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悍妻如至宝》 楔子 【楔子】 这个故事是关于龙谜岛的东方家兄弟,在燕帝国大乱之际,以雷霆霹雳之势,逐鹿中原,终结内乱,一统天下…… 呃,等一下! 这可不是什么东方家兄弟扫荡战乱、缔造盛世的英雄史诗故事。 毕竟,关于东方家这群男人,除了征战神州大陆所向无敌之外,还有一项更让后世的男人啧啧称奇、让天下的女人津津乐道的传说。 龙谜岛的男人,不只个个骁勇善战、剽悍无匹,龙谜岛还有项特产很有名,那就是—— 妻奴! 在古时,龙谜岛是海盗的盘据地,他们经常出海抢女人。妙的是,也不知是因为阳盛阴衰,女人太稀有珍贵的关系,这些海盗把女人抢回家后都自动加入了怕太座联盟,一个个被自己抢来的女人管得死死的——抢个女人回家管自己,这种犯贱的举动简直是前无古人的奇葩啊。 身为龙谜岛领主的东方家,当然也不例外,而且还足为楷模。 话说回那段让老人家每每讲起古来就叹气连连的年头,大燕皇帝年幼,摄政王昏庸,诸蕃拥兵自重,内战连连,多重税收与法治,压榨的始终都是老百姓,直到当时身为蕃王领主之一的东方家终于跨海参战,龙谜岛的大军随着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声势越来越壮大,终至兵临京城,大燕那不要脸的摄政王竟把小皇帝的人头献上,妄想苟且偷生并换取荣华富贵,整个大燕可说是玩完了。 而当时——虽然后来谁也不想承认那是他干的,但东方长空敢肯定,去告状的臭小子肯定不只一个!总之东方家的长子,东方长空在挥兵扫荡中原以前,本是命几个弟弟到大燕来办正事,他们却一个个都在拐媳妇,于是到了兵临京城那日,那几个臭小子就怕未来的媳妇儿会受到惊吓,就跑去向后来的皇太后,也就是他们的母亲告状。 于是,东方长空才登基,刚受封的皇太后立刻就当着皇帝的面,颁了一道懿旨。 东方家毕竟是外来者,为了尽快化干戈为玉帛,太后要皇帝以下的六个儿子,必须娶大燕国的女子为妻——母亲大人话才说完,有个臭小子就直奔大燕深宫,把自己日前假执行任务之名,行诱拐未来媳妇之实而拐到的亲亲小心肝抱回家藏起来了,彼时,东方长空瞪着弟弟们的那股杀人视线都透着一股绝望——身为大哥的他在部下的面前如何不觉得丢脸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这群战场上所向披靡,万夫莫敌,面对心爱的女人,膝下黄金却立刻变得一文不值的东方家勇士呢? 是的,这与其说是关于一门铁汉英豪的故事,倒不如说,是一门妻管严和绕指柔的故事,这头一个,就来说说在东方长空称帝、四海平定之后,那竟敢「强娶」京城第一恶女程紫荆,让京城老百姓都想给他立一块勇士碑供起来膜拜,上头刻上「舍身取义,为民除害」八个大字的东方家老三吧。 第一章 【第一章】 那女子其实称得上明艳动人。火红色的交领上襦,腰系翡翠如意玉佩和湘色织金花看带,下着墨色罗裙,裙尾以细致的绣工绣着翠鸟戏红梅,长发用一根鎏金飞凤衔珠步摇簪起,每一步都摇曳生姿,樱桃小嘴甚至不需要点上胭脂就红艳诱人。 她高傲地挺直背脊,单手叉腰,另一手时而拨拨头发,时而高高举起,欣赏着指尖艳红似鸽血的蔻丹,衬得她那副冰肌玉骨的纤手白得会发光似的,难怪她自怜起来,任时光就这么自她指缝间流逝也不以为意。直到底下人必恭必敬地禀报一切就绪,她才终于回过神那般,将头微微仰起,偏向左边,勾人的媚眼微敛,嘴角噙着嘲讽的笑…… 这姿态,这丰采,京城里住得熟一点的老百姓远远看着就知道—— 生人回避! 程紫荆出门,向来是左青龙,右白虎,程家的护院光是抖一下胸肌都能把找碴的宵小弹到天边去。 有道是,惹熊惹虎,千万别惹母老虎…… 「程大当家,请你可怜可怜我这老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眼下路人全都自动滚离三尺远,但是全都没忘记拉长了耳朵。 程紫荆笑眯了眼。 凭良心说,这女人,笑起来真是好看,长长的眼睫遮去了黑白分明的晶灿大眼,丰润的双唇弯成勾月,荒地里也要因她一朵笑靥开出桃花。可熟知她性子的人却只觉阴风阵阵透心寒。 「我说你啊……」嗳,当真是暴殄天物,连嗓音都甜得像熟透的桃子,听着心里都酥了,可老头却只是脸色更惊悚,程紫荆几乎是咬着银牙,笑容更甜美地道,「您老有钱嫖女人,没钱还欠款,说出去不丢人吗?」 她拔尖的嗓音,还真是嘹亮无比,「我听说你不是还把女儿卖到了妓院吗?呵……」 她夸张地娇笑,「你还真有脸再上窑子玩女人啊?左邻右舍都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吗?没钱?那卖女儿的钱呢?」她伸出白嫩嫩的玉手朝老头讨钱。 「都……」老头越说越小声,越说头越低。 「都什么啊?」程紫荆弯下身。 「都用光了。」 「用在哪里啊?」她依然笑咪咪,可从程紫荆十六岁开始接掌父业之后,再也没人觉得她那甜美的笑会让人如痴如醉。 「用在……看大夫上头了。」这句话,老头倒是喊得大声了点,左邻右舍这下倒是都听清楚了,开始指指点点…… 可怜哦!穷老百姓看个病要卖女儿,还要被这女霸王这般欺凌,这什么世道啊? 「看什么病啊?」程紫荆依然慢条斯理,轻声细语地问。 老头垂下头来,好半晌才怒道:「够了!你不就是要钱吗?烂命一条,你就拿去,何必在这里恫吓我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家?一个女人不守妇道已经够丢人现眼了,还带着一群男人泼妇骂街死要钱,你们程家真是祖上失德,你父亲要是地下有知,我看他都会从棺材里气到跳起来!」老人家骂得脸红脖子粗,胡子都飞起来了。 四周静了下来,连小贩的叫卖和隔壁打孩子的都停了。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暗暗摇头,还有人连忙把门关上,但偷偷在窗上开了道小缝。 要知道,从程紫荆十六岁开始,有多少人义正辞严地这么指责她? 但那些人最后如何了呢? 程紫荆一声娇笑,眼露寒光——哦哦哦!眼睛够利的路人已经飞快找个能藏身的地方躲起来了,那简直就像母夜叉眼里,森冷彻骨的千年火焰,闪电一般地跳耀,惊心动魄。 她一个弹指。左手边臂膀上有着白虎刺青的护院拿出一张药方。 「大声念出来,这郭老头为了什么去请大夫?」 「是花柳病。」 程紫荆当着脸色铁青的郭老头,夸张地娇笑,用更尖锐却得天独厚的甜嗓扬声道,「花——柳——病——耶!你们郭家的祖宗要是地下有知,我看会羞耻得再去撞墙死一万次吧?卖女儿到妓院去治你的花柳病,还不忘上妓院玩女人,却没钱付你欠程家的货款,你们郭家倒是祖上福泽深厚啊……」说罢,程紫荆眯起美眸,「你当姑奶奶我开救济院的?我要是真像你们这些王八蛋嘴里说的,奉行三从四德,我程家不是早被你们这群不要脸的杂碎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当我被吓唬大的?来人啊!」 不只左青龙右白虎,原来两旁还立了十余名黑衣打手,在程紫荆戴着玻璃种翡翠玉镯的手扬起时——啊,真是让人惋惜,那青葱似的手,白脂似的肌肤,衬得那翡翠像要滴出水来似的好看,那搽了蔻丹的纤纤玉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骂人时,指着对方的鼻子,或者扬起手来,命令十数名打手,恶霸一样地掠夺。 「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打到他祖宗十八代认不出他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当姑奶奶我是吃素的!呸!」竟敢跟她说教?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这没长眼的死老不修,不把他打到尿失禁她名字倒过来写! 「是!」十几名大汉一拥而上。 早说千万别惹母老虎嘛……远远看戏的乡民摇摇头。 「老大,这老头嘴里还有两颗金牙。」一名打手道。 程紫荆立马两眼发光,几名打手自动停下动作,左青龙右白虎则将老头四肢牢牢架住,简直比铁铐更难以挣脱。 程紫荆走近,老头已经尿湿了裤子,她嫌恶地以锦帕掩鼻,看了一眼老头被手下扳开的嘴里,果然有两颗金牙呢。 「拔下来,就当还一半的货款。」她说得好像让人拔了后院野草一样,不带一丝迟疑。 「啊啊啊——」老头开始凄厉地惨叫,路人无不心惊胆跳,吓出一身白毛汗,暗暗祈祷自己千万不要有一天得罪了程家女霸王,连不远处猪肉摊里头待宰的肉猪们都以为听到同伴的鬼哭神号,尖锐的猪啼声也此起彼落地应和了起来,好不热闹啊。 