了财,遭来权贵妒忌。 张全才在奴仆的引路下,沿着廊道来到厅堂,上首一位老人品着香茗,倒是没有市井商贾的那种市侩,反而有些书生气。 “徐老爷子。” 张全才拱手,朝着徐朴稍微点了下头,而徐朴则是起身,朝张全才躬身,道:“张公子,快请入座。” 将张全才引至身旁坐下,徐朴才开口道:“来人,上茶,张公子方才饮酒,先喝口茶,醒醒酒。” 鼻尖闻着张全才身上的酒味,徐朴十分细心,让下人上茶后,才继续道:“张公子此番来我徐府,是有何吩咐?” 一个是苏州白莲教教主,一个是苏州豪商,两人肩并肩坐着,看似关系十分融洽。 第903章 商途与仕途 白莲教于徐氏有恩,否则光靠徐氏,仅仅靠善于行商,是无法在遍地豪商权贵的苏州立足。 因此,徐朴对于张全才称得上恭敬,但也仅此而已。 大明朝廷没有跟胡元朝廷一样承认白莲教的正统性,反而是采取打压态势,而像徐朴这样精明的商人,在得势之后,自然想要掩盖自家黑历史。 更何况,徐朴之子徐焴乃是国子监生,而次子徐耀补授阴阳训士,已然是从商途逐渐转往仕途,若是后代能够有人中进士,那必然摇身一变成为豪族。 这一切就等一个契机,在此之前,还是要依附于他人。 “也无甚事,不过是来年一些货物需要出海,希望徐老爷子能多多帮忙。” 与白莲教有联系的大族不少,张全才可以通过他们来分销白莲教生产的货物,而作为教主,自然要对接各方领头人。 “没问题。” 徐朴丝毫不在意,像这类合作,并不是说把货卖出海外之后再分利润,而是徐家先在境内溢些价吃下,到了海外,卖多少的利润再归自己,其中可以操作的空间很大。 对于消息灵通的人来说,旧港宣慰使至京城朝贡并不是什么秘密,从这消息便能知道,只要胆子大,那么生意就能做到旧港。 有着如此广阔的海外市场,那海商就不怕销不出手里的货。 徐朴的果断,也让张全才没了犹豫,出口的价格自然和内销的价格不一样,当然,张全才也没想让徐朴吃下白莲教的所有货物,毕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现在也不是议价的时候,华夏织物会根据丝麻产量而波动,并没有说是一成不变的价格,在不知道春蚕产量的情况下,议价那就属于期货范畴了。 如今已经显露疲态的盐引便是如此,类似期货的交易,在大明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张某谢过许老爷子了。” 张全才扬起嘴角笑道,随后再问:“不知令公子在国子监学业如何?” 闻言,徐朴眉头挑了起来,看向张全才,苦笑摇头道:“观犬子来信,如今国子监可不吃香,虽还能科举当官,可京中传言,圣上更关心那什么学校。” 科举的存在,保证了国子监的利益,对于苏州徐氏而言,只要这点不改,那就没有什么问题。 远在苏州的徐朴自然是无法感受到在京城的国子监生的感觉,毕竟有些东西,光是听说和看文字,是无法理解的。 再加上,国子监生也不会去宣扬自己综合能力比不上学校的小学生,文人必然不会自轻。 “学校?” 张全才也是有所耳闻,但是知道的消息和徐朴差不多,十分有限。 “或是圣上不喜当初国子监东门哭谏,心中留有芥蒂,再过些年,忘了这事就好了。” 国子监终究是大明人才培育基地,张全才并不觉得国子监有被替代的可能性。 闻言,徐朴只能长长叹口气,道:“但愿如此,不过今科吾子未中举,听闻有些个进士都走马上任了。” 张全才嘴角抽动了几下,他是知道,今年科举可以说是扩招,就这徐朴之子都落了榜,那可想而知其本身的能力就有些问题。 “好事多磨,日子还长,坚持与努力定能金榜题名。” 心中的想法自然不能直接说出来,张全才也就是投其所好,面对家长聊孩子,自然能让彼此更加聊得来。 “呵呵,借张公子吉言。” 徐朴又何以不知自己的儿子到底几斤几两。 教育资源本垄断的当下,并不是有钱就能够接受最顶级的教育,而自己商贾的身份,更是让那些名宿大儒看轻,觉得和他们接触就会沾染铜臭味,给世人留下贪财的印象,因而往往不会接受他们的求学。 不过,一旦徐朴的儿子徐焴在国子监中建立起有效的人脉,那么苏州徐氏的下一代就有机会能接触那被隔绝的教育,打开仕途。 这些操作虽然麻烦,且需要横跨世代,但对于有想法的家族来说,付出都是值得的。 像徐朴这样的人,是对国子监科举改变最不能接受的,因为沉没成本太多,一旦上升通道被堵住,那这类人就只能想办法去打开。 “徐家乃积善之家,富而好礼,谁人不知,余庆是必然,往后还需徐老爷子多多照顾张某买卖。” 张全才开口就在奉承徐朴,而徐朴自然也抬起了张全才的轿子,道:“吴四姓旧目云:张文、朱武、陆忠、顾厚,张公子乃是传承有序之氏族,能帮得上张公子忙,那是徐某的福分。” 宗族对于能否明确追溯先祖看的很重,特别是历经战乱,蛮夷肆虐之后的南方氏族,如张氏一般,本就称得上苏州四大姓氏,本家更是能够直接追溯到张良,可想而知在苏州有多根深蒂固。 当然了,再根深蒂固的家族也受不住战争的摧残,朱元璋打张士诚,就有意打散整个江南豪族,其中苏州的张氏就外迁了许多,又从外面迁入同姓。 再加上对江南实施重税,颠沛流离之下,很旧豪族直接被新贵给取代,这也是为何苏州不仅权贵多,寒门也很多。 真要扯的话,谁家祖上没有出现过名人? 张全才被徐朴这么一奉承,心中的那虚荣感是油然而生,那种感觉就和小屁孩说自己爸爸是李刚一样,虽然自身没啥拿得出手的。 “都是承先祖余荫罢了。” 摆了摆手,张全才道:“不知徐老爷子对松江府有何见解?某见不少买卖人都去了松江府,倒是有些意动,奈何不通商道,想请教一番徐老爷子。” 开口就没有让徐朴感觉自己在考校对方的态度,处于一种学生求教的态度,而对于好为人师的人来说,特别是商贾,能够教别人,那肯定也能获得满足感。 果然,徐朴闻言就抚了抚胡须,眼睛笑眯了起来,整张脸都充斥着喜悦,道:“其实,松江府开市舶,不仅是松江府受益,苏州更能从获得不少好处。” 张全才正襟危坐,真就如学生一般听讲。 第904章 他算什么东西? 苏州所依靠的是长江入海,而松江府则是直接拥有海港。 并且,两地都是纺织大城,若是没有海贸,那两地处于竞争态势,而开了市舶,松江府在与苏州府建立关系的同时,苏州因为需要松江府的港口而不再高傲。 将长江和大洋连接,足够两座城市合作共赢,就算是扩大规模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能够想清楚这些的商人,只会因为松江府开市舶而欢喜,至于那些短视之人,就被扫入历史尘埃。 水运比海运安全,并且长江流域是十分成熟的水道交通,靠着河运,能够比陆运输送更加多的货物,转运到松江府港口。 被徐朴点明的张全才,越听目光越亮,连连点头,表达对徐朴的认可。 不得不说,做生意这方面,自己还是有许多需要学的。 徐朴时常会和自己的儿子通信,而从信中,徐朴也了解了不少如今京城的变化。 丰富多样的商品,被行商不远千里带到江南,随后被各大家族收入囊中。 一如海贸,京城便宜的火炉,到了苏州就是只有大户人家才能享受的奢侈品。 而徐朴从中发现了商机,让人拆分仿造,利用信息差,以更便宜的价格贩卖到那些渴望如同权贵一般享受的人的手里。 当然,这些他可不会告诉张全才。 分析苏州和松江的关系,以及一些行商的大道理,那并不会影响到自己,可真的去教对方怎么赚钱,那可就是给自己增加了一个竞争对手。 本来山寨品就不是长期买卖,徐朴也知道,像他这样做的商人肯定还有,随着日子越久,像火炉这种简单的东西,只会越来越便宜,利润越来越少。 徐朴说的是口干舌燥,可大多数是什么【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于己有利而于人无利者,小商也;于己有利而于人亦有利者,大商也。】这类十分空泛的道理。 “受教,受教了。” 当徐朴端起身旁的茶,张全才立刻就拱手,如学生一般自谦道。 所谓礼文相待,交往者众,能接纳。 且不提后面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光是听徐朴讲述松江府市舶对苏州的好处,张全才这次就不算白来了。 “嗯,徐某些许浅薄之见,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张公子莫笑。” 徐朴老神在在的将茶放下,随后再问道:“对了,张公子是有何货物需要出海?” 直接答应下来,是对于白莲教的敬重,徐朴总要问一问具体是什么东西,自己好有准备。 这类闲聊之中掺杂着项目,才能让人感觉没那么强的目的性,特别是对于有求于己的人而言。 果然,张全才闻言,很自然的说道:“主要是绢帛,还有些许瓷器与茶叶这类。” 白莲教原本除了信徒供奉外,收入最多的就是靠酒楼中的皮肉买卖和赌博,洗白转实业,自然是选择本地最成熟的产业,如此教徒上手也快,人力也足够。 出海可不是什么商人都能将货物寄售于海商,更不要说本地这种成熟产业,早就有大家族把持着,凭什么不卖自己的货还要帮你外销? 因而,敲定外销渠道,成功的话,张全才便会逐步停掉赌博业和皮肉业,增加与官府对话的份量。 徐朴点了点头,白莲教本来就是地头蛇,帮忙外销这些货物,也不会有人会说什么。 而在徐府外,大街旁的客栈二楼,靠窗处的桌位,两人面对面坐着,但是目光皆是时不时朝着外面望去。 几盘零嘴,温一壶酒,似乎在享受着苏州这江南水乡的风情。 沿街的梧桐树素裹银装,枝头挂满的霜花,晶莹剔透,处处都透露着静谧优雅,犹如身处水墨丹青。 “那张全才进去一个时辰了,这是在聊什么?” 一人拿起瓜籽磕出里面的果肉,语气随意,声音很轻。 “还能聊啥,方才媚香楼,不就在想着怎么洗白。” 对面那位捏起简单的糕点送入口中咀嚼,随后举杯抿了一嘴,长长呼出一口热气,水雾脱口而出。 “倒是比那许振业稳健,更加有能力。” 嗑瓜籽的人将皮壳捏着放在桌面,已然堆成一座小山了。 “苏州不是徐州,也不是天津,若是这张全才有心改正,能引领白莲教众向好,那就简单了。” 吃糕点的人目光放在外面,似乎放空了起来,想到了些许事。 “说到徐州,你不就是从沛县走出来的。” 嗑瓜子的人笑道,看向对面的人,继续道:“李军,这还是你第一次吧?” 那李军闻言,回过神来,道:“真要算的话,正式任务,确实。” 沛县的情况在扫赌之后就平静了下来,而李军则是接到了缉事厂的调动,从徐州来到苏州,就是探查苏州的白莲教。 “都是一个样,表面说得好听,什么真善美,暗地里赌场妓院开遍地,还各种放贷。” 李军对面的人说话时明显是满脸嫌恶,不管是白莲教还是佛教,也或是道教,就他所知道的,那些越是华丽的寺庙,另一面越是肮脏。 “档头说的是,不过,看样子,这张全才确实想洗白。” 李军收回目光,看向档头,问道:“若是洗白,还要接触吗?” 闻言,档头松开手掌,将还未磕的瓜籽放回盘中,道:“不管洗不洗白,都要接触,朝廷要稳定,而像白莲教这样的结社,上头需要控制其头目。” 朝廷并没有禁止别人改邪归正,而白莲教比起宗教,其实更像帮派,而且还是寻常打行所望不可及的帮派,因而被缉事厂盯上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李军若有所思,问道:“那保安堂的陈金财呢?” “他算什么东西?” 档头白了李军一眼,道:“一个打手,没有不动脑子的打手,那一辈子就只能是打手。” “原来如此。” 李军恍然大悟,点头看向窗外。 对话戛然而止。 路过的客人勾肩搭背走向旁边的桌位,一坐下便大喊:“小厮,还做不做生意了?” 第905章 小民生存之道 旁边桌位的人,光是看坐姿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 像这样的泼皮无赖,腰好像总挺不直,就算坐下,也是斜着,还一定要把腿踩在椅子上。 “小二!” 敲打着桌面,方才停顿还没有一瞬,就已经显得很不耐烦。 客栈小厮急步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强撑的笑容,道:“客官,来了,来了,要吃点甚的酒?” 拽下肩膀的布巾,小厮一边擦拭桌面,一边问着顾客需求。 “有什么好酒好菜,给某家好好说说。” 那声音最大的人,口中还咬着一根草,浑身都流露着一股流里流气。 “自然是煎银鱼干、蒸银刀、炒虾饼、醋排骨…” 小厮十分顺溜的说出了今天的菜品,又小心翼翼看着眼前那群人。 客栈虽然小,但还是有那么几道价格稍高的菜品,可这些人明显就不受人信任,对于开门迎客的客栈而言,这类泼皮无赖赶也不是,不赶的话,很可能被吃霸王餐。 “好,就那煎银鱼干、蒸银刀、炒虾饼都来一份,还有杀只鸡,弄个汤,再来四壶酒。” 听完小厮的介绍之后,那人就立刻决定了菜品,胡胡咧咧的开口说道。 一旁的李军皱了皱眉,眼角看了面不改色的档头一样,目光就重新放到窗外。 既然档头没有打算理会,那自己也不要无事生非。 客栈有客栈对付这些泼皮无赖的办法,市井小民总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若是突然出手,反而可能好心办坏事。 耳边吵吵嚷嚷,没等多久,就有人端上托盘,空气中便能闻到菜香。 “诸位少侠,这可都是本店名菜,还请少侠慢用。” 听声音就知道不是小厮,送菜上楼的是客栈的掌柜,将菜放到桌面上,就站在一旁解释。 “晓得,晓得,这没你事,别打扰我等兄弟用餐。” 对方明显不领掌柜的情,摆手叫嚷着让掌柜赶紧离开。 “某见诸位少侠有些眼缘,不知可认识阊门老刀头?” 见状,那掌柜也不恼不怒,一直是平心静气,脸上带着笑盈盈的笑容,配上肥嘟嘟的身体,很有喜感。 那些客人闻言,本来要动的筷子停在半空,随后纷纷看向掌柜。 啪一声。 筷子被拍到了桌上,为首之人怒道:“什么老刀头,怎的,掌柜是想下我等兄弟威风?” “不敢,不敢。” 那掌柜连连摇手,道:“不过咱和拿老刀头有点交情,其经常来此吃菜,某是看诸位少侠眼熟,这才斗胆问上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掌柜这样就让对方有些不上不下的感觉,看着掌柜,只能怒目而视,随后再彼此对视一眼,似乎在眼神交流。 不过,掌柜也看出来了,来人并不是那些有名号的打行帮会,脸颊的笑意也就收了收。 他客栈都有交保护费,讲道理的话,打行帮会也会适量而行,不会竭泽而渔。 可眼前这类愣头青就不一样了,作恶少年,自以为这样的行为十分有侠气,讲不了道理就会动手。 这桌桌椅椅的,可都是钱啊。 “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能如何,难不成,还吃不了你这的菜了?” 为首年轻人看向掌柜,昂着头,作出一副鼻孔看人的模样道。 “吃得,吃得,请诸位少侠慢用。” 掌柜暗自深吸一口气,一瞬间就换成笑脸,伸手摆出请对方用餐的手势。 “哼。” 年轻人冷哼一声,拿起筷子,刚伸向菜,发现那掌柜还站在身边,旋即怒喝道:“还不滚?” “好,好,请慢用,请慢用。” 掌柜似乎是被吓了一跳,随后边后退边说道。 “看什么看!不服?” 面对周围食客的观望,年轻人好似从掌柜的退让而充满豪气,用警告的目光虎视一圈。 当看到李军那一桌的时候就愣了一下,因为从刚才开始,明明就是邻桌,可对方连一点目光都没有看向他们。 难不成从一开始就被自己的王霸之气所震慑? 也或许是对方胆子最小,才不敢看自己,生怕惹到事。 年轻人想着,随后招呼着朋友,道:“今儿某做东,都吃,都吃。” 而李军一直看着窗外,当然也看到了刚才的小厮从客栈里跑了出去,向着阊门的方向而去。 “大哥。” 小厮那模样,肯定不是去报官的,且不说当前新知府能否让百姓信服,就这种事情,习惯上大多都是找道上的人来解决。 李军轻声喊了档头,看样子,等下这里估计会发生些事,为了避免影响任务,需要考虑是否转移地点。 那档头听到李军喊大哥,捏起桌上的酒杯,道:“可别浪费了这一桌菜。” “是,大哥。” 李军应道,那意思就是不需要。 没多久,李军就看到一群人虎虎生风的急步走向客栈。 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并没有上楼,李军便用眼角瞥了邻桌一眼,看样子,是要有个名头,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啊。 现在邻桌那群人,正大声吹嘘着自己的丰功伟绩,光是旁听,简直就是烧杀抢掠,快意恩仇,就好像天老大,他老二的模样。 “吴县那罗家小娘皮你们知道不。” “不知道。” “嗨,这正常,还未出阁,某也是恰巧看到,那水水嫩嫩的,某盯了很久,就是没等到那小娘皮出门。” “这不废话,未出阁出什么门。” “谁说呢,说不定过些日子祭祖上香什么的,不就要出门了?” “你是说,到时候?” “找个机会,尝尝味道。” 随着声音的压低,然后是十分猥琐的笑声。 李军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像这样的口嗨在无赖之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而他们都觉得当众说荤话是能表达自己豪迈的情感,可在李军看来,就是欲行不轨之事。 “小李啊,来喝一杯。” 档头看向李军,举杯示意。 “哦,嗯。” 李军连忙举杯,轻轻碰杯后,浅浅喝了一口,就听到档头笑着道:“别多想,有因有果,好好吃喝。” 第906章 出来混就要敢打敢拼 下馆子,点荤菜,完全不是那几个小年轻所能负担得起的。 李军虽然看着窗外,可心思也在惦记着客栈随时可能发生的热闹。 苏州坐拥太湖,水产虽然丰富,可从锅里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像李军他们这样,一两壶酒,再点一些小菜,这才是大多数来客栈的人最经常点的菜。 几盘热菜并没有吃多久,一群小年轻吃完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嘴,为首嗓门最大的那位,目光看向了邻桌。 感受到脚步的靠近,李军呼吸都轻微了许多,看向窗外的眼神都有些不敢相信。 从刚才开始,他们可没有什么闲言碎语,和大多数围观看客一样,李军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选中的。 “哟,兄弟,江湖救急,借些饭钱用用。” 李军的肩膀被人搂住,耳边传来轻佻的声音。 闻言,李军就回头看向对方,年轻的面容,带着邪魅狂狷的笑容,明明是比自己还要瘦弱的身体,那么普通,却又那么的自信。 “实在抱歉,我不是江湖中人。” 所谓江湖,从郭解开始,就是一群地痞无赖放在嘴中的东西,将作恶当成豪情的借口。 李军在沛县见过很多,其中最多的就是赌场和青楼,那些看门望风的打手就是如此。 年轻人闻言,没有意料到李军竟然会这么回复,便皱了皱眉,道:“怎么?不给咱一个面子。” 话音落下,周围年轻人的几个兄弟也围了上来,而李军也看到,有食客匆忙下楼,似乎是怕被这群人给盯上。 “你要多少?” 这次开口的不是李军,而是坐在对面的档头。 档头饶有兴趣看着年轻人,别忘了,不管是锦衣卫还是缉事厂,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天子鹰犬。 见到有识相的人,对方立马就咧嘴笑了起来,道:“不多,给个几两花花。” 几两银,就算是对缉事厂档头而言,也快要一个月的月俸了,近来虽然涨了例俸,可还没到那种随手就能甩几两银钱的地步。 “我们这次出来带的钱不多,这里有十文,可不可以?” 档头从怀中掏出十文钱,放在掌心展示给对方看。 那年轻人看了看李军和档头,又看了看桌面那简陋的菜肴和酒水,旋即就明白了,眼前人是穷鬼。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旋即就伸手作势要收下档头掌心中的钱。 也就在这时,二楼楼梯口传来声音。 “这是跑到我地头插旗了?谁给你胆子在老子的地盘收保护费了?” 声音很大,如洪钟一般直接冲击着在场人的耳膜。 那小年轻们纷纷转过头,就看到了几个壮汉从楼梯口逐渐靠近。 “怎么?关你屁事?” 为首的年轻人虽然被吓了一跳,可是输人不输阵,嘴上可没有落下威风,同时伸手扯来旁边的长椅。 “关老子屁事?到我老刀头地界,不拜码头,欺我店门,是不是觉得我老刀头好欺负?” 年轻人扯长椅,可那老刀头并没有畏惧,反而缓步靠近,倒是他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都多出了一根木棍。 李军看了看可能打起来的两方,正要询问档头是否先回避,可转头就看到档头正偷偷将手里的钱塞回怀中,发现李军的目光后,就眨了几下眼。 下一刻,两人直接站了起来。 本来剑拔弩张的双方,被这动静所吸引,顿时都看了过来。 李军和档头都是低着头,挪着脚步向旁边靠去,也是表明了自己不想沾染是非的态度。 不过那老刀头的目光一直在两人的上下打量。 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面黄肌瘦,处处透着一股营养不良的样子,就算是那群小年轻,也是如此。 可李军和档头都是缉事厂的人,吃的是铁饭碗,而部门对于他们这些执行任务的人,提供了肉食补偿,也可以称作肉补,避免该出力的时候没力气。 缉事厂的外派人员总会可能遭遇到危险,那可是比像现在两群混混打架还要危险的危险。 因此,若是有经验的人,光看体型,其实就能判断出对方大致的生活质量,若是对方有锻炼的话,看脖子都能看出来。 这和什么穿衣显瘦没有关系,有长期锻炼和没有长期锻炼的人,在那些经常刀口舔血的人眼中,其实还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两位仁兄,这边安全些。” 看到李军两人正要绕过那群小年轻,老刀头终究是开了口。 “好,好。” 李军连忙应道,说完就带着档头往对面走去。 “让你们走了吗?” 而老刀头的开口,还有李军他们的听话,让年轻人感觉自己被落了面子。 常言道,初生牛犊不怕虎。 年轻人认为,出来混就要敢打敢拼,或许今天就是他扬名苏州府的机会,看那老刀头,应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后面无论输赢,那自己终将在这里打出名声。 “怎么?找事?” 老刀头身后的人纷纷举起木棍,用棍尖指向对方,嘴里丝毫不落下风的警告。 本来是想要看戏,后来发现自己就在戏台上。 李军都感觉有点晦气。 所幸这一次是监视任务,否则这群人坏了事,那不死也要扒一层皮。 同时,李军发现,原来哪里的地痞流氓都一样,还以为这苏州的流氓会比沛县的要高素质些,结果都是什么下三滥。 现在明显是老刀头这一边更强势,就说晒马,老刀头身后的马仔各个算得上壮劳力,可不是那些小年轻瘦胳膊细腿的所能比的。 因而,李军和档头十分识时务的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步伐。 说到底是身份上的差距,李军和档头并不惧在场的人,若是换成寻常百姓,在两方都怕的情况下,或许就会停下脚步来抉择一番。 “策呢吗!” 随着李军他们做出了选择,小年轻们,一下子就气盛了起来,开口大骂,同时抡起长椅直接扔了出去。 哐当一声,长椅飞出老远,直接砸在了那二楼楼梯口的围栏上。 第907章 长了见识了 现场没有人受伤,只有李军和档头分开,及时躲开了那袭飞而来的长椅。 本来就一直在注意那群小年轻,以两人的反应,通常都是躲刀劈砍的,就不要说那么大的物件了。 “给老子打!” 对方动手了,就算不是对着自己,那也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老刀头抬手一挥,身后的马仔一拥而上。 李军和档头都转身看向已经乱起来的现场,他们十分仔细的观察着那打斗场景。 在苏州待过不短的时间,听说受过训练的打行恶少,甚至可以控制被打者死亡的时间。 被打者若是过了三个月、半年、一年才死去,以此可以逃避刑律惩罚。 “下手很有分寸。” 档头眯着眼,目光盯着那些手持棍棒挥舞的人,看似乱挥,可命中的地方都是非致命部位,虽说非致命,但打多了,打重了,也容易伤到内脏。 仅仅是一会儿的功夫,那群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就气盛不起来了,只能在地上,蜷曲着身体,双手护住头部,露出后背,任由别人打击。 “确实。” 李军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档头,道:“现在走,行不行?” “不然呢?” 档头没好气道:“虽然任务不重,但也别太懈怠了。” 说完,档头就转头走向楼梯口。 整个打架的过程很快,基本就是单方面碾压,老刀头一把抓起了那年轻人的头发,直接将对方的头给扯了起来,恶狠狠道:“狂啊,怎么不狂了?现在知道这是谁的地界了?” “大哥,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放过。” 那年轻人的脸上没有多少伤口,可是浑身的疼痛,让他说话都哆哆嗦嗦的。 “哟,还会扯成语,这是要考秀才呢?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老刀头一脸凶相的笑道:“不就是想出名,都是过来人,咱也知道,不就想来个开门红吗?” “不,不敢,不敢了。” 棍子打在身上才能感觉到痛,年轻人原以为自己还能硬气一些,可想法和他的身体反应不一样,甚至说出来的话也不一样。 “记住了,这条街,是我老刀头罩着,这次留你全身,下次踩过界,就是一条腿。” 老刀头抬手拍了拍那稚嫩的脸颊,继续道:“现在,咱们聊聊这饭钱还有场地损失。” 正说着,老刀头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四顾,才发现已经没有了李军他们的踪迹,但也仅仅是皱了下眉。 苏州阊门外,商贾遍地,也是鱼龙混杂之地,总会有些练家子出现,可对方的气息,却让老刀头觉得有点害怕。 那是一种老鼠见到猫的血脉压制。 不过,终究只是过客,既然对方能看着自己行凶,那一定就不是官府的人。 而此时的李军和档头,正在柜台给掌柜结菜钱。 “总共是三十七文钱。” 掌柜打量着两人,刚才有不少人趁乱跑了,连饭钱都没有给,而眼前两人,最晚下来,却最守规矩。 档头再次从怀中掏出铜钱,一个一个的摆在柜台上,自己数了数,说道:“掌柜数数,咱应该没数错。” “北边来的?” 掌柜下意识问道,随后收住了嘴,笑道:“是某失嘴,莫要见怪,这钱数无误,结清了。” 开门做生意,最忌讳多管闲事,特别是在这种地方,搞不好还可能引来什么杀身之祸,所以掌柜知道,不该问的别多问。 “嗯,今儿长了见识了。” 档头点了点头,笑着回应了掌柜的问题。 这一下就让掌柜安下了心,至少对方是一个好人。 走出客栈,看向街对面的巷子里,那张全才还没出来,两人直接蹲到旁边角落的屋檐下。 “大哥,没人报官。” 李军似乎是疑问句,又似乎是感叹句。 “听没听过,十步之内,必有恶草;百家之中,必有莠民?” 档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对面的巷子,目不斜视说道:“官府保护不了他们,所以他们就只能被莠民保护,然后成为莠民。” 莠民,良民的反义词。 李军叹了口气,道:“沛县也是这样,大哥,不过京城就不这样了。” “京城以前也这样。” 档头瞥了李军一眼,道:“你是前年入的缉事厂吧?” 闻言,李军点了点头,道:“本来进的是锦衣卫,然后被转到缉事厂了。” “那不就得了,那时候,京城能跑的泼皮无赖都跑了。” 档头笑着说道。 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众的屠狗辈,其实说的是如屠夫这类普通百姓,而不是什么泼皮无赖。 屠夫为救人而杀狗,这是普通百姓的正义之心,本就不应该因为杀狗而偿命。 做了一百件坏事的泼皮无赖,并不会因为做一件好事就能被称之为仗义,这些人多是欺善怕恶之辈,面对北边的铁骑,甚至能够抛弃家中老弱而南逃。 档头想起了那一战,新帝铁腕,君臣合力,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其中自然包括当时的锦衣卫和缉事厂。 那城头上的华盖,就算是现在想起来,档头都感觉热血沸腾。 然后就是斩旗之功被一个小屁孩给抢了去,当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错失了一个可以近距离面圣的机会。 听说后来那小屁孩去了北边建功立业,而自己则是转上了缉事厂档头,生活质量上去了,可心中总是会想着,什么时候能有那么一个机会。 “难不成以前京城没人管吗?” 李军的声音将档头唤回了神,那可是天子脚下,难不成以前兵马司的衙役不存在? “能在京城立山头的,那可不是普通衙役可以管的。” 档头直接回复道。 “可现在为什么没有了?” 李军问道。 闻言,档头跟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向李军,那眼神都让李军感觉到脸红。 “你认为我们是在干嘛?” 档头反问道。 李军答:“原来如此。” 他又不是白痴,自然知道档头反问的意思,就好比白莲教这种庞然大物都被盯着,更何况京城那些鬼魅魍魉。 第908章 还真是麻烦 “档头,那泼皮有没有得到教训。” 李军看着逐渐黯淡下去的天空,昭示着夜幕的临近。 苏州寻常日子的夜生活并没有诗人口中那么丰富多彩,毕竟无论是唐诗还是宋词,对于姑苏的入夜描述多是在节日期间。 大明拥有着严厉且明确的宵禁制度,更何况,没有人喜欢在黑漆漆的街道上乱逛,夜晚对于人类来说,还是太过危险了些。 李军想到了刚才那作恶少年口中所盯上的罗家小娘,那种人,今日吃了瘪,就很可能去从老实本分的人身上找不回来。 在明知道有人要为恶的情况下,李军也想着做点什么。 “你问某,某问谁?” 档头好笑的看了眼李军,道:“谁知道这泼皮无赖是不是记吃不记打。” “方才档头可听到那泼皮口中提起吴县罗家小娘?” 李军语气弱了下来,毕竟那不过是一个泼皮的口花花,在对方还未实施犯罪之前,李军想从档头身上知道有什么可以预防犯罪的方法。 “某不知什么罗家小娘子,寻常人家,闺女可不会随意露面,若是大户人家,那泼皮也不敢坏了人家清白,那可不是打一顿了事。” 档头挑了下眉,继续道:“小李,要明白你可是任务在身,莫要节外生枝,更何况,泼皮无赖之所以是泼皮无赖,你若是去警告,反而会激得对方更加作恶。” 或许本来人家就是口嗨一下,你一上去警告,激发了对方逆反心理,反而会让其认为若去实施并且成功,那就是有效打了你的脸,从而得到心理满足。 帮派控制底层,而官府监管帮派,这是很长时间以来的行政习惯。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一个小泼皮和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确实是出于各方面的盲点。 “啧,还真是麻烦。” 李军咂了下嘴,收住话头,目光定在了对面的巷子里,道:“张全才出现了。” 那巷子中,一架轿子被抬了出来,向着苏州城走去。 两人立刻站了起来,正要跟上去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哟,二位,你我还真是有缘。” 老刀头正从客栈中走出,看到李军和档头,便主动上前打招呼。 “方才多谢壮士。” 闻声,档头侧头看到了老刀头,便对其拱手致谢道。 “江湖路见不平,当不得什么事。” 老刀头摆了摆手,几步就来到了档头面前,笑道:“相遇便是缘,二位兄弟可愿给某一个面子,喝一杯?” “现在时候不早了,我兄弟二人还要入城,怕是要错失机会,若有缘,来日我兄弟二人再请大哥吃酒。” 档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转头看向阊门方向,面露苦恼说道。 那老刀头目光注意着档头的面色,似乎对方并没有说假,城墙分隔了城内和城外。 苏州城内入夜便会宵禁,而老刀头就住在阊门外,城外就没有那么严格的宵禁了,而宽松的宵禁,意味着更加自由,对于任何人都是如此。 档头抬眼,就看到那几个小年轻相互搀扶着从客栈中出来,看到老刀头之后,转头就往反方向走去。 “那就改日。” 萍水相逢,说几句就好,抓着人家吃酒,那就有些图谋不轨了。 老刀头朝着档头拱手,两边的人就此分开。 “走了。” 档头看向李军,拍了下对方的肩膀。 “嗯,好。” 李军点头,目光从那群小年轻收了回来。 两人脚步加快,没用多久就追上那张全才的轿子。 “头儿,为啥那么关注两人?” 老刀头身后的马仔有些困惑问道。 闻言,老刀头晃了晃头,道:“直觉,那两人或不是什么普通人。” “罢了,过客耳。” 没等马仔回复,老刀头摆手继续道:“方才那几个泼皮要盯着,再敢过界,就找个地方埋了。” 像老刀头这样主要是混一条街的,自然是有着清晰的领地概念,对于侵犯自己领地的人,就算是小虾米也要处理,否则会让人认为自己没有看住领地的能力。 另一边,李军和档头随着轿子,通过城门郎的核查入城。 冬天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天亮的晚,却黑的早。 黄昏让整个苏州染上了金黄色,路上的行人步伐匆匆,都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家。 而房屋上的炊烟,是家中有人等待的模样。 钟鼓楼的暮鼓发出悠扬而深远声音,苏州城从繁华逐渐变得宁静。 跟着张全才回到张府,李军和档头就在不远处长租了客栈。 街道上逐渐人影稀疏了起来,可是苏州的酒楼却变得异常的热闹。 小巷十家三酒店,豪门五日一尝新。 文人墨客们就喜欢站在酒楼上吐出豪迈的诗词,最好身边还能有佳人相陪,一晚风流书画出整个苏州的风光。 京城,天边的太阳升起。 文华殿内,朱祁钰高坐上首,其下尚书总宪依次站立,静静看着上首的人翻动着奏折。 于谦提交了明年裁军计划,并且附上了其他尚书的花名册,每个参与的部门都有被提及。 “嗯,可行。” 朱祁钰看完之后,抬头看向下首,道:“诸卿用心了,便依照于卿计划推进。” “是,陛下。” 于谦当即躬身拜下,领下了圣命。 “朕收到成国公消息,言耽罗岛常年有海寇聚集,危害我国沿海,此事诸卿有何见解?” 裁军的事情是经过内阁群策群力,而朱祁钰便不在原本的计划上画蛇添足,旋即就将议题引到了下一个。 闻言,下首的官员都愣了一下,那耽罗岛是什么地方? 在场的官员,对于境外的情况并非全知,所以朱祁钰话音落下后,就有内官上前,分发了一份资料给众人,如此也能让议题进行下去。 当看到耽罗岛那有点错综复杂的关系时,不管是于谦还是其他大臣,都感觉有些头疼。 果然圣人还是会给人出问题。 这耽罗岛,名义上的归属乃是朝鲜,可朝鲜并无实际控制,大明要去清剿的话,确实有些出师无名了。 耽罗岛离大明沿海并不近,若是从舆图上看,好似不会给大明带来什么威胁。 可恰恰就是这样的海寇窝点,才会有侵扰大明沿海的能力。 再说了,其上多是大明流放之徒,各种意义上的前朝余孽,在没有详细的了解,就只能默认敌对关系。 因而,若是耽罗岛不处理,那可能沿海就是千日防贼了。 一边是裁军,一边是又要动刀兵,于谦揉了揉眉间就思索了起来。 整个文华殿都安静了下来,这在小朝会中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而朱祁钰只需要等待,等待下面给他反馈。 他倒是没有想得太过于复杂,既然老朱继承了胡元,那么朱祁钰也能斥责朝鲜欺君骗岛,这是一种强词夺理的做法。 可国与国之间,真正的道理是实力。 当然,要是怀柔一些,大明可以考虑从朝鲜手中租借,不过,这种自己出兵平定,然后还要出钱租用,岂不是出钱出力的冤大头了。 光是这一点,那么肯定会引来不少人的反对。 在倭国的经济价值还没有提升到某种程度之前,费财劳力,更要调动海军,结果就是为了一个偏远小岛,这样投入成本太大,太不值得。 大体上了解了情况经纬之后,于谦开口道:“陛下,成国公才出兵倭国不久,这耽罗岛,臣以为并无出兵之意义。” “说说。” 朱祁钰面色不变,淡淡开口道。 “禀陛下,这耽罗岛关系尚且不明朗,如今大明对倭并无敌对,无需如胡元那般,以其为军事枢纽,当前可先搁置不管,若是成国公在倭国一切顺利,待我大明有需之时,再施以重拳。” 于谦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地方有问题,那就放着,等大明需要的时候,这个问题会成为解决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也就是说,大明不出兵,但最好是朝鲜也不能彻底解决海寇,如此便是最好的状态。 朱祁钰扬起嘴角,果然于谦是十分务实,且凡事优先考虑大明。 当然,于谦有这样的想法,基础建立在大明拥有强大的海军的情况下,否则明知道那里就是匪窝,而且还是侵扰自己的匪窝,不解决就是养虎为患了。 “可还有其他见解?” 朱祁钰扫了一眼其他人,开口问道。 “陛下,臣以为,若是耽罗岛不解决,或许会妨碍海商贸易,不过,于尚书所言有理,可臣觉得,理应要求朝鲜国王防止海寇影响航道。” 大明以东也就朝鲜和倭国了,虽然只有两国,但在国邦之中,算得上富有的。 陈循自然是要为大明的贸易着想,而且这么久都解决不了,陈循也不认为光靠朝鲜就能完全控制耽罗岛,可该施加的压力还是要给到,也算是表面大明的态度。 “此言差矣,陈尚书,若是陛下如此令下,岂不是给了朝鲜多一个正当由头?” 大明虽然不是案例法,可在金濂看来,若是圣人下令催促朝鲜王,那就是变相承认了耽罗岛的归属问题,对于往后的扯皮不利。 闻言,陈循转身面向金濂,皱眉道:“正当由头?作为宗主,要求藩属邦国协同维护航道安全,完全合法合理,岂会因此落了他人口实。” 陈循想法很简单,大明若是保持武力上的领先,那么藩属国是完全可以谈的存在。 当初朝鲜用战马换取耽罗岛,那么大明完全也可以用类似的方法将耽罗岛收回手中,但是这之前,朝鲜还要出出力。 金濂抿了下嘴,不得不承认,若是成建制的海军顺利发展,那绝对是周边不可望项背的存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口舌之争都是毫无意义的。 作为刑部尚书,他也仅仅是提出法理上的问题,至于其他的,他就闭上了嘴,默认了陈循的说法。 “换而言之,诸卿也都认为,耽罗岛或许在未来对我大明有价值了。” 朱祁钰开口做出了总结。 虽然诸位尚书有着细节上的争议,可是对于耽罗岛,并没有说什么海外孤岛,毫无价值,不值得大明在意的想法。 只要是想要控制海洋的朝廷,那必然能够意识到战略要点,这方面,单纯看胡元进攻倭国,将耽罗岛视为军事枢纽便能看得出来。 “如此,那便看看最新的耽罗岛情况吧。” 朱祁钰招了招手,立刻就有新的文件送到了在场大臣手中。 这些便是锦衣卫通过渗透而得到的情报,可比朱仪他们舰队要详细了许多。 当尚书们看完之后,王直笑道:“陛下有此情报,怎就不事先拿出来,若是知道岛民心向我大明,又何须争论。” “那可都是余孽,况且,朕总要看看,诸卿会不会说什么不征之国,什么孤悬海外,毫无用处吧?” 朱祁钰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闻言,在场尚书不由得也笑了出来,这确实是他们这些大臣会说出来的话,可也得看情况,更主要的是看君强臣弱还是臣强君弱。 当然了,这些就不可能细说。 “若情报所言属实,那可操作之处更多了。” 于谦没有去想这些情报从哪里来,可若是那群余孽真的想要回归,也不是不能接纳。 “如此,或许还要为耽罗岛提供一些支持?” 陈循眯着眼,在航路没有威胁的情况下,就需要考虑另一方面了。 海寇的发展就是通过侵扰劫掠,或许是因为慑于大明武力,可失去了主要资源获取渠道,那么耽罗岛必然就弱于朝鲜,被其完全控制,或许不会太久。 陈循的话就立刻让文华殿安静了下来,到头来,还真就要养虎了。 没有直接应下,还是因为岛上的人那余孽的身份,要是他们能靠自己顶住压力,在场之人不介意白嫖一座岛。 可若是要朝廷提供物资,那往后这些人想起了自己的往日荣光,想要举反旗玩玩,那资敌这个责任,还得是圣人拍板才行。 第909章 统治者的世界 朱祁钰掌管着大明的大方向战略,底下人行事自然也会向他所指示的大方向实施。 “朕记得,耽罗岛盛产战马,年前朝鲜所献种马,便是来自耽罗岛。” 文华殿内响起了朱祁钰那淡然的声音。 顿时,下首的大臣们,双眼都亮了起来。 相对于朝贡所交换的财货,若是能够用市场价格进购马匹的话,相对而言会便宜一些。 胡元在耽罗岛上的马场投放了至少两万匹战马,让蒙古马和耽罗马交配,而后改良的马种便被朝鲜收来作为贡品朝贡大明。 现在的大明没有建国之初那么缺马,可作为重要的交通工具,需求还是十分旺盛的。 “回陛下,正是如此。” 陈循当即就站了出来说道,当前大明可没有自由贸易的那种概念,或者说,一切贸易在宏观上若朝廷能力所及之内的,自然是要进行调控。 若不是如此,那各地现在说不定都种上的桑树和棉花,占用耕地后导致粮食危机。 在陈循的户部看来,大明海商与耽罗岛进行贸易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且不说耽罗岛的归属问题,就朝鲜而言,其也没有贸易保护的律法。 “臣斗胆,请陛下于天津与旅顺准许开设马市,以海外之马匹,填充国内之所需。” 陈循当仁不让的把责任给扣在自己身上。 圣人已经定下了大方向,自然是要帮一帮耽罗岛上的人,避免对方被完全统治,而圣人的意志便是大明的意志,符合大明的国家利益。 天津港的话,朱祁钰倒是能想到,不过旅顺,那是明年范广才会去主持开设的军港和市舶,陈循现在给这还未开设的市舶立起一个利好方向,待开了市舶,必然能吸引辽东商人。 在招商引资方面,陈循也算是得心应手了。 “准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马匹走海运尚不成熟,而旅顺港口还未建设,先不纳入朝议范围,就以天津港为试点,先行试验之后再行推广之事。” 为什么没有松江府,那是因为松江府太远了,更何况,就算有了火器,马匹还是主要的机动工具,让南方拥有一处马市,现在还不是时候。 “臣,遵命。” 陈循当即躬身道。 “于卿,虽无旅顺军港,可天津军港与备倭港沟通交流之事不可落下,往后两港舰队相互来往操练,务必摸清楚渤海各处海况。” 等陈循退回去后,朱祁钰又看向于谦,继续道:“诸海军演习演练事宜计划,往后必须报备兵部,上报都督府,并且由兵部派遣观察员,仅观察演习演练之责。” “是,陛下。” 于谦躬身,这是要将演习演练的流程正规化,也代表着往后各港海军就不是仅仅在自己港口外晃悠,而是会出现在大明沿海的各处。 届时,海洋便是大明的海洋。 “好了,耽罗岛之事便暂时如此。” 朱祁钰下了基调,随后就提出了下一个议题,道:“琉球归附之事,琉球王要安置于何处?所需流程与法理规范该如何?” 琉球的内附,其邦内的贵族倾轧,大明若是鲁莽的直接接收,那真就是一个烂摊子了。 说实在,大明对于周边的邦国并没有多在意,不管是耽罗岛,还是琉球,在场的大臣对于处理大明政务可以说是信手拈来,可一旦涉及境外,那就有点两眼摸瞎。 “既然琉球王有此求,便在京城安顿,至于接收流程,可派遣使者或者巡抚,先行摸清琉球详细情况,给予一定决断权。” 王直主动站出来说话,这一番流程,其实和战时接收城池的过程差不多,只不过战时先出现的是士兵,而后才是朝廷指定的官员。 闻言,朱祁钰看了下其他人,发现没有人反对,便道:“那便依王卿所言,年后给朕一个章程。” “臣,遵命。” 王直躬身应道。 “可还有事?” 朱祁钰开口问道。 “陛下,京城至西山铁路仅剩几里之地,年后便可完工,是否开始计划下一条铁路规划?” 周忱发声,引来旁人的惊讶。 这位准备退休的大臣,按理说不会太参与未来的规划。 “可以,在运营西山铁路交通同时,开展京城与天津铁路勘探。” 朱祁钰看了周忱一眼,道:“周卿可有人选来主持该项规划?” 周忱再躬身,道:“臣荐侍郎赵荣,有参与经验,对于往后铁路规划能够提供更为专业建议。” 而朱祁钰没有马上回复周忱,而是用手指敲击着扶手。 这明显是在帮人铺路,那赵荣对京西铁路确实是尽心尽力,和蒯祥差不多,都是有能力的人,不过专业性的话,蒯祥更多些。 思索了片刻,朱祁钰才开口,对着周忱说道:“准,便命赵荣为京津铁路规划总工程师,负责京津铁路勘察设计工作。” 先不管赵荣是谁的人,若是有能力,那就先上,就和徐珵一样,朱祁钰并不会对自己手里的人带有什么偏见,特别是技术型人员。 闻言,周忱拜下,道:“臣,遵命。” 圣人的答应,就代表着圣人并没有干预下一任工部尚书人选的想法,那么这位置的流程就是老规则了。 周忱作为老尚书,自然可以向吏部推荐,并且这分量或许还会比考绩高一些。 “若是无其他事议,今日便到此为止。” 文华殿安静了下来,朱祁钰稍微等了一会儿,淡淡道:“都退下吧。” “恭送陛下。” 下首群臣躬身齐声,而朱祁钰也站起来往侧殿走去。 文华殿和文渊阁隔了两道墙和一座桥,而圣人小朝会后就没事了,但部分阁臣还要回文渊阁当值。 王直走在前面,而周忱则是跟在其身后,过了桥,王直放慢了脚步,侧头看向周忱,道:“周尚书很看好那赵侍郎?” “也谈不上看好,不过是一个能做事之人,资历也够了,总要露露脸。” 周忱双手揣在袖中,迎着冷风笑道:“各部都有变,唯有工部似乎一如既往,某老了,希望新人能带来些变化。” 这话说的,王直都有点想要乞骸骨了,旋即也笑道:“确实如此,不过周尚书如此直白,就不怕陛下不喜那赵侍郎?” “某信陛下。” 周忱毫不在意王直如此直接了当的点出方才的鲁莽。 作为尚书直接提点或推荐另一个人,那就会在圣人心中为那个被推荐之人打上标签,而朝中也是如此产生派系。 人走名还在,那并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事情,就算周忱没有这类想法,但皇帝总是不要你觉得,而是要皇帝觉得。 王直被周忱发言给镇住了一瞬间,随后若有所思点头,道:“某又犯了多虑的毛病,这不好,某之错。” 时代的浪涛在翻涌,并不会因为位高权重而能老神在在,相反,因为位高权重,对于大体的改变更加清晰,甚至能够预见改变后的世界。 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说世界是那些统治者所创造的世界。 平凡的人所能影响的十分有限,但是站在最顶层的人,通过制定规则,从而影响一个地区,一个国家,从而塑造出一个世界。 两人之后就没有再对话,直接穿过高墙下的门,向着文渊阁走去。 京城城中的河面结上了一层薄冰,岸边竖立着【冰面危险】的木牌,旁边的街道上车水马龙。 随着年关逐渐靠近,外出的旅人有空便会提前归乡,而贩夫走卒们就会趁着这个机会,将城里的东西运到周边的村镇,因为人流量的增多,从而在各处村镇形成了一年中最大的集市。 时间并不确切,只是看着那行商多了起来,再通过行脚商的告知,村民们就能知道哪里有大集,若是想卖出家中农货,或是采买些年货,就会约上三五群,赶上牛车而去。 也正是如此,京城不管是城内外,都显得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 商贾采购,百姓选买,外城的客栈和兽棚都快住满了。 巍峨的城墙让农户们畏惧,身上的旧衣与道听途说,让一部分人不敢踏入雄伟的城墙背后。 京城商会内,一大人两小孩,两个坐着,一个站着。 辽地的冬天更冷,牧民对于过年的心情还未和明人那般热烈。 因而,辽地的商贾多是会选择提前关店,或者是将货物赶在年前北方大集前送到大明那些自己所能到达的城市。 林北自哈兰城而回,到京城,便马不停蹄的赶来商会会馆述职。 在他身边坐着的便是蕾娜,而两人身后站着的就是小察拉了。 经过营养补充,两人已经不像初识那般营养不良,整个人都圆润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其本身基因的原因,察拉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不少。 站在两人身后,双手也背在身后,就跟一个真正的护卫一样。 会馆之中并非仅仅是他们,周边或是站着,或是坐着,各个掌柜都在相互聊着天,说着来自各地的见闻。 这些人也不是京城商会在各地的全部掌柜,在场的多是前往辽地偏远地区,提前回来述职,看能不能赶着时间回家与家人团聚过年。 蕾娜和察拉一路上见识到了城镇的变化,从简陋的草屋到精致的楼房,随着路途,眼中所见的风景犹如从草原的荒芜迈入人间的烟火气。 最后是隔着红墙,隐约可见的琼楼玉宇,那可比他们见过的任何头目甚至是城主府还要华丽的宫殿。 仅仅是看到角落,难以想象里面是住着何等尊贵的人。 而当林北告诉他们,现在圣人并不住皇宫的时候,两人更是瞪大了双眼,似乎好像听到了什么惊天之言。 现在所在的会馆虽然没有哈兰城城府占地那么宽广,可内饰装潢,细节之处便能看出建造者的用心。 会馆的厅堂就算站着不少人,但也显得十分宽敞,时不时就会有人来朝林北搭话。 “哈兰城,那里不错,我在建州都听说了,不少朝鲜的行商。” 一个壮汉来到林北面前,打完招呼就聊了起来。 林北和蕾娜都站起身,回应的是林北:“建州也不错,回来路上,都看到了不少田地,可比哈兰城好多了。” 就算是商人,但本质还是农耕社会下的人,在他们眼里,能种田才能养人。 “这位是?” 汉子目光扫过蕾娜,随后回到林北脸上,好奇问道。 闻言,林北扬眉笑道:“蕾娜,我助手,别看她这样,能力可丝毫不含糊。” “你好。” 在林北介绍完后,蕾娜主动开口,道:“我学习官话一年,要是有什么说错的地方,还请见谅。” 这话一说,那汉子顿时对眼前这女孩有些刮目相看,毕竟短短一年就能这么流利的说官话,不管是学习能力还是努力,都是看得出来的。 “幸会,幸会。” 汉子朝着蕾娜拱手。 就当几人正要往下聊的时候,发现会馆中突然安静了下来,那是没有信号,十分突然的安静。 看向门口,一道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虽然披着披风,身上穿着棉马甲,但妖娆的曲线依旧难以掩盖。 那戴着面纱的脸上,露出眉眼秀丽,眼睛微眯,能看出带着笑意,正从门口朝内,沿途朝着近点的掌柜点头示意。 瞩目之下,陈凝香走到了上首,转身朝着众人说道:“诸位劳途奔波,别站着,都坐,都坐。” 面纱披发的妆容,代表着眼前女子未出阁,可温婉大方,却像是大家族中的主母。 众人落座,陈凝香扫视一番,除了大掌柜,还有各个掌柜和其助手,都代表着商会拓展的各个地区。 “今日诸位也是赶上了时候。” 陈凝香目光不断与不同的人接触,语气淡然稳重,道:“刚好,待会儿,大东家就要来视察。” 话音落下,就有人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眼前的女子可以算是商会的东家,但绝对不是京城商会的大东家。 朱祁钰也没想着隐瞒,所以在场之人都知道,大东家就是他。 第910章 论迹不论心 得知圣人会莅临,在场不管是掌柜还是管事,一个个都低头观察自己的衣装,深怕在圣人面前失礼。 陈凝香将每个人的举动都放在眼里,淡然笑道:“诸位也不必太过紧张。” 这话音落下,在场掌柜也意识到自己在东家面前的失礼,旋即都坐回了位置。 虽然是一介商贾,但是在人前保持体面,也是应有的礼仪。 就和暴发户总是想要模仿贵族的各种生活方式一样,商贾们也在笨拙的扮演着。 陈凝香本就是书香门第,身份使然就无需如此装模作样。 上首有两个座位,而陈凝香一直坐在左侧位置,因为右侧才是主位,是留给京城商会大东家的,就算大东家基本不会来商会。 要说在场最紧张的人,那就非蕾娜和察拉莫属了。 以前说想要来京城,现在,她们来了;想要见见那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现在有机会见到了。 可环视周遭,就她们明显有着异族的容貌,而大明皇帝在她们中的名声是敬畏,即尊敬,又畏惧。 陈凝香自然也看到了十分显眼的蕾娜,除了身为女子身,还有那不戴面纱,直面于人的异族举动,显得十分洒脱。 “圣上宽仁,乃是商会大东家,诸位皆是为商会添砖加瓦之人,无需多想。” 目光从蕾娜身上收回,陈凝香扫视众人,道:“这一年,整个辽地市场为商会带来可观的利润,也为百姓带去了丰富的商品,我在此就不说什么大道理,今儿过后,各自便能领上分红,回家过个好年。” 陈词滥调不用多说,谈钱虽然显得市侩,但十分现实。 商人逐利,谈钱并不伤和气,反而更能刺激众人的热情。 “谢东家。” 一个老者率先开口,道:“多亏东家引领商会有方,辽地遍地都是机会,处处皆是黄金,这才有我等出力的机会。” “谢东家。” 在老者说完之后,众掌柜皆齐声道。 “话虽这么说,但我有言在先,这机会并非商会给予,而是朝廷驱了贼酋,还辽地清明,唯有安全可靠的官道,才有我等商贾展示才能的平台。” 陈凝香点了点头,直接受了大掌柜的奉承,在说贼酋的时候,目光还扫过蕾娜两人,也就是一瞥而已,随后点明了其中的关键。 有些人站在风口上,迷迷糊糊中赚了大钱,然后就觉得这些应该都归功于自己的能力,可自己的能力自己知道,便觉得是上天眷顾,最后逐步走向歪路。 若是朝廷没有平定漠北,清理辽地,那能赚钱的商贾就只有那些有关系的大族,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 林北十分认同的点头,他自己把握了机会,而这个机会是属于朝廷为他创造的机会。 没等陈凝香继续,就有一个婢女莲步而来,到陈凝香的耳边低声:“东家,大东家到街头了。” 陈凝香的美眸亮了下,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甚至声音都带着愉快的情绪。 “大东家快到了,诸位与我一同迎接。” 说着,她便站起身。 随着陈凝香的动作,其他人的动作也十分整齐,在紧张的情况下,必然十分注意其他人的举动。 迈着轻快的步伐,陈凝香从人群中间走过,一个个掌柜垂首跟在她身后。 这样的场景,对于蕾娜来说,极为震撼。 就算蒙古之中,女性地位稍微高一点点,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样的规矩还是存在,女性不过是在其中间过渡时才能稍微参与事务,整体上,女性还是货物,可以任由人抢的货物。 在哈兰城的时候,林北就告诉过蕾娜,京城商会的东家是一个女性,而且还是出身名门的女性,那时就让蕾娜产生了崇拜的感情,现在只能说更崇拜了。 朱祁钰是回了一趟景仁宫,换了套常服才出来。 什么样的场景穿什么样的衣服,这可和什么穿衣自由没有关系,而是对于别人的尊重。 京城商会算是他视察京城产业的最后一站,在行程的安排上,刚好可以接触到从外地回来的各个掌柜,能更好了解入辽地、河套等民间情况。 马车稳稳停下,从车厢中出来,便见到京城会馆外站着一群人,为首便是那俏丽的身影,与朱祁钰遥遥相望。 “拜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成片的人跪倒在地,朝着圣人銮驾,恭敬跪拜,唯有陈凝香行的是万福礼。 “平身。” 朱祁钰站在马车上,踏着梯凳下来后才开口。 话音落下,眼前众人才从地上爬起来,但站着还是保持微微躬身的站姿,垂着首,让自己的目光保持着仅能看到圣人靴子的程度。 朱祁钰朝前迈步,走到陈凝香面前,问道:“人可都来齐了?” 闻言,陈凝香环视一番,点头应道:“来齐了。” “走吧。” 朱祁钰没有理会其他人,直径朝着会馆内走去,而陈凝香就如侍女一般跟在其身侧,往后就是兴安和舒良,还有一众护卫,再之后才是众掌柜。 入门绕过云纹铜钱影壁,直径从院中笔直走向厅堂。 皇帝在较为正式的场合里,进门路线都是要笔直靠中,甚至是奉天殿外的盘龙丹陛,在正式场合里,是要用步辇从中间抬上去。 来到厅堂后,朱祁钰走向右侧主位,转身就坐了上去。 陈凝香随后落座,而护卫将整个厅堂内外护住,众掌柜进来之后,按刚才的位次站到自己的座位前。 “都坐。” 朱祁钰点头,淡淡说道。 “谢陛下。” 能在皇帝面前坐下,对于商贾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荣耀。 “在这里,我是东家。” 朱祁钰笑着切换身份,告知在场的掌柜,接下来,自己是大东家而不是皇帝。 闻言,各个掌柜都愣了一下,但也不敢多言,就算不是面对皇帝,光是面对大东家,也是要避免说错话。 等众人都坐下后,朱祁钰再开口,问道:“谁是辽地地区大掌柜?” 京城商会的市场开拓可比其他商会还要专业的多,在京城会馆总掌全局的是陈凝香,而按地区划分还有区域大掌柜,负责便是对于区域的各产业市场开拓以及策略制定与执行。 “回大东家,辽地乃是某刘成负责。” 一名老者站起身,朝着朱祁钰躬身回道。 “刘成,徽州人,原度支员外郎。” 陈凝香在旁边低声介绍道。 所谓员外郎,在正统时多是商贾仕绅捐钱所获,算是捐官的一种闲职,隶属户部度支部。 也算是大明用钱买官的开始。 当然,该方面到朱祁钰这里就属于贪污受贿,从而被有效扼制。 “辽地财报我看了,所获利润不错。” 朱祁钰微微颔首,对辽地的成绩作出肯定的评价。 可还没等刘成欣喜,就听到朱祁钰继续道:“可是,宴请报销这一块支出颇多,我想了解一下辽地营商环境。” 那刘成本来要扬起的嘴角顿时就弯了下去,道:“回大东家,辽地之人好酒,格外钟意我商会酱酿,拥有大牧区头目,每每与掌柜谈生意,必然要求酒水款待,因而报销才会多上一些。” 本就是苦寒之地,能有烈酒暖胃,自然会受到牧民追捧。 而拥有该项酿造技术的商会,也利用起了这项得天独厚的优势,从而与牧民顺利签订契约。 朱祁钰眨了眨眼,说实在,他不喜欢酒桌生意,可作为成人饮品,又是稀缺玩意儿,被当成礼品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再加上一同宴饮更能快速拉近彼此关系,在商业发展时,必然衍生出酒桌生意,这在全世界都一样。 “小酒怡情,大酒伤身,往后要适量减少酒水款待,避免凡事都在酒桌上谈,就算是谈,也要提醒适量,莫要劝酒。” 京城商会可不是那种小商会,而身为商会的掌柜,本身就不虚牧民,拥有构造风气的能力。 而这种风气,时间一长就会变成一种潜规则,逐步代替酒桌文化。 朱祁钰简单说了下,这可不仅是要扼制酒桌文化,更是要尽量减少奢靡之风,还有就是大明现在的粮食产量可受不了有钱人挥霍。 “是,大东家。” 刘成虽然没能理解朱祁钰的深意,但大东家都说了,就算是为了减少开销,他也要应下。 “辽地方面,皆是我大明子民,商业沟通交流,便利百姓,商会不能只看重利益而忘记百姓,适当的利民规划,可以适当实施,比如造桥修路这一类,可上报总部,审批后实施。” 朱祁钰说着,朝着刘成点头,道:“你先入座。” “谢大东家。” 闻言,刘成也知道大东家要展述商会的大方向,因而立马就坐了回去。 虽然眼前的年轻人比自己年轻不知多少岁数,可就算是刘成,也不敢说自己在商道上能比得过对方。 “诸位,虽说在商言商,可古语有云,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为何商贾历来不受人待见,便是以利益当先,这并没有错。” 朱祁钰缓缓开口,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过,商贾见利忘义,面对大灾大难,多是囤积居奇,只想着发灾难财,这在任何方面,都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如何让人能够认可?” “去岁,陕西四府、九卫旱灾,商贾乘机囤粮,若是无朝廷调动,饥荒便会四起,我想问,若是诸位,会如何做?” 这可不是什么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时代,商贾被歧视,便是他们太聪明,太会赚钱,更会抓住各种机会。 现在的他们并不能像后世的一些资本一样,在需要的时候能够亲手创造灾难,可利用灾难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那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朱祁钰提出了问题,目光扫视在场的掌柜。 在他看来,其实捐钱捐粮,收获人心能够对往后的生意发展种下长远的利益。 目光短浅的人总会以收获人心会引起朝廷猜忌的理由来美化自己想要发灾难财的目的,可搭桥修路,施粥救难的大有人在,特别是在那些权贵乡绅的本家,有些善举是一定要去做的。 掌柜们面面相觑,说真话的话,他们或许会和其他商贾一样,想方设法的在朝廷眼皮底下囤粮,再将陈粮高价卖出,如此自己就能赚大钱。 至于没命花那种事,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足,天不眷顾。 所以,在可以说什么搭棚施粥这些大空话的时候,众人直接选择沉默。 朱祁钰见状,满意点头,道:“至少在这里没有那么伪善。” 坐在林北身旁的蕾娜,目光炯炯看着那红色衣摆,不敢抬眼去看那至高无上的容颜。 耳边听着,蕾娜觉得都很有道理,而她也很想知道在其他人需要帮忙的时候,作为商人该怎么做。 “其实,慈善也是一门生意。” 朱祁钰身体靠到椅背上,直接语出惊人道:“这并没什么不好说的,慈善为的便是换取名声,而名声更是能达成一些目的,比如让商会的商铺得到当地人认可。” “简单而言,圣人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圣人。” 厅堂之中,只有朱祁钰在缓缓讲述如何利用慈善来扩大影响力,并且在赚钱的时候还能不断抬高自身声誉。 身旁的陈凝香也是听得入神。 行善在华夏是需要极高的道德标准,从来没有人敢将慈善和生意连系到一起,因为这样会让人感觉慈善变脏了。 好人就该被枪指着,好人就要穷苦,否则就是别有用心,动机不纯。 而朱祁钰给了陈凝香一种另类的看法,那便是做好事就活该你赚钱,并非好人就要有好报,而是做好事就要有好报,就要得到好处。 余音在房梁中环绕着,直到朱祁钰说完之后,拿起旁边已经换过一遍的温热茶水润喉,所有人都处于矛盾的心理之中。 第911章 热血少年 富人手中流出的汤水,完全可能救一部分在生存线上挣扎的人。 后世的慈善也是这样的概念,并非要求做慈善的人是大善人,而是只要参与的人够多,总会有洒出去的汤汤水水。 因为有朱祁钰的存在,京城商会并非单纯的商会,所以,商会有必要作为标杆,为其他商会做出示范。 底下的掌柜心中各种滋味,毕竟所说的事情太过真实,并不是他们能在圣人面前说的。。 “好了,现在各自汇报一下自个地区的情况吧。” 朱祁钰看着沉默的众人,直接将话题给略了过去。 有了表现平台,各个掌柜也都开始踊跃发言。 这样的场所都不表现,光想当埋在沙地里的金子,别人没发现也就不奇怪了。 轮到林北的时候,他起身,朝着上首两位东家鞠躬,道:“在下林北,哈兰城掌柜,得益于天兵平定辽地,致使辽地再无兵锋之危,哈兰城重见青天,在稳定的营商环境下…” 看似侃侃而谈,可无论是夸朝廷还是夸军队,其实都是在夸上首的圣人,当然,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些东西,朝会上朱祁钰都听腻了,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 哈兰城的牧民和大明的所有百姓都一样,长期经历动荡之后,总是渴望着安稳的生活,稍微物质上的提升,便很快就能得到满足。 随着提升的幸福感,犯罪率降低,让物流风险变得没有那么高,护卫成本降低,可售价却没有降低,从而辽地过了建州,纸面上的财报都十分漂亮。 外派的这些掌柜都能享受自己负责区域的分红,所以今年林北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而这时,朱祁钰也注意到了林北身边坐着的女孩,方才没有关注,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虽然低着头,可蕾娜第六感就感觉到上方目光的注视,整个身体变得更加紧绷。 林北自然也发现,旋即在介绍完哈兰城的情况后,主动说道:“这位蕾娜,部落牧民遗孤,哈兰城有大量收容,在下见其有几分聪颖,便留下帮忙做事。” “嗯。” 朱祁钰收回了目光,能够和谐共处,是好事,哪有什么民族概念,都是大明的子民,无需分的那么清楚。 这在朝廷的用词和在场掌柜的用词都有所体现。 牧民代替了蛮夷,成为了大明的一份子。 “不错,下一个。” 朱祁钰简短评价了林北的表现,开口推流程。 行商的宣传,军队摧枯拉朽的碾过,大明的北方已经没有能够威胁到城池的部落规模。 而牧民的加入更是削减了草原部落的有生力量,反抗的意志越发渺小。 等掌柜们表现之后,朱祁钰看向了坐在身旁的陈凝香,道:“东家怎么说?” 被朱祁钰这么一调侃,陈凝香没忍住偷偷白了朱祁钰一眼,随后看向诸位掌柜,道:“诸位为商会的贡献,商会都看在眼里,此番至会馆,恰逢也近了年关,商会为诸位准备了礼盒。” 说完后,陈凝香抬手拍了几下,顿时就有小厮提过来一个个精美的木盒子,然后一个婢女在众人面前直接取出一个,打开绕着众掌柜走一圈展示。 节日礼盒的包装当然有着看上去十分贵的样子,而里面装着一个瓶子还有两个杯子,外带着几个纸包。 朱祁钰看了,就很有后世那种节日礼包的既视感,随后陈凝香也证实了他的这个观点。 “瓶中乃是商会精酿粮酒,而杯子是新出玻璃杯,外加纸包中是特选肉脯和果干。” 可别小看这些东西简单,若是放在市场卖,光是那瓶酒,就足够上百两,那些肉脯果干都是涂上了蜂蜜和香料,靠近一些就能闻到美味。 而透明玻璃制品更是垄断品,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掌柜们都是识货之人,目光被紧紧钉在了礼盒上。 不管是自己吃还是放在家中充场面,也或是转卖给别人,都是不错的选择。 “礼盒乃是诸位掌柜独有,希望诸位喜欢。” 陈凝香笑盈盈的,这还是从百事大吉盒得到的想法,既然干果能装成礼盒,那酒水为什么不可以? 未来这样打包销售,不仅是卖出酒水,捆绑销售的肉脯果干也比散货能卖出更高的钱。 “谢东家赏赐。” 掌柜们齐齐起身,朝着陈凝香拱手道谢。 随后,婢女就将一个个礼盒送到了众掌柜手中,但那些助手主事就没有了。 礼盒本身的价值就不便宜,而不便宜的东西自然不能出现在所有人的手中,作为奖励品,更是如此,因而职位不够的人,是不能有的。 给商品赋值,区分三六九等,能更容易满足顾客的虚荣心。 陈凝香能想出这样的方法虽然不奇怪,但朱祁钰有点好奇,那陈循是不是有在私底下收礼了? 按照这礼盒的价值和陈凝香商会会长的身份,陈循涉不涉及受贿犯罪? 当然,这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朱祁钰对陈凝香竖起了大拇指,问道:“怎么没在市面上看到这些礼盒?” 闻言,陈凝香昂了下头,道:“既是送礼,自然先不对外出售,比这礼盒低一个档次的,会送给各店铺会员,待会员们反馈好,名气自然也就打了出去,到了明年,逢节日就推出一款。” 朱祁钰有些震惊,这不就是后世资本家将节日商业化的做法吗? 先是依附在各种节日上面,让百姓养成消费习惯,再进阶就是自己创造节日,一年三百六十多天,有三百多天的平台节日。 消费主义是资本解构消费者的一大创举,配套的超额消费,透支消费,努力榨出消费者的最后一分钱。 “可以。” 朱祁钰点了下头,笑道:“各地也有地方节日,诸掌柜也能因地制宜,搭配适合的礼盒,可莫要墨守成规,要不断创新。” 凡事有利有弊,不能太过极端,很容易将事情看的片面了。 “是,大东家。” 不少掌柜抢先回应道。 京城商会能够迅速占领市场,除了部分垄断,就是靠着新颖的销售与服务。 收下了礼盒,也代表着商会的正事结束。 朱祁钰该了解的也了解了差不多,便和掌柜们闲聊了起来。 除了京城商会自己的事情,平时掌柜们也要接触其他商会,因此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市场的开放,那些商会如狼似虎一般扑向辽地,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成功,总会有倒在路上的。 因为大明掌握了辽地还有广阔的草地,以前的走私已经没有了意义,若还想着走私,只能走更远,一路向北,找到那些大明军队还未可及之地。 可是,这样就和那些海商一样,变成了纯粹与邦国交易,还要担惊受怕自己被关口查到没有交税,成本已然大于利润。 蕾娜不断在心中鼓励自己开口发言,可每每话含在口中,就是不敢说出来。 “大东家,我能参军吗?” 反观察拉憋了好久,找到一个空隙就直接开口面向主位的朱祁钰。 顿时,整个厅堂都安静了下来。 “能,有人说你们不能吗?” 朱祁钰看向察拉,十分干脆的回答,道:“朝中便有不少蒙将,勇武营团更是与尔一般之人所组成,现在就在甘肃镇边。” 闻言,察拉愣住了,他没想到大明至尊回答的如此之快,他的官话可没有像他姐姐一样流利,一瞬间只听懂了【能】这个字。 “抱歉,东家,愚弟尚不熟练官话,可能没听懂,还请容许我转述一遍。” 蕾娜眼角看了愣头愣脑的察拉一眼,便知道察拉没有听懂,站起身就壮着胆子说道。 “可以,能学官话,我很高兴。” 听了蕾娜的解释,朱祁钰十分理解的回应。 学官话就应该从娃娃抓起,让他们意识到官话的重要性,这样语言才能成为沟通的桥梁,让他们逐渐融入大明。 “谢东家。” 蕾娜明显是有深入研究过华夏的利益,和那些外使一样,行为和语言都十分得体。 站在其身侧后的察拉听着蕾娜开口翻译,脸上也渐渐浮现了笑容。 其他人说的话不能保证,但是口含天宪的大明至尊,对于察拉而言,各种意义上都是他的领导,圣人的话都不相信,那什么都别信好了。 “伟大的陛下,我想要参军,能问问如何参军吗?” 察拉听完翻译后,再用蹩脚的官话,磕磕绊绊问道。 “为什么?” 朱祁钰的目光停留在察拉身上,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一些,强调性问道:“为什么要参军?” 闻言,察拉立刻立正,大声回道:“我想保护阿姐,保护朋友。” 噗呲~ 朱祁钰没忍住笑了出声,这让察拉有些害怕,甚至其他人都有些不解。 在他们看来,察拉的理由很正当,也很光荣,不是那些足够被嘲笑的理由。 “我不是嘲笑。” 朱祁钰挥了挥手,他只是觉得察拉就像少年漫中的热血少年,大喊着为了羁绊而冲锋的场景。 “理由很好,很不错,不过,这要等你十五岁,若年至十五,你可以经过简单考核入幼军。” 收住笑容,朱祁钰继续开口道:“当然,从幼军到能走上战场的兵,你还需要三年,这期间,若无重要战事,你都会在军营中学习,三年后,签订合同,你才能前往各卫所执行军务。” 大明现在正逐步用募兵制去代替卫所制,而那些卫所,在考察之后,可以直接转建设兵团,就如琼岛那边一般。 而幼军则是被改成类似军校的军营,京城保卫战时,于谦就直接清退了幼军的冗余,那些超龄的人都被清退,而壮劳力则是被调至京营各部。 像是察拉这样的孩子,要真走军伍方向的话,朱祁钰所能提供的路线就是如此。 这还是当前过渡的模式,往后的话,年龄会随着军备发展而提高,到时候,少年兵就将不复存在。 蕾娜深深看了朱祁钰一眼,目光之中满是感动。 就算她们部落的首领都不会如此体贴的去跟如她们这样的底层详细解释,而比首领更为大的皇帝却能如此,怎能让蕾娜不感动。 将朱祁钰的话翻译给察拉,那明亮的眼睛随着蕾娜的话语逐渐黯淡。 等蕾娜说完之后,朱祁钰才再开口道:“现在锻炼身体可以,但我希望如你这般年纪的孩童能多学习,就算当兵,也是要读书识字的。” 现在京营士兵的识字率都在上升,而别人对于士兵的印象还是不识字的兵痞,这可不好。 朱祁钰并没有劝察拉不当兵,而是有基础文化素质之后,在军队的发展会更加顺利。 这些话,不仅是察拉在听,其他掌柜也听的很认真。 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但通过圣人的口中,总会更加让人在意与关注。 况且,还真有一些掌柜不知道募兵制,还以为当兵就会世世代代。 “是,东家,察拉有认真学习识字。” 察拉又恢复了元气满满的状态,抬头挺胸看向朱祁钰,十分认真的回答。 点了点头,朱祁钰再看向诸位掌柜,道:“尔等刚回京城不久,可能还未知道,京城将会再建学校,由朝廷的名义,士农工商子嗣皆可入学。” “在京城商会工作,尔等也应该知道,不会识字写字,将会有很多工作无法达成,因而,就算不为了科举,光是有一份好工作,读书识字也是必须的,更何况,尔等所做之事还涉及算学。” 华夏对于后代的重视是刻在骨子里的,在官本位的影响下,读书就是为了考功名,可在朱祁钰眼前的掌柜,拥有可观的收入和越来越体面的生活,对于他们而言,并不介意子承父业。 这也是破四民的关键,且还是最有力量的一股势力。 众掌柜相互对视,常年在外奔波的他们,确实很难教导孩子,可以往的学堂,总会强调士农工商,就算是富商,在学堂也会遭人奚落嘲笑,甚至是霸凌。 第912章 分别 察拉面色严肃,对于自己能够和这位大人物对上话,而且还能接受他的建议,整个人感觉就跟沐浴在荣光之中。 而蕾娜更不用说了,脸颊因为激动而染上了一抹潮红,自己所做之事十分符合至尊的建议,说明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众掌柜们心领神会,有条件的话,必然将自己孩子送入学校。 “谢大东家教诲。” 掌柜们朝着林北说道。 “大东家,那辽地我军,听闻已经过了喜乐温河卫,那方有城,有港,是否派遣人前往探查市场?” 这时,林北想起了哈兰城听到的事情,旋即就询问了起来。 “喜乐温河卫?” 朱祁钰皱眉,身后的兴安便俯身至耳边,说明了喜乐温河卫是何处。 当听到是在图们江珲春河以东,盛产海参之地,有海参湾之称,朱祁钰顿时就舒展了眉头。 这不就是后世的海参崴嘛。 “如今广宁伯还未消息传回,情况或许尚未明朗,况且,再往外,可就没有官道,此事不必太过着急。” 现在朱祁钰也是两眼一抹黑,甚至连刘安的行军路线和数量都不知道。 不过,既然林北都知道刘安部的情况,说不定战报什么时候就直接传了回来。 刘安部在外面,朱祁钰不会有过多的干涉,而林北既然知道了刘安部的动向,也表明刘安并没想着隐瞒什么。 治理跟不上扩张,很容易白费功夫。 这都已经跑到了远东,对于目前的大明而言,已经有些鞭长莫及了。 “是,大东家。” 林北躬身之后坐回了座位。 “还有,整个辽地的粮食种植情况,尔等可有了解?” 目前大明的粮仓,除了苏松这个历史以来的鱼米之乡,就多出湖广,而辽东便是朱祁钰构想中的下一处。 闻言,刘成起身,朝朱祁钰行礼后,道:“辽地苦寒,但土地十分肥沃,麦、稻、豆,如今观察,只能一年一收,但亩产相对而言,应会多上些许。” 这些朱祁钰倒是知道,辽地的李满住就给他上供过从地里种出来的粮食,按照司农寺和格致院的专业人士说法,就是粒粒饱满,麦穗丰盈。 只不过,像是这种送过来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精挑细选,因而朱祁钰还是要多方了解。 “可有经济价值?” 朱祁钰直接问道,对于商人来说,粮食产量大,那才有往外卖的经济价值,否则就只能从外面买入粮食。 刘成稍微思量了一下,这问题需要一定的远见,还有对数据的掌握,若是在大东家面前汇报错误的数据情报,就可能对商会的规划造成影响。 朱祁钰没有催,而是品着香茗,等着刘成的回复。 不久后,刘成定了定心,说道:“辽地就原辽东人口最多,可多是卫所,因而田地也多为卫所之地,其田所产,不得外售,若等沈阳与建州多些人口,平原有着畜力优势,再加肥沃的土地,必然能够极大增产增收,必然能有经济价值。” 一边听着,朱祁钰一边点着头,比起朝员,这些亲身在辽地长期生活的掌柜,更加接地气。 如今北边没有那么多隐患,倒是可以将卫所组合改造成生产建设兵团。 朱祁钰思索完,道:“粮食能够种植,那人就可以有粮食吃,长久便能吸引人,在此之前。” 顿了一下,朱祁钰扫视了一圈,道:“商会可以适当出资让人探查辽地各处矿产,若是发现,可以给予适当奖励。” 朝廷的勘探是有局限的,而通过商业探险,能够更快的发现大东北的有用资源,再者,此举也能吸引淘金之人。 陈凝香看向朱祁钰,但也没说什么,整个京城商会都是朱祁钰的,大东家的决策,若不是特别疯狂,只是花些钱而已,就不需要她提醒什么了。 “是,大东家。” 刘成回应,道:“大东家,在下想添一问。” “说。” 朱祁钰点头准许。 “能否雇佣女真或是其他牧民?” 刘成得到准许就直接问道,并且补充道:“整个辽地,唯牧民最为了解,私以为,若是招募,可从其身上入手,虽京城往辽地商队众多,其中也有好手,可终究非本地人。” 不仅是询问,还加上了解释,省去了大东家再问的麻烦。 “自无不可。” 朱祁钰扬起嘴角笑道:“牧民也皆是大明子民,你这一问,就多余,那林掌柜身边不就有例子,不过,我觉得,最好是两者都招募,毕竟有些东西,牧民或许不懂。” 别以为本地土着就能清楚有用的矿产资源,空守宝山不自知,这可不是什么罕见的例子。 没有一定的见识和知识储备,在勘探上是有很大的局限性,否则朝廷又何必开设阴阳学堂,专门收拢天文地理的从事人员。 “受教。” 刘成想通之后,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考虑不周之处,连忙应道。 “总归是要发展辽地,正如刘大掌柜所说,未来辽地将会是下一个鱼米之乡,不仅是本商会有这个意识,其他商会也大抵如此,否则沈阳城也不会登记那么多商会入驻。” 朱祁钰摆手让刘成坐下,向着众人说道:“因而,本商会也要抓住机遇,但一切都需要在合理合规之下,我可不希望到头来,京城商会在辽地会有什么坏名声。” 这话说出来,众人也知道了大东家或许要离开了。 想来也是,大东家每天日理万机,能够抽空和他们坐在一起讨论,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他们又怎么能不满足。 果然,下一句,朱祁钰就直接站起身来,道:“今日也不早了,我就先离开,在此也先祝诸位新的一年事事顺心,财源广进。” 众人随着朱祁钰起身而起身,听到大东家的祝福,陈凝香莞尔,带头道:“那我等便祝大东家万寿无疆,国泰民安。” “祝大东家万寿无疆,国泰民安。” 掌柜们跟着东家齐声祝贺。 朱祁钰笑着用手指隔空点了下陈凝香,这祝词是对皇帝,而不是对什么大东家的。 迈步向外走去,朱祁钰倒是没有去责怪陈凝香,确实从他站起来之后,身份也就随之改变。 众人跟在身后,至会馆门口,还是由陈凝香带头,朝着朱祁钰的背影躬身道:“恭送陛下。” 在一阵齐声之中,朱祁钰坐上了马车,随着马蹄接触石砖的清脆响声,马车缓缓朝前方驶去。 掌柜们等着马车远去才起身,但都站在会馆门口,迟迟没有离开。 周围随着圣人的离去而重新变得热闹起来,经过会馆时,百姓会驻足一下,好奇张望,毕竟这是圣人刚进去过的会馆。 “了了心愿了?” 林北看向身旁的蕾娜,大大松了一口气笑道。 闻言,蕾娜抿着嘴,她也没想到刚来京城就能见到心愿中所见之人,现在感觉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好了,等各自提交汇报表之后,就自行安排吧。” 陈凝香看向众掌柜,拍拍手说道:“若是无事,也不用入馆了,这京城也有诸多改变,尔等自可多走走看看,采买些年货回乡。” 这些掌柜可并非全都是京城本地人,其中有着不少人,家在南边,回京城不过是回乡途中的一站罢了。 “谢东家。” 掌柜们闻言,一个个喜笑颜开,顿时就拉上相熟好友,准备好好去京城逛一逛。 “你叫蕾娜是吧?” 正当林北要带着蕾娜离开时,便被陈凝香喊住。 “回东家话,正是。” 蕾娜心里一惊,方才她也看出了大东家和东家的关系不一般,可她并没有听说过东家是什么妃子,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词。 “林掌柜,你还要回天津不是?” 陈凝香目光看向一旁的林北,问道。 “回东家话,是的。” 林北看了眼蕾娜,开口应道。 陈凝香点了点头,随后再次向蕾娜问道:“可愿在京城,跟在我身边?” 顿时,蕾娜愣住了,而林北也吃惊了。 见状,陈凝香笑道:“你我皆是女子,而我身边也缺些人手,当然,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说话的时候,陈凝香还看向笔直站在两人身后的男孩察拉。 比起在那什么哈兰城,在京城的话,朱祁钰的说法才有可行性,毕竟哈兰城可没有什么学校,更不要说幼军了。 蕾娜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目光求助的看向林北。 “还愣着做甚,快谢东家。” 林北有些哭笑不得,这对于蕾娜和察拉而言,就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眼前的东家,不仅是户部尚书之女,更是和圣人关系不一般。 能在这么一个贵人身边做事,而且还是对方主动提的,那未来可以说是一片坦途。 “谢,谢东家,我愿意。” 蕾娜在林北的催促下,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作为和她接触较深的人,蕾娜还是十分信任林北的。 “如此甚好。” 陈凝香点头,笑道:“那林掌柜你自便,这女娃还有那孩子就从今天起跟着我了。” 招了招手示意蕾娜到自己身后,陈凝香转身就往会馆里面走。 “别愣着,往后你就跟在东家身边,多学习,她可比我厉害得多了。” 看到蕾娜站着,林北有些生气说道。 可这到京城就要分离,蕾娜心中突然就有些不舍,看向林北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水雾。 “啧,某还要在京城待些日子,采买些年货,又不是马上离开京城,你这是在此伤感个甚?” 林北知道,蕾娜在哈兰城也是无亲无故的,唯一的牵挂可能就是自己。 这离开京城之后,再见面或许就要以年为单位计算了。 “嗯。” 蕾娜重重点头,相比在部落,在店铺里的时光让她体会到了很多温暖,虽然林北严格起来的时候,也会打她手心,罚她站立,可蕾娜知道,那都是为了她好。 有着那样严格的教育,她现在才能说着官话与圣人交流,从而被东家给看上。 擦了擦眼睛,蕾娜破涕为笑,道:“那林掌柜保重。” “保重。” 林北双手抱拳,再看向察拉,缓缓告诫道:“跟在东家身边,要更加努力学习,别连话都不会说,到时候拖累了你阿姐。” “嗯,小子,知道,林掌柜,保重。” 察拉重重点头,抱着拳朝林北深深鞠躬。 这时,天空上飘落下鹅毛般的雪花,落在了三人的头上,肩上,还未等下一片雪花落下,林北转身便离开,态度十分决然。 他可不担心两个孩子跟在东家身边会有什么意外。 就连林北对于东家,那也是感恩戴德,这外出的第一年就允许他们过年回来,何不是让他们好好跟家里人诉说自己的工作,让自己家人安心。 林北也是归家心切,商会将他的月俸一部分存在银行里,所以他从哈兰城回来也不需要身上带什么钱财,只是带了土特产而已。 他的做法也是大多数商会的做法,没有了钱财,再雇佣壮劳力充当护卫,路上就算有土匪也只能够抢到货物,他们身上必然不会像以前一样,一大箱一大箱的运铜钱或者银子。 蕾娜带着察拉重新走回会馆之中,来到厅堂就见陈凝香坐在上首。 看到蕾娜和察拉,陈凝香笑着问道:“告别完了?” 蕾娜颔首,道:“嗯,林掌柜还要留在京城几日,说不定还有机会相见。” “无妨,这段日子就好好告别,往后再见的机会可能就不多了。” 外派到偏远地区的掌柜,是不可能每年都回来一次的,这次不过是商会刚开始拓展,掌柜们的家人也需要看到他们的成果,所以才特批让人回家过年。 “会的。” 蕾娜声音中带着点鼻音。 “好了,别太伤感,人生离别总多于相聚。” 陈凝香并不会认为异族的女子就比中原女子强悍,那只不过是她们没有被人照顾过而已。 像蕾娜这样的,不仅是女子,更还是个孩子,在体验到温暖之后,总会变得娇弱一些。 第913章 生活差距 景仁宫中,朱祁钰揉着额头,新的奏折整齐摆放在桌面上。 河南、浙江、淮、徐等地大雪,数尺之厚,淮东的海水结冰达四十余里。 光是看到这样的字眼,朱祁钰就知道,其后便是【有人、畜冻死】数上千计,之后就是调查上来的详细数据。 就算朱祁钰增加了棉麻还有火炉等一切过冬物资,可那是作为宏观上的调控,微观上面,对于朝廷很难伸手进去的乡下,那是力所不能及,特别是越往南越是如此。 在奏折的旁边,有户部和工部的应对决策。 作为皇帝只需要判断这些决策是否有效,若是有效,就画上朱批,驳回的话,就直接扔回去。 大雪对于京城自然也有影响,不过巨大的城市开销,丰富的人口资源,稳固的房屋,灾害并没有对京城造成太过严重的影响。 当然,最主要的是身处在京城的人并不会感受到偏远乡村人的苦难。 白纸黑字,朱祁钰在旁边画上朱批,随后放到一旁,拿出下一份奏折,也代表着那些地区的赈灾行动得到朝廷的认可,过不久便能实施。 景仁宫的积雪被压实,浇上水,冻成冰,然后刻成好看的冰雕。 屋外隐隐约约能听到一群孩子玩乐的笑声。 朱见济放假,带着徐永宁等人在景仁宫玩耍,其中玩得最开心的,应该就属于朱见深了。 活动了下脖颈,朱祁钰转头看向窗外,鹅毛白雪飘落,楼下的空地上多出了几个雪人,面向楼房,似乎是在仰望自己。 习惯了批阅奏折,那上面的消息已经不能太多影响到自己,画一个圈,便能影响数万人的沉重,朱祁钰也能够背负起来。 大明太大,似乎每年,每个月都有天灾人祸,国泰民安,那得这些奏折送不到自己手里才行。 朱祁钰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重新看向奏折。 楼下的孩子,朱见深一个猛猪飞踢,整个人都陷在血中,然后被朱见济给抬出来,拍打着清理身上的雪花。 “见深,你姿势不对,佛山无影脚是这样的。” 旁边另一人一本正经说着,随后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再来一个起跳,整个人飞在半空,然后双腿向前踹去,最后和朱见深一样,整个人陷在雪堆之中。 “朱辅,你再教坏见深,我就去告诉父亲。” 这边刚捞出一个人,另一个就陷进去,朱见济的脸都黑了起来。 不过,旁边的徐永宁等人都笑得很大声。 除了勋贵子嗣,还有另外一些人,就站在旁边,好奇四顾着这里的风景。 和徐永宁这些国公子相比,他们的父亲可能就是军中小旗,受邀来景仁宫玩,让他们一时间都放不开。 “刘二狗,你好歹是班长,得帮忙管管。” 朱见济感觉自己一个人把持不住这么多脱缰的野猪,只能向站在旁边的班长求助。 “啊?哦,来了。” 那个叫作刘二狗,整个人都黑黑瘦瘦的,或者说,在这里除了朱见深白白胖胖,其他人都是精瘦黝黑的。 武备学校抓学习的同时,对于操练是向军营看齐,所以学生每天都要享受阳光的拥抱。 刘二狗将朱辅从雪堆中抱了出来,别看表面瘦,那也叫作精壮,脱衣就是肌肉。 “怎么样,刘班长,我刚才动作标准吧?” 朱辅起来,自己就抖落了不少雪,一脸自豪说道。 “学校可没有教什么佛山无影脚,你再这样,回去我就跟教官报告,让教官好好教你。” 刘二狗一边拍打着朱辅那华丽且厚重的衣裳,嘴里十分淡定说道。 闻言,朱辅脖子都缩了一下,道:“这都放假了,教官管不到。” “那不一定。” 朱见济瞪了朱辅一眼,道:“可以来宫里操练,我去跟母后说。” 别人或许管不到朱辅,但是大明皇后,本来就能管教各勋贵子嗣,若朱见济真跟汪招娣说,那朱辅就可以得到一个优秀的家教。 “不可以,这不行,你可别。” 朱辅一瞬间直接三连说道。 “辅哥你说佛山无影脚是学校教的,你骗人,我去告诉叔母。” 旁边的朱见深好不容易整理好衣服,听到刘二狗的话,顿时瞪大了眼睛,吃惊看向朱辅,整个人都鼓了起来。 “你们怎么都喊人,见深啊,男子汉是要一马当先,哪有整天喊人的。” 虽然朱见深是夷王之子,但现在谁不知道,朱见深在景仁宫常住,就跟朱见济亲弟弟一样。 朱辅觉得,两人简直一模一样,出事就想喊人。 闻言,朱见深故作老成的缓缓摇头,道:“不对,叔叔说了,能喊人就不用自己动手,那些以少胜多的,也是在局部上以多胜少。” “确实,见深说的对。” 徐永宁加入了谈话,看向朱辅,嘲笑着说道:“让你学习不认真,学校里都教了,以我方优势对敌方劣势,兵书里也都这么写,阿辅,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目光在朱见深和朱辅两人身上来回,徐永宁那意思十分明显,你朱辅连一个还没上学的小屁孩都比不上。 “那,那…” 朱辅支支吾吾,脸色涨红,道:“话本里就要一马当先,以一敌百。” “那是话本!” 众人齐声回答朱辅。 随后现场爆发出大笑声。 “好了,你们不是要滑冰吗?” 朱见济拉起朱见深的手,朝着众人问道。 闻言,众人立马就疯狂点头。 “那走吧,冰场应该已经整理好了。” 景仁宫的池塘就是溜冰场,当然,冻结后直接滑的话,难免磕磕碰碰,所以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提前让人整理,在冰面泼上水,然后整体削平。 朱祁钰也知道泼上牛奶的效果更好,但他可没有到因为享受而奢靡浪费到如此的程度。 在这群孩子的身后,是一位尚宫和数位宫娥,还有与孩子人数相等的内官,这些人在服务孩子的同时,也要确保孩子的安全。 来到池塘边上,每个孩子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那湖面冻结,经过修整后,冰面如镜,岸边是用冰雕构成的围栏,各种各样的冰雕动物将整个池塘包围起来。 朱见济招呼着众人来到池塘边上,宫娥已经准备好了滑冰鞋。 这种滑冰鞋并非那种一体式的鞋子,而是一块木板,下方有着两根铁条,三边留着绳子,只要将绳子绑在已穿的鞋子上,那就能在冰面上滑动。 捆绑式滑冰鞋不用定制,只要有穿鞋子就能滑,冬天的景仁宫,有不少宫娥和内官在闲暇时也会玩上一会儿。 在内官的帮助下,朱辅等人都绑上了滑冰鞋,样子就像穿了筒靴之后,又穿上一双拖鞋。 朱见深对于滑冰场十分熟悉,在内官帮忙穿好鞋子后,整个人就率先跑入冰场之中,随后整个人突然变得轻盈了起来,在冰面上飞速来回。 那样子,让孩子们看得心中火热,恨不得自己马上就能和朱见深一样,在冰面灵活活动。 “都抓着冰雕,先尝试能不能简单走动。” 朱见济看向众人,直接发号施令,朱见深是因为熟悉,可别人不一定跟他一样,这里是景仁宫,朱见济有责任负责众人的安全。 闻言,孩子们蹒跚且有序的走到冰雕旁,然后抓着冰雕体验脚下传来的感觉。 寒冷的天气似乎只属于孩子们,而像汪招娣她们,多是待在室内,或是抱着孩子,或是在炉边享受温暖的同时看着书。 “福利院那边的炭料供应可齐全?” 汪招娣抱着昏昏欲睡的孩子,在屋内不断踱步,看向窗外后,又看向一旁的杭惠茹。 “都供应上了,西山那边也送来不少煤饼,整个京城并不缺炭料。” 看书的杭惠茹抬头合上书籍,目光飘向窗外,喃喃道:“感觉这冬天一年比一年冷了。” “确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汪招娣说道:“所幸有西山源源不绝的炭料,不管是砍树还是煤饼,炭价还算平稳,往年这个时候,咱们都要省着点用呢。” 郕王府的生活相对于百姓来说已经很高,可和权贵比起来,或许算得上俭朴。 再加上朱祁钰与世无争的态度,连例俸被克扣也求之无门,因而汪招娣和杭惠茹在冬天总会精打细算用炭。 “等那铁路建好,说不定煤饼都不值钱了。” 杭惠茹想到了铁路,收回目光看向汪招娣,道:“姐姐,到时候能不能去看看?” “那得问夫君了。” 汪招娣自己也很想去看看铁路和火车,毕竟谁都有好奇心。 闻言,杭惠茹嘟起了嘴,道:“夫君最近连日操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 “你这是想侍寝了?” 汪招娣玩味看着杭惠茹,这几天,朱祁钰白天要么视察产业,要么上朝开会,回来之后,就要处理奏折,每每都要处理到深夜。 年关接近,也代表着各地一年情况的汇总,不管是地方上报的问题,还是内阁发现的问题,终归需要一个决策人来做决断。 “说什么呢!” 杭惠茹避开了汪招娣的目光,道:“妹妹也知道夫君为的是大明,又怎么会想那些儿女情长。” “我倒是想。” 汪招娣直言道:“那晚上你照看一下小澄,我去问问夫君需不需要侍寝。” 这话顿时让杭惠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看向汪招娣,随后贝齿轻咬朱唇,道:“一起。” 孩子可以交给乳娘,就连现在汪招娣抱着孩子,也是她想要抱而已,平时的话,若是愿意,都能交给其他人照顾。 “嘁~” 汪招娣白了杭惠茹一眼,道:“那可不行,一起的话,那夫君太累了。” “姐姐,夫君可是好几日没有了,姐姐一个人真的可以?” 闻言,杭惠茹莞尔笑道,那目光中有着些许揶揄。 书房中的朱祁钰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妻子给安排的明明白白,冬天雪灾对于大明而言,不仅需要赈灾,还要预防北方各地融雪之后的水利。 而且大雪若是持续,那也可能会影响到春耕,受灾地区很容易在明年闹饥荒,处理不当的话,死的人就多了。 因此,别看现在处理奏折只是画个朱批,可衍生出来的待解决问题也会增加许多,这些朱祁钰除了自己想办法,还要给相应部门发布任务,让尚书们提交处理预案。 往年这种雪灾,死个万计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倒是看了个大概奏折,因为商业流通,过冬商品多多少少也流入了一些家庭之中,从而避免的被冻死的结局。 当然,这些并不会呈现在奏折上,也不会有人将这事和商贸连系在一起。 “陛下,该用膳了。” 兴安看了眼天色,随后低声提醒圣人。 最近朱祁钰吃饭也是在书房,简单的菜肴,他还能边看奏折边吃,所以兴安提醒之后,他仅仅是应了声:“嗯,让人送过来吧。” 朱祁钰头都没抬,而兴安也让人去安排。 不久之后,热腾腾的饭菜就送到了书房里,端到朱祁钰面前。 见状,朱祁钰皱了皱眉,寻常送餐都会提醒,也不会这样子直接送到自己面前,若是一个不小心,汤汤水水洒在奏折上,那就不妙了。 当朱祁钰抬头的时候,对上的是那精致的容颜,美眸中带着笑意,犹如月牙一般。 “怎么是你送过来的?” 舒展了眉头,朱祁钰牵起汪招娣的手问道。 闻言,汪招娣佯怒道:“怎的,妾身不能为夫君送饭了是不?” “哪有,你送来的饭,都变香了。” 朱祁钰连忙解释,道:“只不过,这些事让别人做不就好了,何必劳烦夫人。” “妾身要是不送过来,怕夫君早就忘了还有妾身呢。” 汪招娣嗔怪道:“惠茹妹妹想夫君想的紧,所以妾身就来看看,夫君是不是忘了。” 顿时,朱祁钰就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确实是冷落了妻子,旋即手上稍微用力,汪招娣一个转身,整个人就坐到了朱祁钰的大腿上。 第914章 围炉 “产业视察结束,明日无事,可以晚起。” 朱祁钰抱着丰腴的娇躯,短期禁欲倒是让他现在十分有冲劲。 闻言,汪招娣晃动身体,躲开硬邦邦的感觉,笑道:“那臣妾就回去带着妹妹洗香香等候夫君临幸了。” “那可不行,既然落入朕手里,哪能让爱妻如此轻易离开。” 朱祁钰被勾起了邪火,可没想着让汪招娣这个罪魁祸首直接走人。 “那夫君要如何?” 汪招娣笑着问道。 “总得服侍为夫用膳吧。” 朱祁钰指着方才放在桌面的晚膳说着,随后看着汪招娣的脸颊微微发红。 “哼,” 闻言,汪招娣直接站了起来,轻轻跺了下脚,还以为朱祁钰这家伙要做一些有情趣的事情,没想到就是喂饭。 美眸转了一圈,汪招娣直接拿起碗,舀上汤,汤匙放在唇边,吹了吹,浅笑倩兮看向朱祁钰道:“夫君,喝汤了。” 美人离怀,手留余香,朱祁钰挑了挑眉,坐正身体,汤匙直接送到了嘴边,只要张嘴就能享受美味的羹汤。 “蛇羹?” 入口能够吃到犹如鱼肉般的肉丝,还有夹杂着木耳丝和鸡肉丝,外加冬笋丝的香脆等等,整道蛇羹的味道和口感十分丰富,非大厨做不出这种味道来。 浓郁的香味在口齿间停留,鲜美可口的同时,还有祛风除湿,补中益气的功效。 “嗯,今天西市有猎户捡了蛇窝入城卖,下面的人见了就买回来做,兴安已经尝过了。” 汪招娣再舀了一汤匙,半抿在唇边吹气,送到朱祁钰嘴边说道。 京城四周的大型猛兽在快速减少,虎猪熊一旦被发现,村子里就会立刻组织猎户进行狩猎,作为乡村肉食来源的同时,也能送到京城贩卖,这样就能赚到一大笔钱。 野味其实谈不上好吃,基本上都要用些药材来盖住原本的膻腥味,比不上牛羊和自家养的阉猪。 但是,对于荤菜不丰富的农村而言,野味就代表着肉食,那就是营养,大不了就多加点盐,加点酱油,糊弄一下就很美味了。 “嗯。” 朱祁钰也不是第一次吃蛇羹,秋风吹,什么都肥,那时的蛇肉也是最肥美的,御厨自然会弄一些蛇菜。 若是宫廷菜单,那其实是固定的,可不是你看有什么食材就能做什么菜。 皇帝对于自己的命十分看重,食谱是长期固定,除非某天突然想起吃什么,否则基本就是一个样。 当然,这种宫廷菜单也不会单调,光是早膳,就有:炒羊肉、煎烂拖齑鹅、猪肉炒黄菜、素熇插清汁、蒸猪蹄肚、两熟煎鲜鱼等等十几道菜。 从菜单也能看出来,现在的皇帝,选择其实更倾向于家禽牲畜,这还是因为朱元璋【示子孙知外间辛苦】所留下来的训诫。 但是,时过境迁,现在御花园等皇家园林中,还配备了大量的狍、鹿、雉、兔,通过人工围山养殖,在特殊时候可以拿出来显摆。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的皇帝能够越来越奢靡的原因。 朱祁钰对于美食的最求并没有那么疯狂,可通过技术方式,让自己能够享受到鲜美的食物,这是可行的。 就好比现在景仁宫食用的鱼类皆是鲜活宰杀,改造型水龙车通过简单的管道回通,就能在轮子转动的时候往水箱里注入空气。 现在京城市场的渔货都是收购贩子买下这种水龙车前往乡村镇乃至沿海采购而来,大大增加了京城食材的丰富度。 至于这种水龙车哪里有卖,那就去找京城商会旗下的木工作坊专卖店了。 挣钱嘛,不寒碜! 有汪招娣的投喂,朱祁钰很快就将目光聚焦回奏折上,一边享受佳人喂饭,一边批示奏折,大大加快了速度。 见状,汪招娣也不再多言,只是看着自家夫君认真批阅奏折,然后将不同的食物主动送到夫君口中。 虽然不是故意,但是汪招娣多多少少也看到了些上面的内容,喜忧参半,有报灾的,也有贺丰收的,不同的地区,不同的生活。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操持着整个大明的事情,一个决策就能影响到万万子民。 若是以前,汪招娣或许对这些并没有什么感受,可现在她也经手过制衣坊,参与福利院建设,光是那点人,她有时都要犯难,都要担心,更何况是背负着大明百姓的朱祁钰,压力肯定比她还要大得多。 所以,汪招娣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家夫君省心,不用担忧后宫子女的事情。 烛光摇曳,红袖添香,汪招娣喂完朱祁钰,便离开了书房,自己也就不再打扰夫君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朱祁钰伸了一个大懒腰,看向窗外,隐约的路灯照亮了一小片区域,昏黄的灯光并未照出雪花。 雪停了,天空上挂起了明月,在夜晚增加了些许能见度。 夜里的景仁宫静悄悄的,白天那些玩耍的孩童都各回各家,并没有在宫内留宿。 “陛下可要沐浴歇息?” 兴安似乎从待机中被唤醒,轻声询问朱祁钰。 “嗯,去告诉皇后和皇贵妃一声。” 朱祁钰可没有忘记刚才的承诺,起身活动了几下,便直接走出书房。 回到主卧,朱祁钰就看到汪招娣和杭惠茹早就恭候多时,刚进门,房门就被关了回去。 穿着薄纱的两人直接将朱祁钰拉入浴室之中。 双髻绾云颜似玉,素蛾辉淡绿。 雅态芳姿闲淑,雪映钿装金斛。 水溅青丝珠断续,酥融香透肉。 外面寒风彻骨,浴室内却温暖如春,更有体贴的搓背服务,朱祁钰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躺在浴缸中,自然有人帮他洗得干干净净。 夜里的温度寒冷,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外出。 路边小摊贩见没什么生意,都早早收摊回家,只有一些还想着捡点客人,赶在年前多赚一点是一点的人才会留守在寒风之中。 而离京城不远的工地上,杨强等人围着火炉烤火。 工地里除了火炉就没有供暖设备,因为每过段时间就要迁移,简单的住房也没有什么火炕,所以,工人睡的会晚一些,大多是一个个聚在某个房间之中,围炉烤火,火炉旁边放着一些从食堂中剩下的咸菜瓜籽,炉上再放壶热水,便开始谈天说地。 “今年的雪有点大,我给家中去了信,看回信才知道,村里的老邻居睡死了过去。” 火光照在人脸上,五官都带着些许的阴影。 “谁村不是年年有人冻死,这不是常事嘛?” 磕着瓜籽,有人对于死亡感受颇深,有人则是浑不在意。 “现在棉也不贵,怎么就不多买一些,钱哪有命重要!” 有人叹气,觉得不值得。 “我那邻居老了,想给那当行脚商的儿子讨个婆娘,攒钱存彩礼哩。” 方才那人解释着说道:“也不知道他那儿子知道了不,当行脚商走南闯北的,或许回来才发现变孤身一人了。” 和行脚商不同,在场的工人虽然出来打工,但毕竟都是周围村镇的,并不算远离家乡。 “说这些坏事做甚。” 杨强打断了话题,笑道:“每月可有给家人寄钱回去?让家里人不要光想着省钱,那些棉衣棉裤,还有棉被都置办上,还有,年前我们也有假,能够趁着机会去京城采买一番。” 说着,杨强目光看向几个年轻人,道:“你们几个,在工地里耍骰子,小赌怡情,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别把钱都赌光了,到时候各种钱财问题,可别在工地闹,别怪我没提醒。” 那几个年轻人,自觉年轻,而且没有一家老小要养,总觉得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所以时常聚在一起搞些小赌。 在没有丰富娱乐条件下,玩闹形式的赌博确实可以让年轻人释放精力,可这都接近过年了,到时候没带钱回家,被家里人说上一说,总可能发生点什么。 “知道了,杨队。” 年轻人十分无所谓的回应。 所谓好言难劝该死鬼,杨强见对方不领情,那就没有多说什么,反而看向其他人,道:“对了,年后你们可有谁不来了?都要提前说一下。” “还有,这工地结束之后,就可能前往下一处,地方上面的还没说,但有意长期干活的,也能跟我说一声。” 杨强自己是打算将田给租出去,然后继续在工地里干,这样就能有两份钱,家里人也不用那么累。 新的税收模式,可以交粮也能交钱,这种过渡方式,给了像杨强这样想要打工的人一种新的选择,但并非每个人都会像杨强这么选。 而铁路工程所剩的作业也没有多少,大致会赶在春耕之前完工,可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现在工地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所以作为领队的杨强,必须跟队员商量好,避免到时候缺少人力,反而误了工期。 “这可得说好了,趁着回家过年,也可以好好跟家里人说说,现在能应下的,改明儿我登记一下。” 大家都是农户出身,要一下子放弃耕地,其实还是要有点决心的。 不少人面面相觑,特别是那些无法作主的,心中更是迟疑不定。 “杨队,我能留下,我爹娘尚在,家里的婆娘也能帮衬着,再说了,工钱按期发,赚的可比种田多,我能做决定。” 听杨强那么说,立刻就有人直接拍板。 但还是有人十分迟疑,道:“杨队,俺家就俺一个壮劳力,而且那田估计不太好租出去,要是荒着就太浪费了。” “我就说着,你也听听,现在兜里都有点钱,那地不好租出去,要么是你要太高了,要么是地不好,在工地还能拿工钱,你那地荒着也就荒着,只要地还在,你也不亏,是不是这个理?” 杨强大致帮忙分析了一波,这也是他身为队长应该做的事情。 火炉散发着热气,大家伙都听得认真,现在已经不是之前,还有宽裕的时间。 工地放假之后,不是同村同乡的,交流沟通就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年前就是最后的期限,该考虑的都要考虑起来。 耕地对于农户而言,就是根,就是命,算得上是重大决定了。 “杨队,年后我就不来了。” 一个年轻人举起手说道。 在工地不仅要劳动,还要学习,对于不喜欢被管束的人来说,赚钱不赚钱是次要,自由自在才是关键。 闻言,杨强点了点头,看向年轻人,在心中将其记下,道:“好的。” 杨强简单回答,并没有多问,这种觉得自己吃饱全家不愁的人,在没有碰壁的时候,说再多也是无用功。 而之后,又有几人做了决定,向杨强汇报。 杨强一一记下后,道:“那就这么决定了,不来的人,我都记下了,年后就好好待在家里。” 这些人最后会报给工部,要是人力缺失多的话,官府才能提前出手解决问题,否则人要来不来,或者不来又来,很妨碍工程进度。 “对了,过几天放假,有谁要一起去京城采买?” 围着火炉,大家都是工人,单独进城肯定没有一起进城来的有底气,所以杨强顺便也组织了起来。 “我,我。” “算俺一个。” 对于进城采买东西,以前他们可谓是囊中羞涩,现在不一样了,给家里的婆娘、孩子或者老人,添置一些新品,也算是新年新气象的意味,所以一个个都十分踊跃。 随后,众人就开始讨论起了各自要买什么,人多见识也多,总会有人提出自己没有想到的东西。 杨强从火炉边上抓取瓜籽,一边磕一边听着,这方面他的见识不一定比别人多,就算是别人吹嘘,也是能够借鉴的。 在他们口中,京城好像什么东西都有,可探讨最多的就是胭脂水粉和布匹,其他的,农家人其实需求并不多,就算是小孩玩具,那也是能自己造就自己造,不行就直接扔个木棍,孩子也能玩很久。 水壶冒着水蒸气,让干燥的空气增添些许水汽,微弱的火光照着每一个喜笑颜开的工人,墙上映照着一个个巨大的影子。 第915章 关外 大明甘肃省。 从甘肃镇到哈密,需要经过赤斤蒙古卫、沙洲卫。 放在后世,就是从酒泉到哈密。 原本和瓦剌联姻的两卫,没等到瓦剌的崛起,等来的是哈力王的屠刀。 也正是哈力的屠杀,从甘肃镇到哈密,一路上除了积雪和其他自然灾害,就没有什么人为的危险。 张三带人护送运输队,沿途若是看到妇孺蜷缩在路边的尸体,往往会让人顺便挖个坑埋了。 荒野的动物也会帮忙处理尸体。 失去了大部分壮年男性的她们,妇孺就算逃过了屠杀,也很难生存下去。 哈密在建造军营的同时,也接纳了一些妇孺,但母亲和孩子是被分开的。 勇武营团会亲自教导孩子,传播来自京城的思想。 在军营周围,至少不用害怕野兽,还有来自甘肃镇和宁夏镇的物资补给,生活勉勉强强。 张三这次护送的物资里有白面,是给军营过年包饺子用的。 风雪盖住了道路,马匹在雪地上前行也有些困难,倒是轮车换成了雪橇,不至于让马匹太过受力。 “狗蛋,你可要上书朝廷,这路得修,像秦直道一样。” 张三牵着马,自己踩实雪地,让后面的车队能够更好行驶。 闻言,李狗蛋的脸都黑了,看向张三,道:“这说的简单,天寒地冻的,咱们挖个坑都要出三四个人力,修路岂不是要让整个勇武营团的人都来修路?” “也不是不行。” 张三眨了眨眼,道:“让工部派些能人,咱们出力,只要万众一心,修条路有甚难的?” 被张三这么一说,李狗蛋都觉得有可行性了。 历来军队都会设置匠军,就是为了架桥、筑城、修沟堑、治壁垒等所用,修路的话,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大多这种事都是徭役所做,军队主要还是负责打仗。 “从嘉峪关修到哈密,千里之地,也就你说的容易。” 李狗蛋摇了摇头,道:“哈密如今也就勇武营团,为此修路,不划算。” “怎么不划算,哈密往西便是察合台,之前就有人袭扰,若是不修条路,一旦战事打响,勇武营团很可能孤立无援。” 张三向后看了眼,又朝前眺望,道:“路可以慢慢修,但终究还是要有,否则哈密永远就无法掌握在我大明手中。” 为什么嘉峪关外的各卫都是羁縻自治,无非就是没有方便的交通,大明官吏一想到要出嘉峪关,就跟去死一样难受,自然无法有效统治关外各卫。 “再看吧,我会上书,不过你不用抱太多希望。” 李狗蛋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朝廷连到甘肃的路都没有开展建设,又怎么会关注到这里。 “只要义父认可,那咱们就先试着开条土路到沙洲,那里以前不是叫玉门关吗?” 张三在脑海中回忆着舆图,从哈密到沙洲,虽然方向偏离了甘肃的嘉峪关,可是,能依靠着旧丝绸之路,路程也就五六百里,并不是说不可行。 “春风不度玉门关。” 李狗蛋笑着回应,道:“到时候再说吧,先把物资给送回营,再问问营中兄弟们愿不愿意。” 闻言,张三也就没有在这话题上纠结。 按照自己义父的性格,未来这里肯定要修路,不过是时间的早晚。 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圆盘,这是改进过的司南,也就是指南针,算是让军队在荒野行军有一个方向指引。 除了工具,也需要向导,否则部队很有可能直接迷失在荒野之中,所幸勇武营团本就是原瓦剌联军,而不管是哈密卫还是沙洲卫,都是被瓦剌所攻陷占据,而今勇武营团之中,也有熟悉这里的人。 可以说,勇武营团不管是对漠北还是西域,都有当地人能够引路,这也是勇武营团能够顺利到哈密的原因之一。 中原的明军来到这里,战力会因为不熟悉地方而大打折扣。 队伍没走多久,前方有马匹奔跑回来,向张三汇报了什么。 没多久,张三抬手,大喊道:“停!” 整个队伍随着一声声通报,很快就停止了下来。 在张三前面,几个妇女牵着孩子,目光直勾勾盯着车队,眼神中带着无尽的麻木。 “来个人喊话。” 张三可没有学过这里的外语,但勇武营团之中有人会,所以立马就有几个人小跑着过来。 “问问她们,想要做甚?” 指着那群妇孺,张三并没有直接让人砍过去。 他可不是那哈力王,和瓦剌并没有私仇,战争就要在战场上分胜负,对于眼前的人,那就划归为难民。 身边的战士并没有靠近,而是站在张三身边大喊,问道:“你们属于哪个部落?” 那些妇孺,听到声音后,能明显感受到退缩了一些。 “我们来自沙洲,你们是明人吗?” 有个妇人扯开嗓子,那声音沙哑,犹如撕裂的破布一般。 “我等勇武营团,乃是大明军队,尔等拦路,所为何事?” 战士向张三翻译之后,再向妇孺传达张三的问题。 妇孺们身上穿着残破的兽皮衣,基本上都带着污黑的痕迹,或许是血迹,也或许是其他污渍,但能够猜到,应该是从其他人那边捡来或者是抢来的。 听到战士的大喊,为首的妇人直接双膝跪地,朝着张三方向叩拜,道:“求求你们,发发慈悲,收留我们这些人,我们愿意做任何事情。” 现在整个嘉峪关外的部落都是青黄不接,没有男人,她们连抵御野兽都有些困难,更何况还要遭受那些少数逃过一劫的男人的侵害。 比起那些人,从明廷来的军队,更加文明,听说也更能相信,可是明军远在哈密,并不是她们能够横跨荒野所能到达的地方。 “统领,她们求我们收留,您意下如何?” 战士看向张三,见多了生死,可看到孩子的时候,心中还是会升起一丝恻隐之心。 这是人类的本能,对于自己同类幼崽的保护,如此才能延续传承。 当然,这也是他们经受过大明教育改造之后才会出现的情绪。 “狗蛋,你说呢?” 张三则是看向李狗蛋,这方面还是李狗蛋专业一些。 “收,让人去查看对方情况,要是身上没有武器,还算得上干净的,能收就收。” 李狗蛋没有迟疑,这些妇人,以后说不定能成为哪位战士的婆娘,这对于要长期驻留在哈密的勇武营团而言,是必须的。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总不能让勇武营团的战士们打一辈子光棍。 有着政委性质的李狗蛋,已然将这方面的想法传回京城,只不过京城方面还没下达指令,但他相信,既然圣人已经接受勇武营团,就不会让其绝后。 再者,这样更能够有利于在西域传播勇武营团的思想,加速朝廷对于西域的掌控力度。 “尔等莫要妄动,我们前去查看。” 战士高喊了一声,然后那些妇孺全都跪下来,五体投地,等待着战士的检查。 “我们要搜身,都站起来,张开双臂。” 一个战士在前,至少有五个战士持刀在后面为其压阵。 这些妇孺能够活下来,肯定是有些本事的,所以战士们没有掉以轻心。 恻隐之心是一回事,可因为同情而让自己的袍泽有生命危险,就算是婴儿,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砍下去。 不攻击战士,她们就是难民,一旦攻击,那么就是敌人,这是勇武营团最为底层的战争逻辑。 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未出现朝他们攻击的妇孺。 想要活下去,妇孺就需要有依靠,更何况已经入了冬,若找不到依靠,基本上是活不到春天了。 妇女们先起身,然后将身边的孩子也拉起来,主动摆弄着孩子,方便战士们检查。 别问什么报仇雪恨,她们部落之间本来就时常相互攻伐侵吞,有些妇人甚至都被转过几手了,这个世界对于她们这些底层人而言,本身就异常残酷。 战士伸手抓住妇孺的臂膀,透过兽皮感受里面是否藏有武器。 这并不难,因为在场的妇人,一个个都十分消瘦,藏在衣服内的身体,可能已经骨瘦嶙峋,很容易能够摸出个大概来。 “正常,正常,没问题。” 一个个检查,汇报,传递,然后检查过后的妇孺被拉到一边。 “侦察兵扩大范围警戒,若无异常,今天就地休息。” 张三得到战士的反馈,立刻就下令,道:“生火,烧水。” 护卫队有序开始运作了起来,而运输士兵则是见怪不怪了。 刚开始,从嘉峪关被张三接手之后,对于这位年轻的统领,他们有些奇怪,可这些部队,乃是在关外拼杀,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他们吃惊。 而当第一晚见识到护卫队的令行禁止,相对比,自己简直就不是兵,只能算得上是看门护院的壮丁。 护卫队的身上都塞着干草充当火绒,在燧石打出火星之后,很快就能引燃,而后干树枝可以从周边收集,再加上随队携带的干马粪,燃料也算是足够。 整个护卫队也就带着两口锅,这锅身兼烧水做饭之职,随便从路边取雪挖冰,便能煮出开水。 “慢慢喝,小口喝,不要急。” 随队医匠千叮咛万嘱咐着对妇孺们说道。 这或许是她们经历战事之后喝上的第一口热水,若是喝得太猛,很容易出毛病。 “统领,多人身上有冻疮需要切除,这里不合适,再往前不远就有来时的临时驻地,趁着这个时间让她们恢复一下生机,应该就可以接受手术了。” 军医检查了一下妇孺的身体情况,面无表情向张三汇报。 “嗯,你是医生,比我专业,自然是听你的。” 张三点头,这样的环境里,医治要么活,要么死,军医会尽力,但不会保证一定能活。 这些不仅是张三知道,整个勇武营团的人都知道,就算如此,对比部落里的巫,军医简直就是他们的神,所以大部分时候,军医是不需要涉险的。 青稞粉倒入热水之中,煮成糊糊,这是关外主要的粮食。 当然,有时间和条件的话,也能加点茶水牛羊奶,然后做成糌粑或者青稞饼,味道也能提升一些。 精贵的白面是运送物资,可不会直接拿出来享用。 除此外,最美味的就是肉脯,这种将肉剁碎加工后的成品,可以是马肉,也能是牛羊猪肉,甚至可以混在一起,也不讲究什么部位,反正是碎肉,能吃就行。 每个妇孺手里都会发放大概两指宽,食指长度的肉脯,放在火堆上烤一下,能增加一些烧烤风味,激发其上的盐味。 张三能享受山珍海味,也吃得下青稞糊糊,本身军伍训练,连生肉和虫子都要尝试,不能吃苦,入什么军伍? “这肉脯,还是要烤一下,要是能撒上孜然,那味道,一定更好。” 烤着火的张三朝着身边的人说道:“都说西域香料多,可咱也算到西域了吧?香料呢?” “在商队,在城里,怎么?撑不住了?想要了?” 李狗蛋看向张三,一本正经道:“哈密还有甜瓜呢,你可吃过?” “是呀,统领,哈密甜瓜可甜了,还有葡萄。” 一个明显是本地战士开口乐呵道。 “那瓜呢?葡萄呢?” 张三一脸苦相,来到这里,已经打破了他很多西域幻想了。 “哪还有甜瓜和葡萄,那瓦剌也先将我们抓去打仗,大部分男人都离开了,剩下的也被人屠戮了一遍,哪有人有机会种地。” 战士说着,突然脸上就盖上了阴霾,当时不管是大汗还是太师,给他们的承诺就是南下有金银财宝,去的可以发财,不去那就是死。 勇武营团背着原罪,他们没有死,但要向圣人赎罪。 “那明年能种吗?” 张三好奇问道:“有人会种吗?军营那边可以种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战士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瞬间就想象起篱笆上的葡萄藤和瓜藤,藤上结出硕果,自己能坐在田边享受果实。 “我会!” 立刻就有战士举手高声回应。 第916章 沙州城 经历过惨败,勇武营团更加了解,战争掠夺而来的财富比不上自己劳动所得的成果。 中原的百姓也是通过辛勤劳动从而收获,那自己就要向他们看齐。 关外的人也不全是游牧,特别是西域这边,诸多香料瓜果,都是他们如农户一般种植看管,所产的作物,绝大部分要献给领主,就这还得不到领主的保护。 在领主眼中,他们并非农户,而是奴隶。 战士们积极回应张三,十分憧憬自己种果藤,在阳光下享受鲜果。 “那就说好了。” 张三乐呵呵说道:“那需要什么东西?种子呢?是不是开春时开始种?” “种子沙州有,到时候去沙州问问,哈密那边也有废弃的种植园,或许还有活苗。” 作为本地物种,自然条件下还是能够生长,但野外的终究是比不上经过人类精心培育之后的作物。 战士十分熟练的回答了张三那一连串的问题。 “我,我有种子。” 因为战士们随着张三的提议而各自讨论了起来,让不远处的一个妇人听到,她立刻爬近了些,得到湿润和温暖的嗓子没有之前那么沙哑,弱弱开口。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只见那妇人伸手进兽皮衣中掏了几下,取出一小块兽皮,摊开后,几颗干瘪的种子安静躺在其中。 “种子,甜瓜种子。” 妇人看着种子,喃喃说道:“可以种,种了就能有甜瓜。” 不知为什么,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这是她的希望,是她坚持下去的象征,只要有地方收留自己,那就种下种子,搭起篱笆,重新过回正常的生活。 “种子?” 张三爬起来,小跑着到妇人面前,问道:“能让我看看吗?” “可以。” 妇人哽咽回答。 在战士的帮助下辨认,确定是甜瓜种子后,张三将兽皮举起来大喊:“同志们,明年有瓜吃咯!” “有瓜吃,嘿嘿,有瓜吃。” 一个个战士怪叫起来,忍不住手舞足蹈。 火堆虽然不高,但也舞出了篝火晚会的气氛。 妇孺们愣愣看着眼前这群人,和她们以往见到的军队十分不同,嘴角忍不住上扬,眼眸中含着泪,随着战士古朴的歌声轻哼了起来。 张三和战士们一起久了,自然也会一些舞蹈动作,就好比扭动脖子,摇手花,一下子就跑到火堆前,争当最靓的仔。 这里的野外十分荒芜,冬天寒风,春夏秋就是风沙,在这里生产的人除了寄托于神明,就是保持希望。 现在,那所谓的神明已然被替代,战士们知道比起什么虚无的主宰,还不如相信朝廷来得实在。 小小的种子就是他们的希望,在春天及时种下,就能在夏天收获瓜果。 张三口中不断发出怪叫,组成奇怪的音符,虽然听不太懂,但众人也能够感受到其中的节奏,手脚便不自觉抖动起来。 李狗蛋看着载歌载舞的人,他在收集战士们的过往时知道,极苦之中所诞生的极乐,载歌载舞并不一定代表着幸福生活,相反,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去祈祷神明,其他一概指望不上。 正看着出神,李狗蛋感觉自己肩膀被人抓住,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张三拉入舞池之中,看着张三那手脚不协调的舞姿,竟然还要带动着自己,让自己跟随他而舞动起来。 顿时,李狗蛋都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就跟红透的苹果一样,这是他自从那次被驱赶出神武卫之后,再次感觉到丢脸的情绪。 “跟我节奏一起嗨嗨嗨。” 靠近之后,李狗蛋终于听清了张三在怪叫什么,双手双脚僵硬,眼珠子不断瞟向眼角,看着周围都是群魔乱舞,心中的负担也稍微减轻了一些。 双手被张三抓着,就跟小孩玩耍一样,在半空中晃荡着。 索性,李狗蛋也不多想,双手双脚皆挥舞了起来。 夜晚中的嚎叫带着欣喜的情绪,就算安静坐在一旁的人,都被感染着压不住嘴角。 天空万里无云,明月洒下银光月华,照亮了这片贫瘠的荒野。 不知什么时候,荒野中重新回归平静,唯有窸窸窣窣的啮齿动物爬过干草枯枝声音和呼呼的风声,其中夹杂着呼噜声。 耳边虽然充斥着呼噜声,可是妇孺们却睡得格外安心,不用再担心受怕,有人守夜,有火取暖,可以依靠在人的身边熟睡,紧绷的心,松了下来。 天上的月亮好似被追赶着一般,还未落到远处山脉,太阳已经从东方冉冉升起。 月落于清晨,日照于山巅。 若是无需为生产而担忧发愁,这里处处都是震撼人心的美景。 金黄洒向了山巅上的白雪,反射出的金光十分夺人心魄。 “我还能吃!” 张三被人摇醒,含含糊糊说着,正看眼,那盐焗大鸡腿变成了李狗蛋的脸。 “大鸡腿,没了,我刚要咬下去。” 呲溜吸回嘴角的口水,张三一脸悲愤,随后就被李狗蛋用雪给呼了一脸,然后搓了几下。 “储存开水,全体启程。” 整装待发的张三一点都没有昨晚那手脚不协调的模样,腰挎长刀,背着火枪,恢复了统帅的不苟言笑。 妇孺之中,能走的便跟着队伍走,无力的孩童则是坐在雪橇边上。 队伍经历启动的缓慢,随后速度渐渐加快。 他们的目标是沙州,这个方向原本的话,沿途还有零零散散的小聚落,现在大多空无一人。 沙州城,周二里七分,高三丈二尺,开有南北二门,上皆有楼,深一丈,阔二丈,西边有西拉噶金河,这里便是后世鼎鼎有名的敦煌。 若是按照急行军模式,每天要上百里,也不过是几天的事情,但张三他们没必要那么急,但也基本上要求每天至少前进大概四十里左右。 所幸车马充足,像是游牧民族一样,吃喝都在马上,妇孺累了也可以在车上休息,整体来说,并不会太过拖延速度。 正常训练的大明精兵,在急行军的状态下,从出嘉峪关开始,潜师远袭哈密,只需要十三天,那可是直线距离一千余里地,月初出发,月底就直接可以回嘉峪关领功。 张三按计划是十余天到达沙州,在沙州整顿之后,再用十余天前往哈密。 护送物资和没有护送物资的行动路线是不同的,毕竟没有护送物资,可以直接背个背囊就在荒野上驰骋,若护送货物,最好还是能找到城池充当补给点才能更快,需要消耗的物资更少。 当然了,要经过沙州,也是张三有意为之,毕竟那里本来就是大明的地盘。 妇孺给张三他们带来的情报便是,正统九年,沙州首领喃哥接受也先以大汗名义授予的平章职衔,而随后赤斤蒙古卫首领阿速与也先联姻,西北诸卫几年之内便改换门庭,也先在其地恢复了胡元甘肃行省的建制,统一管辖诸卫事宜。 朱祁镇的做法是将沙州二百余户直接迁往关内安居内地,就算之后抓捕了沙州首领喃哥,但大明沙州卫也直接废置,瓦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正式开始发展。 而在正统八年,瓦剌围哈密,与哈力直接结下了死仇,这也是为何哈力找不到也先报复的情况下,将屠刀直接挥向了这几处地方。 毕竟联姻那就是有关系,哈力可不管那么多。 现在沙州城可以说是被一群聚集起来的暴徒所控制,失去了沙州部落的控制,整个城池都是失控状态,各种各样的人十分自由的为非作歹,就如养蛊一般,在孕育出新的部落首领。 无法忍受的妇孺只能趁乱逃出沙州城,幸好遇到了张三他们,否则就要葬身荒野了。 听了战士们的汇报,张三看向李狗蛋和其他队长。 “能打下来吗?” 攻城方面,对于张三他们而言,还是有点挑战性的,但,城中不过是一些暴徒,连妇孺都看管不牢,可以说,现在的沙州城,城墙就是摆设。 更何况,勇武营团早有准备,要打通哈密与关内的交流,必然要清扫这些地方。 “问题不大。” 李狗蛋点了点头,随后其他队长也拍了拍胸脯,道:“没问题。” “不过。” 李狗蛋打断了队长们请先锋的话头,直接说道:“还是要派人探查,不能仅听那些妇人就直接盲目攻城。” “自然如此。” 众人认可说道。 这一次护送的物资,可不仅仅是吃食,还有张三他们需要的火药,当然,没有火炮,光靠火枪可撞不破城墙。 但也不要以为有城池就很难攻破。 作为拥有世界战术最复杂、攻防最极致的城防战的国度,在没有火器的时候,华夏对于城池的攻和守可以说是研究到了极致。 守城必须要配备足够的人手,否则人少城大,那城还不如不守,更何况沙州城还仅仅是土城而已。 若妇人描述为真,那么整个沙州城的战力不会超过五十之数,如此人数,而且还不是擅长守城的士兵,那对于有着专业人士指导的勇武营团而言,攻破的方式有很多种。 张三这方面也只能听别人的,吸收为自己的经验,同时还能用实战练手。 几个妇人也是边走边讨论了起来。 方才战士询问妇人情况,让妇人们猜到了,这队伍要前往沙州。 而明军对沙州失去控制,此番一去,那必然是收复失地,所以妇人们也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避免拖明军的后腿。 队伍大多数都是默默前进,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前方能看到一个用杉树枝随意搭叠的树枝堆。 这就是张三他们一些食物储存点,就和爬山一样,在即将到山顶的时候,一部分的物资就存放在山腰以上,这样减轻负担的同时,若是遇到意外情况,可以立马回到存储点补充物资。 翻出青稞炒面和马肉干以及肉脯,分发给众人,之后就没有这样的储存点,毕竟来时的路线和回去的路线不同,而且这次带的物资也十分丰富。 在荒野,食物不能浪费。 因为瓦剌南征大明的关系,原本热闹的河西走廊,现在可没有多少商队,不过,这次朝贡结束之后,这里很快就会再次热闹起来。 就地驻扎休息,入夜张三他们并没有再开什么篝火晚会,只有几个队长在火堆边上,以石块和树枝为标识,以沙州城为推演中心,相互验证各自想法的可行性。 若是拥有火器的话,张三也不是不能参与其中,可惜现在没有那个条件。 “你这往城墙浇水就过分了,他们人手不够,就算是三至五人一组,也无法估计南北两边的城墙。” 一个队长对着另一个队长抱怨道:“就算料敌从宽,也不能如此。” “难点好,总是要防备。” 那位被抱怨的队长说道:“沙州城以前可是卫所,说不定里面有经过训练的士卒。” “不可能,若是如此,那哈力定是无法攻破沙州城。” 立马就有人出言反对道。 道理十分充分,但对方依旧坚持,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考虑要全面,不要小看敌人。” “好,那你浇水就算了,煮金汁算什么?” 指着地上简陋沙盘,一个队长说道:“推演要从实际出发,尽量真实,这不是演习,若以我军守城之法,就我们五百人,那别打了,就只能围,看谁撑得过谁。” “话说,你们是忘了勇武营团有游骑兵在周围吗?” 看着队长们争执不休,张三弱弱举起手,小声哔哔道。 顿时,队长们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看向沙盘,然后慢慢转头看向张三。 “还有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已经有人潜入沙州城中?” 张三挠了挠脸,不敢对上队长们的目光。 闻言,队长们再次将目光投向沙盘,许久后,一人开口,道:“张统领这么说的话,那么我们除了给沙州城压力,还要尝试能否联系游骑兵队,这样除了里应外合之外,更是增加了围城的保障。” “那我们就先做出几个预案。” 本来争执的队长们,变得和谐了起来。 第917章 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荒野上,刮骨的寒风似乎能够划破人的脸颊。 运输队的人都将脸遮得严实了起来,直流一双眼睛,时不时眨眼湿润一下眼珠子。 储存点里有着从哈密带过来的应急绷带,以及其他京城方向独有的药物。 用简单的布阻挡寒风,军医从开水中取出锋利的手术刀,条件有限,也顾不得多少。 已经向患者说清楚了情况,那些冻伤坏死的组织需要切除,否则情况会恶化,是切除手脚指还是演变到最后切除整个肢体,想清楚的患者都会选择前者。 当然,并非所有冻伤都要动手术,简单一些的,只需要泡在温水之中按摩,让血液流通起来就能自行恢复。 挡风布外,有人处理着打猎而来的兔子和狐狸,皮毛被树枝撑开,兽肉则是被放入锅中煮汤。 战士们帮忙着为孩子和妇人用温水泡手脚,并且提供按摩服务。 简易手术室内,坏死的组织切除都不需要让患者服用酒和麻沸散,毕竟失去了知觉,连痛觉也感受不到。 黑紫色的脚拇指肿胀僵硬,上面还能看到裂痕。 手术刀切破表皮,还能感受到些许的脆感,里面的黑色淤血顺着伤口流出。 妇人躺在拆卸出来的雪橇托板上,毫无知觉的她,心里也是有点紧张的。 助手不断清理着淤血,然后为军医递上干净的白布,淤血被白布擦拭之后,将白布染成暗红色,随后被丢在木盆里。 这些白布并不是一次性的纱布,搓搓洗洗再煮一下就能重复利用,虽然不干净,可在这里,布匹已经可以算是稀缺资源了。 值得庆幸的是,孩子们被妇人保护的很好,因而被冻坏组织的人只有四个妇人,且多是手指脚趾,还未扩大到整个手脚。 孩子们现在只需要泡泡手脚便能恢复,有几个的目光一直看向那布墙。 哈力所用的屠杀标准就是车轮斩,因而留下来的孩子身高连运输队里的可拆卸车轮直径都达不到,对于护住自己的母亲,十分依赖。 张三双手叉腰,看向孩子,十分洒脱道:“军医说了,没多大的问题,否则也不会现在就直接手术。” “话说你们能不能别说夷语了,沟通起来真麻烦。” 战士翻译时停顿了一下,随后苦笑着继续翻译。 孩子茫然抬头,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张三,苦恼道:“可是,我不会说你的话。” “嘿嘿,没关系,像这位小哥就能教你,以后你们都要说官话。” 张三拍了拍战士的肩膀,十分自豪说道:“到时候聊天就不需要隔着一个人,这就太麻烦了。” 除了车同轨,书同文,大明还在推行语同音。 语言多样化并不利于文化认同,在大明治下,以后只会有一种声音,在民族意识觉醒前,直接将整个大明融成一体。 张三说的轻巧,而孩子也是点头,扬起笑容,道:“好的,我会学习。” 对于眼前这些军人,孩子的感官十分好,至少他们不会像沙州城的那些人和各个头目那样欺负自己,欺辱自己的母亲。 战士也笑了,他们勇武营团,现在可都是说官话的,至于口口相传的那什么东西,不重要,都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嘴,早就面目全非了。 或许有些文化会因为朱祁钰所颁布的政策而消失,但为了统一,朱祁钰并不在乎那些东西,更何况,想要研究历史文化,可以交给专门的学者,文化可不会在一瞬间就突然消失。 没过多久,那简易手术室内,一个妇人就拄着腋托医用拐杖,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 那和张三聊天的孩子,一下子就想跳起来,却被战士给按住,道:“你现在刚消肿,不要随意走动。” 不远处的妇人也听到了战士的话,立刻就说道:“娃儿别过来,听勇士的话。” 一边说着,妇人一边向孩子的方向靠近。 她的额头有着细汗,很快就被风给吹干了。 现在并没有特别有效的止血技术,要说最快的,那就是铁烙,而军医的铁烙技术,也是经过了战场验证,能够熟练控制温度。 为了不让外面的孩子担心,妇人咬着木头,硬生生没有喊出声来。 等坚持到孩子身边,妇人坐了下来,整个人才感觉用尽了力气,却还笑着抚摸孩子的头。 行军运送物资并不会因为她们而停留多久,但之后她们可以乘车,等军医检查恢复之后才可以下地赶路。 这间隙,军医的助手将装着沾满血渍白布的木盆拿了出来,交给战士们清洗煮制,再喊上下一个患者进入简易手术室内。 孩子看着自己母亲那用兽皮包起来的脚,似乎想要穿透看看自己母亲的伤病怎么样了。 “没事的,有神医呢。” 正靠着自己孩子休息的妇人,感受到孩子的目光,主动开口说道。 这样的服务,以前那可是只有领主头目才能享受的到,像她这种人,有病有伤,能干活就留着,不能干活就扔了。 没有哪个头目或领主会去养那些没用的奴隶。 “阿娘疼吗?” 孩子抿了抿嘴,部落里的巫医治人都十分邪乎,不管是吃药还是施法,都会给孩子足够的阴影。 “不疼。” 妇人欣慰笑道,孩子经历过生死之事,也变得比同龄人更加懂事。 回想手术室内的场景,要切掉脚拇指什么的,听着很可怕,可当躺下来后,想到自己的孩子,似乎又没那么恐怖了。 更何况,比起巫医,军医让妇人感觉更加可靠,并且场景和工具都十分专业,除了烙铁止血外,她真的没感受到多大的痛苦。 闻言,孩子从怀中掏出一小条肉干,这是军队发给他们的固定份额,孩子自己省下来,就是想着等自己母亲治完病后让母亲吃。 “阿娘,给,肉干。” 孩子轻声说道,动作也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别人看到,以后就会减少自己的份额。 这种是长期养成的习惯,让妇人看得忍不住湿润了眼眶,笑道:“你吃,阿娘不饿,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阿娘吃,我不饿,都吃了很饱了。” 孩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兽肉汤都会给他们一块肉,就算没有肉,光是喝汤,孩子也喝的很满足。 这时,一个战士走了过来,孩子立马就把肉干塞入妇人的手里,随后将头转向另一边,努力装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只不过,这种小动作又怎么骗得过战士,他看向妇人手中的肉干,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肉汤递给妇人,道:“喝点汤,补补,恢复体力。” “谢谢。” 妇人本来想要双手合十,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就分开了双手,变成朝战士拱手,再道:“谢谢。” 见状,战士点了点头,随后朝着孩子说道:“娃儿,你要把自己的东西给谁是你的事,我们可不会多给你一份。” 那孩子闻言,满脸通红回过头来,有着自己被发现的窘迫,本来想要说点什么,可那战士转身直接离开。 给妇孺的份额是从战士们的份额挤出来,可不会让她们毫无顾忌的挥霍。 过了不久,手术陆陆续续完成。 妇人们手中捧着碗,有的想要把碗中为数不多的肉块分给孩子,但无一例外都被孩子拒绝了。 肉汤要说多好吃是不可能的,但在她们口中,这就是她们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休息一晚,明天启程,尔等就莫要乱动。” 军医也端着肉汤过来,再次叮嘱着动过手术的妇人各种注意事项。 张三他们没有准备因为妇孺而耽搁原本就计划好的行程。 妇人们十分听话的一一应下,也没有任何小女子作态,为母则刚的坚强与坚韧衬托的格外明显。 运输队在次日就麻利的开始行动。 又过了几天,张三在最前方埋怨道:“以后得用玻璃罩住眼睛,这风吹的我眼睛干涩,前面都看到人影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前面是我们的探马?” 李狗蛋满脸黑线说道。 “骑马的是探马,可不是还有在地上走的?” 张三眯起眼睛,视野逐渐清晰了起来。 又是一些衣衫破烂的人出现在视野之中,顿时,张三就开口道:“又是难民?” “应该是。” 李狗蛋回答道,而随着他话音落下,远处的探马就直接向他们奔来。 结果显而易见,是沙州周围部落的难民,她们被探马发现,本以为是敌人,可最后发现是难民,所幸就组织让人集中起来。 “在这么下去,咱们运输队改难民队算了。” 张三撇了撇嘴说道。 “那你收不收?” 闻言,李狗蛋直接问道。 “收吧,到时候就让她们待在沙州稍微管理一下,也好让我们之后接管不是?” 张三远眺着,心中已经在计算当前物资剩余了。 这也并非是张三仁慈,而是关外本就与朝廷离心,现在是最好的收拢民心机会,那沙州城中还有骆驼和马匹等畜力,大不了到时候多杀几头就是。 “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 李狗蛋思索着喃喃道,现在收留这些难民,那很有可能后面的难民更多,毕竟沙州本就是周围部落的中心,被打散的部落牧民们,很有可能就在前方。 若是超过了运输队的物资配给,那压力就会倍增。 总不能在自己接手时,还要目睹人食人的场景吧? “让之前的妇人去接触对方,让队长辅助。” 张三对着身边人开口下令,不能光让人吃饭不干事,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五百的兵力虽然有富余,可张三也和李狗蛋一样,考虑到了之后的事情,那么在到沙州城之前,难民需要有觉悟,更需要快速学会自我管理。 “若是有提出无理要求之人,直接踢出,不用跟对方讲道理。” 既然要跟随自己的部队,那就要守部队的规矩,人数少的时候,或许就听之任之,可一旦人数多起来,或许就会有人感觉自己可以代表难民提出要求了。 “领命。” 队长点头,勒住缰绳,朝着后面赶去,不多久就带着一个妇人骑马向着前方奔驰。 不得不说关外的妇孺好似天生会骑马一样,那妇人的马术在张三看来,可比京城的妇女要好上太多。 接收难民的过程十分顺利,毕竟难民可没有其他的选择,要么服从,要么就继续荒野求生。 同时,妇人也告诉了新来者,这支运输队就是要前往沙州,不会因为她们而放慢前进的速度。 另一边,张三也对运输队做出了调整,原本待在部队之中的难民,皆被调到了最末尾,收留她们是仁慈,但也最重要的还是任务。 虽然说是有可能抛弃她们,可对于需要手术的伤患,还是会在驻扎过夜的时候伐木造橇,好让她们能在路上休息。 这之后的日子,张三他们接收了三十多人,而牧民本就习惯迁徙,倒是没有拖累运输队的迁徙。 人类的生命有时候很脆弱,但同时又十分的顽强,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不知道为什么,难民的加入让运输队的战士们都变得开朗了起来。 倒不是思淫欲什么的,而是战士们似乎从难民身上看到了自己无所踪的家人身影。 从瓦剌南下征明,勇武营团反追之后,不少战士接连得知了家人噩耗,在瓦剌联军战败之后,草原的内乱便开始,而勇武营团的家人,就是别人泄愤的目标。 欺负不了大明,那些人就将怒气倾泻在老弱身上。 对此,勇武营团在被大明俘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草原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强者会理所应当的拿走弱者的一切,包括他们的妻儿,至于老人,那更不用说下场了。 而沙州城就是在经历这么一个过程,逃过一劫的青壮,并没有想着报仇或者复兴,而是犹如秃鹫一般,自己不捕食,只是享受被强者蹂躏过的弱者身上的腐肉。 第918章 空城计? 沙州城就如同是在沙漠之中孤立的绿洲。 斑驳的土城墙明显没有得到有效维护,墙垛都缺漏了不少,黄色土墙上还带着些许裂缝,还有几道赤裸的尸体挂在城墙上,脖子被绳索缠着,整个躯体似乎都在随风飘荡。 张三用望远镜看着冷清的城墙,无视那些尸体,在城墙上没有发现人影,整个沙州城似乎是空城一般,无人镇守,无人警戒。 地面没有绿意,只有一洼洼雪白的积雪,映照着这座远古城池已经不复往日荣光,变得破败不堪。 从自己所站的位置到沙州城可以说是十分平坦,若是站在城头之上,配备望远镜,城外的敌人一览无遗,难怪能够成为河西走廊的战略要地。 “怎么说?” 张三放下望远镜,目光依旧保持眺望的姿势。 身旁的李狗蛋还有队长们纷纷收回目光,相互对视后,李狗蛋皱眉开口道:“感觉一个冲锋都能直接冲入城中。” “城墙无警备,城门大开,要不是我们有心算无心,某还以为对方施那什么空城计。” 队长皱着眉说道。 “空城计?” 几人不约而同开口,然后再齐齐看向那远处的古城。 “那就闯一闯这空城计。” 张三搓着下巴,饶有兴趣说道。 “某愿请先锋。” 一个队长朝着张三抱拳躬身,这并不是抢功,那古城不管空不空,总要有人去试探一下。 战场上,只有空城一方强而敌对弱,空城计才能成功,否则,没有威慑,就谈不上什么心理博弈。 就好似现在这般,不管是毫无预警也好,还是精心准备也罢,总会有先锋前去试探。 “准。” 张三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沙州城中应当有我方人员,否则光靠那些妇孺,不可能从城中逃出来。” 别小看了沙州城中那些暴徒,一个暴徒都能管一个村,更何况是五十多个,就算无法守城,但让一两个人看住城门,不让城中的妇孺逃跑还是很简单的。 “让人都准备一下,北先出五十骑,突击南门,北边分百人,能进就进,不能进别勉强。” 张三转身,一边朝回走,一边有条不紊地传下一个个命令。 要打就趁着对方措手不及的打,可别列好队之后,慢慢走过去让对方有准备的时间。 没多久,数十匹马被清点了出来,勇武营团其他可能缺,但就是不缺马。 妇孺们被聚集在一起,清点完人数后,由士兵直接看守。 进入战时状态的战士们没有平时的嬉笑脸,牵马套鞍,然后翻身上马,调整腰间和背上的武器。 骑兵们被聚集起来,为首的队长向战士们说清楚观察沙州城的情况,并且下放各个小组任务。 伍长什长们在进城之后,就要立马控制自己的队伍,避免有人掉队或者是失控。 骑兵冲南门是主攻,而北边的可以说是佯攻,但转佯为主,两方都是主攻也不是不行。 “相互检查装备。” 队长大喊着,随后扫视了一遍,道:“上马。” 骑兵整齐如一,动作犹如模子刻出来的一般翻身上马。 “前进。” 先锋开始行动,马匹先是从缓坡中露出竖立的马耳,然后才是马头,人头,渐渐整体都出现在地平线上。 “匀速。” 队长甩动缰绳,座下战马晃了晃脖子,马蹄加快了一些。 冲刺需要估算距离,这些都是队长需要掌握的本领,如何最有效的利用马力。 随着队长战马加速,身旁身后的骑兵也齐齐跟上,整个骑兵队的速度渐渐提了起来。 沙州城中,处处残垣断壁,还能看到被积雪掩盖住的木炭露出被火焰灼烧的痕迹。 一些墙角被搭成棚子,有人抱团蜷缩在里面瑟瑟发抖。 而那些完好的房屋之中,不断有淫笑和叫骂声传出来,没多久,一个穿着兽皮衣的大汉就边提裤子边走出来。 “呸,跟尸体一样,松松垮垮,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小女孩的滋味好。” 大汉对着外边看管的人笑骂道。 闻言,那人点头表示认可,笑着说道:“前天才弄死了俩,滋味虽然好,可真不经弄啊。” “别说,你还真别说,现在城里的都玩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附近部落的人再来,让我等尝尝鲜。” 大汉说着还擦了擦嘴角。 “会来的,那哈力王太蠢,都不知道烧粮仓的,现在我们守着粮仓,谁来都得听我们的。” 那人笑呵呵的指向城门,继续道:“咱就是不关门,这样周边部落难民看到了,就会进来瞧瞧,可进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等等。” 汉子抬手制止了对方说话,耳朵动了动,郑重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闻言,那人也安静了下来,然后双手护在耳边,作成招风状,道:“没有啊,你是不是刚才太使劲了?都干晕了都?” 说话声音渐渐小了起来,汉子见状,就确认了对方也听到了,那是马蹄声。 咚咚咚~ 城门那边看门人使劲敲了几下铁片,然后就将手上的木棍扔到一边,撒腿就往北边跑去。 本来就是十分松散的组织,仅仅为了一些吃食和女人,那可没有必要送命。 守门人看到了门外那奔腾而来的骑兵队,一瞬间就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判断。 什么警戒提醒,他都敲三下了,就算是尽到了提醒的责任,再多那就过分了。 汉子忙不迭跑到主道上,然后就听到了三声不大响的警钟,而后顺着警钟方向看向了南门,旋即看到了守门人跑开。 当视线再次回到城门的时候,仅仅是一瞬,他拔腿就跑,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的。 开什么玩笑,他虽然看上去强壮了些,但可不是什么巴特尔、巴图鲁,那些有勇气反抗的人早死在了车轮斩的屠刀之下,能活下来的,哪个不是跑得快、躲得好的。 这种人就算聚集成千上万,也一样是一盘散沙。 南门发现敌人,那当然是从北门跑。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那种近乎共鸣的增强下,听到的人也越来越多。 本来还在屋中享受的人,纷纷提着裤子跑了出来,左顾右盼,看着已经乱起来的街道。 不着一缕的妇女爬着出现在门后,空洞的双眼充满了麻木,她用双手感受着地面的震动,随着震动越发的强烈,她那干裂的嘴唇忍不住咧开,嘴唇崩裂,鲜血直接从裂缝中流出。 沙州城最大的建筑物已经被烧毁,可其中还是有些完好的房间能供人居住。 一个壮汉急匆匆的敲响房门,大喊道:“军师,军师,不好了,有骑兵,有很多骑兵打过来了。” 等壮汉喊完,房门一下子就打开,屋中站着一个精瘦的男子,身上也是裘皮大衣,头上还戴着皮毛帽,急匆匆问道:“大过来了?可知道是谁?明军吗?” 闻言,那壮汉愣了一下,道:“不知道。” 精瘦男子顿时就说道:“这种消息都不知道,你还想当首领。” 嘴里说着,精瘦男子从房中走了出来,道:“那现在城内已经乱了,当务之急,应该去拦住那些要跑的人。” “为何?” 壮汉回过神来,挠了挠头,十分不解道:“为何要拦下,不跟着一起跑才对嘛?” “你傻啊,若是都跑出去了,那对方肯定骑马追上来,只有将人留在这里,让他们杀,我们才有机会可以跑。” 精瘦男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后转身,摆出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说道。 “有道理,不愧是军师。” 壮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军师,敌人从南边来,我们现在往北边跑,然后我让兄弟去把北边的铁闸门放下。” “那兄弟怎么走?” 军师停下脚步,拉住壮汉,差点整个人都被壮汉拖着走。 “没事,他可以从城墙放绳走,只要我们先给他备好马。” 壮汉作为明面上沙州城最有实力的人,一点都没有考虑过留下来战斗,甚至连谈判都不想谈, 在经历过哈力的屠杀之后,胆子已经被吓破了。 要是那些难民什么的,他还敢欺负欺负,可对方是骑兵,那就告辞别见了。 两人走出院子,有一群人正牵马等着,在他们周围,有骑骆驼的,也有骑驴的,但骑马的比较少,大多数都在壮汉这里。 现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人敢过来抢一匹马。 壮汉将军师的想法告诉众人,旋即就有一人站出来,主动请缨要去关铁闸门。 “不好,北门被人关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痛苦大喊道。 “该死,有人想得和我们一样,现在我们被留下了。” 没等军师开口,壮汉就立刻大喊道。 “走,往南门跑!” 等铁闸门打开,那人家早就杀到了,不如赶赶速度,说不定往南跑还来得及。 没有掌握全局的信息,总是还会存在侥幸的心理。 至于南门为什么不放铁闸门下来,那得去问问那不知道跑哪去的守门人了。 另一边,不久前的先锋队看着沙州城越来越近,随后领队再次提速,这一次,马匹开始跑动了起来。 整个先锋队的铁蹄震动着大地,随着速度,整齐的砰砰声犹如战鼓般传向四周。 缓坡上,张三用望远镜看着先锋队与沙州城的靠近,在先锋队开始冲刺之后,张三立刻转身,道:“上马。” 都已经进入冲刺状态了,沙州城没有丝毫的反应,那可以说沙州城已经拿下了。 先锋队直接毫无阻碍的冲入城中,为首的队长一瞬间就拔刀,斜在身侧,大喊道:“吾等乃大明勇武营团,放下武器,速速投降,逃者,杀无赦。” 刚喊出来,迎面就撞上那些南逃的人,所有骑兵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微调马匹角度,随后举刀,砍下。 鲜血直接喷洒在地面,将路边的积雪染红一片。 “吾等乃大明勇武营团,放下武器,速速投降,逃者,杀无赦。” 砍下几人之后,那些跑步向南门的人一个个都颤抖跪到地上,耳边这才清晰听到了骑兵的含糊。 这些是明军,正规军中的正规军,可不是土鲁番那些部落骑兵。 先锋队的骑兵在进门之后就立刻留人控制南门,这是早就商量与安排好的预案。 而队长带着其他人开始了骑马与砍杀,对于不听话,没有跪下还妄图逃跑的人,给予他们的就是刀与箭。 奔驰在主道上,一路向北,控制南门之后,必然也要控制北门,如此北边佯攻队就可以直接进城。 也不算是佯攻了个寂寞,毕竟这城根本就没有防守。 壮汉与军师远远看到冲过来的骑兵,顿时亡魂大冒,听到骑兵队的喊话,一瞬间就直接抛弃了马匹,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表示臣服。 这里的人都在逃,主路逃不了,那就转到小路,能躲一时是一时。 在他们的选项中似乎只有逃和降,反抗什么的,不存在的。 一些看着先锋队往北门跑的人,刚想要爬起来,以为对方忽略了南门,自己是不是能够趁机逃跑。 面对他们的,是十个骑兵所看守的城门。 骑兵横刀立马,目光冷冷注视着眼前奔跑而来的人,大喊道:“停止前进,否则,死!” 要是自己方的人再多些,比如有个成百上千人,或许会有人高喊着对方只有十人什么的话。 可是沙州城里不过五十余壮年,整条主道上站都站不满,更何况,跑到南门这边的人还没超过十人,更不可能反抗。 来南城门的人没有冲动,见对方没有直接射杀自己,就直接停下脚步,双膝跪在地上。 避免自己被射杀的同时,他们在等,等自己这边的人多一些,或许还有什么机会。 北门已经关了,这事他们知道,所以想要逃的人只能来南门,而敌人明显兵力有限,仅留南门十人,并非没有机会。 各种各样的侥幸心理在这些人心中回荡,甚至是南门前的尸体都被他们无视。 只要刀没有落在他们身上,那么他们永远会侥幸,永远会觉得投降有用。 第919章 强宣称 沙州南城门。 暴徒们并没有等来他们的援军,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透过门洞,远处再次出现了骑兵队列。 冰雪天气冻结了地面,马蹄踏碎结在一起的冰沙,向着沙州城方向而来。 绝望笼罩着沙州城暴徒头顶,往日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那是呼啸的骑兵,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不断收割着各个部落的青壮。 一排排男人被束缚双手跪在地上,随着寒光,一个个人头不断滚落在沙草地,仅留着惊恐且绝望的目光变得空洞。 戈壁滩上逃跑的人身后是嬉笑着追上来的骑兵,甩动着绳索,套圈准准落在前方逃跑的脖子上,用力一拽,随后那人就被拖着消失在戈壁滩。 不同的人,脑海中想起自己所看到的不同场景。 在他们愣神的期间,不知不觉就被集中了起来,而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众妇孺,不少女人的双眸泛着血丝,目光恶狠狠盯着他们,犹如是被刚挖出来的干尸。 张三双手背在身后站着,先前被收留的妇人正在安慰着那些刚被拯救的妇孺。 她们就算哭都不敢哭的太大声,生怕惊扰到了别人。 没等多久,从北门进来的队伍也向南门汇集,战士们正搜索着每一间房,每一间屋,不漏过任何一个地方。 在活人的不远处,堆积起来的尸体也有不少,叠起来也有半人多高。 “认不清,都认不清,太乱了。” 李狗蛋揉了揉眉间,本着华夏对于死亡的尊重,若是能认出尸体的人,至少还能立一个坟,否则都是烧在一起,立一个无名碑。 尸体之中还有年幼的小女孩,按照经验就能看出来,对方生前就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既然如此,那就别认了,重要的是活人。” 张三长长呼出一口气,眸光扫过齐齐跪在地上的人,没有人喊冤枉,在面对死者和大刀,就算是暴徒也不敢在铁证和铁拳前胡言乱语。 “虽然现在不太是时候,但还是让人指认一下,凡被指认者,斩了吧。” 关外有了勇武营团,某种程度来说,并不缺男人,就算是缺,这些没有一丁点胆气的人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现在的大明不需要投降派,不管是富足的关内还是贫瘠的关外,都不需要。 李狗蛋点了点头,张三的决定无可厚非,无论从哪个方面,杀了这些人都比留着要好。 战士们去告诉妇人,将张三的意思传达给对方,然后带着一个个妇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认罪人的暴行。 这样的公审就是走一个流程,那些受害者的背后站着张三他们,似乎也是如此给了她们勇气和力量。 面对以前凶神恶煞的男人,妇人声嘶力竭向身边的人控诉着对方的暴行。 哭嚎声感染了其他妇孺,抽泣声随之在人群之中响起。 当然,这里面包含了叫骂声,不过这声音是从那跪地的男人中发出,但也很快被战士给拖到了一旁,任由他们叫骂。 “统领,粮仓还有不少陈粮,牲畜不多,马有十一匹,八头骆驼,还有七头猪…” 清点城池物资的队伍回来之后,队长也不管现场吵吵闹闹的声音,直接在张三耳边汇报。 闻言,张三点了点头,现场加上运输队也不过是六百多人,而运输队不会长久停留在沙州城,可以取一部分物资,剩下的就留给这些妇孺,等回到勇武营团,再让人来接手。 就在这时,搜索队有人上来,附在张三耳边,道:“统领,有两个奇怪的人。” “怎么奇怪了?” 张三挑眉问道,那人也立马就回答,道:“他们要见统领,说我等无权知道。” “哦,知道了,带我去看看。” 张三看了眼现场,哭闹声此起彼伏,当前有李狗蛋在,张三也不需要做什么,更何况那些男人只会叫骂,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离开了这里,在搜索队的带领下,张三来到一处房屋,推门而入,房屋中间摆放着一张桌子,前后各放着一把长凳,受押人就坐在桌子后面,赫然就是之前被壮汉唤作军师的人。 “找我?” 张三开门见山问道。 “见过神武卫统领,能否屏退旁人?” 没想到,一口流利的官话从对方口中脱出。 张三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随后挥手,道:“你们先出去。” “是。” 战士没有多问,就算担心张三的安全,但也听令走了出去。 直到房门关上,仅留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桌面上,房中才再次响起轻微的声音。 “卑职锦衣卫西北外派人员,得姓罗,单名一个海字。” 名为罗海的精瘦男子笑呵呵的介绍自己。 “卑职锦衣卫西北外派人员,得姓王,单名一个虎字。” 一旁的王虎也顺势自我介绍道。 “我怎么相信?” 张三双手抱胸,似乎一点都没有相信他们说的话。 “这是我的名牌编号。” 两人齐声,并且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片,上面刻画着一串数字。 其他的,张三或许不相信,但看到铁牌之后,就不得不信了。 别以为铁牌很普遍,很容易被仿制。 结合所属机构,铁牌,上面的编号,任何一个在如今都是新事物,而且还是没有对外大规模宣传,甚至公开表功,因而锦衣卫现在才是真正的沉入阴影之下,不到一定层级是不可能知道的。 张三拿起两个铁牌,在手指尖搓动着,军队也有这种铁牌,但是形制上还是有些许不同。 “我等皆是卢指挥任命。” 罗海补充说道,他们本来不是锦衣卫,只是在河套被卢忠他们看中,到这沙州城,也算是一种历练,所以他们的职务是外派人员而不是专员,只有完成任务转正之后,才能有正式编制。 还有就是,之前罗海和王虎并不认识,是被一同带到这个房间,短暂交流之后才认下了对方。 “你们到沙州城做甚?” 张三将铁牌还给两人,就见两人十分珍视的将铁牌挂到脖子上,还不忘隔着毛皮衣拍几下。 “沙州城本就是我大明固有领土,先前疏于管理,这卢指挥大人才让我来探探情况,可没想到沙州城已经被屠城了。” 罗海抢先开口,说完看向王虎,道:“不过我不知道身边这位同僚是否和我一样。” 闻言,王虎点了点头,道:“我也一样,卢指挥大人让我来收集情报,若是沙州城完好,并且处于部落头目控制之中,我在此可找机会里应外合。” “所以,那些妇孺是你们放出去的?” 张三手指在桌面缓慢敲动,随后轻声问道。 “正是,沙州城内,如今只是一群难民,其中为首之人帕提,就是个石头脑袋,我不过是给他出了几个主意,就让我做了军师,之前城中有人因吵架而打闹,我便趁机放走了几个。” 罗海简单说了一下他在沙州城中的所作所为,如何让沙州城放松警惕,如何忽悠那叫帕提的人。 而一旁的王虎则是在旁边补充,道:“架是我起哄的,躲在城中的女人太苦了,我想做点什么,就挑动两人打起来,吸引别人的注意,能救一个是一个。” 张三一边听着,一边觉得那群难民简直没脑子。 不过也对,若是有脑子,也不会混到现在这种下场。 “卢指挥除了你们,还有安排别人吗?” 听着,张三抬手打断两人的话,主动说道:“外面的人都要死,可别错杀了自己人。” “应该没有了。” 罗海说道:“若是有,也会像我两人一样,最少也会学一句官话。” “哪句?” 张三好奇问道。 “我乃锦衣卫。” 罗海神情变得庄重,缓缓说了出来。 张三点头认同,写字的话或许很难,但是学一句简单的官话,如果性命攸关,相信潜能会被激发。 “那之后你们是要留在沙州城还是去别处?” 锦衣卫并不是张三所能安排与指挥的,张三这么问,也是好奇锦衣卫到底在关外安插了多少人。 罗海道:“等外面人杀完之后,我等就先留在这里,帮助引导妇孺重建沙州城,大人应该会带人入驻吧?” “是会让人入驻,不过你俩身份?” 张三点头应下,随后再问。 “我等并无做伤天害理之事,还暗中帮助过人,她们会为我证明,无需暴露身份。” 罗海十分自信说道,而王虎也是点头。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这放在两人的身上并不对,因为他们就是为了前程而做出这一切。 “那好吧。” 张三点头,起身道:“那二位先在此等候,我让人送来肉水,等下再让二位现身。” 说不定那妇孺之中还有些妇女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委身暴徒,张三也不想让两人的身份暴露,那样说不定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谢大人。” 罗海和王虎随着张三起身而起立,朝着张三的背影行礼。 走出房屋,张三朝看守战士说道:“里面的是好人,送些肉脯和水来,等下我会让人来将人放出去,你可以直接放行。” 战士领命后,张三才朝着南城门走去。 等到张三到了南门下方,两拨人已经被分离得干净,一个个暴徒面如死灰,地上还有几摊血迹,是方才有人想反抗而落得的下场。 “怎么样了?” 张三来到李狗蛋身边问道。 “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李狗蛋拍了拍记录下来,兽皮和纸张夹杂在一起的档案。 张三随手翻开,稍微看了一下,多是一个个编号,仅少数用读音记下的人名。 “让人念一遍,然后开斩。” 将档案递回给李狗蛋,张三抬头望了望天,说道:“城外坑都挖好了,砍完直接扔里面烧了,记得将人扒光,时候也不早了,早处理早结束。” “来人,让妇孺都站到一边,准备行刑。” 李狗蛋当即喊道。 顿时,战士们开始清理出一片空地,将一个个罪犯都拉到空地上,强迫他们跪在地上,面朝着妇孺。 而罪犯的前方,有两人手捧档案,朝着妇孺们开始大声念起档案上的记录。 第一遍是官话,而第二遍则是夷语,声音在空旷的沙州城中回荡着。 等两个战士都念完,从容走向一边,将罪犯们完全暴露在妇孺们的眼前。 “我乃大明神武卫张三,在此宣布,沙州城乃我大明城邑,往后归我大明管辖,今日便以明律,将这些恶徒斩首示众。” 张三挺着胸膛,声音宏亮且震撼人心,身边自然是跟着战士的翻译,最后吐出一个字:“斩!” 四十余名罪犯身后皆立着勇武营团的兵士,待张三下达斩令,保养精良的长刀自刀鞘中缓缓抽出,一连串的铿锵声响起,紧接着寒光于夕阳下闪烁。 罪犯的哭嚎声在长刀斩落的瞬间戛然而止,无人以木盆接血,那从创口喷涌而出的血线直抵两米,随后一颗颗人头接连滚落于地。 妇孺们直视行刑,看着那一颗颗人头,胸中压抑已久的闷气瞬间得到了释放,可随后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哀伤。 战士面色沉稳,专注地执行着刑罚,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四十余人的生命就被收割,鲜血染红了大片空地,无头的身体瘫软在地上。 张三毫不在意的踏上了充满血水的泥污,朝着妇孺们拍了拍手,唤起那些失神之人的注意。 “我们搜查时发现有两人宣称自己是好人,帮助过你们之中的人,现在需要你们为其证明一下。” 说着,罗海和王虎就被人带了上来。 战士跟在两人的身后,而两人现在显得畏畏缩缩,看到现场一片殷红,甚至还有些腿软。 不得不说,两人的演技十分过关,把贪生怕死演绎的淋漓尽致,被带到场中的时候,还低着头,眼睛时不时乱瞄一下。 现在这样的场景,其实还是有些考验人性的。 永远不要把人性想的太好或太坏,有些人就是不想承认自己受过别人的帮助,甚至对于帮助自己的人还能嫌弃。 第920章 白眼狼 一开始,人群十分安静,这让罗海和王虎不由得真的紧张了一些。 毕竟张三已经说明了情况,而两人都被带了出来,这样的安静,很难让人不起疑。 本来唯唯诺诺的两人,下一刻都抬起了头,目光扫视人群,有几个妇人的目光短暂接触,随后立刻就低下了头,躲避这种对视。 见状,罗海和王虎的心都沉了下来。 难不成真的是帮到了一群白眼狼。 张三也不由得皱眉,他甚至怀疑起了罗海和王虎是不是骗他,这两人在沙州城也是作威作福,只不过是自己带兵而来,他们凭借着锦衣卫的身份保命。 这放在以前的锦衣卫,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锦衣卫说到底就是个职业,而赋予职业荣耀的是人,抹黑职业的也是人。 顺着沉默的蔓延,张三的脸也越来越黑,不管是罗海和王虎骗人,还是妇孺们知恩不报,对于张三来说,都是十分恶心的事情。 旋即,张三打算让人直接将罗海和王虎拖走,也不去理会对方说的是不是真,没人证明,那就收押,要么锦衣卫来提人,要么把人送去京城,反正这两人就不能再放任不管。 张三刚想要开口,就有一个妇人挪动着步伐走了出来,直接朝着罗海跪下,现在的她就算想哭也哭不出来,只能不断磕头,道:“谢谢恩人,是恩人救了我,帮了我。” “她说甚?” 张三立马拉了下身旁的队长。 “在感谢,不过不知道感谢谁。” 队长立刻翻译,不过也是有些一头雾水。 “那就让她说清楚。” 张三拍了拍队长的肩膀,还轻轻推了一下。 踉跄而出的队长立马就对妇人问道:“说清楚,是谁帮了你。” 指着罗海和王虎,队长十分严肃。 现在就是妇孺之中有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想承认恩人的帮助,所以队长对这些受害者的同情也下降了几分。 “是他,是他在好几人要一起上我的时候带我离开。” 妇人整个人也被那队长镇住,旋即指向罗海。 不过,罗海也仅仅是帮她逃过了一劫,最后她还是避免不了沦为暴徒的泄欲工具。 升米恩,斗米仇,这也是为什么有人不想承认,毕竟罗海和王虎帮了,可并没有完全让她们脱离魔窟。 罗海感觉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而帮人逃跑这种事情,他也是蒙着脸做的,身处在为非作歹不受惩罚的自由之城,罗海就算救人都要避免被反咬。 “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罗海就是想对那个妇人说句感谢。 “谢什么?” 张三十分恼怒,直接站出来,怒斥道:“帮了就是帮了,反而你要谢谢她,世上可没有这种道理。” 说着,张三指着罗海和王虎,看向那群妇孺,道:“你们其中,有些人能逃出去,都多亏了两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如此忘恩负义,若是知道有这样的结果,我就该等你们死光了再来。” 顿时,那些逃出去和没有逃出去的妇人皆惊恐跪到了地上。 虽然听不懂张三说什么,可是情绪她们还是能够感受到,这位将领很愤怒,十分的愤怒。 “你们,指认帮了谁,把人拖出来,踢出沙州城,自生自灭。” 张三可没有那么好心,现在可不是什么人权社会,女拳更是打不到男人身上,武力才是真理,拥有武力的人制定的规则才是规则。 “大人,这就算了吧,既然大人信了我俩,这事就这么算了。” 罗海和王虎连忙劝道,这位年轻大人可真是冲动,哪有刚救了人,又要害人的做法。 “算什么?” 张三瞪了两人一眼,道:“今天她们能当白眼狼,明天她们就敢叛国,就敢私通外国,就敢颠覆朝廷。” 双手叉腰,张三扣下来的帽子十分大,而且还是九族消消乐的那种。 闻言,罗海和王虎都将嘴给抿了起来,就算是他们,也不敢去为那群妇孺作保。 而这时,张三叹了口气,目光冷冷看向妇孺们,缓缓开口,道:“那些逃出城的,不知者无罪,但是,留在城内却还知恩不报的,你们还是要指出来。” 那个最先站出来的妇人,还是以额触地,整个人都在颤抖。 而其身后的妇孺们,现在才重新记起来,这是明军,大明的军队,虽然救人,但也是杀人的机构。 罗海皱眉看了张三几眼,突然,他发现张三对他眨了下眼睛,让他一时间还以为是错觉,旋即又仔细看了下,没看错,这位年轻将领确实在对他眨眼。 顿时,罗海脑中想起了某种可能,立刻就上前,对着张三说道:“大人,她们已经遭受了如此多的苦难,现在一时间无法适应,还请大人宽限些时日,想必她们会想清楚的。” 李狗蛋原本还担心张三发疯了,可当听到那罗海一口流利的官话,明显是沙州城中的人,还敢拦住张三,不由得搓起了下巴。 身旁的队长也想上前,但被李狗蛋拉住,道:“你看那人脸红不红,还有张统领的脸白不白?” 红脸的关公,白脸的曹操,队长一瞬间就想起了军中朗朗上口的说唱。 “那不应该是统领唱红脸吗?” 队长压低了声音,小声哔哔道。 “统领唱红脸?那你觉得唱白脸的人该不该死?” 李狗蛋白了那队长一眼,现在能唱白脸的只有他们,也就是拥有绝对武力的军队,若是让罗海唱红脸,那军队不就落了下乘,给人一种可以欺负的错觉。 “原来如此。” 队长感觉今天他又学到了博大精深的华夏文化,自己离华夏人又近了一些。 “你一而再再而三帮她们说情,你能保证吗?” 张三指着罗海的鼻子,口水都差点喷到对方的脸上,道:“不知感恩就是白眼狼,知恩不报就是毒蛇,今日她们能咬你一口,没有受到惩罚,那明天她就会觉得咬人没事,你想被咬死吗?” 不得不说,罗海都觉得张三说的有道理,差点就直接认可了下来。 第921章 开饭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今日见义勇为,明天就有小作文。 不仅是罗海,在场的人都是如此,就算生活环境不同,关外的羞耻感没有中原那么高,可是被张三这么一吼,那些妇孺被撕开了遮羞布,就跟赤裸着身体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般。 “大人,张大人,给她们点时间。” 罗海脸色十分为难,目光在张三和人群之间来回,随后深吸一口气,道:“华夏有句老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愿意担保,希望大人能给她们一个机会。” 到了这个时候,张三也知道不能再压迫了。 人都有慕强的心理,军队作为最高武力机构,就算是强势些,也只会让人心生向往,可若是一味的想要逼死别人,那就不是军队,而是军匪了。 更何况,不管是罗海还是张三,其实都是一条船上的,别忘了,锦衣卫本身也有军队属性。 思绪只在一瞬间,张三便瞪了罗海一眼,冷哼一声,直接看向李狗蛋,道:“全军城内驻扎,各队整理住处。” “是!” 士兵们立刻齐声回应。 