「放开那个老伯。」 沉稳威严的嗓音,有如平地一声雷。 看戏的乡民们心里无不一声咯登。本来觉得没戏可看纷纷欲走的脚步都定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那雄浑低沉的男声方向—— 究、竟——是何方烈士?希望他已经写好了遗嘱,告诉他的家人明年的今日要带什么给他上香。 程紫荆也很好奇,但她的好奇带着轻蔑,她轻轻颔首让手下住手,然后双手抱胸,扬起秀致的下巴,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骑着高大骏马的英伟男人,虽然穿着雾银色大袖衫,肩膀和胸膛在锦袍下依然隐隐展现代表力量的起伏,可见不仅仅是个绣花枕头;男人的身后,跟着同样高大,同样魁梧,也同样骑着骏马,护卫打扮的两名男子——重点是,腰间还佩着刀! 看戏的乡民们点点头。看来这回这位烈士会撑久一点,于是有人转头叫孩子的娘回家去搬板凳,有小贩又叫卖起烤香肠、瓜子和凉茶,一户户人家围墙内探出的脑袋又更多了。 程紫荆打量着为首的男人。 她十六岁便接掌父业,从她懂事起,就让父亲带在身边,天南地北地学习经商和……讨债,各色各样的人见过不少,对看人的眼力她还是挺自信的。 就单单看他们骑的马,程紫荆也能肯定这三人来头不小,那三匹马可都是极优秀的战马,发亮的毛色和结实的肌肉,雄纠纠气昂昂而且精神抖擞,个头比京城的马还高,在这些男人的驾驭下却温驯又镇定。能从容驾驭这些战马的男人绝不会是花架子。 她警戒地眯起眼将为首的男人从头到脚打量着,与此同时那男人也从容下马,并且朝她的方向走来。 在马背上还仅仅只觉得他高,下了马才发现这男人高得欺负人啊!等他走近时,她脖子肯定得仰得发酸,于是程紫荆又一弹指,「来板凳!」 女霸王的忠实护卫们立马从轿子里揣来一张板凳,程紫荆踩上板凳,继续仰起下巴,双手抱胸,打量着来人。 话说这国家乱了几十年,什么服装阶级制度老早没人管了,老百姓有钱的穿绫罗绸缎也不希罕。新帝登基至今才一个月,暂且还没颁布新令,但光是这男人身上的衣料就不是挨过连年内战的普通老百姓能有的。 不过,除此之外,男人身上连玉佩也没有,更不用说板指或蹀躞带那一类,发髻也只用普通的木簪俐落地在头上束好。 第二章 他脸上极为干净,但当他越走越近,程紫荆便发现他高挺笔直的鼻梁上,就在两眼之间,有一道浅浅的、横向的疤,那道疤的深度倒还不足以让他破相,当初的伤口显然没有伤及鼻梁骨,下巴偏左同样也有一道倾斜的,较深色的刀疤。 他阳刚的五官英姿勃发且充满男子气慨,因此那些疤在他脸上,并没有让他显得狰狞,恐怕只会让女人好奇地多看几眼。 但接着,程紫荆该死地发现…… 这板凳他娘的不够高!她还是得微微仰起头看他! 她八岁开始跟着父亲走跳江湖,交手过最心狠手辣的枭雄,最狡诈阴险的老狐狸,最横行霸道的皇亲国戚——嗯,「前朝的」皇亲国戚,但这男人的从容沉敛,却也是她遇过数一数二的。 男人在她踩上板凳时,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扬。本来他并不想仗着身高欺负人,可是这下子他却忍不住走到她眼前站定,然后似笑非笑地往下瞥了她一眼。 「……」她是不是被嘲笑了? 男人看了一眼被打手架住,鼻青脸肿一脸血的老头,拧紧了眉,才道:「这位老伯欠你多少钱?」 程紫荆挑起一边的眉峰,「问这做什么?你要替他还吗?」 「对。」他简短地道,完全不像开玩笑。 程紫荆那张始终刻意笑得甜如蜜的俏脸竟然有一丝扭曲,好像忍着不想笑得太嘲讽一般,「他是你什么人?」 「陌生人。」 程紫荆的讥讽快憋不住了,「所以你是散财童子来着?」 「不是。他究竟欠了多少?」男子废话极少。 程紫荆当然不会跟钱过不去,而且反正也教训过这臭老头了,她拿出她的黑檀木翡翠珠算盘,涂着红蔻丹的手指俐落地拨了两下,翡翠珠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她拨动算珠的手更是赏心悦目。 真可惜了这副风景。 「五百两,算利息是五百五十两,咱童叟无欺,不二价。」她一副等着瞧他从哪里拿出钱来的看好戏模样。 男人只是给了右手边的侍从一个眼神,那侍从取出了一袋沉甸甸的小布袋,程紫荆将信将疑地接过,打开来一看,美丽的大眼瞠得圆滚滚的。 「这些应该够了,我想甚至连接下来几个交不出货款的可怜人,都顺便偿了也绰绰有余吧?」 「你是傻子啊?」她忍不住伸手贴住他额头,仿佛大夫把脉那般,撇过头,细细沉吟起来。 男人没躲开,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总算自觉尴尬地收回手,故作无事地数着袋子里的金元宝。 「你是程紫荆?」他却问道。 程紫荆警戒地从那一袋金元宝中抬起头,然后先将金元宝交给手下保管,接着双手抱胸地回视这名傻子。 难不成是她的仇家?话说回来,她的仇家满坑满谷,路上随便抓都一大把,闭着眼都会撞上一个,至于她的身分、她的模样,在京城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说谎并没有意义。 「是。但是如果你要寻仇,那你得先领号码牌,到我家门口去排队。」她几乎是骄傲地道。 男人差点失笑,但他只是用极为克制的眼光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今年二十有四了,对吧?」 程紫荆脸颊一颤。她还是有点在意自己年岁的,于是咬着银牙甜笑着建议道:「你想把我的生辰八字送到天桥下找小人婆插小人的话,路上可以找个小骗子,给他点碎银两,他就会帮你办妥了。」 男人有些嘲讽地挖苦道:「你就只会想害人的事吗?」 「姑奶奶我今天不开心,看每个人都觉得獐头鼠目惹人厌,怎么样?」一见面就问她贵庚,她没问候他祖宗已经算不错了! 果然是女霸王式的回答。 「依我看,应该还是没有人敢娶你,是吗?」男人正经又平静地像在讨论今年稻作收成不好一般,不带半点揶揄与嘲弄,反倒……真像在讨论着一件令人头疼的「灾情」那般认真。 对京城老百姓来说,这确实是一件不小的灾情。 程紫荆瞪大眼,在手差点快脑子一步朝对方招呼过去前冷静下来。 她想到男人的护卫竟然能大大方方佩刀——天下才刚平定,新帝虽然宣布不愿扰民,但每条街口仍然有军爷巡逻,这男人不可能没受到盘查。她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门,也是老早上上下下打点过的。 程紫荆立刻漾出腻死人的甜笑,「怎么,你想通知官府罚我钱?」前朝是曾有这么一条烂规定,凡家中有女逾十八岁未出阁,每年都要罚锾,让她每想到就想咒骂那些吃饱撑着、脑袋长了脓包专跟老百姓和女人作对的死男人。 男人一愣,有些失笑,「那倒不是。」前朝律法算是完善,但颟顸迂腐的制度也不少,新帝登基后首先废除蕃王制度,像这类小法条可能得待他日才会视民情作修正了。 「那就不劳您操心了,呵呵。」 程紫荆其实不在意自己没人要。当然,想入赘的人不在少数,但那种男人她根本看不上眼。 她是程家的当家。不管这是不是能挡天下悠悠之口,她确实也不打算委屈自己去当别的男人的媳妇,把程家的家业白白拱手送给别人! 至于罚钱嘛……嗯,说以前官府是有钱人家开的,还真是不夸张。大燕皇朝之末的腐败不需要冬雷震震,恐怕连三岁孩童都知道。 程家可是有钱的老大,她还是程家的当家,当时的官府哪敢跟她摆谱?罚点小钱对她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大事。 男人却只是点点头,「好吧。」好像只是为了确认这个答案,然后接受了某种事实那般,他接着便转身上了马背。 程紫荆仍然站在板凳上,叉着腰瞪着莫名其妙的男人。 「希望三天后,你不会看到每个人都觉得獐头鼠目惹你厌烦才好。」 「……」程紫荆瞪着男人和他的护卫策马而去。 这男人有病啊! 四周好奇的窥探与私语声让她回过神来,程紫荆美眸杀气腾腾地向人群扫去,那锐不可当的气势就像一把无形的镰刀,所到之处,看戏的乡民一个个火烧屁股般地做鸟兽散。 女霸王果然不是叫假的。 「呵!有毛病!」看在金子的份上,她不跟疯子计较,只是今天讨债的心情也没了,「回去了!」她看也不看对自己竟然逃过一劫而感到不可思议的郭老头,只是在放下轿子的锦帘前嫌恶地道:「今后,你跟程家的商号再也没有瓜葛,不讲信用的家伙休想继续留在程家当老鼠屎。」她刷地放下轿帘,不听任何喊冤或狡辩。 女霸王坐上轿子,由她一身黑衣的狰狞爪牙们簇拥着离开了。 前大燕朝繁华了三百年,这三百年下来,有三大商号在改朝换代的今日依然屹立不摇,其中之一就是京城的程家。 程家在独子程嵩过世后没有被其他商号并吞,仍能守成的最大功臣,当然非程嵩的嫡长女,程紫荆莫属了。 「姑奶奶今儿个这么早回来?」说话的是四姨娘,却总喊程紫荆姑奶奶,多少有点揶揄的意味。程紫荆通常随便应付她两句就作罢。 她要是成天赋闲在家无病呻吟,可能会多点心力陪姨娘斗嘴吧? 「姨娘用过饭了没啊?」她懒洋洋娇滴滴的嗓音显示她眼下没什么心情和她们闲抬杠,这几个吃闲饭的最好也识相点,别来捋老虎须。 程紫荆会被姨娘们故意喊作姑奶奶,实在不冤枉。 程家男丁单薄,程嵩的妻子生下长女后便不孕,为了延续香火他娶了三个妾,却也只给他生了四个女儿,总算在最小的女儿出世后,他看开了,把当时才八岁的嫡长女带在身边,培养她继承衣钵。 所以,程紫荆和姨娘妹妺们根本不亲近。对她来说这群女人每天在家数芝麻算绿豆,全是仰赖她将青春奉献给家业换来的,在她眼里,她们就是一群吃闲饭吃得满嘴油腻,嫌日子过得太长时还来给她扯后腿的愚妇。 而对程家的姨娘和庶千金们来说,程紫荆也是个女霸王。 程嵩的正妻过世后,程家的当家主母一直是程嵩的母亲。老太君的性格和长孙女简直如出一辙,在程府,只有两个人说了算,一个是女霸王,一个是疼女霸王的老太君,老太君年岁已高,便渐渐把程府的内务大权交付给她当年自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也就是带大程紫荆的奶娘,让奶娘帮着程紫荆「安内」,让她专心「攘外」——人心果然都是偏的。 可以想见,这群女人就算真是吃闲饭,也吃得很闷。 第三章 四姨娘皮笑肉不笑地哼笑两声,心里想,等会儿就不信这臭丫头还笑得出来,「真可惜,宋家前一步才刚走,你却这时才回来。」 宋家?和程家关系「匪浅」的宋家就只有一个了,程紫荆眉头拧起,好像听见耗子闯空门那般俏脸难掩嫌恶,「他们来干啥?」 「来提亲哪。」 还来?有没有这么死皮赖脸啊? 全京城都知道,宋记商号的小东家宋克帆,对程家大当家程紫荆有多么的情深意重、痴心绝对! 可是对程紫荆来说,阴沟里的耗子都比宋克帆可爱多了。 起码,阴沟里的耗子绝不会逢人就表示对她朝思暮想、非卿不娶,私底下却拚命扯她后腿。商场上,明着他们是合作关系,暗地里那姓宋的却处处见缝插针、尽挖她的墙角、专跟她作对!她对他实在是忍无可忍,内战还没结束时,天天祈祷他出门就被乱箭射死、被土匪砍死。 那不要脸的家伙,还想跟她提亲?她脑子又没病,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天天对着一张看了就想吐的脸? 偏偏全京城的人都当宋克帆至今未迎娶正妻,是为了「高龄二十四」仍待字闺中的程紫荆!还称宋克帆是一代痴情种,痴情可问天! 他们怎么不去算算那贱胚纳了多少个妾?狎玩了多少婢女? 什么痴心绝对?什么痴情种?那脓包就不要落单让她逮到,到时她就让手下把他打到黏在地上吃土! 但是,也许这龟孙子最后决定改从她妹妺们身上下手?宋克帆对她几个妹妹也很殷勤,尤其是老四程紫薇。 想也知道那下三滥在想什么,不就是想从她程家分一杯羹,最好再捞个姑爷当当,顺理成章接手程家家业吗?想得美! 「谁作的主?」 「姑奶奶不在,谁敢作主?但谅他们之后也不想来了吧。」 「这么有本事?」她三天两头赏他排头都打不退这只死耗子,谁这么厉害一次就让他不敢上门?她一定要好好奖励一下。 不知是否因为程紫荆为了顾全大局,不愿和仍有合作关系的宋家撕破脸,人前表演得太完美,几位姨娘还看不出她们家姑奶奶是真的把宋克帆当粪水,连同处一个屋檐下都难以忍受。 在她们眼里,女人要是不能觅得良缘,就是生得如花似玉,含着金汤匙,也是悲惨至极,大概只比沦落青楼好一点。她们恶名昭彰堪比鬼见愁的姑奶奶从小到大仅有这么一位追求者,当然要拿拿乔、抬抬身价,免得教人看轻……她们就是好奇哪天姑奶奶拿乔得太过火,连宋克帆都不再理睬她时,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程紫荆知道这群女人在想什么,只是在心里觉得好笑。 她们的良缘倒是让她们当了一辈子的笼中鸟,如今还得仰赖她这个女霸王的鼻息过日子,要是让她们可怜能够为她们乏味的日子填些趣味,那也是功德一件。 「还不就紫薇那丫头,把你抢先宋家一步,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让我们的染织坊被钦点为朝廷御用的事给说出去啦。」四姨娘说到这儿,顿了顿,「这是真的啊?」生意什么的她半点不懂,但「朝廷御用」听着好像很了不起哪! 「……」程紫荆脸色一绿,顿觉无语问苍天。她却刻意一脸严肃地道:「假的。这事你说给几人听过了?」不待四姨娘回应,她继续道:「假传圣意,是要砍头的,你还真敢到处说?我可护不了你。」 四姨娘一惊,虽然脸上搽得厚厚的一层粉,看不出她的脸色,但身子顿时颤巍巍地软倒在地上,可见这一吓非同小可。 「我没有啊!我只是……只是……」她摀住嘴,不敢再往下想。一得知这件事,她立刻就派人去请了对门的张员外夫人、隔壁的吴师爷夫人,还有她娘家一样嫁作商人妇的妹妹,一起到程府里来喝茶顺道摸个八圈,席间自然半是显摆半是风凉地说起了这件事,除了炫耀程家如今跻身皇商之流,顺便落井下石奚落几句某个姑奶奶拿乔拿过头,这下再也笑不出来的窘境…… 程紫荆沉沉地叹了口气,坐在大厅首位的太师椅上,如雌虎盘据厅堂,气势当真不输年过半百的程老太君。 「我不是故意的啊,是紫薇……就知道那臭丫头没安好心眼,跟她娘一样蛇蠍心肠!」四姨娘声泪俱下,妆都哭花了,眼泪说来就来,比午后雷阵雨更来匆匆。 「我的姑奶奶!你要救我……菱儿还没出阁,我……我不能丢下她……」 有时程紫荆不免想着,她是否不够宽容?半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谓千金闺女,有的连自家后院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与禁脔无异地苟活着,那会是多么无知,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话是从程府传出去的,我也难辞其咎。你就下去斋戒沐浴,诵经礼佛,闭门思过几天,官爷若来了也好有个交代,看在程家每年进献的银子上,看看能不能大事化小了。」 「好!我这就去!」四姨娘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迫不及待回房抱佛脚了。 程紫荆给了姨娘的婢女梅香一个眼色,梅香上前来扶主子,两人这便退下,留下太师椅上扶着额角,险些失笑的程紫荆。 是什么造成女人的无知?程紫荆一想,却笑不出来了,独自坐在椅子上叹气。 她有幸脱离无知的命运,却被千夫所指,有时不甘心气愤至极,心绪反而平静下来,默默想着,也许不懂人生的其实是她?但如果真要她那么无知的虚度半生,她绝不会甘愿。 反正,被她这么一恫吓,四姨娘应该会安分几天,耳根子可以清净数日。 但是程紫薇那臭丫头给她捅的楼子,她还是得想法子搞定。 程紫荆和妹妹们几乎都不亲近,一来姨娘们对她敢怒不敢言,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与她亲近?二来她几乎把心力都花在家业上。 唯一一个例外的,却是难产早逝的三姨娘过继给程家奶娘的女儿紫菫,过继后姓朱。程紫荆自己也是自幼失恃,同样都是奶娘带大的,她和紫菫亲近一些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朱紫菫没了千金小姐的包袱,嫁给奶娘收养的青梅竹马哥哥,因此她大半时间还是待在程家——这自然少不了来自二姨娘四姨娘那边的冷嘲热讽。 不过,朱紫菫和程紫荆不同,姨娘们的话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笑笑就算了,她没仗恃过程紫荆给她撑腰,但确实因为程紫荆,姨娘们也只敢放放话,所以,她如今是以出嫁女儿的身分替养母、同时也是婆婆的奶娘管理程家内务,出嫁前对程家上上下下也没少操心操神过,可以说是程家半个管家,别说姨娘了,就是稍微能知道内情的外人,偶尔也会碎嘴说上一两句。 宋家来提亲那时,朱紫菫也在场,程紫荆来找她,她心里就有谱了。给大姐温了壶茶,听她边喝茶边咒骂宋克帆半炷香的时辰,总算骂累了,女霸王重重放下茶杯,等着妹妹向她禀报程紫薇那叛徒出卖程家的来龙去脉。 幸好朱紫菫早已在心里细细理出个头绪,眼下她思忖片刻,便决定就从这儿起头吧—— 「紫薇心仪的对象是宋克帆。」 女霸王呛咳了起来,朱紫菫估计她是想吐但却被自个儿的口水噎到了,所以又替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普洱茶。 