至于那些妇孺,也就留给罗海和王虎领导,张三知道,沙州城需要一个话事人,如此才能让重建顺利。 如何让人快速听话? 很简单,唤起别人感觉亏欠的情绪,用宗教的话语,那就是给人施加原罪。 既然有了原罪,那就要赎罪,而如何才算赎罪,还不就是听传教者的话。 勇武营团是如此,现在沙州城也是如此。 别看张三当众发怒要人自生自灭,可就是这样,之后运输队的人每次帮她们,那她们就会想起这一天,也算是某种变相的知恩。 报不报就另说了,但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们也不会再埋怨什么。 运输队和暴徒们不同,运输队分成两批,直接在靠近南北城门的地方修缮驻地,而张三和李狗蛋则是居中找了个地方充当临时指挥部,如此不管是南门还是北门,一旦出事,指挥部都能快速获得消息。 罗海带着妇孺就在城中随意找那些看上去还好的房屋整理,同时也看到了部队那快速的效率。 基本上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利用那些倒塌的废墟,从中挑选出合适的木材土砖,修缮城中已经废弃的军营并不难。 而从沙州城中搜刮的资源也不少,只不过是没有铁器,但陶瓦罐这种就随处可见了,作为开灶的器具,也是足够用了。 没多久,南北城门边上的军营就被整理出来,乍一看上去,已然十分完整。 沙州城中的粮仓也被运输队给控制了起来,罗海带着妇孺选好房屋,下一步就是带人过来领粮。 已经脱离了朝廷好几年的沙州城粮仓,里面的粮食十分杂乱,粟麦青稞都有,并没有十分规整的摆放,甚至有些都是掺杂在一起。 士兵开仓放粮,有人在旁边不断记录着,就算是张三他们要取,也是需要登记的。 粮仓很明显是经过别人哄抢,所剩的粮食并不是很多,得益于粮仓的环境,再加上这里本来就干燥少雨,储存下来的粮食并没有发霉的迹象。 张三带着布袋,身后跟着李狗蛋他们,每人的手里不是瓦罐就是布袋。 他们的队伍与妇孺分开,转头就能看到面黄肌瘦的妇人牵着孩子,望眼欲穿看着前方。 “杀一头骆驼吧?” 张三轻声向李狗蛋说道,语气中带着询问。 要知道,在沙州城,十个人都不一定值一头骆驼。 成年骆驼至少都能有六百多斤重,上千斤也是十分正常,杀一头就能给六百人一人分一斤肉,更不要说其本身的畜力价值,更是适合戈壁。 “可以,找头瘦弱些的公骆驼,不妨碍后面繁育。” 李狗蛋点头,他们并没有想将所有的马和骆驼带走,留一些在沙州城,将牲畜作为沙州城的资产,让这些妇孺去放牧繁育,就算她们经受了苦难,可也不能闲下来。 劳动是城池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勇武营团在哈密也开始放养战马,对于本就是牧民的战士来说,十分得心应手,而通过这样方式就能建立起城镇的基础奖惩机制。 “也是,如今到了沙州城,也该让战士们都好好休息一下。” 说干就干,有了张三和李狗蛋的点头,队长立刻让人去挑选骆驼,同时也将这件事告诉给罗海,让罗海去通知妇孺。 没多久,骆驼就被拉出来,脖子被粗绳绑着,任由人拉着站到了场中间。 这种长脖子生物,宰杀起来很简单,只需要往脖子上抹一刀,等骆驼失血乏力倒地,再顺着之前的伤口斩下头颅,之后只需要剥皮割肉了。 民以食为天,华夏人更是能够充分利用各部位肉食,并没有什么蹄子不能吃,内脏不能吃的规矩,只不过是有些贵人觉得自己很是尊贵,不屑于吃下水而已。 张三这方面和朱祁钰一样,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所以战士们也是被将领所传染,什么宗教规矩都被抛弃。 一人拿着部队里自带的铁秤,调整好秤砣,那前端的弯钩直接扎入肉中,提起等一两秒,还在跳动的鲜红肉块就直接被交到妇人手里。 和杀人斩首不一样,面对骆驼肉,就算是孩童也忍不住流口水。 那是身体对于营养的渴望,连生存都是问题,就别想着什么慈悲之心。 “等会儿军营中会统一做熏腊肉,如此能够保存更久,家中吃剩的肉可以到军营加工。” 不要以为一斤肉只能吃一天,华夏很多地区都有熏肉、腊肉、腌肉的做法,为的就是让荤肉储存更久,原因便是荤肉得之不易,基本上是逢年过节才会取一些吃。 勇武营团更是如此,战马是不能随意宰杀,那是机动战力的保障,军队里的香饽饽。 所以他们大多数肉食是经过加工,能够长期储存的预制品。 可以说,这类的预制品是华夏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解决了很多老百姓的食物问题。 并非所有老百姓都能吃得起新鲜肉菜,储存久的东西,比不上新鲜食物,所以价格上自然会低不少。 特别是沿海或是其他靠近盐产地的地方更是如此,咸鱼必然比鲜鱼便宜很多。 听到战士说军营那边会帮忙处理鲜肉,妇人们顿时就在心中计划好了这一斤肉要如何规划。 苦日子过多了,大多数人都在生活中学会了精打细算,更何况是珍贵的肉食。 什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是强盗的生活,是建立在贫苦百姓上的掠夺者。 至于骨头,那自然是由军营接收,直接和下水一起煮成汤,在军营里分一分,配上干粮什么的,营养补充就十分丰富。 攻城第一天就放粮发肉,极大收获了民心。 之前张三所释放给妇孺的恐惧,在这一刻变成了敬畏。 等全部发放结束,张三和士兵们就聚到了一起,早就垒起来的土灶已经点起了火,毗邻河流的好处就是这里并不缺水,各种瓦罐已经满满当当。 骆驼骨并不会直接放入锅中,必须先敲碎,这样才能从骨髓中煮成油脂,这对于使力气的人来说,可是大补之物。 动物的全身都是宝,骨头吃完之后,还能加工成骨刀或者斧头,可以变成沙州城居民的工具。 在军营开灶时,沙州城里错落的房屋也飘起了袅袅炊烟。 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来描述这里并不贴切,毕竟冬天风多,炊烟大多都是被吹歪的。 不过,空气中的血腥味被食物的香味所代替,纷乱悲哀的沙州城,在这一刻又重新有了烟火气。 一处房屋之中,几个妇人拿着在分发时提前切好的肉块,小心翼翼放入盛满水的陶罐之中,放置到从军营那边取来的火源,添加一些树枝与从废墟中捡到的木头,看着逐渐滚烫的水,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相比一人做饭来说,相聚在一起,每人只需要提供一点点,就足够吃,如此更加节省,避免了过多的浪费。 孩子们也是目光炯炯,瞳孔倒映出火光,相比妇人,幸存下来的孩子多是男孩,原因自是不多说,对于今天丰富的食物,每个人都很期待。 屋中并没有人说话,刚从地狱中逃出来的人,只想在火边获得温暖,然后享用食物,所以整个沙州城的绝大部分区域都显得十分安静。 而军营那边就除外了。 有汤,有肉,有干粮,战士们从土灶那边分得食物,立刻就围在分出来的火堆边上,一处处火堆,若是俯视的话,与天上的繁星并没有太大差别。 战士们并没有拿到食物就直接开动,将食物放在地上,双腿盘坐,双手放在膝盖的上面,等候着用餐号令。 入了城,那就不是野外,就算席地而坐,那也要守驻扎城中的规矩。 队长们检查了一下战士们都拿到了食物,最后才回到张三身旁,随后各自大喊:“开饭!” 声音打破了沉寂的沙州城,战士们纷纷端起碗,拿起干粮,张口就吃了起来。 第922章 母子 所谓的年味,在交通不发达时,很长,很浓厚。 就像现在运输队所运送的物资就是为了给勇武营团过年之用,因而对于他们来说,年已经开始过了。 华夏的各处也是如此,外出的男人越是远离家乡,若是回家的话,就越早买土特产回家。 张三端着碗,目光却朝着东方望去。 现在他离家应该有三千里了吧? 重罪五刑重的流放也大概就是这个距离了。 张三的身边从朱祁钰变成了一大群袍泽,入伍之后,离家已然成为习惯,可当要远处的亲人过同样的节日时,总会想起在京城时的日子。 不仅张三是这样,李狗蛋也是如此。 两人的愣神很快就被身边的队长们给唤了回来,同时,耳边传来了响亮的歌声。 也不知道是哪个战士开起了头,一个个篝火旁的战士们相应和的拉起歌来。 歌声嘹亮,回荡在整个沙州城上空。 “卧槽,这就开唱了,来,比一比。” 张三被豪迈的歌声所感染,立刻站起来,大手一挥,然后叉在腰间,道:“今天拉歌输的,明天绕城跑十圈。” 十圈不过是二十余里地,对于时常训练的战士们来说,并不难,但吃力还是有的,所以,下一刻,每个火堆旁的战士们绽放了热烈的战意。 原本还安安静静吃着碗中食物的妇孺们,不约而同看向窗外,明月高悬,歌声从窗外传入耳中。 她们部落里多是祈求神灵所吟唱的歌,那些歌和现在所听的十分不一样。 雄厚的战意,并没有祈求上苍天神,只有自己奋起杀尽敌人的勇气。 光是听着那律动的节奏,妇人们都觉得头皮发麻。 “阿妈,是什么声音?” 孩童目光看向窗外,看向那漆黑的夜空,喃喃问道。 闻言,妇人摸了摸孩子的头,笑道:“那是救了我们的声音。” “阿妈,救了我们,就要感谢吗?” 小孩想到了白天的场景,听了妇人的话,皱着眉问了出来。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妇人都不由得相互对视,她们其中,就有人被罗海或王虎帮助过,白天并没有站出来。 “要的,要感谢。” 面对孩子,妇人还是回答了问题。 “那为什么阿妈白天不站出来帮阿卡,他不是帮过我们吗?” 孩子眼眸有些晦暗不明,看似在疑惑,可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妇人张了张嘴,但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心中残存的良知让她无法说出那些丧良心的话,特别是面对自己的孩子。 身处过地狱,现在她也害怕自己的孩子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变成恶魔。 直到这时,妇人才开始反思起自己,她今天没有站出来,那么等自己老了,孩子完全能够依照自己的做法而抛弃自己,上行下效,孩子最擅长模仿父母的行为。 孩子见自己母亲没有回答他,他也不再追问,而是捧起自己的碗,看着里面的肉块,又看看自己的母亲,旋即用勺子捞出肉块,放入母亲的碗中。 无言之中,那妇人感觉自己和孩子似乎拉开了些距离。 “巴郎子,等下我会亲自去向阿卡道歉。” 妇人似乎鼓起了勇气才将这话说出来,不仅那孩子,连同周围的妇人都吃惊了。 这么说就算是承认了自己白天是错误的,而且还是向自己的孩子承认错误。 孩子眨了眨眼,然后开口道:“我和阿妈一起。” 那位叔叔帮了自己母亲,而自己母亲也保护了自己,那么自己陪母亲去道歉也好,去感谢也好,都是应该的。 “好,我们一起。” 妇人犹如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可她轻松了,周围的妇人有的却感觉格外沉重。 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是弱势的一方,接受别人帮助是理所应当,更何况罗海一个大男人,帮一下自己怎么了? 更何况,他们也没帮自己完全脱离炼狱,如此还值得自己的感谢吗? 轻松下来的妇人和孩子,彼此之间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阿妈,等下是不是还要去军营?我能跟着吗?” 孩子再次看向自己的母亲,主动开口打破沉默,问道。 闻言,妇人微微扬起嘴角,道:“可以的,我们先带些肉给阿卡,然后再去军营。” 哪里都有人情世故,只要有人的地方,人情世故就会伴随社会的诞生而出现。 “不过,你多吃一些,阿妈不饿。” 妇人将碗里的肉捞出来给孩子,感受到彼此的距离再次拉近。 “阿妈吃,我都有点饱了。” 孩子鼓起肚子,似乎害怕自己母亲不信,还拍了几下。 妇人知道孩子是想让自己吃肉而强行鼓着肚子,想到自己还留着不少肉,而且加工后的肉可比这水煮肉更加有味道,旋即也就不再推辞。 “巴郎子长大了。” 妇人笑容十分欣慰,西域并非没有孝道,自大唐在自己所控制的区域推行唐律之后,孝道便扎根于此,而后经过华夏改变的佛教传回西域,更是为孝道思想加了一层影响。 只不过,这里的孝道因为部落的原因,无法达到中原那样的程度。 另一边,军营火热拉歌,气氛十分高涨,别管唱得好不好听,最重要的就是气势,而气势就是看谁声音大,若要声音大,那就要声音齐。 一些队长看到自己带的兵气势弱了,还直接跑到队伍中,主动加入,充当起了领唱。 而拉歌方面,张三可不弱于人,神武卫更是如此。 所以,张三看到队长们加入队伍之中,那自己岂能弃神武卫于不顾,在张三看来,没有自己的神武卫,拉歌是不完整的,缺了自己这个主力,那神武卫的拉歌能力起码得削了半份战力。 军营中的各队对抗着火热,甚至连火焰都像是要承托气氛一样,烧得更高了起来。 几轮过后,张三站在椅子上,对着眼前的手下败将们大喊:“还有谁!” 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嘶哑,毕竟都是放开嗓子唱,不少战士没几轮就哑嗓了。 面对张三的叫嚣,队长们愤恨看向自己的队伍,但败给神武卫,他们也没觉得丢脸,毕竟拉歌就是神武卫传过来的。 只不过他们还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些许小挫折,直接拿捏了。 “统领大人,罗海带着妇人来加工肉了。” 守营士兵跑了过来,声音很大声,直接盖过了张三。 “啊?哦。” 张三挠了挠头,刚才他太投入,都将这事给丢到了一边。 “让炊事员过去,再加几个人登记。” 想了想,张三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也去看看吧。” 反正现在胜负已经决出来了,张三还要去问问罗海当前的情况。 军营门口,罗海是听到军营里面的歌声停下来后才带人过来的,他可不想扫了军营里面的兴致。 方才他一直很仔细聆听,自己恨不得加入其中,可是,他的身份由不得他乱来,而让他意外的是,当军营唱歌不久后,就有妇人带着孩子登门道歉。 作为锦衣卫,罗海早在河套看透了自私自利的人,特别是那些什么事都只考虑自己的,河套可不要太多,这也是为什么扎克站出来后,很快就能团结许多人的原因。 而对于那群妇人,罗海也只会公事公办,特别是那几个他帮助过的人,罗海以后可不会再帮她们。 人是有私心没错,可你有私心,那就不能责怪我有私心,罗海可是记得华夏古话,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妇人带着孩子来到罗海所住的房屋,地方和她们居住的房屋并没有什么差别,沙州城中那最大的房子,现在都空了,罗海也没有住回去。 本来罗海是想给张三他们住,可张三他们只考虑住在哪里最方便做指挥部,至于舒适度,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都可以。 罗海开门看向妇人,目光并没有多好客,毕竟他也认出来,对方是今天没有站出来帮自己证明的人之一。 感受到罗海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妇人感觉有些局促,松开了牵孩子的手,双手捧上要送给罗海的肉块,道:“阿卡,今天我知道没站出来是我不对,我原因明天公开帮你证明,并且承认自己的错误。” 闻言,罗海看向那递过来的肉,又看了看那妇人,最后目光扫了眼旁边的孩子,便伸手把肉推了回去,展露笑意,道:“肉就不用了,你若是有心,那就去证明。” 圣人论迹不论心,而论迹可不是看人怎么说就行,重要的是看人怎么做。 而向对方展露微笑,那是为了证明自己愿意给对方一个机会。 “这,我现在也拿不出什么,只有这骆驼肉,还请阿卡收下。” 妇人看到罗海的笑容,还是将肉递了过去,开口道。 “不用了,你们现在身体都很虚弱,正是要补充的时候,之后还要建设沙州城,都需要力气,比起给我,这肉你们吃最好。” 罗海开口,随后看向孩子,继续道:“更何况,孩子还在长身体。” 一提到孩子,妇人也就没有再强求,毕竟罗海说的很有道理。 第923章 会回来吗? 在母亲面前提孩子,唤起对方往更加有利自己孩子方面的思考。 而罗海也没有太过纵容对方,俗话说,欲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而让其疯狂,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纵容。 现在沙州城的妇人就是一个圈子,若是纵容其中一人,便是纵容整个圈子,一旦她们意识到自己不会受到损失,她们必然有样学样。 这个时代,要是妇人有恃无恐,那么等待她们的,只会是最为无情的屠刀。 真正的铁拳,捶下去可是会死人的。 有着明军的存在,双方对这些也是知晓,罗海为的是帮朝廷收民心,而妇人为的是活命。 “那,多谢阿卡,巴郎子,快些谢谢阿卡。” 妇人拉着孩子要一起跪下,而罗海上前拦住两人,道:“肉是朝廷发的,可不是某的,尔等是谢错了人。” 闻言,妇人想到了张三,想起了那无敌之姿的骑兵,心中并没有恐惧,只有敬畏。 屈膝起身,看向罗海,妇人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现在也刚好是时候,就拿肉去加工一下,这样可以存更久。” 得见妇人认错,事情正按着那位大人的想法进行,罗海自然也是着急着让张三知道。 就在罗海踏出房门的时候,路上不断有人赶来,定眼看去,那是沙州城中的妇孺还有不少逃出去的妇孺也都聚集了过来。 隔壁的王虎也走了出来,看到这阵仗,顿时也瞪大了眼睛。 到了罗海和王虎他们的门前,那群妇人之中,走出几个人,纷纷朝着两人跪地。 “恩人,白天是我等懦弱,我等虚伪,得恩人一再帮助,若是再忘恩负义,我等与那群暴徒又有何异。” 一个看着较为年长的妇人磕了个头便开口说道。 罗海和王虎相互对视了一眼,原本以为还会拖些时间,没想到当晚就一起过来。 再看看那站立的妇孺们,应该是事后劝说,所以才会有如此的集体行为。 计划赶不上变化,倒不用等白天了。 “你们既然知道错误,那所亏欠的可不仅仅是我俩人,更是寒了我大明天兵的心,所以,你们不仅要在我俩面前表态,更是要到军营表态,如此尔等才能继续待在沙州城。” 罗海大声向众人宣布,若真的只有自己收了民心,却忘记背后站着的朝廷,那么罗海也知道自己走得不远。 而那些跟随过张三他们的妇人,也都是齐声认可了罗海的说法。 旋即就一同来到军营门口。 张三走出军营,看到了一个个提着肉,带着孩子的妇人,脸上并没有给什么好表情。 虽然刚才唱歌得到了很好的发泄,但良好的情绪管理,张三还是有的。 “就在这直接加工吧。” 张三朝着炊事员,指着军营门口道。 最简单的加工方式就是熏肉,沙州城周围的杉木可是做熏肉的好材料,就地取材,因地制宜,朱祁钰一直都是这么教张三的。 所以,勇武营团现在也更加擅长利用周围可利用的资源。 “张大人。” 看张三还是一副气呼呼的表情,罗海连忙上前喊了声。 “咋了 ?” 张三本来准备去找个地方坐着,听到罗海的喊声,立马就回头问道。 被张三这么一问,罗海差点不敢继续说下去,可后面妇人们一个个目光渴求,罗海还是开口,道:“张大人,这些人是来为白日之事表达歉意的。” “哦?” 张三也是有些讶然,目光扫视众人,道:“怎么表达?” 话音落下,外面的妇孺直接在军营外齐齐下跪,成片跪在张三面前,也是跪在军营面前。 跪礼本就是大礼,就行为方面,这种礼节是华夏所能表达的最浓厚的情绪所示行为。 张三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在了身后,直接受了所有人的礼。 他现在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代表整个运输队,代表勇武营团,更是代表着朝廷。 见状,张三沉默了一会儿后,让她们跪在地上一些时间,才淡淡开口,道:“希望你们记住今天,都是遭受苦难的人,何苦为难自己人,起来吧。” 张三的声音并不大,听上去还有些沙哑,随着寒风传入人的耳中,让人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众人得到张三的允许,更加觉得自己罪业加身,接连起身之后,又在口中向张三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犯。 对于这些话,张三本来也就听不懂,一直板着脸,早知道就不唱的那么疯,现在声音都有些哑了,不过,看样子,对于自己的形象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好了,诸位都排好队,拿好手中的肉,一个个来,将肉上交。” 再这么叽叽喳喳下去,那时间就拖久了,本来熏肉就要时间,这么冷的天气,伙夫也不容易啊。 现场的妇孺很多也都没有名字,标注上只能是用木牌刻上号码,对应着上交的肉,等熏肉加工好后再用号码牌来领肉。 “到处都是这种情况,人就应该要有名字。” 李狗蛋参与了辽东的户籍编制,对于牧民没有姓名,看到的可比张三还要多。 “那不简单,这沙州城,就让她们姓沙,名字写张千字文让她们选,孩子不也要名字吗?” 张三喝着凉白开,润了润嗓子说道。 这么一说,李狗蛋十分吃惊看向张三,喃喃道:“难不成,你是天才?” “什么话?什么话?” 张三听着就不高兴,道:“这是什么话,不就是名字,我就一个三字,你一个狗蛋,还不是随便取的。” “那,那不是以前毫无文化吗?” 并不是什么子不言父过,而是不管是李狗蛋,还是李狗蛋的爹,以前都是不识字的人,哪会取出什么好听的名字,村里大家不是二狗就是铁牛,能有个名字就不错了。 闻言,张三摇了摇头,一副十分得意的样子,道:“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个三,取的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那个三,意义非凡。” 李狗蛋的嘴角抽搐,不得不说,用张三的说法,还真和那些文绉绉的文人一个样。 “不说这个了,你的方法很不错,明日就张贴告示。” 说不过张三,李狗蛋选择忽略过去,转而说道。 “千字文又不是我写。” 张三双手交叉,用后脑勺枕着,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千字文属于蒙学,张三以前在郕王府的时候,那可是每天抄写,现在他可不想自己动手。 “你这人。” 李狗蛋摇了摇头,反正这千字文,自己是写定了,还要安排几个文化水平过关的战士,帮妇孺们挑选。 建立沙州城户籍制度,算是大明将沙州城纳入统治的关键一步,对于往后来此的官员而言,李狗蛋就是他们的开路先锋,大大降低了他们的治理难度。 另一边,炊事员带着人开始在军营外搭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土屋,其实就是一个大土窑,采用军营剩下的木材,用泥土糊住孔隙,之后再取营中火源,直接在土屋中燃烧。 所谓熏肉,自然要用烟熏,因而新鲜树叶是少不了的。 将处理好的肉都挂在土屋里,利用带有水分的树叶在火中会产生浓烟,而烟雾中含有多种化合物,这些化合物渗透进肉中,与肉质中的蛋白质和脂肪发生反应,抑制微生物的繁殖,对细菌有明显的抑制效果,从而达到延长了肉制品的保存期限。 这是军队处理大量肉制品最方便快捷的方法之一,而集中处理,更加省盐,并且这些盐炒一炒还能重复利用。 沙州城有粮食剩余,但是盐类和香料可就一点都不剩,哈力是去投靠朝廷,粮食对于不用养兵的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用处,但盐和香料不同,这两种能换更多的钱。 没多久,土屋就冒出了滚滚白烟,同时,那出口也被炊事员让人封住。 要确保烟熏入味,那可不是只熏一遍就可以,基本上都要重复几次,熏个一到三天,这样的熏肉味才重,才能更加干燥,熏的越多,保存越久。 鉴于现在每人也就一斤肉而已,冬天保存个把月是毫无问题。 不仅是自己动手,炊事员还将方法告诉给罗海和王虎,作为军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炊事员也要跟着运输队离开,到时候,就要罗海或者王虎来处理。 两人听得很认真,让这位炊事员不由得想起自己在京营与火头军学习时候的模样,情不自禁就多提点了几句。 当然了,炊事员向罗海和王虎讲解,而他们身边还围了不少妇人,炊事员也不在意,他本来就是哈密周围部落的人,语言上并没有隔阂。 一个妇人从对话中听出了运输队要离开的意思,忍不住颤抖问道:“你们要离开吗?” 闻言,炊事员看向发问的妇人,点了点头,道:“我们自哈密而来,本就是从关内送物资前往哈密,沙州城不过是路过。” “那你们会回来吗?” 不少人顿时觉得害怕,若是失去了庇护,光靠自己这些人,可做不到天兵那般。 本来相互探讨的妇人们都安静了下来,目光皆投向那炊事员。 第924章 重建沙州城制度 “会的。” 炊事员十分果断,这份果断,让人安心。 “张统领已经说了,沙州城乃我大明城邑,归我大明管辖,不会弃之不顾。” 虽是这么说,但已经是惊弓之鸟的人,特别杯弓蛇影,还是有点怕在运输队离开后,又有人来沙州城中捣乱。 炊事员也看出了她们的心思,笑道:“放心,我等已经让快骑前往关内告知,并且哈密方向,也有我方游骑,想必不用多久,就会有人到沙州城来。” 现在沙州城等于是嘉峪关和哈密的中点,可整个城都空了,这情况,也必须通报朝廷,因而在拿下沙州城后,快马就已经派往关内。 而作为哈密的后方,勇武营团清理关外七卫,也需要早些知道这里的情况,同时在允许的情况下,让一些伤员到沙州城生活。 勇武营团连番作战,自然会有些伤亡,更何况还有一些身体能力下降的人,也会因伤而落下病根。 比起在哈密紧邻察合台,沙州城更适合作为后方,若是与察合台开战,那保持沙州城在己方的控制之下,也能方便关内支援。 听到炊事员的解释,妇人们也都安下心来,毕竟比起绝望,拥有希望更加能让人有活下去的勇气。 勇武营团的战士拥有着旧军队所没有的主观能动性,所以对于百姓的问题,也是能够在责任范围之内处理。 就如现在这样的情况,上面的方针下来,告知全体战士,而炊事员面对百姓的问题,顺势就可以解决,避免了可能衍生出来的更多问题。 炊事员解释完之后,就又回到了熏肉的问题上。 而张三他们就在旁边,并没有多加干涉。 炊事员被询问着直到深夜人才散去。 虽然沙州城白天经历了十分血腥的场面,可不知为何,妇孺们现在就算走着夜路,只要抬头看到城头上的火炬,就不会害怕,各自十分顺利的回到家中。 次日,太阳从东边升起,清澈的阳光破开了迷雾,绽放出金黄的光线,照耀着雪山之巅,为雪山平添了神圣气息,也唤醒了沙州城。 不知道是多久没有在惊恐中苏醒,不少屋中的妇人醒来之后还觉得有些虚幻。 自己活下来了,可以活下去了。 连窗外明艳的阳光,都让她们觉得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漂亮。 有些妇人看着身边的孩子,脸上满是慈爱,而有些妇人摸着空荡荡的身边,想起了死去的孩子。 擦拭掉眼角的泪花,目光看向同住的其他人,她们的嘴角都带着笑意。 相互打了招呼,一起走向房门,当房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凉气扑面而来。 深深吸气,空气冲入肺部,她们甚至感觉空气都香甜了起来。 不少门同时打开,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多久了,她们一直被圈养在房中,被人当做泄欲的工具,从那一天开始,她们就不曾自己推开房门,自由的在阳光下行走。 “一二,一二…” 耳边传来整齐的口号声,虽然是男人发出来的声音,可妇人并不会像以前那样畏惧,纷纷走出院子,便看到了齐整的队伍正从大街上跑过。 部队中的晨练是日常,一早就被哨声唤醒,然后集体洗漱,锻炼,然后才是用餐。 士兵们慢跑着,看到不断打开的门,一张张面孔正打量着他们,这一刻,他们也知道了长官为什么不在城外跑圈,而是要求晨练必须在城中进行。 为此甚至推迟了些晨练的时间。 有人看到军队会害怕,那是因为军队将百姓视为需要戒备的对象,各种防备百姓,将百姓视为潜在威胁,如此如何让百姓相信军队不会对他们出手。 现在,就算彼此还不熟悉,可妇人们对于部队的感激经过昨天也是实实在在的。 两者之间并没有对话,妇人看着队伍慢跑远去,随后回到院中,从水缸里舀水,准备在孩子醒来前准备好洗漱的用水,顺便也开始做饭。 粮食有些都是混在一起的,甚至还沾了尘土,淘洗的时候,都要多洗几遍,然后直接加水放入陶罐之中,煮熟后就是杂粮饭。 大多时候,关外吃的是面食,毕竟直接食用像青稞麦粒这样的食物,很难消化,以前就有吃青稞拉青稞,洗青稞吃青稞的事情。 现在条件困难,有的吃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所以妇人追求并不会很高。 不过,这方面的问题,罗海已经上报了军营,希望能申请利用仅剩的畜力,加上磨盘,给沙州城的幸存者们加工粮食。 现在有张三等人的存在,那张三就是沙州城的主心骨,别以为这种是小事,不管是农户还是牧民,畜力都是关键的生产和生存工具。 “没问题。” 张三刚锻炼完,正光着上半身擦洗身体,这点抗寒体能,对于拥有强健体魄的张三而言,算不上什么。 “这方面我可比不上炊事员,如何处理,你可以去问问。” 拧干粗布,张三继续道:“还有,趁着这个时候,就将那些牲畜分放至家庭单位养殖,如果产仔,就可以奖励更多的粮食。” 张三记得,以前在庄子里的时候,自己义父就是这么做的,和那些地主豪绅不一样,那些人可不会奖励佃户,为他们养猪养牛,还要给他们租子,就别想着从中获得什么了。 “谢大人,大人仁慈,想必百姓知道,也会记得大人的恩情。” 罗海听到如此,立马说道:“不过,城中所剩粮食也不是很多,如此奖赏,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 张三将粗布甩在肩上,笑答:“就拿猪为例,养到下崽,也要大半年,那时候,沙州城可不会像现在这样。” 闻言,罗海恍然大悟点头,在问:“那饲料怎么办?” “李狗蛋!” 张三听到罗海还在问,顿时就直接召唤对这种事十分擅长的人。 “诶~来嘞!” 李狗蛋就住张三隔壁,直接从围墙上露出一个头,就出现在两人的眼前,问道:“咋了?” “我想在沙州城建立养殖奖惩制度,具体你和罗海说说。” 张三指着罗海,理所当然说道。 “这事,简单,罗海是吧?你过来,我这边有一份详细的计划,你来看看。” 李狗蛋对此十分顺手,并没有觉得是被强加什么任务,对着罗海就招手,直接将人叫到了自己屋中。 位于城中的房屋,左右都有护卫,与寻常房屋并没有区别,可不像军营那样。 当罗海来到李狗蛋房中,李狗蛋直接将一卷兽皮拍在桌上,道:“大致制度就在这里,你先看看,有什么问题再问。” “是,大人。” 罗海顿时就站直了身体,他也是今早才想到这事,没想到眼前这位已经连制度都写到兽皮中了。 摊开兽皮,看着上面罗列出来的规章制度,包含粮食分配,饲料分配,还有各种奖励多少等等,应有尽有。 对于掌握数据的李狗蛋而言,这些加减乘除的算法可不难,还有就是考虑到人口问题和时间问题,在算出来的基础上做调整,作为过渡而言,已经够用了。 资源可不是一味的消耗,旁边就有河流,那么从河中抓鱼,就是最直观的资源获取渠道。 若是有能力,也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打猎。 而这些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设置陷阱。 罗海在和李狗蛋交流的时候,心中不由感叹眼前这位大人的见多识广,光是交谈,他就学到了很多东西。 李狗蛋在辽东不仅接触牧民,还有很多渔猎养家的人,可不要以为所有女真都是骑马放羊的,他们之中不少就以渔猎为生,甚至还有讨海的。 经验不能直接套用,但可以借鉴。 等张三来到李狗蛋屋外,倚在门边听着里面的讨论,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李狗蛋所说的东西,张三都能想到,不仅是张三现在看得多了,还有就是他以前就是郕王朱祁钰的跟屁虫,要论如何让庄子发展致富,张三也是有几分心得的。 不久之后,罗海收获满满的离开,回去就拉上王虎往军营而去。 同时,沙州城也变得忙碌了起来。 妇人们帮孩子清洗身体,顺便也将自己的身体用热水洗干净,然后与孩子一起吃饭,再带着孩子前往城外取水。 成群结队,到了城门就能看到站在城门下看守的士兵,告知是出城取水,士兵闻言,告知妇人等待。 军营也需要补充水资源,而且现在货物都卸下了,马车就等于空了出来,可以用来运水。 只不过,马车所能运送的是木桶木棚,瓦罐陶器的话,很容易在运输之中破碎。 有士兵陪同,妇人们出城也安全不少,不至于被野兽所威胁。 因为是顺便,所以命令很快就通过并下达,一辆辆马车载着木盆木桶,甚至还有从城中收到的木浴桶,那是从那最大的府邸里搜出来的,应该是之前头目或者首领的所有物。 现在,这东西最好的用处是被拿来运水。 第925章 意想不到的队伍。 几百人的用水,马车如龙,集合向着北门河边而去,周围还跟着一群妇女儿童,孩子走出城外,感受着城外美好风光。 冷空气从脖子灌入脊背,感觉整个人都凉飕飕的。 作为戈壁上的绿洲带,沙州城周围不仅是有人,而且还有不少动植物栖息。 现在有着安全感,孩子们就能随意散发起好奇心,目光往各处打量。 “咦,那边有人!” 跑在前方的孩子急匆匆跑了回来,边跑边喊着。 “全体都有,戒备。” 为首的战士听到孩子的喊话,立马拉住马车,并大声向后面的战士宣告。 同时,怀中的哨子被掏了出来,直接吹响。 听到城下的哨声,城上的士兵立刻警戒,拿出望远镜,听着哨声长短信号,扫视相关方向。 很快就发现了远方出现了一群人,为首之人将头围着只剩一双眼睛,这在戈壁上也算是十分常见的装扮,不过,这队伍不仅有马,而且能看出来,这是一支军队,腰间毫不掩饰挂着武器,头戴着犹如洋葱一般的头盔,从头盔吹下来的锁子甲直接盖住了脖子。 从各方面而言,这不是他们见过的军队,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明军。 咚咚咚~ 急促的钟声接连传递,响彻沙州城。 本来在北城墙下军营休息的士兵们,一瞬间就行动起来,拿起具装武器,由各小队小组带领,结队有序跑出军营。 而城外的车队,在钟声响起之后,为首战士大喊:“后队变前队,回城,让妇孺先走,快!快!” 战士们开始催促妇孺,而队长拔刀看向身后,为百姓们警戒。 妇孺们被战士们带着跑入城中,她们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喘着气,看到此时不断有士兵登上城墙,还有南边紧急支援的士兵。 很快,城墙上,士兵警戒,而城墙下,士兵们列队,箭筒就放在脚旁,垂手就能捏起弓箭,随时都能搭弓射箭。 队列让开了一条道路,几匹骏马从中间走出,身着光明铠的张三,身后跟着同样披甲的南门队长们,听钟声就立马来到北门。 这一切所用的时间十分迅速,而妇孺们立马被要求到屋中躲避危险。 面对可能的敌袭,在没有破城危险前,百姓还是待在城中安全。 闸门被放下,城门缓缓关闭,张三登上城墙,举起望远镜就朝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 “统领,可观测敌军至少三十人,马匹十三,着具装武器二十四人…” 士兵在旁汇报着所观察到的大致情况。 “这是察合台的军队?” 张三开口问道。 闻言,立马有队长回应:“不是,察合台对哈密与沙州最在意的便是土鲁番,但具装皆非如此。” 神武卫不用说,所见过的军队也就那几个,而勇武营团之中,见到多的也就是察合台,而察合台之中,土鲁番对东方最有侵略意图。 张三听了队长的回答,放下望远镜,皱眉道:“先看看,城下准备好封门。” 华夏守城,可不是你打破城墙就行,在战争时期,整个门洞都会堵起来,通行多是通过吊篮,因而想破华夏的城,多数只能登城血拼。 也是因为如此,不管是攻城还是守城,到了明朝,华夏各种战术在冷兵器时代已经可以说是巅峰了。 沙州城因为是关外土城,本身建于汉朝,而唐朝末期才兴起瓮城,可那时已经无力沙州,到了宋朝,归义军因为得不到朝廷支援,先被回鹘所吞并,后再降西夏,至此完全脱离华夏的掌控。 到了大明,瓮城什么的,连玉门关都没有了,沙州城更是羁縻卫所,帮蛮夷修缮瓮城,那就更不要说了。 因而,沙州城到现在还是一处土城,不过,曾经东望大唐,守城二十余年,坚持两百余年的韧性,就在斑驳的城墙里留下印记。 张三传令之后,立马就有队长跑下城墙,指挥战士运输废墟土渣土块,堆积到城墙边上,随时准备封门。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沙州城只能听到寒风呼啸的声音。 远处的军队似乎也发现了沙州城,行进速度提升了一些。 没多久就来到距离沙州城百丈之外,单骑脱离队伍,直接向沙州城疾驰而来。 “这是要交流。” 张三看着单骑而来,直接做出了判断,不过,是沟通,还是挑衅,那得看看情况。 “我乃神圣罗马帝国使者,敢问这是何处?” 骑兵跑到城下,抬头看向城头的士兵,那些士兵装备精良,面容肃穆,从目光中就能看出杀气,一看就知道是常战之兵。 因而,骑兵不敢自傲,这一路过来,翻山渡海,穿沙漠,在戈壁中挣扎,不远万里,只为沿着丝绸之路,寻找那传说中的大秦。 “这说的是什么鸟语?” 张三指着那骑兵,左右四顾,发现周边的人都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 “你说甚?” 听不懂,那问题就大了,张三也不管其他,直接朝下大喊。 然后张三就看到那骑兵先是瞪大了双眼,然后能明显感受到所露出的仅有面容的喜悦之情。 “敢问,这是大秦吗?我等来自神圣罗马帝国,欲前往秦国,嗯,中国。” 这秦并非华夏的秦,而是丝绸的音译。 而自古以来,华夏对外皆称为中国,只不过大多数来华夏的商人,更喜欢以朝代称呼中国之人。 现在,换张三凝重了起来,他看向李狗蛋,道:“罗马,竟然是罗马!” 他听义父说过,在极西之地,有一个国度,名罗马,但是古称为大秦,是以,其人民皆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 而华夏称罗马为大秦,那可以说是对外国最高的称赞,别看读书人骂秦,晋、秦、齐、楚属于王爵中最为仅次于太子的存在,而秦王爵更是因为李世民而成为十分有特色的王爵。 再者,秦朝之后的历代朝代,皆是继承了大秦的意蕴,统治者皆为皇帝,所谓祖龙魂死业犹在便是如此,直到后世,只要华夏在,那么祖龙的功业就在。 华夏和罗马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但两者隔空互夸,都说对方遍地黄金,一个说对方简立贤者,另一个说对方是一切文化和智慧的摇篮。 但是张三听到的是另一个版本,他们不断征服,不断杀戮,世袭遍布上层贵族,连科举都没有,底层一辈子都是底层,奴隶世世代代都是奴隶。 现在,城下之人自称罗马,那么张三警戒提高了好几倍。 那官话说的不是很顺溜,可从那么远的地方而来,还会说官话,必然对中国有着很深的研究。 “我乃神武卫张三,此乃我大明沙州城,尔等欲往我大明是有何事?” 张三大喊问道,有人喜欢万国来朝,听到是其他邦国人过来,恨不得直接将人送到朝廷,取悦帝皇,张三可没有这样的想法,更不要说眼前是好战的罗马了。 “没有火器,有疲兵之相。” 在张三打量骑兵的时候,旁边的人都在打量不远处的队伍,低声朝张三提醒。 方才太远观察不清楚,现在才发现,这些人的身上了并不整洁,应该是经历过不少的苦难,或许之前人数不止这三十五人,只不过沿途因为某些问题而减员。 “我等护送帕里奥洛格斯公爵夫妇与公主,前往中国,不是,大明,和亲!” 骑士用自己的知识,连忙将自己队伍的来意说清楚。 没错,这是从君士坦丁堡被送出来,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弟弟托马斯·帕里奥洛格斯一家。 原本君士坦丁十一世打算将侄女送往布兰科维奇王朝,也就是塞尔维亚公国的君主拉扎尔·布兰科维奇,希望拉拢拉扎尔一起对抗奥斯曼。 可是,大明驱逐瓦剌,将瓦剌往西赶,消息经过数个汗国和公国,传到了君士坦丁十一世耳中,那可是连汗国都畏惧的存在,就算君士坦丁堡陷落了,比起在塞尔维亚公国,将血脉送去大明,或许还有复国的希望。 听到和亲,张三挑了挑眉,根据对方所说,送来的是公主,然后要和亲,难不成是给朱见济送婆娘的? 可是,朱见济才几岁,敢给朱见济送婆娘,张三都不用思考就知道自己义父不答应。 “开城门,派一骑过去询问清楚。” 张三立刻下令,便听到一旁的李狗蛋说道:“这事有些复杂,让我去吧。” 双方保持距离,那是因为都不了解对方的态度,只有这样子往对方派人,了解清楚了,才可能有更高级的会晤。 这在外交上历来如此。 城下骑兵没有得到回复,但是,没让他等多久,沙州城的城门缓缓打开,披甲骑兵从内驾马而出。 张三没有拒绝李狗蛋,毕竟现在这情况,李狗蛋最为合适。 只不过,在李狗蛋左右,还配备了四个护卫骑兵,从职位等级来说,李狗蛋可比千户还要高级,命自然更加珍贵。 来到那罗马骑兵面前,李狗蛋看了对方一眼,道:“走吧。” “是,大人。” 罗马骑兵不是傻子,自己一个人来,而对方出行还带着护卫,明显层级要比自己还高,因而表现的十分恭敬。 第926章 欢迎来到大明 五骑在罗马骑士的带领下向着远处奔驰,而张三已经在城内备好了二百骑兵,一旦情况有异,那么就会让骑兵出动。 明面上对方也就那点人,还是疲兵,冲一波对于勇武营团而言十分简单。 而那四骑护卫,就要在这期间,用自己的命去保护李狗蛋。 李狗蛋看着前方阵列越来越近,仔细观察着那些人。 身上的服装有异于他在辽东与西域所见,更不要提华夏服饰了。 百丈距离在战马加速下也就是几秒的时间,但是,为了体谅那罗马骑兵,马速不得不放慢一些。 从这种细节也能确定这些人真的是疲兵,连马力在长途的损耗下,已经不具备战马的品质。 来到队列前,大概留了两个马身,李狗蛋拉住缰绳,主动开口,道:“我乃大明勇武营团监军兼观察员,此处谁主事?” 李狗蛋的目光放在那马车上,这马车,前轮小,后轮大,车厢是一个棚子,明显能看到表面因为内部木条支撑起来的圆润轮廓,看着有些简陋。 车厢动了几下,然后就有人上前准备搀扶。 一个老人从马车上下来,看向李狗蛋,十分恭敬,道:“我乃邓南兆·阿塔纳修斯二世,罗马主教。” 卷发大胡子,五官立体,眼窝深陷,身上披着大斗篷,长围巾垂落至小腿,上面绣着被圆圈包裹着十字图案,手里拿着一根等人高的权杖,其上端金色镶嵌着各种宝石。 上下打量了一番,若是单从材质而言,一身上下连带权杖,确实十分华贵,但李狗蛋并没有多看几眼。 “你能主事?” 李狗蛋坐在马背上,并没有下来,居高临下看着邓南兆问道。 他可不知道主教是什么东西,现在需要找的是能够管事的,可不是一看就是和宗教沾边的人。 闻言,邓南兆并不恼怒,而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说起来这位主教对于遥远的东方国度还有些研究,时常同那些顺着丝绸之路而来的商人了解神秘国度的传说。 而这一次,君士坦丁十一世为了将人顺利送到大明,不仅为他们配备了三百多的护卫,连带着还从商人之中聘请了会大明官话的人。 那骑士便是其中之一。 眼前之人,见自己一身华服却不露一丝贪婪之色,其定力可比邓南兆一路上见过的大多数人还要高。 李狗蛋皱着眉,他可没想到一个宗教人士竟然能做主,要知道,刚才他可是听说还有什么公爵。 “听闻尔等此番来和亲,是谁和亲?” 不过,别人的事他管不上,也就直接问起了正事。 “公爵之女,埃莱娜·帕里奥洛吉娜。” 邓南兆说话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不急不缓,倒是让李狗蛋有些高看。 既然牵扯到和亲,那么李狗蛋也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于是说道:“除了埃莱娜,其他人,都从马车里出来,想要入城,必须经过检查。” 邓南兆仅仅是迟疑了片刻,便答道:“可。” 随后,他便转身,直接开口:“请托马斯公爵与夫人出来一见。” 邓南兆的话音落下,车厢中又走出了两人。 李狗蛋看着那小车厢里,竟然塞了那么多人,他们不觉得拥挤吗? 托马斯与其夫人洛吉娜牵着走出来,看到李狗蛋之后,以及其身后的土城,先是被大明的军容所震撼,而后又是对那破落的城池而感到失望。 如果大明的城池都像沙州城那样,那么他们这一趟不就白来了。 “还有呢?后面的马车呢?” 李狗蛋指了指后面那几辆马车。 “那些都是一些书籍,十分珍贵的书籍。” 邓南兆十分郑重说道。 就当李狗蛋想要让人检查一下时,方才托马斯夫妇出来的车厢中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声。 “有婴儿?” 李狗蛋皱眉,心中对于这些人的来意多了几分怀疑。 这明显是拖家带口,连婴儿都带上了。 从张三口中,他知道那罗马离大明足足有上万里之遥,这种情况下,带着婴儿,那么绝对是那里出现了什么问题。 “那是佐伊·帕里奥洛吉娜,托马斯公爵的次女。” 邓南兆不慌不忙解释,看到李狗蛋皱眉,再道:“还请相信,我等并无任何欺骗之言。” 骗不骗人,空口白牙,李狗蛋可不会轻易相信。 “去检查一下其他马车,小心点。” 李狗蛋向身边的骑兵说道。 “是,大人。” 骑兵立马回应,驾马直接绕过了托马斯等人,后面笔直穿过队列,所过之处,君士坦丁堡的骑兵纷纷避让。 “请,不要上去,这些都是珍贵的书籍。” 当骑兵要上车检查的时候,有几个明显不是战斗人员的人上来阻拦。 “让他检查。” 邓南兆连忙大声呵斥,随后又面带笑容朝李狗蛋说道:“那是祭司与学者,担心书籍,还请见谅。” 闻言,李狗蛋点了点头,眼前主教如此和气,那他也不能摆臭脸,便开口告诉那骑兵,道:“动作轻点,别毁坏了书。” 骑兵回应后,踏上马车,作为草原上的人,他的身高比这些外邦人差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加健壮。 车厢承受着他的重量,发出嘎吱声。 等排查完所有马车,骑兵重新上马,与李狗蛋交错停下,道:“都是书籍,但卑职看不懂。” “嗯,知道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李狗蛋早有心理准备,再看向邓南兆,道:“入城需上缴兵器,可愿意?” 那翻译听了,直接迟疑,上缴兵器,岂不是任人宰割了。 不过这个迟疑没有多久,就在邓南兆的目光催促下翻译了出来。 “愿意,不过,希望你们能够保护我们。” 主教依旧是答应,都到了这里,见到那神秘的东方大国之人,回头路已经没有了,从见到李狗蛋他们开始,若是对方真对他们有想法,那也只有一死了之了。 君士坦丁堡都岌岌可危了,圣索非亚大教堂也很可能会被异教徒侵占,若神在天有灵,那也只能说保佑他们到这里。 别说,这主教的心中还真是这么想的。 “好。” 李狗蛋点了下头,随后拉动缰绳,将马头朝向沙州城,掏出哨子,放在唇边吹响。 清脆悠扬的哨声极为响亮,响彻在空旷的雪地上,似乎能够刺破天空。 君士坦丁堡的人纷纷都捂住了耳朵,甚至那马车中的婴儿听到哨声后都停止了哭泣。 等李狗蛋吹完没多久,他们就听到了沙州城方向传来的回应的哨声,紧接着那封闭的城门打开。 主教等人看到从城门中鱼贯而出的骑兵,奔腾着朝他们而来。 这时,在场的人都万分庆幸主教没有得罪李狗蛋,看那样子,对方在城中早就准备好,并且还有传递信号的方法,一旦情况不对,他们很可能就要遭受对方的追杀。 骑兵方队直接听到李狗蛋面前,队长出列,走向李狗蛋,听李狗蛋讲述了大概情况后,便挥手道:“出列四十骑,缴械并接管马车。” 从方队中立马有骑兵下马,将自己的战马交给袍泽。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再不愿意缴械,那也得缴械了,所以对方极为配合。 所幸大明的战士没有让他们连具装也卸下,让他们心里还是能保留点安全感的 沙州城,警戒解除,张三也从城墙上下来,走到城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准备迎接这远方来客。 二百骑兵裹挟着所谓罗马骑兵,看似护卫左右,可看起来像是押送俘虏一样。 越是靠近沙州城,这些人才发现自己小看了这座土城。 虽然是土城墙,但高度达到了十多米,宽度更是足足六米以上,要知道,堪称永恒之城的君士坦丁堡,城墙最宽也就六米,窄的地方也就四米多。 站在城墙下面才能体会到土城的古朴雄伟,历经千年风霜,依旧矗立于此。 经过门洞,从昏暗到光明,洞口能看到一个闪闪发光的人,犹如身上披着圣光,让人刺目。 没办法,张三的铠甲本来就亮,而随着时间流逝,太阳已经挂到了天空,那直射过来的阳光在铠甲上形成反射,自然有些刺眼。 张三也是先和李狗蛋了解情况,听完李狗蛋的判断之后,目光才看向托马斯夫妇和邓南兆主教。 “欢迎来到大明。” 张开双手,张三露出满脸的笑容,身上的铠甲熠熠生辉,凤翅盔的羽毛随风晃动,在主教看来,天使莫不如是。 “我乃神武卫统领张三,诸位远道而来,此处经历战事,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勿见怪。” 一连串说出来,张三觉得自己应该尽到了礼仪,而李狗蛋在旁边朝着张三示意那翻译,弱弱说道:“说慢点,简短点,别文文绉绉的。” “那通事看起来,官话也不是很熟练。” 就一个自我介绍,李狗蛋现在觉得没必要搞得太啰嗦。 “我,神武卫统领,张三,这里,刚打过仗,懂?” 闻言,张三立刻看向那翻译,一顿一顿说道。 这次,那翻译才将张三的话转告给主教还有托马斯。 第927章 摆架子给谁看? 其实,不用张三说,邓南兆也能猜出这里经历过战事。 就不知道是眼前这些人所为还是其他人。 现场除了军人,就没看到什么百姓,按照邓南兆的脑回路,能想到的就是屠城。 想到屠城,邓南兆并没有觉得什么恐惧,反而感觉有些亲切。 屠杀与征服,本就是罗马一以贯之的行为方式。 想起现在君士坦丁堡可能发生的情况,若大明也有和罗马一样的思维方式,那控制起来就简单多了。 从中寻找到相同点,更是印证了罗马的制度优越性与普世性。 “无妨,我等也是路过,是否可命人带我等前往秦国都城。” 刚经历过战事的城池肯定不适合接待外使,所以邓南兆也没想着在这里久留。 “哦,这个,我方人员会来接手,无需担忧。” 张三摆了摆手,随后看向李狗蛋,道:“这些人你来接待,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处。” “好。” 李狗蛋直接应下,也就是三十几人,若是多些,倒是有点难安排。 沙州城所剩的房屋并不多,通过调整妇孺们的住处,也足够这些外来者居住。 “还请诸位随我来。” 李狗蛋看向邓南兆,侧身说道。 而这时,马车轻微晃动,一名女子抱着婴孩从车厢中走出。 立体的五官,头上包裹着粉色绢布,些许黑色发丝从头巾中漏出。 或许是舟途劳顿,整个人虽然打扮过,但还是疲容明显。 张三还有李狗蛋等人纷纷注目,打量了一下,就移开目光。 其实,比起和亲,说是联姻更合适。 本来大明和罗马中间隔着不知道多少公国汗国,基本上就没有武力冲突的可能,而对方现在这样,明显是逃难来的,通过将自己女儿献给大明皇帝,希望从而得到大明朝廷的支持。 “父亲,这里就是秦国吗?” 埃莱娜目光好奇打量着周围,抱着自己的妹妹,开口问道。 “你怎么出来了,还不快在马车里待着。” 托马斯皱眉,别以为西方就没有男女大防了,相比东方,混乱的西方女性的生活状况更加恶劣。 打个比方,情人节的起源来自于罗马时期,每到情人节,男人会在喝醉之后鞭打未怀孕的女子,说是表达爱意。 而女子还要脱掉自己的衣服,排队接受男人的鞭打,最后由男子抽签,与抽中的女人一夜鱼水之欢,到了中世纪,处女更是稀缺货物,若是第一任之后,那只能不断被家族操控转手。 相比之下,东方贞洁观的建立某种程度还保护了女人的利益,门当户对的情况下,女子的娘家人便是她们最大的依仗。 失去贞洁观,那么本就弱势的女性无论什么家世,都会被当成货物,最后演变成猎巫。 所以,作为公爵的托马斯,对于还是处女的女儿自然极为看重,在场那么多男人,就算再君士坦丁堡,他也不敢让自己女儿随意出现在人多的场合。 埃莱娜明显能感受到别人的目光,但很快就会移开,并不会像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每次聚会,都有男人贪婪的注视自己。 这些人能有这种反应,稍微思考的话,应该就是对那秦国皇帝的敬畏。 “父亲,我就想出来看看,妹妹在马车里也十分憋闷。” 回应自己父亲的问题,埃莱娜抱着孩子向前。 张三他们不注视的表现,给了埃莱娜极大的自信,来到这里面穿着最华丽的人面前,问道:“敢问,这里是你做主吗?” “埃莱娜,你放肆。” 托马斯看到埃莱娜走到张三面前发问,顿时感觉头皮发麻。 他可不是什么废物贵族,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他可是和兄弟共制,虽然是公爵,那也是专制公。 就是因为有治理的经验,托马斯更知道,寄人篱下就不要自傲,没看到堂堂主教大人都各种妥协,在努力避免对方反感。 本来微微低头的张三猛然抬头,眯了眯眼,目光直接直视埃莱娜,道:“再次介绍一下,我乃大明至尊圣人陛下义子,神武卫统领,勇武营团万户,张三,这里,我说得算。” 那翻译直接卡壳,他仅仅只能翻译出皇帝义子,还有什么统领,和什么万户。 这方面和西方差不多,东方若是真的介绍起来,主职、爵位、散职、关系等等一系列身份,一连串报出来很长,因为务实的东方除了在祭拜先祖或者极为严肃正式的场合才会如此,否则多是挑选主职和爵位介绍自己。 顿时,不仅是托马斯,甚至那邓南兆全都后退了一步。 眼前这个人的身份竟然是秦国皇帝的干儿子,那身份比起自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都说中国谦逊有礼,从刚才张三就没有以身份压他们,只是埃莱娜明显逾越了。 “尊敬的统领大人,小女年幼无知,请不要责怪她。” 托马斯当即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向着张三请求原谅。 而那埃莱娜已经愣在当场,同时,她看到,随着张三的自我介绍,所有士兵的目光不再躲闪,直接看向了她。 “这位托什么斯,还有什么住持道长的,和亲是你们的一面之词,能不能成都不一定,现在摆架子给谁看?” 李狗蛋昂首挺胸,现在的至尊可不好大喜功,什么万国来朝,圣人不在乎,但若还有异族胆敢轻视代表大明的军队,那自己就要教教他们大明的规矩了。 勇武营团是出来干嘛的? 踏平草原,清理任何有异心的羁縻卫所,还有就是侵犯我大明领地的军队,虽然大明领地尚未明确,可是,有勇武营团的地方就是领土,这不是一个常识吗? 邓南兆低下头,就算主教的身份再尊贵,在面对强盛武力面前,也不得不弯下腰。 “我代埃莱娜向尊敬的统领大人道歉。” 埃莱娜不敢相信尊贵的主教竟然低头,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呼吸明显有些急促了起来,咬着嘴唇,屈膝在张三面前,道:“我不知道,对不起,请尊敬的统领大人原谅。” “哼,这样不就好了。” 张三轻哼一声,仅仅是稍微打压一下就好,要适度。 在埃莱娜成为妃子之前,那君士坦丁堡的身份,大明可没有承认。 “这位教主,你们可有国书。” 见张三没有继续发脾气,李狗蛋缓和了下气氛,朝邓南兆问道。 很明显,就算和那什么公爵相比,邓南兆这位主教的话语权更大,虽然有些不明白,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闻言,邓南兆也想起来,从刚才起,他表面风轻云淡,可实际内心却十分紧张,都忘了提交国书。 只有出示了国书,他们才能算上真正的外使,否则那就是来历不明的团伙。 “有,还请这位大人阅览。” 邓南兆看向托马斯,他虽然是主教也有发放国书的权力,但君士坦丁十一世有给托马斯国书,他就没有必要自己给自己国书了。 说是国书,其实和华夏的路引或者介绍信一样,因为外交不同邦国,并没有什么固定格式。 托马斯从地上很狼狈的爬起来,亲自到马车中取出一个木盒,从中拿出一封表面封蜡带着双头鹰火漆印,将信封贴合,带着金边,整体看起来十分金贵。 李狗蛋也没有接收过国书,只是知道使者来朝,必然要以国书开路,如此才会有官员接待。 看着火漆,李狗蛋也不知道该不该拆,毕竟他不是专业办理这项业务的人。 不过,这里没有,但嘉峪关那边有呀。 仅仅看了一下封面,李狗蛋就递回给托马斯,道:“这里是沙州城,若是想要去京城,只需要到嘉峪关,那里会有人带你们前往京城。” 李狗蛋很体贴的停顿,让翻译先将话翻译过去,然后才继续,道:“不久后,嘉峪关就会有人来,到时你们可以跟他们走。”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邓南兆大大松了一口气,这一路来,他们也遭受过不少的欺骗,从君士坦丁堡到沙州城,一路上有些狡诈的商人也会官话,彼此长相若是有差异,那么人就会产生脸盲。 陆上丝绸之路的危险除了自然,很大一部分就是人。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待。” 邓南兆展露笑容,脸上的皱纹都夹到了一起。 “跟我走吧。” 李狗蛋再次说道,刚才被埃莱娜打断,浪费了不少时间。 那埃莱娜也没有回马车中,而是徒步跟随而上,虽然顶撞到大人物,但是这些人可礼貌多了,不过,那气势还真是可怕。 同时,战士们也一一通知妇孺从之前避难的房屋中出来,刚好看到前来的埃莱娜他们。 “这些人,是俘虏吗?” 邓南兆看到妇孺,目光带着探寻,朝李狗蛋问道。 闻言,李狗蛋摇了摇头,道:“她们是难民,现在是我大明的子民。” 妇孺们跟随着战士,彼此间好奇探讨着那奇装异服的人,目光与面容满是轻松,并没有常见的惊惧或者是战后的麻木。 而最奇怪的是,除了这些妇孺,就没有看到其他男人。 第928章 给妇孺取名字 在邓南兆主教眼里,男童可不算男人,各种方面上的不算。 想必这里的男人都死光了,应该不是眼前这军队所为。 邓南兆能看出来,那些妇孺对士兵有信任感,否则也不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同士兵一起行动。 挑选了几间联排还被修缮过的房屋,就作为这些外使的住处。 等李狗蛋离开后,托马斯立刻朝着埃莱娜说道:“埃莱娜你刚才太放肆了。” “父亲大人,我也不知道,对方竟然是秦国皇帝的干儿子,这里这么偏僻,这么破落,皇帝的干儿子怎么可能到这里来。” 埃莱娜低头回答托马斯的话。 “家主,这里和君士坦丁堡太不一样了,埃莱娜不熟悉也是正常。” 一旁的贵妇洛吉娜,身上包裹着很严实,挺着饱满的胸脯开口,右手还在鼻尖挥了挥,似乎在嫌弃这里的住处环境。 “不一样,那当然不一样,” 托马斯抓着头发,道:“那奥斯曼已经在海岸线上建造了无数堡垒,说不定现在已经攻入了君士坦丁堡,你们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闻言,不管是洛吉娜还是埃莱娜都沉默了下来。 还能代表什么,君士坦丁堡没了,东罗马从此之后就不再存在了。 神圣且正统的罗马帝国迎来了他的终焉。 “知道了吗?我们亡国了,在秦国,我们什么都不是,路上那汗国对于秦国的恐惧你们没看到吗?那可是奥斯曼都不敢触碰的汗国,如果埃莱娜你能成为帝王的妃子,也给我安分守己。” 托马斯这一路上也打听了很多,特别是大明驱赶瓦剌,在察合台和帖木儿汗国更是掀起了恐慌。 一边是对于大明强大的心惊,另一边是对于大明强大的安心。 如果大明足够强大,那么以后能够配合自己儿子复国罗马就更加简单,只是不知道,如此强大的帝国会不会因为一个妃子而动刀兵。 现在他们所能提供的利益可不多。 “知道了,父亲大人。” 埃莱娜抿嘴低头,眸中带着水雾,一路的颠沛流离,她心中已经有失去家园的感觉,现在被托马斯这么说,也终于认清了现实。 “父亲大人,我想出去看看,我想更加了解一下秦国。” 这倒不是埃莱娜任性,而是方才她也看到了妇孺与士兵之间的相处。 对于从混乱地区到安全区的人而言,那安全感扑面而来,是一种身处安全环境中的人所无法体会的感觉。 托马斯看向自己的女儿,从女儿的目光中看到了坚定,思绪再三,他点头,道:“可以,带上些金子,遇到什么事情,用金子让对方原谅自己。” 鉴于刚才女儿的举动,说实在,托马斯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对方无愧于礼仪之邦,没有抓着不放,更是没有对自己女儿生起任何淫欲之念。 要知道,托马斯之所以带着自己女儿,那肯定对自己女儿的相貌有着充足的自信。 “是,父亲大人,我会谨记父亲大人的教诲。” 埃莱娜收下那不规则圆形金币,将其藏到腰带之中,朝着托马斯感谢了几句才走出房间。 和埃莱娜他们不同,从君士坦丁堡而来的骑兵们,随着武装被解除,整个人都感觉格外的轻松,找到屋中能躺的地方就直接躺下休息。 那位翻译刚躺下,就被埃莱娜给叫走,虽然心里苦,但也不敢说出来。 沙州城现在只有士兵警戒操练,还有一些不想出城帮忙运水的孩童,走到一起,在空地或者废墟中玩耍。 埃莱娜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现在她所能去的地方不多,要想了解这神秘的东方国度,那只能去南北军营。 一路上,她也尝试问过孩子,可是,与大人不同,就算埃莱娜是女的,那些孩子也十分害怕,似乎除了这里的妇人和士兵,对于外来者,孩子都十分排斥。 孩子看到她都跑开了,这让她如何去了解。 埃莱娜见识过北边的军营,因而她下意识来到南门这边。 城墙上皆有士兵,营口的值班士兵也发现了埃莱娜,目光也随之警戒了起来。 埃莱娜在不远处驻足,方才想的简单,可实际要去接触,经过刚才张三的威势,她现在反而有些畏缩。 在军营外,埃莱娜仔细观察起了士兵的样貌,突然,她发现,这些士兵长相与张三和李狗蛋还是有差异,更贴近这里的妇孺长相。 但是,这方面没有更多相互验证,埃莱娜也不能确定,在外边左右不断走动,迟迟不敢上前。 就在埃莱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时候,耳边听到了一些喊声,然后看到原本在旁边不远处玩耍的孩子,听着声音就往一个方向跑去。 见状,埃莱娜也打消了进入军营的念头,转而跟上孩子的脚步。 李狗蛋和罗海他们在指挥部门口摆上一张桌子和椅子,身后还有一块木板,上面用木炭写着千字文。 送水回来的妇人都被喊了过来,听到是要给她们名字,妇人连忙去喊自己的孩子。 那可是名字,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名字,自己有,那孩子也要有。 埃莱娜跟着孩子过来,就站在人群后面。 “我与张统领发现,诸位基本都没有姓名,作为大明子民,姓名必须有,因而,我与张统领经过商议决定,让诸位以沙州城的沙字为姓,至于名,各位可在这木板上的字挑选。” 李狗蛋大声宣布着,然后拉上罗海,道:“若有不懂之处,可以直接问他,还有我身后这两位战士,若今日无法决定,也可以回去想想再说。” 闻言,一个个妇人看向那木板,上面的字她们看不懂,但是,她们知道,这是大明的文字,拥有大明文字书写的名字,心中也升起了归属感。 李狗蛋宣布完后,就将现场交给了罗海,立马就有妇人上前询问。 就当李狗蛋准备回屋时,眼前一道人影挡住了他,而一旁的护卫直接插入了两者之间。 抬头看到埃莱娜,然后又看到其身后跟着翻译,李狗蛋皱了皱眉,问道:“你来,有何事?” “我想请教大人一些关于大明的事情,不知阁下是否有空?” 埃莱娜现在倒是显得有些卑微,低着头,双手交于腹下,膝盖微屈。 “关于我大明的事情?” 李狗蛋疑惑,问道:“你想知道为什么?” 作为学习上还算出色的人,李狗蛋知道,问问题在双方无法顺利交流的情况下很麻烦。 闻言,埃莱娜也愣了下,一时间她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看了下四周,那些人正在不断向士兵询问着什么,手指不断指在那木板上。 “刚才我听到阁下要为她们赐名,是否预示着她们都是阁下的旁系?” 李狗蛋双手背在身后,等待着翻译磕磕绊绊说完,便摇头回答,道:“她们皆是我大明的子民,没有名字,而我代表朝廷,帮她们取名,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埃莱娜若有所思,美眸不断看向人群,问道:“那我也能拥有大明的名字吗?” “若是你会说官话,识我汉字,那你要给自己取名,是你自己的自由。” 对于李狗蛋而言,名字最好是由父母选取,那样才包含着父母的期待,就好比他自己的狗蛋,虽然不好听,但贱名好养活,是父母对自己能健康长大的期许。 除此外,名字也就是一个代称。 名,自命也;从口,从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 也就是说,到了夜晚,人们彼此都看不清楚,只有通过自报己名来进行区分,从此便有了名。 这种事,李狗蛋也只能往简单的说,毕竟对方连官话都不会说,就别想深入了解华夏的各种意蕴了。 埃莱娜指了指旁边的人,问道:“可是,她们也不会官话,明显也不识字,为什么就可以有?” “我说了,她们是我大明子民,就像我大明的孩子,你难道一出生就会读识字?” 李狗蛋揉了揉眉心,敢情是对方觉得自己和沙州城的妇孺一样了。 君天下,生无私,死不厚其子;子民如父母。 而子谓子爱,於民如父母爱子也。 华夏有父母官之称,帮助百姓,本来就是各地官员的责任。 完全不了解的埃莱娜,自然无法体会,也感受不到出生于华夏的李狗蛋的感受了。 埃莱娜也意识到,仅仅是通过翻译去了解大明,那永远都会隔着一道沟壑,心中打定了要学习官话的决心。 薄唇微抿,长睫毛眨了眨,埃莱娜并没有一下子就气馁,继续问道:“阁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是你们打跑了敌人吗?” 见埃莱娜没有在名字上纠结,李狗蛋松了口气,目光也看向那群妇孺。 作为沙州城人,或者周围的部落,要说她们是被其头目领主所牵连也没错,头目站队瓦剌,与瓦剌联姻,之后被哈力王报复。 而若不与瓦剌联姻,站队瓦剌,那么她们或许不用等到哈力王报复,就会被瓦剌进攻。 似乎无论怎么选,对她们而言,都不会有好结果。 第929章 埃莱娜惊奇的发现 百姓自身没有选择,只能被一些人裹挟着。 可他们也不无辜,孩子或者丈夫成为草原铁骑,向更无辜的关内百姓挥刀,劫掠百姓们赖以生存的粮食,强暴妇人时,他们可没有想过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李狗蛋摇了摇头,否认道:“他们遭了其他部落报复,我等来时,也是仅有些许暴徒乱法,也已被斩首。” 话说也是事实,当时的关外卫所,基本上已经脱离的朝廷,甚至跟着瓦剌出兵征明,早就撕破了脸皮。 而哈力属于主动归附,在未到京城正式臣服前,关外事就与朝廷无关。 简而言之,这就是关外部落之间相互报复,而从哈力至朝廷宣布完全归附开始,哈密才真正属于大明管辖,而连带着被起所屠戮过的地方,也就等于打散了重组。 面对埃莱娜,一个连官话都不会的外国人,详细解释起来就很复杂了。 埃莱娜懵懵懂懂的点头,便听到李狗蛋继续道:“我部仅仅是赶路,从哈密而来,运送物资回哈密,只不过路过沙州城顺意而为。” 这次,埃莱娜都震惊了,若说这支队伍是特意前来收复沙州城,那么有这样的战力很正常,可一个运输队,竟然也拥有如此精良装备,那简直不敢想象明军精锐会是什么样。 随之想到张三的身份,或许是因为这位大皇帝的干儿子,这些人都是亲卫队。 “你们是否是那张统领的亲卫?” 埃莱娜想不明白,也就直接问了出来。 闻言,李狗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竖起两根手指,向埃莱娜解释道:“方才就说了,我部由两个军队组成,一是至尊亲卫神武卫,二为勇武营团。” 揉了揉眉间,李狗蛋继续道:“张统领虽为统领,但只能指挥神武卫,而勇武营团并非听命于他,只不过当前这运输队里,其官职最高。” 其实埃莱娜的想法也没有错,不管是神武卫还是勇武营团,都可以说是精锐,只不过这个精锐并非由于张三。 “原来是这样啊。” 埃莱娜眨巴着眼睛,食指抵住下唇,笑道:“还以为秦国,哦,不,是大明军队全都像你们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勇武营团有五万之数,神武卫也有数万,更有二十万京营,你若这么想,也没有错。” 李狗蛋看到埃莱娜一脸轻松,也就淡淡说道。 勇武营团和京营的军额若没有裁军的话是固定的,也就神武卫在圣人手中,不受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管辖,具体数量只有一些都督知道。 而张三远离京城,虽然有着官职,但神武卫的具体运作可不会送过来让张三处理。 顿时,埃莱娜原本的笑脸都僵硬了起来,整个人犹如石化一般固定住。 李狗蛋也没有什么都说,比如京营已经换装火器,神机营则是改成了以火炮为主的部队,至于神武卫,就是综合特种作战部队,在这些部队面前,勇武营团还仅仅是老旧冷武器骑兵机动部队,完全比不上。 这些事,等这些人去了京城,或许会慢慢发现,但和李狗蛋没有什么关系。 埃莱娜整个脑子犹如浆糊一样,她所能对比的,那只有是东罗马和奥斯曼帝国,如今东罗马已经日薄西山,领土的缩小,经济的衰退,所用之兵只有君士坦丁堡之中和数千支援而来的骑士,剩下的就没了。 但是奥斯曼帝国作为区域霸主,利用儿童税,在其控制范围内的村庄与城镇,每四十户征收一名男孩,年龄从八岁到十八岁,上交帝国,经过长期训练,所构成的大致一万五的亲卫精锐,而普通士兵则是有十万奥斯曼正规军以及十几万仆从军。 可在埃莱娜听到的大明战力,神武卫明显就如同奥斯曼亲卫精锐就有数万,更有明显比奥斯曼正规军更加令行禁止,并且装备精良的勇武营团都有五万之数。 那京营一听就知道是拱卫首都的部队,装备训练只会比勇武营团只强不弱。 面对百万级军力的大明,埃莱娜所能想象的只有从小听说的罗马帝国所能相媲美。 “这,这怎么可能。” 埃莱娜喃喃自语,身旁的骑士就不知道该不该将这话翻译给李狗蛋。 不过,李狗蛋看埃莱娜的表情也知道对方不敢相信,但当前事实就是如此。 “还有什么问题吗?” 看到埃莱娜久久没有言语,李狗蛋开口询问提醒,毕竟自己还是有些忙的,没空陪着埃莱娜发呆。 “啊,嗯。” 埃莱娜回过神来,看向李狗蛋,眼中满是自卑,在这么强大帝国面前,或许眼前之人就已经能将自己父亲踩在脚下,之前自己竟然还想自持身份。 “请问,您说的哈密是在何处?” 刚才听到李狗蛋说他们是从哈密而来,要运送物资回哈密,埃莱娜也好奇这支奇怪的部队是驻守在哪里。 “此处往北大致六百里。” 具体距离,李狗蛋也不是很清楚,只能说一个大概,旋即好奇问道:“你们来路没有经过察合台?” “有,不过至吐鲁番,便直径往玉门关,再就到此处了。” 埃莱娜回答道,丝绸之路并非只有一条路线,他们所选择的是以最短的距离前进。 李狗蛋听着翻译,脑海中大致回想舆图,随后点了点头,道:“如此没有经过哈密也是正常,但横穿千里之地,也是困难。” 土鲁番与哈密的距离和哈密与沙州的距离差不多,三者呈钝三角形,按照丝绸之路,从土鲁番到哈密休整,然后再前往沙州,路程虽然长,但胜在走个六百里就能补给。 “我们也想尽快来到大明。” 埃莱娜苦笑,若不是如此,他们的牺牲也不会那么大。 “嗯。” 李狗蛋没有去问对方为何如此急迫,他可不好奇,天下之大,多少国度在不经意间就破灭,就如沙州卫这样,因为瓦剌与大明的战争,沙州部落就灰飞烟灭了。 眼看李狗蛋已经有些兴致缺缺了,埃莱娜撩起耳边散落出来的秀发,感觉自己十分抱歉,道:“那就不打扰您了,我想到处走走看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吧?” 在听到大明当前武力的时候,被震撼的埃莱娜就变得客气起来,也怕自己哪个地方犯错,甚至对李狗蛋都用了敬称。 李狗蛋左右看了看,沙州城还有什么能看的,除了仅有修缮出来的房屋,其他都是废墟,再者就是军营。 “除了军营,其他你随意。” 军营之中有着白面、白米、青盐等珍贵美味物资,那可是为了给勇武营团过年用的。 他们可以和沙州城一起吃苦,而那些物资一点都没有动用。 再者,军营之中还有火器,丢一支也很麻烦。 虽然看样子,埃莱娜也像是体面人,但是,明显沟通就有障碍的情况下,对方无知拿了物资,那自己倒是不好办了,所以为了避免麻烦,还不如直接禁止对方进入。 听到不能进军营,埃莱娜还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是,军事重地,她这样还未有什么身份的人,又怎能随意进入。 这军队如此之强大,必然规章制度十分完善,不能进入军营也是能想得到的。 “明白,麻烦您了。” 埃莱娜点了点头,朝着李狗蛋,双手拉起裙子往两侧张开,膝微屈说道。 这样的行礼方式和华夏万福礼有点像,但屈膝是那种单膝下跪,可半跪不跪的样子就十分别扭。 李狗蛋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嗯,无妨。” 转身走入自己的房屋,就没再管埃莱娜,沙州城各处都有士兵,随时都能够应对城中各种情况,埃莱娜在城中也十分安全,无需李狗蛋来担心。 等李狗蛋回屋,埃莱娜就来到那群妇孺之中,看着木板上的字,询问身边的骑士,上面写的是什么。 虽然骑士会说官话,但是会说不代表识字,木板上的千字文,骑士也仅仅认识冰山一角而已。 而现在李狗蛋不在,妇孺和士兵直接用夷语交流,只有教妇人读木板上的字时才会用官话念读音。 这时,埃莱娜也发现了,那千字文上标注的拼音,赫然和罗马音标字母十分相似,旋即,埃莱娜开始安静听那士兵缓慢朗读拼音。 听了没多久,埃莱娜确定,这拼音是从罗马字母演变而来,而读音上有着不少区别,可以说是一种异化。 这样的发现再次让埃莱娜震惊,因为罗马和大明并没有官方上的接触,看骑士那一脸懵的样子,想必以前大明也没有使用。 而那四声调,更是能让人的发音更加精准,不得不说,比罗马音标更加简练,完完全全就是为了让人学习发音而生。 于是,根据拼音,埃莱娜在上面找到了符合自己名字的汉字,【爱来纳】。 兴奋的埃莱娜,已经迫不及待想问问那士兵,那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本来想挤过去的她,看着排的整齐的队伍,按下了心中激动的心情,老老实实走到队伍后面排队。 第930章 爱莱娜之名 等待的时候,埃莱娜满脑子都是那拼音字母和罗马的关系。 这么强大的帝国竟然采用罗马字母教别人读音,让埃莱娜心中升起一丝自豪。 好不容易排到了她,埃莱娜朝着士兵,指向木板,客气道:“请问,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士兵顺着埃莱娜的手指,确定好字,便直接向埃莱娜解释,然后还贴心向埃莱娜推荐更加适合的字。 埃莱娜按希腊文写法便是ine,寓意为太阳,火炬,而士兵给埃莱娜推荐的名字,便是【爱莱娜】,爱便不用多说,疼惜呵护对方,为之奔波辛劳,所谓亲也,恩也,惠也,怜也,宠也,好乐也,吝惜也,慕也,隐也。 光是一个爱字,在华夏汉字里面的信息量就十分巨大,就算士兵也只能简单解释其表达的简单感情。 而莱便是野菜也是草,寓意朝气和活力,最后一个娜字,就相对简单了,就是指女子美貌。 博大精深的汉字不仅让爱莱娜吃惊,更是让那翻译骑士陷入了语言匮乏的境地。 “能写下来送给我吗?我以后就是这个名字了!” 爱莱娜心里美滋滋的,她当然不会止步于此,除了给自己本名选取一个有寓意的字,她还要给自己取一个汉名,不过,这需要等她学习汉语之后。 有了拼音的帮助,现在爱莱娜整个人都斗志满满。 现在她尚且见识了汉字的冰山一角,甚至不知道还有多音字,更不知道等在她前面是多么璀璨的文化巨峰。 心满意足的爱莱娜拿着属于自己的名字离开,之后也不想继续逛下去,立马就回家,想告诉自己母亲,那尊贵的大明皇帝使用属于罗马的字母。 在异国他乡见到自己国度的文化,那种感觉,只有背井离乡的人才能有深刻的体会。 托马斯正在屋子里用餐,享用的餐食也不豪华,就是糊糊和肉干,还有就是烤骆驼肉。 吃惯了粗麦面包和龙虾海鲜的托马斯,也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有享受正常食物了,手抓肉就吃起来,而且吃得很享受。 一旁的洛吉娜一边自己吃,一边用勺子将糊糊喂给尚在学走路的孩子。 “佐伊要乖乖的。” 洛吉娜心疼的看着小女儿,这一路,孩子受了太多的苦,整个人都瘦了许多。 整个西方无论男孩女孩的夭折率都很高,佐伊能活下来,那已经是天主保佑了。 孩子抿着勺子,伸手想要抓住,自己自己吃,但被母亲给拒绝,吧唧着嘴,表示抗议。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爱莱娜挥舞着手中的纸条,虽然兴高采烈,但到了房门外,还是放慢了脚步,让自己的步伐符合一些宫廷礼仪。 “嗯?” 托马斯抬头,看向缓缓而来的爱莱娜,问道:“发现了什么?这才出去多久?” 闻言,爱莱娜将纸条递给托马斯,道:“父亲,刚才这里的士兵正在赐予平民名字,我发现了他们在使用我们罗马的文字。” 指着字条上面标注的拼音,埃莱娜兴奋的脸颊都有些红彤彤的,笑道:“尊贵的秦国皇帝,用我们的文字教平民学字读音,上面是我的名字…” 滔滔不绝的爱莱娜将从士兵那边听到的文字含义告诉托马斯,而托马斯也听得十分认真。 除了拼音,爱莱娜也将从李狗蛋那听说的大明兵力告知自己的父亲,全程沉默的托马斯,双拳紧握,脸色十分沉重。 要知道,在他的印象中,罗马和奥斯曼应该说是万国之林中顶尖的存在,可没想到,这神秘的东方国度,竟然已经发展到如此程度。 就算托马斯表现的如何谦虚卑微,但心中也有身为罗马公爵的骄傲,而面对爱莱娜所说的大明,那他的骄傲一文不值。 通过拼音,比起爱莱娜的兴奋,托马斯作为治理过邦国的人,更加知道能够吸纳异族文化的皇帝十分难得,帝国发展到某种程度就会固步自封,罗马也是如此。 现在,托马斯在想,这样的皇帝会看得上自己的女儿吗? “你有问到我们什么时候能启程吗?” 等爱莱娜说完,托马斯才开口,他希望能够抓紧时间到大明都城,这样他才能探听到更多关于大明皇帝的消息。 闻言,爱莱娜挠了挠脸颊,低头说道:“对方只说会有人来接我们,具体时间不知道。” 托马斯点了点头,对于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料,继续道:“既然有人接送,那你要努力在之后的日子里以最快的速度学会他们的语言,到时候见到秦国皇帝,你就可以表现一番。” 本来就是送女儿,而且还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此更要在对方抓住每个表现的机会,正如他们在君士坦丁堡的社交,若是有联姻意向,那就开聚会。 爱莱娜点了点头,对于她身处这样的家庭并没有什么反感,大家族的女儿在享受了家族的财富的同时,就要在家族需要的时候付出。 “我会努力的,不过需要找一个老师,这样应该能够更快。” 爱莱娜说着,人总是崇拜强者,而大明皇帝就是这样的强者,能成为其妃子,也是自己的荣幸。 “若是他们有这样的人,应该会满足我们的需求。” 托马斯认为那位皇帝既然都采用了罗马文字,那肯定不是固步自封的人,大明必然也有会他们语言的人。 这方面,托马斯还真没想错,开启大航海的朱棣建立的四夷馆,就能满足他的需求。 虽然大明和罗马没有直接接触,但是丝绸在罗马可是硬通货,来往两地的商人赚得盆满钵满,四夷馆中,自然也有相关的人。 而在托马斯一家商量着如何让爱莱娜更好表现的时候,隔壁的邓南兆也在用餐。 作为主教,他原本不应该离开君士坦丁堡,可是以他们对付异教徒处理做法,想必奥斯曼也不会善待他们这些教徒,更不要说是主教了。 这不是可耻的逃跑,而是为了胜利的转进。 邓南兆不断心理暗示自己,在心中默默向天主忏悔,如此来洗清自己的罪孽和负罪感。 房屋中只有邓南兆一个人,独享房屋,本就是主教的特权。 待忏悔之后,邓南兆已经没有丝毫的负担,对于大明,那就是他新的传教之处。 身为天主行走世间的代言人,邓南兆相信只要在这神秘的东方国度传播天主的信仰,那总有一天,主教的身份也会水涨船高,甚至如同罗马一样,君权神授,教会终会凌驾于君权之上。 大明若十分强大,那教会就会获得比在罗马还要强大的力量,如此让全天下都信奉天主就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可以组织十字军西征,夺回属于教会的荣耀。 这么想着,邓南兆都觉得入口的糊糊更加美味了。 当吃完食物,邓南兆就从自己的教袍中掏出一本圣经,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虔诚,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圣经上,将整个房间都染成圣洁的颜色。 另一边,嘉峪关。 现在的嘉峪关还称不上天下第一关。 洪武五年初驻土城,周长二百二十丈,墙高两丈,宽一丈,毕竟不管是朱元璋还是朱棣,其对敌人的震慑,可不在于关城,特别是永乐年,当时的关外七卫才是大明的防线,而嘉峪关,属于被拱卫的关口而已,从战略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直到正统年间,大明失去了关外七卫,这座土城关隘才渐渐被重视起来,而后历经数代皇帝的建设,逐渐成为了天下第一雄关。 毛忠在收到来自沙州城的消息后,便立马请兵出关。 十九岁袭百户,代父领兵,随朱棣征至贺兰山,生擒番王也先士于,累官至指挥同知。 一路征战,从百户到甘州右卫操备,更是在正统三年,毛忠随从都督蒋贵征讨朵儿只伯,为首冲锋,以七骑破阵奇功,升为昭毅将军、陕西行都司都指挥佥事。 现在,毛忠已经是右参将,沙州卫的喃哥就是他抓的,城堡也是他主持修缮的,因而对于沙州城,他十分熟悉。 领着千户所,毛忠不仅是带人,更是要将这千户所直接驻扎入沙州城,如此关外七卫,大明便已经直接控制两卫,对于关内安全更加有保障。 当然,最主要的是,毛忠对于勇武营团和神武卫的好奇,这新兴部队,在初见时,他甚至有自己已经老的感觉。 短暂的接触,让毛忠内心更加痒痒,毕竟作为善战之将,碰见好的兵苗子就想要拉进自己的队伍,可不管是勇武营团还是神武卫,都不是他所能触碰的。 那么,毛忠就想另辟蹊径,学习他们的练兵之法。 六百余里地,对于十分熟悉地形的将军而言,并不算远,就算带着物资,毛忠的部队速度也比张三的运输队还要快的多。 这就是本地兵和外地兵的区别, “都快些,赶在两日后到沙州城。” 毛忠驾马朝后大喊,立刻有传令兵向着后方跑去。 第931章 毛忠入沙州城 沙州城的落日很晚,往往上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才天黑,而天亮也很快,没有山峰遮掩的话,卯时三刻,也就是早晨六点半,便能看到日出。 这里的白天很长,夜晚很短,给赶路的人足够充足的日光。 对于没有多少娱乐的沙州城来说,白天久一些,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在阳光下能做的事也比晚上多一些。 若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有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大大减少了照明需求。 张三在沙州城驻扎,因为君士坦丁堡来人,原本的计划也随之改变。 现在,他们只能等关内的人来了再离开,可不能将沙州城拱手让给外来者,对于托马斯他们,张三还不至于信任。 天刚放亮,军营在哨声中被唤醒。 经过几日的时间,沙城里的居民也习惯了早晨的哨声。 甚至有妇人早上也以哨声为号,哨响人醒,然后开始做事。 除了这些人,还有就是那些君士坦丁堡的骑兵,一开始,他们是被惊醒,旋即在窗口看到了晨练的士兵,心中不免佩服。 就算再君士坦丁堡,士兵也没有如此刻苦的训练,若没有战事,基本上都是自己练,若是不想练,也能睡到大中午。 看到张三他们晨练慢跑,一连两天都是如此。 两相对比,部分骑士也不敢继续睡下去,整理起床便随着士兵的路线慢跑。 锻炼需要松弛有度,像轻装慢跑这种,只不过算是热身。 可就算是如此,不少骑士跑没有几圈就直接气喘吁吁的倒在地上休息。 他们可没有系统性训练,有的也是三天打鱼四天晒网,再加上长时间旅途上的消耗,本身的体质也下降了不少。 能跟着士兵跑两圈,那还是他们留着一点底子,但也没多少。 军营士兵可没有义务训练外来的骑兵,绕了一圈经过骑兵,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继续自己的训练。 张三没想到这些骑士的体能竟然如此之弱,倒是让他有些吃惊。 草原上的骑兵,都是马上作战,但是下马往往也不弱于人,长期肉奶的摄入,草原人的体格就比中原人要强壮一些。 可是这些骑士,倒是很像张三看到过的一些山贼,有一些武力,也就比寻常人要强上点。 当然,现在也只能看出体能,至于技能方面,张三并不在意,他们是军队,是群体作战,讲究的是集体能力,就算一个人勇冠三军,在联排的火枪下也是一样的下场。 “你们为何要跟着秦国的士兵一起跑步?” 爱莱娜刚来就看到坐在地上,满脸颓唐的骑士,便上前问道。 闻言,几个骑士相互对视,可面对公主问话,他们不得不有人站出来,回答道:“他们是士兵,我们也是士兵,还都是骑兵,所以,我们想要试试,却没想到会这样。” 骑士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爱莱娜,想要看看双方的差距,却没想到光是体能这块就是天差地别。 爱莱娜看着那整齐队列的背影,笑道:“这有什么好比的,就算你们跑的过他们,难道忘了之前他们骑兵冲锋的场景了?” “还有,他们可是那位成吉思汗所在的草原骑兵,那位便是从这里一路向西。” 成吉思汗在欧洲,代表的是毁灭,是血腥,是上帝挥动鞭子对他们的惩罚,是无法抵抗的人。 被爱莱娜这么已提醒,骑士们瞬间背流冷汗,他们从来就没将眼前的士兵和蒙古铁骑联想到一起。 毕竟勇武营团有着制式军装,所有人都是寸头,可没有留什么辫子,更重要的是,这些士兵给他们的感觉没有传说中的蒙古铁骑那种残暴感。 “公主殿下,我们没有其他意思。” 骑士低着头,不敢看爱莱娜。 对于蒙古铁骑的恐惧,那是深刻在欧洲贵族的记忆之中。 而骑士也是贵族阶级之一,虽然极少的时候会有平民因战功成为骑士,可是贵族们非常重视血统及出身,大多数时候,就算平民有战功,那也会被指挥他们的骑士给窃取。 别说什么骑士精神,十字军时代之后,君权为了避免兵权旁落,大量启用雇佣兵,那些可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人,到现在,其中有不少人也是血统纯正的贵族。 爱莱娜有何看不出这些人的心思,说是比试,其实就是在探测大明士兵的实力。 目光好似不经意般看向了主教房屋的方向,爱莱娜点头道:“来到这里,你们也不要忘了,你们效忠的是我父亲,是君士坦丁十一世。” “明白,公主殿下。” 骑士们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地,右手小臂支撑在右膝盖上,低着头回应。 “嗯,回去休息吧,锻炼也不是一朝一夕的。” 爱莱娜受了礼,说完就转身离开。 有些骑士,效忠的可不仅仅是领主,还有教廷,长期以来,骑士一直是教廷的忠诚卫士。 爱莱娜心中忧虑,教会总是喜欢到处传播自己的教义,然后大规模兜售赎罪券,而主教的权力就是这样展开。 也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不会触怒到那位皇帝,会不会影响到自己。 刚走没几步的爱莱娜还没走远,就听到一道钟声。 这次的钟声并不急促,钟声绵延悠长,听着就感觉舒畅。 沙州城外,单骑手握小旗,一刻都不带停的直接冲到沙州城下,随后从打开的城门进入。 正在跑步的张三刚好就跑到北门处,冲进来的骑兵看到张三,立刻就翻身下马,担心跪地,道:“张统领,甘肃镇守右参将,毛忠毛将军另甘州卫千户所已达河边,正在渡河。” 党河发源于祁连山,主要依靠冰川雪山融水补给,冬季融水减少,沙州城东北部的河宽会缩减,现在宽二十余丈。 原本就是雪融水,深度还不到马肚,对于军队渡河来说,并不困难。 “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 张三点头说道,这传令兵本来就是他们派出的快马,现在回来也算是回归部队了。 “全体都有,回营整装,候迎毛将军。” 喊了一声,所有人提速小跑回营,而张三则是回指挥部,直接冲到李狗蛋屋中,道:“那毛忠毛将军带着一个千户所过来了。” 正在检查物资清单的李狗蛋闻言点了点头,道:“嗯,知道了,我会准备。” “好。” 张三通知完李狗蛋,就跑回自己房间换衣服。 没多久,所有运输队士兵都集中到了北城门前。 毛忠这次过来,也算是交接沙州城的防务,所以需要清点双方人数,避免错漏。 爱莱娜站在不远处,躲在墙角边上偷看。 突然而来的举动,爱莱娜再傻也都猜得到有事情发生,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偷看,可看看左右,有不少孩子就在其他墙角和自己一样偷看,所以应该没事。 张三倒是没有身穿光明铠,和周围的其他士兵穿得差不多,只不过比士兵们多了些绣花。 北门缓缓打开,张三带着李狗蛋和其他队长,驾马穿过门洞,走出沙州城。 在他们面前不远处,为首一匹高头大马晃动着脖背上的鬃毛,随后感受到马嘴被扯了一下,收到信号后就直接动了起来。 毛忠看向自己熟悉的沙州城,心中甚是感慨,也没有让他抒发什么情感,那老旧的城门就缓缓打开,从中走出几个骑兵。 看到身影,毛忠印象很深刻,那就是张三。 毕竟是圣人义子,看一眼就要记住,否则那就是不想进步了。 没等张三他们来自己面前,毛忠就甩动缰绳,让身下的战马主动靠过去。 本来都是友军,没有必要搞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毛忠同时让身后的士兵行动起来,辎重先入城。 “毛将军。” 张三他们与毛忠接触,立刻就开口打招呼。 闻言,毛忠摆了摆手,道:“我倒是没想到,你们就运趟物资,沙州城就归我大明所有了。” “毛将军不知道?” 张三挑眉,调转马头,笑问:“我就捡了个便宜,沙州城早就被人屠过了,现在城中百姓也就五十几个,毛将军还是进去看看吧。” 毛忠点了点头解释道:“之前听过一些风声,但入了冬,我军多是固守关隘,没有及时查明,是本将失职。” “将军言重了。” 张三驾马与毛忠并肩而行,道:“对了,毛将军,现在城中还有一些外使,说是罗马人,想送圣上女人。” “嗯?” 以为自己听错的毛忠,转头看向张三,发出长长的鼻音,问道:“张统领刚才说什么,好似风大,本将没听清。” “前几日,一群自称罗马国之人来沙州城,说是要送一个什么公的女儿给圣人,求取和亲。” 张三重复了一遍,既然毛忠来了,那么这些事就要交接给毛忠,自己就可以启程回哈密了。 在寒风中,毛忠有些凌乱,随后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几人跟着大部队一起进入沙州城。 在城中的爱莱娜看着不断入城的骑兵,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还有那些辎重携带的小型火炮,每个士兵的身上都具装棉甲,提供防御的同时,又能让人有一定的灵活性。 她知道,这几天会有新的军队过来,可是直接来一个千户所,那可是一千多人,站在一起显得密密麻麻,爱莱娜数都数不清楚。 “运输队的话,毛将军熟悉,全在此处。” 张三指着站在自己前方的方队,说道:“我等可以明天直接出发,赶在年前回哈密。” “这么急?” 毛忠摸着脸上的络腮胡,这自己刚来,对方就要走,简直了。 “已经耽搁了不少日子,这一天天的过去,别赶不上过年了。” 张三可没忘了勇武营团。 “沙州城至哈密也就六百里地,本将再给你些人和辎重,到哈密也不需要几天。” 毛忠说道:“况且,现在沙州城的情况,本将都还没弄清楚,你这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候这里的人搞出乱子,本将找谁?” 听着十分有理有据的话,张三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那,可以吧。” 张三挠了挠头,随后朝士兵们喊道:“带人让百姓都过来,还有那些外邦人也一并带过来。” 得令的士兵立刻就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呼喊,让那些待在屋内的妇人以及在外玩耍的孩子都集中到北门。 而爱莱娜也在墙角被发现,然后只能挪着步伐走了出来。 她不知道士兵们喊的是什么,但大概能猜到是在叫人,特别是看到士兵开喊后,孩子立马就跑过去,让爱莱娜确定了下来。 只不过,偷看被发现,爱莱娜可不是小孩,总会有被发现的羞耻。 当托马斯被带到北门,看到的是成片的士兵,为首的几人,正在有说有笑聊着,看装扮就知道是将领,而沙州城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那这其中,应该就有带自己前往大明都城的人了。 这么想着,托马斯的恐惧就少了一些,毕竟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士兵,托马斯难免有点害怕。 紧随托马斯之后的是邓南兆,看到毛忠带来的千户所,那苍白的眉头皱了下,随后又舒展开来。 现在他们和大明可不是什么敌对关系,邓南兆也想不到自己有哪里得罪人,旋即就四顾,看到会官话的骑士,便上前将对方拉近自己。 他们之中,会说官话的骑士也不过寥寥两人,自己独占一个,等下也能抢先和对方沟通。 当托马斯等人走近之后,士兵们就让开了一条道路,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前面空出来的地方就是留给他们的。 看到自己的女儿,托马斯毫不意外,毕竟自己女儿很早就出门,或许还亲眼目睹了新军队是如何入城。 “爱莱娜。” 托马斯走到爱莱娜身边,低声提醒说道。 闻声,爱莱娜吓了一激灵,然后转头看是自己父亲,又看到抱孩子的母亲,松了一口气,点头道:“父亲大人。” 他们的声音很小,因为来这里的人可不是来赶集的,基本上都安安静静。 “将军,统领,人都到齐了。” 士兵上前汇报,在两人点头后就立马站到一旁。 张三作为先来的部队,首先站出来,朝着五十余百姓说道:“之前某便说过,沙州城往后皆归我大明管辖,现在,甘肃镇守统兵官到此,往后便由毛将军接管。” 说完之后,张三后撤一步,侧身将主场让给毛忠。 毛忠皱着眉,看着在场寥寥数十百姓,这还没有一个总旗多。 可见,沙州城确实被屠城了,连一个成年男子都没有留下。 那哈力还真是狠,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事,当初毛忠他们也将沙州城连带周围部落的一千二百三十余人迁居甘州,可以说,那些人才是沙州城的原住民。 也就是六年多,现在自己再一次来到沙州城,没想到会这么快。 瓦剌联军的失败犹如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的后果让很多与大明相邻的部落反应不过来就遭到了敌视瓦剌的势力的清算。 而爱莱娜一边听着骑士翻译给自己父亲的话,目光看向明军中的士兵开口将张三的话翻译给百姓。 听说这种明廷有专门帮朝廷翻译的人,叫作通事,而勇武营团的士兵不一样,他们是经过系统教导,在拥有自己本土语言的情况下军队专门让他们学习官话。 爱莱娜只觉得叹为观止,她并不知道勇武营团本来还是俘虏的事,只是想到让那么多人同时学习一种语言,是她没听说过的壮举。 如此一来,也方便的军队对于百姓的安抚以及管理。 “诸位,本将也是暂管而已,具体决定,需要由朝廷方面决断,在此之前,本将会让千户所暂驻沙州城,保沙州城平安。” 毛忠顿了顿,扫视了一遍妇孺,继续道:“若是有意迁往关内之人,本将可派人沿途护送,在甘州,就有沙洲部落聚集地,他们在那里生活了六年,已融入甘州卫之中。” 妇孺待在沙州城还不如直接迁往关内,至于沙州城,那就直接打造成军镇,入城更加方便治理,并且可以成为关外桥头堡。 北可支援哈密,南能看住安定卫等一众卫所,并且还能与哈密形成一道对察合台的屏障,给嘉峪关足够反应时间。 既然落入了大明的手中,那就要有效利用起来。 况且,毛忠觉得,这或许是完全将关外七卫纳入大明手中的机会。 只有如此,未来若与察合台有摩擦,大明才没有后顾之忧。 否则一旦开打,光是关外这些所谓卫所不安定的性格,可能直接开大门让对方兵临嘉峪关。 妇人们相互嘀咕了起来,比起在沙州城,内迁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如果有明军护送,那么安全必然有保障。 有了张三他们的表现,现在妇人对于士兵并没有那么害怕与排斥。 而张三就有些忍不住想搓脸了,他觉得比起内迁,还不如外迁,这样勇武营团的袍泽找婆娘简单些。 六百里和上千里的距离,谁都知道六百里近。 为了找婆娘,千里迢迢到嘉峪关,那还不如直接去土鲁番找一找,说不定土鲁番的姑娘会更加中意我大明的战士呢。 张三思绪发散后,觉得很有可行性,旋即也就不再想沙州城了。 也不知道锦衣卫在土鲁番火州那边搞得如何了。 看着妇人们相互低声讨论,毛忠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给他答复,因此他直接轻咳了几声,让周围噤声,便开口道:“尔等可回去想想,若是考虑清楚,再告诉本将。” 说完,毛忠的目光就看向了高鼻梁、深眼窝的样貌人群上,这些人很像毛忠在甘肃见过的骊靬人。 那骊靬人说是祖上从西域而来,自西汉便被安置在骊靬县,不过这骊靬县早就被废,有的是永昌卫。 毛忠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这里有外邦人,甚至没有准备好相应的通事,而听张三所说,这群外邦人是主动带通事的。 “诸使远道而来,本将已听张统领说明,若是要入京面圣,那本将可派人将尔等送到甘肃镇,到了那里,便会有人全权安排尔等进京事宜。” 这甘肃镇可不是城镇的那个镇,所谓甘肃镇,便是大明九边,也就是九镇之一。 夹以一线之路,孤悬两千里,西控西域,南隔羌戎,北遮胡虏,甘肃之安危系全陕之安危,全陕之安危系天下之安危,这便是九边的重要之处。 因而,甘肃镇周围,不是什么镇夷所就是碾北所,还有镇番卫,可见当初朱元璋对于这里的重视。 毛忠直接将人送到这里,可以说之后路途就十分顺畅,毕竟作为九边重镇,官道驿站可以直通京城。 等骑士翻译完,邓南兆就直接向前一步,对着前方的毛忠微微侧头躬身,起身后便道:“我们同意。” 听了翻译后,毛忠看向张三,便听到张三低声道:“这好像是什么道长主持的,或是什么教主,反正就是宗教那方面的。” 毛忠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记得不是有什么公的吗? 怎么会让一个宗教头目来回应自己。 难不成那传说中的大秦就和乌斯藏那些领主一样,都是某些教派的头目? “既然如此,那尔等何时动身,本将何时便派人送尔等入关。” 乌斯藏的那些领主,毛忠是听说过的,喜欢用人皮人骨制造法器,说是什么佛法,但在毛忠看来和话本里那些喜欢吃人的妖怪差不多。 但这些和毛忠的关系不大,既然对方同意,那他就安排送,像这种新来的外使,毛忠又不是没见过。 有些邦国分裂建立,会来大明请求敕封,就连乌斯藏的那些领主也一样。 藩属国之间的争执,需要一个强力且讲理的话事人,而大明,很多时候也充当了调解员的角色。 当然,多数时候,大明基本上不关心藩属国到底因为什么而争执,能不打就不打,能退兵就退兵,至于惹急眼了,在力所能及之内,大明还是会给予一些武力上的支援。 第932章 张三专一的目的 国家之上无政府,弱小的邦国就需要抱团,需要找一个能帮忙作主的组织。 这并不是大明自己的选择,而是你若足够强大,就会有人主动围绕在你身边。 托马斯看到邓南兆那么主动,自己也想快些去都城,便直接住嘴。 而邓南兆还想说什么,但毛忠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道:“如此,诸位都散了,今天起,甘州卫千户所暂时接管沙州城,等会儿或许会开展房屋修缮工作,诸位不用担心。” 挥手转身,千户所的士兵立刻围上前来,拨开了人群,他们的动作可不温柔,很快就将人群疏散开。 这样的举动,李狗蛋皱了皱眉,大声道:“动作轻点。” 狗蛋这么吆喝,但千户所的人理都没有理一下,依旧我行我素。 “毛将军,甘州卫还没到京营轮班?” 张三夹着嗓子,一脸阴阳怪气道,李狗蛋是他们的监军,自家监军,一群兵油子不尊重,那不就是不尊重勇武营团了吗? 闻言,毛忠看向士兵,喊道:“动作轻点。” 被他这么一喊,那些千户所的士兵才放轻了动作。 大明的军队正常就是这个样子,有着极强的地域性,基本上只听地方将领的命令,有时候甚至朝廷都调动不了。 于谦所完善的班军制度,便是将京营士兵与地方军互换,而地方军到京营进修最少五个月,合格之后,可就不一定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样就直接打破了地方将领对于地方军队的掌控,而要完成这一前提,就要保证京营训练机制的完善,也就是简精锐,立营团。 毛忠为什么那么重视张三他们,其中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对于这新轮班制的不确定心理。 现在千户所不听监军的话,按照毛忠那老旧的想法,必然会联想到未来轮班到甘州卫时,或许可能就有人给自己使绊子。 其实,毛忠这么想是多余的,张三和李狗蛋对于旧军队的习性早就知晓,否则朝廷也就不用那么费功夫去采取轮班制。 “这些兵油子平时威惯了,不过要对付关外夷狄,就要保持这份血性。” 毛忠还不忘朝张三解释道。 闻言,张三有点想笑,所谓血性就是欺负百姓,那这种血性不要也罢。 “毛将军说笑了,某见识短浅,还真是第一次听此说法。” 张三双手抱胸,脸上写着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 见状,毛忠摸了摸鼻子,一脸为难道:“好吧,张统领,这边关时常与夷狄冲突,士卒心中有气,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张三点头,甘州卫可没有进行过什么思想教育,而边关本来就是敌人袭扰之地,当初土木堡之前,也先分路入侵,抵达肃州,明军两战两败,损失士卒、战马以万计,甘州甚至有人畜被掠走万余。 后来朝廷胜了,也先的首级传九边,自然而然震慑了关外七卫,对方也很识相还了一些人口回来,但也仅是一些,掠走的人,总有在不小心的时候死亡。 因而整个甘州对于关外七卫有着血海深仇,这也是为什么哈力在外屠杀,而关内一点也不关心的原因。 羁縻统治下的关外七卫就是这样,虽然挂着大明卫所的名号,拿着大明的俸禄,可是面对瓦剌时,又是联姻,又是附庸,从而瓦剌入侵就没有那么难。 “这可不行,她们是沙州城百姓,而现在沙州城是我大明城池,罪人逃的逃,死的死,把气出在弱者身上,不是我等大明军队所该做的事情。” 张三也不反对报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可哈力已经屠了城,对方付出了代价,又不是那种鞠个躬就无事发生的方式,想要妥善治理,自然需要放下些许仇恨。 “张统领说的是,本将受教了。” 毛忠叹了口气,道:“听闻那脱脱不花逃入察合台,勇武营团是打算如何?” “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屋里说吧。” 张三左右看了看,现在甘州千户所已经行动了起来,所做之事和张三他们来时差不多,就是建立驻地,安排好物资存放。 “好。” 毛忠点头,又转向李狗蛋,道:“李建军,某御下不严,还请担待。” “无妨,小事尔。” 李狗蛋也是听了毛忠的话,也没有多计较。 到了指挥部,毛忠看着宽敞的房屋中只摆放着桌子和在墙壁放了张床之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以说十分简陋了。 拉来长椅,毛忠对着左右千户和副千户示意,道:“你们去看看那群兵蛋子,都是我大明子民,若是乱来,军法处置。” “是,将军。” 千户领命,退出了房屋。 而屋外的护卫仅留下张三的人。 “两位也看到了,之前瓦剌入侵,肃州、甘州皆损失惨重,不少军户家中也遭了殃,心中有恨,若不是朝廷让我等防河套,别说是那哈力,某都要带兵出关杀上一杀了。” 毛忠刚坐下就直言不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哈力也就屠了两卫,往南还有罕东卫、安定卫、曲先卫和阿端卫,等将这些卫给平了,那么西宁就不再有外患。” 张三对于毛忠的杀意充耳不闻,只是简单说道:“西海将完全成为大明盐场。” 所谓西海就是青海,大明失去关外七卫,同时也是失去了对于青海的控制,长此以往,就会滋生蒙古,后世便是西海蒙古了。 历史上,蒙古右翼三万户的一些部落陆续西迁,利用河套驻军十余万,分兵数万骑攻明边,又率领五万兵马西渡黄河,奔袭西海,从而达成对于这巨大盐场的控制。 张三的目的很专一,就是为了完全控制青海,为大明打下西海盐场。 这时他都还不知道大明盐业的改革建立,但渤海盐业要到这里,也有点鞭长莫及。 虽然和张三自己的预想有些不一样,但是从结果而言,还算是可以的。 毛忠愣了下,对于张三从自己说关内外的恩怨强行转到西海盐场上面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顺着张三的话,说道:“是如此,西宁卫本就防着罕东卫,番人以剽掠为性,罕东、安定往往合众侵掠,致西海苦不堪言。” “所以,待尔等站稳沙州城后,某会代表南下,解决两卫。” 张三说的十分轻松,似乎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那察合台呢?不打吗?” 毛忠十分震惊,他一直以为勇武营团就是为了对付察合台才驻扎在哈密,现在张三说要南下,让他有点不理解。 “打察合台,关我张三什么事?” 张三歪着头,一脸不解,道:“等拿下西海,交由神武卫暂驻,而后某就要回京复命了。” 闻言,毛忠不断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道:“到时候,本将会策应张统领。” “嗯。” 张三颔首,道:“察合台的话,朝廷不会无缘由入侵他国,若是关外七卫能够成为大明坚实的堡垒,想必若是察合台有异动,那我大明军队也能快速反应。” 毛忠搓着络腮胡深思,现在关外七卫这样,确实不适合妄动刀兵,只有经营好这七卫,成为大明真正的屏障,稳扎稳打才能有备无患。 张三观察着毛忠的表情,挑了挑眉,发现对方好像没有对于盐场的渴望。 那便说明,大明对西海的开发十分局限,或者说,官方并没有管理西海盐场,所以西海并没有广泛传播开来?,从而毛忠也不知道一个聚宝地离他如此之近。 “理该如此。” 毛忠想通后,道:“南边四卫,某会加紧探查。” “某在此谢过毛将军。” 张三拱手,他毕竟在哈密,总不能一直往南边跑,有毛忠看着,到时候哈密与沙州城顺利连通后,张三直接引兵而来,对于那些破胆的羁縻卫所,打起来也不会太麻烦。 “不过,张统领,现在关外南四卫想必也不会触我大明霉头吧?” 毛忠疑惑问道:“如此还要主动出击吗?” “不一样,那能一样吗?” 张三回答道:“若是内附,那就原四卫首领头目便依令前往关内,现在辽东河套都可以让他们安心待着,若是不愿意,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就和辽地李满住他们一样,这次的内附可不是跟以前一样,一边朝贡,一边领俸禄,然后还一边背刺大明。 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瓦剌征明之后,那必须清算,就算不要他们的命,那他们也要将驻地给献出来,然后移往关内。 部落头目失去了部落才是好头目,否则大明的外患只会一遍遍重演。 “确实该如此,放任那些头目,只会不断向朝廷索取,时不时劫掠边寨,也没见他们心慈手软过。” 毛忠十分赞同张三的做法,羁縻统治不过是一些人喜欢万国来朝的气氛所实施的面子工程,在明廷强大时,对方还会听几句,一旦朝廷显露些许疲态,对方必然群起而攻之。 挂着卫所的名头,干着敌人土匪才干的事。 “对了,张统领,本将有个不情之请。” 毛忠坐正了身体,对着张三继续道:“本将想向张统领借几个人,在卫所往京城轮班前,指导一下士兵。” “这都要轮班了,还需要从我这借人指导?” 张三有些好奇,现在京营的训练方式可以说是十分专业了,犯不着从自己这边借人。 “班军一万两千人,甘肃乃是重镇,有不少士兵还需要镇守边疆,某是想让贵部指导一下这一部分人。” 毛忠十分光明磊落说道:“我也占过地,吃过空饷,但之前清查田赋已经换了,军额都补上了,当在嘉峪关见到贵部的时候,我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时代可能要变了。” 当初也先的首级传九边时,神武卫和京营也随着首级传递而名声大噪。 而后便是各种改革,陆陆续续也传到了甘肃这里,再加上哈密王直接内附,舍弃军权武力,只愿在关内当个富家翁。 种种迹象,让毛忠也不得不早点做准备。 张三既然要西海,那毛忠就帮忙打西海,只要能和对方扯上关系,那自己的保障就多加了一层。 同时,强军之法也能让自己在之后可能发生的战事里获取更多的战功,或许还能奋斗出一个爵位来。 面对毛忠的直白,张三看向李狗蛋,用目光询问李狗蛋的看法。 “可以。” 李狗蛋稍微想了一下,便继续道:“不过,若是将军对我们的人不满意,可以向我部提,对于士兵,毛将军无权处置。” 勇武营团需要警戒察合台,而关外四卫刚好是很适合练兵的对手。 有了毛忠的提议,那接触一下甘肃诸卫,了解一下情况,对于甘肃未来的发展也能向朝廷提供一些建议。 朝廷现在有意改变卫所军屯的现状,而李狗蛋也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可以。” 毛忠没有多想,直接答应了下来。 毕竟有求于人,再加上练出来的兵,到时候还不是归自己节制,让对方出人练自己的兵,怎么想都是他获利。 此时,李狗蛋已经在想着哪些人合适。 要说军事训练,李狗蛋觉得,最重要的不是什么各种锻炼之法,而是要有先进的思想素质。 这方面的话,勇武营团或许还不行,那是接近宗教的信仰,可不能把甘肃诸位变成什么宗教军队了,不过,张三带来的神武卫那几个,倒是可以。 一人想着训练之法,一人想着思想改造,两人虽然目的不一样,但却很神奇的达成了共识。 “那我等还是要回趟哈密,之后再让人过来,就以沙州城为操练处,毛将军从关内轮换人过来,如此也方便些。” 张三插了进来,没有立马就将人交给毛忠,而是利用这个机会,加深哈密与沙州的沟通。 而且,张三也知道李狗蛋在想什么,枪杆子必须掌握在朝廷的手中。 军户生活改善,可不是这些将领良心发现,而是朝廷给予的压力,当然,这些军户或许还不知道,正对那些“良心发现”的将领感恩戴德。 “应该的,应该的。” 毛忠满脸笑容,他可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就直接答应。 最先调动的自然是自己的亲兵,让亲兵学会了,那练兵之法还不是自己的。 两方达成了双赢的决定,而后毛忠心满意足的离开,至于张三和李狗蛋,继续交流了下意见才走出房门。 张三对于毛忠能够帮他尽快拿下西海,自然是十分高兴,这样也预示着他能更早的达成自己的承诺。 西海,也就是青海的盐场,若是能够开发起来,所辐射地区可不仅仅是甘肃,甚至是藏区、宁夏、陕西,都会有影响。 踏出房门,张三就直接一个深呼吸,对着李狗蛋说道:“神武卫分队那边我去说,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做。” “嗯。” 相比张三,李狗蛋硬要算的话,只能算神武卫二期,在张三还有其他神武卫面前,也就是个学弟。 跟张三一起出来的,那都是神武卫中极为出色的士兵,本身的职责中就包含了继续教导勇武营团的战士学识。 否则光靠李狗蛋一人的话,勇武营团那么多人,他也照顾不到。 次日,沙州城。 一大早的,埃莱娜等人就已经集合到城门口,十余个士兵整装待发,皆是护送君士坦丁堡来人的士兵。 其中也有不少属于沙州城的妇孺,经过一夜的考虑,有的人率先作出决定,要离开这里。 这样的队伍就在城下等着城门开启。 毛忠可没有来送,就连张三他们也没有过来。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后,埃莱娜坐进马车之中,不再观察车外的景色。 骑兵在前头先行奔驰而出,而后队伍逐步动了起来,在朝阳下走出沙州城,由北门出,向东而行。 整个沙州城,现在可以说只有士兵的存在。 当张三推门出来时,就看到罗海和王虎站在他的院门外。 “进来吧。” 张三也知道两人是来干嘛。 在毛忠宣布沙州城将成为纯军事堡垒后,罗海和王虎就没有继续留在沙州城的必要了。 这次来,是来请张三帮忙的。 给两人各倒了碗温水,张三说道:“之后估计会对罕东卫、安定卫、曲先卫和阿端卫,这四卫出手,你们若是想要做一番事业,可以从这四卫练手。” 锦衣卫的能力,张三还是十分肯定的,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河套肯定有他们的手笔。 罗海和王虎都吃了一惊,这种还没进行的战略计划,张三直接告诉他们,可见对于两人的信任。 二人彼此对视,随后起身朝着张三拱手,道:“谢张统领提点。” “能做到什么程度是你们的本事,不过,有一点,你们要知道,四卫若要投降也可以,但其各头目必须死。” 张三十分平淡道:“清算是必须的,没有清算就谈不上后悔,他们该享的福也享够了。” 闻言,不管是罗海还是王虎都面带为难,罗海开口道:“不行啊,张统领,锦衣卫若无镇抚司下令,不得随意搞暗杀。” “还有这规矩?” 张三也是讶然,都搞那些阴谋诡计了,还不搞暗杀。 按锦衣卫的本事,暗杀一些人简直不要太简单。 但张三也没有多问,而是说道:“那也行,就看好那些头目,分离对方的人心,这点可以吧?” “可以。” 罗海想了想,在河套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干的。 “那两位还需要点什么吗?” 张三贴心问道,虽然他给不了多少东西,可一些武器装备,张三还是有的。 闻言,两人直接摇头,王虎说道:“我等本就是平头百姓,这样就是最好,无需什么其他外物。” “不过,还需要张统领要离开时,带上我俩一起。” 罗海抱拳说道。 “可以。” 张三立马就反应了过来,两人不信任毛忠,是想要混在自己的队伍之中离开,这样就能防止被别人知道两人的身份。 “不过,运输队要过两天,这段时间,你们就充当一下护卫吧。” 既然要瞒,那就要装得像一些。 “是,张统领。” 罗海和王虎齐声,站直了身体,气质上也多了些军伍气息。 安排好后,张三就直接打开房门,叫来了外面的护卫,将罗海和王虎交给他们,然后自己朝着北门军营而去。 现在沙州城的北门军营,就是张三运输队所在,其他地方都让给了毛忠的千户所。 刚入军营,就看到士兵们各自做着俯卧撑或是练习拳法,没有外出晨跑,但是锻炼还是不能落下。 “各队长过来一下。” 张三喊了声,立马就有光着膀子的大汉冲了过来。 那浓厚的汗臭味,顺着风就飘到张三鼻子中,不过,张三也习惯了,这才是男人的味道。 “张统领。” “张统领。” 队长们在张三面前立定,气息很快就调整平缓。 “我们还要停留两日,这两天,你们就和城中千户所一起训练,不过,他们如何操练与尔等无关,不必指点。” 张三拍了拍手,随后直接说道:“还要清点好营中物资,两天后启程哈密,保留些体力。” 通知完这些之后,张三看着各个赤膊汉子,继续道:“快回去穿好衣服,然后绕城跑两圈。” “是,张统领。” 队长们领命就立刻往自己的房间跑去,并且沿途还向着其他赤膊的人大喊,道:“都穿好衣服,绕城跑步。” 顿时,军营就骚动了起来。 没多久,本来各种赤膊大汉,一瞬间就穿着整洁的衣服,要不是头上还留着细汗,都看不出来刚才在剧烈锻炼。 “全体都有,起步,跑!” 张三领头,自然跑在最前面,开口喊起了口号:“一二,一二…” 随着数数的口号,整齐的队伍从军营中慢跑而出,向着北门跑去。 沿途千户所的士兵纷纷注目,紧紧盯着这近来风头无两的部队。 第933章 肃州城 从沙州城出来的队伍,沿途只能看到荒芜的部落,战争所留下的痕迹并未被时间抹除。 大明的朝廷就算制定好了甘肃省规划,可要将资源投放到这里,也没有那么快。 有着明军的引领,他们不用继续担惊受怕,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了紧张的神色。 随着他们前进,那原本破败的道路逐渐能够看出轮廓,曾经不知多少商队从此路踏过,前往中国各处。 因为日照时间长的缘故,在拥有充足的人物力下,走个五六十里也是极为正常。 沿着古道,丝毫看不出这里过往是如何热闹,一队队来自西域的商人在沿途建立各种聚集点,而这些,已经在战争的影响下不复存在。 更何况现在是冬天,就算是大明的商人,也不想在冬天来挑战隔壁的寒冷。 在古道上走了三天,队伍就能看到一处半成品城池。 众人就在那建造一半的城墙下休息,爱莱娜抬头看着这里,明显还是一个未完成品。 这里就是苦峪城,本来是要修给哈密卫的,可计划被瓦剌打断,最后连沙州都丢了,这里明显已经不适合开展城池建设,旋即直接荒废。 大明放弃关外七卫,其实早在仁宣时期就已经有了苗头,正统年的朱祁镇,不过是没有抵抗住已经颓唐的惯性,甚至还给加了一脚油门。 而这辆往下坡路狂飙的汽车,随着也先的死亡,脱脱不花的出逃,从而开始进入缓坡,顺势从下坡开向了缓上坡。 “这么好的城,为何建到一半就不建了。” 爱莱娜有着很多问题,可是护送他们的士兵,明显和张三他们的不一样,对于爱莱娜的问题,他们可不会回答。 而随同他们的那些妇孺也听不懂爱莱娜的语言,所以爱莱娜只能自言自语,用手去触摸城墙,自己去体会这破破烂烂的世界。 又是几日,一道关隘拦住了众人。 那是建立在山谷中的土城,地处嘉峪山西麓,南依祁连山,北靠黑山,是河西走廊最狭窄处。 只要在两翼修筑长城便可以直接北连黑山悬壁长城,南接天下第一墩,隔绝敌人于关外。 当然,若是有关外七卫的情况下,嘉峪关当前依靠着天险地利,也算是够用。 可当大明失去了关外七卫,那光这一座土城,已经无力阻挡关外铁骑,瓦剌已经向大明证明了这一点。 而后就有了弘治修建关楼,正德修建东西二楼,嘉靖加固已有建筑并修筑关城两翼长城,从而将嘉峪关打造成了天下第一雄关,可挡住了西方,却没能拦住东边的山海关。 大明还享受着两位皇帝的余威,不过是刚刚被打了脸,所幸反手就抡了对方一锤,直接把对方给捶飞了。 因而嘉峪关现在不大,但似乎用一道墙隔绝了关外的寥无人烟,入了关隘,便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 南北连绵的山峰,就像巨人保护着这座夯土城,其内士兵各站其位,沉默看着每个经过的人,对于这入关的队伍,也就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人后,就收回了目光。 城门郎核验了路引,得知对方来自什么君士坦丁堡,听都没听过,便直接让士兵带去四夷馆,去那里匹配出一个通事,再去让会同馆人员接待。 作为丝绸之路上的关隘,在接待外宾方面,嘉峪关还是有着一套完整的程序。 当然,这些并不在嘉峪关内,而是在嘉峪关之后的肃州,也就是后世的酒泉,肃州在经历过瓦剌的劫掠,用了两年的时间舔舐伤口,已然恢复了不少。 穿过嘉峪关,由东门而出,南侧的祁连山沟壑纵横,白雪皑皑,冰川由峰顶融化汇集成了大大小小的几十条河流,顺着山麓,汇聚而后再分开,演变成数条大河。 从嘉峪关出来后,便能感受到一片坦途,关内的百姓就在周围聚集成村落,不过,在这里的大多是军户,他们世世代代都会在这里生活,男丁应召入伍,成为站在嘉峪关内的一员。 朝廷此次对哈密用兵并没有动用到这些人,因而这里人烟辐辏,有小孩就在空地上,由老人带着练武,妇人则是在一旁欣慰看着自己的孩子。 爱莱娜美眸瞪着溜圆,不仅仅是她,连带着那些妇孺还有骑士,甚至是邓南兆也是一样。 他们不了解军户,但是看到大明边疆的军屯村落,连孩子都是从小习武锻炼,甚至有老人在旁演示各种刀技,让他们有种直呼不可战胜的感觉。 巡查组的走访,将领清退的田产,有着一定的效果,至少这些军户拿回了自己的田,不至于男人为国卖命,家人却被人当成佃户。 经过了落错的村落,队伍便看到了一座城。 肃州城以前叫酒泉郡,因地震而成为废墟,东晋永和二年在废墟上重建酒泉城。 洪武二十八年,肃州卫指挥使裴成主持建筑东城,将肃州城扩大了一倍,虽然还不算什么大城,但城墙也高三丈有余,周七里有余。 城墙顶上筑垛墙、女墙,外沿垛墙有垛口两千五百个,内沿女墙无垛口,伸出城墙的马面十五个,其上建有墩楼,马面高六丈宽二丈七尺,高与城墙齐,起三面防敌作用。 作为西北边塞第一座砖城,肃州城不可谓不高大坚固。 因为这是君士坦丁堡使团第一次到大明,所以城内官员并没有安排什么欢迎仪式。 肃州城四个城门居中,而大街也沿着城门将整个肃州城切割成四个部分。 爱莱娜目不转睛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地面有砖石铺制,不再是那种沙土路,而路边就能看到商贩,有屠户在摊位上挂着半扇羊肉,在桌上放着半扇猪肉。 街道笔直,放眼就能看到远处的城门,各处中国式建筑无不透露着中国的繁华与富足。 相比君士坦丁堡的平民窟,在这里的百姓生活要好上许多,更有寺庙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对于外来的使者,肃州城百姓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有商贩的目光紧紧盯着,等待着使团的光顾。 精明小民,别的不知道,使团的阔绰,那是给商贩们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是使团动不动就使用金币,在商贩眼里,简直是一头扭着丰腴屁股的肥羊。 爱莱娜他们确实有金币,可沿途也撒出去了不少。 倒不是他们故意花钱如流水,充大款,而是一些买命钱是必须付的,否则对方肯定不会放过你。 一路装穷过来,那才是最安全的,像西域那种邦国林立的地方,除非你的靠山真的能威压四海,就如盛唐那般,否则显富就等着被宰吧。 肃州虽然地处偏远,但地处河西走廊的关内第一城,因而在这里的商品还是十分丰富。 西域来此的商贾,交着和大明商贾一样的税,赚着比大部分大明商贾还多的钱。 就算是冬天,这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皮毛,还有西域的香料,以及妖娆的胡姬,这些只要价钱合适,都能卖。 人口贩卖在爱莱娜眼中也不算什么,都是十分正常的事,而她的目光一直看着的是各种温热的美食和手工艺品。 像他们这样的贵族,对于艺术品已经有了粗浅的追求。 如华夏的陶瓷、丝绸,以及希腊的雕塑、画像。 艺术发展往往伴随着奢靡的生活,只有物质上得到了满足,才有精力去追求精神上的慰藉。 当然,现在可不是爱莱娜购物的时候,被人引导着到一处院子,看门的官吏见到有人来,便上前询问领头士兵。 了解清楚情况后,就走回院中。 没多久,又有人走了出来,看向爱莱娜的队伍。 直接开口问道:“谁会官话,站上前来。” 沟通的麻烦便是这样,若是爱莱娜他们没有带翻译,那么光是这一步想要进行下去就十分困难。 两个骑士站了出来,朝站在台阶上的官吏异口同声说道:“我会。” “随我进来。” 官吏观察了两人几眼,便开口说道,说完就直接转身向院内走去。 四夷馆既是外语学校,自然有着众多通事。 对方会官话,那么流程就简单了些,让四夷馆的通事展开匹配,等匹配上了,那么这些外宾才会被会同馆接待。 几经配对,最后发现,能让双方共用的语言,那就是波斯语。 骑士虽然会官话,可他们所掌握的希腊语并没有在大明传播,而西域来的商贾,要么是阿拉伯语,要么是波斯语,唯独没有希腊语。 大明的官方可不会听对方的一面之词,因而中间介质的语言是必须的,这样才能方便以后文字记录与加入四夷馆学习。 多元的翻译方式,这才让四夷馆之中有着那么多通事,对于外交方面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等人出来之后,除了两个骑士外,身后还跟着两位通事,而通事除了会波斯语,还会阿拉伯语,面对邓南兆和托马斯,就直接用波斯语自我介绍了一番。 托马斯听到大明人用波斯语介绍自己,顿时,那久违自己能开口沟通的感觉就回来了。 当即,托马斯就抢在邓南兆之前,热情介绍了自己。 得知对方竟然是一个公爵,两位通事对视一眼。 公爵并非对应大明的国公,在语境里,公爵更贴近领袖,大公甚至能够独掌一国,也就是公国。 不过,在大明眼里,那都是一个样的邦国,没有区别。 这种爵位,更像是周朝时的分封,给养马的一个秦国这样。 对比双方爵位的高低并没有什么意义,毕竟爵位的高低取决于帝国的强弱,如大明对上拜占庭,那就算是那什么君士坦丁十一世过来,想要面见大明皇帝也没那么容易。 国与国之上就没有政府,因而交往还是要靠实力,特别是军事上的实力。 “吾乃圣索菲亚大教堂,主教邓南兆·阿塔纳修斯二世。” 邓南兆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通事很简单的回了一个:“嗯,知道了,我正和托马斯公爵了解情况,还请不要插话。” 什么主教什么的,不就是个教主、道长,了不起就是国师,但和宗教沾点关系的国师,华夏有着不少历史来描述他们败坏国家的。 皇帝宠信僧人或者道士,那就是亡国之相。 到后面,宗教国师就不再涉及国事,能涉及国事的,那叫帝师。 所以,什么主教什么的,不熟,不认识。 在他们眼里,托马斯可比这什么邓南兆什么二世的要重要的多。 这次,邓南兆深刻感受到了这里的宗教不自由,毕竟自己得不到尊重,那就是不自由。 有那么一瞬间,邓南兆都想将眼前的所有人都归为异教徒。 只不过,现在的他知道,一旦那样做,那对方没事,有事的只会是自己。 邓南兆还不了解大明,不敢轻举妄动。 与邓南兆相反,大明官吏的态度,让托马斯得到了极大的虚荣感,以往自己在主教面前啥也不是,别人都上赶着巴结教廷,哪会像现在这样。 更不要说,这可是大明的官吏,身份是那些公国什么的所比不上的。 在从自己女儿那听到了大明的实力,还有从进入嘉峪关后的所见,托马斯心中对于大明已经有了个基本的判断。 武德昌盛,托马斯甚至觉得大明比鼎盛时期的罗马更有武德,特别是路边那些孩子聚集在一起打拳的模样,印刻在托马斯的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 “托马斯阁下,接待外宾不在此处,还请随我等走一趟。” 通事十分客气,对着托马斯说完之后,看向其身旁的骑士们,问道:“这是护卫或是使者?” 不同的身份当然会有不同的待遇,护卫的话就代表有武力,那么某些地方,就不能带着那么多的护卫。 以前瓦剌势大的时候,常常带着一大群士兵充当使者,从而在朝贡的时候换取更多的好处,当然,那群士兵也是没干什么好事,依仗着使者身份,各种欺男霸女。 “这有区别吗?” 托马斯没有马上回答,作为贵族,他知道高层之间的接触有着许许多多的规矩。 连他们这种破落贵族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如日中天的大明,必然有什么讲究。 通事们很满意托马斯的态度,便开口道:“若是护卫,那会同馆就另有安排,托马斯阁下能带三个贴身护卫。” 闻言,托马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旋即点出了邓南兆还有自己家眷,外加几个祭司,之后才是护卫,其他的便就是单纯的护卫了。 大明家大业大,想必对于护卫也不会让他们住兽圈的。 通事扫视,记下了托马斯点的人,这点技巧,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必备技能。 而第一次来大明的也多是如此,可当知道朝贡人数越多,获得赏赐越多的时候,那就不一定了。 肃州城的会同馆,作为门面,青砖琉璃瓦那是必备,不过,在这里并不叫会同馆,而是称水马驿,名肃州驿。 有着驿站的属性,除了接待外宾,还会接待各种路过或者来巡察的官员。 礼宾司的司员就在门口等候,看到通事带着托马斯等人过来后,就向通事了解了一下情况,随后便将人引入驿站内。 与罗马式建筑不同,中式建筑讲究对称均衡,端正稳健,而飞檐翘角与琉璃瓦,又让庄重之中带着莫名的美观,一门一景,一窗一画。 肃州驿本来就有展示华夏审美的意义,因而就算再冬天,院落的景色也是极美。 当然,这里毕竟条件有限,达不到中原那些大城的程度。 可这些已经足够托马斯他们瞠目结舌了。 精致的房屋结构,园林艺术,并不是那种大开大合,却能处处让人感受到舒心,木质结构散发的松香,更是给人以成熟厚重感。 爱莱娜看着雕梁画栋,这里的一切,很难与关外沙州城那样的废墟联系到一起。 而且,在他们那里极为珍贵的丝绸,路边就能看到,更不要说随处可见的瓷器为这里平添了几分意境。 就算是贵族,到了这里,也是束手束脚,若是弄坏了这些天价物品,那可要白白赔钱。 也不是爱莱娜舍不得钱,只不过,现在他们的钱可是要用到大明都城。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世故,特别是强大的帝国,以往强如罗马的元老院,不也是各种蝇营狗苟,更不要说各种议会,为了成为议员,那可是无所不用其极。 送礼是最简单的方法,难的不过是怎么送,送什么。 众人从大院子被引到小院子,那礼宾司的司员和通事如出一辙,看向托马斯道:“托马斯阁下,这便是诸位住处,若是有何需要,可以随时通知司员。” “谢李司,小小谢意,还请收下。” 托马斯上前直接习惯性握住了司员的手,而司员也知道外使的礼节和大明有些不同,也就任由其握住,可是,掌心感受到一个圆圆的,硬硬的东西。 稍微动了动,司员就知道,那应该是一枚钱币。 不得不说,眼前的什么公爵不愧是贵族,只不过,司员收回手,当着众人展示出手里的金币。 看到是金币,司员也有那么瞬间动心,波斯方向来的使者,不少都是用金币交易,不过,这金币不是规整的圆形,上面的雕刻也有些粗糙。 “托马斯阁下不必如此,这些都是本司应尽之职,若是收了这金币,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司员脸上带着微笑,钱若是收了,那处处就要看对方脸色,毕竟没收钱的时候,他是司员,收了钱,那就是服务员了。 这下子,不仅是托马斯愣住了,连邓南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往不利的掌心金币竟然不管用,难不成大明已经富足到看不上金币了? 就在托马斯手足无措的时候,司员话锋一转,道:“若是阁下想要采买一些特产,礼宾司也能代劳。” 正想着办法的托马斯灵光一闪,顿时回应道:“对,对,李司所言极是,我等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城中物价,若有李司相助,必然能够免受欺骗,这钱还请李司帮忙买些特产,多出的就当是感谢李司帮忙。” 驿站并不售卖商品,可是,在驿站边上,就有一家杂货铺,这杂货铺并不属于京城商会,严格来说,这种属于皇店,以前就是一些太监从皇帝那边求来的产业,特别是王振时期,更是作为掩护走私的门面。 当然,随着王振被抄家,这些东西的归属就完全落入朱祁钰的手中。 否则皇帝内帑难不成要求着户部拨款? 京城商会属于朱祁钰的产业,但是朱祁钰的产业可没有全都放在京城商会之中。 集团都知道派生分立和新设分立,朱祁钰更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而这一部分产业,自然也是一种福利,属于大蛋糕的一部分。 邓南兆服了,刚才以为对方不受贿,现在看来,是换了方式,变得更加合理。 “阁下要什么特产,最好还是自己去看看,毕竟,我大明物产丰富,商品繁多,在下也不知道阁下具体要何物。” 司员直接再次拒绝托马斯,一下子让众人有些看不懂了。 “这,这…” 托马斯不知道怎么回应,就听到司员继续道:“现在,住处看了,时候尚早,某就带诸位去看看吧。” 这么说着,司员就直接将人领出肃州驿,来到相隔不远的杂货铺。 司员自己知道,他这样算是为大明创造外汇,可以从托马斯他们的消费之中获得提成,这可比拿那什么金币来得安心的多。 合理合法的收入,朱祁钰当然不会禁止,况且会同馆本就是接待外宾,这些外宾也想着买到好东西,这是多赢的局面。 爱莱娜一听到可以购物,心中立马蠢蠢欲动了起来。 而对于爱莱娜要跟随,司员也不意外,毕竟城中就有胡姬,大多是供人玩乐之用,行为也是开放大胆。 第934章 贵族与暴发户 肃州驿外,相隔不远处的杂货铺,营业时间,门板被拆开,展露出里面各式各样的商品。 爱莱娜一来就被那些精致的手工艺品给吸引。 就跟后世风景区那些专卖工艺品的店一样,光是这家杂货铺,就直接养活了周围不少军户家庭。 像是香囊、玩偶、小瓷瓶、木剑等等这种小玩意儿,都是杂货铺从村里订购,在家无农活的妇人做这些小玩意儿也能为家里多赚点钱。 也正因如此,这杂货铺就算在鱼龙混杂的肃州,十分受军户们欢迎,虽然他们不会来消费,但是驻守城池的时候,都会帮忙维护一下这里的治安。 这可和以前的皇店不一样,属于自发性的行为。 小厮看到有客人,而且还不少人,立马就迎了上来,看到司员后,先是和司员打招呼,道:“李司员这是?” 闻言,司员朝小厮点头,道:“从那什么君士坦丁堡而来,说是罗马国的使者,想买些特产,我就将人带过来了。” 托马斯看到明显下人装扮的小厮和司员聊得如此顺畅,顿时也不敢小瞧,就站在司员身侧,等司员介绍自己。 可他没想到,司员没有介绍他,而是对他说道:“这里的东西都不错,阁下可以看看,要买什么。” “啊,哦,好。” 托马斯愣了下,然后看向自己女儿,已经在里面挑选了起来。 可爱的虎头帽,精致小巧的荷包,爱莱娜不断将东西放在手中触摸一遍,但都没有开口问价格。 整家杂货铺就一个小厮和一个看店掌柜,在众人入内后,掌柜才出现,不过是将司员拉到了一边说话。 给了客人足够的空间和时间,留着仅一个小厮在旁服务,这点就让爱莱娜感觉很舒服。 商家对于顾客的信任,不怕顾客偷店里的东西,这简直就是路不拾遗的实例。 “这个多少钱。” 爱莱娜看了许久,才开口问小厮。 用的是波斯语,毕竟通事在旁边,她可以通过通事来翻译。 不过,没等通事开口,那小厮直接回道:“这个只要一两银。” 波斯语从小厮口中传出,直接让爱莱娜一下子忘了回复。 肃州还未使用大明新银币,所以这里还是能够使用银锭来交易,金币的话也行,毕竟为了满足外邦人的习惯,多币种交易在这里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这边只有金币,可以吗?” 回过神来的爱莱娜,从腰带处摸出一枚金币,不规则的圆形,上面雕刻着一个模糊的头像,圆边围着抽象的字符。 闻言,小厮直接回答:“可以。” 伸手接过金币,虽然是金币,但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也就一钱重。 按一两黄金换十两白银的比例,一钱重的金币,也就是一两。 向爱莱娜说明白后,得到爱莱娜的认可,小厮将金币还给爱莱娜,道:“顾客可以先选商品,之后再到柜台那边结算。” 指了指门口柜台方向,掌柜正在和司员有说有笑。 得知了货币兑换比,爱莱娜之后就放开了询问,恨不得将杂货铺里的所有商品都挑一个。 小厮还贴心的递上了一个竹篮,而就连这个竹篮,爱莱娜也是爱不释手。 托马斯对于那些小玩意儿倒是不关注,而是站在柜台旁,看着那陈列在前头的商品。 “我能看看那个吗?” 指着柜台上的一个精致玩意儿,托马斯目光被牢牢吸引住。 “这个?这是打火机。” 掌柜很尽责的将东西拿到托马斯的面前,放在托盘上,解释道:“用打火机需要搭配这火油。” 旁边摆上小瓷瓶,掌柜看向托马斯,道:“打火机价值一百两银子,就是十两金币。” 这价格,就算是托马斯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他们的金币并不重,也不大,十两,按他们一钱一金币来算,也要一百枚。 “要怎么用?” 虽然很贵,但托马斯也想知道这么贵的原因。 掌柜没有意外,这样的场景,他都见过不知多少次了。 于是,他从柜台内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已经使用过的打火机,直接在托马斯面前演示了起来。 随着咔嚓声的响起,橘黄色的火焰围绕着棉芯,随着托马斯沉重的呼吸而晃动。 这里的动静也引来了本来在不远处挑选商品和闲逛的人。 “火,火球术!” 邓南兆看着掌柜手中的神奇造物,不由得脱口而出。 人类虚空生火,这简直就是神迹。 爱莱娜轻手轻脚挪动了过来,生怕自己太过莽撞而让那火焰熄灭。 没等他们看够,掌柜直接盖上了盖子,将火焰扑灭,又在他们失望的时候,再次打开盖子,搓动滚石点火。 “大概就是这样子,主要就是用于点火。” 掌柜开口说道,打火机现在的地位很尴尬,属于那种富人看不上,穷人用不起的东西。 大明富贵人家可不缺点火工具,自己更是不需要动手点火,而穷人大部分都是去取火点引火,有条件的也是自制一个简易火折子,打火机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 没有香烟,富人对于打火机就没有需求,除非打火机回归到其本来的价格。 可是,别看这打火机简单,真是手工搓出来,光是工费也要个一两银子。 托马斯小心翼翼问道:“能让我试试嘛?” 闻言,掌柜点了点头,直接将打火机递了过去,道:“可以。” 手捧着打火机,托马斯喉结滑动,学着掌柜的动作,用拇指去按动滚石,可是,因为害怕弄坏这个神奇的物品,所以打了好几次也没有搓出火星来。 “可以用些力,这东西没有那么精贵。” 掌柜没有轻视对方,基本上见到打火机的人都这样,这可是百两银子。 罗马对于火的崇拜,诞生了女灶神庙,守护圣火的必须是处女,除了生病之外,一生都要居住在女灶神庙中,维持圣火不灭。 当托马斯搓出火焰后,他的双手都在颤抖,这神火竟然就在自己的手中,如此神品竟然只要一百两。 “我要了!” 就和那些参加旅游团的游客一样,消费总是带着一股冲动。 托马斯在自己试过之后,立马就决定买下来,一百枚金币虽然很多,但他还是能够消费得起的。 这下子,掌柜惊了,司员也惊了,就连那小厮也瞪大了眼睛。 “好,我这就帮您包装,还有,您现在购买,还送三瓶火油。” 一瞬间,掌柜直接笑开了花,连带着司员也是,道:“掌柜的,小厮包装就是,这可是大客户,上茶,该上茶了。” 司员想到自己的抽成,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立刻就让掌柜安排茶饮。 因为是从京城转过来的掌柜,自然也将京城的茶艺也带了过来。 圣人喜欢喝茶,更是喜欢接待大臣时泡茶,因而功夫茶直接成为了大明闲聊论事时的风靡品。 而做生意的人泡茶更是能拉近双方的关系,特别是京城商会,更是传播这个风气的主力。 “上茶,上好茶。” 掌柜立刻就把柜台下的小凳子和小桌子给拉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木制茶盘。 茶盘的表面是细密的横条,茶水会顺着缝隙流入底座中,若是要清理,直接取出底座,将茶渣和茶水倒掉就行。 托马斯自然知道茶叶,在东罗马,也就是拜占庭,茶叶属于药材,并非日常饮品,相比茶叶,他们更喜欢葡萄酒。 而能流入到君士坦丁堡的茶叶也不是什么好货,茶砖是各汗国最喜欢的商品,对于经常吃肉的汗国贵族而言,茶叶是最好的解腻饮品,配合上各种羊奶牛奶,风味会更好。 当然,这些地区多是煮茶而不是泡茶,他们的方式更加古老。 现在的大明已经将茶叶发展成了普通饮品,就算是民间百姓,也能享用一些劣质茶叶。 掌柜初略看了一下人数,然后在茶盘上摆放上对应的茶杯,其中爱莱娜直接被忽略。 作为取暖的小火炉上已经有了烧开的水,掌柜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赏心悦目的同时,又让空气中荡漾着茶香。 要款待大客户,还有司员和通事的存在,自然不会拿什么劣质茶叶。 “这可是京城商会和圣上最喜欢的武夷山岩茶,岩骨花香,三品三味。” 掌柜一个沙场点兵将小瓷杯中的茶水倒满,并且保持每一杯的茶水都差不多,伸手道:“请,品。” “早就知道你藏着好货,来,都尝尝。” 座位并不多,有人坐着,就有人站着。 比如邓南兆就站在一旁,随着通事翻译话语,他也上前端了一杯。 杯沿的滚烫差点没让他直接把瓷杯扔掉,可是现在的场景,让他直接忍了下来。 耳边听着讲解,目光看着掌柜和司员品尝的样子,学着他们小口品尝。 甘苦的茶水入口让邓南兆和托马斯有些不适应,可是第二口的甘甜让他们急于品上第三口。 三口饮尽后的口齿留香,打开了他们的新大门。 这可比他们在汗国时喝的那些茶砖香料奶茶所不能比拟的,原味清香,从泡茶到饮茶都充满了意境,这才是真正贵族需要的体面。 感觉在大明人面前,他们就跟他们以前看不起的暴发户一样,只会流于表面的那一套,完全无法像中国人那边,把体面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之中。 “父亲大人,我能尝尝吗?” 爱莱娜看着其他人的表情,迫不及待想要品尝一下。 “请问,我女儿可以喝吗?” 托马斯看了看爱莱娜,鼓起勇气问向司员和掌柜。 闻言,掌柜爽朗笑道:“是我疏忽了,还请阁下不要见怪。” 嘴上说着,手中的动作十分灵活,不知道从哪里又取出一个瓷杯,放在茶盘上就用夹子开始烫洗了起来。 突然的自我反省,让托马斯和爱莱娜有些紧张,毕竟在他们的生活中,那是尽量责怪别人,哪有懂不懂就说是自己的错。 一旦贵族说是自己的错,要么是对方比自己强大,要么就是准备搞死对方。 文化差异带来的不知所措,没等回应,茶水就被续上,各自的杯子就放在茶盘向着他们的方向。 “请。” 掌柜一直面带笑意。 如此也让众人安了心,本来逛杂货铺的托马斯等人,最后变成一个个坐在矮凳上泡茶聊天。 通过泡茶,不仅让托马斯他们对大明有了基础的了解,也让司员知道了不少西域更西处的世界。 谈笑之间,等托马斯他们回到驿站,带着各种大包小包,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大出血了。 各种有用的,没用的,直接买了一大堆,就直接摆放在厅堂的地上。 照顾孩子的洛吉娜正在查看自己丈夫买来的商品,虎头帽自己戴到了小佐伊的脑袋上。 小佐伊晃动着脑袋,可躲不过自己母亲的魔爪。 看着虎头虎脑的小佐伊,洛吉娜十分满意,忍不住称赞道:“这些东西真漂亮,这小布袋是做什么用的?” 闻言,爱莱娜立马就凑了过来,道:“这是装钱币的,叫荷包。” 爱莱娜用官话说出荷包,现在她已经在练习发音,各种词汇都会学一些。 而托马斯坐在一旁,心中在滴血,这次直接花了五百多枚金币,直接让他们带来的钱缩水了不少。 他们毕竟不是商队,大多数东西是要献给大明皇帝,轻易不得动用,还有就是书籍,在大明的民间也没有多少价值。 最让托马斯受打击的是来自礼仪之邦的体面。 后世的人痴迷于什么托盘管家,什么贵妇下午茶等等这些西方贵族阶层的生活品质。 同等对比下,那不过是暴发户对于贵族的粗糙模仿。 一群海盗看到了真正的体面,羡慕对方的生活,就直接将其据为己有,可就如同猴子学人一样,仅仅是学到了表面,依旧无法掩盖那强盗的本质。 而拜占庭作为东罗马,也算是名门之后,可托马斯依旧震惊于一个掌柜光是泡茶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头头是道。 在大明面前,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一群暴发户手捧着条典,穿上了人的衣服之后,就急迫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什么暴发户。 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成功了,成功让很多人相信他们的一切就是各种规则和真理。 托马斯这还没有接触到大明的官员与权贵阶层,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各方面的不足之处,一如弱者拼了命想要向强者证明一样。 现在托马斯就直接落入了自证状态。 文明的冲击会让人产生两种情绪,一种是崇拜,另一种则是嫉妒。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当真相摆在面前的时候,自证是无力的,因而会产生嫉妒,随后就是疯狂抹黑。 “父亲大人怎么了?” 爱莱娜看着情绪不佳的托马斯,以为是今天花了太多而忧虑,便主动上前,打算安慰一下。 托马斯摆了摆手,又叹了口气,道:“一个商店老板的见识,就已经堪比议员,你觉得这正常吗?” 闻言,爱莱娜原本想要安慰的话就直接咽了回去。 她的见识自然和自己的父亲相差很大,所以爱莱娜并没有觉得一个商店老板有些见识有什么问题,毕竟开门迎客,每天接触那么多人,自然见识广阔。 “不正常吗?” 爱莱娜在托马斯面前,想什么就说什么,道:“商店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老板自然有见识。” 托马斯摇了摇头,那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自己女儿见识太短,托马斯懒得向对方解释,道:“你还是快些学习大明的官话,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从肃州到大明都城,按照那商店老板和司员的估计,也就是二十来天。 这段时间内要学会大明官话,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退而求其次,主要便是学习特定的几句话。 “我在努力。” 爱莱娜双手握拳说道,她之前可没想到,大明关内有着直通都城的官道,而且沿途皆有水马驿站,遇水坐船,马疲换马。 这些是为了八百里加急而创造出来的衍生品,若是托马斯他们遭得住,速度还能再快一些。 而在肃州的指挥使司,王公孙也收到了有外使入关的消息。 肃州属于军镇,称肃州卫,而王公孙继承的是他爷爷王贵的职位,王贵,本来是肃州都指挥使,之后直接升任都督同知,正统十四年战死,连带战死的还有王公孙的父亲。。 对于那些外使,王公孙并不想理会,他所注意的是军事方面。 甘肃右参将毛忠出关,这便代表着甘肃防守会向前推进,而作为嘉峪关后面的第一军镇,肃州卫自然也要做出一些调整。 毛忠带的是甘州卫千户所,那么肃州是否也要调兵出关,整体防线是不是要向外移动。 这些都是指挥使需要考虑的事情,合理上书朝廷建议,若是被采用且有效,那也是一份功绩。 带那些外使来的士兵属于甘州卫,他自己也不好打听太多,至于那些外使,王公孙有稍微了解过,第一次来大明,对于关外的了解,也没有多少。 都指挥佥事与指挥同知就站在王公孙的旁边,现在肃州卫的事情并不多,哈密有了勇武营团的存在,更让肃州能够安心休养生息,但说到底也是军镇,以军为先,附带生产建设,而经济发展倒是次要。 “指挥使,毛将军出关,应该是去处理当初哈力王留下的摊子,并不一定立马会再建防线。” 指挥同知在旁说道。 闻言,王公孙摇了摇头,道:“朝廷已经定下甘肃省,到时候,甘肃就会脱离陕西,关外往北至哈密,那往南呢?” “指挥使是说关外七卫皆为甘肃省管理。” 佥事皱眉,听着好像是问题,但很明显是陈述句。 “谁去打?” 同知问道:“勇武营团吗?” “好问题。” 王公孙笑道:“应该不是,土鲁番一直对关外七卫虎视眈眈,现在瓦剌西逃,入了察合台,你说会不会挑动土鲁番主动袭扰?” “所以,勇武营团就是为了预防察合台,才在哈密驻扎,而剩下几卫,就能够交给甘肃诸卫处理。” 佥事立马就将后面的可能性给说了出来。 “可朝廷还未有调令。” 同知提醒,地方部队自然拥有一定的决断权,可是这种权力便是要求将领得承受其后果。 朝廷没有调令就直接去打关外卫所,不管成不成,京城那些大臣们必然会吵起来。 更何况,现在这些只不过是他们的猜测,依据不足的情况下,王公孙还没有那个胆子敢擅自调动士兵。 “罢了,还是等朝廷的消息吧。” 王公孙挠了挠头,笑道:“来年说不定外来商队会多起来,肃州城到时候也会很热闹,尔等有何建议要上奏朝廷?” 肃州虽然是军镇,可这里本身就有着诸多产业。 商团随着使团进关,而归国途中,往往会大量收购肃州的精美玉器、皮毛制品及大黄、羌活、甘草等药材,运往西域,从中大赚其利。 而这样频繁的往来,商品交易的活跃,极大地促进了肃州手工业的发展。 肃州甚至是世界最早用蒸馏法酿酒的地方,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因而肃州烧酒也是一绝。 更不用说自商周以来的冶金业,随着汉朝的丝绸之路而发展,在唐朝更是一度成为西域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品。 因而,若是防线外移,肃州从军镇转向正常城市,有着天时地利人和。 王公孙便是这么想,说不定自己能够在这其中发展一些自己的产业,到时候就算出了关,子孙也能有些保障。 时代的发展改变,总有人能够敏锐嗅到那一丝契机,然后准确抓住机会。 “关税。” 佥事直接说道:“听闻朝廷方面对于海贸有着关税细则,那么嘉峪关也应该有关税细则,否则那些外邦商队,将我大明商品往外一送,便是一本万利。” 今年各国使臣朝贡之后回国,那么丝绸之路必然再次热闹起来,所以上奏关税,也算是有备无患。 第935章 陈懋的悠闲生活 日出东方,钟楼报时。 北京城门随着日出开门,客流如潮,熙熙攘攘,肩挑手提的百姓鱼贯入城。 身上脏乱的衣服,脸上扯着笑意。 农户将家中剩余在镇集中贩卖,得到了钱财,若是想要给家中添些稀罕物,就步行个许里之地,来到京城采买。 京城之中,棉袄现在可是紧俏货,不管是棉麻还是棉花,因为价格合适,又是极佳的保暖物品,一下子就成了百姓过冬的必备物品。 趁着年关,颇有余钱的,直接买成衣,而没那么多钱的,就买回材料,让家中老母或者婆娘缝个棉袄给孩子。 当然,自己做的肯定没有成衣铺里的成衣那种品质。 而农户新年买新衣,新衣穿几年,也就是今年收成不错,给家中亲眷添些新衣,否则也是缝缝补补又一年。 除了衣服,盐糖这样的调味品,农户们为了过个好年,也会买多一些,特别是盐,作为基础添加剂,在防腐方面更是一绝。 过年杀猪,长期保存猪肉,对于农户而言更加划算。 京城内,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空气中带着寺庙线香那淡雅的香味。 一张四方桌,上面摆放着干果腊肉,碗中盛满米,米中插线香,这是百姓开始祭神拜祖,在墙角燃烧纸钱,期盼祖先也能过个好年。 宁阳侯府。 陈懋自从解除了军权,现在也就在家中养鸟晒太阳。 太子太师,兼管宗人府事,都是闲职,甚至连那军机处,也是筹备中,所以陈懋现在可谓是十分清闲。 京城的变化太大,陈懋虽然清闲,但也并不无聊。 时不时会有人到府上拜访他,特别是一些年轻勋贵,很喜欢到陈府打听南方的情况,听当事人如何处理闽地战事。 “老爷,老爷,大皇子在府外求见。” 房门急匆匆跑到陈懋面前,喘着气喊着。 陈懋这个年纪,睡眠本来就少,早早起床就已经托着鸟笼准备到院子里散步。 听到房门的声音,淡淡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说着,陈懋就直接走向府门,这还是大皇子第一次来他府邸。 陈府门外,除了朱见济,当然还有跟屁虫朱见深,以及徐永宁这些同学。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吃喝不愁,大多数时间就是学习和训练,在家长的允许下,才能抽空出来玩。 中门大开,陈懋看到了一身貂裘的华贵少年们。 少年意气风发,年轻的朝气扑面而来,让陈懋都不由得扬起笑容,道:“殿下幸临陈府,老臣有失远迎啊。” “陈伯伯好。” 朱见济其实并不常接触外人,特别是朝中大臣。 “陈伯伯好!” 站在朱见济身后的一众孩子齐声开口,稚童的声音清脆响亮,听着让人舒心。 被对方这么一喊,陈懋倒是有些脸红了。 常在朝堂中游泳的他,习惯性的将朱见济看成大皇子,而现今圣人只有一个儿子,虽然是庶长子,但未来谁又说得准。 所以,陈懋十分官方的奉承与接触,在一句【伯伯】面前被击穿。 “嗯,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陈懋招了招手,就跟寻常老大爷一样,道:“外边冷,快快进屋来,伯伯这里可是有蜜饯和干果的。” 说完,陈懋看向护在孩子周围的护卫,为首之人朝着陈懋点了点头,随后分散开,避免堵路或者影响他人。 孩子们蹦蹦跳跳走入陈府,所过之处的下人都驻足朝着朱见济等人垂首行礼。 侯府不比国公府和景仁宫,在场的孩子对于刻意塑造的景色不感兴趣,但是,对于那些挂在屋檐下,被布包裹着的鸟笼十分感兴趣。 似乎被孩子们吵到,各种各样的鸟叫声从笼子里响起,而隔着布,让孩子们产生更多的想象。 “老爷~老爷~” 笼子里发出人的声音,更是让孩子们驻足,目光纷纷看向鸟笼。 见状,陈懋十分自豪的将那鸟笼取下来,掀开裹布,露出了里面方形红色鸟笼,漆黑的小鸟正歪着头,看向孩子。 俗话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鸟。 文百灵,武画眉,不文不武养八哥。 而陈懋笼中之鸟,竟然是八哥。 孩子看的新奇,陈懋也显摆了起来,道:“方才说话的便是这鸲鹆。” “它会说话?” 朱见深当即就直接震惊了,小短腿一下就迈上前去,目光紧紧盯着那八哥,道:“你说话呀。”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被朱见深那么一说,八哥竟然还真就开口说话。 “真会说话!” 顿时,所有孩子都兴奋了起来。 “会说话的可不仅仅这鸲鹆,屋里还有,现在是放外面透透气,到了屋内再给你们瞧瞧。” 陈懋被一群孩子围着,享受着那清澈且崇拜的目光,十分自豪说道:“鸲鹆出于南方,调其舌,久之,能效人言,因而也要养在屋中,免得遭了寒。” 闻言,众人点着头,然后跟着陈懋入了厅堂。 这厅堂中还摆放着不少鸟笼,有火炉提供着热量,让整个屋内的温度维持在恒温的状态。 刚一坐下,陈懋就直接发问,道:“尔等可知还有什么鸟能人言?” 这话说出口,立马就有不少人直接举手,这是他们在学校的习惯。 “你是徐家的徐永宁吧?你来说说。” 陈懋扫视了一番,目光定格在徐永宁身上,这个时候,那肯定不能点朱见济,若是对方答不出来,那就尴尬了。 “黄山有鸟焉,其状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鹦鹉。” 徐永宁立马起立,道:“山海经中有记载,以往也有邦国朝贡送来鹦鹉,称五色神鸟。” “对。” 陈懋满意点头,然后让人取来一个鸟笼,道:“山海经中还记载,玄丹之山,有五色之鸟,人面有发,爰有青鴍、黄鷔、青鸟、黄鸟,其所集者其国亡。” 一边说着,陈懋伸手将笼罩给掀开,露出里面羽毛鲜艳光滑,乃是青黄之色的小鸟。 结合陈懋之前所说的话,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亡国之鸟吗? “鹦鹉尔,古人不识,以神鬼揣测这飞禽。” 看到有孩子面露紧张,陈懋立马解释道。 如果真信了山海经,那么朝廷也不会接受鹦鹉这种朝贡品,自汉以来,地方就开始向朝廷上供会说话的鹦鹉,而随着丝绸之路和大航海,这种飞禽更是受上层贵族欢迎。 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 体金精之妙质兮,合火德之明辉。 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 什么五色之鸟,亡国之兆,那都是屁话,若真信了,那历代皇帝早就把献鸟之人给砍了。 华夏并无宠物的概念,在人的眼里,宠物是物,各种动物只扮演功利性和经济意义上的角色,可以说,不管是猫狗还是牛羊,华夏都是一视同仁的。 如果有人把这些动物当做人,那肯定是有毛病,或可称为玩物丧志。 在大明,也有人给动物立石碑,办葬礼,就好比一生辛劳的牛,看家护院的狗,对于人的帮助,自然会有人记得。 听了陈懋的解释,孩子才都安定下来,刚才听到什么亡国之鸟,这些孩子都被吓到了。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对于一些忌讳那可是牢记于心。 “陈伯伯,我们想听陈伯伯在闽地的事迹。” 看着方向都被带歪了,朱见济连忙把话题给带了出来。 “老朽能有什么事迹。” 陈懋摆了摆手,又叹了口气,道:“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老朽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光这练兵之法,就比不上神武卫,执政之策,更是比不上陛下。” 飘零半生,陈懋只感叹自己太老,就算带兵出征也感到无力,特别是看到范广这些新一代,还有新式武器,战争的理念更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陈伯伯岂能如此说,学校之中就常常以陈伯伯的战例,让我等沙盘推演,永乐二十年,陈伯伯断后于隘口埋伏,鞑靼来犯时,伯伯以老弱兵力及辎重引诱鞑靼军,等到接战时,趁机出击,大破敌军,并斩获过半。” 朱见济郎朗开口,武备学校对于大明从红巾军至今的大大小小战役,都能在沙盘上推演,太过久远的战役,因为战争形势的改变,多是以兵书教授,若是学生想推演,那就各自组织,而非学校教授。 当从一群孩子嘴里听到自己的事迹,甚至是被编入教材兵书之中,陈懋突然鼻子有些发酸。 这可比任何赏赐更加让陈懋欣慰,谁不想千古留名,可又谁能想得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就被当成案例教授孩子了。 一下子,陈懋看这些孩子的目光更加慈祥,就如同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那一战啊。” 本来不想说这些的陈懋,立刻就换了一个想法,道:“当时是第三次出征,于屈裂河破敌,还师时为武安侯的辎重断的后。” 说着,陈懋停顿了下,叹道:“让老弱兵力及辎重为饵,你们可知当时是如何?” 闻言,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因为朱见济他们知道,旧军队是如何让人甘愿为饵的,而且还是在还师的时候,那对于士兵而言,就是离活着回家只差一步。 非自愿情况下充当诱饵,是因为自己的软肋被人捏着。 军户的身家都在卫所,世袭制就是这点好,对于士兵的人身控制,可谓是巅峰。 而那些孤身一人的,那有为他们准备的岗位,那便是极度危险的夜不收。 陈懋并没有向孩子们隐瞒这一点,甚至是主动提起。 战争是残酷的,特别是还未有国家意识时期的战争,士兵多数只是为了钱粮,拼命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质量。 所谓的慈不掌兵便是如此,若是没有那些老弱兵力作饵,那鞑靼也不会直接上钩,陈懋更不会获赐龙衣玉带,自己的女儿也随之被封为丽妃。 “知道。” 朱见济直接开口,价值观不同,但朱见济并不会直接否定陈懋。 父亲教过他,人可以很简单的捏死虫子,但是,虫子就不曾消失过。 必要的时候可以消灭,但多数时候,要考虑共存。 朱见济的干脆让陈懋眼中增加了些许欣赏,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必然带着牺牲。” 陈懋话语平淡,带着一丝冷漠,将话题引到了闽地,道:“都说闽地乱于倭寇侵扰,可若单单是倭寇侵扰,那百姓应该更加同仇敌忾,可你们知道,为何明明起因于倭寇,最后却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买官卖官、苛捐杂税、官逼民反。” 其他人不好回答,但朱见济没有那个顾虑,直言道。 闻言,陈懋挑了挑眉,笑道:“不仅如此,还有侠武犯禁。” “为何?” 武备学校对于战役的推演,并不涉及深层次的探讨,就算是朱见济,对闽地的详细情况也知之不详,只知其表。 “叶宗留,浙江庆元人,幼习武艺,立志刀劈人间不平事,枪打世上不平人,为处州府署皂隶,正统七年,凭皂隶之身和武艺,聚集大量流民,偷开坑穴,私煎银矿,并铸造兵器。” 陈懋缓缓说了起来。 过程其实并不复杂,只不过是一个书读不下去,就去学些功夫,然后交了些江湖好友,产生了一夜暴富的想法。 明初矿课很轻,朱元璋属于那种反对民间开矿的皇帝,但若是百姓要采矿,他也允许,就收些小税也就过了。 而到了永乐开海,大量贸易需要银矿、铜矿等这些能够作为货币的贵金属矿产,从而矿课开始加重。 这时民间开矿就已经不赚钱了,毕竟需要经过官府许可,就要交沉重的矿课。 当然,拥有开矿能力的都是什么人,就不需要多说。 正统时期,朱祁镇再下西洋失败,没有了永乐时期那样的收入,为了榨取更多白银,只能加紧盘剥矿工,对闽、浙、赣部分山区实行封锁,并派兵驻守,严禁私人开矿。 如此,叶宗留便从中看到了机会,就在这些地方劫杀豪富,开采各种矿产,利用一些小惠小利,立刻就变成了千人规模的武装势力。 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南方随处可见的打行。 把打行看作黑帮,而被黑帮欺负威胁的人,只能加入黑帮寻求庇护。 正统九年,官府终于开始行动,福建参议竺渊、兵马指挥佥事刘海率千余官兵清剿叶宗留,动用的不是正规军,而是兵马司的衙役。 结果便是竺渊被擒杀,刘海受了箭伤,官兵败退,而叶宗留随之名声大噪,其他地方的私矿纷纷有样学样了起来。 矿工起义,起谁的义? 在矿场中除了徭役就是刑徒,那可不是完完全全的农户。 所谓侠武犯禁就是如此,那些侠,就是打行,就如叶宗留说着什么刀劈人间不平事,枪打世上不平人,可所为之事就是为了暴富而开私矿。 听着陈懋所说,有些孩子就义愤填膺了起来,觉得那叶宗留太坏了。 “对付这些人,战术上,老朽也没什么好说的,说不定你们推演的时候会有比老朽更出色的战术。” 陈懋笑呵呵着说道:“倒是战略上,其实很简单,他们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只要招抚,大多数叛贼都会投降,那些不投降的,用西城市场的话说就是,价格没谈拢。” 边打边谈在战场上是很正常的事情,特别是对方根本没有丝毫信念,双方在本质上有着相同的目的。 战场不过是为了在谈判桌上增加筹码。 “所以,后来叛降无常,是因为我军失利,让叛贼觉得可以提价?” 徐永宁试探道。 “对。” 陈懋觉得眼前这些孩子比他那个时代的孩子还要聪明得多。 官府无辜吗? 不无辜。 叛乱的也不全是像叶宗留那样的货色,更多的是活不下去的百姓。 闽地光明正大的买官卖官,那些人用的都是百姓的血汗,一层层往上输送利益,最后成为了王振的几十座财库,还有皇帝的内帑。 正统元年,朱祁镇听信胡濙的建议,在还未有探明银矿储藏量的情况下,下令折征白银。 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死后,朱祁镇直接开启麓川战役,说是被王振怂恿,可又是乾纲独断,在瓦剌控制鞑靼统一了整个蒙古高原的前提下,开了南方战线。 仅仅这两点,就直接让朝廷的需求量大增,毫无回收方式的朝廷,只能不断去找银矿,挖银矿,征矿工,压榨矿工和百姓。 闽地本就被那些买官的官吏给压榨到了临界点,而这时,叶宗留这样的人,仅仅只需打着取消“冬牲”的旗号,就能拉拢大量的流民百姓。 总归就是一句话,如果不是真的活不下去,谁又愿意造反。 “但是,总归有心动之人,而最后,利用叛徒的引诱,叛军进攻延平,那有条小溪,叛军在溪南渡河,我军在溪北伏击,以铳炮齐发,叛军伤亡数百,溃退时,我军早已包抄掩击,最终斩了贼首。” 陈懋摸着胡子,看向孩子们,问道:“你们推演时,可有用到叛徒?” 闻言,有的孩子点头,有的孩子摇头。 每个人的战术不一定都一样,战场瞬息万变,可没有固定的攻略可以通关,需要审时度势,分析当时的情况再做决定。 “跟老朽说说,你们是如何推演闽地之乱的。” 见状,陈懋对于武备学校的推演也好奇了起来,随口就问道。 孩子们也有表现欲,一下子就依次开始讲述学校中的推演战术。 陈懋在旁边越听越是心惊,因为眼前的孩子,都是在描述大明失利的战事,往往是带入那些战败的指挥官,在劣势下翻盘。 虽然只是推演,可陈懋时不时会提问,所问便是当时的实际情况,而徐永宁等人都能直接回答。 江山代有人才出,青出于蓝胜于蓝。 陈懋老怀甚慰,甚至都忘了招呼孩子们吃干果蜜饯。 一个早上,陈懋都在和孩子们聊闽地战事,等反应过来,已经是中午。 “父亲大人,是否用午膳。” 声音从厅堂门外传来,随后一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一身锦帽貂裘,看着就十分金贵。 和这个年轻人比起来,朱见济都算是穿着俭朴了。 达官贵人一日三餐和百姓一日两餐的时间稍有不同,达官贵人吃的是中午餐,而百姓则是下午餐。 陈懋皱了皱眉,看向自己的儿子,这是他的三儿子陈晟,前两个都早逝,所以陈懋对于这儿子也十分疼爱,但是,就算再疼爱,那也要看场合。 现在,在场的可不仅仅是大皇子,还有各个国公子,若是没有自己的同意,那陈晟是不该出现的。 “哈哈哈,都聊得入神,忘了时辰了。” 陈懋大笑道:“诸位就在府中用餐,这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 本来想拒绝的朱见济,这么一听,顿时就把话给咽回去。 和朱见济一样的还有徐永宁他们,多是挠着头,他们出来可没有做好再外面吃的准备。 “家中长辈,老朽会让人告知。” 陈懋看出了孩子的情绪,直接补充说道:“这到本府,若是饿着回去,那别人怎么看我这老头子。” “那,谢陈伯伯。” 朱见济听着陈懋都这么说了,再拒绝就是落别人脸面了,所以他起身朝着陈懋拱手。 “晟儿,还不快让厨舍准备一下,多炒些菜,今日为父开心,要多吃几碗。” 这些孩子和之前来的那些大人很不一样,不管是见识还是学识,已经超过了一些勋贵。 也难怪自己不在京城的时候,那么多勋贵要将子嗣往武备学校里送。 看着陈晟的背影,都已经双十年岁,只知勾栏听曲。 陈懋不需要自己儿子用这种方式来避免圣人猜疑,别人又不是傻子,装纨绔能骗过谁? 所以陈晟是真的不学无术, 身为老三,其实前两位兄长都很优秀,特别是大哥陈昭,洪熙年便被皇帝授予勋卫,奈何兄长早逝,按照继承顺序,就排到了他。 第936章 巨大的利益集合体 侯府的宴席很简单,喝的是粥,配的是特制咸菜,外加上鲜美的羊肉。 陈家是大家族,除了陈晟还有三个儿子,最小的也才三岁多,甚至比孙子还小。 通常来说,正式宴席上,小孩是不能上桌的,可不管是朱见济还是朱见深,都是小孩子,一些规矩就没必要遵守了。 陈懋也有自己的想法,现在京城中的勋贵子嗣都已经在自己眼前抱团,那自己的孩子自然也不能落下。 