「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不成?」她敢说她随便举一个例子都赢过那姓宋的!就说今天遇到的那个傻子,跟姓宋的比,从头发赢到脚趾,还赢到天边去啊! 「撇开宋克帆的卑劣手段不谈,他条件就是在京城的富家子弟之中也算得上是上乘的,与紫薇有同样心思的名媛闺女并不在少数。」朱紫菫说到这里,不得不敛住笑意。 她这位大姐,恐怕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她走到哪就被讨厌到哪吧?这当中除了她自己强大的性格缺陷,有另一半原因是她那些「情敌」造成的。试想,全京城,有半数名媛看一个人不顺眼,那么这个人在贵妇圈子里又会有多少好话流传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朱紫菫相信,宋克帆的影响力慢慢会消褪,毕竟这一个多月来,他已经不再是京城的名媛淑女们头号梦中佳婿人选了! 自从东方家进城之后,多少少女的芳心都被龙谜岛的英雄给勾走了,尤其是英姿飒爽、俊伟非凡,在这场平乱之战中各自发挥了惊人实力的东方家兄弟,太后还下了那道懿旨,龙谜岛与中原的通婚势必也会广泛扩大到民间。 第四章 燕帝国内乱以来,百姓有苦难言。然而东方长空挥兵扫荡中原,骁勇善战的龙谜岛军队,将每一个拥兵自重、渔肉百姓的乱党与蕃王打个溃不成军,他们每赢得一场胜利,京城的百姓就暗暗喝采,压根就不管东方家的最终目的是为勤王或为称帝。 东方长空能赢得大宝,也是因为,东方家每拿下一座城池,同时便恢复城内该有的秩序,当整个东海岸数座大城的城墙一挂上龙谜岛的大旗,整个大燕国东部也回到盛世时安居乐业的荣景,这对厌倦了内战的百姓已经是最强大的号召,到最后东方长空往往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一座城池。 以往京城的闺中少女们心仪的是温润如玉、出口成诗的翩翩才子,如今可不同了,嫁给一个终结乱世的英雄,才是闺女们的梦想哪! 不过,程紫薇却不太一样。 朱紫菫继续道:「宋克帆一直就对紫薇相当殷勤,也许他真的对紫薇有意,但抓住你才能真正坐享程家的一切;又也许他看出了紫薇的心思,不如来个一石二鸟之计。也难怪紫薇会芳心暗许,宋克帆毕竟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男子。」 程紫荆眯起美眸,「你觉得他很有魅力?」 朱紫菫无语地看着大姐一脸质问的模样,「我也不喜欢他,但抛开成见来看这是事实。」 「所以呢?」这是要她高抬贵手,放过那个她每天辛苦赚钱让她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什么有什么,最后却吃里扒外,把父亲留下来的重要家业当儿戏一样出卖的臭丫头吗? 「宋克帆三番两次来向你提亲,看在紫薇眼里当然不痛快,她也许想表示她才是愿意帮宋家的人,她说了谎,应该是因为不想家业真的受影响,却没想到这个谎造成的是同样的效果,你实在不能要求养在深闺的她想得多长远。」朱紫菫不禁想着,若她不是从小帮着养母管理程府的内务,恐怕也会同样天真无知吧? 程紫荆咬牙冷笑,「那我就更不能把那丫头嫁给宋克帆了,谁知道她嫁到宋家会做出什么事来?明天我就把她嫁到大漠去!」 朱紫菫想再说些什么,但想起程紫薇当时只差没明着说程紫荆是利用女色才达成目的,就为了败坏她的名节让宋克帆死心,当下便决定闭口不语。 说是这么说,但程紫荆真的没空处置程紫薇,因为当天宋家果然就出招了,除了染织坊以外的商号,宋家全都死命和她竞争。 而程紫荆脾气又臭又倔,她就偏不上宋家去解释清楚——能生出宋克帆那种杂碎的人家,对她来讲就跟茅坑一样臭,她向来就避免到宋家去,免得又让宋克帆有话柄到处去说嘴,编派出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来,那她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她写了信去,结果听说宋家看也没看就烧了。 难怪,因为染织坊对宋家来说,是命根子一样的祖业,前朝皇室钦点的御织局就是宋家的染织坊。 毕竟是误会一场,时间久了真相大白,宋家应该就能停手吧?但问题的症结并不在结果,而在宋家相信程紫荆有意要在染织业上和宋家竞争,光这一点就足够让宋家恨她背弃盟约了。 换作别人,也许低下头,牙一咬,亲自上门去求和了吧?但女霸王真的不是叫假的,她老大索性就不化解,第三天,她决定卯起劲来,争取御染织坊的资格! 凭什么宋家的老本业她不能跟他们争,宋家却老来要和程家分一杯羹?女霸王桌子一拍,彻夜商谈的结论就这么定了,她双目炯炯有神像母老虎出柙,随时能咬断敌人的喉咙,程记旗下各商号的大老们一个个顶着眼下两团黑痕,打算滚回去补眠或看舖子。 「哎哟!不得了啦……」书房门一开,四姨娘就喳呼着跑了过来。 以前若是程紫荆和商号大老们在书斋议事,尤其又偶有重大的灾情得彻夜商议,姨娘和庶妺那几个八婆就斜着眼在一旁嚼舌根,程紫荆的做法固然不明智,但她总是大剌剌又理直气壮——也不想想供她们挥霍的钱是打哪来的?她们拿在手上,遮掩脸上鄙恶假笑的象牙扇,难道是靠她们这几个无脑花瓶关在家自命清高和无病呻吟就能买得到?通常这时,她看也不看她们便会迳自回自个儿的院落去梳洗休息。 不过四姨娘今日笑脸灿烂极了,而且,程紫荆记得,四姨娘应该还在她房里闭门思过才对吧? 「姑奶奶哟,我们的姑奶奶哟……」 程紫荆觉得她身上瞬间立起无数鸡皮疙瘩,还掉了满地。 「嗳,瞧我嘴笨的,该改口喊王妃了……」 还没离去的程记旗下各商号的大老们不明所以地杵在书房外,以为出了什么事。而程紫荆瞥见么妹程紫菱不甘心地站在海棠门后,显然对母亲谄媚至极的态度感到丢脸却又无可奈何,然后她注意到向来不管事的二姨娘也来了,让她这几日焦头烂额的罪魁祸首程紫薇,当然是扶着她母亲来的。 有句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大忙人,也不要得罪闲人。她现在是忙到没空修理她,倒让这丫头以为能爬到她头上,每天吃饱闲着就冲着她撒起野来了。 让她暂且逍遥几日,过几日有她好受的! 程紫荆面无表情,只是询问地看着四姨娘,眼底颇有「你最好挑重点说」的警告意味。 她从以前就是这么的唯我独尊,固然因为撑起当家的重担实在不容易,但也莫怪四姨娘满腹牢骚,而二姨娘则在老太君竟然将内务大权交给奶娘后,才看透了程家容不下第二个主子,索性就关起门来不问事。 「天大的好事哟!咱们程家的祖宗真是积了不少福德啊……」四姨娘拉起程紫荆的手拍了又拍,搓了又搓。 「说重点。」程紫荆不着痕迹收回手。 四姨娘讪讪地笑着,「那个……三王爷来提亲,说要娶我们家大千金程紫荆呢。」 喝!连原本昏昏欲睡的商号大老们都惊醒了。 东方家铁汉果然名不虚传,连母老虎都敢娶啊? 「恭喜当家的。」 「恭喜啊!」商号的大老们当下也唯恐拍马屁落于人后地祝贺着。 恭喜什么?人家只是来提亲,她有说要嫁了吗? 一夜没睡的程紫荆只觉太阳穴抽痛,忍不住伸手扶住额头。 她何时招惹了什么王爷了? 【第二章】 前大燕朝繁华了三百年,这三百年下来,有三大商号在改朝换代的今日依然屹立不摇,其中之一就是京城的程家。 程家在独子程嵩过世后没有被其他商号并吞,仍能守成的最大功臣,当然非程嵩的嫡长女,程紫荆莫属了。 「姑奶奶今儿个这么早回来?!」说话的是四姨娘,却总喊程紫荆姑奶奶,多少有点揶揄的意味。程紫荆通常随便应付她两句就作罢。 她要是成天赋闲在家无病呻吟,可能会多点心力陪姨娘斗嘴吧? 「姨娘用过饭了没啊?」她懒洋洋娇滴滴的嗓音显示她眼下没什么心情和她们闲抬杠,这几个吃闲饭的最好也识相点,别来捋老虎须。 程紫荆会被姨娘们故意喊作姑奶奶,实在不冤枉。 程家男丁单薄,程嵩的妻子生下长女后便不孕,为了延续香火他娶了三个妾,却也只给他生了四个女儿,总算在最小的女儿出世后,他看开了,把当时才八岁的嫡长女带在身边,培养她继承衣钵。 所以,程紫荆和姨娘妹妹们根本不亲近。对她来说这群女人每天在家数芝麻算绿豆,全是仰赖她将青春奉献给家业换来的,在她眼里,她们就是一群吃闲饭吃得满嘴油腻,嫌日子过得太长时还来给她扯后腿的愚妇。 而对程家的姨娘和庶千金们来说,程紫荆也是个女霸王。 程嵩的正妻过世后,程家的当家主母一直是程嵩的母亲。老太君的性格和长孙女简直如出一辙,在程府,只有两个人说了算,一个是女霸王,一个是疼女霸王的老太君,老太君年岁已高,便渐渐把程府的内务大权交付给她当年自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也就是带大程紫荆的奶娘,让奶娘帮着程紫荆「安内」,让她专心「攘外」——人心果然都是偏的。 