同个阶层的圈子,有人孤高不融进去,那么别人做事自然也不会带他。 交流了一个早上后,陈懋看眼前的孩子们,就像是看年轻的朝阳,看大明的未来。 有了王骥的封赏,明眼人都知道,要想家族源远流长,那废物后代已经不行了,继承人的挑选变得更加慎重。 同时,陈懋似乎也理解了,为什么朝堂上的勋贵没有站出来反对,原来根源就在这群孩子身上。 陈懋的妻子,严氏看到这么多孩子,心中的母爱都快泛滥出来了。 懂事乖巧且聪明得的孩子,在她眼里就像是仙童。 特别是那白白胖胖的朱见深,更是让严氏认可了当今圣人,有着舐犊之情的皇帝,远远比那些无情帝王更加受欢迎。 大皇子前往陈府的消息,在京城中立马就传开。 像是这样的举动,自然而然会有人猜测大皇子是不是在收人心。 别问朱见济几岁,反正大皇子的身份,那就是什么九龙夺嫡,什么从龙之功,立马就充满了脑子,让整个大脑都在颤抖。 京城襄王府中,被喊来京城的朱瞻墡听着主事的汇报和判断,皱了皱眉,随后问道:“我那皇侄孙几岁?” “回襄王殿下,大皇子年九岁。” 主事立马就开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你说我那九岁的侄孙,现在就已经想那个位置了?你怎么不说我那侄孙现在杀伐果断,已经有了无情帝王之姿呢?” 朱瞻墡摇了摇头,就是这种傻子多了,所以连带着一些皇子也蠢了。 皇家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就好像他两次监国,是因为什么? 无情的帝王家自然也会有信任,对于亲缘血脉的信任,否则历代帝王就不会那么重视宗人府了。 “这种小事就先别说,京西城市场可了解清楚了?” 挥了挥手,朱瞻墡可不想听别人的臆想,他也相信,自己那位侄子可不简单,侄孙串门肯定是上报过,经过允许才能出宫。 现在,朱瞻墡在意的是,京城市场为什么才几年不见,就变得这么庞大。 以前都是看书信,当亲身体验之后,朱瞻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京城他不是没有来过,而且还是前几年而已,现在不仅是城内大变样,就算是城外,也全都井井有条,来往的商队密密麻麻,入城交税的队伍更犹如长龙一般。 这得为国库赚多少钱,朱瞻墡冥冥之中觉得自己所能想出来的数字都太小了。 历代皇帝,多数都会为钱发愁,就如自己那已死的侄子,不也是为了白银把闽地搞得一团乱。 朱瞻墡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很会赚钱了,没想到京城这里还有高手,而且他赚钱和皇帝还有朝廷赚钱是不一样的。 这么大的蛋糕,朱瞻墡看了也忍不住流口水。 “查清楚了。” 主事回应道,随后掏出一叠纸,打开之后,开始念起了西城市场的各个商家以及所属行业,还有能打听到的背后势力。 圣人、商会、户部,甚至还有个体百姓和地方乡绅,可以说,光是京城的西城,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合体。 左手掌财,右手掌军,口含天宪,一言定生死,朱瞻墡大大呼出一口气,现在,他只觉得庆幸,前些年没有听人忽悠来京城,拒绝了入宫的提议。 否则,朱瞻墡都不敢想,他头上可没有一个好爹来为他抵命。 “这些势力之中,为何没有藩王?” 朱瞻墡似乎在发问,但没等主事回答,就立刻自答,道:“也对,之前清查田亩,圣上心中有气也是正常。” 藩王什么德性,朱瞻墡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利益集合体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没有特定具体对象的共同体。 就好比藩王其实也是一样的利益共同体,只不过他们在利益受损的时候,想的是再看看,看看有没有人站出来当出头鸟。 朱瞻墡虽然摸不清圣人的脉络,可是隐隐约约中,他觉得这次受召入京,应该与这方面有关系。 “你怎么看?” 朱瞻墡看向自己的长子朱祁镛问道。 闻言,朱祁镛回道:“回父亲大人,京中势力繁多,错综复杂,商会虽在表,可与地方权贵也多有联系,看似藩王无参与,可实际或许也在其中。” “是这样没错。” 朱瞻墡赞同点头,各地藩王虽然不在京城,可若是地方有商会,为了保障生意顺畅,多会将一些产业投献给藩王。 因而,看似藩王没有参与,实则多多少少也属于既得利益者。 “父亲大人,陛下清查田亩之后,不少藩王利益受损,此番入京,是否与此有关?” 朱祁镛顿了顿才将问题说出口。 毕竟当今圣人势大,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去做这种事。 似乎每个有想法的皇帝,都会走向削藩的道路,其中最激进的莫过于建文帝。 朱祁钰清查田地,而后摊丁入亩,占着大义,但也引起了一些藩王的不满,朱祁镛按照自己的理解,岷王死后,最有号召力的也就自己父亲。 若是如此的话,那此番入京就凶险了,也不知道自家父亲为什么连自己也带过来,完全不给襄王留个根。 “应当有关,但并非你想的坏事。” 朱瞻墡颔首,自家儿子最近很有长进,特别是在接触巡查组之后,有了压力,就没有以前那么懒散了。 “为何?” 自家父亲的回答,顿时就让朱祁镛想不太明白了。 “圣上若是想要打压我等,不必召为父进京,以圣上的手段,看看伊王的下场就知道。” 朱瞻墡笑道:“为父入了这京城,若是在这里出事,必然会让诸王兔死狐悲,到时候头疼的是陛下。” 就如同靖难为何开始,不是建文帝一开始的削藩,而是湘王自焚,顿时燃起了其他诸王的愤怒。 重文轻武的建文帝和朱祁钰一样,手握大权,让诸王不敢反抗,就连朱棣都要装疯卖傻,可从把湘王逼的自焚之后,其他藩王觉得自己可能会步湘王后尘。 因而开始串联,这才给了朱棣机会。 若是建文帝没把湘王逼死,而是和其他藩王一样,贬为庶人,诸王或许想着还有命在,也就不会反抗那么激烈。 有着这样的前车之鉴,朱瞻墡觉得聪明如朱祁钰这般的人,必然不会把藩王的路堵死。 而看到岷王能够以命抵命,圣人对于朱徽煣的网开一面便是如此。 综合情报分析,朱瞻墡才敢连自己的长子都带到京城,这也是一种表态,而且还是力度极大的表态,告诉其他人,他朱瞻墡是站在皇帝的一边。 所以,只要朱瞻墡入京,那么朱祁钰必然不会亏待他。 朱祁钰并不知道朱瞻墡那么复杂的心路历程,毕竟不管朱瞻墡进不进京,他都打算把这位襄王给拉上船。 若说皇帝属于宗族的族长,那么朱瞻墡现在算是宗族里的长老。 只要襄王上船,那么大部分的藩王都会向襄王看齐。 虽然考虑的方向不一样,但就结果而言,也算是想到了一起。 “那为何陛下还未召见父亲大人?” 朱祁镛听了分析,随后心中生出了新的疑惑,这圣人要给父亲好处,可是为何从父亲进京到现在,都还没召见过。 “圣上日理万机,政务繁忙,近来各地奏折如雪花般送入宫中,再加上圣上产业如此之多,摊子如此之大,未曾召见为父也是正常。” 朱瞻墡的嘴角微微翘起,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继续道:“难得来京城,你也要多出去走走,别成天待在府里。” “孩儿这不是怕被猜忌嘛。” 朱祁镛摸了摸鼻子,他很有自知之明,作为世子,襄王的继承者,要是随意接触不管是朝臣还是勋贵,都很容易被人解读是否有什么其他想法。 建文帝那莫须有的罪名就是如此,如河南的周王,位居中原,地位显赫,本是藩王中最强存在,被以私通朝中大臣,妄图谋逆,全家都被拿下,因而朱祁镛学自己父亲,处处小心谨慎。 不过,朱祁镛和朱瞻墡的段位还是差距很大,光是小心谨慎没有用,还需要审时度势。 “怕甚?” 朱瞻墡摇了摇头,笑道:“你作为襄王世子,始终都是闭门不出,那别人会如何想?会不会想我襄王府做贼心虚,入京之后才畏首畏尾。” 任何行为都有多种解读方法,就看对方要从哪个方面去想。 有时候,越是小心谨慎,越是坏事。 闻言,朱祁镛苦笑,道:“孩儿也不知道上哪去,若是以前,京中勾栏繁多,还能约上一些同好喝花酒,可因为陛下的原因,城中花楼都倒闭了。” “那宁阳侯之子不是很会玩吗?去找他,让他带你,朝中大臣勋贵你不好接触,那些小侯爷、小公爷,就挺适合的。” 朱瞻墡思索片刻说道:“不过,勾栏听曲要适度,主要便是让人觉得我襄王府光明正大便可,莫给为父丢脸。” “是,父王。” 这种奉命喝花酒的事,朱祁镛自然乐在其中。 “好了,退下吧,” 朱瞻墡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京城表面看上去十分和谐,可自己都回襄王府几天了,也没见有人登门拜访。 不仅是自己的儿子各种谨慎,满朝文武也是一样。 “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京城置办些产业。” 等人都走后,朱瞻墡喃喃着自言自语道。 朱祁钰和襄王想的差不多,除了敲定裁军计划,现在还要安排江淮一带的扫黑除恶。 以前南直隶的官员欺上瞒下,造就了各种帮派势力在南方蓬勃发展。 打乱之后,经过了几个月的磨合,新上任的地方官就开始提交地方的报告,其中占比最多的就是打行收取各种保护费,甚至代替了皂隶的职能,或者直接就是皂隶。 这样虽然方便官府管理,可也造就了百姓只知帮派,不知父母官的场面。 到如今,就是黑老大和村霸横行霸道,无人敢言。 景仁宫中,于谦坐在朱祁钰对面,提交了新一批退伍人员的安置方案。 这些退伍人员,不仅要除去军籍,让他们脱离军户,还要让他们回到地方上任皂隶,辅助地方官。 “京畿周边除个别退伍人员误入歧途外,多数都为村镇治安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于谦直言汇报,这是他和圣人之前便讨论出来的试行方案。 乡村除了村长外,再由朝廷指派一个里长,专门与官府接洽,主要负责村镇治安。 “嗯。” 朱祁钰发出鼻音,一手拿着文件查看,另一手则是伸向茶几,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整个过程中,目光都没有离开文件。 “还有里长上报希望能够训练村中青壮,如此若是有贼匪袭扰,在官兵到达之前,也能由村中武勇抵抗片刻。” 于谦继续说道:“臣以为,此法可用,江南一地打行如此盛行,力壮若无合理安置,终究为不稳定因素。” “还不行。” 朱祁钰摇头,将文件放在茶几上, 道:“地方团练虽能减轻官府压力,但一不小心便会成为地方武装,打行的青壮安排有多种方式,无需一定要依附于官府。” 团练其实就类似民兵,不过,寻常团练由保甲制基础上进行编成,十户为牌,十牌为甲,十甲为保,保有保正,甲、牌各有长,合二三保或数保为一团,各户皆出壮丁,平时训练,有事出战。 并且,团练置团总一人,团副数人,以掌本团守御及各团联络之事,团丁不脱离生产,经费由地方公摊。 而团总由选举产生,目的本是避免被地主豪绅把持。 于谦的想法便是如此,都写在文件之中,这一看,朱祁钰就知道其中的弊端。 表面上看,团练是地方出钱又出人,还是选举产生的领导,公平公正,极大减轻了官府的负担。 可实际上,就如村长一样,光是团总,必定会被豪绅地主把持,而且都不需要花太多的钱,完全就能直接买票。 华夏的乡村是宗族,且不说乡绅地主往往就是大族,就当前巨大的贫富差距,有钱者只要买通了各家族族长,让其号令族中子弟推选特定之人,便能直接当选团总。 或者也可以和各族长商量,定好轮流担任的规则,这些都是方法。 自隋起便是如此,就连后世,只要涉及选举,便会衍生出类似的流程。 到了那时,村镇掌握了地方武装,而且还是由乡绅地主出钱,就算有了朝廷下放的里正,那也无法干预到他们。 “可以让里正组织训练青壮,归为卫所,由里正兼任武装队长。” 朱祁钰都决定了皇权下乡,哪里还会给对方拥有割据的能力。 “而改卫所为治安所,主要协助官府维护百姓治安。” 治安所在京城也有,那就是五城兵马司,京城已经试验过,效果很好,往地方实施的话,阻力大概就是那些卫所指挥。 现在的大明其实不需要全民皆兵。 拥有着庞大的人口基数,且外敌危机没有那么棘手,朱祁钰打算直接跳过民兵这一过程。 听到圣人说要改卫所,于谦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既然要逐步取消四民制度,那么军户就不需要存在,而军户不存,那么卫所还留着干嘛? “臣斗胆,陛下,若是改卫所为治安所,地方一旦掀起乱事,该当如何?” 于谦定了定神,听着是问题,其实是对圣人想法的补充发问。 闻言,朱祁钰抬眉,反问道:“远的不说,就以闽地为例,当初叶宗留叛乱之初,也没见卫所直接发兵,福建参议只能率衙役民勇组成官兵前往逮捕,最后被俘,不屈而亡。” “陛下,当时叶宗留为成大势,自然无需卫所出手。” 于谦解释,卫所属于军队,所对付的自然也是军队,总不能打个山寨就直接动用军队,那还要衙役皂隶作甚。 “正是如此。” 朱祁钰十分认同的点头,道:“倘若当初卫所直接出手镇压,可有后来闽地动乱?” 于谦沉默了下,他明白了圣人的意思,就是要将事情解决在苗头时,而卫所所保护的,说实在点就是大城市,除非县城被进攻,就如叶宗留一样,也是在与邓茂七合流攻打沙县后,大明的军队才行动了起来。 “朕知道于卿顾虑,这里有苏州府奏报,于卿也可以看看。” 朱祁钰没有强行要求于谦认同,而是取出一份奏折,让兴安递到于谦面前。 “苏州打行虽然安分了起来,但地痞流氓多且杂,商户还是需要定时交摊位费等杂费,衙役无法顾及全部,因而奏请卫所协助。” 于谦看奏折的时候,朱祁钰自己就总结了起来,道:“京城治安所与天津治安所皆是扫黑除恶之主力,因而可以在苏州府再立一处,于卿以为如何?” “回陛下,此封奏折,臣早已看过,在后也注了认同,陛下何须多此一问。” 于谦很纠结,卫所改治安所,那地方军队怎么办? 对于他而言,地方军队是必须存在的,这是大明长治久安的基础。 “逐步替换,将军户替换成专职打仗的士兵,按城池大小、经济规模、稳定程度、战略位置,分区驻守以火器为主部队,。” 像卫所那样分散且各自为政的状态,一旦打起来,光是动员就有些麻烦。 对于糜烂过的卫所,早就该换了。 朱祁钰没有着急,是因为卫所的存在还是有他的道理,特别是在交通不发达,兵力输送麻烦的现在。 不过,一旦铁路开通,那么这些麻烦就能一部分解决,所以在此之前,朱祁钰重心放在维稳方面。 于谦愣了下,感觉圣人在说废话,卫所的布置,本身就是按圣人所说的几个要点决定。 “陛下,这不就是卫所吗?” 于谦一脸为难问道。 “卫所分散,但是往后驻军是集中的。” 朱祁钰开口道,现在的卫所,什么前中后左右的分散,就拱卫州府方面是不错,但以火器为主后,就不需要继续这样。 “如苏州城,只需在城外官道不远处设置一处军区,战时甚至无需入城登城墙,便可依托巷战阻击敌方。” 和冷兵器不一样,大城市有了火器,就不需要卫所拱卫,只需要保持兵力存在,不管是在城中还是在城外挖战壕,都能有效打击敌方,无需结阵什么的。 并且,随着各种火器的发展,城墙其实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于谦的沙盘推演经验也是极多,知道火枪和火炮结合起来的战术十分多变,有时候,城池甚至限制了火器的发挥。 “如此,那便依陛下所言,臣回去便让兵部内部群议。” 圣人已经将方案的概念给抛了出来,作为臣子,自然就要接下实施的任务,本来政策就有着相互关联性,于谦处理起来也就是耗费些日子,麻烦还谈不上。 “甚好。” 朱祁钰笑道:“那苏州府要如何处理,就等于谦给个章程。” “是,陛下。” 于谦领命,随后再道:“闽地裁军是否再缓缓,若是苏州府一切顺利,也能直接在闽地推行。” “这方面,你可以问问宁阳侯。” 朱祁钰把球踢给陈懋,说道:“现在也不是很急,等过了年再想也不迟。” “臣定当尽力而为。” 虽然领导说可以缓缓,可于谦知道,若真是缓缓,那么积压下来的事情肯定会很多,更何况,于谦可没有拖延症。 第937章 回收利用 眼看要放假了,朱祁钰其实也不想让大臣们太忙,但事情就摆在眼前,该讨论还是要讨论的。 “下次朝会就是年前最后一场朝会了,到时候给个章程便可。” 朱祁钰知道于谦肯定是打算放假在家办公,便开口说道。 “是,陛下。” 于谦直接回应,再道:“陛下,京营禀报,前两年的火药有些潮了,需要集中处理,臣欲命京营各将于营外处理。” 闻言,朱祁钰放下手中的茶杯,之前为了对抗北夷,朝廷大量制造火药,也没想到勇武营团入了草原,就连火器都不需要用,就直接将瓦剌赶到察合台了。 “怎么会剩下?” 朱祁钰皱眉问道:“京营练兵是练少了?” “未曾,三日一练,优者十发。” 于谦回道:“依照定制章程而练,以往熬硝营炼的多了,此番清查才知晓。” “之前北患未定,因而才定制优者十发,以有备无患。” 朱祁钰听了明白,就是节省省出来的,继续道:“不过,既然是京营禀报,而非火药局禀报,兴安,你去处理一下。” “是,陛下。” 兴安领命,直接退出房门。 大明管理火药的是火药局,所幸,京营还有检查火药的步骤,若是直接使用,那么造成的意外,就不知道要伤多少人了。 “处理就不要再京营,将受潮火药集中起来,等过了年,朕看看能不能回收利用。” 朱祁钰转头看向于谦,搓着下巴说道。 受潮的火药并不是说不能用,只是用起来十分危险。 军用火药,以往都是直接在开阔地焚毁最佳,但朱祁钰知道,民间为了节省,一般会选择将火药放在阳光下晒干,如此还能将就用用。 “陛下是要如何回收利用?” 于谦听到朱祁钰那么说,顿时就认为圣人应该有办法处理那些受潮的火药。 也不知道为什么,于谦就是对朱祁钰有那样的信心。 “两种。” 朱祁钰竖起两根手指,道:“晒干和烘干。” 闻言,于谦好奇,道:“晒干尚可理解,但是烘干,火药易燃,岂能烘干。” “于卿应当知道唐时李淳风定风八级之事迹,对否?” 朱祁钰想了想便说道。 “臣知。” 于谦点头。 “风能有八级,那火所生之热,也有如风那般层级。” 朱祁钰拿起茶杯:“以这杯茶为例,凉、热、微烫、烫、滚烫等等,诸如此类,可谓火候,若是火候控制得当,那么便能在不点燃火药的情况下,使火药更加干燥。” “原来如此。” 说到火候,于谦立刻理解了。 于谦虽然不会做饭炒菜,但是在外当御史的时候,他给人打过下手,因而知道厨艺中的火候是什么概念。 随后,他的目光看向茶杯,将手指放在茶水上。 天气本就寒冷,人对于热量的感觉更深一些,手指在茶水上空,随着手指靠近茶水,能够感受到热量逐渐增加,直至碰到茶水,于谦才被烫得收回手。 朱祁钰将于谦的动作看在眼里,不得不说,于谦举一反三的思维十分灵敏,光是听他一说,便能用茶水来尝试。 “臣,懂了。” 于谦深感叹服,堂堂圣人,竟然知道这些细微之处,可谓是知微见着。 可不要以为火候是常识,就算朱祁钰那样表达,若是换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或许就无法理解。 所谓常识,仅仅是一部分人的常识,好比中国人吃鱼吐刺,可吃习惯无骨大块鱼肉的欧美人,大多数都不会吃带有暗刺的鱼,甚至孩子都认为鱼只有鱼架,没有暗刺。 不管是于谦还是朱祁钰,都属于权贵阶层,他们的常识和百姓的常识不一样。 “如此简单之理,竟然无人发现。” 于谦感叹道:“若是陛下能烘干火药,那对我大明火药的消耗,必然能极大改善。” 闻言,朱祁钰摇了摇头,道:“烘干火药,不会立马军用,最多也就当烟花放放,在合理的检验方法制定之前,就先如此。” “如此也能缩减些开支。” 于谦没有失望,就算不军用,圣人要自己用的话,那也能减少皇家开销。 就算圣人已经很有钱了,但圣人的钱若能省下来,就算是多建几座学校,也是利民的好事。 “当然,从京营收购的受潮火药,朕只会付个十分之一的价格回收,由兵部军需库登记,内帑支出。” 朱祁钰可不会白白从军营拿废品出来卖,他自己就是皇帝,后期火药都是王富贵的无烟火药,兵部本身就要从他这边采买,没必要左手倒右手,白嫖军需库。 闻言,于谦瞪大了眼睛,这简直就是圣人故意填补军需库,那些受潮火药,就算京营放着,那也是拿一把火烧了了事,现在还能赚取军费,简直不要太美。 “这…臣在此替京营士兵,谢陛下恩赐。” 不得不说,这本身就是圣人拿钱补贴京营。 于谦以前想都不敢想这种事,堂堂皇帝没有想方设法从国库拿钱就已经不错了,现在还往国库里送钱,时代变得太快,他都有点猝不及防了。 朱祁钰拂了拂衣袖,这点钱对现在的他而言,就是九牛一毛。 内帑现在开支多,但收入更多,部分放在银行之中,光是利息就能够给朝臣发俸禄了,更何况,现在各大商会的流动资金都在银行里,自己又占了股份,只要京城整体保持商业活跃,那么他的钱就只会越来越多。 当然,这些的前提就是金银铜矿的持续输入。 “算不得恩赐,不过是门生意尔。” 火药就算在大明也算是稀缺品,朱祁钰回收之后,就算是做成鞭炮,那也是笔可观的收入。 而这些的前提必须是百姓能够消费得起烟花和鞭炮。 现在大明普及了这种娱乐用品,可并不代表以前所有的百姓都用得起。 不过,随着工人数量的增多,整体百姓收入也随之增加,现在过年能挂起鞭炮的家庭,京城城内基本都能满足,而城外也有不少。 朱祁钰直白的回复,坦坦荡荡表明了若是火药能够烘干,那么他会将其往外售卖。 本来还处于感动中的于谦,一下子就收回了他的感动。 从京营以一折的价格收购,随后付出一些人工费,转手一卖,那又是一大笔钱。 但是,于谦也不贪,这都是圣人的本事,否则为何其他人没想到? 有本事的人,无论处于什么环境都能赚钱,这是别人羡慕不来的,于谦顿下,回道:“陛下还是一如既往,让臣意外不断。” 朱祁钰笑了笑,也就是现在会数理化的人不多,放现在,他也能算一顶一的大师了。 “不过,往后士兵训练量要往上提一提,新兵经过训练后,多让他们摸摸枪,神枪手都是用弹药喂出来得,目前虽无外患,但我大明用兵之处还有很多。” 随着民生的改善,大明对于贵金属的需求日渐上涨,有必要的话,大明需要加紧对倭国那银山的控制进度。 只是,隔着海峡,信息传递还是太慢了。 当前内循环正在稳步建立,军队的内需也要加强,朱祁钰虽然没有详细的数据报告,不过这不是有于谦在眼前嘛。 “是,陛下,但这需要火药局的配合。” 于谦应下来后,就提了要求。 京营和火药局是分开管理,两者属于供需关系,而要想合理分配士兵的弹药量,必然需要火药局的数据。 “于卿,你这就搞错了。” 朱祁钰笑着,给于谦续了杯茶,笑道:“应当是兵部提出需求,火药局在己所能及之内供应,而非京营按照火药局的供应量安排训练。” 若是两年前,后者的做法并没错,毕竟当时需要随时准备大战,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陛下说的是,是臣想岔了。” 于谦说着,捧着茶就送到唇边,呷了一口,回味着茶水的甘香,再道:“陛下可准备何时对察合台用兵?” 正准备换茶叶的朱祁钰,右手停在半空,抬头看向于谦,问道:“朕何时说要对察合台用兵的?” “并非臣猜测,而是之前陛下当众驱赶察合台使臣后,外使之中便有如此传言。” 于谦放下茶杯,继续道:“再者,勇武营团于哈密驻扎,更是加深此猜想。” “勇武营团并非进攻,而是防守。” 朱祁钰重新动了起来,一边将茶碗里的茶叶倒入垃圾桶中,一边开口,道:“那哈密王屠戮了不少部落,此时甘肃省的关外普遍空虚,总需要有人填上,如今大明缺人,朕本打算令勇武营团就地落脚,恢复哈密生产建设,同时也能填上那些被屠戮的部落空缺。” 比起迁移百姓,让士兵投入生产建设,本身就有着令行禁止的便利,再者身体素质也比百姓要好更多。 在于谦以为朱祁钰打算休养生息的时候,便听到圣人的话语继续:“对察合台用兵,无需五万大军,到时候,让勇武营团如塞外侵扰我边寨那般,到察合台那边打打秋风,也能填补一些用度。” 说着,朱祁钰再次看向于谦,道:“这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大规模用兵的消耗巨大,而勇武营团有着天然的劫掠优势,只要配合上关内的铁器供给,那些散布在察合台各地的部落,可没有大明这样的坚城。 虽然是无耻了些,但于谦并不反感,察合台中的部分部落一直对大明虎视眈眈,没道理大明一直要被动防守,以前被抢过去的,现在抢回来,这叫以直报怨。 “若是如此,臣建议扩建嘉峪关,将其打造成大型关隘,命沿途地方修缮官道,以方便随时运送补给。” 别看于谦平时激进,可到了战术层次上,于谦多是有着洪武一般的稳健。 “自是可以,不过,这事得让户部配合,官道可不仅仅朝廷在用,平时用得最多的,便是那些商会,将官道分段,晋商和秦商富得流油,存在银行里那么多钱,总该贡献一些。” 从京城到嘉峪关,需要经过山西和陕西,其中山西就是晋商,而陕西则是秦商,两者都通过茶马交易,输粮换引,赚取了大量财富。 这并不是明朝才有,早在盛唐时,山西和陕西就有诗曰:客行野田间,比屋皆闭户;借问屋中人,尽去作商贾。 在唐朝,秦商甚至被喻为国商,晋商这些,在其面前都要被归于后起之秀。 “臣明白。” 于谦已经十分熟悉这类操作,以前将商贾看作不事生产、投机取巧、舞弊钻营之辈,可现在能利用起来才发现,商贾那可是不要太香。 沈阳城的大部分钱财,就是商贾所贡献,极大减轻了国库的负担。 若说刚才圣人回收利用火药,而商贾可以算是朝廷的废物利用,而且有了地方商贾的动员,人力方面,朝廷仅需要适当配合就行。 正事基本上都讨论完,于谦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目光炯炯看向朱祁钰,道:“陛下,如今朝局稳当,四海皆平,然,六宫之制,固所当备,可未见国本,恐引海内担忧。” 待于谦话音落下,房间中都安静得落针可闻。 朱祁钰没想到,这天还是来了,自古皇帝最为麻烦的就是六宫之制,你妃子纳多了,大臣劝你戒色,纳少了,大臣就劝你多生些。 都说古代都将女性视作生育机器,可皇帝未尝不是一匹种马。 “据朕所知,于卿也就一个发妻吧?” 朱祁钰扯着嘴角,这于谦自己就娶一个婆娘,竟然有勇气来劝谏自己纳妃,真不知道这底气是从哪来的。 “回陛下,正是。” 于谦理所应当,道:“但臣为臣,不可比君王,臣可替,而君王不能替。” “这话说得。” 朱祁钰白了于谦一眼,道:“朕自有打算,于卿莫要再劝。” “是,陛下。” 于谦也很会把握分寸,听到圣人说有打算,那就停下来,反正现在圣人正值壮年,年轻力壮的,时间还很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劝谏。 “璚英也到了婚嫁之龄了吧?” 突然,朱祁钰开口关心起了于谦的家庭情况,这让于谦的脑门警钟大起。 差点忘了,自家还有一棵白菜。 若是其他皇帝,或许皇明祖训能够规范的住,可眼前这位,祖训就是他手中的工具,只要大臣提起那份祖训,转手就给你一份返璞归真,矫枉过正。 更何况,写那祖训的太祖皇帝,自己就打破了这一规定,就好比朱标太子的两个妃子,一个是开平王常遇春之女,另一个是太常寺卿之女,还有当时的燕王朱棣之妻,就是徐达之女,怎么看都是违反祖训。 因而,现在朝堂只有新人或者不开眼的,才会在圣人面前用祖训来规劝。 规矩是用来规范那些没有能力的人的,对于拥有超出规矩能力的人,他们自然拥有重新定规矩的权力,就比如朱棣。 于谦目光没有移开,直视天颜,不得不说,圣人生了一副好皮囊,丰衣足食,加上有序的锻炼,使得面容更加立体,但并不突兀。 若说于谦所知的最佳女婿,眼前这位肯定最好的选择,可对方是皇帝,光是这点,就足够让于谦望而却步了。 “臣女现在重心于事业,尚未有婚嫁的打算。” 于谦面不改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愧是?令嫒,痴心于事业,乃吾辈之楷模,然,朕怎可弱于令媛,守业未成,又怎敢想儿女情长。” 看于谦面不改色,朱祁钰也是一本正经,甚至抬头四十五度,双眼微眯,眉头微微皱起,犹如悲天悯人的思考者,凝视着窗外,阳光打在他的半连,如同放眼整个天下。 见状,于谦的嘴角抽动,他很想赏自己一巴掌,都怪自己多嘴,一下子就让对方装到了。 大明领土外扩不知几千里几万里,这算守业吗? 往外面守吗? “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古人诚,不欺我。” 于谦喃喃自语了一句,道:“既然陛下自有打算,那臣也不多言,时候不早,臣还要处理公务,便不多留了。” “诶,不多坐一会儿嘛?” 朱祁钰起身挽留,景仁宫的客人可不多,除了自家儿子的那些同学朋友外,也就是一些命妇,搞得自己好像没朋友一样。 仔细想想,朱祁钰觉得更绝望,好像自己真的没朋友。 作为皇帝的身份使然,若要真说的话,眼前这差了三十多岁的人,或许能算半个。 “谢陛下挽留,但事不可废,若是臣在此久坐,那么下面的人就要多做,事务推行就会一卡再卡,积少成多。” 于谦不卑不亢,这里他是待不下去了,说又说不得,打是不能打,或许还打不过,放在朝堂,于谦能舌战群儒,可在朱祁钰面前,他还是要守臣子礼仪的。 别以为大明臣子喜欢用死谏逼迫皇帝,看似威武不能屈,可死谏的前提是能够名留青古,这样的反抗在眼前圣人面前没有一丁点用,说不定柱子没撞死,回家看报纸都要被气死。 “那行吧。” 朱祁钰无奈道,臣子忙些好,要是臣子都上酒楼喝酒赏舞,参加诗词歌会,那只能说明朝堂奢靡之风兴起,并非什么好事。 而朱祁钰自己也不能乱跑,大好的河山,他都不好去看看,诗和远方,好像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皇帝并非不能外出,京城周边就有三处宫苑,那是皇帝的行宫,至于再远一些,那就等于巡狩,当然,并不是他那便宜兄长那种巡狩。 再或者就是去南京祭陵,但两者都是要带着文武百官一起,动则就是三四千人,连带着一路上的卫所,禁卫各种,整体上万人都很正常。 因而,南巡也好,北狩也罢,通常都带着劳民伤财的意味。 于谦自然看出了朱祁钰那蠢蠢欲动的心思,但这也是无可厚非,历朝历代的皇帝多是如此,坐上位置没多久,待在宫中太无聊,就会搞一些其他的事情。 若是圣人想要出去走走,于谦自己想了想,应该也不会反对。 其他皇帝若是说劳民伤财,那这一位可以说是刺激地方经济,加速地方发展。 没办法,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所以,于谦也没有多说什么,能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学着前辈的样子,想方设法将皇帝圈禁在皇宫中? 于谦走后,兴安没多久就回来了,直接向朱祁钰报告:“禀陛下,查清楚了,是监督之职督管不力,记录错漏,已经撤裁。” 说着,兴安就跪了下来,继续道:“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流程设置无误,早发现早处理,就罚你半年俸。” 朱祁钰思虑后说道。 可兴安并没有谢恩,而是回道:“陛下,臣力所不及,请陛下另择他人看顾火药局。” 兴安现在的职责很多,除了掌印太监,还是东厂提督,并且还帮朱祁钰统筹一些不属于商会的产业,外加上皇宫的大小内官,可谓是分身乏术了。 再加上年岁的上涨,兴安的精力已经不同往日。 朱祁钰看着跪在地上的兴安,鬓发已经斑白,从当初顶住南迁的压力,自己还是郕王的时候,就直接力主自己上位,清理内廷,在自己无人可用的时候,可谓担起了原本应该分散出去的责任。 就算是想着从龙之功,那兴安也算是尽职尽责了。 “罢了,你就和舒良交接一下,往后火药局由舒良负责。” 朱祁钰想清楚后,再道:“这快过年了,朕给你休个假,也权当时责罚。” “谢陛下隆恩。” 兴安叩首,他自小从安南被送入宫,在大明并没有任何亲眷,就算给他放假,他也不知道去哪里。 “舒良,让王诚和王勤过来,兴安休假期间,便让二人协助你做事。” 这两人都是之前兴安推荐的,再加上喜儿,总共三人,都是有经验,且比兴安还要年轻些的老宦了。 经过前期的过渡,朱祁钰也有必要把部分权力给分散一下。 第938章 最重要的节日 大明属火德,崇尚红色,和宋朝一个德性。 后金为了能克大明,直接以三水德的清字为国号,寓意便是水克火,改变原本火克金的寓意。 因而,大明过年的颜色也是以红色为主,大红灯笼、红春联、红衣裳等等,从皇家传到民间,逐渐变成民俗。 这其中,春联可以说是新兴产物,出自于朱元璋定都南京称帝时,喜欢在南京闲逛。 和泥腿子不同,朱元璋在当和尚的时候就开始识字,而后才开始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在打仗期间,他更是意识到了识字的重要性,到了南京称帝,他已经能算是能读会写了,因而也很喜欢显摆,甚至送了徐达一副对联。 公卿士庶家,门上须加春联一副。 这便是朱元璋将自己的爱好推行整个大明的例子。 从此,春联逐渐取代了桃符,成为了中国文化符号。 这方面,朱祁钰自然不放过,那些自视清高的文人不愿意俯身为百姓提供春联,那他可以。 杂货铺外,多出一张小桌,上面摆放着红底黑字的对联,这些对联某种程度上说,也是那些文人提供的,但大多数都是从历代对联之中挑选合适的,直接印刷批发。 除了杂货铺,街边也多了一些孩子,支着一个小摊,上面摆放着春联和红包,还有剪纸。 每样东西都不贵,也就是几文钱。 学校放假的孩子反正也无事可做,被不知道哪个掌柜拉着,开口就是做笔买卖,也就一两天的时间,这样的摊子就在京城铺开。 能够填补家用,不管是孩子还是家长,都乐于参与进来。 不需要投入金钱成本,只是耗费些时间和精力,对于务实的农户来说,那都不算事儿。 而学校的孩子识字,能帮顾客说出春联上的寓意,并且指导春联应该怎么贴,大大提高了顾客的购买欲望。 如此,整个京城便铺满了红色。 蕾娜和她弟弟就坐在街边,在京城,她们也是无亲无故,仅认识的林北,也回天津去了。 除了让掌柜拉人,自然也会准备一些自己人当示范。 而蕾娜和她弟弟就很合适,再加上容貌上的特别,更是能引起百姓的讨论。 蛮夷都识字了,自己还大字不识一个,简直没有比这个更有话题性了。 察拉坐在蕾娜身边,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过年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每到年节前,各种糟心事都要放一放,家庭琐事尽量避免吵架。 在这样的氛围下,自然都是心情大好。 当然,其中也有人因为赚了钱,还了债,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而那些债主自然也乐呵呵的闯过了年关。 “阿姐,他们都在笑。” 察拉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一个个笑脸,自己的嘴角总是压不住。 “过年了呀,这可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 蕾娜回应道:“往后也是我们最重要的节日!” “我们也会和他们一样吗?” 察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也能过上那样的生活。 “那当然了。” 蕾娜说着,从精致的荷包中掏出铜钱,展示在察拉面前,道:“你看,这些都是我们的。” 让孩子卖春联的模式,属于寄卖,杂货铺将春联交给孩子,而孩子售卖之后,多余的春联还给杂货铺,同时再上交一部分的钱,剩下来的利润,大部分都归孩子所有,这样的模式也被用于卖报童。 这点小钱,朱祁钰并不在意,他想要的是年味,是过年的味道。 从始至终,他所做不过是让自己能够体会到后世的生活,其中自然包括幼时的年味。 “那阿姐有什么要买的吗?” 大家都在买年货,察拉觉得,自己姐姐也应该买一些。 “都有了,当家的已经给我们买了,你都试穿了。” 蕾娜摇了摇头,她想要将钱存下来,以后报答也好,给弟弟置办一座院子也罢,这些都是需要钱的。 而蕾娜所说的,那是陈凝香给她们安排的新衣服。 孩子的需求本来也就那样,身为坐拥制衣坊的商会,怎能让自己人过年连一套新衣服也没有。 对于游牧的两人而言,家并不是一座房屋,而是一个帐篷,旁边的兽圈。 “那其他的呢,我们要贴这个吗?” 察拉指着自己买的东西,随后又想到自己现在也是寄人篱下,旋即抿了抿嘴,道:“阿姐,我忘了。” “以后会有的。” 蕾娜扬起头,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比起住兽圈,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以后也会更好。 “这对联怎么卖?” 一个身上穿着有些破旧的汉子站到蕾娜的摊子前,看着一条条摊开的对联,开口问道。 蕾娜立刻站起来,笑道:“春联一副十文钱,现在买,还送两张福字。” 顿时汉子就心动了。 要知道,当今这个时代,文字的价格很高,一般给人代写信,那是按字算的,最便宜的也是一字一文钱,若对方有功名,那价格还得涨,要是名家,那就别想了,圈子就不一样。 而这春联【天开美景春光好】【人庆丰年节气和】【大吉大利】再送两个福字,就直接二十个字,卖十文,简直不要太便宜。 “这些都是十文吗?” 汉子不敢相信,目光在春联上打量着问道。 闻言,蕾娜早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直接回道:“正是。” 汉子这么一听,就开始在春联中找了起来,既然都是十文钱,那肯定是找那些更长的才更赚。 只不过,不管汉子怎么找,数上面的字数,都是加上福字二十字的。 “女娃娃,有没有长一些的?就这个字,多一些的。” 汉子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问道。 “抱歉,阿叔,若是早点,或许还能有,但现在已经卖光了,剩下的就这些了。” 蕾娜实话实说,从摆摊说出价格后,那些越长的春联就越好卖,毕竟寓意都是好的,而差别就在字数上,老百姓按照他们平时接触到的常识,自然是觉得越长越划算。 “杨工,还没买完吗?” 这时一个汉子跑过来,对着摊前的汉子喊道。 杨强站在蕾娜的摊位前,直接转头应道:“还没呢,想着买副对联回去贴门上,喜庆喜庆。” 那人小跑着到杨强身边,看向摊桌,点着头,似乎在数数,下一刻说道:“前边街上还有更短的,十八字已经不错了。” 杨强他们是组团进京采购,毕竟赚了钱,总该带些好东西回去。 这么一听同伴的话,杨强也不再奢求,直接选了一幅,让蕾娜卷好,又从怀中掏出十文钱,递给蕾娜。 “你们,不是明人?” 交易之后,杨强才问道,这一路来,他见到一些胡商,可是,卖春联的胡商,就这两人,除了是胡商,更加意外的是孩子,甚至说的一口流利的官话。 蕾娜也不恼,直接摇头回道:“我们是明人,有户籍的。” 这样的问题,她回答过很多次,有问汉人的,也有问明人的,还有问华人的,虽然称呼多,但蕾娜也能理解。 闻言,杨强愣了一下,再次挠了挠头,道:“抱歉。” “没事。” 蕾娜简单回答,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 她的归属感来自于大明,不管是那位将领还是林北,他们都是如此说,整个辽地的归附者,也多是如此。 大明新建立的国家认同感,自然是要以国号为基础,在这基础上,才能建立最为包容的归属感。 这是秦人、汉人、唐人,所不能做到的。 时代的发展,这些称呼已经被赋予了类似民族性质的概念,若是使用这些称呼,必然引起华夷之辩。 就算是朱祁钰,他也不能确定,随着大明的发展,对外接触会不会刺激到西方的神学,从而提前引出种族概念,这可是一颗大雷,自然要提前摁死。 文化上的同化早就开始,正如蕾娜这般,哈兰城内的孩子就算是为了生计,也需要学会官话。 听到蕾娜那句没事,杨强突然也欣慰的笑了出来,道:“好,明人,好啊。” 闻言,蕾娜对着杨强点了点头,道:“新年快乐。” 杨强还是第一次听到新年和快乐结合在一起,听着还怪好听的,便回道:“新年快乐。” 送走了杨强,蕾娜没等多久,又迎来的顾客。 人来人往,只要摊位前有人驻足,就会引来别人看上一看。 摊位前也是这样,人逐渐开始多了起来。 察拉看到姐姐的忙碌,也起身帮忙,他的官话并不好,只会一些简单的词汇,但是,每个顾客并没有反感,相反,看到这个孩子,自己反而抱着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街边房檐下的国旗,街上能够听到的官话,众人相似的行为举止。 这些种种统一的符号,皆在潜意识里传播着同一种认同感。 而这种认同感,在看到长相不一样的人努力说着和自己一样的语言时,就会上升成满足感,随后变成一种自豪。 这还是朱祁钰从美利坚那边学来的,不过,朱祁钰可没有让学校的学生每天第一节课背诵效忠宣誓,要是这么做,或许效果还能更好。 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单纯论洗脑方面,除了奶头乐,还有各种渗透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就目前而言,效果还不错。 当然,身处其中的人并没有发现这些,只是知道,那些一个个看在眼中的东西,都化成文化符号,逐渐融入他们心中。 相比欧美那种手段,大明有着天生的优势,那便是悠久的文化底蕴,这种底蕴在一定程度上,足够抵抗外来,且水土不服的文化 蕾娜和察拉忙到傍晚,所剩不多的春联若还要卖,就要拿回去。 将这些春联小心翼翼地卷好,细心放在竹篮中,避免春联、剪纸和其他过年贴纸出现折痕。 等蕾娜做完这些,察拉就直接背起了竹篮,牵上姐姐的手,一起朝着回去的路走去。 红霞在天边绽放,黄昏洒下柔和的阳光,似乎驱散了寒风,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很快就没入了人群之中。 尚书府,陈循下值回家,刚到门口,恰好就碰见了蕾娜和察拉两人。 这两人是自己女儿带回家的,看着年纪不大,陈循也就随女儿去。 而蕾娜和察拉在府中也是听话懂事,倒是让陈循的妻子生起了母爱,自己儿子远在湖广,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样的感情总是需要寄托。 “回来了?” 陈循下了轿子,站在门口等着两个孩子,等到对方来到近前才开口。 “尚书大人。” 蕾娜和察拉同时朝着陈循行不同的礼节,异口同声后,由蕾娜主动道:“今天的春联卖的差不多了,怕误了饭时,就收摊回来了。” 对于两人要去摆摊,陈循本来是不认可的,甚至连陈母也一样,陈家也不缺两副碗筷,没必要让孩子去摆摊赚钱。 可陈凝香执意,对于十分有主见的女儿,见也不是什么大事,父母自然就顺着。 名门贵族的饭点是固定的,所谓钟鸣鼎食,便是如此,寄人篱下还误了饭点,现在可没有便携通讯提前告知,所以是很失礼的事情。 蕾娜知道这些,所以掐着点就回来了。 “那便好,快些入府。” 陈循点了点头,虽然两人是以前的蛮夷,但太祖都说了,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 更何况,华夷之辩中,内夷檄就有言:四夷之民长有重译而至,慕中华之仁义忠信;虽身出异域,能驰心于华,吾不谓之夷矣;中国之民长有倔强王化,忘弃仁义忠信,虽身出于华,反窜心于夷,吾不谓之华矣。 前者便是出身异域,却心向中国的人,不应该归类于蛮夷,而那些出身在中国,却背弃中国,反而投靠外国的,那就不该归于中国。 这类论述已经脱离了种族概念,十分符合后世多民族国家建立的框架。 不以血脉长相区分,而是看齐心向,向中国者,那就是自己人,向外者,那就是内夷汉奸。 夷其名尚不为夷矣,华其名反不如夷其名者也,这便是唐末文人看着支离破碎,内忧外患的王朝,发出即将国破山河碎的悲鸣。 因而,对于蕾娜和察拉,陈循的接受度很高,其中当然也有圣人执政方针的作用。 人一旦上了年纪,对于儿女辈的多会小心翼翼,而对于孙女的,则是宠爱,似乎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儿女小时候的模样。 入府,就有下人上前想要接下察拉背上的竹篮,不过被察拉躲开,而蕾娜立马向那下人解释。 陈循将这些看在眼里,挥手让下人退下,他知道,察拉并非不会表达,只是单纯的官话不熟练而已。 “老爷,膳厅已经备好饭菜,夫人唤您快些过去。” 一个婢女莲步到陈循面前,垂首说道。 “不是唤老夫,是唤那两个娃娃吧。” 陈循咂了咂嘴,看向那要去放东西的两人,自家夫人近来就这样,心就放在两个孩子身上。 自家老爷这么调侃,婢女也不敢回应,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虽然这么抱怨着,但陈循也仅仅是把双手背到身后,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等蕾娜和察拉将东西放回自己在陈府里住的房屋,走出来,在半路就看到欣赏风景的陈循。 “陈大人。” 见人就要礼貌打招呼,这是华夏礼仪的一部分,更何况是寄人篱下的两人。 “嗯,开饭了,走吧。” 陈循好似看风景出了神,听到蕾娜的招呼才回过神来,转头说道。 膳厅不大,一家子人坐着,距离刚刚好,不会显得太过拥挤,也不会太过疏离。 家主没有入座,其他人也不会动筷子,等陈循带着两个孩子走入膳厅,走到主位旁,扫视了一圈后,点头道:“吃饭。” 蕾娜和察拉坐到了陈凝香的旁边。 “今天生意如何?” 刚坐下,陈凝香就直接开口问道,目光停留在饭桌,夹了块肉片放入蕾娜碗中,又夹了块给察拉。 陈母看着,就好似看到了自己女儿生育照顾孩子的场景,脸上慈爱的笑容就没有落下去过。 “回当家的,没有之前好了,应该是之前的顾客,该买的都买了,京城人流量也少了一些,但生意还过得去,今天就剩了一些对联,不过剪纸剩的多些…” 蕾娜有条不紊的汇报今天摆摊的情况,而在场的人一边吃,一边安静听着。 “明天再摆一天,就不需要继续了。” 听完蕾娜汇报,陈凝香点了点头,道:“可还习惯?” “习惯,这里的人都很好,比哈兰的更好。” 哈兰城多是牧民,民风不能说彪悍,只能说能动手就不哔哔,京城的人再怎么也是体面人,而氛围摆在那里,就算是农户来到城内,那会注意一下行为举止。 正因如此,给蕾娜的感觉便是城里人特别有素质。 “也就在京城,若是去远一些,你也能感受到彪悍的民风。” 没等陈凝香说话,正吃着饭的陈循就告诫,道:“人都是有好有坏,可莫要因为在京城,就以为天下人都如此。” 看样子,这蕾娜是要走自己女儿的老路,所以陈循觉得有必要告诫一番,免得女孩子家家出门被人骗了。 也就是在京城,若是换其他地方,陈循必然不会让女子随意出门。 “父亲说得对,不过,父亲是不是忘了,蕾娜他们可是从哈兰城来京城,那可是辽地。” 陈凝香看自己父亲那既关心又想表现得淡漠模样,有点忍俊不禁。 这一说,顿时让陈循想起来,这俩孩子可怜的身世。 不过,陈循可不会因此内疚或者是反省朝廷。 大明清扫各个部落,就是为了自己子民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若是没有明军,那这两孩子都不知道能否活到成年。 “辽地又如何,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陈循硬着嘴,好像一定要强调大明各处的危险,丝毫没有身为朝廷尚书的自觉。 “大人,我知道的。” 蕾娜能够感受到陈循的关心,这种情感,除了以前在阿母身上,就不曾在其他地方感受过。 “察拉也有一些功夫在身,平时我们也没落下训练,若是遇到事情,打不过也能跑。” 一开始在哈兰城的时候,蕾娜就是如此。 闻言,陈循抬头看向蕾娜和察拉,微微叹了口气,道:“其实,若是遇到事情,最好是报官,可就是那些蛀虫,没帮助百姓,反而仗着身份作威作福,败坏朝廷名声。” “父亲,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原本默默无闻的陈珊突然开口,作为尚书之子,虽然有着他兄长成为污点,但并不代表他也失去了入仕的机会。 “孩儿听闻,之前那批不入翰林的进士,于各地方积极推进改革,受到不少百姓感谢。” 陈珊这么说着,如同他也参与了其中,眼前是荡然大势,年轻人在前披荆斩棘。 “哼!” 陈循冷哼了一声,道:“有上进心,愿意为民服务是好事,但也有不少好心办了坏事。” 对于那些到地方任辅佐官的人,陈循自然是知道,毕竟内阁中就有不少地方官的埋怨,主要便是有些进士太直,不会拐弯。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有时候,官吏和稀泥是因为百姓的家务事确实难办。 就好比丈夫家暴,妻子将其送入大狱,可回头发现生活难以为继,就又闹到官府,吵着要把丈夫给送出来。 有的人的思想,确实配得上其所受的苦难。 官府夹在几方中间,怎么做都不对,最后落得里外不是人。 “不过,总要有些愣头青。” 陈循并没有开始高谈阔论,而是简单说道。 说着,他看向自己的次子陈珊,眯了眯眼,道:“你看看人家,不仅学官话,还摆摊,甚至体能锻炼都没落下,再看看你。” 陈珊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很突然,自己就被父亲给教育了。 而一旦陈循开始教育陈珊,其他人就插不了嘴,只能默默扒饭。 第939章 西城商业街 简简单单的家宴,有着传统的规矩,又有新鲜的笑骂。 在这里吃饭,并不讲究快,也不会让人食不言。 就当陈循还要继续叮嘱陈珊用功读书的时候,陈母手中的筷子不小心磕碰到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要是国子监待不下去,等明年学校建好,你就到学校里面去读。” 陈循瞟了陈母一眼,最后告诫了陈珊一句,夹了筷子咸菜,放在陈珊的碗中。 “知道了,父亲。” 陈珊嘴上感谢陈循,目光却是时不时看向陈母。 “父亲,朝廷什么时候给您休沐?” 陈凝香开口问道, “过三天,开完朝会就休沐,不过尚书需要轮值,但也都安排在年后。” 从冬至到正旦,再到元宵,朝堂给臣子休沐基本是十五天左右,相关部门都需要轮值。 现在京城算上城外也扩大了不少,人口更是突破百万,当然也是算上城外大军。 这已经是巨城,维持百万人口的城市运作,各方面都需要人力。 年节作为最重要的节日,为了保证百姓能够安稳过年,朝廷部门必须保持有人能够随时应对特殊情况。 “对了,凝香,你们商会有鞭炮吗?” 陈母突然开口,笑着问道。 闻言,陈凝香点了点头,道:“有的,杂货铺那边百响二两钱。” “夫君,要不要买个两百响,守年夜也能热闹热闹。” 陈母没有马上决定,而是看向陈循,询问陈循的意见。 “凝香,你们内部人购买就没有便宜些?” 作为户部尚书,那可是出了名的精打细算,自己努力出来的家业,二两可是一个工人的月俸,节省一些也没什么觉得丢脸的。 陈循面不改色,他又不是白拿,京城商会有内部员工价,就和户部大批量采购有优惠一样,都是生意。 “回父亲话,有的。” 陈凝香点头,这算是商会内部的福利待遇,给的是成本价。 于是,陈凝香说道:“内部价格是一两五钱,两百响的话,就三两。” “那就买两百响,便宜了一两银币呢。” 陈母听后,这次直接决定了下来。 至于烟花什么的,就算是尚书府,想也不要想。 烟花本身就不属于民间寻常品,最主要的就是价格昂贵,还有各大城池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除了皇城本身未经允许不得燃放外,还有王府、仓库、寺院及街市等人之稠密处,皆是如此,若是因为爆竹烟花而产生大火,情节轻的受鞭笞之刑,若是烧死人,那就是大事了。 因而,百姓过年也就放鞭炮,至于烟花,那属于皇室与百姓同乐的方式。 “女儿会安排。” 陈凝香开口之后,看向蕾娜,道:“今晚各工厂就开始放假,等下随我到街上看看。” 蕾娜除了一开始回答陈凝香的问题,剩下就是陈母不断叫她多吃菜,现在听到当家的发话,立刻回答道:“是,当家的。” “现在京城工厂都放假如此之早吗?” 陈循听到陈凝香的话,开口询问道。 一般情况,做工的人是没有假期的,只能跟掌柜或者家主告假,得到允许才行。 就如在大户人家做工的人,可能一年都难得回家一趟。 “厂坊中的订单早有安排,这不是遇到了年节,各地都在准备过年,商贾也都回家过年,工人待在厂坊中也无事可做。” 为了过年,很多事都可以往后推,而厂坊并非那些地主乡绅,更何况,这是大当家的特意提醒。 陈凝香顿了下,继续道:“不少工人连年货都还没买,总该给他们空闲,方能过个好年。” 给工人放假,其实也算是释放京城一部分的消费力,太过压榨工人,反而会使他们不选择消费,将钱装入罐子里,埋入地底。 陈循稍微想了想,问道:“这是圣上的决定吗?” “正是,大当家说了,虽然让工人加工加点能为厂坊带来更多利益,但是对于京城的发展就不一定好,合理放假,才能让各行各业都受益。” 陈凝香知道自家父亲在疑惑什么,直接回答。 大明现在可没有正规的工商业机构,更没有什么劳动局,所以朱祁钰只能从自家产业去带头,毕竟先进产业再加上自己的名号,作为噱头来说,是其他商会所不能比拟的。 “嗯。” 陈循点了点头,圣人能够那样行事,那是因为不管是制衣坊还是其他方面都有着技术上的领先,这种东西,想要超越可不容易。 不管是户部还是商会,对此都毫无办法,除非联手起来去对付圣人。 但那样做了,他这个户部就要步礼部的后尘了,所以,户部也没有那样做的理由。 圣人有掀桌子的能力,放眼大明天下,其他人可就没有。 之后就是陈凝香和陈循聊起了京城商业方面的事情,直到吃完饭,陈凝香要带蕾娜他们出门,陈循才停下了话头。 等陈凝香准备出门,京城已经入夜。 昏黄的路灯搭配上各家各户的大红灯笼,街道上的光源更多,也就更亮了些。 不少百姓也和陈凝香一样,吃完晚饭就走出房门消食。 因为年节将近,所以街道上的娱乐活动也多了起来,猜灯谜、对对联,各种诗词歌会都在举行。 为此,西城商业街直接禁止了车马的进入。 杂货铺外,就是征集对联,只要被选中,还能获得一笔钱,虽然不多,也就几两银子,但对于一些读书人来说,也是十分有吸引力了。 一部分春联就是这么来的,无论如何,杂货铺怎样也不亏。 而猜灯谜则是其他商铺吸引顾客的手段,趁着热闹,也能多卖些商品。 大人让孩子坐在肩膀上,由孩子在肩膀上,兴高采烈挥舞着小手,为父亲指路。 陈凝香身边可不仅仅是带着蕾娜和察拉,还有几名护卫,不断拨开拥挤的人潮,紧紧跟在陈凝香的身后。 “这可真热闹。” 察拉紧紧抓着蕾娜的手,这还是他来京城之后,第一次晚上出门。 而且,察拉还隐隐觉得街道上的热闹不弱于白天。 “当家的。” “当家的。” 陈凝香没走多远,就直接被人认了出来。 一声声的高喊,随后走在前面的人,主动让出道路。 工人肩膀上的孩子好奇看着自己父母都称呼当家的人。 今晚出来的,多是京城商会下辖的厂坊工人,明天不用上工,自然要趁着机会,带上自己的妻儿出来逛街,顺便看看能不能采买一些年货。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毕竟商贾也要过年,过两天说不定连西城商业街都会纷纷关门。 “诸位好,不用如此,我也是出来逛逛,各位不用在意,快些采买,别耽误了,祝各位今年可要过个好年。” 陈凝香温婉大方,面对这样的场景,没有丝毫的慌乱,应对起来也十分得体。 “谢当家的。” 对于工人来说,陈凝香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对于这位当家的, 他们自然万分尊重。 最主要的是,他们有放假,而其他小作坊或是工厂,可没有他们这样的待遇,两相比较下,他们对于厂坊更加有归属感。 不过,就算陈凝香这么说,但工人还是暗自为她挤开了人潮。 工人们可不明白什么大道理,只是知道,厂坊给了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赚了钱,帮当家的开路,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蕾娜和察拉对于工人们的做法感同身受,在哈兰城时,她们也是抢着做各种事情,以报答林北的知遇与收留之恩。 陈凝香没走多久,就直接进入一家吃住一体的酒楼。 小厮立马就迎了上来,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话还没说完,小厮的后脑勺就被拍了下,转头就看到掌柜骂骂咧咧着,道:“什么打尖住店,这位是咱们的东家。” “东家莅临,酒楼蓬荜生辉。” 掌柜的给小厮介绍了陈凝香,再道:“不知东家有何吩咐?” 闻言,陈凝香颔首,道:“走得有点累了,就找家店休息一下,刚好经过酒楼外,便进来了。” 一边说着,陈凝香一边扫视,酒楼一楼的座位都坐满了。 不少还是厂坊里的工头,看样子是在宴请亲朋好友,气氛十分热烈。 “东家,三楼还有包厢,还请移步至三楼休息。” 掌柜一听东家要休息,立刻说道。 “还有空包厢?” 陈凝香挑了下黛眉,她还以为就当前这个气氛,酒楼应该连包厢都没有才对。 “回东家,三楼包厢视野开阔,价格也贵些,寻常时候可没人会订。” 掌柜搓着手说道。 他没说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酒楼并没有提供女色服务,因而吸引不到那些文人在此开什么诗词歌会。 毕竟文人喜欢被美娇娘吹捧,而作为京城商会的产业,谁都知道圣人不喜欢皮肉生意,带妓子来这里,说不定会被解读成挑衅圣人威严。 陈凝香大致也知道,她能够肯定,这是过度解读,但作为女子,她也接受不了,因而也没有解释。 酒楼虽然没有提供女色服务,但这里的菜肴与环境,在周围都是一等一的,而且庖厨都不会上门做菜,有些权贵豪商想要吃,就只能来这里。 “那我就去上面坐坐,你们忙,不用招待了。” 陈凝香开口,说完就自己走向楼梯,而刚才的小厮立刻就小跑到前面,道:“小的给东家领路。” 三楼的包厢都是带有回廊,也能称为幽窗,或叫阳台也可以。 小厮先行走入包厢中,点燃了一个个落地烛台,很快就将包厢点亮。 陈凝香等人入内,门外留着两个护卫。 这包厢除了大圆桌外,四处还摆放着盆景,整体空间很是宽敞,适合十到十五人的聚会宴饮。 站在回廊可以沿着西城商业街远眺,路灯与烛灯组成霓虹,犹如一条彩色袖带,笔直绵延。 陈凝香的记忆中,京城也就圣人登极之后才有这样的场景。 不远处,有着耍杂技的人,双手甩动火绳,引得围观者不断拍手叫好。 有商铺外搭起架子,上面放着一个个小灯笼,灯下挂着木牌,其上书写便是灯谜,猜字猜物,或是猜成语。 在这些架子旁,围着的多是少年与文人装扮的人,他们目光盯着木牌,相互讨论着上面的答案。 各处都是笑语喧哗,陈凝香倚靠在回廊栏杆处,欣赏着这热闹与繁华。 身旁的察拉抓着栏杆,看着脚下的人潮,之前身处其中的时候,可没有发现人竟然如此之多。 密密麻麻犹如蚂蚁,缓缓前进 “阿姐,好多人,这有一万人了吧?” 察拉拉了拉蕾娜的衣袖问道。 所谓人到一万,无边无沿,对于察拉而言,一万已经是他表达的极限了。 “察拉在说什么?” 陈凝香现在也是清闲,听到察拉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就问蕾娜。 闻言,蕾娜指了指下方的人,道:“察拉问这里的人有没有到一万之数。” “应当不到。” 陈凝香左右眺望,似乎真的望不到边。 要知道,西城商业街可是改造过,为了方便车马运输,还拓宽了街道,整条商业街大概二里,尚且容不下万人,若是说客流的话,那肯定远不止如此。 “不到一万。” 蕾娜立刻转头看向察拉说道。 顿时,察拉大吃一惊,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这么多人,竟然还不到一万,若是一万人,那得是什么场景。 看着察拉那惊讶表情,陈凝香笑了下,道:“若是没有城墙,往外延长,或许就能容纳万人。” 目光转向西边,那里有着一大片黑暗,那是城墙遮挡了视野,唯有城墙上错落着篝火,巨大高耸的箭楼,好似一个巨人俯视整座城市。 城门关闭,只有再过两天,城门才会日夜保持敞开,整个京城就会完全暂停宵禁,让城内和外城连通,外城的百姓就能到城内游览玩乐。 蕾娜也随着陈凝香的目光看到了那黑夜中的城墙,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上去还是极有压迫感,但同时又给人安全感。 “那为什么不扩建呢?” 蕾娜问道。 就算是她来没几天,也发现了现在的京城是有些拥挤。 “这我就不知道了,得看大东家。” 陈凝香收回目光,笑着回答。 京城可不是说扩建就能扩建的,能够做决定的,也就只有当今的皇帝。 而现在城外其实也纳入了府衙的管理,比起以前更加规范,城外的百姓似乎也习惯了生活在没有城墙包围的环境中。 说到大东家,蕾娜就想起了那年轻英武的身影,仅仅是见过一面,就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酒楼下方,杨强可没有错过京城的夜市。 走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杨强还是第一次在夜里看到这样的场景。 村里只要太阳落山,那基本上就没有人外出,更不要说什么路灯,什么屋檐灯笼这样,在夜里为人提供免费的光源。 西城夜市比白天多出了不少摊子,其中以小食摊和手工艺品为主,空气中那线香味被各种食物的味道代替。 光是吸几口,就让杨强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 “杨工,这人这么多,就不怕有妙手贼子吗?” 身边的工友双手抱胸,紧紧护住胸口,倒不是怕别人轻薄于他,而是想要保护里面的荷包。 闻言,杨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高架,仅有两人高,其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衣吏服的人,目光犹如鹰隼般扫视着各处。 “你敢吗?” 杨强开口想,笑着反问工友。 顺着杨强的手指,那工友看到了警戒的衙役,顿时就缩了缩脖子,道:“不敢,不敢。” “这不就得了。” 杨强耸肩,继续道:“肚子有些饿了,找家酒楼,某请客。” “快,都过来,杨工要请客。” 那工友一听到杨强的话,立刻就朝后喊了一声,随后工友们相互传达,还有的直接拽上了流连在摊贩前的工友。 人也不多,不过七人,这些人都是明年确定继续跟着他干工地,所以现在自己出钱请客一顿,能够加深一下工友情。 工友们勾肩搭背,立刻就围到了杨强身边,七嘴八舌问着杨强要在哪里请客。 而杨强伸着脖子,观察街道两旁挂出来的锦旗,只要带着酒字的,那就是酒楼,就是能喝酒的地方。 当然,杨强也会看看酒楼装饰,要是看上去就很贵的地方,杨强也不敢踏进去。 西城商业街有着高档酒楼,自然也有平价客栈。 没多久,杨强就找到了应该符合自己要求的场所,领着众人走进去。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小厮迎了上来,将抹布甩到肩膀上问道。 “打尖,七人。” 杨强镇定说道,说话的同时,也在观察客栈里面的环境。 他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场所,毕竟没有出过远门,就算以前来京城,那也是尽量白天来回,自产自销的农户,住客栈的本来就少。 虽然没来过,但基本的对话,杨强可不紧张。 “食客,七人。” 小厮立马回头喊了一声,随后再朝杨强等人,说道:“随我来,贵客们来得正是时候,刚好有位置空出来。” 杨强跟着小厮,就来到了一处两张四方桌拼起来的座位。 能看出来,之前吃完的人,走了没多久。 小厮拿下肩膀上的抹布,直接将桌面上经过清理的水渍擦干净,连忙道:“客官,快快请入座。” 杨强对于这些也没有太讲究,自己也招呼着众人入座。 他们的位置就在一楼,离门口并没有多远。 听着村中路过说书人的话,接下来就是小厮贯口,将其当季有的所有菜色。 不过,让杨强失望的是,小厮先是拿来一块薄薄的木板,上面刻着文字,沟壑中涂上了染料。 杨强识字,看一下就知道,这应该就是菜单。 “客官,这帮忙打钩着【有】字的,便是现在能点的菜色,不知客官可看得明白。” 小厮这么问,其实就是在解释的同时,询问杨强是否认字。 闻言,杨强点了点头,捧着这木板,看了下,便对着木板念了起来,期间还问了一下工友们,有什么忌口。 毕竟是别人请客,工友们都是十分随意的态度,对于他们而言,能下馆子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还谈什么忌口不忌口的,就是多此一举。 腌白菜、酸萝卜、咸菜炒猪肉、大骨白菜豆腐汤… 杨强点了六菜一汤,外加一斤烧酒,价格也十分亲民,杨强点菜的时候,已经心算过,自己承担的起。 工友们并没有异见,纷纷夸起了杨强大方。 “这还是俺第一次在这么高档的地方喝酒,都多亏了杨工,若不是杨工,咱也吃不起。” 一个工友笑呵呵说道,言语中满是对杨强的尊敬。 “没什么,只要你们都好好干,往后都能来这里吃,说不定,还能上大酒楼,可别到时候忘了我就好。” 杨工将木板交回给小厮,笑呵呵回应着。 身边都是和杨强差不多的人,光是看气质,杨强都能看到大致的共同点。 和自己差不多,都是打工的。 没让杨工等多久,就在小厮将菜和汤端上来的时候,杨强发现,周围的声音突然安静了下来。 旋即,在店门口出现几道身影。 陈凝香从酒楼出来后,走走逛逛,看到京城商会旗下的客栈,里面十分热闹,而且还多是工人,和酒楼不同,在这里的是基层工人,坐在一起的也是工友。 因而,陈凝香就想着进来看看。 而当她入门的时候,本来就吵闹的工人,就有人看向门口,发现陈凝香后,连忙扯住身边的人,如此一个扯一个,客栈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杨强也顺势看向门口,不过,他倒是没有注意那为首穿着华贵的女子,而是注意到了女子身旁的两个孩子。 那俩孩子正是他今天在街边遇见的小摊贩。 “东家。” 掌柜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到陈凝香面前躬身问好。 这时,一楼的其他桌子的工人纷纷起立,大声喊道:“当家的!” 一阵阵音浪,让杨强的耳膜震动。 第940章 小家大家 杨强没想到,两个小摊贩竟然跟着这么一个大人物。 特别对方还是一名女子。 就杨强所知,京城能有这样待遇的女子,唯有一人。 京城商会东家,户部尚书之女,陈凝香。 现在,京城百姓们大多是称呼这位女子东家,尚书之女倒是其次。 蕾娜也看到了杨强,默默朝着对方点了下头。 她记得这个问自己是不是明人的人,这种对话总会让蕾娜印象深刻。 一时间,杨强也不知道该不该回应。 不过,蕾娜也没有等他回应,就直接跟着陈凝香往里面走。 “杨工,认识?” 有工友看出了杨强的奇怪,视线晃动,等人走后才开口问道。 “那肯定,方才,那,那位当家的后面那俩小孩,白天在街边摆摊。” 没等杨强回答,身边的另一个工友就藏不住话,直接说了出来。 “那两个蛮夷?” 工友吃惊问道:“那是摆啥摊?” “春联。” 杨强开口回答,看了那工友一眼,道:“还有,人家不是蛮夷,是明人,记住了。” “明人?” 工友皱眉,挠了挠头,问道:“啥明人?” “让你多读书,你就偷懒,生于大明,吃在大明,以后挖个坑埋了,也是在我大明,你我都是明人,还啥明人。” 杨强一听,顿时敲着桌子,对那工友,道:“你这思想觉悟还不行,之后要多多补课,等回去了,书要好好看,别连自己的根都忘了。” 闻言,那工友缩了缩脑袋,他的书就是杨强教的,杨强在他的眼中,就和先生差不多,被先生教育,他可不敢有什么异样的心思。 对于农户来说,他们所知道的根,那就是小家,是自己的村,自己的镇,自己的城,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还有自己的国。 杨强能被选中当队长,自然是思想觉悟过关。 特别是现在朝廷,大家照顾小家,小家才能奉献大家,两者相辅相成。 朝廷对于过冬百姓的救灾力度,那可是比以前还要大,虽然雪依旧会压塌房屋,百姓依旧靠着天吃饭。 但是,在各地佐贰官都在尽自己的能力去抢救,去赈灾,这才有京城如此的风光,若是往年的冬天,城外必然会有难民或是流民。 这些不仅是杨强看报纸知道的,更是他的村子里就有人遭了灾,有个孤老因为房屋没有修缮,深夜被雪给压塌,等村民们发现,身体都僵了。 后来,新上任的村正就立刻组织村民修缮各自危房,避免再次出现那样的情况。 而那个孤老,也由村正直接出钱垫付了丧葬,不至于对方连个草席都裹不了。 谁不知道那村正就是朝廷指派,有着军队的背景,这一身份,让不少村长村霸都不敢再造次了。 要说改变,那是日新月异,因而杨强才会主动教育起工友,否则按以前的小家概念,杨强也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杨工说得对。” 那工友连连点头,笑道:“回去就认真学习,争取过了年,能认一百个字。” 自学可没有人会布置作业,靠的都是个人的自制力,这工友拍着胸脯保证,也算是给自己布置作业了。 “好了,好了,菜都上来了,快吃,快吃。” 另外几人大笑了几声,然后拿起筷子,催促起了杨强。 “来来来,先满上酒,都满上,别落下了。” 杨强主动拿起烧酒,先给坐在身旁的工友倒酒,又招呼着其他人把酒碗给拿过来。 酒水倒入碗中,飘起的酒花飘在酒面上,空气中飘浮着酒香,已然就惹人发醉。 客栈中的气氛逐渐热烈了起来。 而参观客栈的陈凝香,在后厨外的院子询问掌柜的情况。 这些掌柜要么就是家在京城,要么是邻近几个村的,远一些的掌柜,早就放假让对方回家过年。 “今晚就最后一天了,值班人员都确定好了吧?” 陈凝香开口说道,让那掌柜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无论何时,对于上工的人来说,放假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情,特别是放假还有月俸。 过年是工人仅有的带俸长假,期间加班自然另有赏赐,也就是加班费,拿钱买员工的时间。 “都确定好了。” 掌柜说道:“过年客栈还有住客,店中会留一个厨舍师傅和小厮。” 客栈要留人,就证明过年客栈也有住客,这么做也是为了保障住客的基础服务。 而这些住在客栈的客人,为主的是已经放弃回家过年的行脚商。 行脚商多数都是从南方来北方淘金,可以说是最早的北漂了。 商贾可不是所有都是赚大钱的,倒在投机倒把路上,在一定基数前,也不算少,只不过人总是看到那些赚大钱的人罢了。 没有规划好时间,由北至南,一路长途跋涉,官道虽然算得上安全,可谁又说得准,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因而,有些行脚商会选择把钱利用驿站送回家乡,他们继续留在京城,说不定能在最早的时间抓住一些商机。 “那就好,商会有为你们准备了一些简单的年货,明天放假就到会馆那边取。” 陈凝香说道,客栈可不比杂货铺,若是明天店铺大批关门,那么买年货也麻烦,所以商会就为这些京城掌柜也准备了一份。 “谢谢东家,东家能如此为我等考虑,我等生为商会人,死为商会的死人。” 掌柜之前就听到那些辽地的东家,商会都有送年货,算是一项福利,可没想到自己也能有,顿时感动的表决心,要誓死效忠商会。 闻言,陈凝香莞尔,并没有觉得掌柜是在拍马屁。 “都是为大东家办事,什么死人,大过年的,不吉利。” 陈凝香开口,小小斥责了掌柜一下,大明过年,都在避免冲突,话语上也是要忌讳死和其他寓意不好的字。 “是,东家说得对,我这嘴,不会说话,还望东家莫要见怪。” 掌柜轻轻拍打了下嘴,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就在几人正聊着,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陈凝香皱了皱眉,身后的护卫见状就跑了出去。 没多久,那护卫就直接回来,朝陈凝香抱拳道:“回小姐,方才街上抓到了个扒手。” 此时,外边的杨强等人,正站在客栈的门口,处于台阶优势,能看到被人围起来,中间一个人正被黑衣给压着,旁边的百姓都在指指点点。 “让让,都让让,兵马司办事,麻烦都让让。” 一队衙役不断拨开人群,嘴里大声喊着话。 过年可不仅是京城百姓过年,在京城的扒手也喜欢人多的环境。 只不过,现在各处都是衙役,对于扒手的手艺也造成了极大的挑战,一旦被百姓发现,大嗓子喊一声,下一刻,就是接连不断的哨声。 再加上现在商业街很多都是身强力壮的工人,听到哨声,立刻都提高了警惕,随后一人一手就将扒手给抓住。 等杨强他们听到动静出来,事情就结束了。 “有手有脚,搞偷偷摸摸之事,真晦气。” “这人是惯犯,这次官爷可要关久一点,让这贼人在牢里过年。” “哎,也不要太苛责了,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谁又愿意当扒手呢?” “偷的不是你是不是?” 百姓们七嘴八舌,大多数都是指着那扒手骂。 那几个共情扒手的人,说出口就被别人阴阳怪气堵了回去。 现在京城,只要有手有脚,愿意卖力气,有的是工作让他们干。 而这些小偷小摸的人,多是以前就好吃懒做,混在京城的街溜子,本就是区域毒瘤。 在京城强力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之后,失去了庇护伞,又各种嫌弃工作,天天就想着不劳而获。 “诸位都让一下,这就将贼人押回衙门,累犯必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衙役高声开路,身后便是被扭送的扒手。 这种扒手,累犯多次就是属于情节严重,屡教不改,而京城牢狱有限,对于这些累犯,大明有的地方让他们发光发热。 得到衙役的保证,百姓才纷纷让开路。 杨强等人回到位置上,有工友还在忿忿,道:“就那种货色,还什么妙手空空,什么梁上君子,呸,不就是小偷小摸,还话本还吹着。” “都被抓了,想必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在场的这些人,对于大明律法并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小偷小摸犯法,但惩罚多重,那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杨强这么说,就有人开口笑道:“那可不一定,俺村里就有人专门做这个的,听说还拜了师,还有那什么丐帮,可没有杨工说得那么简单。” “哦?说说?” 本来就是喝酒侃大山,杨强也好奇了起来。 “就那什么丐帮,偷蒙拐骗,无恶不做,若是自己人被抓了,就会有老人上衙门哭诉,衙门大多见其老无所依,多会对那些扒手从轻发落,过不久出了牢狱,又重操旧业,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外边百姓都在要求从重发落。” 那工友煞有介事道,犹如亲身经历一样。 “竟然有此种事!” 杨强都感到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大明依旧是以孝治天下,对于年过七十的老人,都不会怎么严重惩罚,而有些人就直接抓住了这一点。 清官难断家务事,便是如此。 “杨工,你是不知道,不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那些有师承的扒手,师父可都是耄耋老人,贼首都安然无恙,下面必然有样学样。” 工友笑着,道:“这种人就算抓入了牢狱,那也是麻烦,所以那县衙的衙役老爷,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闻言,杨强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直接端起酒碗,朝着众人道:“相信朝廷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众人举碗碰了一下,烧酒入喉辛辣,让人忍不住发出呻吟,呼出浓厚的酒气。 “你们年货可都买够了?” 杨强转移话题说道:“要是够了,那明儿我们便回去,好好过个年。” “俺买完了,给俺家娃添了新衣裳,还买了匹布,能让俺婆裁两套被子。” “俺也是。” “俺也一样。” 看着工友们一个个喜笑颜开的模样,杨强也很欣慰,像他们这样的人,可能从小到大都进不了城几次,现在不仅进城了,还大手大脚花钱。 陈凝香是在外头平息后才准备离开客栈,到了大厅,又听到工人们的招呼。 一声声当家的,让陈凝香驻足。 “诸位可都要吃好喝好,祝诸位新年快乐。” 陈凝香像男子一样,朝着众人拱手说道。 在她开口的时候,现场的人都安静听着,厂坊对于工人而言,已经像是自己家一样,而当家的自然就是家长。 就算陈凝香是女子,只要是能让自己赚钱,那谁还在乎这种细节。 “当家的也新年快乐。” 一个工人带头大喊,而陈凝香也是在祝福中离开。 而另一边,张灯结彩的景仁宫,客厅内,女子围着四方桌搓洗着麻将。 钱氏和周氏也在其中,孙太后和吴太后则是各自做在钱氏和汪氏身后,充当军师指挥着自家儿媳出牌。 至于朱祁钰,他只能抱着小澄,同朱见济和朱见深扔骰子,玩着飞行器。 “别抢。” 每次到朱祁钰投掷骰子的时候,怀中的小澄总是不安分,想要争抢。 而只要给小澄骰子,她就立马往嘴里塞。 有了几次,朱祁钰就不敢再让她拿骰子了。 “姐姐今年可得给孩子封个大红包。” 汪招娣出牌之后说道。 闻言,钱锦鸾眼角看了一眼就在旁边不远处,直接席地而坐,陪着孩子玩得有滋有味的朱祁钰。 “都是陛下的功劳,得幸陛下隆恩。” 钱锦鸾垂眉说道。 现在这样的场景,钱锦鸾以前做梦都不敢想,抛开大明这个大家,皇帝本质上也要经营妥善自己的小家。 皇宫之中,寻常时,各自都待在各自的宫殿院子里,就算是过年,也不会如现在这样,皇帝抱孩子,妃子打麻将,甚至是过年家宴,也都要讲究各种各样的礼仪规矩。 “那可算不上,皇嫂现在可是京中一顶一的设计师,所设计衣裳,可谓是一件难求。” 在旁边听到的朱祁钰,立刻解释起来,道:“我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平台而已。” 虽然朱祁钰在解释,但那群女子可没有听进去。 “鸾儿的手艺我是知道,屋中还有几套都是出自鸾儿之手,见过的命妇夫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说好。” 吴太后捂着嘴笑道,丝毫不保留对于钱锦鸾的表扬。 “妹妹这话说的,鸾儿也就是寻常手艺。” 孙太后本来正要继续说,看到钱锦鸾的牌,立刻道:“咦,胡了,胡了,自摸,对家换人。” 对面的周氏这才打了一圈,还意犹未尽,就直接被孙太后喊了起来。 “姐姐的手气太好了,我这才刚坐下来没多久。” 愁眉苦脸的周氏这么说着,可也不敢不让位,起身就坐到了旁边。 “姨娘,快来玩飞行器,姨娘手气不好,那我肯定能赢。” 朱见深听到周氏的话,立刻就举手喊道。 这下子,周氏只感到悲伤逆流成河,瞪了朱见深一眼,道:“好好好,为娘就想看看,是你手气好还是为娘手气好。” 坐在地上的朱祁钰,抱着孩子起身,笑看两人,让出位置给周氏。 一大家子就是要这样闹哄哄的才有味道。 怀中的小澄看到自己父亲要远离那好玩的骰子,整个身子都扭动了起来,要挣脱那强有力的怀抱。 见状,朱祁钰直接就把小澄放到了地上,任由她爬向周氏。 “可不要让小澄拿到骰子,她会吃进去的。” 朱祁钰没有忘记叮嘱周氏,而周氏随手将孩子抱在大腿上,莞尔道:“知道了,陛下有命,妾身无所不从。” 见朱祁钰坐到了沙发上,吴太后也起身,坐到其旁边,看着热热闹闹的厅堂,道:“钰儿可是累了,若是累了,就先去歇息。” 闻言,朱祁钰笑道:“不会,娘今天输赢如何。” “小赢了百两。” 吴太后乐呵呵的取出荷包,里面装着明晃晃的金币和银币。 在这里打麻将,底就是一枚银币,百两银还真可以说是小赢。 景仁宫也讲究小赌怡情,麻将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之物,几百两对于朱祁钰这样的家庭来说,放在整个景仁宫的每日开销,不过九牛一毛。 夜渐深,景仁宫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随着那些来京城采买年货的人离开,整个京城也没有之前那么热闹,取而代之的就是各自回家处理年货。 家家户户不断飘起的炊烟,各类美食的香味环绕在京城上空。 到了节前,京城的街道都显得有些冷清。 大明过年最后一次朝会,朱祁钰早早就起床,在汪招娣和杭惠茹的服侍下穿戴整齐。 走出大门,冬天的冷风就直接灌入了衣服缝隙之中,朱祁钰拢了拢披风,紧了紧衣裳,踏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最后一次朝会可不是什么大朝会。 不过,午门外的文武百官们,相互之间已经都在恭贺新年的到来。 都察院的御史在旁边观察百官的行为举止,有什么失礼的行为,他们就默默记下,准备等下就直接弹劾。 五部尚书还有都察院总宪站在最前方,他们本来有休息间,但并没有选择在里面等待。 道路尽头出现了圣人銮驾,所有人顿时都精神抖擞了起来。 内官高呼,午门大开,马车在禁卫的拱卫下从百官中间驶入。 不久,奉天殿内,文武就位,圣人才缓缓从侧殿走出。 “掌印太监兴安,因监督火药局不利,罚俸半年,停职一个月,免去兴安管理火药局之职,特此通报。” 舒良等朱祁钰入座,就站上前高声宣布,引得下方的文武在朝会开始就直接小小的震惊了一下。 要知道,兴安可是圣人身边的大红人,因为一个监督不力就罚俸免职,甚至还直接停职,这样的惩罚,仅次于之前兴安被当众廷杖。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宣布了兴安的处理,舒良再次高唱。 “禀陛下,京营发现受潮火药,乃是火药局管理不当,然,陛下已惩戒罪首,但受潮火药还需集中处理,特禀陛下裁断。” 于谦直接站出来,将兴安受罚的原因给说出来,避免让有心之人乱传圣人喜怒无常,连自己的近臣都无故迁怒。 一听到是因为影响到了京营,文武们也就默然。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涉及到军队,就算是一个衣扣那也是大事。 “受潮火药由朕购入,另作处理,兵部拟出合适价格,由专人接洽。” 本来就是谈好的事情,现在走一个过场,所以朱祁钰很快就回复说道。 于谦禀报之后就先站了回去,朝会的时间十分珍贵,总要让那些需要禀报的人先把事情给说出来,否则光是一个大臣在耗时,那朝会就等于白开了。 这也是一些大臣喜欢的手段,以此来拖延某些政策或是妨碍朝会进行,可在天命朝,这么做只会落个不干实事的名声。 “禀陛下,松江府上奏淮东一地涉黑结社为害市舶,奏请开展扫黑除恶专项行动。” 陈循站出来,躬身开口。 闻言,朱祁钰颔首,道:“先派遣御史核实当地情况,若属实,由内阁决策。” 有过经验的政策,就无需朱祁钰再事事亲为。 如此一个个大臣先将新收到的情况给过一遍,得到相应的答复之后,有可能产生争论的议题才会被摆上来。 “臣代甘肃省肃州卫都指挥王公孙启奏,有使者入大明,言曰大秦使者,称来自君士坦丁之城,欲至京面圣…” 礼宾司司长出列,陈述从甘肃而来的消息。 听到大秦和君士坦丁,朱祁钰不由得挑起了眉毛,他知道,大秦是罗马,而如果是君士坦丁堡的话,那应该是东罗马,拜占庭。 两者之间产生联系,那应该也是东罗马灭亡,大航海之后,传教士才踏上大明的口岸。 第941章 年前朝会 东罗马死不死,和朱祁钰没有一丁点关系。 只是朱祁钰有些惊讶于竟然在这个时间里,对方会来到大明。 而且听那司长的说法,还是个公爵和主教,那来意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大秦与我一直相互遥望,能至我大明,自然按礼接待。” 按从甘肃到京城的快马路程,说不定对方都还没离开甘肃,所以京城方面无需太过紧迫。 更何况,朱祁钰也没想要给他们什么超规格待遇,还有那什么公主,朱祁钰也得看看才决定收不收。 皇帝选秀女都是万中无一的选拔,没道理你一个公主,说要嫁给皇帝,皇帝就一定要接受。 朱祁钰又不是上一任皇帝,能被人胁迫纳妃。 “是,陛下。” 司长领命回班,大明有作为天朝的底气,因而圣人对于那传说中的大秦也是正常接待并没有错,莫名其妙就超规格接待,并不符合现在朝廷的做法。 当然,也有朝臣认为对方可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存在,自然要盛情款待,但有了朱祁钰的基调,司长就会负责驳斥他们。 这时,朱祁钰就只需要维护现场秩序,必要的时候再出声。 吵了一波,最后还是按照圣人的决定行事,下一个大臣就站了出来。 “陛下,山东、河南等地连日大雪,官府人力不足,请奏加征民夫,以充人力。” 工部侍郎赵荣出列,朝廷赈灾之后的反馈,凸显出了地方衙门的人力不足。 并不是说州府人力不足,而是一些县连自己都顾不上,更不要说偏远的乡村了。 就算是王朝,救灾也是官府应尽之责,就是因为这是责任,所以才有地方权贵贪腐的机会。 若是朝廷对于地方灾情不管不顾,那么也谈不上救灾,就不需要赈济,当然也就没有资源流入到地方。 毕竟大明的百姓可不是什么会自救的上帝子民。 有着君舟民水的理论基础,朝廷赈灾也能说是为了自己的统治稳定。 朱祁钰的目光看向于谦,赵荣提出来,他也有些纠结,现在就让军队救灾,那灾民可不仅要防自然灾害,更要防人祸了。 “陛下,山东河南已有班军,臣斗胆直谏,命地方卫所,自愿添充人力。” 于谦没听到圣人的声音,立刻就自己站出来,躬身说道。 这话一说,满朝哗然。 不是他们不相信军队的素质,而是本来就不需要去相信,就算有神武卫为标杆,可那是禁卫,地方卫所就算在经营轮班过,那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陛下,不可,地方卫所乃是地方稳定之基石,岂能轻易调动。” 朝臣站了出来,并没有直接贬低地方军,只是强调地方军的重要性,不能轻动。 朱祁钰听着一个个站出来反对的大臣,他们是居心叵测吗? 不是,他们的本意就是为了大明,为了地方的安稳。 朝臣们反对的厉害,但是尚书们却很安静。 于谦能这样建议,那么肯定有这方面的苗头,而圣人没有立马恩准来定下基调,也是想看看百官的反应。 “陛下,臣愿前往,监督卫所救灾之事,保证军不扰民。” 石亨看了眼于谦,又偷看了下圣人,直接从武将中站了出来,声音盖过了其他人。 武将赈灾并不是没有,不过,基本上会选择如王骥那般的进士武将,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文人在赈灾方面,比武人要靠谱一点。 而石亨可不是什么进士出身,单纯的武将,很让人戒备。 “怎么?是什么大灾大难,还需要石卿出马?” 朱祁钰扫视了一番,吵闹声就小了下来,便冷哼,道:“按于卿之建议,由地方卫所参与救灾,都察院巡按御史监督,若是有人想在朕的治下欺凌百姓,他们可以试试。” 皇威浩荡,在圣人说完之后,奉天殿内的朝臣就感受到一往无前的霸气。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现在可不是什么外强中干的朝廷,地方卫所依旧威慑于京营和禁卫的武力,只要做好监督,严格军法,说不定真的能看到军队救灾。 在对方听不明白道理的情况下,武力能让人更加心平气和的听你讲道理。 实力才是定力的保证,光有定力,没有实力,那叫卧薪尝胆。 石亨就崇拜圣人那种突然而来的霸气,那般模样,才是睥睨天下之君。 当然,朱祁钰并不是盲目自信。 从于谦话语中得知,河南、山东等地已有班军,那所谓的班军就是到京营轮练的卫所,入京被称为上班军,而下班军则是由京城发往地方的部队。 是驴是马总要拉出来遛遛,就当是检验一下班军的成分。 “陛下神武,末将愿为陛下平海内。” 石亨挺了挺胸膛,庆幸自己站在圣人这边。 “好了,别说奉承话。” 朱祁钰挥手制止了石亨,否则又是一阵山呼海啸。 “雪灾报告朕看了,相比以往,虽是少了许多,但,这不够。” 御案后的朱祁钰沉声,目光扫视群臣,道:“民间常言,冬季为死人季,一个县冻死个百十人,都习惯了,可归根结底,便是发展不足,百姓无御寒之物,无扛雪之屋,无治病之药,如此种种因素,皆可通过人力解决。” “朕不奢望能够立马消除死人季,但希望往后能够逐年减少,让民不受冻,民不挨饿,民能看病。” “陛下仁心仁德,为天下百姓谋福,体恤百姓,何愁天下不能大治,臣谨记。” 赵荣当即就拜下,磕头高唱。 朝廷五部,皆涉及民生,可救灾方面并没有相应部门,主要是户部批款,工部想办法以工代赈,再具体就要看地方巡按御史和官府了。 赵荣现在所表现的,就是要接周忱的班,让圣人多看看自己。 接尚书的班,可不是仅仅吏部认可就行,更重要的是圣人是否愿意。 这样的表现,朱祁钰并不反感,若是不表现,还奢望着步步高升,那就是异想天开。 朝会流程继续,赵荣起身回到队伍之中。 除了雪灾,其他多是报喜,大明各地户口都有所增加,一些流民从深山老林中走出来,回到了自己的村中,要说麻烦,那就是各种更新黄册,让户部统计起来很麻烦。 整体上,大明还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方面是值得庆贺的。 作为年前的最后一次朝会,最后自然要落实安排各种活动,比如让人去祭拜孔子,去南京祭告皇陵,还有京城的鳌山灯会,相关部门之间需要建立起协调关系。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些对于五部而言,算得上得心应手。 等这些事情商量了之后,朱祁钰看向舒良,舒良也是心领神会,高唱道:“上节礼~” 每逢过节,皇帝给大臣一些礼品是常例。 有时候是一屉馒头,有时候是几挂腊肉,或者也可以直接给节礼钱。 这些花销都出自内帑,大臣就算拿到馒头,也要用黄色的布包给包起来,以示光荣。 而朱祁钰给他们的节礼,就是一个个礼盒,用纸质红色手提袋给装着,袋子外面印着金黄的盘龙团,手提是染黑的细麻绳,新颖的包装,足以显示礼盒华贵。 一个个内官捧着手提袋,垂首走到朝臣面前站定。 “赐礼~” 随着舒良再高唱,内官才将手提袋竖放到大臣们面前。 而这时,大臣们在朝着朱祁钰躬身行礼,齐声道:“谢陛下恩赏。” “诸卿免礼。” 朱祁钰站了起来,朝着底下的大臣,道:“时光荏苒,岁兮岁,喜忧并行,诸君与朕戮力前行,稳定朝纲,安四海,治天下,然,变革乃是常态,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望诸卿勉励,与时俱进,勇于面对挑战,切记,适己而忘人者,人之所弃;克己而立人者,众之所戴。” “臣,谨遵陛下教诲。” 群臣在朱祁钰发表总结之后,再次拜下齐声。 “退朝~” 舒良高喊,宣布年前最后一次朝会结束。 在原有的传统上增添新意,朝臣们提起手提袋,感受一下里面的重量,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以前皇帝或许会为了表现疾苦,给他们馒头或者肉干什么的,但就手感上的重量,再加上当今圣人那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必然不会敷衍他们。 朱祁钰自然是如此,为了整合传统节礼,给大臣的礼盒之中,有着传统的点心和肉干,同时也放了一封红包,还有就是西城商业街的购物券,省去了年后朝会的繁杂流程。 至于那些红包,自然是按朝臣的品级递减,但整体并不会太多,最高品级也就是二十枚银币,而购物券则是价值百两。 可以说,这样撒钱很大方的同时,又避免一些守财奴只想着把钱埋土里。 群臣走出奉天殿的时候已然是晌午。 冬日暖阳热烈拥抱着众人,群臣三五成群,相互有说有笑离开。 以往不是当值就是早朝,休沐对于大臣而言,也是能够睡一个饱觉的休息日,放下政务的同时,身心自然是感到轻松。 “于尚书,廷益,留步。” 陈循几步走到于谦身边,过了金水桥,笑着问道:“不知今晚可有空,到鄙府?小酌一杯。” 龙行虎步的于谦放缓了步伐,听到陈循的话,就停下脚步,侧头看向陈循,道:“德遵兄有请,鄙人不敢不应,只不过,是为何?” 两人都以字相称,便说明了所谈不是公事,毕竟公事要称职务,在公事上以字相称,那就是公私不分了。 陈循大了于谦十几岁,受于谦称兄长也是自然的事情。 “凝香与璚英本就是闺中密友,近来各自事业繁忙,也接触了少了,现在得了空,总该多走动走动,免得生分了不是。” 陈循毫不迟疑说道,两人的相似之处很多,比如一个是科举第一,一个是科举吊车尾。 于谦想了想,晚上应该也没什么其他事,家中夫人也多是在府中,很少走动,便点头应下,道:“那晚些便叨扰德遵兄了。” 像两人这样的交流,群臣之中有不少,不需要当值,并且明天直接休沐的大臣多会相互之间走动一番。 而另一边,礼宾司的会同馆。 前来朝贡的使者之中,离大明近的地方,都是以大明的大统历纪年,但过年的氛围只存在贵族阶层,并未在民间得到认可。 施二姐已经将京城逛了个遍,对于旧港和京城的差距,有着十分直观的认识。 旧港本来多是华人,也过华夏的春节,可随着信仰的改变,这样的习俗就逐渐被代替。 会同馆为了迎接新年,挂起了红灯笼,各个吏员的脸上都带着喜意。 比起旧港的过年,京城的氛围浓厚且时间长。 施二姐双手支撑在窗沿,看着下方的行人匆匆路过,受到年节的感染,不由想起自己的父亲。 在她小时候,家里也是其乐融融,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也就是从她父亲施进卿身体越来越差的时候,为了争权才感情破裂。 以前施二姐的眼界很小,那一亩三分地的旧港,放在京城面前,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正出着神,突然房门被敲响。 “施使可是在休息?” 门外传来了苏刺麻的声音。 作为都是从旧港而来的人,苏刺麻基本不敢独自外出。 之前扰了圣驾,又看到使者在殿前被殴打,让苏刺麻意识到,在京城这藏龙卧虎之地,他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惹下杀身之祸。 因而,苏刺麻才不敢自己随意出门,要出门的话,必定会喊上施二姐。 “何事?” 施二姐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对着房门方向问道。 门外的苏刺麻为难说道:“听闻城中寺庙灵验,想请施使与在下一同去看看。” 施二姐打开了房门,看着畏手畏脚的苏刺麻,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这也不怪苏刺麻,就算是她自己,处处也要小心翼翼。 “寺庙有甚灵验的,都是道听途说,骗香火钱的。” 京城不仅有着佛教寺庙,还有着道教道观,常年都是香火旺盛,其所在地也是文人小姐最喜欢去的地方。 闻言,苏刺麻十分无奈,京城虽然富饶,可他们从旧港而来,仅仅被召见了一次,到现在也没有给他们具体的吩咐,苏刺麻都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冲撞了圣人,让圣人生气了。 可以说,苏刺麻是完全想多了,就他这么一个小人物,根本入不了朱祁钰的眼。 “我最近总是心不安,此处又没有教堂,便想去寺庙求个心安。” 旧港多是皈依了伊斯兰教,就算是苏刺麻也是如此,但到了京城,见识了漫天神佛的宗教,苏刺麻也被影响着,觉得灵活的宗教信仰也不错。 “好吧。” 施二姐揉了揉眉间,回了句便踏出房门。 会同馆的使臣外出都需要向礼宾司吏员报备,所以两人就下楼来到前台。 现在待在会同馆内的使者并不多,趁着大明准备过年,同时也是这些使者大量采买各种货物的好机会。 红红火火的各种物品,给人就一种喜庆感,卖到自己的邦国,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大部分使臣本身就带着诸多商贾,来大明朝贡,最主要的就是将大明的货物倒卖到自己国家,不管是给权贵,还是卖给乡绅,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皇帝眼中的万国来朝,在部分人眼里,不过是能薅大明羊毛的机会。 因而,现在的会同馆显得有些冷清,前台的吏员看到施二姐,微笑点了点头,问道:“是否要外出?” 闻言,施二姐应了声,道:“正是。” 随后就是吏员取出一个表格,让施二姐签名,而苏刺麻因为不会写字,只能画押。 有些使者一出去就好几天,可以凭着吏员开出的凭证住在京城其他酒楼,或者是租赁仓库等等。 朝廷有提供给使臣的仓库,但那些仓库多是保存贡品或者御赐之物所用,对于使臣自身的贸易行为,可不能掺杂在里面。 所以,来大明采购的那些使臣,会在会同馆开好凭证之后,直接在城外组一个仓库来堆放自己的采买的货物。 走出了会同馆,施二姐和苏刺麻直接租用了两辆马车。 城内的租车行业和以前稍有不同,类似后世的出租车,车夫都是车行配备,可以单程也可以返程,但仅限的范围仅城内和城外,脱离了京城,那价格就要往上涨。 车行不比其他,无论是在哪里,想要开车行,都需要带有一些势力或者关系。 除了马匹本身就不是普通百姓所能养得起,还有就是各种车厢也不便宜,因而寻常马车租赁对于租车人也是有要求。 而租车人所要到的目的地,也需要有另一个车行能够接收。 如此种种,能开办车行的人的前提就是家大业大,并且还要在多地都有关系。 现在京城之中的车行,像这种配备驾驶员,都不需要签订合同的方式,也就只有一家敢这么做。 京城出租车,五个大字就直接挂在车厢的两旁,还有那马匹的屁股上都躺着一串编号,这是表面上对于自身归属物的标记。 而驾驶员的服装也是统一的深绿棉袄大衣,透过面容能看出这驾驶员的年纪有些大。 于谦之前清理京营冗余,清除了一大批老弱,而朝廷以往对于这些人的安排,就是打发回去,心善就给个一到二两银子,剩下就没有朝廷什么事。 毕竟朝廷本身无法为这些人提供工作,能够给他们一些遣散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而朱祁钰就不一样,他手握商会,有着其他皇帝都没有的优势。 通过京城商会与兵部的接触沟通,从而在一些职位上采取军人优先的政策,就好比这车行。 京营冗余中的老弱,不少是因为年纪,可不是因为他们一无是处。 会驾马车的人,被车行吸收,从而成了一个驾驶员。 而车行本身就有着极高的门槛,就算是其他商会想要有样学样,那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开办不下去。 在会同馆旁边不远处的车行就是专门接外来使者的生意。 两辆马车停在馆前,这马车的车厢和寻常马车不同,门是开在侧边,这样可以方便顾客上下车的同时,又无需车夫招待。 等施二姐上了马车,只见那车夫摇了摇挂在车檐下的铃铛,示意来往路人,马车即将启动。 稍微甩动缰绳,拉车的马匹就晃动了下带着鬃毛的脖子,抬起前蹄,拉动身后的车厢。 马车有对应的道路,与行人和对向车马分开,一个小小的铃铛,就能够避免很多交通事故。 像这样的细节,施二姐在京城看到了许多,可光是想想借鉴到旧港,施二姐就一个头两个大。 能看到,能发现,可不代表着就能够直接搬到其他地方。 京城内的诸多生意,其本根就是城内治安的稳定,并且公共设施完备,光是双向车道,就不是施二姐所能建设出来的。 车马平稳驶向对面的街道,按着地上的不同颜色的砖石线,避开了行人道,朝着前方匀速前行。 京城之中的寺庙可不少,甚至一些大寺庙内带着园林,还为香客信众提供池塘放生服务。 现在京城街道上的人并不多,相比以往,甚至能说得上是冷清。 大多数人家现在都在家中忙活着,只有一些孩子会趁着家长不注意,在街道边上的雪堆旁玩耍。 不过,这些孩子不会堆什么雪人,一般都是堆动物,其中最多的就是堆狮子。 甚花间、儿女笑盈盈;人添雪狮成。 穿着胖嘟嘟的孩子,追逐打闹,相互间比较谁堆的雪狮更加形象威武。 马车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引来了孩子的注目,放下争论,追着马车,想让车夫多摇几下铃铛。 施二姐的嘴角微翘,童趣多是毫无由来,冬日纯洁天真的童心,使人更能感受岁月经年,四季更迭。 第942章 拜佛 京城年前的寺庙也是十分热闹。 来往的香客,有的在阶梯下就换上一脸虔诚的表情。 在寺庙外有些小摊,摆放着香烛纸钱,价格要比外边的贵一些。 因而能看到不少妇人都是自己提着篮子而来,那篮子多会用布盖着,里面放着的就是香烛或是贡品。 这样的寺庙,卖香烛的收入只占寺庙营收的小部分。 对于寺庙而言,他们的大头是收租、放贷,就连富户的捐献都比不上两者。 施二姐租用的马车是往返程,在施二姐下车后,马车就会自己去找停车的地方,等施二姐要回去再找他。 在阶梯上四顾,除了香客,还有游玩的文人,一身貂裘长衫,身后跟着书童,走走停停,也不知道是在感受些什么。 这里的香火气十分浓厚,出了寺庙的香客身上也沾染了许多。 “施使。” 苏刺麻几步跟上了施二姐,看向烟雾缭绕的寺庙,犹如真的有神佛环绕在寺庙的上空。 “走吧。” 这样的环境很容易影响到来这里的人,就算是施二姐,神情也不由得庄重了起来。 两人沿着石阶而上,这寺庙的规模并算大,毕竟京城内的大寺庙,多是皇家兴建,比如永乐年间的真觉寺这种。 在石阶尽头,便是寺庙大门,有秃头僧人,双手合十站在门边,脸上带着慈祥,其实本质就是个看大门的。 寺庙也需要严格的安保措施,毕竟里面有镀金佛像,还有让香客捐赠的钱箱,都是放在公共区域,要是有个不开眼的,这位看大门的僧人就会让对方见识一下佛法之外的拳法。 入门便能看到一个大香炉,上面插着粗壮的线香,一般都是富户花钱在寺庙里面买的,香越粗长越虔诚。 虽说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但寺庙也需要看看香客虔诚的态度,自然是越虔诚,越能受佛祖菩萨保佑。 这就是所谓的佛度有缘人。 绕过香炉便是珠光宝气的大殿,其上牌匾高挂,写着大雄宝殿四字。 而最引人注意的不是那什么牌匾,而是盘膝坐在高台上的巨大佛像,镀着金身,似乎是垂首看着跪拜在他前方的信徒。 狭长的眼线,突出一个慈眉善目。 相对比那金光闪闪的佛像,那些跪拜在大殿外的香客,身上的衣服还有补丁。 没有财物上的虔诚,有些香客为了突显自己的态度,会在殿外就直接双手合十,上下晃动,嘴里念念有词,几步一叩首走入殿中。 这些流程,施二姐并不陌生,因为她所信仰的宗教也是一样。 就在施二姐要走入殿中的时候,就有一个僧人直接拦在了两人前方。 “两位施主来此有何贵干?” 从两人身上的衣着,那僧人就能直接判断出对方和百姓的区别,所以话语十分轻柔且客气。 闻言,施二姐双手合十,朝着那僧人说道:“我等前来拜佛。” 那僧人颔首,道:“寺中提供香烛,小僧见二位施主两手空空,可需要小僧帮忙去取?” 周围都是带着贡品和香烛的人,而施二姐他们两手空空,确实有些另类。 施二姐就是来感受一下气氛,真正要拜神的是苏刺麻,于是她直接看向苏刺麻,告诉对方僧人的意思。 “我买,我买。” 苏刺麻现在可一点也不敢给人添麻烦,连忙从怀中掏出了荷包,取出一枚银币。 看到那银币,僧人眼前一亮,他们这也不是什么大寺,以前给香客放贷还能有笔可观的收入,可自从银行那边给予农户低息贷款后,都是用田地抵押,更低的利息,更加讲道理的保障,让寺庙失去了这笔收入。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佛法不可沾染铜臭,这样的放贷也叫香积钱,本金唤作功德,利息唤作福报。 寺庙对于放贷的人也是有要求的,主要就是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户,若是青皮流氓,寺庙也不会放贷。 刚才听到施二姐开口,僧人就知道对方不是本地人,而能随随便便掏出一枚银币,那绝对算得上是颇有小财的家庭了。 僧人先是双手合十,对着苏刺麻微微点头,客气的接过那枚银币,道:“小僧这就为施主准备香烛。” 施二姐等僧人离开后才开口,道:“你确定拜这种神有用吗?”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从出生就开始的宗教信仰作祟,还是真的已经不信任神灵,施二姐看向那镀金大佛,无法理清自己的思路。 “这么多人拜着,不管有用没用,拜一下肯定划算。” 苏刺麻扯起嘴角,尴尬笑了下。 没多久,那离开的僧人就送来的香烛,那是比香客们还要粗壮一些的线香和火烛。 施二姐也发现,那僧人一点都没有给苏刺麻找钱的意思,保持着那犹如大殿中佛像的表情,对着苏刺麻说道:“施主与我佛有缘,小僧特赠仙香,燃烧更加持久,更有长寿香之名。” 这话也不是说给苏刺麻听的,因为刚才都是施二姐转述,所以僧人猜测对方可能听不懂官话。 “知道了。” 施二姐淡然,直接回答了僧人的话,不就是这些香烛很贵,价值肯定超过一枚银币,而僧人看香客有缘,给打了个折,就算一枚银币。 一枚银币或许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很多,可不管是苏刺麻还是施二姐,一枚银币他们不至于肉疼。 寺庙其实也是抓住了香客的这种心理,僧人见多识广,通过一些行为举止判断香客能够承受的范围有多少,从而给出一个不怎么肉疼的选择。 这样,无形中,香客也不会发现,其实寺庙里面的香烛要比外面还要贵,而且价格还是浮动的。 六根线香,六根火烛,就值一枚银币。 施二姐将所有香烛都给苏刺麻,自己站到一边,看着香客不断入大殿内跪拜。 在高大的佛像面前,人是那么的渺小,比起虚无的祷告,这样似乎更加拥有视觉上的冲击。 施二姐想清楚之后才决定不入内参拜,自己的信仰要求着她不可背叛,而就算她进去了,也无法做到虔诚的参拜,所幸也就站在殿门口,等待苏刺麻了。 来往的香客念叨着什么阿弥陀佛,什么大慈大悲,施二姐甚至觉得,这些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穿着补丁的人,能够知道口中念叨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同时,看向他们,施二姐又何曾不是在照镜子。 要不是因为这里是大明,她肯定恨不得驱赶这些异教徒,但理性告诉她,她是明人,不能去干预被朝廷认可存在的信仰,在这里,她才是异教徒。 看着他们虔诚跪拜,和自己礼拜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施二姐的目光从佛像上转到那跪在蒲团上,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双手合十晃动,对着佛像念念有词。 这时,施二姐的眼神就有些玩味了,她冒出了一个有意思的想法,那就是苏刺麻不会官话,说的可是正宗苏门答腊土话,如此,那什么佛祖能够听得懂吗? 施二姐被自己如此亵渎的想法所惊讶,神通常都被描述的无所不能,可自己怎么就生出了佛祖听不懂外语这种想法。 这简直太过大逆不道了,施二姐连忙收回目光。 苏刺麻没让施二姐等太久,他看到的是香客嘴唇颤动,只能理解这是在碎碎念,而自己要求的也不多,本身就是求个心安而已。 在蒲团上跪完之后,苏刺麻还往供台旁边的钱箱里投了几枚银币,这样总能表达自己的诚意了,苏刺麻是如此觉得。 走出大殿,苏刺麻就到施二姐面前,笑道:“这佛,拜过了,那么就该去道观看看了。” 寺庙和道观其实差别不大,甚至收入也没有多少差别。 能在京城立足的宗教,最少都能拥有四千亩田产,这可没有佛道之分。 这些田产基本属于赏赐和捐献,是合理合法拥有,除非朝廷脸都不要的粗暴收回,否则光靠佃租,这些僧道的生活都比绝大多数百姓还要好。 “你…” 施二姐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苏刺麻真的很不挑。 “施使,我可是了解过的,在大明,这么做是被允许的,谁灵就拜谁,这才是神应该做的事情。” 苏刺麻明显是有备而来,带上施二姐,不过是想借用对方的身份作为保障。 “你这是亵渎!” 施二姐气道,可是,周遭的环境让她不敢大声斥责,可仔细想想,求神拜佛不就是为了一些私欲,就算是她自己的信仰,不也是如此。 所以,为什么不能谁灵就拜谁呢? 从内走出寺庙,施二姐的脑袋有些乱糟糟的。 就感觉苏刺麻说的话十分有道理,但又是那么的没有道理。 “后面的道观,你自己去吧。” 在石阶上驻足,施二姐开口,对着苏刺麻说道。 她觉得,这来一趟佛寺都被这么精神污染,若是再去道观,那施二姐的信仰不知道要动摇成什么样子。 “别呀,怎么了,施使?” 失去施二姐,那苏刺麻整个人都觉得非常没有安全感,因而立马就开始劝了起来。 “我不能背离所信奉的主。” 施二姐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闻言,苏刺麻整个人都麻了,他是知道施二姐的那种信仰,可以说,整个苏门答腊都在被那种信仰所影响。 而苏刺麻这个人十分务实,因此知道大明的宗教体系后,就觉得十分适合自己。 苏刺麻也知道,别看施二姐这种人好像很好相处的样子,当涉及到信仰时,这些人就跟疯了一样。 “那好吧。” 对方都把主给抬出来了,苏刺麻也怕再刺激下去,自己也落不得好。 “先回会同馆,我派人跟你去。” 施二姐揉了揉眉心,大明是有通事充当翻译,可是苏刺麻说的是土话,并非那些朝贡相关的语言,因而找遍了四夷馆,也找不到能为苏刺麻配备的通事。 这次来大明,因为是跟着舰队而来,所以施二姐他们带的人不多,绝大部分还被兵部给征用了过去。 “谢施使。” 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苏刺麻就算不愿意,那也不得不答应。 正当两人前往马车停放点的时候,施二姐的眼角划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顿时,她停下脚步,仔细观察那个背影。 “你看,那那位像不像圣上身边的那位太监?” 施二姐将苏刺麻给拉了过来,指着不远处的人影说道。 苏刺麻定睛一看,点了点头,道:“像,很像,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过去看看?” 苏刺麻提议道,那位可是皇帝近臣。 想了一番,施二姐点头,坚定道:“好。” 能够接触一位皇帝近臣的机会,无论以后是否有事,那都是一份保障。 兴安被停职之后,本来自己就不是明人,以前的钱都捐给了寺庙,所以现在他在京城也没有宅子,不过,倒不用担心他没有地方住。 不管是福利院还是安置年迈老太监、宫女的养老院,都能让兴安短暂居住。 但多年来的佛教信仰,兴安有时候也会来看看。 这次来,兴安可不是什么大太监的身份,所以,刚才他也看到了僧侣找施二姐他们卖香烛的一幕。 身处于宫廷之中,天天跟在朱祁钰旁边处理大大小小事务,对于寺庙的德性,兴安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以前寺庙虽然富丽堂皇,但对外都说是某某信善捐赠,就算镀金大佛,那也是香客一起凑钱,所以在外人看来,僧人并非寺庙的主人,而是看管者,就如同一些宗教的神在人间的代言人一样。 可锦衣卫的调查,兴安知道,这群和尚有些富得流油,暗地里养着不少梵嫂,甚至有些直接抢佃户之妻女。 钱怎么赚都不嫌多,本来还想参拜一下的兴安,顿时也就没有了兴致。 而圣人没有对佛教出手,那他也不会现在就站出来呵斥什么。 突然,兴安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旋即就直接转身,便看到了施二姐和苏刺麻。 这俩人,兴安记得,在圣人身边办事,第一点就是要学会认人,如果有这记性,那在哪里都混得开。 “宣慰使大人。” 兴安认出来后,就直接拱手。 “大人。” 施二姐连忙上前躬身,道:“卑职哪敢在大人面前僭越。” “宣慰使大人当前,这都是咱应当的。” 兴安十分客气,甚至让施二姐都感到有些亲切。 一旁的苏刺麻看两人都聊了起来,就知道这是认对人了,整个人都靠近了一些。 “你们是来拜佛的?” 兴安明知故问道。 “嗯,想见识一下京城的寺庙。” 施二姐没有把苏刺麻来这里的理由说出来,毕竟心不安这种理由,听着就惹人怀疑。 “大人这也是来参拜的吗?方才怎么没见到。” 施二姐回想了一下,她刚才一直站在殿外,确实是没看到兴安。 兴安摇了摇头,道:“咱就是来看一下,也没什么好拜的,比起求神拜佛,还不如平时多做些善事,便可问心无愧。” “大人说得极是。” 施二姐点头,随后继续道:“大人这是徒步而来吗?要去何处?某这租了马车,不如与大人一程。” 闻言,兴安那老迈的目光看向施二姐,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不用了,咱也不能扰了宣慰使的雅兴。” 自己的身份有些敏感,对于那些示好的人,兴安肯定是要有些挑选,什么人他适合接触,什么人他要避免。 像施二姐这样的,算得上是土司,与这种人接触,就和一些太监勾结关外卫所一样,瓦剌的前车之鉴犹然在目。 在圣人与施二姐接触,判断施二姐的性质之后,兴安才会决定将施二姐放在哪种分类之中。 看到兴安一副不想继续聊下去的样子,施二姐也知道,继续拖着,可能就会引起对方的反感,便道:“那改日若是大人有空,还请能让卑职有请大人吃个便饭的荣幸。” 闻言,兴安点了点头,笑道:“会有的。” “那大人慢走。” 得到兴安的肯定,施二姐内心大喜【会有的】这话可不是那种【再看看】的敷衍,若是从天子近臣的位置考虑,也说明了圣人在关注自己,或者是关注旧港。 如此更能说明,自己不会直接被边缘化,有时候,简短的对话就能透露出许多的信号。 “宣慰使大人留步,勿送。” 兴安转身之前还不忘向施二姐道别。 而后,施二姐就驻足原地,目送着兴安离开。 只见兴安没走多远,就到那马路边上,一辆马车就直接停在其面前,随后见兴安直接上车远离。 朝堂中的消息可还没传出宫,因而施二姐也不知道兴安现在就处于停职期。 这也是施二姐虽然身为旧港宣慰使,可旧港长期脱离大明,导致施二姐在朝中并无熟人,无法得到第一手消息。 在兴安走后,施二姐和苏刺麻才重新走向停马车的地方,唤了车夫,往会同馆赶去。 施二姐回到会同馆就让馆中吏员帮忙去城外找人,这点事,熟悉京城的吏员比施二姐亲自去找还要合适。 随后,施二姐也就回到房中,现在京城可以玩的地方并不多,已经有不少商铺关了门。 另一边,兴安坐上马车后,就让车夫往福利院的方向走。 比起和那些老阉宦挤在一起,兴安更乐于在福利院和孩子一同过年。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兴安并不想错过。 马路上的车马并不多,很快就到了南城福利院门口。 坐在马车中,兴安便能听到里面发出纯真的稚童之声。 福利院拉着红色的彩带,歪七扭八的灯笼,称不上什么美感,但却让人格外能感受到童趣。 孩童的手工艺品可是请了城里的老匠人来教习。 兴安来之前已经跟圣人报备过,这里是皇贵妃操持的福利院,可不会允许来路不明的成年人入住,因而兴安只站在门口,让门卫前去通传。 没多久,妇人院长就出现在兴安面前。 兴安这张脸,说出名是特别出名,说普通,那也是相当普通。 “大人莅临,福利院蓬荜生辉。” 那妇人笑起来,双眼弯成月牙,眼角带着鱼尾纹。 她认识兴安,或者说,她以前和兴安还是同事关系。 宫女一般是二十五岁出宫,到了这个年龄,一般也是被看作老姑娘,而那些比较能干的,就继续留在宫里侍奉主子。 眼前这位妇人,明显就属于那种能干活的,当过尚宫,随着朱祁镇死亡,那些免于殉葬的妃子被遣散,这位尚宫一时间失去需要照顾的主子,也就闲了下来。 “不用这么客气,说不定以后咱就在这看大门了呢。” 兴安整个脸都因为笑容而皱成一团,伸手递出圣人手书,道:“这是陛下手书,允许咱在此住一段时间。” 妇人收下手书,拆开看了几眼,点头道:“圣上手书,可不是让大人来这边住一段时间,而是让大人来帮忙的。” 像是怕兴安不相信,妇人还将手书展示在兴安面前。 闻言,兴安先是愣了一下,看到内容,随后苦笑摇头,就算是圣人不说,他也会帮忙的,谁叫他就是一辈子的劳碌命呢。 “那就请院长指导,需要咱的地方,咱义不容辞。” 兴安朝着妇人拱手笑道。 “不敢,不敢。” 妇人调侃了几句,又拍了拍额头,道:“都忘了,哪能让大人在外站着,快快请进。” “出了宫,都伶牙俐齿了不少,别老称什么大人了,咱是来帮忙的,你难不成敢抗圣命?” 兴安进门之前,还不忘对妇人说道。 “民妇自然是谨遵圣命了。” 妇人白了兴安一眼,习惯性朝着皇宫的方向行了一礼。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福利院,操场上没有孩子。 走到教室外,兴安朝着里面看,一个个孩子正坐在一张张桌前,用着小剪刀,学着讲台老师的样子,咔擦咔擦剪着红纸,每个孩子用着有限的纸,拼尽全力想要剪出和老师一样漂亮的剪纸。 第943章 叔侄 随着朝廷官员开始休沐,京城的上空开始飘起了薄薄的烟雾。 那是线香和纸钱汇集起来的烟雾,若按玄幻小说的说法,那就是信仰之力。 占据大明绝对富裕的阶层,开始了他们的祭拜活动。 在过年前的最后两天,街道可以说已经空空荡荡,每家每户都待在自己的巷子里,要么是祭灶,要么是提前开始准备各种点心。 而京城外的村落之中,养了一年多的肥猪都要被拉出栏,几个壮汉奋力压着,让肥猪挣扎不动,而屠夫直接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撕心裂肺的猪啸便响彻整个乡村。 杀年猪,做腊肉。 搭起大灶炖面条。 这是一种另类的猪肉炖粉条,其实就是一锅乱炖,给屠夫和其他帮忙的乡里乡亲品尝。 最后是一叠撒了些盐的油渣子,能让旁边蹦蹦跳跳的孩子立刻就变成一个乖宝宝。 景仁宫周边从今天开始也放开了燃放爆竹的禁令,但也需要和宫廷保持足够的距离。 从有烟花爆竹开始,在大城市之中,燃放这些都是有相关规矩的。 比如宫廷、王府这一类的周围,除了他们自己,普通百姓是不能再旁边燃放爆竹,一经发现,那么喜事都可能变成悲事。 至于烟花那就更不用说,是有钱人的玩具,就算朱祁钰要放烟花,也需要到画出一个地点,避免在城中发生火灾。 给朝臣们放假,午门就可以搭起鳌山灯,准备让百姓们在除夕之后就能开始欣赏灯会。 景仁宫中,朱祁钰直接召见了襄王朱瞻墡。 这也算是他自从登极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位最有力的皇位竞争者。 宫外宫内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过年,到处都是忙碌的宫娥。 朱瞻墡被舒良引导着进入这座带着些许奇怪的建筑之中,屋内的设施让朱瞻墡都不由得耳目一新。 “皇叔。” 刚踏入房门,一声亲切的呼唤就传入朱瞻墡的耳中。 抬头他便看到那温润如玉中带着刚毅的面容,一身简练的金黄劲装,看似简单,可是在细节之处皆绣有龙纹,可见其低调而又奢华的特征。 朱瞻墡一时间都有些愣神,这还是他以前见过的那个畏畏缩缩的郕王吗?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畏畏缩缩,那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臣,参见陛下,陛下圣体金安。” 当即,朱瞻墡就几步上前,直接跪到朱祁钰的前面。 “皇叔不必如此多礼。” 朱祁钰受了一拜,然后也上前将朱瞻墡扶起来。 本来以为不用什么力气,可当手掌抓住这位襄王的手臂,刚要抬起,朱祁钰这才发现,眼前这位襄王并不是穿着臃肿,而是胖。 对于身材肥胖的人,下跪叩首之后,要起来其实是有些吃力的。 所以一时间,两人都没配合好,搞的襄王都有些尴尬,脸颊微微发烫。 在自己侄子面前丢脸了。 舒良那是有眼力见的人,一瞬间就闪现到襄王旁边,手中使劲,代替圣人成为襄王的一个支点。 “哎~” 朱瞻墡从地上起来,因为习惯的原因,还发出了一些声音。 “陛下见谅,臣这是疏于锻炼,导致身材走样了些。” 朱瞻墡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解释。 “朕听说有种病叫过劳肥,想必皇叔便是如此,还望要多注意身体,还是要多锻炼。” 一边说着,朱祁钰将朱瞻墡领到了客厅之中。 “陛下这宫殿,臣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坐着松软的沙发,对于有些肥胖的襄王而言,那可真是十足的享受。 要知道,一些变态的权贵,因为自己胖,所以坐不惯椅子,就会选择找一些美女充当肉垫。 “也就那样。” 朱祁钰坐到旁边,开始动手清理茶具。 “不可,不可,陛下,臣何德何能,让陛下泡茶。” 见状,朱瞻墡本来坐得好好的,腾一下就站起来,要阻止朱祁钰的动作。 “坐好,皇叔。” 一句话,让朱瞻墡直接坐了回去。 看着侄子那行如流水的动作,朱瞻墡都不得不说这是赏心悦目的功夫茶。 “皇叔,请。” 泡好的茶水冒着热气,让朱祁钰的面容都有些缥缈。 “谢陛下。” 朱瞻墡不由得有些紧张,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侄子在那边泡茶,莫名的自己就感觉十分渺小。 茶水入喉,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皇叔近来可好?” 朱祁钰犹如拉家常一样,笑盈盈看着朱瞻墡。 “回陛下,京城让臣大开眼界,此处商贸氛围浓厚,生活十分方便。” 朱瞻墡的感慨发自内心,特别是京城的送货上门服务,虽然像朱瞻墡这样的王爷并不缺使唤的人,可这样的服务,对于那些不上不下的家庭来说,可谓是享受至极。 要知道,顶层富贵终究是少数,而京城的城内最多的就是那些不上不下的家庭,当然,还有更大量的人数,就是城外的百姓。 闻言,朱祁钰点了下头,也说明了朱瞻墡确实有在了解京城,便继续道:“那皇叔可愿意往后住在京城?” 这话一说出来,朱瞻墡沉默了。 他将茶杯放回茶几,目光仔细打量起了朱祁钰。 待在京城的王爷,那可不是什么好事,一般而言,眼前这位侄子最有体会,当初他就是被圈养在京城的。 可圣人已经问出口了,朱瞻墡不得不回复,许久才开口回道:“臣斗胆,这是为何?” 朱祁钰笑了笑,看向这位皇叔,问道:“侄子现在家大业大,很需要皇叔的辅佐,便想问问皇叔意下如何,当然,这不强求,就是问问。” 一下子,朱瞻墡都有些捉摸不定了,手指一直搓着瓷杯的杯沿,目光看着茶杯中的茶水,久久没有回答。 所谓的家大业大是什么,谁不知道圣人家大业大,而需要自己辅佐,这让朱瞻墡更是有些心动,可是,眼前这位大侄子就是没有一口气说清楚,似乎在引诱自己发问。 思绪再三,朱瞻墡心中暗叹,不得不说,大侄子的皇帝身份给了他不少压力。 “陛下一直称臣皇叔,那臣也就托个大,问一问皇侄,是想让叔干啥?” 朱瞻墡改了自称,将自己的身份抬高。 “也不是什么大事,朝廷不是开办了一些矿业、盐业的工司,侄儿想着,总该需要一些人看着,就是不知道皇叔愿不愿意从商了。” 朱祁钰拿着茶夹洗茶杯,话语中无不透露着轻松。 可是,朱瞻墡懵了,他就感觉,自己被一块巨大的馅儿饼给砸中了,整个脑壳都嗡嗡的。 没办法,不管是矿业还是盐业,那可都是利润惊天的行业,圣人竟然想要交给自己。 众所周知,风险越大,利润才会越大。 朱瞻墡自然也有这样的意识,而他是那种稳健的人,否则监国摄政的时候,那肯定会冒着大风大浪也要抓鱼。 “代价是什么?” 眼前这位,朱瞻墡可不敢小觑,弯弯绕绕什么的,没用,还不如直接问出来。 “代价?” 朱祁钰挑眉,笑道:“待在京城,放弃地方田产,皇叔以为如何?” 顿时,朱瞻墡瞪大了眼睛,疯狂摇头,道:“代价太大了。” “大吗?” 朱祁钰轻笑出声,道:“若皇叔放弃地方田产,那往后世子也能参与科举、从军入伍呢?” 所谓的代价太大,那就是因为给的利益不够,而朱祁钰现在手里握着的牌,可不要太多。 “大侄子,你想让我们去跟那些文人和武人争?” 朱瞻墡定了定神,对于这位侄子那大胆的想法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争?” 朱祁钰摇了摇头,道:“若是拘泥于一城之地,那才是争,可是,大明又何止一城之地。” “是叔心胸狭隘了。” 朱瞻墡皱着眉,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答应下来。 画饼这种事,朱瞻墡自己都经常做,现在也算是画饼人终吃饼了。 “皇叔也不用着急答应。” 朱祁钰一副十分无所谓的样子,道:“朕也不会拦襄王回去,不过,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 猝不及防,朱瞻墡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连忙道:“臣无异心,只是心中忧虑颇多,一时间无法决断。” “在地方碌碌无为,天天想着如何剥削百姓,侵占田亩,如此下去,就算朕容得下你们,那百姓也容不下尔等。” 朱祁钰耸了耸肩,继续道:“朕见襄王乃是宗室表率,朕相信,襄王会作出正确抉择。” “来,喝茶。” 本来也没有想着逼迫朱瞻墡直接回应。 朱祁钰又不是要削藩,自己已经表了态,而襄王能答应最好,若是不答应,那对于那些有想法的藩王,无法袭爵的子嗣,总会向自己靠拢。 只要一部分人掌握了一些权力,那么都不需要朱祁钰出手,为了守护手中的利益,他们就会主动帮忙清除麻烦。 之后,朱祁钰就没有再和这位皇叔谈什么正事,而是开始拉起家常。 朱瞻墡的思绪一直在想之前的事。 是保守自己现在的一切,还是给孩子一个机会,一个能够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当变革摆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那选择就会显得格外重要。 很多时候,选择大于努力。 朱瞻墡自谓在好几次的选择上都没出过错,从他第一次监国,朱高炽早逝,时局动荡下,太后密令让他与皇太子一南一北监国,由夏原吉辅佐襄王。 当时,朱瞻基入宫发丧后,第一句问的就是夏原吉在不在,因为看到襄王监国,朱瞻基明显表现出不悦。 从那次开始,朱瞻墡就知道,监国若是皇帝没死,那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其实,监国的宗藩本来是有两个的,两次监国,朱瞻墡都是和他哥哥,郑王朱瞻埈一起,可是因为郑王朱瞻埈个性暴厉,数次杖打死人,名声并不好,因而当初孙太后才会想到襄王而放弃郑王。 而就是因为孙太后想到了他,现在,自己这侄子也想到了他。 有时候,被人这么惦记着,也是很让人苦恼。 景仁宫确实让朱瞻墡很是惊奇,或者说,京城的一切都让朱瞻墡有些看不懂,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都有些违背他一直秉持的常识。 这样的一位皇帝,跟着他的路线,那肯定是有肉吃的。 可是,人往往是很贪心,骨子里就想着既要又要还要。 朱瞻墡不断思考着,有没有保留自己所有产业的同时,又能参与到朝廷工司之中,并且让自己的后代能够科举、能够参军入伍。 但每每听到那句【请茶】,朱瞻墡的思维都会撞到一堵墙,发现根本没有那样的可能性。 这不仅仅是圣人不会同意,满朝文人勋贵都会将矛头指向藩宗,稍一个不注意,圣人没削藩,整个天下都要削藩了。 朱祁钰也是给藩宗一条后路,想必眼前这位皇叔能够想清楚。 亲王岁禄万石米,每石米固定为折银四钱,一般而言,一两银子两石米,算起来一年也不过五千两。 而郡王则是千石米,一年也就五百两。 朱祁钰养得起,甚至他什么都不用做,按祖宗之法,永远折银下去,穷都能穷死这些藩宗。 两百个郡王一年也不过十万两银子,等拿下倭国银山,合理控制产出,到时候他们也只能向朝廷哭穷了。 比起用军事手段削藩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利用经济驱使藩王向外扩张,那是朱祁钰才能使用的方式。 “今年户部又收回了不少田产,虽然有受了灾的,但整体情况都不错。” 朱祁钰把玩着茶碗盖子,开口淡淡道:“其中,湖广新田涨势最为喜人,百姓丰收,想必今年也能过个好年。” “都多亏了陛下英明,治天下海清河晏。” 朱瞻墡有一搭没一搭应着。 他的大部分产业就在湖广,因为战事平定,众多流民回归田地,地方官员下田地手把手干预春耕秋种,顿时就让湖广有了鱼米之乡的趋势。 可这一切都绕开了赏赐给王爵的田地,从而导致了一些佃户起了想要逃离的心思。 这时,朱瞻墡猛然一惊,随后脊背冒起了冷汗。 佃户为什么成为佃户,就是因为没钱赎地,可是,京城就好像有这样的机构能够帮佃户处理这些问题。 银行,能够提供给农户低息贷款,而朝廷,还能为农户提供种植扶持。 朱瞻墡右眼皮在跳,他想到,若有一天,那叫银行的东西开到了湖广,那么他还能限制得住那些佃户吗? 答案很简单,限制不住,除非他手里沾上人命,而沾上人命,那么伊王就是他的下场。 所以,那些被当成产业的田地,若是无法被朝廷掌控,最终也只能荒废。 能当正常的农户,那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当佃户。 “谈不上,都是百姓自己艰苦奋斗,这是他们应得的。” 朱祁钰的话还在继续,道:“朕倒是没做什么,甚至还不如那些地方官辛苦。” 抬头的时候,朱祁钰看到原本面不改色的朱瞻墡,此时倒是有点管理不住表情了。 不过,朱祁钰倒是没有点明。 再聊了一会儿后,见朱瞻墡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朱祁钰才道:“今日聊的也够久了,朕还有些事情,就不多留襄王了。” 闻言,朱瞻墡也站了起来,朝着朱祁钰行礼,道:“如此,臣就不影响陛下处理公务了。” 朱瞻墡当然不能现在就表现出什么急切的反应,事情需要发酵,反正他又不是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可以再多看看,多观察一下。 “舒良,取个礼盒过来。” 朱祁钰对着身旁的舒良说道。 这都过年了,来者是客,总不能让人家空着手离开。 礼盒都是提前备好的,很快就拿到朱瞻墡的面前,朱祁钰便道:“明日便是除夕,朕备了些礼物,襄王顺手带回去,也不是什么贵重品。” “这,臣谢陛下恩赐。” 朱瞻墡双手接过礼盒,朝着朱祁钰躬身。 这礼尚往来,他下一次面圣的理由就有了,所以礼盒他肯定要收。 “嗯。” 朱祁钰点头道:“舒良,送下襄王。” “是,陛下。” 舒良应道,留下王诚和王勤,走向朱瞻墡,道:“襄王殿下,请。” “陛下,臣告退。” 朱瞻墡提着礼盒,再次朝朱祁钰行了一礼。 将人送到门口,再由舒良将其送到宫门,朱祁钰才转身回屋。 朱祁钰给朱瞻墡准备的是盐业工司或者矿业工司的经理职位,总该让人做事,要是给股份什么的,那还不如朱祁钰直接养猪。 以襄王入手,是最方便打开藩宗态度的方法,当然,朱祁钰也有其他方法。 而朱瞻墡坐着马车驶出景仁宫,掀起车窗看向外面干净有序的街道,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他记得,以前来京城的时候,走在路边都能闻到一股臭味,街道边上有水沟,同时,那些水沟也是百姓的垃圾场,什么东西都能往里面扔。 现在,路面上可看不到什么水沟,而空气中也都是正常的味道。 都不知道那些污水被引到哪里去了。 今天接收的信息量太多,朱瞻墡放下窗帘,整个人就靠在了车厢里。 独处的空间中,朱瞻墡不断回想刚才圣人所说的话。 能够确定,圣人并没有削藩的想法,或者可以说,相比削藩,圣人更希望藩宗能够自食其力,这与不仕、不农、不商、不工的祖制有着明显的矛盾。 仔细想想,以圣人现在的手段,似乎哪种方法都可以。 可圣人宁愿去和祖制冲突,也不选择武力削藩,这让朱瞻墡太过意外了。 越是往深处想,朱瞻墡越觉的,似乎那些所谓的田地,好像也不过如此而已。 圣人的产业,光是看表面,就知道十分赚钱,至于怎么赚钱,知道的人并不多,就是知道很赚钱。 更何况,现在开了海贸,意味着如果放弃在内陆的利益,就能获得海上更大的利润。 如此种种,全都摆放在朱瞻墡的面前。 朱祁钰知道,变革本身就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可是,大明的宗室制度在建立之初就有问题,朱元璋会不知道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吗?朱棣不知道世世皆食岁禄会给大明带来沉重的负担吗? 那不一定,可是,本质上,家天下就是让一大部分人去供养一小部分人,而不管是朱元璋还是朱棣,都觉得是老朱家的人,那都一样。 既然从一开始的制度就错了,那么就改。 朱祁钰可以选择从户部拨出【君主拨款】用来充当藩宗的津贴,或者,自己建立一个小财库,通过投资或者实业也能达成这样的结果。 但是,在此之前,也需要将不仕、不农、不商、不工这项祖制给去掉,还有建立起剔除藩宗的相应法规,否则再大的家业,再怎么利用通货膨胀,等朱祁钰死后,下一位管理大明的人,一旦无法继续扩大蛋糕规模,提高国家经济收入,那么必然被藩宗给拖死。 而朱瞻墡并不知道这些,他若是能知道圣人的手段,那他早就自己动手干了。 现在入场,可以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站在风口上的猪。 两者的信息差巨大,并且眼界也不一样,这才是朱瞻墡那潜意识中的怪异感,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朱瞻墡也害怕一旦放弃自己的产业,那圣人要是和建文帝一样,到时候,自己不是庶人,那也和庶人差不多了。 在朱瞻墡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朱祁钰正在庭院中闲逛。 假期的开始,他要做的就是先好好休息,好好联络一下和家人的感情。 景仁宫中,早早就开始准备过年所需要准备的各种东西,甚至御厨们都提前开始处理各种肉制品,在主子们闲下来的时候,宫娥内官等等都显得十分忙碌。 阳光洒在朱祁钰的身上,让他感觉暖洋洋的。 “希望襄王能够想明白。” 朱祁钰喃喃自语,抬头就看见前方玩闹的孩子们,几步上前就融入他们之中。 第944章 除夕 大明除夕。 一大早,成年人早早起床,走出房门,恰好看到邻居和自己一样,一手拿着春联,一手拿着米饭粒。 相互道了句吉祥话,有些还会相互帮忙看看,春联贴的直不直。 朱祁钰比百姓起床还要早,百姓是下午祭祖,而他则是要一大早就焚香沐浴,然后去太庙祭祖。 而百姓则是在装扮好门庭之后,就直接开始祭神,户神、土神、门神、行神和灶神等等各路神仙,只要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神仙,都能得到一年之中最为丰盛的祭品。 在太庙中待到中午,朱祁钰才会回景仁宫。 这时,街道上已经有些许灰烬漂浮,百姓们在祭神之后,也就开始祭祖。 那些灰烬就是金纸,门前摆放一张桌子,上面是供祖先享用的供品。 孩子们会看着桌上的大鱼大肉咽口水,然后被大人直接驱赶出去外面和邻居的孩子玩,叮嘱到吃饭的时候记得回来。 要说年味,那就是线香和烧纸的味道。 朱祁钰回到景仁宫,吃了几颗饺子之后就回房间休息。 毕竟除了太庙和大型祭祀之外,其他都有人安排的妥妥当当,有着太后们操持,就不需要皇帝再出什么力。 睡醒后,饭席就直接开始。 除夕的饭会比平时还要早开始,而且还会更晚结束。 膳厅之中,旋转圆桌上已经摆放了各种各样的菜肴,而中间的铜锅不断冒着滚烫的热气。 御厨还在厨房中忙碌,而主子们则是在客厅之中拉着家常。 当朱祁钰出现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还侃着呢?” 朱祁钰笑着问道。 闻言,吴太后就站起来,回道:“这不是都在等你。” “那走吧。” 朱祁钰扶起吴太后的手,看向已经迫不及待的朱见深,道:“等不及了是不是?” “没有,呲溜。” 朱见深直接回答,然后吸了下口水。 众人到膳厅之中入座。 这时,朱祁钰才觉得人数好像多了不少。 不仅是朱见深在,还有孙太后也在,更有钱氏和周氏,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大家子围炉。 以朱祁钰为主,右边是吴太后和汪招娣她们,左边则是孙太后和钱锦鸾那几个。 要是以后再纳妃的话,这桌子应该就要换了,随着皇帝的后宫变多,像这样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的方式也就没有用,只能采用分桌,按照各自品级开始排坐。 朱见深的小手放在大腿上,目光炯炯看着朱祁钰,等候着朱祁钰发号施令。 一家之主没有动筷子,那么其他人自然都不能动。 朱祁钰能感受到那热切的小目光,所以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 “都吃吧。” 整个宴席响起了动筷子的声音。 皇帝家宴,除了常见的鸡鸭鱼鹅,还有牛羊鹿兔这些荤菜,御厨发挥了毕生的才能,将这些荤菜造成各种各样的同时,还摆成精美的形状。 “御厨手艺长进了。” 朱祁钰都不由得感慨,景仁宫的厨丁们根本就是在炫技。 腌肉、腊肉、熏肉等等,不同动物的肉,都有相应不同的做法,而且风味也十分丰富,只能说,御厨之名,名副其实。 中间的火锅可以烫生菜,也能烫熟菜,毕竟高汤加上菌菇,就一个鲜甜,烫什么都好吃。 “见深不错,最近锻炼也很勤奋,长身体要多吃肉,今天桌上的菜,都放开了吃。” 看到不断夹肉的朱见深被钱锦鸾跟抓住手腕,一脸无辜,瘪着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钱氏,朱祁钰就立刻说道。 年夜饭有【一留】的传统,那便是桌上面所有的菜不要都吃光,留下头和尾,等到第二天继续吃。 特别是在餐桌上留一条鱼下来,这才是象征着年年有余,可不是什么饭桌上有鱼就是有余了。 当然,和后世很多人吃年夜饭都能留到第二天差不多的原因就是,在今天,百姓们有条件的都会做上大鱼大肉,腌腊熏、加上冬天的低温,饭菜变质没有那么快。 而百姓平时就饿肚子习惯了,一次性吃太多,容易导致胃不适,因而往往也会留菜到后面的几天。 这方面,富贵人家就没有顾虑,但百姓都大鱼大肉了,那么富贵人家更要大鱼大肉,总归不能输给他们眼中的平头百姓。 传统就这样保留了下来,并且被附上了各种各样的寓意。 人逢过年胖三斤,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皇家宴席自然也是如此,现在端上桌的,就仅仅还是第一桌,只要一盘吃完,就立刻能补上一盘。 让朱见深一顿吃到撑,那肯定是可以办到的。 “陛下,现在深儿需要控制饮食,可不要太过宠溺了。” 钱锦鸾开口就说道。 “没事,今天吃多少,改天就加练,有济儿看着,绝对不让深儿过于肥胖。” 朱祁钰笑着看向朱见深。 闻言,朱见深都不知道嘴里的肉到底该不该咽下去,要是咽下去,是要多跑几圈,还是多做多少个俯卧撑。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朱见深记得,书里说过,及时行乐,先吃完,至于锻炼,那是改明的事情,不吃饱怎么能有力气锻炼。 “陛下!” 钱锦鸾黛眉皱起,总觉得对方太宠朱见深了一些。 孙太后和吴太后看着年轻人吵闹,浑身充满了欣慰,特别是孙太后,像这样坐在一起吃年夜饭,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宫廷规矩,她应该坐在主桌,和皇帝一起,同后宫妃嫔还有皇子公主分开,远远的,各吃各的。 “姐姐,无妨,济儿现在食量也大,平时锻炼也多,现在整个人都壮实了不少。” 汪招娣开口宽慰钱锦鸾,笑道:“现在深儿的身材也很合适了,无需担忧。” 朱见深整体依旧是胖嘟嘟的,但是,能明显看出来,除了脸颊,其他地方都向着壮实迈进。 得到两个人的应援,朱见深勇气大增,看向钱锦鸾道:“娘,我会锻炼的。” “好好好,那你也要慢慢吃,不要没嚼几下就直接吞下去,知道吗?” 钱锦鸾无奈苦笑道。 “你也别光顾着孩子,自己也多吃些。” 朱祁钰道:“太胖了不好,可太瘦了也不好,若让外人看到了,还以为我们吃不起饭,给饿瘦了。” 说着,朱祁钰就分别往吴太后和孙太后碗里夹了块肉。 孙太后的眼眶顿时就有些湿润,连忙将碗里的肉夹起来,就往嘴里送,同时不断眨眼,生怕这大过年的出洋相。 “都多吃点。” 吴太后也是很欣慰,虽然没有什么舞乐节目,可现在这样,让人感觉相互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不少。 人老最喜欢看儿孙绕膝的场面。 现在不仅有孙子,还有那正坐在儿童椅,大眼睛眨巴着看着丰富菜肴的孙女,感觉人生都满足了。 吃了一半,宫娥就捧出酒壶,一个个放在成年人面前,至于孩子,自然是放着果汁。 朱祁钰一手拿着酒壶,另一手则是稳住身边太后的杯子,往里面倒了些酒,道:“这些都是经过调配的醇香酱酒,可谓入口柔,一线喉,今晚正好尝尝。” 白酒讲究三分酿,七分藏,朱祁钰只是改进蒸馏工艺而已,也就是提纯酒精,可酒精辛辣有毒,喝多了就头疼,甚至还会死人,因而酒窖还是需要老师傅操持,通过合理搭配出来的酒,那才是人能喝的好酒。 老师傅已经摸索出了酒精比重模式,正在逐步完善酒精度上的细化。 现在朱祁钰手中的酒,大致是四十多度的酱香白酒。 “让我自己倒就好,诶,诶,满了,慢点,别那么多。” 吴太后的手护住杯子,嘴里不停说道。 一口杯中的酒水也没有很多,倒了八成满,朱祁钰就将酒杯放回吴太后面前,然后就帮孙太后倒酒。 至于其他人,见状就主动往酒杯里倒酒,她们可不是太后,没那个资格让圣人为她们倒酒。 等所有人杯中都有酒,朱祁钰举杯,道:“辞旧迎新,恭贺新年,来干一杯。” 众人举杯示意,随后朱祁钰一饮而尽,白酒入喉,没有丝毫的辛辣,滑入喉咙之后,逐渐温暖胃部,让人感觉一阵畅快。 “好酒。” 孙太后都不由得赞叹。 她虽然不常喝酒,但是,在宫廷中的特供好酒,她也是品尝过的,而眼前的酒,比御酒还要好喝上百倍, “比之前还要好喝不少,我喝了都没有那种辛辣感。” 汪招娣也开口,本来她可没想到白酒也能如此顺喉,可看到自家夫君的安排,喝一些也能接受,以往都是喝果酒,现在这种白酒,她也能够接受。 高档白酒可不是男性的专属,好喝的酒饮,男女通用。 “确实,很好喝。” 杭惠茹点头应和道。 这酒是经过老师傅专业认可,准备推向市场的高档白酒。 “好喝也要适量,可不要贪杯,酒是品出来的。” 朱祁钰再给自己酒杯中续满了酒,年夜饭要吃很久,所以才会在半路上酒,避免贪杯喝醉。 “是极,晚些钰儿还安排了烟火节目。” 吴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除夕夜的节目众多,京城没有宵禁,百姓吃完饭还能出门玩乐消食,只不过,街道上可没有什么摊贩。 “咦,叔叔,我吃到银币了!” 本来默默干饭喝果汁的朱见深,从嘴里取出一枚银币,十分兴奋道。 过年吃饺子,在饺子中包入银币,寓意着吉祥好运。 朱见深小手举着银币,脸颊红扑扑的,情绪激动。 也就是他吃得多,所以吃到银币的概率大。 “深儿一看就是有福气。” 吴太后对着朱见深笑道:“还不快收起来,这可是你的好运币。” “好。” 朱见深也不在乎银币上的汤水和口水,直接擦拭在衣服上,又一本正经地放入口袋之中。 黑夜笼罩京城,四处的路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与万家千户的烛火,似乎形成一道薄薄的光膜,直接将黑暗驱逐在外。 整个京城都是欢声笑语,大部分孩子的碗里被堆放着各种肉菜,在父母那欣慰的目光之中,享受着一年一度之中,最为丰富的食物。 而这些安稳生活的基础,是街道上巡逻的衙役,时不时在路灯下驻足,在换班的时候,衙门会给他们也安排丰盛的饭菜。 天空上的新月犹如经过雕琢的玉石,散发的月华,静谧又神秘。 朱祁钰他们吃完年夜饭,夜也深了。 众人前往演厅,那里有为他们准备的表演。 朱祁钰给剧团空出了吃饭的时间,没有让他们在自己吃饭的时候表演。 李惜儿带着一个个身穿戏服的角儿,在台上不断上演一个个节目。 时间就这么削磨着,小澄已经趴在尚宫的肩膀上睡去,而朱见深和朱见济都开始点头钓鱼。 “实在撑不住,就去睡吧。” 汪招娣忍不住对着孩子说道。 一句话就让两人直接惊醒,然后疯狂摇头,道:“娘,我不困。” 朱见济揉着眼睛,说完之后还打了个哈欠。 孩子们对于守夜有着莫名的执着。 景仁宫中静悄悄的,只有演厅中隐隐约约的乐曲声。 越是重要的节日,京城各处护卫越是加紧护卫。 城内城外都有一处被划出来的空地,兵马司的衙役们仔细检查有序摆放在空地中的各种圆筒。 这些就是为了除夕新年而准备的烟火。 而空地旁还放着一个水滴计时的铜壶滴漏。 当那最下方的铜壶接到最后一滴水时,钟鼓楼的钟声响起。 在街道上闲逛游玩的人,纷纷转头看向了钟鼓楼。 钟声回荡,传播到城墙被弹回,随后又是一声悠扬的钟声,再又一声。 演厅中的朱祁钰打着哈欠,听到钟声后,站了起来,道:“新年到了!”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叠红包,递给吴太后,道:“祝母亲新年新气象,事事顺心。” “钰儿有心了。” 吴太后笑道。 随后是孙太后,也收到了红包,心里同样是美滋滋的。 虽然她不缺钱,但是能够一家人一起过年,就已经让孙太后很满足了。 “钰儿也要事事顺心。” 收下了朱祁钰的红包,孙太后也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包,放到朱祁钰的手中。 顿时,朱祁钰有些愣神,他的记忆之中,就从来没有收到过孙太后的压岁钱,幼年的记忆,基本上就是与吴太后相互依靠。 更不要说成年成婚之后,就更不可能收到什么压岁钱了。 “谢谢,娘。” 朱祁钰收下红包,朝着孙太后笑道。 一时间,孙太后眼角含泪,若是一开始就如此,或许就没有之后的兄弟阋墙了。 被朱祁钰的声音给惊醒,朱见济和朱见深先是茫然,随后瞳孔逐渐焦距,最后直接跑到朱祁钰面前,道:“祝父皇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祝皇叔康乐宜年,天赐遐龄。” 两个孩子跪在地上磕头,随后抬头眨巴着眼睛,盯着朱祁钰手中那一叠红包。 “都有,都有,新的一年,你们都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朱祁钰乐呵呵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红包。 之后挥了挥手,道:“所有人,都赏。” “谢陛下恩赏。” 不管是台上的角儿还是周围的宫娥内官,纷纷跪下,道:“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节目先停了,都到观景台。” 朱祁钰精神也完全清醒,大笑着说道。 观景台其实就是景仁宫的一处在池塘上的廊道台子,因为空旷,而京城的高层建筑最多也就三四层,所以视野开阔。 众人来到观景台后,舒良打了个手势,禁卫之中,就有人高举信号弹,朝天射出。 红光照耀景仁宫,而随之的是宫门口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除夕除夕,本身就是为了驱赶年兽,鞭炮自然必不可少。 以景仁宫为中心,接连不断地鞭炮被点燃,浓烈的硝烟升向天空,原本安静的京城变得格外吵闹。 同时,城内城外的空地,一个小光点飞快冲上了天空,不知飞了多高,紧接着就炸开,光点迅速膨胀,变成一个巨大的,由五颜六色的斑点所组成的圆球。 百姓们一边放着鞭炮,一边喊起睡觉的孩子。 天空被染得五光十色,在底下的人,抬着头,指着不断飘起的光点,耳膜经受着那震天的声音。 福利院的院子里,兴安被孩子包围着,一个个小板凳摆放在空旷之处,孩子们仰头,看着天空,随着每一声炸响而惊呼。 “臣贺圣上,万寿无疆。” 兴安小声喃喃。 “爷爷,爷爷,快看,那像不像一朵红球?” 衣袖被人抓着,一个小女孩乐呵呵,一手指着天空,一手拉着兴安的衣袖,大叫着问道。 “诶,像,很像。” 兴安咧嘴,高兴的高声回答。 烟花声、鞭炮声盖过了京城四处的议论声。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们,也纷纷抬头看向天空,脸上替换着各种不同的颜色。 不得不说,城墙上是最好的观景台。 城内的烟花能看,而稍微转头四顾,就能四方外城不断升起的烟花,似乎将整个京城包围。 这一次的烟花,遍布整个京城,城内一处,而城外四处,充分考虑了内外百姓观赏烟花的角度。 “啧啧啧,圣上真是财大气粗。” 石府之中,石亨领着一大家子人,也是坐在院子里观赏烟花,心中忍不住感叹。 “如此之大明,何愁不能万胜。” 如他这般的文武百官们,脸上都带着微醺,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空。 陈府,陈凝香坐在亭台中,微风带来了硝烟味,可这并非是战争的味道,而是带着过年的欢乐。 在她身旁,陈循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一边欣赏,一边饮酒,对着天空大声道:“臣为大明贺!” “父亲大人,你可少喝一些吧!” 在陈循酝酿着满腹诗词时,耳边传来女儿的声音,随后是自家夫人道:“就让你父亲多喝些,反正明儿出门的话,丢的是他的脸。” 顿时,满腹诗词都消散了不少。 “为父这是有感而发,如此盛世,怎能不赞?” 陈循吹胡子瞪眼,看着两人,最后看向陈珊,道:“来,陪为父喝一杯。” 已经感觉到头晕的陈珊,现在十分想念自己的大哥,要是大哥在的话,他就不用独自陪父亲喝酒了。 陈凝香的眉眼带笑,这又过了一年,离那三年之约又近了一些。 想着,也不知道是天空烟花的映照,还是酒后的微醺,她的脸颊浮上了一抹酡红。 烟花持续了半个时辰,最后,以五个光点炸出巨大的光团收尾。 经过了如此震耳欲聋的洗礼,戛然而止之后,让人感觉整个京城都十分的安静。 百姓们驻足在街头巷尾,迟迟没有离开,相互间还在探讨着刚才的烟花表演。 随后,有些人似乎是想到自己家的鞭炮还没放,连忙跑了回去。 错落的鞭炮声继续在京城之中断断续续响起。 景仁宫中,朱见深意犹未尽,转头看向身边的朱祁钰,问道:“叔叔,没有了吗?” 闻言,朱祁钰直接一手拍在他的后脑勺上,道:“都放了半个时辰,你还想放?” 这半个时辰所消耗的烟花,就算是成本价,那也足够一些县城一年的税收了。 花的可都是朱祁钰自己的钱,可以说,天空上的烟花,炸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小屁孩竟然还想看。 朱见深捂着后脑勺,埋怨道:“叔叔,别拍了,再拍就变笨了。” “就你聪明。” 朱祁钰倒是没有继续拍,而是掐起朱见深的脸颊,道:“快些去睡觉,明儿早起穿新衣,同你堂哥去串门。” “好哒。” 闻言,朱见深想到明天又能出宫,开心回应。 “见济,明天可要看好见深。” 朱祁钰转头看向朱见济。 “孩儿知道。” 朱见济早就有经验,直接回道。 本来热闹的京城,随着夜越来越深,原本万家千户的灯火也逐个熄灭,逐渐安静了下来。 第945章 新年 一大早,孩子们并没有因为晚睡而晚起。 新衣服是在新年的第一天换上,对于孩子们来说,可是他们期待了很久的事。 因而,在听到家长起床的动静之后,他们纷纷睁开双眼,然后装成一脸刚起床的模样,跟在大人后面,看大人热水,准备洗去去年的铅华。 生火烧水,等水烧开的时候,天光已经亮起。 红色大棉袄是今年的流行款。 大多数孩子被家长洗干净之后,套上内衬,然后是外衣,之后就是大棉袄。 当穿好衣服,就直接拍拍孩子的脑袋,说一句:“出去玩吧。” 闻言,孩子们立刻就兴奋地夺门而出,心想着要去找小伙伴们展示一下自己的新衣服。 比起大人,孩子相互之间的拜年要更早。 原本冷冷清清的街道上,逐渐热闹了起来,昨夜的鞭炮残骸已经被堆放到街角处,那里就成为了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 从一堆红色的碎纸之中,总能找到不少还未引燃就脱落的鞭炮,这可是孩子们一年之中唯一一次能接触到鞭炮的机会。 新衣服不想弄脏,就随处找块破布,将完好的鞭炮小心翼翼包裹起来,之后分散的孩子聚集在一起,纷纷掏出自己找到的鞭炮,有孩子高举起点燃的线香,大喊着:“我先来。” 大明新年早晨的第一发鞭炮声就这么响了起来。 百姓家中多是剩菜,只需要放到大锅里,添些水,放竹箅,将菜都放上去,盖上锅盖,热一热便能直接吃早饭。 等饭热好了,外面的孩子就会被家长给拖回去。 新年第一天的活动就是拜年,吃完早饭后,家家户户都会走上街头。 轿子、马车和人,在大街小巷中川流不息了起来,犹如被输送了新鲜血液的血管,流往心脏之后,原本沉寂的京城立刻澎湃跳动了起来。 年轻人拜访老人,工人拜访工头,官吏拜访领导。 人情世故在今天将会遍布整个京城,有的人门可罗省,而有的人,门槛都要被踏矮了几分。 就如那些在京城发了财的暴发户,在今天就会大开中门,早早就已经挂好了鞭炮,天一亮就直接点燃,轰轰烈烈的鞭炮声,预示着新年开门红。 而鞭炮之后,那就是大炮仗,反正怎么响怎么来,就是要让人知道,自己在家,而且过的是红红火火的年。 一般而言,早上能放的起鞭炮的,那都是有钱的主,街坊邻居听了之后,也会上门拜访一下。 有时候人多了,那就要留下名帖,告知这屋的主人,自己来过,否则以后要是有事相求,或者是什么事情,免得被人说闲话。 最好还能留下礼物,这样礼尚往来之下,多走动走动,街坊邻居就相熟了起来,往后相互之间都好帮衬。 大多数人在家中吃了点早饭,然后就前往德高望重的长者家,不用吃太饱,因为长者家一定会留你吃上一顿,以表示自己的热情。 进屋吃饭,上酒上菜,因而要上门拜访的人都要早做准备。 夜里的烟花节目,依旧是今天百姓的谈资。 朱祁钰早早就起床,身边两个美娇娘也是随着朱祁钰的动作而清醒,随后开始服侍朱祁钰穿衣,并且唤来尚宫,给自己打扮。 都住在一栋屋子里,连出门都不用,直接在客厅就能向太后们请安。 大朝会被推到明天,这样才能让臣子更好的过除夕夜,否则就不能尽兴了。 “今儿没有朝会,钰儿可以睡晚一些。” 吴太后在朱祁钰请安之后便说道。 闻言,朱祁钰伸了个懒腰,道:“有些习惯了,醒了就睡不着了。” 身旁的汪招娣和杭惠茹,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红潮,同样也是来请安。 “好了,你们快些去吃早点,垫垫肚子。” 孙太后满意点头,挥手打发几人。 而在朱祁钰刚要走入餐厅时,钱锦鸾和周氏也联袂下楼。 那钱锦鸾的目光偷偷打量着皇后和皇贵妃。 昨晚她可是看到了,三人进的是同一个房间,真是成何体统。 不过,看样子,两人都是得到了滋润,脸上的红晕都还没有退去,可见圣人真是精力充沛。 “陛下万福金安。” 先是朝朱祁钰请安,而后又看向吴太后和孙太后,道:“儿臣给皇太后、太后请安,愿皇太后、太后凤体康健。” “不用多礼,都快去吃早点吧。” 受了礼,两位太后也觉得住在一起后,这样的礼节就有些繁杂了。 朱祁钰倒是没有需要拜访的人,因而今天也是空闲了下来。 吃完早餐,朱祁钰就跟家人欣赏了冬日的花园,而朱见济和朱见深,已经换好了一身新衣服,不是什么蟒袍,而是新式的牛皮夹克。 但是,作为皇子和世子,就算是皮夹克,那也得火烙出龙团,这样能更方便区分人的身份。 两人找到朱祁钰他们,朝着他们请安,然后说明去向,在护卫的保护下坐着马车出宫门。 街道上的行人众多,各自串门拜访,喝早酒也是十分正常,不常喝酒的人,没几下就醉醺醺,被人搀扶着走在街上。 就连空气中也多了不少酒精气。 朱见济第一站,自然是好朋友徐永宁家。 徐府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虽然定国公之位悬而未决,但是,得益于耿氏的操作,徐永宁和朱见济的关系,京城的权贵们,都知道,这国公爵位,那徐永宁是稳了。 大皇子的车驾会出现,让不少拜访的权贵都感到些许意外。 目前徐府当家之人是耿氏,所以在得知大皇子莅临,立刻就让徐永宁出门相迎。 中门大开,徐永宁从内小跑出来,还没到大皇子的车驾前,朱见济便拉着朱见深的手走了出来。 “臣,拜见大皇子殿下,德王殿下。” 众人看到朱见济,立刻朝着行礼。 “臣,拜见大皇子殿下,德王殿下。” 徐永宁在马车前立定,弯腰作揖道。 “免礼。” 朱见济抿了抿嘴,学着自己父亲的做法,淡然开口。 而朱见深则是憋着笑,看着徐永宁朝着自己堂哥行礼,本来就是朋友,这样的行为,让他感觉很有趣。 “谢大皇子殿下。” 众人开口,随后徐永宁侧身,对朱见济和朱见深道:“两位殿下请入府。” 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就算徐永宁和朱见济的关系再近,那也要维持礼仪尊卑的法度。 在一群大人中间,三个孩子十分突兀,成为了众人的中心。 入徐府,忙碌的仆人来来往往,来徐府拜访的人,有一部分都是命妇夫人,毕竟别人都知道,现在徐府耿氏当家,拉近关系的话,自然是需要贵妇交际。 而贵妇交际,就自然免不了带上孩子,通过孩子为纽带,拉近双方的关系。 徐永宁没有将朱见济他们引到厅堂,而是引到了后院的花园之中。 “咦,永宁,不是要先拜访一下伯母吗?” 朱见济记得拜访的流程,现在进来之后,没有和当家做主之人打招呼,那可是十分失礼的做法。 闻言,徐永宁摇了摇头,道:“今儿来拜访的人太多了,而且不少都是夫人,诸位夫人知道你来了,都想见你一面,所以就先让你来这里等候。” 就算朱见济是拜访方,可身份摆在那里,总不能让大皇子要一一拜见其他人,这就成何体统了。 闻言,朱见济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了。” “对了,朱辅也来了,还有他母亲,成国夫人,胡氏。” 徐永宁看向朱见济,介绍道:“成国夫人是罪人胡濙之女。” 朱见济听徐永宁这么一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罪人胡濙犯的是谋反大罪,但嫁出去的女儿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一般情况下,并不会被影响。 更何况是成国夫人,这样的身份,要是都牵连了,那么就属于扩大化,朱祁钰并没有选择那么做。 就算是如此,朱仪也需要因为自己夫人的身份,多做些功绩来弥补。 “明白。” 朱见济笑着道:“那先把朱辅也喊过来吧。” 比起父辈的仇怨,平辈之间还有着同窗之谊,而从朱辅的表现来看,那成国夫人应该没有在对方身上暗示什么报仇理念。 “对了,还有石亨将军之子,石浤。” 石亨将家眷从大同迁移到京城,因而过年拜访这种活动,他怎么能错过。 徐永宁将今天来徐府拜访的人一一介绍给朱见济,先让朱见济有些印象,等下见到真人了,徐永宁还会再介绍一遍。 这方面对于像朱见济这样的皇子而言十分重要,若是他认错或者是忘记了,就有可能让对方觉得自己不受重视,转而各种联想。 朱见济仔细听着,而庭院的月亮门就跑来一道身影。 “我来也!” 朱辅看到朱见济和徐永宁,本来的急步改为奔跑,一个猪突猛进就冲了过来。 “咦,你这一身衣服,是什么?” 看到那皮夹克,朱辅停下脚步,都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吃惊问道。 别人就算看到朱见济的服饰,多数也不会发问,或者说,也没有那个机会,但朱辅和徐永宁这类就不一样了。 徐永宁是含蓄,没有当场就问,而朱辅那股莽劲,就直接问了出来。 闻言,朱见济弹了下自己的夹克,昂着头,问道:“怎么,是不是很帅?” 朱辅疯狂点头,围着朱见济绕了几圈,又用手捏了捏,道:“我也想穿这种。” “买不到的。” 朱见深在一旁捂嘴笑道:“这是叔叔给我们特意做的。” 说这话的时候,朱见深极大满足了自己展示新衣服的自豪感。 对于他们这样的权贵男丁而言,新年新衣其实对他们的吸引力并不大,毕竟他们又不是平头百姓,平时想要新衣服,伸手就有,完全不需要等到过年。 “啊?” 朱辅一脸纠结,没办法,夹克这种新型款式,虽然有点标新立异,可不得不说,就是这点标新立异,才对年轻权贵有吸引力。 “这是什么材质做的,我能让人做吗?” 朱辅还是不死心,既然买不到,那自己府中也有绣娘什么的,完全可以自己尝试。 “别想太多了,这是鼍龙皮制成,听父皇说过,光是这一身外套,就不知道猎杀了多少头鼍龙,经过长达数月的尝试才得以完成。” 朱见济拍了拍朱辅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心中自然也是有些暗爽。 鼍龙便是鳄鱼,在明朝,鳄鱼可不是什么濒危物种。 鳄能陆追牛马,水中覆舟杀人,值网则不敢触。 就算其肉本身有着药用价值,可渔民不敢轻易捕抓,毕竟和鱼比起来,抓鳄鱼的代价太大,能获得的利润太低。 因而,有效利用鳄鱼皮,那是增加渔民收入,减少渔民受野兽危险的方法之一。 “鼍龙皮!” 朱辅闻言,手就直接摸上了那夹克,上面的格状纹路,确实比起牛皮,更加像蛇皮,但硬度又比蛇皮还硬。 鼍龙可不一定是扬子鳄那样的小型鳄鱼,在大明南方,还是存在那种基本长一丈,甚至沿海还有更大型的鳄鱼。 永乐年,夏原吉就利用五百艘渔船,各处播撒石灰,利用石灰来毒死鳄鱼,以让渔民免受鳄鱼之害。 仅仅靠人力来扑杀,肯定没有发挥物种的经济价值更加有效。 朱祁钰让朱见济和朱见深穿这么一身衣服,也有着这类的宣传想法。 “别摸了,这可是新衣服。” 朱见济拍掉了朱辅的手,拉着自己的衣领,笑道:“或许未来会在市场推出,到时候你再买就是。” “不让摸就不摸。” 朱辅满脸写着羡慕,随后道:“等下去放鞭炮吗?” “你有鞭炮?” 朱见济抬眉,心动了起来。 “没有。” 朱辅直接摇头,然后众人就看向徐永宁。 见状,徐永宁一脸为难,道:“我娘也不让我放鞭炮。” 朱见济来时就看到路边有孩子放鞭炮,那可不是他们可以进行的娱乐活动。 最多是看别人放,可要是自己想要放,就会有一大堆人要紧张了。 “那你家还有鞭炮吗?” 朱见深也是跃跃欲试,都是孩子,看到别人能放鞭炮,自己当然也想要试试。 “应该还有吧。” 徐永宁有些不自信说道:“但是我也拿不到。” “街上有,但是咱们出不去。” 朱辅皱着眉头,已经在想用什么方法能够获取鞭炮了。 而就在众人围绕着鞭炮展开计划的时候,耿氏领着众夫人出现在庭院之中。 顿时,朱见济等人都停下了密谋,看向月亮门方向。 “命妇耿氏,见过大皇子殿下,德王殿下。” “见过大皇子殿下,德王殿下。” 一众命妇在朱见济面前行礼,随后各自推出了带过来的孩子,也在命妇之后,朝着朱见济躬身高呼。 妇人加孩子的组合,放在平时可不常见,因而朱见济立马就点头回应,道:“诸位免礼,新年吉祥如意。” 过年时,吉祥话是要挂在口头上,见人就说,给每个人都带来好运气。 “谢殿下。” 众人回应。 耿氏走到朱见济和朱见深面前,取出两个红包,递上去,道:“都是表亲,这红包,殿下可得收着。” 刚才是君臣关系,而一转眼,就变成了表亲关系。 耿氏在这方面拿捏的十分恰当。 朱见济也很自然接过,还谢了耿氏,其他一众夫人也只有羡慕的份。 耿氏以长辈的目光打量着朱见济和朱见深那一身皮夹克,道:“殿下这一身,还真是仪表堂堂,可是制衣坊新出款式?怎就没在杂志上见过?” 没办法,两人的服饰太过注目,想不注意都难。 “这是父皇命人以鼍龙皮裁制,并非制衣坊所出。” 朱见济直接回答,十分大方的展示自己这一身服装。 害羞是不可能害羞的,显摆都来不及,哪还有害羞的情绪。 华夏虽然讲究含蓄,但也盛赞落落大方,自信的人总能引起别人的欣赏。 郑氏牵着石浤来到朱见济面前,道:“臣妾携幼子浤,见过大皇子殿下,德王殿下。” 一边说着,郑氏还将石浤给推了出来,道:“浤儿,快些见礼。” 石浤有些虎头虎脑的,头戴红色虎头绣帽,看向朱见济,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母亲,才道:“石浤,见过大皇子殿下,德王殿下。” 郑氏的行为虽然有些太过功利,但其身份就是武安侯郑宏之妹,而石亨现在也是有着封侯封公潜力的武将。 对于潜力股,没有人会无聊去得罪对方。 “我听父皇说过,你今年是不是也要入学武备学校了?” 朱见济颔首,对着石浤问道。 闻言,郑氏目光移向耿氏。 之前石亨就来过徐府,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这也表明了,现在石家欠了徐家一次人情。 当然,更大的人情是欠圣人的。 石浤点了点头,道:“是的,我爹说在武备学校才能学会怎么当一个好将军。” “要先好好学习!” 郑氏连忙拍了一下石浤的脑袋,朝朱见济抱歉道:“殿下见谅,这孩子有些愚钝了。” 朱见济摇头道:“不会,学校里都知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是,当不好士兵的士兵绝对当不好将军,用先贤言,便是君子不器。” 说着,朱见济还是看向石浤,继续道:“父皇说了,学生的第一要务就是学习,如果连学习都学不好,那就莫要想其他的。” 所谓的学习,可不是捧着书读就行,武术体育、天文地理等等,都是学习的一部分。 以大皇子的身份劝学,看着是对石浤说,也是对在场的其他孩子说。 在发展之初,不凭借身份上的优势去扩大家族,那以后被淘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皇子殿下说的是,我家辅儿,在学校也受了殿下不少照顾,回府之后,都懂事了不少。” 一旁的胡氏,言笑晏晏说着,胡家一朝覆灭,她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夫家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正是因为她嫁了出去,这才能活下来。 对于这方面,胡氏拎得很清楚,自己一个外嫁之人,怂恿儿子夫君为父报仇的戏码,看看英国公府现在的样子就能知道后果。 更何况,朱仪又不傻,若是让他发现胡氏怂恿自己儿子做什么,那休妻都是轻的。 谁都看得清楚,朱仪当初把孩子送入学校,并且接下了圣人给他的外派任务,就是为了登上圣人的这艘巨舰。 若是胡氏连这点东西都看不清,那今天她也来不了徐府。 庭院之中,朱见济和朱见深成为了被围绕的对象。 权贵的孩子,能出现在这里,那基本都不是纨绔,那些纨绔混吃等死的,是没有资格参与到这种层级的交际。 多数权贵还是很重视教育,三岁开蒙,五岁习武,六岁知礼,这都是很正常的一个流程。 耿氏让人在庭院里摆上了桌椅,按照别人来拜访都要吃点什么的习俗,光是谈天说地,那也得口渴。 瓜果甜点被仆人端上桌,耿氏让朱见济和自己一起坐在主位,其他人也依次入座。 翠绿的瓜果,就算在场都是权贵,也不是每个人都吃得上。 “圣上赏赐了些许瓜果,与诸位共享。” 耿氏笑着介绍菜品,言语之中满是对圣人的感激之情。 刚才展示衣服时,朱见济没有害羞,现在听着众人对于自家父亲的奉承之言,倒是有些感觉脸颊发烫。 倒不是朱见济觉得她们都是拍马屁,桩桩件件,都是事实,但父亲在内和在外有着两副面孔,就朱见济眼中的朱祁钰,更像父亲而不是皇帝。 徐府之中热络,而京城于府也是很热闹。 就算于谦再怎么清高,也挡不住别人主动的靠拢。 当然,其他尚书当前也是其部内官员的拜访对象,各自府邸也都接连不断收到了名帖。 新年第一天,权贵的孩子成为了各自交际的纽带,而百姓的孩子,结伴玩乐,同时也加深了邻里的情感。 第946章 外宣 拜贺新年,百姓最先从新年中恢复活动的就是商贾。 有些商贾仅仅是停业了两天,立刻就马不停蹄的准备开业。 这样能赶在别人的前面,趁着有些孩子手里有钱,开业能从他们身上赚一些。 当然,比商贾更早的,那就属于要赶朝会文武百官和四夷朝使了。 京城大朝会,文武们要在凌晨就起床,焚香沐浴,穿好上朝的官服,准备好拜贺表章和礼物,赶在日出之前就纷纷坐着轿子或者马车出府邸。 而会同馆之中可比其他地方更加热闹。 大街上,一辆辆马车直接停在道路上,一眼望不到边。 其中有着被兽笼关着的猛兽,还有堆积起来的箱子,这些都是从四海之外而来的方物,准备趁着大朝会,送给皇帝的贺礼。 礼宾司的官吏拿着清单,走在马车旁,身边跟着外使,核对着要送入皇宫的各种物品。 来自旧港的使臣,倒是没有送什么猛兽,而是一箱箱可以称得上财宝的海货。 “待会儿入宫可不要失礼。” 施二姐告诫着苏刺麻。 今年参与朝会的人,要比前两年还要多很多。 除了因为战胜瓦剌而重新出现的外使,还有就是大明各地提拔和补漏的新官员。 