可以想见,这群女人就算真是吃闲饭,也吃得很闷。 四姨娘皮笑肉不笑地哼笑两声,心里想,等会儿就不信这臭丫头还笑得出来,「真可惜,宋家前一步才刚走,你却这时才回来。」 宋家?和程家关系「匪浅」的宋家就只有一个了,程紫荆眉头拧起,好像听见耗子闯空门那般俏脸难掩嫌恶,「他们来干啥?」 「来提亲哪。」 第五章 还来?有没有这么死皮赖脸啊? 全京城都知道,宋记商号的小东家宋克帆,对程家大当家程紫荆有多么的情深意重、痴心绝对! 可是对程紫荆来说,阴沟里的耗子都比宋克帆可爱多了。 起码,阴沟里的耗子绝不会逢人就表示对她朝思暮想、非卿不娶,私底下却拚命扯她后腿。商场上,明着他们是合作关系,暗地里那姓宋的却处处见缝插针、尽挖她的墙角、专跟她作对!她对他实在是忍无可忍,内战还没结束时,天天祈祷他出门就被乱箭射死、被土匪砍死。 那不要脸的家伙,还想跟她提亲?她脑子又没病,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天天对着一张看了就想吐的脸? 偏偏全京城的人都当宋克帆至今未迎娶正妻,是为了「高龄二十四」仍待字闺中的程紫荆!还称宋克帆是一代痴情种,痴情可问天! 他们怎么不去算算那贱胚纳了多少个妾?狎玩了多少婢女? 什么痴心绝对?什么痴情种?那脓包就不要落单让她逮到,到时她就让手下把他打到黏在地上吃土! 但是,也许这龟孙子最后决定改从她妹妹们身上下手?宋克帆对她几个妹妹也很殷勤,尤其是老四程紫薇。 想也知道那下三滥在想什么,不就是想从她程家分,杯羹,最好再捞个姑爷当当,顺理成章接手程家家业吗?想得美!「谁作的主?」 「姑奶奶不在,谁敢作主?但谅他们之后也不想来了吧。」 「这么有本事?!」她三天两头赏他排头都打不退这只死耗子,谁这么厉害一次就让他不敢上门?她一定要好好奖励一下。 不知是否因为程紫荆为了顾全大局,不愿和仍有合作关系的宋家撕破脸,人前表演得太完美,几位姨娘还看不出她们家姑奶奶是真的把宋克帆当粪水,连同处一个屋檐下都难以忍受。 在她们眼里,女人要是不能觅得良缘,就是生得如花似玉,含着金汤匙,也是悲惨至极,大概只比沦落青楼好一点。 她们恶名昭彰堪比鬼见愁的姑奶奶从小到大仅有这么一位追求者,当然要拿拿乔、抬抬身价,免得教人看轻……她们就是好奇哪天姑奶奶拿乔得太过火,连宋克帆都不再理睬她时,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程紫荆知道这群女人在想什么,只是在心里觉得好笑。 她们的良缘倒是让她们当了一辈子的笼中鸟,如今还得仰赖她这个女霸王的鼻息过日子,要是让她们可怜能够为她们乏味的日子填些趣味,那也是功德一件。 「还不就紫薇那丫头,把你抢先宋家一步,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让我们的染织坊被钦点为朝廷御用的事给说出去啦。」四姨娘说到这儿,顿了顿,「这是真的啊?」生意什么的她半点不懂,但「朝廷御用」听着好像很了不起哪! 「……」程紫荆脸色一绿,顿觉无语问苍天。她却刻意一脸严肃地道:「假的。这事你说给几人听过了?」不待四姨娘回应,她继续道:「假传圣意,是要砍头的,你还真敢到处说?我可护不了你。」 四姨娘一惊,虽然脸上搽得厚厚的一层粉,看不出她的脸色,但身子顿时颤巍巍地软倒在地上,可见这一吓非同小可。 「我没有啊!我只是……只是……」她撝住嘴,不敢再往下想。一得知这件事,她立刻就派人去请了对门的张员外夫人、隔 壁的吴师爷夫人,还有她娘家一样嫁作商人妇的妹妹,一起到程府里来喝茶顺道摸个八圏,席间自然半是显摆半是风凉地说起了这件事,除了炫耀程家如今跻身皇商之流,顺便落井下石奚落几句某个姑奶奶拿乔拿过头,这下再也笑不出来的窘境…… 程紫荆沉沉地叹了口气,坐在大厅首位的太师椅上,如雌虎盘据厅堂,气势当真不输年过半百的程老太君。 「我不是故意的啊,是紫薇……就知道那臭丫头没安好心眼,跟她娘一样蛇蠍心肠!」四姨娘声泪倶下,妆都哭花了,眼泪说来就来,比午后雷阵雨更来匆匆。 「我的姑奶奶!你要救我……菱儿还没出阁,我……我不能丢下她……」有时程紫荆不免想着,她是否不够宽容?半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谓千金闺女,有的连自家后院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与禁欝无异地苟活着,那会是多么无知,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话是从程府传出去的,我也难辞其咎。你就下去斋戒沐浴,诵经礼佛,闭门思过几天,官爷若来了也好有个交代,看在程家每年进献的银子上,看看能不能大事化小了。」 「好!我这就去!」四姨娘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迫不及待回房抱佛脚了。 程紫荆给了姨娘的婢女梅香一个眼色,梅香上前来扶主子,两人这便退下,留下太师椅上扶着额角,险些失笑的程紫荆。 是什么造成女人的无知?程紫荆一想,却笑不出来了,独自坐在椅子上叹气。 她有幸脱离无知的命运,却被千夫所指,有时不甘心气愤至极,心绪反而平静下来,默默想着,也许不懂人生的其实是她?但如果真要她那么无知的虚度半生,她绝不会甘愿。 反正,被她这么一恫吓,四姨娘应该会安分几天,耳根子可以清净数日。 但是程紫薇那臭丫头给她捅的楼子,她还是得想法子搞定。 程紫荆和妹妹们几乎都不亲近,一来姨娘们对她敢怒不敢言,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与她亲近?二来她几乎把心力都花在家业上。 唯二个例外的,却是难产早逝的三姨娘过继给程家奶娘的女儿紫堇,过继后姓朱。程紫荆自己也是自幼失恃,同样都是奶娘带大的,她和紫堇亲近一些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朱紫堇没了千金小姐的包袱,嫁给奶娘收养的青梅竹马哥哥,因此她大半时间还是待在程家——这自然少不了来自二姨娘四姨娘那边的冷嘲热讽。 不过,朱紫董和程紫荆不同,姨娘们的话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笑笑就算了,她没仗恃过程紫荆给她撑腰,但确实因为程紫荆,姨娘们也只敢放放话,所以,她如今是以出嫁女儿的身分替养母、同时也是婆婆的奶娘管理程家内务,出嫁前对程家上上下下也没少操心操神过,可以说是程家半个管家,别说姨娘了,就是稍微能知道内情的外人,偶尔也会碎嘴说上一两句。 宋家来提亲那时,朱紫堇也在场,程紫荆来找她,她心里就有谱了。给大姐温了壶茶,听她边喝茶边咒骂宋克帆半炷香的时辰,总算骂累了,女霸王重重放下茶杯,等着妹妹向她禀报程紫薇那叛徒出卖程家的来龙去脉。 幸好朱紫堇早已在心里细细理出个头绪,眼下她思忖片刻,便决定就从这儿起头吧—— 「紫薇心仪的对象是宋克帆。」 女霸王呛咳了起来,朱紫堇估计她是想吐但却被自个儿的口水噎到了,所以又替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普洱茶。 「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不成?!」她敢说她随便举一个例子都赢过那姓宋的!就说今天遇到的那个傻子,跟姓宋的比,从头发赢到脚祉,还赢到天边去啊! 「撇开宋克帆的卑劣手段不谈,他条件就是在京城的富家子弟之中也算得上是上乘的,与紫薇有同样心思的名媛闺女并不在少数。」朱紫堇说到这里,不得不敛住笑意。 她这位大姐,恐怕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她走到哪就被讨厌到哪吧?这当中除了她自己强大的性格缺陷,有另一半原因是她那些「情敌」造成的。 试想,全京城,有半数名媛看一个人不顺眼,那么这个人在贵妇圈子里又会有多少好话流传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朱紫堇相信,宋克帆的影响力慢慢会消褪,毕竟这一个多月来,他已经不再是京城的名媛淑女们头号梦中佳婿人选了! 自从东方家进城之后,多少少女的芳心都被龙谜岛的英雄给勾走了,尤其是英姿飒爽、俊伟非凡,在这场平乱之战中各自发挥了惊人实力的东方家兄弟,太后还下了那道懿旨,龙谜岛与中原的通婚势必也会广泛扩大到民间。 燕帝国内乱以来,百姓有苦难言。然而东方长空挥兵扫荡中原,骁勇善战的龙谜岛军队,将每一个拥兵自重、渔肉百姓的乱党与蕃王打个溃不成军,他们每赢得一场胜利,京城的百姓就暗暗喝采,压根就不管东方家的最终目的是为勤王或为称帝。 第六章 东方长空能赢得大宝,也是因为,东方家每拿下一座城池,同时便恢复城内该有的秩序,当整个东海岸数座大城的城墙一挂上龙谜岛的大旗,整个大燕国东部也回到盛世时安居乐业的荣景,这对厌倦了内战的百姓已经是最强大的号召,到最后东方长空往往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一座城池。 以往京城的闺中少女们心仪的是温润如玉、出口成诗的翩翩才子,如今可不同了,嫁给一个终结乱世的英雄,才是闺女们的梦想哪! 不过,程紫薇却不太一样。 朱紫董继续道:「宋克帆一直就对紫薇相当殷勤,也许他真的对紫薇有意,但抓住你才能真正坐享程家的一切;又也许他看出了紫薇的心思,不如来个一石二鸟之计。也难怪紫薇会芳心暗许,宋克帆毕竟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男子。」 程紫荆眯起美阵,「你觉得他很有魅力?」 朱紫董无语地看着大姐一脸质问的模样,「我也不喜欢他,但抛开成见来看这是事实。」 「所以呢?」这是要她高抬贵手,放过那个她每天辛苦赚钱让她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什么有什么,最后却吃里扒外,把父亲留下来的重要家业当儿戏一样出卖的臭丫头吗? 「宋克帆三番两次来向你提亲,看在紫薇眼里当然不痛快,她也许想表示她才是愿意帮宋家的人,她说了谎,应该是因为不想家业真的受影响,却没想到这个谎造成的是同样的效果,你实在不能要求养在深闺的她想得多长远。」朱紫堇不禁想着,若她不是从小帮着养母管理程府的内务,恐怕也会同样天真无知吧? 程紫荆咬牙冷笑,「那我就更不能把那丫头嫁给宋克帆了,谁知道她嫁到宋家会做出什么事来?明天我就把她嫁到大漠去!」 朱紫堇想再说些什么,但想起程紫薇当时只差没明着说程紫荆是利用女色才达成目的,就为了败坏她的名节让宋克帆死心,当下便决定闭口不语。 说是这么说,但程紫荆真的没空处置程紫薇,因为当天宋家果然就出招了,除了染织坊以外的商号,宋家全都死命和她竞争。 而程紫荆脾气又臭又倔,她就偏不上宋家去解释清楚,能生出宋克帆那种杂碎的人家,对她来讲就跟茅坑一样臭,她向来就避免到宋家去,免得又让宋克帆有话柄到处去说嘴,编派出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来,那她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她写了信去,结果听说宋家看也没看就烧了。 难怪,因为染织坊对宋家来说,是命根子一样的祖业,前朝皇室钦点的御织局就是宋家的染织坊。 毕竟是误会一场,时间久了真相大白,宋家应该就能停手吧?但问题的症结并不在结果,而在宋家相信程紫荆有意要在染织业上和宋家竞争,光这一点就足够让宋家恨她背弃盟约了。 换作别人,也许低下头,牙一咬,亲自上门去求和了吧?但女霸王真的不是叫假的,她老大索性就不化解,第三天,她决定卯起劲来,争取御染织坊的资格! 凭什么宋家的老本业她不能跟他们争,宋家却老来要和程家分一杯羹?女霸王桌子一拍,彻夜商谈的结论就这么定了,她双目垧炯有神像母老虎出柙,随时能咬断敌人的喉咙,程记旗下各商号的大老们,个个顶着眼下两团黑痕,打算滚回去补眠或看舖子。 「哎哟!不得了啦……」书房门一开,四姨娘就喳呼着跑了过来。 以前若是程紫荆和商号大老们在书斋议事,尤其又偶有重大的灾情得彻夜商议,姨娘和庶妹那几个八婆就斜着眼在一旁嚼舌根,程紫荆的做法固然不明智,但她总是大剌剌又理直气壮——也不想想供她们挥霍的钱是打哪来的? 她们拿在手上,遮掩脸上鄙恶假笑的象牙扇,难道是靠她们这几个无脑花瓶关在家自命清高和无病呻吟就能买得到?通常这时,她看也不看她们便会迳自回自个儿的院落去梳洗休息。 不过四姨娘今日笑脸灿烂极了,而且,程紫荆记得,四姨娘应该还在她房里闭门思过才对吧? 「姑奶奶哟,我们的姑奶奶哟……」 程紫荆觉得她身上瞬间立起无数鸡皮疙瘩,还掉了满地。 「嗳,瞧我嘴笨的,该改口喊王妃了……」 还没离去的程记旗下各商号的大老们不明所以地杵在书房外,以为出了什么事。而程紫荆瞥见么妹程紫菱不甘心地站在海棠门后,显然对母亲谄媚至极的态度感到丢脸却又无可奈何,然后她注意到向来不管事的二姨娘也来了,让她这几日焦头烂额的罪魁祸首程紫薇,当然是扶着她母亲来的。 有句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大忙人,也不要得罪闲人。她现在是忙到没空修理她,倒让这丫头以为能爬到她头上,每天吃饱闲着就冲着她撒起野来了。 让她暂且逍遥几日,过几日有她好受的! 程紫荆面无表情,只是询问地看着四姨娘,眼底颇有「你最好挑重点说」的警告意味。 她从以前就是这么的唯我独尊,固然因为撑起当家的重担实在不容易,但也莫怪四姨娘满腹牢骚,而二姨娘则在老太君竟然将内务大权交给奶娘后,才看透了程家容不下第二个主子,索性就关起门来不问事。 「天大的好事哟!咱们程家的祖宗真是积了不少福德啊……」四姨娘拉起程紫莉的手拍了又拍,撞了又搓。 「说重点。」程紫荆不着痕迹收回手。 四姨娘讪讪地笑着,「那个……三王爷来提亲,说要娶我们家大千金程紫荆呢。」 喝!连原本昏昏欲睡的商号大老们都惊醒了。 东方家铁汉果然名不虚传,连母老虎都敢娶啊? 「恭喜当家的。」 「恭喜啊!」商号的大老们当下也唯恐拍马屁落于人后地祝贺着。 恭喜什么?人家只是来提亲,她有说要嫁了吗? 一夜没睡的程紫荆只觉太阳穴抽痛,忍不住伸手扶住额头。 她何时招惹了什么王爷了? 程紫荆踏进大厅时的脸色和步伐,简直就像有人上门叫板,而她只差没扛着大刀喝斥:何方妖孽?见到本姑奶奶还不下跪? 厅堂上,已经专心安养天年的老太君都被惊动了,亲自出来迎接那个什么王爷。程紫荆来到大厅时,老太君似乎已经和对方详谈了好一会儿,那个什么王爷被请至上座,老太君则坐在右手边的主座上,见到程紫荆来,只是起身道:「那么,你们年轻人的事,就自个儿好好去谈吧。老身累了,还是退下歇息,王爷见谅。」背对着程紫荆的男人冲着老太君颔首,也站了起来。 「对了,」老太君临去前又道,「王爷,我这大孙女,不太一般,想必你也听 说了,别的闺女无忧无虑地绣花时,她父亲却把几千余口人的生计丢给她就去了……其实她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偏偏又不服输……」 「奶奶。」程紫荆出声阻止老人家泄她的底。 「晚辈明白,老太君请放心。」男人醇厚的嗓音带着笑意,程紫荆眯起眼,正觉得耳熟的同时,男人转过身来看着她。 「是你!」钱太多没处花的傻子! 【第三章】 「让王爷和紫荆谈谈,其他人退下。」老太君温声道,中气已经不若以往,但仍然威仪十足,姨娘们当然屁也不敢放一声。奶娘和朱紫堇扶着老太君下去休息了,程紫荆看着朱紫堇,想从妹妹的神色中得到一点情报,朱紫堇也只能回给她一个傻笑,然后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什么意思啊?彻夜无眠的女霸王此刻脾气可比平日更差。 王爷的人马也在主子的点头示意下退出大厅。 「程大当家,今日心绪可好些了?」男人的嗓音有一丝揶揄,琥珀色的眸子盈满笑意。 一点都不好!若是平时,程紫荆一定会这么回应,但对方可是个王爷!也就是率领各路精兵平定内乱的东方家兄弟之一……刚刚四姨娘怎么说的?是三王爷吧? 东方家的老三,东方腾光,在老六东方旋冰率领的前锋以摄影追风的神速击溃叛党与蕃王们的防守线之后,带领重兵压阵。对兵法战争她虽然半点也不懂,但也听过商号大老们闲谈间讲起东方家能神速平定内乱的原因。 确实摊开整个大陆的历史来看,东方长空结束内乱的效率之快,让人大呼不可思议。据说东方家三支主要军队各有其特色,用一个字概括形容的话,老六旋冰带领军队的是「迅」,老五逐风的是「诡」,老三腾光则是「悍」,在迅速取得先机后以强悍的实力压境。 第七章 这男人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出能够率领强悍的大军粉碎敌人的霸气——他很高大,但气质是内敛的,程紫荆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不是因为她知道别人怎么敬畏他,而是她很清楚,有一种人就是沉静如山,你甚至不知道怎么撼动他。 