得益于海贸交易的重启,南海方向的不少使臣再次与大明建立起了联系,他们并非和以前一样跟着大明舰队而来,而是跟着回国海商重回大明。 “我肯定不出声。” 苏刺麻保证说道。 在他们旁边,是其他的外使。 本来,朱祁钰并没有打算开什么大朝会,可是,从人数上看,这新年的第一场朝会,参与人数众多,就算不是大朝会,那也超过大朝会的规模了。 在文武和使臣忙碌的时候,朱祁钰正在马车中打哈欠。 他会比其他人更早入宫,先行在奉天殿的侧殿等候。 这种应该也算得上是形式主义。 午门架着鳌山灯,这灯山还会保留十几天,直到官员休沐结束才会拆掉。 朱祁钰的马车就是从午门正门穿过,再过金水桥,绕到奉天殿的侧殿。 当天空泛出第一缕阳光的时候,午门外就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 御史们来回巡查,人数虽然众多,但是队列十分整齐,并没有因为人多而显得杂乱。 众人忍受着寒风呼啸,多数都在闭眼思索,想着贺表或者奏折之中是否有错漏,甚至连那些外使都表情肃穆,没人有闲聊的那个心思。 殿廷卫士把守着午门,时辰未到,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苏刺麻在御史经过之后,才偷偷看着左右宫墙,那些威武的宫廷卫士,每一个的身高都能给他无比的压力。 一道鼓声响起,苏刺麻被吓了一跳,随后他就听到了内官扯着嗓子的声音。 午门两侧的城门打开,文武外使分左右各自朝着门洞鱼贯而入,经过长道,在大汉将军的注视下,来到金水桥前。 到了这里,外使止步,而五部尚书、内阁大臣、都察院左都御史领着各部官员继续朝前,到奉天殿外,再驻足。 内官缓慢推开大门,随后一人走到阶梯上方。 百官由丹陛两侧,排着队,手提衣摆,踏上石阶,依次步入奉天殿内。 舒良待所有人都站定,道:“皆跪!” 闻声,百官成片跪在地面上。 舒良再道:“太后懿旨,俱免命妇朝贺。” 而后朱祁钰从侧殿走出,坐到龙椅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在朱祁钰现身后,立刻齐呼,叩首。 三叩首后,朱祁钰回道:“平身。” 众人起身,内官拿着托盘而出,到百官之中,收拢各种奏折贺章。 “起奏~” 内官收回各种奏折和贺章后,舒良又唱道。 因为不是大朝会,因而朝会设置在奉天殿内,而不是殿外。 依旧是以于谦为开头,奏报大明各处军事情况,以及对于各违反军法的军人实施惩戒,该杀杀,该埋埋。 而朱祁钰则是敕兵部,严加禁约,对于军队管理必须从严从重。 于谦领命,回班,陈循出列,汇报天下户口、税收、去岁开支等等事项。 如今大明每年的支出和收入已经超过了永乐时期下西洋的规模,同时,也表明商贸对于大明的益处。 从此往后,再言商贾,那可就不能说与民夺利、不事生产这种借口。 只要有交税,那么朝廷的建城、赈灾、养军等等,也就与商贾产生了连系。 既然人家都出了力,朝廷也不好继续打压商贾,民间对于商贾的鄙夷也会随之减少。 陈循宣读结束后,就是王直宣读大明各空缺官职的任命,其中,依旧是提拔多,当然也有不少因为贪污或者惰政而被收押贬职的官员。 大明朝堂如同新陈代谢一样,官员的更替,向朝堂不断输入新鲜血液。 王直之后就是金濂,对于各项法规的改革与实施,试行结果由其他部门收集,再集中到金濂手中,于朝会汇报。 可以说,新年第一次朝会也是对去年的总结。 等到各尚书汇报之后,朝会就进入了送礼环节。 年前是圣人送百官,而年后自然是百官送圣人礼物。 有文采的送文章,有方物的送方物,大多都不是什么贵重品,由舒良在旁边唱出。 等百官送完,就是外面的四夷朝使了。 这次送的是贺礼,可不是朝贡,不少朝使之前都偷偷留了一手。 因为有动物,所以朱祁钰就要领百官走出奉天殿。 站在殿外的丹陛上方,四夷朝使由内官引过金水桥,到丹陛下方。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年朝会算是重要的正式场合,因而,跪拜礼是每个朝使必须要执行的礼节。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大明就是这样,不跪的话,那就抬出紫禁城。 施二姐这次站在队伍的前方,作为旧港宣慰使,也算是大明土司,因而可以看作自己人。 朱祁钰站在华盖下,双手背在身后。 待平身之后,施二姐带头,道:“臣旧港宣慰使,携方物,贺陛下国泰民安,贺我大明盛世长存。” “旧港宣慰使,送红珊瑚树一株,紫珍珠…” 舒良则是按着清单开始念起施二姐送的贺礼,这些都是要送往内帑的。 而随着舒良念出每种贺礼,下方就有人抬着箱子展示在四夷朝使面前,随后再抬到一旁。 很长的清单念完之后,朱祁钰点了点头,道:“旧港乃我大明旧地,朕知旧港不易,待开春冰化,乃遣我大明舰队,护我大明旧地,四海胆敢对旧港动刀兵者,皆视为向大明开战。” 没等朝使反应过来,朱祁钰又道:“另,裁撤旧港宣慰司,改为旧港府,赐前宣慰使施二姐为旧港侯,三世袭承。” “臣,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施二姐当即叩首,这一上来就是侯爵,那可是大明爵位。 在京城她就了解过,现在大明境内可没有什么土司,因而给她爵位便是最好选择。 其他朝使都向施二姐投去了羡慕的目光,但这种事情,他们也做不到。 而南海沿海的邦国那悬而未决的心也落了下来,旧港终究变成了大明的一块飞地,钉在了马六甲海峡。 等施二姐叩拜平身后,马权度也站了出来。 同样是宣读了礼品清单,之后,再次强调了琉球归附大明的决心。 与旧港不同,圣人还是没有直接认可。 在马权度之后,就是其他朝使送上的贺礼。 马车从百官和朝使中间绕过,笼子里关着匍匐的雄狮。 这是南海某个小国,或者可以说是部落,尽全国之力捕获,进献给无上的东方帝国,渴望从帝国换取他们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财富。 只不过,朱祁钰并不喜欢狮子,没有朝使想象中大喜。 看到狮子,朱祁钰想到的是每天消耗的肉食,开辟的兽园,加上看守士兵和其他人员需要五十多人。 朱祁钰放眼看去,后面还有大象、猴子、犀牛等等。 给自己祝贺新年的礼物,已经能开一家规模巨大的动物园了。 冬日寒风裹挟着硝烟味而来,现在里面还掺杂了野兽的骚臭味。 等朝使们都送完贺礼,朱祁钰便开口赐宴,让礼宾司安排朝使期待的回礼。 所谓回礼,倒不会像以前那般,但是,大国的地摊货,便是弱小国家的奢侈品。 现在,有着进步工业的加持,朝贡给予的回礼,成本上被极大拉低。 丝绸、锦缎、金银器皿,其原材料的价值本来就高,朱祁钰也仅仅是部分工业化,比如器皿压制成型机、纺车、织布机。 但无论是丝绸锦缎,还是金银器皿,原材料本身价格就高,便需要替换成其他的工业品,比如马镫、铠甲、剪刀、小刀、钢针等等,用这些来节省开支。 比起那些大明奢侈品,帮助大明工业品打开外销通道,眼前这些朝使就是最好的宣传渠道。 当今大明对外最大的宣传发布会,就是这些朝使前来朝贡的朝会。 若是光凭民间海商自己带货物到地方去售卖,肯定是没有朝廷直接在工业品上打上大明品牌的烙印用于宣传来得更加广泛。 就好比一把剪刀,只要是来自大明,通过这些朝使带回去的剪刀,那可就比本地剪刀还要高级。 来自于国力差距的刻板印象,会让当地百姓天然觉得国产比不上进口。 虽然现在比不上之前那典乐丰富的大朝会,可朝使们除了那些汗国,很多都是雨林部落,不少还处于茹毛饮血的生活中,就算大明给他们一些铁制锅碗瓢盆,那也是他们穷尽国力也造不出来的东西。 “猛兽虽威武神异,但无益之费所当省者,往后朝贡,莫要再献猛兽。” 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朝着众使臣开口,缓缓道:“但,比起猛兽,朕更喜外邦奇花异果,若能种植惠及百姓口食,朕当不吝赏赐。” 猛兽所消耗的肉食,按一天两头羊来算,一年就七百多头,这能养活多少百姓,还不如以大明皇帝的名义,收集奇花异果,说不定哪天那些高产作物就被朝使给送到大明。 内官将圣人的话语传播到每个使臣的耳中。 这简直就是对着使臣说:“去找吧!伟大航路!朕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找到就能获得无上的财富!” 一时间,朝使们都有些骚动了起来。 大明属于他们不可仰望的存在,现在,大明皇帝当面许诺,所能造成的影响,无异于大明皇帝指定要生辰纲。 历史上的花石纲,引得大宋各地起义不断,最终间接导致宋徽宗被掳北上,成了亡国的诱因。 所以,当朱祁钰这么说出口的时候,站在他身侧的百官那小心肝都猛然跳了一下,而当听到惠及百姓口食,才让于谦等内阁尚书稍微放心。 都是喜欢奇花异果,这位皇帝在新年朝贺的时候,还不忘百姓民生,这可比那亡国之君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外患已除,那么就要及早准备应对人口爆发性增长,大明虽然有了进口粮食减免税赋的政策,但进口的终究比不上自己种的。 航海本身就是一项对于国力要求很高的工程,朱祁钰并不担心周边邦国因为航海而突然莫名其妙就在国力上超越大明。 相反,让他们不要命的出海,用自己的命来向大明换取绫罗绸缎,那大明永远不会亏。 “臣谢圣上隆恩,贺大明万古长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经过短暂的骚动,使臣无不欢喜,齐齐拜下,大声高呼。 见此,朱祁钰也不需要在外面受寒风,微微颔首,转身便走回奉天殿内。 而那些送来的礼品,财宝入内帑,猛兽入兽园,在王诚和王勤的监督下进行。 朱祁钰领着百官入殿,和赐宴朝使一样,百官也要赐宴。 算是领导请客吃饭,赐宴并不会在奉天殿,因为规模巨大,足足有一千多桌,随着官员人数不断增加,场地从明初的谨身殿到奉天殿,然后是奉天殿外,最后变成午门外。 而此时,午门正在有条不紊的摆放桌椅,有着午门鳌山灯的巨大装饰,整个午门外就犹如会场一般。 没让百官等太久,就有太监传报,午门赐宴已经准备就绪。 “诸卿,今日共饮,移步午门。” 朱祁钰得到舒良的提醒,对着文武百官说道。 文官依旧以王直为首,而武官现在是陈懋站在首位,朝圣人下跪,叩首,道:“谢陛下赐宴。” 随后,朱祁钰从中间走出奉天殿,殿外已经备好了步辇,依旧是力士在左右楼梯,将朱祁钰给抬下去。 没办法,皇帝就是必须走中间,而丹陛又不适合行走。 百官在王直和陈懋的带领下跟随着走出,而到金水桥,大汉将军已经整装待发,拱卫着圣人和文武百官。 到了午门,朱祁钰走的是台阶,登上午门,至于其他人,被引出午门,由内官引导着坐到指定座位上。 午门上,除了朱祁钰,孙太后和吴太后等后宫家眷,也在早些时候登上了午门,欣赏了一番鳌山灯。 至于朝使,他们的赐宴在其他地方。 众人皆在座位旁站立,赐宴有着流程,那便是由大领导先说行酒词充当开场。 因此,朱祁钰登上午门,等群臣就位之后,就端着瓷杯,站到午门城头,面朝城下百官,举杯,道:“令月吉日,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在圣人开口之后,乐声响起,群臣举杯,朱祁钰先饮,群臣共饮,这便是行一盏酒。 朱祁钰喝完杯中酒,立刻有内官上前斟酒,而朱祁钰再说一句:“以岁之正,以月之令,承天之庆,受福无疆。” 行第二盏酒,舞者出场,于鳌山灯前起舞。 “嘉荐令芳,拜受祭之,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行第三盏酒,鸿胪寺进汤,为皇帝缓解酒意,同时也预示着宴席正式开始。 一盘盘早就准备好的各色菜肴被内官宫娥从皇宫内端出来,绕过了舞者,摆放到百官的桌面上,时间掐得很短,上菜有条有序,十分迅速。 而舞者并不是那种扭腰挥袖的妖娆舞姿,而是执旌引舞,舞士三十二人,皆左手执干,右手执戚,分为四行,每行八人。 也就是手持盾牌和斧头的舞士随着旗帜摇动而起舞,像舞蹈,也像是在对练,象征以武功定祸乱。 第一舞名平定天下,而后是安抚四夷,皇帝全程行酒七次,而舞蹈也会从武舞逐渐变成文舞。 朱祁钰行了前三次之后,就可以回到座位开始用餐。 这样繁琐的流程,朱祁钰一时间也不好直接简化,毕竟是那位太祖皇帝朱元璋按周礼给定下,而后经过朱棣这位很有表现欲望的皇帝加工而成。 “别光看着,饿了就赶紧吃。” 午门上并没有其他人,文武百官都在下面,所以朱祁钰也随意了些。 孙太后和朱祁钰待久了,不知不觉,也喜欢上了现在这位皇帝的这种态度,比起规规矩矩,这样更让孙太后感觉到亲近。 虽然是露天吃喝,但文武百官会自觉热络气氛。 贺诗贺章就是在这个时间段里面咏念而出,一些品级比较低,想要表现一下才艺的官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几杯酒下肚,微醺的文官周边坐的都是同僚,眼波流转,就有人站起吟诵贺诗。 这时候,还要考虑到伴奏,吐字必须清晰且宏亮,抑扬顿挫,才能引百官鼓掌称赞。 朱祁钰在上面吃着饭,他又不会什么诗词,所以也没有刻意去留意下方。 “陛下多吃些,方才连喝三杯,莫要醉了。” 吴太后给朱祁钰碗里夹了不少菜,相比其他,她更关注自己儿子的身体。 “是极,等下还要行酒,也要多喝些热汤才是。” 孙太后紧随其后附和。 坐在这里,朱祁钰接受着众人的关心。 “无妨,几杯酒而已,我又不是滴酒不沾的人。” 朱祁钰倒是不在意,那小瓷杯里的酒,还不到三钱,喝下肚也就那样。 只是现在露天的场合,酒气被寒风一吹,就容易上头。 午门的气氛被百官热了起来,京城的其他地方也差不多。 初二也是京城百姓回娘家的日子。 相传是当初朱元璋之女,安庆公主嫌婆家寒酸,不回去过年,而是要在宫里过,朱元璋看不下去,将其赶了回去,初二,安庆公主又跑了回来,渐渐成为了习俗。 也或许是安庆公主的嫌弃,这才让后面驸马都尉欧阳伦走私茶马,从中获取巨利,最后被朱元璋赐死。 当然,这也不过是传言,驸马都尉欧阳伦走私茶马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其家奴甚恶,仗着自家主子,便敢捶辱司吏,有其奴便有其主,家奴都如此,那么欧阳伦本身也好不到哪去。 至于一介平头百姓能尚公主,那肯定不是什么话本中感天动地的爱恋,而历史上能与欧阳有牵扯的,那只能是元末起义军中的欧阳家族。 这些仅是历史琐事,但初二回娘家也是实实在在的。 现在的京城,多是别人娶进门,女子很少外嫁,毕竟京城就算是女子,有着工作机会,收入也很可观,家中长辈比起外嫁,更希望找个本地的,或者是招个赘婿。 大明赘婿的地位并不低下,就如欧阳伦还能利用出使地方的便利牟利,而大明赘婿自然也是可以科举,可以分家产。 因而,京城并没有因为什么回娘家而减少人流量,反而从外地赶回京城的人随着初一过后,不断赶回京城。 回娘家的女婿自然要面对岳父的酒水伺候,虽然有些地方将嫁出去的女儿视作泼出去的水,但大部分也会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帮自己女儿长长势。 展示自己实力的最好方式,那就要数下馆子了。 另一边,刚离开皇宫的朝使们也要消化朝会之时所收集到的信息,特别是各国的礼物,以及圣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第947章 商贾身份的提高 巍峨的皇宫之中,新年朝会便是展示大明国力的最好时候。 当然,最好的展示方式是阅兵,可每年都阅兵的话,就算是朱祁钰也扛不住。 正因如此,展示软实力便是最适合的方式。 那些外使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在大明的所见所闻,都会传回他们国内,从而让外面的人更加了解大明。 恐惧也好,敬畏也罢,在这个时间段内,大明自然不能露出疲态。 收拢的流民百姓,辽地归附的牧民,顿时就让大明明面上的人口上涨了一大截,而随着军医入卫所,对地方的医疗服务也在逐步推进。 去年与种痘一起推行的医疗卫生大宣传,已经让不少百姓都开始养起喝开水的习惯。 比起那种重复性的口号宣传,有着危机的宣传,更加深入人心。 因而,在能保证粮食的情况下,未来人口上涨是肯定的。 而粮食产量,目前大明已然拥有了湖广和江南两个粮仓,未来东北地区,也有成为粮仓的潜力。 在那土豆、玉米和番薯被发现之前,大明需要靠不断耕耘土地,动用大量的人力维持耕地规模,以此保证粮食供应充足。 裁军为民便是如此,军屯本来也能保证生产,可是制度崩坏,只能破而后立。 外使当然不知道大明正在不断推进的改革政策,他们仅仅能看到的是,大明的人口在上涨,兵器变得更加精良且威力巨大,百姓的孩子能入学校读书。 这里的每一方面,都是他们地方望尘莫及的存在。 等外使们回去之后,可能就要对着那些统治者发出【我不禁要问】的话语。 大明周边的邦国,对于大明最为仇恨的,那就属于安南了。 在他们的史书之中,对于明军的描述十分恶劣,所到之处杀戮军民,多行骇人听闻的残暴之事,如积尸成山,或抽肠系树,或煎人肉为膏,或炮烙为戏,至有剖胎为二馘以应令者。 说的便是张辅进击贼余党,斩数千人,筑京观。 明军在安南犯下的暴行,那简直罄竹难书。 旧军队本身就很容易因为战争的进行而成为恶魔,因而,后世的人民军才能在全世界鹤立鸡群,成为了世界上的异类。 当然,不管是明军还是安南军,双方其实都是半斤八两,别以为大越史中对于明军的斥责,他们在抓到明军之后,那也是极尽所能的折磨。 要知道,平定安南的开端,是大明为了帮助安南陈朝之主陈天平,而五千士兵被俘而虐杀,陈天平被凌迟处死?,这才让朱棣龙颜大怒,对安南开展了军事行动。 本就是杀红眼的双方,自然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去报复对方。 就算是后世,不受战争规则所束缚的国家,军队在战争中变成恶魔,做出各种生而为人都会产生反感的行为,也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所以,大明就为安南准备了郑义,这一次,朱祁钰可不会直接派兵,以枕戈待旦的形式一种威慑,就如同核武器最大的威慑效果是在发射架上。 郑义跟在人群中,看着施二姐那是满脸的羡慕。 鸡头虽然当着也很爽,可是看到别人都已经当到了凤脖子,郑义心里顿时就觉得在安南争权夺利有些上不了档次。 出了宫,回会同馆的路上,立刻就有人找到郑义。 当初郑可倒台被斩,其拥趸四散,不少都逃到大明来。 “郑君,大皇帝愿不愿意出兵帮我们?” 一个汉子扯住郑义的衣袖,开口就问。 这话一说,郑义的脸都黑了,看向那汉子道:“你以为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汉子皱了下眉,很不满意郑义的回复。 “不就是个新年?” 汉子疑惑问道。 “嗯,所以你想在大明举国欢庆时,让我问皇帝陛下,是否出兵帮我们?” 郑义反问,接着道:“还有,皇帝陛下必然不会出兵。” 有着黎朝的前车之鉴,就算是郑义也能理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那我们怎么办?回不去了?” 汉子着急了起来,这和郑义之前说的有些不一样。 “之前不是说会派特使与我等一同回去吗?” 郑义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很急,但这事也并非你急就能有用。” 说难听些,郑义这些人,对于大明的影响还比不上一介普通皂隶大。 让郑义参与朝贺,并且给了郑义一个大明官方承认的身份,更不要说派特使与郑义一起去安南,这些已经让郑义有了很大的底气。 可他的同伴可不这么想,光一个身份,一个特使有什么用? 就应该直接派遣大军,帮他们拨乱反正。 “如今妖后擅政,我等一日无作为,那朝纲便一日不正。” 汉子蠕动嘴唇,声音也低了下来。 闻言,郑义摆了摆手,说是为了朝纲,其实不过是想要回到以前那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 他们郑氏只不过是摄政大臣,又不是什么国王或者摄政王,不可能像陈朝一样引外兵入境。 郑义打断了对方的话,道:“不然,你去求求皇帝陛下?” 这话一说,那汉子就直接闭嘴了。 大明天威浩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求到大皇帝头上,在他们心中,大明的朝廷很神圣,而这种神圣,那就是稍微有些御前失仪就是要命的事情。 见对方无话可说,郑义才问道:“谅山王那边怎么说?” 闻言,那大汉的情绪又高了起来,那谅山王黎宜民本是大越皇太子,其母杨氏贲因骄纵傲慢而被废为庶妇,黎宜民也被降封为谅山王。 黎朝自黎元龙起,也就是这谅山王之父即位之后就开始动荡,毕竟十岁的王,又无人辅政,大权旁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而那谅山王黎宜民年龄也不大,今年不过十四岁,心中对其皇太子之位遭到剥夺而感到不满。 “谅山王愿率兵与我等配合,入诛不当为王者,以肃正朝纲。” 汉子说话的时候,双手紧紧握拳,太后拥有势力强大的母家阮炽,而其干政的下场,那便是连同整个家族灰飞烟灭,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现在年仅十二的少王黎邦基。 没等郑义开口,那汉子又道:“但,谅山王也有言,王尚且年幼,若有明军相助,更加有备无患。” 郑义听着就感觉到这黎朝的王,没有一个像黎太祖的,竟然都想着借助外力。 不过,有这样的王也好,君弱则臣强,自然更有利于郑义。 “明军是否相助,暂且不论,既谅山王愿意配合,那推倒妖后,我等便多了一份力。” 郑义缓缓点头说道:“等开春我等回去,便直接高举义旗,肃正朝纲。” “肃正朝纲。” 围绕着郑义的众人齐声道。 这群人说的是土话,所以来往的百姓也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大过年的,街上的百姓要么是提着包裹往别人家赶,要么就是在家迎客。 酒楼今天也开始有客上门,而且还不少。 虽然华夏古话说财不外露,可是又有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这种话。 不管是工匠还是工人,也或者是住在京城的农户,各行各业,本来过年多是没有结余,可去年有了不少,自然也就想表现一番。 远在天津的林北就是如此。 因为属于外派偏远地区,所以林北的工资要比京城掌柜要高上不少。 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林北总要洗刷一下自己这落魄秀才被人看低的观念。 人是群居动物,就算林北自己不在意,那也要为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父母去想,这是作为丈夫,作为儿子,或是作为父亲的林北想让他们能更自信的活着。 简陋的房屋,一张四方桌,四条长椅,林北和妻子坐在一边,而对面坐着的是他的岳父,嘴角下垂,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 而岳母早已乐呵呵提着林北送来的礼盒往厨舍走去,还不忘拉上林妻,为这翁婿留出交流空间。 “爹,这是小婿当值那商会售卖的酱酒,味道很好,请爹尝尝。” 林北端起酒壶,起身走到岳父身边,一边为其倒酒,一边开口介绍。 涓涓酒水入杯中,酒花冒起,酒香飘向鼻尖。 那岳父抽了抽鼻子,下垂的嘴角都收平了,眼角也控制不住多出了些皱纹。 林北现在察言观色可比以前还要强很多,在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之后,林北对一些细节上的关注已经变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从岳父脸上的表情来看,是想要笑,但强忍着。 林北看破不说破,斟好酒,坐到自己位置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之后立马举杯,道:“爹,小婿知道,为商贾比不上仕途,但是,这能给妻子更好的生活,小婿心甘情愿,敬一杯。” 说完,林北就立刻仰头喝光杯中酒水,还向岳父展示了下杯底。 鼻尖环绕着酒香,普通烧酒可没有这个味儿,再看到女婿就这么直接干了一杯,岳父冷哼一声,随后端起酒杯,放到唇边。 本来想要小酌一口,意思意思一下,给自家女婿一个面子,又不会表现自己已经原谅他。 可当酒液入口,不知为何,直接就滑入喉咙之中,一口绵柔,再一口,醇厚,又一口,粮食酒特有的醪糟甜香,没有一点点辣喉,又能直观感受到哪冲击天灵盖的醉意。 “好酒!” 杯中已无酒,岳父忍不住发出感叹。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在女婿面前失态了。 “豪爽!” 林北在岳父反应过来之前,立刻就竖起大拇指,道:“爹,好酒不可辜负,小婿再敬一杯,祝事事顺。” 本想稍微吹胡子瞪眼一下的岳父,看到林北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咽喉滑动了一下,沉默举杯,稍微抬起来一下,仰头直接干了。 不得不说,放在以前,像他这样的农户,一辈子都可能喝不上一滴这种酱酒。 “贤婿啊,你这酒,要很多银子吧?” 所谓喝人嘴软,为什么酒桌上好说话,就是如此,这岳父在喝了林北的酒之后,就算再不喜欢,那也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 “这酱酒,有银子都不一定能买到。” 林北神秘兮兮说道:“爹,你可能不知道,小婿所就职那个商会,大当家可是最顶上的那位,这酒,那位也喝,是我们商会内部提供的。” 顿时,岳父整个人都肃然起敬了起来。 他就一个老农,心里也知道是自家女婿给自己面子,可没想到,这面子会大到这种程度。 端酒的手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真…真…真的?” 岳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正在喝的酒。 “当然,小婿还能骗您嘛。” 林北笑盈盈道:“这类酱酒本就只有商会的酒楼有,而这工艺就是圣人改进的。” 一边说着,林北又举了一杯,岳父也跟了一杯。 三杯下肚,岳父长长呼出一口酒气,道:“爹也没有怪你,能让囡囡过上好日子,那也是你的本事,当初你也是个秀才老爷,可谁又能想到混了个漕口,现在更是变掌柜了,爹也不懂那些。” 农户一辈子都是和土地打交道,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知道秀才老爷好,老爷免税免徭役,一辈子吃喝都不愁。 可当结了婚,有了家庭,这一切可就不一样了。 林北就是这样,最后也要去找工作。 “爹,小婿现在挺好的,在商会做事,虽然离家远了些,但也有盼头。” 林北继续斟酒,笑道:“之前本想将爹娘都接过去,可到了那边,想想还是算了,现在天津就很好,过几年,或许就能与京城大差不差的,就别去辽地那边受冻了。” 在还没去辽地的时候,林北也想着,地方再差能差成啥样。 可住了快一年,在开荒阶段的辽地,那是处处都不方便,林北也打消了接家人过去的事情。 “可现在朝廷都在鼓励人过去,难不成朝廷在害人?” 岳父像是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一样,十分吃惊问道。 闻言,林北摇了摇头,道:“辽地要发展,在那耕地能免税,还有政策扶持,哪能说是害人,要是在村里都过不下去了,去辽地闯闯,也是一条出路不是?” 林北徐徐继续,道:“辽地那边虽说一年只能种一季,但分的田地多,由朝廷管着,没人能抢咱田地,收成现在都是自己的,只是冷了些,总会有人不习惯。” 之后,林北又详细跟岳父讲了些现在辽地的扶持政策,听着岳父都心动了起来。 农户就是不怕使力气,更不要说辽地还有朝廷发放的耕牛和农具,极大降低了农户的耕地困难。 许久后,岳父不断点头,道:“要不是贤婿你这么说,我还以为朝廷是想让人去辽地填命呢!” “哪能啊。” 林北知道,就算是天津这样的地方,宣传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若是有像自己这样了解政策的人解释还好,否则有些时候,一些莫名其妙的谣言就突然传播了起来。 “朝廷没事让人去辽地填命做甚?” 林北笑着继续为岳父斟酒,一边道:“辽地是缺人,但是那边牧民也多,有在改牧为农,时间久些,人也会多起来。” 岳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端起杯子,说道:“是极,是极,咱这脑子,不通透,还是贤婿见多识广。” 翁婿酒过三巡,厨舍中的岳母和妻子才走了回来,两人手里都端着热菜。 岳母将菜放在桌面上,一脸埋怨看着自己的丈夫,道:“老头子,你可别灌阿北酒,这菜都还没吃上,酒都要喝完了。” 所谓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更不要说,她在厨舍已经打听完自己女儿现在日子也好了起来,自然看林北越发顺眼了。 “孩她娘,这什么话,我们翁婿谈话,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岳父笑着说道:“贤婿也动筷子,别光喝酒。” “对对对,动筷子。” 岳母和女儿各自坐到自己丈夫身边,两女都往林北碗里夹菜。 见状,岳父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 “你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林北刚吃了几口菜,就听到岳母发问,道:“囡囡肚子怎就没个动静?” 顿时,林北就看到自己的娘子脸颊发烫,低垂眼眸,脑袋耷拉着,又有些自责的样子。 “这几天,小婿多努力就是了。” 林北立马就开口,道:“过段时间,我想将爹娘都接到天津,到时候娘子也能有人照应着。” 长时间外出的男人就是有着这样的不方便,也是庆幸现在女子贞烈,要是被发现通奸什么的,都要浸猪笼,否则像林北这样的,头上都不知道要戴多少绿帽子了。 林北桌底下的手抓住了自己娘子的手,道:“到时候要是有了,我娘也能照顾,娘子放心,我说了,让娘子吃上肉食就能吃上肉食,要是有机会,我就调回京城,到时候在京城买套院子,咱们一家人都住一起。” 听着林北的话,林妻双眸泛起了水雾。 自家男人虽然是读书人,但也不是那种只知道死读书的人,否则也不会去当漕口了,而就如林北所言,当初他便承诺过,让林妻吃上肉食,这过年回来,也算是兑现了承诺,之后就是去京城定居了。 “爹、娘,夫君现在忙事业,孩子这种事,有了自然就有,就算等几年,也不是什么大事。” 被自己夫君握着手,林妻心底也有了不少底气,便对自己父母说道。 “终归要有个孩子。” 岳母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道:“大不了,有了孩子,我也帮把手,也不用阿北做什么。” “对,娘说的对。” 见自家娘子还要说什么,林北抢着开口,道:“以前那是有上顿没下顿,现在我工作也稳定,长年在外,有孩子也能给我多些牵绊。” 说着,林北看向自家娘子,端酒壶为其斟酒,立刻被林妻给拦了下来:“夫君,妾身自己来。” “让为夫了。” 拗不过,林妻只能满含爱意的看着林北。 “娘子不离不弃,林北自然不会忘记,希望你我多多努力,造个大胖小子出来。” 林北身上已经没有多少文绉绉的秀才气,说的话也让林妻既感动又害羞,红着脸举杯与林北碰了一下。 岳母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欣慰的笑了。 她也是担心男人在外,心若没有条绳子拴着,到时候抛弃了糟糠妻,那自家囡囡可就惨了,所以才催着要孩子。 本意就是为了自家囡囡好,没想到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反倒是女婿开口让自己放心。 都有这样的女婿了,自己还有啥能不满意的。 “阿北多吃些菜。” 等林北喝完酒,岳母立刻就给林北夹菜,这荤菜可都是林北带过来的,岳母也不心疼。 现在自家女婿会赚钱,虽然商贾这身份以前不是很好,可现在的天津,那可是出海港口,遍地多少商贾? 因而有些观念也在潜移默化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就像林北这样的家庭,回家过年之后,见到了酒肉,看到了生活的改善,百姓接受程度自然是不断增加。 天津各处也和林北家大差不差,从外地回来的商贾掌柜,敢回来,就说明赚到了钱,可以说是衣锦还乡了。 而在年后,也会有人羡慕,眼热,想着让人带带自己出去闯闯。 能闯的地方现在也就那么几个,要么就如林北一开始想的那样,出海,要么就前往辽地,去正在开发的地区淘金。 今年整个天津的热闹程度,可不亚于京城。 反观京城这边,圣人赐宴于朝使和大臣,分在不同的地方,所以时间上有着一些差别。 朝使们多数是回到会同馆,等着皇帝赐宴,也有一部分人趁着空档,在街上闲逛,或是第一时间将大明朝会信息传递出去。 大明皇帝的赐宴自然不会含糊,溜达的朝使也会掐着时间点回会同馆,毕竟在京城待久了,自己身上的财物每天都在减少,可比不了刚来时那么财大气粗。 第948章 万胜永昌 京城部分个体户率先开门营业,而每个商铺开门都会放一串鞭炮,开门炮就代表开门红。 要说过年的节目,除了烟花,那就要属灯会了,在灯会之中,也有各公子小姐在京城酒楼内举办诗词歌会。 灯会是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分,大明工匠的巧手,让各种花灯在白天有白天的特色,夜晚也有夜晚的好看,因为城门会一直保持开启状态,所以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外城的百姓都能入城欣赏。 会同馆,圣人赐宴四夷朝使,会同馆内大摆宴席,被调来的御厨,将锅铲炒得飞起。 宴席是从中午开始,会直接举办到天黑。 施二姐自然是朝使之中最为亮眼的存在,虽然侯爵服还没送到施二姐手中,但是圣人金口玉言,那爵位肯定是稳了。 现在她也算是坐在朝使中的大明勋贵,身份比其他外使还要高出许多。 坐在施二姐旁边的苏刺麻,虽然没有听到自己被任命的消息,可有施二姐这样的榜样,他心也安定了许多。 离旧港近的那些沿海地区小国,纷纷朝着施二姐敬酒。 那可是大明钉在南洋的飞地,以往大明对于南洋有些望尘莫及,一旦大明舰队驻扎于旧港,那么兵力投送将会缩短许多时间。 小国并不怕大明入侵他们,相反,和施二姐搞好关系,对于以后自家那些国王有什么变动,也能够向大明直接求救。 没错,就如大明攻打安南的初因是要拨乱反正,旧港有大明驻军,那么沿海受大明册封的国王,当然会感觉自己的位置坐得更稳了。 至于安南这次的所谓朝使郑义,他恨不得将现在的安南王室给生吞活剥了,旧港有大明舰队,那对他往后行事就多了一个依仗。 “施侯,下官敬您一杯。” 郑义端着杯子,主动走到施二姐旁边,开口笑道。 闻言,施二姐连忙站了起来,道:“铁劵未到,某还当不得侯称,郑使可使不得。” 施二姐现在严格来说,既不是宣慰使,也不是旧港侯,也就是处于空档期。 “圣上金口玉言,既定之事,现在唤一声施侯,理所应当。” 郑义将自己的瓷杯降到施二姐瓷杯之下,笑着恭维道:“往后安南或许还需施使多多关注,下官为表诚意,先干为敬。” 说完,也不再等施二姐开口,直接轻轻一碰施二姐的杯沿,立刻就仰头一饮而尽。 施二姐见状,同样将杯中酒给喝完,道:“某乃大明之臣,自然听圣人之命,若是圣人有令,臣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仅有爵位,那可指挥不了舰队,施二姐也知道,朝廷或许不会给她大明舰队的指挥权,但是,旧港原部队还需要有人领导,而她便是最好的人选。 因而,施二姐猜测,她应该还会有武职,只不过朝堂诸公应该还没决定好。 “是极,是极。” 郑义不断点头,赞同施二姐的说法。 施二姐现在是大明武勋,心里的位置摆得很正。 “不知施侯何时回去?” 郑义与施二姐对饮一杯之后便问道。 “自然是听从朝廷安排,若是可以的话,某想等着看看那铁路通车之后再回去。” 施二姐若有所思回答,那神奇造物在京城虽然没有之前的热度,但是,施二姐可是对其保持着极大的热忱。 闻言,郑义也想起了那因为过年而停下来的铁路工程。 若不是施二姐说起,他都有些忘了。 这可是连圣人都十分重视的工程,施二姐在意,若是朝廷允许,她自然不想错过。 “那铁路,不过也就是条路而已,为何让施侯如此重视?” 两人的聊天,让他们这一桌都安静了下来。 “你都没看报纸科普吗?” 施二姐看向郑义,这位来自安南的人,虽然来得晚,但也不可能丝毫不知。 郑义不好意思笑了下,道:“回施侯话,确实知之不详,某来京城也不是很久,听过那铁路,但事务太多,就没太过了解。” “那你可要好好看看,那可是能一次性装运十万斤货物的神奇造物,你们就不好奇?” 施二姐有些意外,不仅是看向郑义,还扫视周围众人。 不过,当看那些清澈且愚蠢的目光之后,施二姐顿时也就了然了。 这个世界,万国如林,有的如大明这般强大,也有的茹毛饮血,就如刚从树上下来的猴子。 对于后者而言,什么铁路,什么火车,那可不是他们所能懂的东西。 “十万斤?” 郑义吃惊,连忙为施二姐斟了杯酒,道:“真有如此奇物?” 施二姐也没有隐瞒,她所知道的,也都是报纸上的公开消息,更何况,现在的她也接触不到机密信息,因而,施二姐也就直接说出口。 火车的运载能力所体现的可不是仅仅是运送货物,而这种只吃矿石,可以全天候运行的工具,肯定不是需要休息的畜力所能比拟。 仅仅是听到施二姐稍微的介绍,一桌的朝使们皆面露惊讶。 不少人能想到,一旦那火车成功运行,铁路连接各大城池,甚至是通到边关,那大明的兵力投送能力,将会在那传说中的秦直道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 到时候,周边的邦国、汗国,将不再是大明的威胁。 可是,这种没有见过的东西,受限于思维,朝使们能理解的也不多。 会同馆中,因为朝使分属不同的邦国,所以桌位也多是各种小团体,有的就像郑义这些人一样,特意离开本桌,到其他桌位套近乎。 安南自秦起便不断与中原华夏分分合合,文化交融下,朝使的文化素质也比其他的还要高。 因而,不仅是郑义听着施二姐的描述,想到了大明这铁路发展的意义,与他一同的人,光是想象铁路修到镇南关,整个人都浑身一颤。 当初为什么黎朝能顶住明军,不就是因为明军的战线补给太长,若是补给充足,他们被亡国灭种都有可能。 别以为历史上华夏老是被外族欺负,在外族的记忆中,一旦真正惹怒华夏,那天朝一怒,赌上国运的战争可不是周围任何一个邦国所不能承受的。 因为各自风俗的不同,所以会同馆的宴席热闹程度,自然是比不上午门。 朝廷也是有给朝使们安排歌舞节目,只是,这里的歌舞不是武舞,而是那些长袖飘飘的文舞。 以往当舞伎出场时,那就是朝使的狂欢时,草原上的夷达最喜欢看柔软的中原少女。 可是,今天倒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西北最为强大的汗国朝使,并没有出现在这场宴席之中。 不管是察合台还是帖木儿的朝使,都提前踏上了回去的归途。 汗国本就是部落的集合体,对于部落的管辖能力并没有像大明集权那么强力。 因而,察合台的朝使也是被打之后才知道,大明遭受了他们察合台方向部落的侵扰。 大明也不管那是不是察合台的授意,反正锅就直接扣在了察合台的头上。 双方虽然都不待见对方,可大明也没有驱赶朝使,选择离开,是因为察合台和帖木儿的朝使觉得已无利可图,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需要,就提前回去。 朝使多数是来大明做买卖的,可不是为了保持国与国之间的沟通顺畅。 郑义等人与施二姐热络了一番后,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桌位,总不能一直站着,光喝酒不吃菜。 圣人赐宴可没有怠慢朝使们,能摆上桌面的菜肴,色香味俱全,那可不是他们回国能吃到的美味。 拥有各自圈子的朝使,在酒水的灌溉下,很快就进入了微醺的狂欢。 高度酒精粮食酒,不管是对大明还是对外邦,都属于稀罕货,以往喝着低度烧酒,还以为自己千杯不醉的人,显摆着狂炫了一壶之后,头就直接砸在桌面上,引得他人狂笑。 会同馆这边吵吵闹闹,而午门那边也从武舞变成了文舞。 午门宴席,文官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高唱贺章贺诗,赞颂着大明山河。 虽然都喝了酒,但因为场合的差异,就算是喝酒,在场官员也都是掐着量,保持着足够清醒和理智。 朱祁钰酒并没有喝多少,端着酒杯走向墙垛,这是第七次,也是最后一次行酒。 耳边是乐伶演奏的舒缓乐曲,硬要说的话,就像是春晚结束必出的《难忘今宵》,新年朝会宴席也是如此。 当他出现在城头时,仅有伴奏,下方的文武百官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纷纷停下手中的碗筷酒杯,纷纷看向城头。 “新年伊始,国库充盈,太仓米满,官清吏廉,尔文武群臣,皆祖宗所简任,据诚秉义,茂乃嘉猷,以辅予德,朕便不多言,与诸君一道,贺我皇明万胜永昌。” 朱祁钰这次没有用行酒词,而是简单做了个总结。 圣人酒杯高举,下方的百官纷纷举起酒杯,齐声附和:“贺我大明万胜永昌!” 声音形成的共振,从午门外冲破苍穹,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 微醺的百姓坐在街角醒酒,当突然听到从皇宫处传出的声音,咧开嘴角,大喊道:“贺我大明万胜永昌!” 有百姓愕然,看向那街角的醉汉,再看了看牵在手上的孩童,随后目光又转向皇宫,仰头大喊,道:“贺我大明万胜永昌!” 原本在午门庆贺的百官,高喊完毕,正要坐回去,便听到外头一声声犹如回音一般的呐喊。 于谦端着酒杯有些发愣,不仅是他,其他官员将领也是如此。 新年朝会赐宴是惯例,但从来都是他们自己贺自己的,就没有听过外面的百姓会对他们产生回应。 陈懋看了看杯中的酒水,不由得摇头感叹,又看向那午门城头处,圣人已经走了回去,若说君舟民水,现在他才深切感受到京城百姓的凝聚力。 这种自发性的凝聚力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对于上位者而言,一句民心可用,就能随意操弄民意。 可是,陈懋耳边传来的一阵阵声音,这声音在心向圣人的人耳中,那就犹如仙;,而在心怀叵测之人耳中,就是一柄悬在脖子上方的砍头刀。 百姓的呐喊声犹如波涛涟漪,不断扩散,让朱祁钰都有些吃惊。 虽说总有皇帝把与民同乐挂在嘴边,可真正能够与民同乐的少之又少。 “民心如山如海,陛下众望所归,直比太祖。” 孙太后笑盈盈看着朱祁钰,都是当皇帝,果然是人比人得死。 有这样的存在,反观有重臣辅佐,有太皇太后铺路,又有太后扶持的那位,那简直是没眼看。 “为百姓做事尔。” 朱祁钰淡然说道:“总有人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其实不过是百姓为了生活而不得不精明一些,然,让百姓富足,生活变好,百姓自然也会知晓。” “话是如此,可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孙太后苦笑,自顾自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继续道:“陛下集亿兆百姓之心,可莫要自谦。”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端起杯子,说道:“朕也是有私心的。” 朱祁钰说着笑了笑,继续道:“这宴席也快结束了,诸位都举杯。” 行酒已经是最后一次,酒宴会在乐伶演奏完最后一曲。 午门下的戏伶随着曲奏挥舞出最后一抹长袖,轻歌曼舞中,内官上前撤掉群臣的案桌,之后仪礼司走到朱祁钰面前,躬身奏告:“禀陛下,宴仪毕,圣驾请回。” 而后,朱祁钰起身,便有司仪官站在城头,高声:“山呼~” 底下官员叩头并应和,道:“万岁!” 司仪官再高喊:“山呼~” 官员再叩头:“万岁!” 最后,司仪官拉长了声音:“再~山呼!” 而官员完成三叩首:“万万岁!” 赞拜谢天恩,以表达对于皇帝的忠诚与祝福。 朱祁钰便是在一声声万岁中离开城头,曲奏也会在此时结束。 曲终人散,按照原本的时间流程,赐宴之后留出来的时间,其实就是皇帝的家宴。 但是,因为朱祁钰将时间给错开,所以行程上就没有那么紧凑,不过,也不会马上就离开皇宫。 午门处的官员正在有序撤离,地面就算干净也要扫一下。 作为礼仪之邦,这样的宴席之后,地上是不会有一点点垃圾,甚至没有洒在地上的酒水。 华夏酒场讲究的就是体验微醺助兴,而不是发什么酒疯,更何况有着御前失仪这种罪责的宴席上。 会同馆里,朝使气氛火热起来,可管不上那么多的礼仪。 地面上有着食物的残渣,四处洒落的酒渍,不同语言的呼喝声,看似豪迈,实则混乱。 原本吵吵闹闹的会同馆突然安静了下来,因为外面莫名其妙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现在馆内并非所有人都听得懂官话,赐宴朝使,而朝使的身份十分复杂,其中不仅有国王的臣子,还有各种想要来大明大发一笔的人。 当彼此本来乐呵着交谈的时候,突然有人安静了下来,那么整个周围的环境都会变得格外安静。 唯有馆外百姓的高呼声,似乎震得房顶抖动。 施二姐现在听着【大明万胜永昌】的呼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份上的变化,她都觉得自己有些热血上涌的感觉。 “施使,外面是在喊什么?” 苏刺麻就是那种听不懂官话的朝使,所以便询问施二姐。 闻言,施二姐给苏刺麻翻译了一下,苏刺麻顿时就头皮发麻。 以前的他或许无法理解,但现在的苏刺麻稍微也能理解一点点,这是大明的凝聚力。 从听说而来的华夏各种战争历史,君民一心的朝廷,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为什么会突然高喊,是有这方面的礼仪吗?” 咽了口唾沫,苏刺麻左右四顾,发现会同馆内的其他朝使并没有跟着喊,但心中不确定。 “某不知。” 施二姐摇头苦笑,虽然自己身上流着华夏的血,可离国太久,早就忘却了一些华夏习俗,更不要说是朝廷的各种繁文缛节。 和施二姐她们这桌差不多的是郑义那一桌,对于外面突然发出的声音,郑义等人都极为震撼。 黎朝本就是从大明手中独立出去的邦国,当初黎朝百姓揭竿而起,团结一心反抗,其所爆发的凝聚力,也是能打赢明军的因素之一。 可就算是如此,本质上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黎朝的权贵眼中,能打赢明军,那都是他们的功劳,只有这样的想法,在明军退兵之后,他们才会无缝衔接,迅速补上了空缺出来的剥削者位置。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百姓以为赶走了大明,他们的生活就会好起来,可到头来才发现,黎朝和大明并没有区别。 郑义向同桌的同僚解释着外面口号的意思,神情之中,却露出了明显的羡慕。 大明的百姓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思维凝聚着,而这样的凝聚力,让郑义在羡慕的同时,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用权贵的话语来说就是【民心可用】,只有能被他们利用的民心才算是真正的民心,可郑义通过观察,京城百姓的民心并非是单纯的被权贵所利用。 “某也不知。” 郑义面对同僚的询问,回答和施二姐一样。 说着,他们就看到了会同馆的官吏都站到了门口,目光所往的方向,便是皇城的方向。 紧接着,朝使们震惊看到那些人就在门口高喊【大明万胜永昌】。 亲疏之别就在此时显现了出来。 门外之人与门内之人就是国人和外邦人,此时的一道门,直接就隔开了双方不同的身份。 本以为是有人在外面统一指挥什么的,可当看到会同馆的官吏也是如此,朝使们也就放下了这种猜想。 朝使们可不知道什么叫国家,更不知道什么是国家认同感。 通政司的高谷在报纸中每次宣传大明的各种改革措施,以及各类在京城奋斗上进的工人故事,再加上对于辽地开发宣传,无处不在宣传着同一个国家的概念。 因而,在外的百姓,可不仅是那些纯纯的中原人,还有着一些由外至京城定居的原土司、原领主以及其家眷和附属族群。 对于这方面,现在感触最深的,就要属施二姐了。 虽然她现在坐在位置上,但是她心中也想如那些官吏一样,站到门口,一起呐喊。 可是,施二姐也仅仅是那么想,实际上,内心之中的归属感还未和真正的明人一样强烈。 就算她之前说得再义正言辞也改变不了,旧港不仅是脱离大明数十年,而且在朱祁钰之前,并没有成体系的去灌输国家概念。 本就模糊的概念,施二姐自己的生活环境也没有悟出这类思想的土壤。 门外的骚动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恢复成平静。 会同馆也在外面平静后,又渐渐恢复了声音。 不过,大多数都是在自己的圈子中探讨着刚才门外的动静。 就如郑义他们这一桌,大明如今的模样,就算他们继承了华夏的儒学教育思想,也有些难以理解。 至于其他那些落后的邦国,比起关心外面的动静,还不如将心放在眼前的饭桌上。 几杯酒下肚,气氛又开始热络了起来。 京城百姓经过了刚才的齐声高喊,所有人的情绪都显得十分高昂。 虽然午门的鳌山灯看不了了,京城的其他地方也有花灯棚,百姓们在酒足饭饱之后,纷纷走向街头。 夕阳西下,点灯人出现,被点燃的不仅仅是路灯,还有那些挂在棚子上的各种各样造型的花灯,犹如天上的星光,在街道上汇成一条灯带。 在这些灯带下方,是一个个或是抱着孩子,或是牵着妻子,脸上带着微醺,洋溢着笑容的百姓。 入夜的京城,与家人聚餐之后的小摊贩也抓紧时间出摊。 穿梭市井,人间烟火气再次回到了京城的街头巷尾,往日的喧嚣,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绚烂的灯火点亮了整座京城。 第949章 朱仪的新年 大明新年,各地都是张灯结彩,在倭国,朱仪部舰队也同样在庆贺新年。 作为华夏文化之子,倭国过年的传统也可以称得上悠久。 但是,与大明现在尚红不同,倭国还是处于宋朝时期的模式,主要就是立春榜、立春书、立春帖,皆以白纸黑字为主。 当然,朱仪军营之中就不是如此。 在武藤太郎的帮助下,军营之中杀猪宰羊,白面和水,在随军伙夫的操作下,变成一盘盘饺子,送到了士兵面前。 而稍微有些不一样的,那就是多了很多海鲜。 这些东西从哪里来,朱仪自然是知道,但是,这也和他,和军营没有关系。 朱仪也不怕对方在这些东西里下毒,毕竟,仅仅是毒死自己这些先头部队,那等待倭国的,将会是大明更多的舰队。 而做这些事的是以武藤氏为代表的倭国权贵,能够短时间内收集如此丰富的荤食和米面,施加在倭国百姓上的力度肯定很大。 军营之中张灯结彩,就连离军营不远处的村落也获得了不少好处。 但是,其他较远的村落,可就显得冷冷清清了。 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如恶魔般的士兵都知道给离自己近的地方一颗糖吃,好让对方卖力为自己宣传,将某些因其而起的暴行推到地方权贵上面。 明军确确实实得到了好处,而随着舰队而来,送给藤原氏族的那些武器,换来了可不仅仅是长崎地区的租期,还有现在丰富的食物。 随武藤太郎而来的,也不仅仅是各种好酒好肉,还有上千的武士。 食物,朱仪收下了,而好酒,朱仪则是送给了那些武士,毕竟军中不得饮酒,喜儿可是一直在旁边盯着。 这可是特别供给朱仪部队的酒,得知朱仪要送给武士,武藤太郎也没有太强烈的反对,只当是朱仪在收买人心。 院子里,朱仪与喜儿接待了武藤太郎带来的一些头目。 喜儿和朱仪都坐在主位,而大明其他将领则是坐在右侧,左侧便是倭国的地方头目。 “恰逢新年,某在此以水代酒,先敬诸位一杯。” 朱仪说的是官话,而在场的头目,要么是自带翻译,要么自己也会官话,这在倭国高层,也算是必备技能。 “与大将军共饮。” 一个精瘦的老头举杯,一口流利的官话。 他们喝的是酒,虽然本来就是他们提供的,但算是朱仪请的,因而,那头目继续道:“谢大将军赏酒。” 朱仪笑盈盈喝着白开水,直接盘坐在蒲团上,看着一张张小桌上面的各种荤菜,不得不赞叹倭国权贵的用心。 知道军营要过年,很及时的送来了这些。 “今儿大过年的,本将也不说扫兴话,诸位的心意,本将也看到了,不过,本将还是需强调一点,我大明子民不可辱。” 朱仪扫视了一下各个头目,长崎领主的干尸在挂在海滩边上,那外岛的海寇,只要出现在海面上,也会遭受明军快船的追击。 现在,已经有不少海寇或是投降,或是直接和那领主一样,被挂在海边。 朱仪就是要立规矩,在倭国形成一种大明子民的命,就是比倭民的命还要高贵,甚至比眼前这些权贵的命还要高贵。 别看朱仪现在孤悬海外,可谁让他身后站着的是大明。 因而,就算是朱仪当着这些头目的面说出让他们难堪的话,头目们也必须表现得如沐春风一般,连连点头哈腰,不断赞同朱仪所说的话。 这次朱仪给他们带来的各种冷兵器,让整个肥国的战力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和大明的铁器相比,长崎大名的身死微不足道。 当然,最重要的是,海外的五岛,本来是松浦大名的领地,可谁让这五岛就在长崎对面,海军的封锁清剿,其实就是在打松浦氏的脸。 而现在,松浦氏家主,松浦郡大名,松浦兴信就坐在左侧位的案桌后。 朱仪也不是愣头青,当然知道下方跪坐着的都是什么人。 松浦氏打着报复元朝的旗号,频繁对朝鲜沿海以及大明沿海进行掠夺,到如今,这种掠夺就变成了纯粹经济性的掠夺。 倭寇恐怕也没有想到,他们没有再去大明沿海,可大明的舰队竟然登陆了倭国,还对他们在倭国的聚集点进行封锁,并且将他们给挂在了港口木架上。 刀要扎在身上才知道疼,可松浦兴信并没有和明军撕破脸的勇气。 特别是看到了那巨大的福船,大明舰队的强悍,通过那些逃窜的倭寇口中,传到松浦氏的耳中。 他们的木船甚至挡不住任何一艘大明战舰的冲撞,而且只要被大明舰队发现,就会立刻被缠上,手中的弓箭无法伤对方分毫,可是对方的火炮,却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大将军说的极是,我等谨记。” 松浦兴信主动开口说道,他已经把尾巴都清理了,不过是一些女人而已,杀了就杀了,总比让眼前的人抓住尾巴来得好。 朱仪闻声,看向松浦兴信。 松浦兴信很年轻,个子不高,梳着月代头,小眼睛,扁平鼻,在传统的倭国长相中,又带着一丝大明中原人的气质。 倭国本来就有向华夏借种的举措,或许其母系与中原有关,但朱仪并不在意这些,笑道:“新的一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举杯示意众人,而众人也举杯回应。 众人酒过三巡之后,武藤太郎才说道:“大将军,周遭各里长也希望面见您,不知道您的意思,因此没有引见。” 倭国因为地方太过狭小,所以并没有学习中国采用郡县制。 在地方官制中,类似华夏各诸侯国,下面便是国司,掌管民政军事,在下方就是郡司,最后便是里长,放在大明的话,就是村长。 长崎属于郡,而其大名头目已死,权力或是要被往上的郡司收回,也或是归到朱仪的手中。 既然已经签了条约,后者才能表达藤原氏的诚意,因此武藤太郎才会这么问。 闻言,朱仪摆了摆手,道:“等年后再说。” 虽然他要掌握长崎,但是治理整个长崎就没有太过必要。 “对,理当如此。” 松浦兴信立马就说道:“大将军日理万机,如今新年,自然是要好好过年。” 作为整个肥前国屈居龙造寺氏之下的大名,松浦兴信还是十分有分量的,所以在他开口后,其他人也都纷纷认可。 龙造寺氏出身藤原氏,到肥前国佐嘉郡小津东乡的龙造寺村出任地头后,这一族就改姓龙造寺氏。 当前肥前国的守护乃是涩川氏,但与老地头蛇少贰氏冲突,也就是不满藤原氏对于地方的控制,而不管是龙造寺氏和少贰氏都出自藤原氏,两者联合起来对抗涩川氏,使得涩川氏焦头烂额。 而现在藤原氏更是得到了来自大明的支持,涩川氏对于肥前国的控制,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就是因为大名之间的种种矛盾,因而在缺乏统率守护大名能力的足利义政上台后,这样的矛盾愈演愈烈,最后才掀起了倭国的战国时代。 “是极。” 朱仪笑盈盈看了松浦兴信一眼,道:“本将初到此地,各方面还有诸多不了解,还需要仰仗诸位。” “大将军言重了。” 松浦兴信连忙说道:“是我等需要仰仗大将军才是。” “哈哈哈。” 朱仪仰头大笑,笑完还擦了擦眼角,看向身旁的喜儿,问道:“钦差大臣不说些什么?这管理之职,可是钦差大臣之责啊。” 突然被点到的喜儿,在心里给朱仪翻了个白眼,道:“有诸位相助,想必长崎之民,必会是安分守己的良民。” 其他人看到原本坐在朱仪身边,默默无闻吃饭的人突然说话,这才让他们意识到,对方的身份也不一般。 朱仪为长崎总督,而喜儿就是钦差大臣,两者的权力也不能说谁大谁小,只是分管不同而已。 “喜大人,这是必然,不仅长崎之民为良民,我等也皆是良民。” 有大名立刻就奉承出声,上首的两人,那可是一人都不能得罪。 “既然是良民,那咱也不需要太过操心。” 喜儿眉眼含笑,举杯朝向那位出声的大名,顿时就让那大名感觉莫大的荣幸,道:“吾乃大村纯忠,比邻长崎以北。” 大村纯忠抓着机会就自我介绍。 从座位上来说,他坐的地方很靠后,毕竟大村氏作为肥前国大名,并非藤原氏之后,可他们对外总说自己就是出自藤原氏。 这样为自己家世贴金的人,在肥前国的豪族中很多。 喜儿听到大村纯忠的自我介绍,微微抬了眉头,道:“如此还是邻居,可该多走动走动。” 大村纯忠当即大喜,道:“若是喜大人有何吩咐,纯忠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在场的大名,谁不想巴结上首两位? 现在幕府风波诡谲,没有人能够确定未来会不会发生战乱,若是战乱发生,拥有更多的武器,那就代表着拥有更多的地盘,更多的粮食,甚至还能更进一步。 大明若是如以往一样,对于倭国是轻视,是毫不在意,那么他们奉承也没有什么用处,可现在不一样。 长崎易主,明军登陆,大明舰队停到了家门口。 种种迹象表明,今时不同往日,那至高无上的天朝,目光终究还是注视到了倭国。 见大村纯忠在喜儿面前留下印象,其他大名也坐不住了,哪还管什么体面,纷纷朝着喜儿举杯套近乎,特别是离长崎近的两个郡,除了大村,就是高来。 喜儿没有冷落任何一个人,全程笑脸相迎。 作为负责管理长崎的钦差大臣,在不涉及大明利益的情况下,喜儿也没有给别人甩脸色的理由。 松浦兴信轻咳了一声,顿时其他大名也都停下了动作。 虽然大明来者值得拉拢,可是现在的地头蛇还是松浦氏,该给的面子也是要给。 武藤太郎将在场之人的嘴脸都看在眼里,但他也没有意外,或许早就知道会如此。 毕竟,连少主在面对大明官员也要低声细语,卑躬屈膝,更何况是这些偏远地区的大名。 “大将军,不知长崎何时开港?” 松浦太郎直接进入正题,虽然朱仪他们送来的冷兵器很香,但是,武藤太郎和他们说过,等长崎港稳定之后,就会有来自大明的海商在这里开展贸易。 倭国贫瘠,各类工艺都比不上大明,现在可没有那些行业仙人,而来自大明的任何货物,都是倭国权贵趋之若鹜的奢侈品。 这些奢侈品,将会成为拉拢其他守护大名的手段,因此也十分关键。 闻言,朱仪若有所思,顿了下,道:“过完年。” 这方面,朱仪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之前传回去的消息,朝廷必然会再派人来长崎,或许也会有海商跟着。 “具体时日,本将也说不定。” 朱仪喝了口水,继续道:“如今长崎各类设施并未完善,本将也未上奏朝廷。” 话没有说满,长崎港口设施很简陋,与大明的港口相比,这里不过是一个小码头,连福船都收拢不了,也谈不上大量接收商船。 松浦兴信皱着眉,但他也不敢继续追问,反而是喜儿开口,道:“总督说得是,且不说长崎港口设施,就那外岛贼寇盘踞,若不清理,海商来了被劫被抢,那我等如何向圣上交代。” 都说太监小心眼,刚才喜儿本来被奉承的好好的,可这松浦兴信一咳嗽,那些人就都不说话了。 别以为喜儿不知道,大多数倭寇就来自松浦郡。 被喜儿这么说,一时间,松浦兴信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要知道,无利不起早,倭寇的经济性劫掠,可是有给松浦氏上交份额,否则光凭倭寇,能否到大明沿海都两说。 “喜大人说的是,这方面,是我等管理不力,但贼寇狡猾,我等又无坚船利炮,茫茫大海,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松浦兴信没有发声,倒是武藤太郎站了出来调节双方。 毕竟彼此都要来往,自己人和大明闹僵了,那么吃力不讨好的就是藤原氏。 在场的人,没有谁比武藤太郎更加知道大明航海技术的进步,若是松浦兴信出言不逊,就算再来一阵神风,也挡不住大明那无敌之姿的舰队。 当大明舰队掌握六分仪和海图时,海峡就不再是倭国的屏障,被阻挡的只有倭国自己。 “咱也不是说尔等,只是希望若是发现贼寇,诸位可都要配合抓捕,条约中可是写着,尔等有义务保护我大明子民,法不既往,咱也是说理的人。” 喜儿看向武藤太郎,笑容不达眼底,让武藤太郎的脊背有些发凉。 “这是自然,在场之人,绝对配合喜大人与大将军。” 武藤太郎强颜欢笑道,其他人接收到了武藤太郎的眼神,马上就开口附和。 见状,喜儿也没有讥讽太甚,不过是敲打一下松浦兴信而已。 现在长崎是他们的主场,敢在自己的主场咳嗽,展示自己对于其他大名的控制力,那可不好。 “大过年的,可别坏了和气。” 朱仪也适时开口缓和气氛,道:“长崎建设,离不开诸位帮助,长崎好,大家都好,贼寇之事,本将也一直在清理,必要的话,海商也会由舰队护送。” 当听到舰队会护送海商的时候,在场的大名都不淡定了。 倭国继承了华夏的重农抑商文化,但是,体制上的不同,倭国本就是贫瘠之地,各地大名或多或少都带着重商的色彩。 特别是现在,幕府和天皇都丧失了对地方大名的有效控制力,重商更是大行其道,因而还发生了不少饥荒惨剧。 现在的宴席吃食,某些食物也是百姓的救命粮。 可是,就算是重商,那也不会出动舰队去护航,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 一些本来想着打秋风的大名,默默将心思给打消,想着回去就暗地里解决那些武士,可不能被发现。 毕竟护送海商的舰队肯定不是朱仪部,只能是从大明新来的舰队,那么长崎的兵力绝对不仅现在的力量,未来只会更强大。 “敢问大将军,不知到时候,能否护送我方海商前往天朝行商?” 一个大名好奇问道。 闻言,朱仪扫视了一下,在场大名的目光都满含期待。 “可以。” 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底,朱仪扬起嘴角笑道:“不过,还需要经过圣上同意,毕竟之前已经与藤原家说好的。” 朱仪当然是明白对方的意思,说是送海商,其实就是以大明的名义制定商贾,有资格才能走大明渠道。 藤原氏可不仅仅卖了长崎,现在长崎不过是一个跳板,朱祁钰的目的是出云,所以,让藤原氏垄断与大明的交易,让对方在大名之中增加分量也不过是顺手而为。 “是如此。” 武藤太郎直接开口,同时看向那发问的大明,眯着眼,道:“主家与天朝交好,若是诸位有意前往天朝行商,可与主家商量。” 签订的条约之中当然没有说什么让藤原家负责倭国商贸事宜,这种事情,本就不应该出现在纸面。 就算是松浦兴信听了,也十分震惊。 难怪藤原家族直接就把长崎给卖了,独占了这么大的利益,就算是松浦兴信自己,他也眼睛不眨就卖。 而这些事情,直接绕过了幕府和天皇,简直就将倭国明面上的统治者给踩在脚下。 不过,松浦兴信本就是藤原氏族的,因而仅仅是稍微震惊了一下,心思很快就变成了尽快去找藤原氏,就算付出一些代价,也要参与瓜分这巨大的蛋糕。 其他大名也差不多,既然天朝将这个权力给了藤原氏,那么他们自然也要按规矩去找藤原氏,他们可没有藤原氏那样的魄力,直接绕过统治者单干。 朱仪用筷子戳着眼前烤得微焦的鱼,抬眼便说道:“商贸需要基础建设,在长崎建设完成前,诸位也莫要想得太好了。” 既然在场的人都那么期待商贸开通,那么长崎的建设,就不得不点一下了。 众人闻言都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朱仪,而朱仪也停下了戳烤鱼的动作,道:“难不成都等着本将带领士兵,建设好长崎,然后诸位就直接过来便能坐享其成?” 话语的末尾,朱仪目光停留在武藤太郎的身上。 见状,武藤太郎立即道:“大将军提起,诸位刚好也在,长崎建设之人力物力,需由诸位负责,想必诸位也不会反对吧?” 这根本没有在寻求在场大名同意与否,武藤太郎的话语中甚至还带了一丝威胁的语气。 “不知大将军需要多少人?” 大村纯忠在武藤太郎问话之后便立刻开口,道:“在下领地虽贫瘠,但若是长崎建设需要,在下愿意出千人之力,以保长崎建设顺利。” 顿时,其他大名都瞪大眼睛看向大村纯忠。 倭国的地方划分还是以郡为主,但是,一座郡可不一定是如同大明的城池一般,很有可能是大明的县,或者更小的镇。 贫瘠的土地加上落后的技术,一个地方根本无法养活大量的人口,因而倭国的人口十分分散,多是以村为单位,而郡则是大名所居住的地方,就如长崎这般。 再这样的情况下,大村这个小藩郡竟然要出一千人,那可以说是直接要掏空超过一半以上的壮劳力,其中还包含着不少的正规军。 肥前国本就偏远,整个藩国所拥有的兵力还不到一万,大多数战乱的时候,大名出兵少的数百,多的也就一两万,数个藩国集合到御家,才可能上十万,而且那还是稀有情况。 朱仪对这些不了解,但听到大村纯忠要出千人,也满意点了点头。 不过,对于那些武士倭兵的尿性,朱仪还是知道一些。 可以说,明军就算是什么都不做,无视周边,就已经超越所有武士倭兵了。 第950章 保护费 明军对周边倭民只需要无视,便能引得周边倭民的好感。 相比那些本地武士,明军没有侵犯他们妻女,也没有抢他们粮食渔获,仅仅是待在他们边上,连那些新来的武士也都安安分分的。 武藤太郎带来的武士都被他们警告过。 在面对一个拥有礼仪之邦名号的大国面前,武藤太郎也要点脸,不希望被明军看到自身军队没有纪律。 毕竟武藤太郎也算是在大明军队之中待过一段时间,那样令行禁止的纪律,完全不是他们这些武士所能比拟。 就算是在倭国,各大名之间,武士都无法做到如同现在明军这样。 大名与大名之间,就和华夏诸侯时期一样,比起也会有冲突,当一个大名的军队在另一个大名领地上,那么必然会涉及三样东西,钱、粮、女人。 兵过如篦,往往便是梳的这些东西。 大名的军队出现在另一个大名的领地上,对于其领地的百姓,都是如此。 因而,在长崎的村落,对于一开始出现的明军以外来的武士,带着的是恐惧情绪。 朱仪其实还挺乐于现在在长崎的武士在周边村落捣乱。 所以他基本上也就管管军营内部,可明年开始,长崎港口就要进行修缮,其中需要众多人力。 这方面,自然不能让明军来抓壮丁,责任也就落在了在场大名身上。 而对于大名来说,这都不是事儿,所以很容易就应承下来。 藤原氏本就答应了出钱出力,朱仪开口要人也不奇怪。 有了大村纯忠的开头,其他大名自然也是纷纷许诺自己愿意付出的筹码。 “诸位出力,本将自然记在心中。” 朱仪笑着以水代酒,朝众人敬了一杯。 按照圣人和兵部的战术理论,就是坏人由他们来做,到时候明军只要给予那些人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能快速稳定军营周边环境。 等到开春的时候,大明海商踏上长崎,能给的小恩小惠就多了去了。 当然,这样的前提是要眼前的大名没有将倭民当人看。 朱仪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大名比以前的自己更加畜生,但也刚好,彼此的思想统一,都没把倭民当人看。 “乃我等应尽之力。” 武藤太郎带头回应,其他大名也是接连呼应。 对于出钱出力,在他们看来,就是交保护费,必要的时候,长崎也是他们的退路。 现在倭国局势不明,就算有了大明的武器支援,谁也不敢保证那大将军能够顺利换人。 不止在场的人,连带还有不少没有来长崎的大名,现在这么奉承朱仪的目的之一,就是在长崎建设完成之后,将自己的家眷往这边迁移。 这种想法十分正常,比起自家的武士,大名们更愿意相信明军的武力。 因而,现在所付出的一切,其实也是在为了他们自己。 自己给自己花钱,亏吗? 让那些平民建设大名们自己以后要住的地方,那是平民的荣幸,是他们的福报。 眼神交流之间,众人都觉得自己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好处,某些不值一提的代价,消耗了也就消耗了,不值一提。 倭国的过年娱乐比大明还要枯燥,朱仪目光透过烛灯看向窗外,庭院只有影影绰绰的篝火,士兵们除了执勤之外,就都围在篝火旁细语。 武藤太郎这次过来,自然也有带着精挑细选的倭女,可是,朱仪看到那些犹如孩童般的倭女,脸上抹得惨白,脸颊点两个红点,嘴唇画着圆。 相比人,朱仪更愿称对方跟鬼似的。 宴席过半,众人也在谈笑中敲定了不少事情。 也算是主客尽欢,各有所得。 来自大明的粮食酒,让在场倭国权贵爱不释手,现在已经有些东倒西歪,话语含糊。 朱仪看向脸颊已经涨红的武藤太郎,笑道:“今日便到此为止。” 说着,对着右侧一直没有太多话语的指挥们说道:“安排一下客人休息。” 武藤太郎迷糊着双眼,头脑摇晃,保存的理智让他对朱仪拱手,道:“谢过大将军。” 朱仪摆了摆手,起身走向屋外。 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大名被抬出来,送到清理出来的房间休息。 寒风萧瑟,坡下的村落并没有多少亮光。 “国公爷还不歇息?” 喜儿打着哈欠跟出来,他们都没喝酒,抬头看向高挂在天空的新月,喜儿再道:“藤原氏没来,国公爷怎么看?” 闻言,朱仪那浓密的眉毛挑了下,笑着回应,道:“怎么看?坐着看。” 喜儿也笑了出声,而朱仪继续,道:“那武藤太郎说藤原氏太远,赶不及,但又与我等何干?当前你我要做之事,不就是看好长崎,仅此而已。” “也是。” 喜儿点了点头,他们做事,不需要看别人眼色,在倭国,甚至可以连幕府都不用放在眼里。 至于那藤原氏在搞什么,与他们无关。 “长崎港口可要加紧一些,等天津开春之后,想必朝廷一定会派遣舰队,不管是处理耽罗岛,还是前来长崎回收海图,国公爷都要提前准备。” 喜儿好意提醒,在信息不通畅的现在,将在外,就需要发动主观能动性,可不能等着朝廷的命令再行事。 “某自是知道,军中已经画完图纸,就等那些人抓来劳力,内官也知道圣上的意思,这坏人,还是应该由他们去做。” 朱仪面无表情说着,眯着眼看向远方。 说实在,朱仪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圣人执着于这撮尔小国的资源,明明更大更广的地方到处都是,可圣人就是盯上了倭国。 现在朱仪也算是体验过倭国的生活,见识过倭国的权贵,再加上他本身就属于大明的顶层权贵,因而就感受而言,倭国毫无吸引力。 朱仪甚至觉得,那些文臣口中说的撮尔小国、蛮夷之地,作为亲历者而言,文官说得还真挺有道理的。 “嗯。” 喜儿点了下头,喃喃道:“不知道今年京城有没有放烟花。” 闻言,朱仪也有些愣神,看向天空犹如披布的黑幕,笑道:“应该会放,毕竟烟花那么漂亮。” 朱仪双手叉腰,京城有着绚彩丰富的生活,相比倭国,有着更多的娱乐方式,生活质量更高,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情愿在京城当凤尾,也不愿意到地方当鸡头。 没多久,那些燃起的篝火也熄灭,士兵一个个回营睡觉。 在外出任务,过年也就吃盘饺子,彼此间坐下来开个故事会,更何况是在异国,连个戏班子都找不到,语言不通,各方面的条件都十分有限。 天空的新月就好似画家十分随意的一笔,缓慢朝着西方落下。 次日,酒醉的大名从睡梦中苏醒,耳边传来了铿锵有力的口号声。 松浦兴信揉着眼睛走出房门,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还伸了个大懒腰。 声音是从院外传来,他好奇走了出去。 一部分结队的士兵穿着单薄的衣装,绕着院墙慢跑。 往远些看,锻炼的士兵比比皆是,甚至松浦兴信还看到了朱仪的身影,就在士兵之中。 “松浦阁下。” 大村纯忠迷糊中被吵醒,随着声音出来,看到松浦兴信后,立马就贴了上来打招呼。 闻声,松浦兴信看了大村纯忠一眼,随后目光继续看向远处,平淡嗯了一声。 “天兵就是如此训练的?可真够早的。” 大村纯忠知道自己被其他大名看不起,但他也不在意,主动找话题。 “不然又怎能称得上天兵。” 松浦兴信回应了大村纯忠,道:“大村的士兵,可有这样训练?” “不曾。” 大村纯忠直接摇头,成体系的体能训练,可不是仅仅有人就行,还需要保障食物供应。 无论是在倭国还是其他地方,底层士兵也就混一口饭吃,哪还能奢望什么体能训练,没有保障的训练,只会还没上战场就自己练死自己。 没多久,院门外的大名越聚越多,直到武藤太郎出来,众人才围上去,打听大明的练兵之法。 对于大明军队训练,武藤太郎还算有点了解。 “这不过是热身而已。” 武藤太郎看向那些慢跑的士兵,道:“天朝称之为体能训练,详细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如此训练之法,是天朝都城训练普通士兵所用。” “不是亲卫?” 有大名连忙追问,朱仪的国公身份,在场大名早就了解,要是来倭国的都是亲卫,那么这样的训练方式,他们还能接受。 武藤太郎苦笑摇头,道:“这点可以确定,亲卫训练比尔等所见更加严格,那也不是我所能知道的。” 前往大明的倭人,除了抢劫做生意,那也有一部分就是打探大明的军事力量。 武藤太郎自然也是如此,可是,想要打探,也要自身具备相应的知识,否则就算别人把机密摆到面前,那自己也看不懂。 顿时,吸气声四起。 现在他们所见的训练,竟然是只针对普通士兵。 “如此士兵能忍受得住?” 又有大名追问,要严格训练士兵,咬咬牙也不是难事,可是,士兵能心甘情愿吃苦耐劳而不哗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知。” 武藤太郎直接再摇头,道:“你觉得这种事,是我能知晓的?” 闻言,其他人也都沉默了下来。 大名本来就属于带兵的诸侯,各自多少都有些军事素养,要是能知道怎么让士兵更加忠心,那么夺了那鸟位也未曾不可。 在他们沉默的时候,就看到一部分士兵朝着海边慢跑而去,另外的士兵开始列队,保持着一定的间距,手中握着等身长棍,开始依照着那领队的指令声,不断将长棍刺出。 大明海军现在很少近战,可并不代表海军就能抛弃近战搏杀训练。 最简练的刺杀术,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保命,并且有效杀伤地方。 “杀!” 木棍每一次刺出,士兵就大吼一声,远观的大名们都能感受到那浓厚的杀气。 “那是枪术?” 松浦兴信眯着眼,注视着士兵训练动作,头也没转,就直接问道。 “应该是。” 武藤太郎搓着下巴回道:“不过,我听闻天朝海军多用火器,不知为何还要练这枪术。” 在武藤太郎看来,大明海军现在练习的枪术太过简陋,只是不断地刺出,光凭肉眼观察,并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是害怕敌人近身?” 大村纯忠只能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毕竟,他也不知道大明现在的火器是什么样的效果,而刺杀术明显是冷武器的武技。 在场的,就算是武藤太郎,他也不过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过大明的火枪阵。 朱仪部的训练没有回避,偷偷摸摸不让人观察,刺杀术其实很有技巧,这种技巧是外人不容易看出来的。 况且,现在大明和倭国在武器上已经隔了好几代,只有双方开战,倭国才能体会到大明真正的战力,就目前而言,以朱仪的观察,倭国自己内部都在四分五裂,在没有外敌让他们团结起来的情况下,根本就是土鸡瓦狗。 练出一身汗的朱仪,在看到大名聚集于院门外后,自己就停下锻炼,拿着布巾擦拭汗水,迈步走向大名。 “诸位可都休息得好?” 来到大名们面前,朱仪有着天然的身高优势。 “谢大将军款待。” 就算食物多是他们提供,可在长崎,朱仪便是主人,该感谢自然要感谢。 朱仪点了点头,道:“诸位也看到了,本将军务繁忙,诸多事宜,昨日也都敲定,就不多留诸位了。” 本来在倭国就没有多少过年气氛,而且军队也没有放假,朱仪可不想让这么多大名继续在长崎这边待着。 虽然不害怕对方偷师,但双方可没有好到军事合作的关系。 “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多留。” 武藤太郎仰头看向朱仪,率先开口,道:“此番家主未来,还请大将军勿怪。” “无妨。” 朱仪摆了摆手,看向其他大名,笑道:“昨日说好之事,可莫要忘了。” “长崎之事,我必然放在第一位。” 大村纯忠最先表态,换取了朱仪十分满意的目光。 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决定好的事,而且,他们也没想着偷工减料,这可是涉及到他们以后的事业。 等大名们走后,朱仪没有继续训练,带着士兵,就直接前往坡下村落。 领主所在之地,村民就是他们的食邑,也是奴隶,人身自由被局限在这里,私逃就会被打死。 在长崎领主死后,这些村民一直处于胆战心惊之中,可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那突如其来的军队对他们实施什么暴行。 过了段时间,村民们都稍微安心,也没有村民想着逃跑,领主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奴性,让他们在潜意识里就慕强,比起逃跑,在强者身下当狗,那是就是他们渴望的福分。 朱仪带兵巡视,主要就是统计一下村中的劳动力。 之前被放过的武士,被他放到了村子里充当管理者,此举不过是华夏以夷制夷的习惯,也没想到,这么久了,村子都没有发生什么乱事。 因为朱仪没有对武士下达什么明确命令,只是让他们在村子里待着,所以当朱仪来的时候,就看到武士们和其他村民一样,或是在院子里整理渔网,或是在海边修缮渔船。 见到明军出现,村民纷纷停下脚步,随后一个个直接跪伏,头都不敢抬,不敢跟明军产生对视。 朱仪扫视了一遍,破落的村子没有多少改变,村民就算是过年,身上也没有新衣,不仅衣服破,房子也破,能看出来,这里的一切资源都被领主给收走。 村民的可怜,朱仪看在眼里,心中并没有多少的同情,这些人之中,或许就有倭寇的亲属,他们养出来的倭寇,在大明沿海烧杀抢掠的时候,他们或许也分享了好处。 朱仪甚至没有让士兵清点村民人数,仅仅是巡视了一圈,然后直接点了几个武士,将人给提走。 就好像是逛菜市场,拿了菜还不用付钱。 武士也是老老实实跟着,一点反抗的心思也没有,甚至,他们还会幻想着说不定会被天兵重用,从此走向荣华富贵。 事实也确实如此,朱仪真就打算培养地方代言人,或者是说,给喜儿找几个助手。 负责管理行政的喜儿,现在就是光杆司令,朝廷没有给朱仪部配备文官团队,就是要让朱仪和喜儿就地取材,比起从朝廷挑选,在倭国培养一些狂热的皈依者,能更好的为他们带路。 绕了一圈回到领主院子,喜儿也出现在庭院之中,看到被带回来的武士,挑眉问道:“就是这些?” 闻言,朱仪点头,道:“下方聚落都是臭鱼烂虾,也只能从矮子里挑高个,这些武士在倭国也有些地位,高不成低不就,可比那些个大名更加合适。” 大名有大名的利益,而长崎领主的武士,在失去长崎领主之后,就是没有主人的狗,调教一下也能认主。 “那就让他们试着学习,至少也要能做到翻译语言。” 制衡之道对于来自华夏的喜儿而言并不陌生,像是武士这样的阶级,有着想要上升的欲望,不像普通倭民那般没有眼界,没有什么比这种半桶水更好控制的了。 “让军中通事教,学会的留下。” 朱仪和喜儿就直接在武士们面前商量,就像在评价货物一样。 “这事是你管的,某把人带到了,剩下你来处置。” 将人交给喜儿之后,朱仪拍了拍手,道:“过段时间,要是那些大名将壮丁带来,还能从里面选些人出来,到时候可以让这些武士先管着。” 朱仪这一趟也算是验证了下倭民的服从性,结果也是喜人,同时也代表倭民管理起来并不难,剩下就看培养出来的代言人,是否符合圣人所说的那种狂热皈依者了。 “咱会好好教的。” 喜儿点头笑道,两人分工,各司其职,这才是最好的情况。 另一边,大名回去的队伍,有人坐牛车,有人则是坐着轿子,各自领着自己的武士和士兵,在岔路口就直接分开了。 大村纯忠坐的是轿子,毕竟牛车可比人还要贵,他坐不起。 倭国缺马,而自身的马种仅适合他们本身的身材,也就是矮小,因此还被世人冠上【猴子骑驴】的称号。 足利幕府的直属骑兵也不超过两千,那可是类比大明京营的部队。 所以,一场战争能凑齐八百骑兵,那已经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正因如此,倭国基本上是没有马车的存在,只要有马,那就是骑兵,交通要么是人抬,要么用牛、驴等这类畜力。 大村纯忠作为地方大名,来长崎自然也带了幕僚,只不过直接被明军给拦在了外面。 与其他大名分开不久,大村纯忠便向幕僚说了一遍宴席的情况。 幕僚听完之后,微微颔首,道:“家主选择不错,如今长崎易主,整个肥前国都不能忽视明廷水师,家主若能得到那位将军的看重,那么在肥前国也不会有人敢轻视家主。” “吾自然知晓,所以这千人壮丁,一定要及早准备好。” 大村纯忠躺在座椅上,悠哉说道:“回去就立马抓人,而且要年轻力壮的,无论如何,都要凑够一千人。” “是,家主。” 幕僚眼珠子转溜了一圈,脚步靠近了些大村纯忠,道:“家主,大村本就人少,若全都要少壮,只怕单凭大村之力,有些不够。” “那就去抢。” 大村纯忠丝毫不在意,道:“此事办好了,那吾背靠的可是天朝,你可有看到那海边的大船,那沙滩上的战马,若有此军势,吾又有何惧?” “家主英明。” 幕僚当即拜服,大名与大名之间,又不是和睦相处,相互争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大村郡一直势弱,寻常时也只能忍气吞声。 而现在因为长崎要修缮港口的民夫,各个大名之间产生摩擦,大村纯忠大不了就直接闹到朱仪面前。 第951章 法治 京城过年各种停业,而酒饮的消费增加,自然有不少因酒品不好而闹事的案件。 在京城,管理体系要比地方还要复杂。 除了兵马司,一般案件审理是交由在京城的大兴县衙和宛平县衙。 兵马司有执法权,但是没有判决权。 大明虽然属于人治体系,但是在法律方面,早早就将两者给区分开来。 就连锦衣卫,如果没有圣人特别指令,就甭提什么先斩后奏了,抓了人,都要老老实实送去镇抚司,东厂也是如此。 华夏的这种分权制度,在郡县制出现之后,就很快建立起来。 而此时的西方,尚且还处于执法权与判决权都是捆绑在一起,他们要建立起像大明这样的分权体系,那得到十九世纪初。 要论法制,华夏相对于西方,更为成熟,某些方面也更加人性化,当然,终究是人治,阶层决定了律法的适用性。 京城衙役现在主要是调解矛盾,能和解就尽量和解。 以如今京城的体量,真要把人都抓到县衙,那县衙都站不够位置。 律法的实施人性化便是如此,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只要是小型纠纷,不管是衙役也好,还是族老也罢,都是尽力先调解,若调解不能,再闹到衙门去。 可就算是如此,京城两县的县令现在也是十分焦头烂额。 