真正力量强悍的人往往不显浮躁,知道自己目标和原则在哪里,才会始终从容如一。 「谢谢关心,可惜的是,一点也不好。」她老实地放话,暗示他最好懂得看人脸色。 「听说宋记和程记近日有些纠纷,是这个原因?」他问。 「王爷真是消息灵通啊。」 「我能够帮上什么忙?」 程紫荆看着他,想起三天前他一丝迟疑也无地掏出了一袋金元宝来给郭老头还货款,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地来到他身前,上下地打量。 「王爷生性乐善好施,喜欢管闲事,当烂好人?」 「不是。只是如果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我达成目的的阻碍会少一点。」 「王爷的目的是什么?」她觉得她好像问了个蠢问题。 东方腾光笑了笑,指了指他身后堆满大厅的聘礼,「求亲。」他顿了顿,然后指着她,「还有你。」 这是示爱吗?从气氛上,从他表情和语气上,完全不像,而且她根本不识他! 程紫荆想到太后的懿旨,「太后应该只要求王爷娶大燕……中原的女子才对。」 「太后的懿旨归太后的懿旨。」他决定还是开门见山,拿出怀里的信物,「程大当家认得这块玉佩吧?」 「不……」她原本果断否定的答案,在定睛看仔细之后霎时住了口,瞪着那块似曾相识的白玉双獾玉佩。 因为那两只獾的形象与一般的尖嘴尖耳不同,圆润可爱,色银白而玉质柔细,小时候她爱不释手,不料有一天却突然弄丢了,她曾经为此伤心许久,故而只需要一眼也够她勾起早已遗忘的回忆。 「你哪来的?」她惊讶得都忘了用敬语了。 嗯,虽然她平常也不怎么用就是了。 「二十多年前,龙谜岛仍是不懂经商贸易的落后地方,和中原人做买卖,往往吃了很多亏,也产生很多纷争。多亏你父亲积极到龙谜岛设立程记分号,培养了一批经商人材,所以当时我父亲每年总是将令尊视为上宾款待。」 没错,她想起来了。大概十二岁那年,她也陪父亲去过一次龙谜岛,就住在龙谜岛领主的城堡里,当时的程记在龙谜岛已经有些成绩,父亲是带着她到分号去视察。 不过她倒是记得很清楚,从龙谜岛回来后,她的玉佩还在…… 「后来有一年,那是你父亲过世的前一年,我护送他搭船回中原的途中,他染了风寒,那时他把这块玉交给我,要我答应他一件事……」 「……」她有很不好的预感,该不该请他别再说下去? 「我们东方家向来有恩必报,他既然有恩于龙谜岛,我也没有什么好推辞的。他要我答应的事就是如果你过了二十岁仍然没人敢娶你,我能够成为你的夫婿。」程紫荆两眼无神地瞪着别的方向,没看见东方腾光眼里的笑意。 所以,她一直以为丢了的玉佩,是被死老头不告而取地拿走了,而那老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找不到心爱的玉佩伤心难过,却风凉话般地一口咬定是她自己爱乱跑搞丢的—— 而且,死老头在她十四岁那年就断定没人敢娶她了!是吗?她死鱼一般的眼里默默燃起熊熊烈焰……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承诺,所以我也答应了。在我允诺并收下玉佩之后,令尊的风寒也『奇蹟似』地复原了,真是令人欣慰。」 他嗓音里明显的笑意让她回过神来,瞪着他。 看来他摆明知道死老头是装病啊! 「被坑还笑那么得意?」 东方腾光眼里笑意不减,「他是个好导师,也是个守信重诺的朋友;而我们东方家向来有恩必报,说到做到。」 「那是我爹自作主张,王爷何必为了一个糟……一个耍了点小诡计的老人,轻易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对东方家来说,一旦承诺了,就不是儿戏。再者婚姻大事本来就当从父母之命,我也需要讨房媳妇,各取所需,令尊的要求说不上是诡计。」 「如王爷所见,紫荆不是妄自菲薄,也不在意世人怎么看,我既不懂,也不打算遵从三从四德,我不会是一名贤内助,因为除非程家后继有人,我会一直是程家的当家,最重要的是我更不愿意跟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王爷就别在这儿浪费心力了,这个约定除了天知地知,也仅有你知我知,紫荆会当作没这回事。再者王爷若坚持信守诺言,那么程家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就是便宜了紫薇那个丫头,但也不失两全其美的好法子,跟皇室结亲,对生意有利无害,而且又能断了紫薇对宋克帆那混帐的悬念,毕竟一进侯门深似海,她不敢乱来的。 「我打探过你的恶名了,确实印象深刻。」他笑道,「我既然来了,就表示我很清楚我要娶的是什么样的女人,而且我很乐意接受这项挑战。」 程紫荆挑眉,本来还想对他客气,他倒是一句话就点燃她不服输的战意。 敢情这男人把征服她当挑战了是吗? 见她上钩,东方腾光眼里的笑意更深,却藏得极好。「而且,我答应令尊娶的,是『没人要』的那个。」 程紫荆粉白光滑的额头冒出小小的青筋,却笑得甜美极了,「王爷初来乍到,所以才不知道这京城里排名第一的火山孝子是谁的追求者吧?」事到如今,为了面子,她也只能把宋克帆那杂碎拖出来说嘴了。 「哦。」东方腾光仍然一派闲适,「你是说宋记的小东家宋克帆追求你多年吗?」 程紫荆被他反问得两颊都羞红了。与其说是女儿家的矜持使然,不如说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吧! 东方腾光点点头,「有听过。所以我派人到宋家放话了,我给他两个选择——成人之美,或者抄家。」 「……」程紫荆瞪大眼看着他好像在谈论天色那般轻描淡写,然后她总算想起,是了,这男人可是王爷,他的态度让她太过松懈心防了。 东方腾光走向她,程紫荆防备地向后退,不服输地仰起头与他对峙,看得他又一阵好笑,忍住了伸手逗弄她的冲动。「我也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自己上花桥,二是我扛你上花轿。」 这算哪门子选择?他是哪里来的不讲道理的土蕃? 哦,她犯蠢了,东方家本来就是土蕃没错,还是土蕃王呢。 「原本宫里给的吉日是两个月后,但是那和岳父的忌日太接近了,所以我挑了十天后的吉日。」他低下头来,在她耳边道:「好好休息,不要累倒了。宋家的事,我会处理。」然后,他便像一切已经拍板定案那般,转身要走。 他凭什么表现得那么亲昵又那么笃定?程紫荆双颊一红,心里觉得既别扭又诡异,而且她向来痛恨被威胁,更让她不悦的是他的理所当然。 当然啦,他是王爷。她也真笨,王爷开口,还能有她说不的余地吗? 可是女霸王终究是女霸王。 「站住!」她双手叉腰喊住他。 东方腾光只是转过头,挑起一边的眉峰询问地看着她。 哈!这男人该感谢老天给他一副好相貌,否则她只会想对他饱以老拳! 程紫荆越想越生气,她来到东方腾光身前,火大地戳了戳他的胸口,「怎么,王爷了不起?平定内乱了不起?中原霸主的位置还没坐热就强抢民女,不怕引起民怨?你是强盗还是土匪?」 东方腾光没有动作,反正她的猫爪搔在身上也不痛不痒,他只是取笑道:「龙谜岛的祖先,就是强盗,海上强盗,而且最喜欢抢女人。至于强抢民女……」他又弯下身来,深邃而清亮的褐眸与她瞪得圆滚滚的大眼平视,「你觉得,这京城里,有多少人会愤慨我这恶霸王爷仗势强抢你这位民女?」 「……」程紫荆不甘心至极地怒瞪着他。 答案是——没有! 他说对了!也许会有破天荒的一两个例外——她自我安慰地想着,说不定真的有。但可以肯定的是,「大部分」的百姓只会为三王爷收伏了程家恶女欢呼,他搞不好会被当成民族英雄供起来拜! 想到这,她快呕死了! 她气急败坏却只能暗暗忍气吞声的模样让他想叹气,当下便忍不住道:「我应该有程大当家想要的东西吧?」他的嗓音轻柔得近似安抚。 什么意思?她一脸防备。 第八章 「与皇室联姻,对程家有利而无害。程大当家为何想都没想就推拒了?比起我一介武夫,你是商人,应该更懂得如何跟我谈条件才对。」 他除了体魄外,可没有哪一点像「武夫」! 「可惜的是,我并不愿将婚姻作为谈条件的手段。」程紫荆道。她并不想承认,也从未意识到,也许这才是她痛恨宋克帆的做法,至今仍不愿轻易委身于任何对程家家业有帮助的男子的真正原因。 东方腾光却因为她的话,眼神闪过一丝外人无从窥探的异色。然后他叹息道:「好吧。是你身上也有我想要的东西,而我希望你来跟我谈条件。」 程紫荆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双手轻轻压在她肩上。那已是一种踰矩,他的动作和力道坚定却不带任何强硬,只是按在她肩上,不再进一步地冒犯更多,沉静地与她对视。 