衙役带来的多是醉鬼,而醉鬼是不能对话的,而华夏恰好就是极重视口供作为证据为定罪标准的。 这可是从西周【听狱】发展至今,在技术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口供就是县衙最重要的依据,其他人证、物证、书证,那都是辅助性证据,为的就是证明口供的真伪。 现在好了,原告和被告被带到县衙,没讲两句,就直接瘫在地上呼呼大睡,这让县令咋办,只能让对方亲属将人带回去,睡醒了,脑子也是迷糊,都觉得是对方的错。 大多数人还是不至于闹到县衙,可是,就算是一部分,放在京城现在的体量,也不是县衙所能容纳的。 出现问题,那自然要反馈,层层上报,那苦恼的就是金濂了。 金濂在刑部浏览卷宗,在两县县令的反馈下,也发现了一些细节。 两县相比,拥有治安所的宛平县?,数量要远远少于大兴县。 宛平县?管辖是京城整个西边,而大兴县管的是东边。 京城西边还有西城区,那可是京城人流量最大的地方,而那么大的人流量,案件却比东边少。 这就很不合理了,金濂知道,这两者唯一的区别,那就是治安所。 圣人的景仁宫就在西城区,治安所便是圣人在五城兵马司之中再改进出来的试验部门,其中的衙役,多是通过了文化考试的退伍军人,所主要管理的,正是西城商业区。 金濂想了想,光是坐在这里看卷宗,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一如圣人所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比起坐在值班室不断问询侍郎主事什么的,他也需要去实际看看治安所现在是如何运行的。 京城人来人往,车马畅通无阻,金濂也没有搞什么微服私访,坐着刑部的马车就出发。 西城的治安所就在商业区最热闹的地方,当金濂的马车停到了治安所外,掀开车帘,金濂就看到了治安所不断有衙役进进出出。 虽然都是衙役,但在治安所,应该称为警吏。 下了马车,金濂站在这栋水泥四方房屋前,看着像牢狱,可刷着白漆,中间又有一条蓝漆,给人一种纯洁又庄重的感觉。 治安所的大门敞开,入门就能看到挂在墙上的巨大盾牌,边缘是城墙,围绕着中间浮雕的大明国旗。 入门左边摆着长柜台,值班警吏坐在柜台后面,而柜台前则是围着不少人,右侧墙角有着一排长凳,几个双手拷着铁环的人,垂着头,靠着墙坐着。 金濂刚进门时,还未引起别人的注意,可当有人办完事,要走出治安所的时候,看到胸前绣着锦鸡飞禽的官服,整个人都愣住,随后连忙让道。 警吏也发现了金濂,立刻从柜台后起身,往车边跑去,没多久,就有一个面容刚毅,穿着治安所制服的汉子走出来。 看到金濂,改走为小跑,立定后,道:“尚书大人有何吩咐。” 声音让周围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纷纷都投了过去。 金濂抚了抚胡须,开口道:“治安所工作做得不错,本官便过来看看,学习学习。” “大人言重了。” 治安所所长听到金濂明显略微放低姿态的话语,连忙道:“大司寇能莅临治安所视察,乃是对治安所工作的肯定,若无朝廷大司寇完善法度,光有治安所,也是无米之炊。” 闻言,金濂颔首,道:“应该没有打扰到治安所办事吧?” “没有。” 所长侧身,道:“大人请进。” 踏入治安所,金濂才发现这里的空气充斥着酒精味,扫视四周,细细观察下,那味道就是那些坐在长凳上的人身上发出。 “京城人口繁杂,而商业区更甚,治安所是如何处理矛盾冲突的?” 金濂收回了目光,看向所长问道。 “多是调节。” 所长摆出请的手势,将金濂引向内部,道:“其实很多矛盾是因为无法可依,而治安所依照试行治安管理处罚法,通过对百姓说明双方责任,大多数百姓就会认识到错误。” 几人走到了一个房间,门上挂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调解室】。 推门而入,里面装着巨大的玻璃,让整个空间都显得格外明亮。 亮堂的空间能让人的身心更加轻松,更加有利于双方的调解。 调解室里摆放着长桌,四边都放着靠背椅,主位坐着警吏,而两边面对面坐着面红耳赤的人,似乎刚才产生了激烈的争论。 “你们继续,尚书大人过来视察。” 因为突然有人进来,所以调解室内安静了下来,见状,所长直接出声。 那些本来激烈争论的矛盾双方,听到来者是一位尚书,心中的怒气顿时直接消散。 很多时候,身份上带来的诸多便利就是如此,在朝廷大员面前,他们的矛盾就显得过分小打小闹。 金濂自然能看出来,淡然道:“诸位不必在意我,继续调解。” 领导的话,说起来简单,可是别人哪能真的不在意。 “其实,我也觉得是此事是我冲动了些,一时上头。” 短暂的沉默后,就有一人开口,而坐在他对面的人,也立马说道:“不不不,我也有错,不该动手。” “那判定为互殴,彼此调解,可有异议?” 诸位的警吏开口说道,同时手里压着的文件抽出一张纸,道:“若是无异议,便签了这调解书。” 金濂嘴角抽搐,毕竟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过程,而且还是因为他的存在而有这样的结果。 不过,光是这简单的交流,就直接让金濂理解了部分调解流程。 双方签署调解书的过程也很简单,不识字的,就由警吏签署,然后在由当事人画押,也就是按大拇指,如此调解结束,纠纷消失。 金濂留在调解室内,等那矛盾双方离开后,直接就坐了下来,取来那调解书看了起来。 说是调解书,纸张上方大字则是写着调解协议四个大字,内容开头就是双方本着自愿、合法、友好的原则协商。 所长坐到金濂的对面,静静等待这位刑部尚书。 “治安所对任何案件都是先调解,再上报县衙?” 金濂放下调解书,看向所长问道。 闻言,所长先是点头而后又是摇头,道:“命案除外。” 金濂点头,道:“治安法试行效果,你觉得如何?” “一如方才所说,百姓矛盾冲突本质上是不知者无畏,比起执行律法,更重要的是宣传,让百姓知法懂法,因而多数矛盾在事发地便能直接解决。” 所长十分正经说道,就如治未病一般,预防和早干预,是让纠纷降到最低的方法。 很多时候,一句简单的【你瞅啥】就能引发流血事件。 以往百姓心里根本就没有报官的想法,官府在百姓那里的公信力可以说没有,比起叫官府,还不如叫上自己的兄弟。 金濂知道,治安所是圣人一手操作,经金濂手的是那些法规条例,因而对于治安所的行事标准,金濂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就地解决?” 金濂皱了下眉,道:“如何解决?” “先确定事发原因,耐心听双方叙述,凭供词告知双方可能触犯律法,若有调解可能,便现场口头调解。” 所长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本小册子,上面黑色大字写着【八大纪律,事项注意】的字,推到金濂面前,继续道:“这是圣上发放给治安所警吏手册,总结便是,遵纪爱民,执法不阿,廉洁奉公,勇于献身。” 接过小册子,金濂翻看了起来,里面的内容很简单,主要就是服从指挥、遵纪守法、不刑讯逼供、不包庇坏人,不陷害好人等等,都是十分直观的善。 “卑职出自军伍,在营中也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见金濂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所长便道:“警吏也多是如卑职一般,在具体行动之中,百姓见我等执法,也多会配合。” 只要好好说话,如果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也多会抱着民不与官斗的想法,当发现警吏确实是办事的时候,越来越多的百姓遇到事情便会想到找治安所。 当然,这种行为模式不单单是这点,还有平时的巡逻,给予百姓帮助等等,诸多付出,才赢得了百姓的认可。 金濂听得很仔细,同时看完手册之后,轻咳了一声,顺了顺嗓子才问道:“你觉得如此做法可否在各府衙实施?” 调解室之中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只有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金濂的背上,所长的脸上。 这个问题,一个所长还真有点不好回复。 所长也知道,普通衙役的素质肯定比不上自己这些从军伍中脱颖而出的人,而天下衙役衣食所系,自己可不敢承受。 “此事,还需由大人以及朝廷敲定,非卑职所能置喙。” 想了想,所长还是没有随意下定论。 “这治安所由你管理,若你都不能置喙,那谁能置喙?我吗?” 金濂很明显能感受到所长的担忧,在金濂看来,那担忧是多余的,在所长上头,有兵马司,有刑部,还有那高坐垂堂的圣人。 那么多高个子都在顶着,没想到一个所长竟然会担忧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因此,金濂的语气才显得有些不善。 所长放在大腿的手紧紧握起,随后慢慢松开,看向金濂,道:“若要真说的话,不合适。” “为何?” 金濂似乎早有预料,直接问道。 “地方衙役太过粗鲁,欺压百姓之事时常发生。” 所长挺了挺兄台,但语气也放松了下来,道:“不是卑职自负,我等从军中脱颖而出,就算是最低级的警吏,也识字懂法,现在都未抛弃学习,若是要对比,大致能比得上秀才。” “尚书大人,您说,让秀才当衙役,可能吗?” 这问题直接让金濂眼睛一亮,看向所长,笑道:“以前不可能,未来就不一定了。” 也难怪大兴县的卷宗会少那么多,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同知县丞辅助处理案子,而且还能上街服务,无需等老百姓搞到县衙,极大降低的冲突加剧的可能性。 但是,所长所说也是极为有道理,没有文化素质做基础,地方在执法上也不可能达到治安所这样的高度。 思索到这里,金濂就想起了城中的学校、夜校,还有军中的教学方式,种种迹象无不代表着当今圣人一直在普及教育,而这样的普及方式,让圣人拥有了京城商会的各个掌柜,还有户部的吏员,现在又多了治安所。 刑部想要补充这样的吏员,还得等些时间,今年学校若是能顺利开办,也要等第一批毕业,其他的,就是从京营之中抢那些退伍兵。 金濂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圣人建学校的时候,自己没有谏言多办几座。 不过,人才之所以为人才,就是因为稀缺。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但那也是未来。” 所长苦笑说道:“治安所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完全是因为虽挂在兵马司名下,可实际是帮县衙,而管理却直属于圣上,独立于外。” 换而言之,就是现在的治安所和其他部门并没有多少利益冲突,相反却减轻了兵马司的压力,为县衙维护了治安,几方多赢,那就没人有理由找麻烦了。 对于所长的分析,金濂脸上带着笑容,十分满意对方的表现。 在金濂心中,这被圣人挑选出来的人,总不能是平平无奇之人。 “本官已知晓,内阁自然会给出妥当的解决方案。” 金濂站起身,道:“光坐着可不行,本官还要多看看,多学习一下你这治安所的先进经验。” 所长连忙也站起来,道:“尚书大人请,卑职在旁陪着。” 之后,金濂就将治安所上上下下都逛了个遍,也看到了不少矛盾冲突,甚至有醉鬼直接当着他的面吵到动手,最后直接就被警吏拿下,关进了治安所后院的牢中反省。 说是牢,其实是四面白墙的房屋,环境干净整洁,可比县衙牢狱还要好很多。 金濂收获颇多,需要面对的问题也随着收获而增多。 只要有人的存在,律法需要人去维护。 是人,那就有七情,法治总归还是要以人为本,如此才能得到百姓的认可。 离开治安所的金濂也没有马上就回衙门,而是在商业区闲逛。 走亲戚,下馆子的人很多,当前商业区最热闹的就属各种酒楼饭馆。 有钱的上酒楼,有点钱的下饭馆,街道上多是一些孩子在人行道上嬉戏打闹。 妇人因为孩子玩得太过火,有的一手抓着孩子的手臂,一手打在孩子厚厚的棉裤上;有的护着孩子,泼辣指着对面的人就开骂。 穿着黑衣衙役无奈拦着暴脾气的双方,苦口婆心的劝说。 金濂和看热闹的百姓一样,饶有兴趣看着,这种事情,别看双方现在骂得凶,转头就可能变成好姐妹。 在这样的情况下,处置任何一方都有着潜在麻烦。 当初金濂当监察御史时,也时常遇到这种事。 衙役对双方的说法和处罚,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和稀泥,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原来这就是寻衅滋事的用法。” 金濂捏着下巴的胡须,作为刑部尚书,他所看到的角度不同。 寻常这种冲突,一直是民不举,官不究,忙碌的官府可没有时间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看到了几次衙役调解矛盾,这样的场景与年节的欢乐相辅相成,一点也不突兀,更显得人间烟火气越发浓厚。 金濂一边逛,一边掏出小手册,拿着笔记下自己所想到的各种不足。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金濂虽然对自己的记忆有自信,可是难免也被周遭的环境所影响。 现在有了炭笔,很多官吏身上都会带上,和小手册一起,已经成了官吏必备物品。 从街头逛到巷尾,金濂已经记了满满一本手册,之后才带人回刑部。 百姓能够安稳逛街,享受生活,是衙役的巡逻,也是值班官员脚不沾地的处理政务的结果。 任何律法在施行之初,在没有人抓住漏洞时,都是好的,只不过若是朝廷没有改革勇气,抱着古老的律法不放,终究会律法成为小部分人的利用工具。 口袋罪对于那些破坏了秩序、损害了百姓利益,可也不好准确套进现有的具体罪名的情况下,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如西方的行为不端、妨害治安,以及危害国家安全,和东方的寻衅滋事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景仁宫,空闲下来的朱祁钰,眼前摆放着三辆自行车,朱见济和朱见深正不断抚摸着这神奇造物。 有了蒸汽机床之后,这自行车的工艺已经堪比后世的三八大杠,当然,在朱祁钰的要求下,三辆自行车分大中小三种型号。 整辆自行车最难得地方就是滚珠轴承,朱祁钰如果没有这滚珠轴承,虽然自行车也能造出来,可是链条和脚踏板就成为一体,骑起来十分麻烦。 而这样的滚珠轴承,手搓出来,也需要耗费工匠许多时间。 当然除了自行车,朱祁钰还给小澄打造了脚踏三轮车,踏板就在前轮,不需要很复杂的机械结构。 蒲公英根煮出的橡胶贴合在车轮,这不是那种充气的轮胎,而是实心轮胎,只在胎身打出孔洞增加避震效果。 虽然全身换成了钢铁,但比起木制踏板车,全新的自行车更加灵活,适用的道路也更多。 给了朱见济和朱见深各一辆,两人稍微熟悉之后,就在景仁宫中绕行了起来。 因为见过踏板车,所以对于这种两轮的人力车,内官宫娥也都习以为常,只不过能明显感觉这神奇的工具,速度更快了不少。 没多久,朱祁钰就看到朱见深瘪着嘴,推着自行车回来。 地面的冰本就没有化,自行车就算配备了刹车,但也很容易摔倒,所幸朱见深穿得厚,还戴着手套,这才没有破皮什么的。 “摔了?” 朱祁钰忍着笑,对着朱见深问道。 终于见到了能够安慰自己的人,朱见深立马就跑到朱祁钰的面前,一把抱住大腿,吸着鼻子,弱弱嗯了一声。 “好了,摔哪了?疼不疼?” 朱祁钰抓着朱见深的肩膀,一边问着,一边仔细观察,发现没有伤到,便说道:“还哭鼻子?” “不哭。” 朱见深仰头,眼眶红红的。 “嗯。” 闻言,朱祁钰搓了搓朱见深的脑袋,抬头看到还在绕圈的朱见济,心里想着的则是这自行车推向市场应该定价多少。 从朱祁钰这边得到安慰的朱见深,很快就调整了情绪,没多久又牵起自行车,乐呵呵的跟上朱见济。 第952章 襄王拜访 大明随着各种走亲戚的活动结束,京城也越发热闹了起来。 长假期让一年到头都没休息几天的工人们十分珍惜这假期的时间。 总不能天天搁在家中喝酒,那酒也是很贵的,因而,大多数人都拖家带口走上街头,欣赏着圣人给他们准备的灯会。 这灯会会持续到假期结束,也就是说,等午门的鳌山灯拆了,那就证明假期结束了。 当然,如今京城繁荣,城内外不仅有灯会,还有各种各样的庙会。 大城市的商贾们纷纷大开门做生意,搜刮这百姓裤兜里面的钱。 除此外,勋戚、官宦、豪右之家,都会直接包下京城的酒楼,到了夜里,各自家眷盛装出席,饮酒作乐,展示着各自拥有的珍品。 这便是所谓十二楼台天不夜,三千世界春如海。 在这样的氛围影响下,似乎京城每天都在狂欢,百姓也在释放着精力。 权贵们有权贵们的玩法,普通百姓也有普通百姓的过法。 原本街道上的小贩会用简单的纸、竹、松脂,制作简单的孔明灯,放在摊子上售卖,可现在已然没有。 放天灯也是习俗,只不过这种行为往往是伴随着火灾,甚至还有因为放天灯导致皇宫起火,最后过年的喜事变成有些人的丧事。 因此,现在市面上已经没有了天灯,但是,随之而来的河灯,就很安全。 百姓们能在夜间花个几文钱,买条油纸小船,上面点燃松脂后,放入京城河流中,从城中流到城外,在顺着护城河汇入惠通河。 在人多的时候,从远看去,灯与河犹如闪闪发光的绸缎,与天上的银河交相辉映,好似银河落到了凡尘。 民间各种各样的节目轮番上演,那景仁宫里也不能弱于外面。 外边有的花灯,宫里也有,不仅如此,还有着戏台子天天唱戏,在景仁宫中,戏台子就好似后世的电视,他们唱他们的,而下方的女眷支起桌子,放上麻将,开始搓弄了起来。 景仁宫作为圣人宫殿,那可不是大臣想要拜访就能拜访的,但拜访圣人不行,可不代表不能拜访皇子。 自从朱见济带着朱见深在过年时拜访了同学家,那同学家里的人,分得清楚情况的,自然也会让自家孩子带上礼品前去拜访皇子。 礼尚往来,关系就是这样不断相互交织。 所以,在女眷搓麻将的时候,孩子们就在宫中的各种娱乐设施里玩耍。 要说最无聊的,那就属朱祁钰了。 作为皇帝,虽然没有住在紫禁城,可是别人也将景仁宫视为与紫禁城差不多的皇宫,所以不管是大臣还是勋贵,在没有皇帝召见的情况下,可不会带着礼物来拜访什么的。 本来以为今天又是摆烂的一天的朱祁钰,突然听到舒良来报:“陛下,襄王携礼投名帖拜访。” 舒良的表情有些玩味,言语所说的是拜访而不是求见,那是因为,还是第一次有人求见投名帖的。 闻言,朱祁钰也差不多,不得不说,这位皇叔还是很会来事的。 朱瞻墡这次并不是自己过来,还带着朱祁镛。 几辆马车载着各种礼品,经过严格的检查才被送入宫中。 被内官引至主屋,到了客厅,朱瞻墡看到朱祁钰一大家子都在。 看到孙太后和吴太后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朱瞻墡更加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若是当初自己答应了孙太后,那说不定现在还要反被孙太后记恨,左右都讨不到好处。 让朱瞻墡更意外的是,在里面还看到了钱锦鸾和周氏,与朱见深一起,看上去和乐融融,没有丝毫的间隙。 “皇叔来啦。” 朱祁钰抱着孩子起身就开口,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孙太后的脸上甚至浮现了些许尴尬的神情。 当初她可是想扶襄王上位,以此来保住自己的儿子,可是,谁知道情况急转直下。 自己那儿子竟然带兵围京城,既成事实,谁都无能为力。 “臣,拜见陛下,拜见太后、皇太后,拜见皇后、皇贵妃。” 朱瞻墡面对朱祁钰一大家子,带着襄王世子逐一行礼。 等对方见礼之后,朱祁钰便让孩子喊人,还不忘挥舞着小澄的手和朱瞻墡打招呼。 这种与传统皇室礼仪不同的方式,让朱瞻墡一时觉得自己面见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个大家长。 朱祁镛也拘束了许多,低着头,不敢看在场的人。 “来,坐吧。” 朱祁钰挥手,汪招娣等人就坐到了另一边,让出侧位给朱瞻墡和朱祁镛。 舒良从王勤那边得到了襄王带来的礼物清单,稍微看了一眼,就上前交给了朱祁钰。 “皇叔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 朱祁钰笑着对朱瞻墡说道, “些许薄礼,大过年的,总该准备一些。” 朱瞻墡嘴角颤抖,但很快就调整好,将自己儿子拉到身边,拍着朱祁镛的肩膀,道:“陛下,之前所说之事,臣思虑再三,觉得陛下所言极是。” 闻言,朱祁钰挑眉,怀中的孩子已经交到了汪招娣手中。 看向朱祁镛,朱祁钰道:“堂弟,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朱祁镛小朱祁钰一岁,可是面对朱祁钰犹如面对长辈一般,心中总会带着敬畏。 “回陛下话,父亲大人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朱祁镛开口说道:“况且,陛下的提议,也能让我可以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什么抱负?” 朱祁钰带着和煦的微笑,犹如一个慈祥的长辈。 若是一个皇帝这么问一个世子,那世子肯定要汗流浃背了。 朱祁镛现在也是,不过,眼前的圣人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自己也是顺着对方的决定而开口。 “陛下,天下到底多大?” 朱祁镛看向窗外,开口问道。 顿时,朱瞻墡有些头皮发麻,这和他安排的不一样。 抱负、天下,任何一个词都能让人无限遐想,稍微不注意,就会引起皇帝怀疑。 “多大?” 朱祁钰背靠沙发,笑道:“如果大明是一粒沙子,那世界就是沙滩,你知道沙滩吗?” “知道,海边沙地。” 朱祁镛双手紧紧握拳。 果然圣人眼中的世界和藩王不一样。 “陛下,天下如此之大,又怎能安于这一亩三分地。” 朱祁镛显然有些激动,道:“秦时百越便是蛮荒,可现在,百越成了鱼米之乡,陛下开海,未来必会有更多类似百越之地,能参与其中,实属荣幸。” 要不是朱瞻墡那眼神越发可怕,朱祁镛其实还想告诉圣人,天下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对于这样的n代来说,吃喝不愁,有机会就想着追求那种虚无缥缈的精神粮食。 朱祁钰给了他们一个全新的选择,除了纸醉金迷,除了香车美女,其实还能探索广阔世界,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哪个都比纸醉金迷还要更能丰富精神上的空虚。 “这确实。” 朱祁钰点了点头,十分赞许,道:“成国公现在就在倭国,广宁伯在辽地一个叫什么光明城的地方,当然,世界还有诸多无主之地需要被发现。” “但是,人总是喜欢坐享其成,喜欢现有的城池,不想耗费力气去建设。” 说着,朱祁钰看向襄王,问道:“皇叔是否认可堂弟所说?” 被点到的朱瞻墡,没有多少犹豫,便回道:“吾子所言,便是臣之所想,祁镛想要有番作为,为人父者,自是支持。” 在御前,说出去的话,那可就收不回去了。 闻言,朱祁钰目光再次落在朱祁镛身上,道:“既然如此,堂弟打算怎么办?从军还是科举,或是从商?” 面对选择,朱祁镛一时间无法回答,沉默的思考着,他有钱有时间,现在也有更多的选择,因为选择变多了,一时间他还真就不知道选什么。 “不用急。” 见状,朱祁钰很贴心宽慰了句,随后又看向朱瞻墡,道:“已经决定,那等过了年,皇叔什么时候能够上任?” “家中还有产业要处理,得回襄阳一趟。” 朱瞻墡开口道。 “嗯,可以。” 朱祁钰点了点头,拿起了一旁烧开的水壶,又让人取来杯子,给两人各倒了杯开水。 “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朱祁钰说道:“之后需要皇叔上奏,内阁会通过,我这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对此,朱瞻墡也早有预料,圣人不会做那种没有准备的事情,或许已经提前就通好了气,就等着自己答应。 从圣人的话语中,朱瞻墡明显也意识到,这个藩王,可以是襄王,也能是其他的王。 只不过,就如孙太后出事就想到他一样,朱祁钰也要利用一下襄王的名号,让朱瞻墡介于官员、宗藩与皇帝之间形成一条纽带。 之前圣人已经在王骥的爵位上做好了安排,这也是为什么朱瞻墡会答应的原因之一。 前提条件都已经有了,而且他的子嗣原本就站在比别人还高的位置,若是这样还比不上那些寒门,那也是襄王府的教育失败。 朱瞻墡双手端起玻璃杯,上下打量着,道:“陛下这玻璃杯,是由工匠打造的?” “皇叔想要?” 朱祁钰毫不在意道:“等会儿回去带一套。” 玻璃器具对于朱祁钰也不是什么稀罕货,不过量也不多,毕竟学校和各类办公场所的需求量很大,市场并未到普及的程度。 “谢陛下赏赐。” 朱瞻墡没有跟朱祁钰客气,直接就应了下来。 “襄王难得入京,今儿可得好好絮叨絮叨。” 孙太后开口,看向了朱瞻墡,眉眼中带着笑意与平静。 朱瞻墡从进门开始,就在避免与孙太后产生交流,他也摸不清圣人现在的心态,若是对方在意,那自己不就是踩在了圣人的痛处上,后果就不敢想了。 不过,朱瞻墡也有注意到圣人面色如常,这才回道:“太后吉祥,弟常年在外,此番入京,晚了请安,还请太后勿怪。” 孙太后是朱瞻墡的嫂子,现在的场景,就是一家人叙旧,朱瞻墡也是顺坡下驴。 “藩王非召不得入京,这往后是否能多走动?” 这话是对朱祁钰说,毕竟这是要改封建,动的是祖宗之法,其他相应法规也需要补上。 “那是当然,往后皇叔就住京城了,来往也是渤海,自然可以多走动。” 朱祁钰直接回道,朱瞻墡自然还会保留爵位这个身份,不过这爵位将变成一种身份资源,失去原本就不多的权力,但能够获得其他人叹而观止的正当财富。 “祁镛,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壮实些。” 孙太后总归是常年身居高位,在和平时期,与宗藩的关系,并不是吴太后所能比拟。 不过,孙太后也没有忘记吴太后,拉着吴太后的手,对上走过去的朱祁镛,对吴太后说道:“祁镛自小就懂事,当初还那么小,没想到现在都这么大了。” 太后本身就要和宗藩打好关系,只是吴太后以前就是小透明,就算知道怎么礼尚往来,可对宗藩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作为太后,她其实也不需要去在意这些,现在是她儿子当家,不管她做什么,都会有人兜底。 “皇太后,太后,吉祥。” 朱祁镛自然也知道,从身份上对比,皇太后自是比太后高,而孙太后特意拉着吴太后的手,这动作可不是什么绿茶举动,而是一种表态。 圣人就在旁边,无论是朱祁镛还是朱瞻墡,都不是那种没有眼力见的人,至于孙太后更是知道审时度势。 “嗯。” 吴太后点头应道:“祁镛不必多礼。” 客厅的空间本来就很大,就算再坐个十几人也不会感觉拥挤。 而朱瞻墡在朱祁镛离开之后,压低了声音,对朱祁钰道:“陛下,吾儿跳脱,您可别顺着他任性,若是祁镛想要出海,陛下可得拦着。” 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特别是高门大户的嫡长子,只要是亲生的,那可是都要捧在手里。 刚才朱瞻墡听着圣人和自己儿子的对话,那眼皮可是一直在跳,真让自己儿子去探险,去看看广阔的世界,朱瞻墡是一万个不答应。 闻言,朱祁钰也是能够感同身受的,作为父亲,若是哪天朱见济说说要出海,那他也要拦一拦。 “自然,自然,不过,这种事情,还是需要皇叔与祁镛好好谈谈。” 朱祁钰宽慰道:“往后可以让祁镛多走走,多看看,知道外边的危险,或许也就不会再抱有那样的心思了。” 温室里长大的人,虽然不至于没有一点点常识,但是经历过的挫折也少,某些危险认知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平头百姓。 “陛下言之有理。” 朱瞻墡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那过段时间,某回襄阳,让祁镛在京城多涨涨见识,还望陛下帮衬一些。” “如今京城乃是全天下最安全之地,又有什么好帮衬的。” 朱祁钰抬了抬眉,笑道:“现在连一些世家大小姐都敢上街,皇叔这是多虑了。” “不是这个,陛下,臣是怕祁镛趁着臣不在之时,搞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从自己儿子面圣的状态,朱瞻墡现在可不敢保证儿子还是听话的儿子,特别是脱离的爵位束缚,代表着自己儿子也是能凭自身能力而进步。 “既然皇叔有所托,我自然会照看一二。” 朱祁钰颔首笑道。 两人窃窃私语,与一旁不断发出咯咯笑声的太后们形成十分明显的区别。 “见济,见深,别老在一边站着,过来。” 朱祁钰看正事基本都谈完,就将一旁的孩子给喊了过来。 闻声而来的两人站到朱瞻墡面前,异口同声喊道:“叔公新年吉祥。” 这一喊,让朱瞻墡顿时感受到了浓厚的隔代亲,从怀中就习惯性掏出两片金叶子,递到俩小孩面前,道:“这年也还没过完,叔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一点心意。” 两孩子目光不约而同看向朱祁钰。 “收了吧。” 朱祁钰点头,对于朱瞻墡起手就是金叶子的熟练,也视若无睹。 “谢叔公赏赐。” 朱见济和朱见深喜滋滋收了下来。 作为孩子,每到过年都能收到许多压岁钱。 只是,金叶子还没在手里捂热,他们的身后就出现了两道身影。 杭惠茹和周氏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儿子,都不需要她们开口,朱见济和朱见深就将金叶子给上交了过去。 这让朱瞻墡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孩子身上放不得多少钱。” 朱祁钰开口,道:“若是要花钱,他们可以直接要,在清楚一斤米多重,以及多少钱之前,钱财自然由父母保管。” 听着朱祁钰的解释,朱瞻墡不由得惊讶。 到了他们这一阶级,钱财算得上是身外之物,从小接触的财宝数不胜数,可就连他也没想过,要让孩子知道一斤米多重多少钱。 襄王府的产业有很多,早就足够自己的孩子花几辈子,更何况以前还有朝廷的俸禄,要是遇到合适的时候还能求圣人再赐一些田产。 但是,圣人的想法,现在的朱瞻墡也能够理解。 只要你站的位置足够高,那么你说的一切都会有人帮你想好道理。 正如现在的朱瞻墡,他知道朱祁钰以前的生活应该也不容易,因而养出了让孩子从小就知民情的习惯。 不过,朱瞻墡看向了一脸愁容的朱见深,这位能在这里,而且还十分融洽,不得不说圣人大度。 “臣听闻大皇子有在学校学习,可都是学了什么?” 过年来亲戚,对于孩子自然而然就要问学业。 闻言,朱见济思索了一番,掰着手指,道:“回叔公,有语文、数学、历史、地理、军事…” 随着朱见济开口,朱瞻墡听得懂的,听不懂的,念了不少,顿时就让朱瞻墡为难了起来。 问学业也要建立在自身学识比对方要高一些的情况,否则就会像现在的朱瞻墡一样,一脸懵。 就连一旁的朱祁镛也都震惊了。 朱祁镛与朱见济同岁的那个年纪,还在学习经典,正是摇头背书的年纪。 “皇叔应该还不了解学校的教育体系。” 朱祁钰立马就出声解释,道:“学校有期中和期末两次考试,见济的成绩基本在中上游。” 学校本来就不是什么人能随意了解的地方,所以朱瞻墡也是知之不详。 在朱祁钰的解释下,朱瞻墡再次被震惊。 学校把四书五经都归在语文之中,而其他的就已经超出的童生的范围,甚至是秀才都不一定能掌握,可这样的怪物,在学校之中有着三百多人,这还仅仅是一个武备学校。 要是加上景泰男女校,那等这些人走出学校,天下学子不就要遭受无情碾压? 朱瞻墡也是监过国,知道进士科举难就难在策论,而策论可不仅仅是引经据典就能过关,更重要的是能对实事提出有效的建议,这就涉及到许多方面。 因而,殿试才会淘汰绝大部分死读书的人,从中脱颖而出的人,再经过翰林院进修,放到地方当御史,往往都会走出一些强人。 现在的内阁尚书,每个人都是这么走出来的。 朱瞻墡张了张嘴巴,面对年纪还小的朱见济,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学习模式的改变已然形成了代沟,朱见济幼稚,但学识可不一定弱于朱瞻墡,而朱瞻墡又不能开口问朱见济国策什么的,毕竟大皇子可不是太子,问了容易衍生出麻烦。 “皇叔可以考校一下见济的数学问题。” 朱祁钰选择了相对简单的提问方式,缓解朱瞻墡的尴尬。 不久,朱瞻墡更加尴尬了,因为他所问的也只是那些普通算术,比如鸡兔同笼,可回答的不是朱见济,而是一旁一脸神气的朱见深。 朱祁钰揉了揉眉心,拿起水壶开始泡茶,道:“现在城中有灯会,皇叔可去逛过?” 主动转移话题,再次缓解了朱瞻墡的尴尬。 “有,有。” 朱瞻墡连连点头,道:“现在城中可是十分热闹。” 第953章 百戏 蕾娜和察拉还是第一次逛大明的灯会。 草原上可没有什么牧民能够参与进去的节日,只有领主头目们和萨满一起举办的祭祀活动。 两人手里各提着灯笼,在街道上搭起的灯笼棚子下闲逛。 得益于京城治安越发良好,不少少爷小姐们也不需要带着护卫出门,毕竟再强的护卫,那也比不上如今的各种衙役。 在天子脚下,如今的衙役多掺杂了退伍士兵,不管是五城兵马司还是治安所,衙役已然不是以前那种民壮,特别是退伍的斥候,在过年期间,不知道抓了多少毛贼。 按照大明现在的晋升体系,只要时候到了,新衙役立马就能替代旧长官。 改革正无声无息的改变着京城百姓的生活习惯。 在这里,蕾娜和察拉连警惕心都直接丢了。 琳琅满目的花灯,是各工匠的心血结晶,毫无保留的展示自己的手艺。 现在京城也比往年要热闹许多,不少工人回了一趟娘家,去的时候是二三四人,回来就可能变成四五六人。 “阿姐,好热闹啊。” 察拉头戴着红色虎头帽,不再像以前那么沉默,满满的童趣回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上。 蕾娜看着自己弟弟,那不是草原上的麻木,而是和在京城其他孩童脸上,那纯真无邪的笑容一样的表情。 “是啊。” 她可没想到自己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来到京城,见识了世间最为繁华的都市,感受到的不是冷漠,而是人与人的热情。 街道两旁的酒楼高层多已经被人包下,抬头就能看到或是看上去十分斯文,身着华服的公子端酒遥望;或是一身锦服,头戴金银朱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脸上遮着轻纱的贵小姐。 蕾娜以前想象过京城是何模样,可是,有限的脑袋瓜子也想不出京城的锦绣繁华。 “前方有人耍杂技!” 察拉四处观察,看到了前方一道火光闪过,立刻就摇晃着蕾娜的手臂说道。 京城现在各种戏班子表演,当然,若是想要在城内表演,那就要在衙役规划的区域内,否则刚摆好场子,也会被衙役驱赶。 因为京城的各个地方都十分热闹,戏班子除了当街表演之外,也会被一些贵人邀请到府中,专门给贵人表演消遣。 杂技对于孩童的吸引力巨大,不仅有扒竿、斤斗等这些常见的活计,还有各种幻术变戏法。 华夏杂技发展至今,已经不是单纯的胸口碎大石,而是会加入一些故事情节,就好比幻术中的绳技。 这绳技也叫通天术,传说是唐代嘉兴囚徒直接在县令和一众狱卒面前表演的越狱神技。 到现在,这种类似魔术的手法,被加上了孩子上天宫偷桃的故事情节,整个表演也变得更加好看。 当察拉和蕾娜走近之后,戏班子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孩子要骑在大人的脖子上才能看到里面的表演。 察拉紧紧牵着蕾娜的手走在前头,直接挤开了一条缝,带着蕾娜来到最前方。 他们的前方,一个女孩正躺在长椅上,双腿蹬着一个大瓷缸,那大瓷缸不断在半空中翻滚,引起观众一阵阵惊呼。 在少女的旁边,大冬天还赤裸上半身的壮汉手里握着两根火把,腮帮子一鼓,往火把喷出细密的水珠,水珠遇火爆燃,顿时就形成一个大火球。 站在前方的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可是,他们的后面站满了人,只能大吼一声,壮自己的胆子。 察拉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牵着姐姐的手不由得抓紧了些。 “阿姐,会喷火!” 摇晃着蕾娜的手,察拉显得十分激动。 “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哥几个解解闷儿,逗得您们哈哈大笑,若能赏几个钱儿,这就是我们的德能之处。” 一个小孩敲着锣绕着包围圈大喊,绕了一圈之后,停下敲锣,将锣反过来,变成了装钱的盛具。 观众之中,白嫖居多,但也有慷慨解囊之人,往锣中放入一两枚铜币。 察拉也掏出自己的小钱包,往锣中放入两枚铜钱,对方为他表演如此精彩的节目,而对于在商会有一份工作的察拉而言,两枚铜钱也不多。 当收到足够的铜钱,那小孩立马就将钱收回一个带锁的小箱子里,再次敲起锣。 随着锣声响起,一个汉子拿着箩筐出来,周围的观众也爆发出热烈的高呼声。 只见那汉子直接掀开筐盖,从中掏出一条手臂粗的麻绳,直接缠在脖子上,呼啦了几圈,走到观众面前,不断甩动揉捏绳子。 展示了一圈,又将绳子放回了箩筐之中,将盖子盖上。 汉子双手掐诀,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睁眼后,立刻将指诀打向箩筐,整个人开始绕着箩筐转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放在地上的箩筐,察拉可是看清楚了,箩筐是从一旁拿出来的,而地上是石砖,公家的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挖开的。 却见那盖子微微翘起,随后那绳子犹如有了生命一样,箩筐掀开一条缝,那绳子就这么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钻了出来。 “哇!出来了!” 察拉大喊一声,瞪大的双眼表现出他现在内心的震撼。 随着绳子不断升高,那汉子又是绕圈,又是掐诀,时不时还跳一下。 “上天,偷桃!” 汉子看向那之前敲锣的孩子,喊了一声,那孩子顿时蹦跳着跑向箩筐,随后双手抓住麻绳,就像一只猴子,手脚并用爬高。 就当察拉等着孩子下来时,只见那孩子抬头看向天空,抓在麻绳上喊道:“天门!” 察拉听到那孩子稚嫩的声音,而后汉子大吼一声:“天门!开!” 顿时,在看绳子顶端,哪还有什么身影,那孩子犹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人呢?人呢?” 察拉转头四处寻找,都没看到那孩子的身影,连忙问站在身旁的蕾娜,道:“阿姐,你有看到吗?那人消失了!” 闻言,蕾娜也张着嘴巴,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甚至有些怀疑这就是传说中的法术。 就在人群要开始骚动起来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声:“让开,让开。” 察拉回头就看到刚才那消失的孩子挤过人群,跑了过来。 “桃呢?” 汉子看到孩子,没有表现出欣喜,而是破口大骂。 孩子缩了缩脖子,道:“没偷到。” 汉子扶额,随后叹了口气,看向观众,道:“桃没偷到,各位看官可看了开心。” 在汉子说话的时候,那孩子已经继续拿起锣绕着观众转了起来。 看了这么出色的表演,愿意付钱的人更多了。 “好了,该走了。” 蕾娜拉了下察拉,要是这么继续看下去,那估计可以看到结束。 “再等等,再看一会儿。” 察拉有些不想走。 “改明他们也会出来表演,这段时间,这种表演每天都有。” 蕾娜耐心解释,并没有强行带走察拉。 闻言,察拉点了点头,他也不是那种任性妄为的孩子,知道听人劝吃饱饭的道理。 虽然还是一步三回头,可察拉还是离开了杂技团。 西城商业街,规划出来的区域,可不仅仅是杂技,还有各种吹拉弹唱,百戏乐伶靠着自己的技艺各显神通。 美食的香气从道路两旁的各种小食摊飘出,勾引着行人的味蕾。 孩子过年多少都有压岁钱,就算有大人陪着,他们也会在小摊前驻足,而大人们因为过年的原因,让孩子在这特殊的节日品尝一下小吃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在众多小吃摊中,卤煮串串摊的生意最好。 老百姓的智慧,在发现商机方面格外天赋异禀,串串加上卤煮,不仅可以方便行人食用,卤制的时间也大大缩减。 开卤煮生意最好的是一对老年夫妇,在人流量极多的商业街,他们忙得不可开交。 “老翁,这卤煮怎么卖?” 蕾娜在摊位前排到队,上前就问道。 闻言,那老翁指着大铁锅,笑应:“素的一串一文,荤的一串四文。” 这个价格可不便宜,毕竟一串的量并不多,想要顶饱是不可能的。 而且,所谓的素菜多是些豆制品,有的也是能储存在地窖的大白菜,一颗就能串一锅的串串了。 “阿弟,你要吃什么?” 蕾娜看向察拉,开口问道。 察拉目光看着摆放在摊柜上的各类菜品,指着荤菜的方向,开始向蕾娜点菜。 这里的荤菜多是一些下水,不管是猪下水还是羊下水,都是百姓餐桌上的美味,特别是卤煮,让内脏的风味更添一个层次。 老翁很快就将察拉点的菜品取了出来,目光打量了下蕾娜和察拉几眼,问道:“是串着吃,还是打散了吃?” 通过察拉的表现,老翁这才发现对方是异族,但现在京城就有不少朝使,不过是小孩不常见罢了,老翁也就看了几眼便作罢。 “打散吧。” 蕾娜稍微思索之后就说道。 老翁麻利将肉串上的肉都划拉到自己叠的油纸碗上,再递给蕾娜,笑道:“欢迎惠顾。” 不管是油纸碗还是这句欢迎惠顾,学的其实就是商业街那些有店面的店铺,而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卤煮摊的生意好可不仅仅是因为好吃而已。 蕾娜接下油纸碗,上面刺着四根竹签,直接递给察拉。 “阿姐先吃。” 察拉擦了擦嘴角,将手提灯笼别在腰带上,对于已经送到手里的美食,用竹签扎出一块肉,送到蕾娜面前。 因为后面还排着长队,蕾娜笑着接过,道:“好了,快点走,后面还有人排队。” 察拉捧着油纸碗,笑呵呵跟在蕾娜的后面。 现在的街道上,人是越来越多,蕾娜也放慢了脚步,虽然有着衙役巡逻,可若是察拉走丢了,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也是极为麻烦的事。 在每个有人围观的杂技班子旁,都有衙役站着,不仅要维护街道的秩序,也是要防止杂技伶人突然搞事。 就如之前通天绳那一类的魔术手法,若是表演者用词不当,蛊惑百姓说自己乃是天神下凡,那么衙役就会让对方见识一下什么叫天神下凡。 可不要小看这样的方式所能引起的乱象,后世就算到了二十世纪,还有人利用毛人水怪的谣言掀起骚乱,在一句句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含糊话语中,造成的死伤都上千人。 历史上更是有不计其数的人利用此法敛财甚至是造反。 所有进入京城的百姓伎伶都需要登记,并且表演时要上报衙门,在有担保的情况下,才能在热闹的商业街表演。 应接不暇的节目让蕾娜和察拉的脚步总是走走停停。 路旁的酒楼时不时能听到文人有感而发,信心满满让伴读大声朗诵出来的诗词。 不过,能欣赏诗词的人并不多,底下的百姓更喜欢猜灯谜这一类活动。 而摊贩给予的奖品也都是些手工艺品,虽然不贵,但只要能猜中就能免费得到,很容易就能吸引别人围观,而围观的多了,总会有人愿意掏钱买自己看上的东西。 蕾娜和察拉也在这种不知不觉之间,手里的商品突然多了不少。 这些商品,也不一定是什么有用的生活用品,更多的是装饰品,看着好看的玩意儿。 一路这么边吃边买,还能观赏花灯, 街道上的百姓也多是如此,而大明的权贵则是在室内玩乐。 歌剧院中,座无虚席,台上乐伶的声音环绕着房梁,传入宾客的耳中。 相比外头杂技的简单直接,剧院之中是将杂技融合在整个剧情之中,那耍花枪的刀马旦,翻跟斗的丑角,就连柔弱的花旦也能舞段剑舞。 本质上都是百戏伎伶,可这差距直接就体现了出来。 坐着松软的靠背椅,旁边桌子放着茶水酒饮,还有糕点零嘴,台上身姿妖娆的花旦正舞着剑花,以赏心悦目的表演来取悦底下的观众。 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权贵十分享受这种只能看不能摸的感觉,欲望被压制才能变得高贵,在歌剧院被完美诠释。 圣人创办了歌剧院,一下子就将才子风流给变成一种无耻的行为,再次打击了京城的皮肉产业。 施二姐等人受邀进入歌剧院。 朝廷向朝使展现大明新颖的文化,歌剧院就是很具代表性。 台上的表演,让苏刺麻有种看不懂,却十分厉害高雅的感觉。 京剧是结合百戏所长的展现,而在之后的歌剧,那才是新的表演形式。 李惜儿现在自然是无法上场的,毕竟她的表演是在景仁宫中,在私人演厅里为贵人表演。 但是,歌剧院的名角何其多,不管是身材还是容貌,都是万里挑一的存在,光是站在台上,就能让底下的不少男人分泌出旺盛的荷尔蒙。 歌姬声线婉转,以剧院特殊的建筑结构为桥梁,清晰的咬字传达出歌曲中的情感。 水调歌头、点绛唇、浣溪沙等等词牌在众多乐器的伴奏下,配合着绝美的唱腔,完全演绎出词中的场景。 施二姐从进歌剧院后就十分拘谨,不仅是他,其他的朝使也都一样。 这里的装潢、观众、侍者,都透露着一股高贵,让朝使们都不由得规范了他们的行为举止。 当然,彼此不认识也不会相互之间交谈,多是相熟之人有说有笑进入包厢。 施二姐的拘谨也很快随着表演的展开而放松下来,身心也沉入了悦耳的歌声与舞台表演之中。 “竟然有如此美丽的表演,如此优雅的歌声。” 藤原佐也有幸在受邀之列中,相比其他朝使,本身受过良好教育的藤原佐,十分喜欢这里的氛围。 在他看来,只有这样才算真正的贵族。 听到声音的施二姐也回过神来,点了下头,道:“戏剧也很吸引人,环境极好,难怪一票难求。” “何止是难求。” 藤原佐摇了摇头,道:“京城之中,这票还是极好的礼品,基本上,刚售票就会被人全部买走。” 很想挤进大明上层权贵的藤原佐,对于这方面很关注。 施二姐环视了周围的环境,她也属于旧港权贵,自然知道藤原佐的心思,可这种事情,并不是你出现在特定场合就能达成目的的。 现在他们进入了剧院,可是大明权贵依旧和她们泾渭分明。 舞台上,一首唱罢,歌姬鞠躬退场,而后一抹抹红装从侧面莲步而出,淡妆秀丽的舞者似乎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单薄的服装,犹如缥缈的仙子。 大红长袖被抛向半空,从袖中飞出粉红花瓣,旋转飘落在舞台上。 轻快的舞蹈带着过年的喜意,妖娆身姿扭动着,舞者脸上带着夸张的喜意,让观众都被感染,嘴角纷纷扬起。 “有幸得到邀请,否则哪看得到这么好看的节目。” 施二姐本来还想将歌剧院在旧港复刻,但是,现在进来之后,发现质量上并没有那么好复刻。 闻言,藤原佐捏着下巴,自语道:“不知道能否聘请,到时候想看就能看了。” “你可以去试试。” 施二姐轻笑了一声,歌剧院这么火,而京城也就此一家,在这里表演,那可不仅仅是表演而已,还能受到保护,否则台上的那些娇花,都不知道成为多少权贵的玩物了。 就好像现在藤原佐的想法,在场的多少权贵也这么想,可是,太轻易得到手的,也不会珍惜,多少清倌人被权贵得手,最后都死在了不知名的花园或者乱葬岗里。 歌剧院中的伎伶,有不少就是清倌人,甚至还有花魁,对于这些事都是心知肚明。 现在虽然也是以色悦人,可身份上和以往有着巨大的不同,未来就算是嫁人,也能风风光光的,不再需要只能给人当妾,当陪房。 这些东西的价值,是藤原佐付不起的,更不要说他的倭人身份了。 “就算请不到院里的,外边应该也有不少吧?” 藤原佐若有所思,大明可不仅仅歌剧院,像是青楼那些老牌的场所,确实是有许多好苗子,而这些地方,只要愿意花钱,那就没有得不到的。 施二姐没有回应藤原佐,静静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在文舞之后,就有主持人上台,看向观众席,开口道:“冬去春来,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接下来为诸位准备民间秧歌,展现我大明百姓让欢声笑语满神州的表演。” 主持人话音落下,侧身倒退,观众席上也发出了各种窃窃私语的声音。 在场的无一不是权贵,就算不是大明的,在各邦国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而这些人基本上的特点就是不事生产。 因而,对于秧歌这类百姓自娱自乐的活动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舞伎就算穿着花花绿绿的红棉袄,依旧风姿绰约,而扭动的身姿比起之前的舞蹈更加剧烈,凤阳花鼓、大红腰鼓、铜锣、唢呐等等乐器都被舞伎搬上舞台。 花鼓开场,男女皆随着鼓声蹦蹦跳跳,腰鼓百面如春雷,看着与四周的场景有几分格格不入,但看着十分喜庆,又因为舞者本身气质,也十分合适歌剧院。 新颖的表演,没有让观众感觉太过庸俗,相反,观众一个个都忍不住随着那欢乐的节奏晃动。 百戏本就来自百姓,而这场本就邀请了众多朝使,向对方传播大明文化,可不能仅仅传播贵族文化,百姓是大明的基石,而基石衍生的文化,自然最具代表性。 很快,台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别管这些权贵是不是真心的,但歌剧院的主人是大明至尊,在他们看来,这样的节目,也只能是圣人才敢将其放在这庄重的场合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朱祁钰不仅要让人欣赏雅,同时也要让人知道俗,而这个俗可不是低俗的俗,而是代表着百姓的民俗。 唢呐一响,花扇一扭,乐中有舞,舞中有乐,舞台上的舞者有的威武雄浑,有的柔美俏丽,闹起的秧歌,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第954章 造船业 大明天津港的海岸漂浮着消融的海冰,随着假期的结束,天津造船场的工匠纷纷上工。 检查完毕的福船被推入海中,浮冰在船身的撞击下直接碎裂。 天津军港处,船帆如林,一艘艘遮天巨舰破开海面,扬起的风帆被风吹动,从而推动起庞大的船身。 大明舰队由整体分成两队,分别往旅顺港和备倭港驶去。 对于朝廷的海洋战略,渤海现在才可以说是大明的内海,完全受大明舰队控制。 胡义从京城归来,已然变成了天津海军总指挥,接收了加强海军招募与训练的命令。 站在港口,看着远去的舰队,胡义知道,大明在解决完北方之后,重心在逐渐偏向海洋。 船坞在不断扩大,挖深,似乎大明已经不满足于五千料福船,向着更大更坚固,更能抵抗风浪的远洋开展研发设计。 作为拥有着远洋航行经验的胡义,就直接被提拔到了总指挥这一层级,官方品阶便是天津海卫都指挥。 短短一年,他从参将直接变成了主将,也算是一方大员了。 和他的提拔差不多,所有从旧港回来的士兵最低也被提拔了一级,再打散往旅顺和备倭城,渤海海防三角已经有了雏形。 而经历过远洋的胡义知道,当今大明朝廷所选择的防御方式便是进攻。 以天津港口为例,沿岸的炮楼城防只是辅助,真正的防守力量,是在海面上游曳以及停靠在港内的舰船。 只要舰队发动进攻,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收回远眺的目光,胡义对着身边的指挥同知说道:“今日便张贴告示,天津海军对外招兵,年满十五至二十者,识字优先,兵额两万,择优入伍。” “是,指挥使。” 两位指挥同知立定,齐声回应。 这是天津港第二次对外招兵,两万人的规模,已经足以堪比四个卫所。 和大明内陆卫所不同,天津港的海军已经脱离了生产,已经是与皇城禁卫一样的职业军人。 胡义作为天津港都指挥,朝廷对他的要求很高,不仅是训练海军,还有让其编撰海兵各种教学。 当然,这不仅仅是天津港的任务,渤海三港口的总指挥都被要求向朝廷反应海军训练要求,这就要求海军指挥不仅仅是单纯的武将,还得是要会写兵书的武将。 都指挥并不是像胡义这样的武将官阶的尽头,再想要往上升,除了军功,就是像这样的军事建设功绩。 虽然大明现在还有不少目不识丁的武将,可未来这类武将如果没有自学能力,那么其上限就必然比那些能够自我学习改革的将领还要低。 就如石亨这样的武将,为了进步,也在不断的学习。 另一边,天津船坞内,上工的工匠们正围绕着一张张图纸展开了最后一项讨论。 来自泉州的黄远洋与来自杭州的沈海是现在天津造船场的执斧者,也就是第一工匠头子。 这两人皆出自造船世家,祖上曾随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 第955章 开工工地 京城阜成门外,属于西城辐射的工业带有着一片空地。 城内的年节未过,而这里早就搭起了一个个工棚。 杨强就站在工棚旁,他在等着自己的工友。 工部侍郎赵荣就坐在工棚中,身旁吏员不断登记着工人名单。 西山段的工地已经完成,而剩下的京城段并不长,朝廷加大了招工规模,除了缩短工期之外,就是为了下一条铁路准备。 朝廷早在年前就确定了京津铁路规划,等西山铁路完成后,便会直接在京城和天津两地,两头开工。 杨强回村风风光光的过完年,也得到了家里人的支持。 处理完家中的田地,杨强就先赶来京城的聚集点。 作为队长,他除了带领自己的团队外,还要在这里接收被上头分配到他团队里的新人。 没让杨强等多久,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登记处,先是远远和杨强打了招呼,然后立刻去登记,登记完了,就来到杨强的身边。 “杨工。” 一道道招呼声,并没有年节的慵懒,相反,每个人都充满了精气神。 工地让他们赚了钱,在京城采买了各种年货,回到自己村后,每个人都在村中出了不小的风头。 这不,再次来京上工,他们可不仅仅是自己来,还带来了不少村民。 “嗯,年过得怎样?” 杨强点头回应反问。 闻言,每个工人脸上都带着扬眉吐气的笑脸,道:“极好,这不,村里见俺在外赚了钱,还识了字,都让俺带上一些村中无所事事的人过来。” 那人说着,指着队伍中的几个人,道:“这几个家中兄弟多,田地没有分到,待在村里也没活干,家里人觉得,这样不行,久了就成痞子了。” 大明并非均田制,而是由官田、公田和私田组成,村也并非是一个集体,因而有些家庭分家之后,本来的私田就在子子孙孙中,不断被分化减少。 至于公田,就是被宗族村庄所管理,但这类自我管理的方式,并没有良好的监督,公田也就逐渐被村中的大家族给瓜分,或是转变成为官田,也或是直接变成私田。 因此,如果没有开荒的话,村子里总会有着一些闲人,这些闲人的田产很少,平时自己的农活干完之后,就在村中无所事事溜达,长此以往,聚集在一起就变成了泼皮。 村中见外面能够消耗村里多余的劳动力,在有人照应的情况下,那不得让人把这些人给带出村子,免得在村中当祸害。 以往的话,这种人并不会老老实实跟着出来上工,可是见到了回村的人赚到了钱,而且还十分风光,因而也就各自动起了心思。 只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工地实施的是半封闭军事化管理,一旦踏入了工地之中,那可不是他们想要干啥就干啥。 这方面其实和徭役的区别就是有钱拿而已。 杨强自己也有带了几个同村人过来,同时,像杨强这样的人,也要负责对带来的人作担保,若是这些人搞事,那么他们也要受牵连 第956章 天津的崛起 大明的各地都逐渐走出新年,各行各业开始复工。 官道上的行人车马也多了起来,这些人有的是要回地方的官员,也有前往各地的行脚商。 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如同再次流通起来的血管,让大明再次活络起来。 运河上,一艘艘船只正朝东行驶。 这些船只并不是常见的楼船,而是准备前往天津港出海的海船。 运河的运载能力足够这些海船由河入海洋。 各地的商会在去年通过海贸赚取了极多的钱财,今年自然是扩大规模。 因而,天津的市舶早早就聚集了大量的海船准备出海。 天津一下子就涌入了大量的人,所幸官府早有准备,动员了各个衙役,而运河和海面,有着天津军港维持船只秩序,确保衙役能够检查来往船只。 李贤也没有待在值班房,这种时候,就需要他出面镇场子。 人潮涌动的天津,不能是鱼龙混杂之地。 虽然没有城墙,但是衙役也会直接上街排查,确保天津的和谐稳定。 而各大商会早就告诫出海的商队,全权配合官府,若有抵抗,别说官府,他们第一个不答应。 开通海贸后,他们的声音都是正当的,又不是走私,交的税对于他们走一趟海外,也不会伤筋动骨,反之,若是违抗官府,那可不仅仅是商队要出事,商会更会收到牵连。 这些代价,对于财大气粗的商会来说,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所谓和气生财,官府为商会提供良好的营商环境,而商会给朝廷缴税,为官员提供政绩,都是多赢的局面。 李贤没有去港口,而是带着衙役在运河码头巡查。 港口那边距离军港不远,任何宵小都不敢再军港头上动土,而码头这边,摊贩脚夫,新来的商队,都汇聚到这里,要说什么小偷小摸,就属码头这边最多。 百姓见到李贤,纷纷让开一条道,有些胆子大的,还会喊上一句李青天。 这青天并不单单代表秉公办案,同时也是为民请命,为民服务,深得百姓尊敬与爱戴的尊称。 李贤无疑是借着东风得到了百姓的认可。 朝廷的政策兴海贸,而天津才得以凭借海贸,在很短的时间内崛起。 虽然在部分边缘地区,基础设施还十分不完善,可是在天津崛起的同时,官府铁腕扫黑除恶,让百姓确确实实得到了发展红利。 这年都过得红红火火,百姓自然对代表着朝廷的知府,也就是李贤产生尊敬与爱戴。 当然,李贤的贡献也是毋庸置疑,至少他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升起贪腐的心思,平时也不摆官架子,百姓这才敢当面高喊李青天。 商人逐利,李贤本身就要面对来自极为富有的商贾势力的诱惑,他自己的自制力是一方面,朝廷的巡查以及给官吏涨俸禄和发实俸也产生了许多正面的效果。 运河码头因为人多而显得脏乱差,这也是无法避免的情况。 李贤是突击检查,所以也没有人提前清理。 第957章 帝国的京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数辆马车前行。 爱莱娜掀开车帘,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官道也愈发热闹了起来。 窗外没有了冬日的萧瑟感,由西往东,爱莱娜看到了行人身上的衣物逐渐变新,逐渐变得华贵。 现在他们坐的也不是那破旧的小棚车,而是由官府安排的新马车,在西部还显得注目,可到了这里,就十分普通了。 车厢内的托马斯和洛吉娜也纷纷看向了窗外。 他们是知道,这个帝国在举办一个重要的节日,因而之前他们所经过的官道上,可以说是空无一人。 “李司员,还有多久到北平?” 忍不住的爱莱娜还是对骑马在马车旁伴行的礼宾司李司员发问。 这一路都是李司员帮忙办理各种通验。 “约莫还有十里路。” 李司员开口回答道。 现在爱莱娜对于华夏的计量单位还有些模糊,但也能猜到,应该不远了,应了一声后,就继续欣赏沿途风景。 没多久,地面上的土路变得平整瓷实,不仅有华贵的马车,还有装满了货物的牛车,挑担的走夫,各型各样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在官道旁不远处,一个个搭起来的棚子,能看到挥汗如雨的人正不断挥舞着锄头,这样的场景,沿途都能看到,绵延犹如长蛇。 这时,眼前官道变得开阔,马车改道,驶向单边。 行人也和交通工具分离,来往的马车也被分出了来与往,泾渭分明。 放眼看去,民居之后,是一座雄伟的城墙。 阳光照在青黑的城墙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华,为风雨沧桑的砖石平添了些许神圣。 爱莱娜都不用思考就知道,那就是帝国的京,谓之大明的都城,那被沿途传颂的大皇帝所处之地。 前进的马车放慢了速度,最后直接停了下来。 爱莱娜从车厢中探出身子,朝前看去,那是一辆辆交通工具,直接占满了整条官道,而另一侧则是错落有车马与爱莱娜的马车错过。 “李司员,为何停下?” 明明旁边道路还有很大的空间,可是没有一辆马车占道过去。 “堵车了。” 李司员口中说出了一个十分新颖的词,道:“入城车马太多,若要入城,可以步行,货物随车清点。” “旁边不是没有车马?为何不过去?” 指着对面车道,爱莱娜好奇问道。 闻言,李司员直接摇头,道:“那是离京车道,过去就是逆行了。” “好的。” 爱莱娜回应后,身子缩了回去,问同车的托马斯,道:“父亲大人,说是入城车马太多,要不要下车步行?” “在车中等候便是,现在出去又有何事?” 托马斯摇了摇头,拒绝了爱莱娜的提议。 “李司员,前方民居是什么?” 爱莱娜抿了下唇,再次掀开窗帘,询问自己刚才看到的景色。 “那是外城区,京城百姓可不仅仅是住在城内。” 李司员回答道:“外城区虽比不得城内,但也是应有尽有。” 第958章 给主教找事做 对于西方文明基石之一的继承者来到大明,朱祁钰还是十分好奇。 至于联姻这种事,朱祁钰也没有多意外,欧洲就喜欢这样,各种国王公主相互嫁娶,彼此之间串联起顶层阶级。 也就大明比较怪异一些,老朱就喜欢给后代出难题。 不过,就算对方来自罗马,朱祁钰也没有急着召见对方。 在当前的大明眼中,什么罗马的辉煌已经是历史上的尘埃,之后他们就会被鸠占鹊巢,文明被一群强盗窃取。 对于朱祁钰而言,如何有效利用这群人才是关键。 罗马余晖落在大明,往后历史,那就是罗马正统在大明了。 这群人在京城的一举一动当然被朱祁钰让人盯着,其中被盯着最紧的自然是那主教。 别人不清楚,朱祁钰可清楚那主教对大明可能产生的危害。 并非大明容不下他,而是教廷一旦膨胀,很容易就会想要恢复其荣光,说严重些,可能会想着扭曲受命于天的概念。 甚至将教廷那种喜欢烧异教徒的传统给传到大明。 一个完全没有包容性的宗教,不适合华夏。 朱祁钰可不想要看到格致院的学者哪天被人架在木架上烧烤。 京城对于爱莱娜他们的冲击肯定是巨大的,只要那主教深入了解,甚至会接触到华夏盖天说、浑天说和宣夜说。 不同的学说在华夏发展可不会像教廷那般,不符合自己心意就将人拖出来烧死。 历史上不会,到了大明,自然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舒良,告知僧道录司正印,就说有只认一个神的宗教头目如今,在对方眼里,其他神只都是邪神。” 朱祁钰头都没转,就直接开口,同时嘴角疯狂上扬。 不管是佛还是道,都可以概括为多神教,已经扎根华夏千年,就算是白莲教,那也是结合双方的产物,若是让他们知道有人将他们的信仰视为邪教,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 “是,陛下。” 舒良躬身,礼毕便看向身边的王诚,而王诚会意,立刻就退了出去。 对于圣人的命令,他们自然是完全执行。 朱祁钰给那主教找些事情做,避免对方太闲了。 至于爱莲娜等人,朱祁钰也就任由他们在京城中游玩,反正他们对大明并没有威胁。 起身从沙发上离开,已经休息了段时间的朱祁钰,也堆积了不少政务,可不能再继续懈怠下去了。 上楼前往书房,皇帝的书房是由贴身太监或者是翰林院侍从打理,而朱祁钰这边则是完全交给太监,要么是兴安,要么是舒良,现在多了王诚和王勤。 翰林院侍从进得了紫禁城,但是进不了景仁宫。 政务的处理有些涉及大明的机密,甚至有些是不利于旧文人的举措,若是让那些翰林院侍从知道了,说不定还没实施就被外面大儒知晓,给他们提前准备的时间。 也就是朱祁钰这样的安排,以前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政策顺利实施。 第959章 无题 天光未亮,街道上的早点摊飘出白雾,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时不时有马车或者轿子路过。 步行的官员会在摊前买上早点,一边吃一边往皇宫赶。 重开朝会,有些官员一时没有适应,站在午门前,强忍着想要打出的哈欠,身体站的笔直。 这其中,精神充沛的御史,那如鹰隼般的眼睛,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扫描在场每一个人。 现在要是打个哈欠,站直不稳,那等下上朝就会被参上一本。 朱祁钰也差不多,不过,相对官员,他更加轻松些,来时可以在马车里调整,而且不用再外面干站着。 休沐之后的朝会自然是要率先汇报各种各样的事情。 进入奉天殿的官员,一个个打起了精神,每次唱奏都咳一声嗓子。 过年发生最多的事情,就是有人被烧死,或者是喝醉躺在室外被冻死。 京城还好些,只要不是什么犄角旮旯,就会被巡逻的人发现,而城中百姓也被普及了鞭炮走水的各种注意事项,这才让事故发生率降低了下来。 大多数事情,内阁都能处理,放到朝堂上的,就不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事。 于谦先是提交了裁军奏折,随后开始向众人阐述裁军流程。 这可不是寻求其他人是否同意,这裁军奏折,已经通过了内阁群议,其他人想要反对,那就必须先提交更好的方案。 如此才能避免那些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 裁军是为了减少军队冗余,将相关的军费开支用在其他事情上。 值得一提的是,于谦的裁军并不意味着军费的缩减。 所谓兵在精而不在多,越是精兵就需要投入越多的军费开支,更何况现在朝廷还要培养舰队。 陈懋双眼半阖,得知先裁撤的是闽地大军,他一点也不意外。 现在闽地已经和他没有关系,大动乱也已经平息,可以说是从镇压叛乱转向维护治安,如此,就无需继续维持二十万大军的存在。 最主要的是,陈懋见识过精良的火器,有这样的武器,那么战场很有可能就不将是面对面肉搏,而是以远程为主。 他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反对,其他人反对的理由自然更少。 再者,于谦拿出来的方案,连士兵的安置都包括在内,特别是在这个到处需要人力的相对和平时期,反对裁军就更加没有必要了。 等于谦阐述结束后,大殿中就安静了下来。 朱祁钰没想到于谦一上来就开大,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也是扫视了一遍群臣后才道:“诸卿以为如何?” 方案是朱祁钰提出,经过内阁修改,整体上属于既定安排。 朝员就算不知道这是圣人提的,但在场多数属于五部官员,在内阁修改方案的时候,从尚书到侍郎,就算是给事中也知道,自家领导都是点过头的。 大明有内阁,有点像议会制度,但也有很大的不同。 议会制度能利用争吵投票来故意拖延某些议题,可内阁的头上还有圣人。 第960章 面圣 景仁宫依旧银装素裹,爱莱娜一行人被内官领着从宫门外到会议厅,沿途小道风景,让爱莱娜十分震撼。 与罗马式的几何园林那种恨不得将灌木丛都剪裁成固定图形不同,华夏的园林景观更贴近自然,讲究顺势而为,或者说是打造自然风水。 对于华夏人而言,园林本就是自然,而人为干预,就是为了让自然更贴合人文感觉。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放眼看去就很赏心悦目。 见识过横竖分明的城市规划,不管是爱莱娜还是托马斯,都以为大明像罗马一样,喜欢人工几何,对于一切东西都要用外力去塑造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直到步入景仁宫后,他们才发现之前的想法可能是错的。 游览过京城,对于震撼于京城的繁华,百姓通情达理,街道干净,官与民相处融洽。 这在拜占庭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不过,在这里,还是有熟悉的风景。 那就是眼前带路的内官。 阉人在拜占庭也是在宫廷中担任内务官僚,还有在军队和朝廷中担任各种职务。 对于马上就要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大皇帝,爱莱娜心中难免紧张。 那不仅是深受百姓爱戴的皇帝,还可能是自己未来丈夫,爱莱娜入京之后,就开始不断幻想。 没多久,会议厅就到了。 内官站在大门侧止步,有个明显是比带路内官更高级的人笔直站在门旁,周边还有那些一路上随处可见的持枪护卫。 这些护卫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不管是长相还是身高,都不亚于拜占庭最勇猛的骑士。 入会议厅,到处都透露这简单,可在细节之处,又能让人感受到奢华。 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就算是拜占庭也是少有,而这里是完整的一大片,方方正正,阳光从窗户照入,犹如上天降下的一条条光路。 除了玻璃,还有在拜占庭极为昂贵的瓷器,摆放在走廊两侧,形制更加精美,没有丝毫瑕疵。 王勤将人带到会议室,门没有关,但他还是站在门口,朝内开口,道:“陛下,人带来了。” “进来吧。” 爱莱娜听到了一道十分沉稳的声音。 会议室十分明亮,阳光洒在那首位之人身上,就好似对方沐浴着圣光。 朱祁钰坐在雕着龙首的靠背椅上,双手交握放在长达二丈的四方长桌上,与爱莱娜等人遥遥相望。 仅仅是一眼,爱莱娜就连忙低下了头,脖子爬上了粉红,逐渐向着耳垂漫延。 不得不说,老朱家的基因是不错的,而朱祁钰通过日常的锻炼,整个人并不会显得富态,而是有着将军式的英武。 对于爱莱娜而言,对方虽然五官不像她们那么立体,可也是她这一路上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参,参见尊贵的大明皇帝陛下。” 因为紧张,爱莱娜开口磕磕绊绊,学很久的语言,现在感觉有些陌生。 朱祁钰挑眉,对于是女人开口也没有什么意外。 第961章 神意 拜占庭离大明太远,就算朱祁钰想帮,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说远的,近点的察合台和帖木儿汗国都没有解决,难不成绕往西伯利亚? 朱祁钰又不是吃太饱了,想不开让士兵去送死。 更何况,死去的罗马才是好罗马。 再怎么样,朱祁钰也不会平白无故去帮助一个侵略性十分强的国家。 罗马虽然消失,但是欧洲到处都是他的子嗣,现在,只要朱祁钰纳爱莱娜为妃,也算是加入那个大家庭之中。 只是,爱莱娜现在虽然表现的愿意做小伏低的样子,可朱祁钰对于她这种人,还是带有提防心理。 皇帝后宫的安稳,往往也会影响到皇帝的情绪,从而影响到大明的政治。 朱祁钰可不想纳入一条鲶鱼,将整个后宫都搅得鸡犬不宁。 “诸位情况特殊,朕会赐予府院,往后便安心生活。” 这可不是朱祁钰大发善心,毕竟对方送了几箱金币,还有主教带来的各种尚未翻译的书籍。 比起财物,朱祁钰更在意那些书籍,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理科经典。 至于那目光炯炯的主教邓南兆,朱祁钰现在可不想管他。 “谢尊贵的皇帝陛下。” 爱莱娜主动回应,现在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毕竟聊天之后,朱祁钰给她的感觉十分平易近人,根本想不出对方是驱赶了草原强盗的帝王。 “伟大的皇帝陛下,请问,我可否在京城建一处教堂,好让我能侍奉神侧。” 邓南兆已经无法忍耐,皇帝的忽视让他总感觉胸口憋着一股气。 朱祁钰上下扫视了邓南兆,对方还真就提出要求了,这种人总是这样,说是要侍奉神,可其根本就是传教。 就和那群秃子一样,不传教他浑身难受。 邓南兆已经见识过京城的繁华,没有什么比在如此繁荣之地更合适扎根,建立教廷,从而发展信徒。 可当面对上朱祁钰的目光,邓南兆总是有头皮发麻的感觉,似乎被对方窥探到了内心。 他肯定不敢说什么神权至上,现在也不敢想以神权来号令君权,可是习惯思维一直存在,藏起来可不代表没有。 扬起了嘴角,朱祁钰揉了揉眉心,面露苦恼,道:“如今城中有僧录司与道录司,又有不少佛寺道观,朕为何要为你建那教堂?” “伟大的皇帝陛下,神爱世人,神会庇佑信徒,建立教堂,侍奉神,可得庇佑。” 邓南兆一脸虔诚,讲得跟真的一样。 闻言,朱祁钰挑起眉毛,问道:“你所说的神,不爱你们吗?” 通事直译,让邓南兆有些听不懂,一脸疑惑看着通事。 “问他,如果神会庇佑信徒,那拜占庭为何没落?” 朱祁钰也看出了通事的为难,旋即也就说的直白一些。 邓南兆听完倒没有被问住,而是说道:“这是神的考验,乃是神意,而我等来到大明,自然也是遵循神的指引。” 这样的说法,东西方都十分适用,在华夏,这叫顺应天命、奉天承运。 第962章 都是机会 天津港,人潮摩肩接踵,空气中还带着渔获的腥臭味。 商船已经不需要破冰才能出海,而渔民因为海面上的诸多大明船只,就能往更远的地方打渔。 造船业的发展,同时也刺激到了其他产业迸发。 大型渔船带着苎麻纤维编织的渔网出海,往海里一拖,就能获得极大的收获。 捕上来的鱼很难养活,就需要大量的盐进行腌制保鲜。 一片海洋,不知多少人以其为生。 渔业本身就带着一定的商业属性,毕竟人不能光吃鱼不吃饭。 而现在,天津已经是京畿地区最大的海鲜贸易与加工市场。 军港部队就是天津渔民的保护神,比起求神拜佛,他们更愿意在离福船不远处的地方打渔,这样不管遭遇什么危险,都会有人救援。 士兵在天津百姓的心里形象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有事找衙役,困难找军队,这已经是天津百姓教育孩子的常识。 另一方面,在渤海当海寇的代价也随着不断有战舰下海而越来越大,谁也不想在海面上被大明舰队追着打。 最主要的是,因为开海,正规贸易的海商多是成群结队,他们的船上也有武器,打起来也不一定吃亏。 代价大,收益小,运气好的海寇变成流民,重新回归到自己的乡村,然后再一改身份,摇身一变,成了海商最喜欢的海员。 都是为了一口饭吃,有工作之后,就没人想当亡命之徒了。 胡义在军营之中点兵,依圣旨,准备第二批前往倭国的舰队。 说是点兵,现在可不是将军点谁谁就去,而是先自主报名,再由军中指挥参将团队进行审批,合适的才能得到机会,按新老搭配的军额组织舰队。 因为有着胡义这样的榜样,出远洋被视作立功的机会,不管是为了加军饷还是提军衔,远洋航行执行任务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不管是老兵还是胆子大的新兵,都十分踊跃。 而能出远海,那必须是基础能力扎实,还要学习许多应急措施,这些不仅是从古籍上得到,还有舰队至今所遇见的各种各样的情况记录。 医学院和太医院在其中有着许多的贡献。 多方面的招收各种赤脚郎中,实践与理论,现在已然在军伍和民间开花结果。 胡义拿着名单,他本来也向圣人请命,可直接被圣人给否了回来。 “此番出海,可不是一来一回,要知道,这可是在外驻军,怎么就这么多人托关系来找本将。” 以前出兵,基本上可以说所有士兵都是能躲则躲,哪有像现在这样,这任务刚下放,就能看到不断有士兵嚎叫着要报名,甚至还有人找到自己,想凭借着关系,将自己的亲戚给安排进去。 “没办法,都是机会。” 一旁的参将感觉脸颊发烫,因为胡义说的就是他。 可谁又不想进步,这样的机会难得,去的越远,那功绩就越大,更何况是去有着敌意的倭国,那里不是遍地都是军功? 第963章 招兵 第二批前往倭国的舰队,所带的物资大部分是生产工具。 大明在长崎的利益可不是短期利益,租期九十九年,这不会因为倭国换一个幕府将军或者天皇而改变。 除非倭国天降猛人,能够在短时间内追平跨时代的兵器技术,否则按倭国的地域性,没有大纵深,胆敢反抗的下场就是迎接更为激烈的镇压。 再者,大明也就不过是要了两个地方,对于当地大名而言,有大明驻军的地方,更有利于他们在倭国的话语权。 而因为大明要在长崎驻军,所以对于海兵的需求也越发旺盛。 胡义可不仅要考虑第二批舰队出海,还要想着如何补充兵源缺口。 虽然一次性舰队出去的也不到一万人,可这些人之中,就有十分珍贵的老兵。 以前老兵也不是很稀罕,多的是兵油子,可现在一个老兵,那可都是粮食和时间养出来的,花费在他们身上的钱粮,是以前老兵的十几倍。 另一方面,天津就算有再多人,也经不起现在这样霍霍。 海军的招募本来就严格,年龄只会拉到十五岁,而对于超过二十五岁的男子,除非是有有利于军队的特长,否则是不会放开的。 而对于有利于军队的,那就属于各种工匠,或者是会医术这一类,其他也不在考虑范围。 胡义并不知道天津具体的人口数据,这些数据都是在知府手中,最终是上呈给朝廷的,可不是他一介将领就能随意查看了解的。 不过,这种事情,只要上街多观察观察,就能发现天津的新生儿确实多了起来。 天津需要大量的人力,所以各种工作岗位极多,而朝廷又没有十分激进到取消包办婚姻和媒婆制度,因此多数男人只要肯努力,家里都会帮忙为其说上媳妇。 而因为府衙打击赌博行业,又在扫黑的同时清理了大部分皮肉业,本就没有娱乐方式的百姓,夜里就只能造孩子。 最后就是从医学院走出的医生和太医院在天津的分院落地,不管是郎中还是稳婆,都能免费得到基础教导,大大提高了新生儿的存活率。 也是因此,现在大多数百姓都知道并不是女子来天葵就能婚嫁,要想安稳延续后代,以前的大姑娘才是最合适的。 百姓的观念很质朴,只要告诉他们什么叫优婚优育,在有工作保障的前提下,长辈也不会急于将自家的女孩脱手,就算留着,上一份工,也不比使力气的男人赚的少太多。 更何况,只要府衙打上圣人的旗号,听到京城的先进事例,百姓的观念改起来可以说是飞快。 天津的募兵如火如荼,两万的兵额在一道命令下来,就又空出了一万。 招兵处简直就成了天津的常驻单位,不过,现在前来报名的人也比之前要少了许多,毕竟一开始的当兵最强烈的人,早就已经入伍。 胡义穿着便装来到招兵处,这就是设置在府衙旁的一处小房屋,前面立着一根标明尺度的杆子,还有一张桌子和椅子,桌面摆着笔纸,看上去十分简陋。 第964章 茶馆 天津紧锣密鼓招兵买马的时候,京城也恢复了往常的繁华。 有南往北的商队将京城作为一处中转站,无数的货物纷纷涌入京城,再由这里发往大明各地。 邓南兆在面圣过后,总觉得自己被人盯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多疑。 因为自己不会官话,邓南兆只能带着翻译在京城闲逛。 之前他就观察过京城的寺庙和道观,见识了京城那缭绕的香火,让他十分眼热。 可是,也有邓南兆感觉十分疑惑的事情。 那些路边表演的杂技,有不少都让他感觉简直是神迹,可周围的百姓就真的像是看表演一样,要么喝彩,要么鼓掌。 教廷在人前显圣这种事情很多,一些手段也确实不怎么光彩。 就好像那通天绳,若是放在邓南兆的手中,那肯定要拿来忽悠君主和百姓,怎可能放任在路边让别人观赏。 来到新的地方,邓南兆也不是傻子,直接在一无所知之下就开始传教。 小偷都知道踩点,所以邓南兆现在看似在逛京城,其实内心里想着都是如何更好的传教京城。 大明的大皇帝都知道他的身份,可没有像他们搞死异教徒一样搞死他,那不就说明了大皇帝允许他传教,让神圣的教廷在京城扎根。 回想面圣的场景,邓南兆庆幸自己带来大明的书都是他经过挑选的,否则要是带一些离经叛道的书,按大皇帝对于书籍的重视,那教廷的名声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朱祁钰从邓南兆他们手里要了所有书籍和拥有相关理科学识的人,这方面能填补大明现在急需的一部分基础。 邓南兆当然没有想过这些,不过现在他们不用住在会同馆,而是被安排进了朝廷为他们准备的府邸。 主要是爱莱娜一家和邓南兆,彼此是分开住,而骑士也是分开追随两者。 京城的百姓还是第一次见识教廷的主教服装,所以邓南兆走到哪里,都像黑夜中的萤火虫,十分惹人注意。 走了许久,邓南兆也感觉有些累了,于是就找了家茶楼进去休息。 他当然看不懂汉字,不过是翻译告诉他,里面是喝茶的地方,而茶叶恰好在罗马时期也十分盛行,就算是现在,拜占庭时期,茶叶也是贵族的消遣品。 当进入茶馆,邓南兆本以为会和在外面一样引来注视,可进来却发现,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大部分人或是站着或是坐着,目光都是朝着一个方向,也就是前方的一处小平台上。 说书人正拍着扇子,说着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这是茶馆的常见话本,也就是后来西游记的原型。 看到又有客人来,本来说书人没有太在意,可邓南兆那一身行头,就好像把标新立异给刻在脑门上,实在吸引说书人的眼球。 不过,说书人本着职业操守,仅仅是愣神了刹那,就很快回到了说书的状态。 邓南兆十分顺利的找了个地方坐下,这里听书是免费的,但是座位和饮食则是要收费,所以空位有不少。 第965章 罗马贵族的烦恼 爱莱娜对于新府邸十分好奇,这里的风景和会同馆的不同,也和景仁宫里的景观不同,完完全全的中式庭园。 一门一景,冰雪在树杈上融化,滴下的冰水汇入了溪流。 托马斯和洛吉娜坐在凉亭处,中间的圆石桌放着小炭炉,供暖的同时,也在烧水。 面见过明廷大皇帝之后,他们也喜欢上了泡茶,或者是说,他们才学会了茶叶的真正使用方法。 甘甜的香茗虽然第一口感觉会不习惯,可在景仁宫中,他们强撑着喝了不少,这下子就直接喜欢上了甘甜回香的味道。 水壶冒着蒸汽,洛吉娜抱着孩子欣赏着唯美的庭园景色。 “这里和君士坦丁堡真的很不一样,花草自然,没有那么多的束缚。” 洛吉娜微笑着对自己的丈夫说道。 闻言,托马斯点了点头,手法生疏的泡着茶,道:“确实,爱莱娜那家伙都逛了两天了,还依旧乐此不疲。” “毕竟她没见识过这种风景,若是我年轻一些,那肯定比她还欢快。” 洛吉娜扬起嘴角,笑道:“以后在这里安居,那家主打算做些什么?” 这是十分直观的问题,他们在大明可不是在拜占庭,大明的大皇帝没有直接答应娶爱莱娜,也就预示着他们吃不起皇粮,那就需要考虑一下后路。 “不用担心,我看大皇帝也没有拒绝爱莱娜,现在也留有不少金币,用度上无需烦恼。” 托马斯老神在在,既然大皇帝没有拒绝,那就说明他们还有机会。 端起茶杯,托马斯闻了闻茶香,感觉没有在景仁宫中的味道,喝了口才继续道:“大明遍地黄金,若是大皇帝不娶爱莱娜,那么我们就去买些地,在雇些奴隶,也能安保往后无忧。” 对于有钱人而言,在哪里都能过得舒适,更何况托马斯也观察过,京城的商贸氛围浓厚,恰好自己又有钱,那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这方面我一个妇人也不懂,全听家主的。” 洛吉娜若有所思道:“现在这府邸中的奴仆也太少了些,大多语言不通,用起来也不顺手。” “没有办法。” 托马斯苦笑,道:“谁让以前大明与我们罗马没有联系,所以会我们语言的人不多,再者,这方面需要我们去教,那会同馆的官吏,可不会一直服侍我们。” 现在他们一家,除了原本就打理这府邸的下人外,还有个会同馆的官吏暂时帮忙管理,而那些骑士,则是算托马斯一家的护卫。 京城名义上是不允许任何人豢养私兵,但是像护卫这种,就介于私兵和奴仆之间,平时两手空空就是奴仆,可拿起武器就能是私兵,很难做到规范。 贵族的烦恼和普通人不同,就好像托马斯现在烦恼的是适合服侍自己的人太少,而大明的官吏明显不可能放下身段来服侍他这个异邦之人。 所以,摆放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他们亲自去教一批人出来,或者是他们主动学习大明官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