「你是程家的当家,深思熟虑才是你该做的。」 他极为隐晦地提醒着她,让她身子一僵。 「我能给你的,比你现在能想的更多,而我将那视为对你展示的诚意,我等你,来跟我谈条件。」他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和轻柔似絮语的声调,就像在诱导那般,最后,他在她耳边,用低沉醇厚的呢喃,轻轻放下诱饵与邀请,「以我的新娘的身分。」 就算这是陷阱,她又能如何?十六岁担下当家重担,她已经习惯遇事先做最坏的打算,才能为千余口人的生计与程家老小设想出最万全的下一步。 横竖就是把自己送入虎口呗!她不信这男人能把她怎么着! 东方腾光留下堆满了大厅与前院的聘礼,便要离开,程府门外早就挤满看热闹的老百姓。三王爷日前派人到宋家送了个「大礼」,这件事几乎传遍全京城,最初不少人认为是以讹传讹,先不说「大礼」的具体内容多半是绘声绘影而来——流传最广的说法是,三王爷向宋记小老板「先礼后兵」,表明要娶宋克帆的心上人。 程紫荆是忙得分身乏术了,自然没发觉这两日京城的老百姓茶余饭后谈论得如火如荼的主角儿就是她。 究竟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程家女霸王有什么能耐?让两位「英雄豪杰」非她不娶? 是,她是个美人,但是男人都不会想娶一尊母夜叉、女霸王回家供着,哪怕这母夜叉再倾城倾国,娶过门都是自找罪受。原本京城里人人都相信,宋克帆虽然迷恋程紫荆,却不敢把她娶回家,否则程紫荆不会拖到二十四岁高龄仍云英未嫁,像她这样的鬼见愁,这辈子是没人敢要了,还有人倾心,她就该谢天谢地、感激涕零地接受了,哪有可能摆谱呢。 然而今儿个一早,从腾王府浩浩荡荡出发的送聘队伍,几乎让全城的老百姓迫不及待放下手边的活儿尾随着队伍一探究竟,就是手边的活儿放不下的,也抓紧了机会向旁人打探最新消息。 「程家还有两个未出阁的闺女,未必是程紫荆吧?」这样的质疑当然也不少,要知道宋克帆是风度翩翩,文采斐然的美公子,三王爷是平定乱世,器宇非凡的真英雄,这一文一武都是人中龙凤,却同时倾心于程家女霸王。 相比起来,京城那些公认的才女和美人,虽追求者众多,数得出名号的却没几个,倒显得黯然失色了。程府大门一开,看热闹的人们原本都赶紧要做鸟兽散——程家女霸王谁敢惹啊? 东方腾光走出程府,对这等阵仗也有一丝诧异,但他转念一想,正好。便扬声道:「各位乡亲父老。」他刻意一顿,果然原本匆忙走避的老百姓都停下脚步,睁大眼,就怕漏听了王爷说的每一个字。 连附近小贩们的吆喝都停了。 「在下有幸于今日,得到程大当家,紫荆姑娘的首肯,能够与她共结连理。这将会是我东方家在京城的第一场婚礼,吾皇陛下盼与民同欢,特别答应我将今年的丁税减免,让百姓一同分享我俩的新婚之喜。」 群众譁然。 而送东方腾光来到大门口,站在门内的程紫荆一阵无语。 看来东方家能拿下中原,不只是会打仗。她老早觉得东方家很善于收拢人心。内战才结束,人口锐减,丁税税收远远不比承平时代,但此举还是能够慰藉民心,而且如此一来,谁还会认为三王爷是横刀夺爱?就算真是这么想,也不会有任何愤慨之感。 在老百姓此起彼落的恭贺声和欢呼声中,东方腾光抱拳相谢,然后回过头,亲昵地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好似对情人依依不舍,纵然太过明目张胆,但恐怕任谁看了都会相信原来两人其实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也是啦,那个宋克帆再怎么痴心,都没胆把女霸王娶回家,人家三王爷多带种啊!果然是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生死关头都历尽的真英雄啊!那个宋克帆还是洗洗睡了吧。 东方腾光俯下身,面带宠溺的微笑,看似柔情万千,却是在她耳边揶揄地道:「事关全国百姓一年的丁税,程大当家可别当罪人。」 「……」我操!程紫荆美眸几乎要射出毒焰,却只能配合他,笑得甜如蜜,心里直想快点送走这瘟神,她要关起门来槌枕头泄恨! 都怪那个臭老头,丢下个烂摊子给她还不够,去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来记回马枪,随随便便又莫名其妙地把她许给这头真正的黑心笑面虎! 他可不是随随便便把最不放心的女儿许给那个男人啊! 那一年,程嵩第一次带女儿前往龙谜岛。程紫荆十二岁,四年来跟着他学习做生意,为了各种考量,一直做男孩儿扮相,艳丽的容貌仍是教他这个当爹的不放心。 但是…… 「我让你嘴巴放干净点!敢吃老娘豆腐?给我打!打到他黏在墙上,让他爹娘拔不下来!」 泼辣的娇斥响起时,程嵩只想闭上眼装睡,可惜他知道他再不出面,那个没长眼出口轻薄程紫荆的年轻人真的会被活活打死。 程嵩带着八岁的女儿到处做生意时,可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程嵩出门做生意,身边必然带着保镖兼好兄弟朱仑,这朱仑跟他算是一人扮白脸,一人扮黑脸,他从不动手,讨钱的是朱仑。 没错,程紫荆那泼辣流氓劲,就是看着朱仑学起来的。朱仑同时也是程紫荆奶娘的丈夫,认了程紫荆当义女,从她小时候,外头的人要是欺负她,朱仑就让他训练出来的打手狠狠地修理对方一顿,程紫荆跟着父亲天南地北地经商,该学的都学熟了,不该学的,也学得很透彻。 更令程嵩头疼的是,朱仑在程紫荆十一岁那年就走了。所以他的三女紫堇才过继给膝下无子的奶娘,而程紫荆认为自己有义务继续率领义父带出来的打手,继承义父过去扮演的角色—这就是女霸王和她的爪牙们的由来。 「闺女啊。」程嵩常常这么喊程紫荆,大概是连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训斥女儿,只好有意无意地偶尔提醒一下——你好歹是个闺女啊! 「嗯?」 程嵩看着她男孩儿似地嘴角叼着糖葫芦,单手叉腰的模样,默默地,对她早逝的娘简直愧疚到无以复加。 幸好,去年他灵光一闪,想出了个亡羊补牢的好办法,希望孩子的娘地下有知,将来去见她时别罚他跪算盘。 「你瞧瞧楼下那几个年轻人……不是穿短褂的那几个,你觉得如果你要挑丈夫,会想挑哪个?!」此刻这二楼厢房就他们爷儿俩,程嵩便直截了当地道。 底下是东方家兄弟练武的中庭,东方家的衡堡规模广阔,所谓中庭已然是一个广场大小,地貌方正平整,铺石板,中央一块圆露出沙地作为比试用,穿着青衣短褂的是陪少爷们过招的武师,但此刻一个个都围在周围喝采,因为七兄弟轮流上场打得火热,输的就退下,轮到下一个挑战,倒也没有谁能维持不败,因为七人身手都相当优秀,就是年纪小的,哥哥们也不敢放水——实在是一个比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还未到正午,龙谜岛的烈日骄炽,兄弟几个打得一头汗,纷纷脱下上衣,或到一旁蓄着清水的水池边一个劲地自起水往身上泼,金阳照映在流淌的汗水和溅起的水珠上,光芒四射,东方家这几个男孩子都是胸膛浑厚,臂膀有力,腰腹结实,悍猛的体魄准会教少妇阖女们看得脸红心跳…… 呃,是正常的少妇闺女。 程嵩默默又感慨地看着他家闺女咬着糖葫芦,毫不在意地对着底下东方家兄弟一个个评头论足看了仔细。 第九章 然后,她伸出粉嫩的手指,点兵似地指着底下,「这个,这个,那个,还有池子边那个。」 程嵩无语至极,却只是笑着道:「只能选一个。」 程紫荆有些不悦地拧起眉,「你不是娶了四个媳妇吗?」 程嵩背脊冒汗,男人娶妾天经地义,他却因为对妻子和长女的愧疚,总是有些心虚。「女子嫁一个丈夫,比较不会惹人闲话。」 程紫荆当下咬着糖葫芦,不开心地想,那么,要是她丈夫也想娶妾,她不就亏大了? 「那我不选了。」 「就选一个,选你看中意的,又不是真的逼你嫁,爹只是好奇你的喜好。」程紫荆只好看向底下,「就那个吧。」她说完,就没劲地转身离开窗边。 程嵩倒是看得很清楚,程紫荆点到的是东方家的老三。 老三啊?嗯,程嵩点点头,跟他心里预想的人选相同。 其实东方家的长子可能更有本事制得住紫荆——没错,这就是程嵩挑女婿的首要条件,要能受得了、也能制得住紫荆的脾气。东方长空是他认为最好的人选,他性格大气,不拘小节,为人豪爽,心胸宽大,一定能包容他女儿,可是长媳对夫家责任大,恐怕不适合将来要当家的紫荆。他这当爹的毕竟也有私心。 至于东方家老二,虽然年纪轻轻,文韬武略早已名扬四海,可平日虽然看起来文静,脾气其实最为火爆,这头一个就让他排除在女婿人选名单外。 老四太斯文,怕他将来不是紫荆的对手,老五却又太过吊儿郎当,老六闷得不像话,老七年纪小性子还不定。总之看来看去,老三不只看上去从容沉稳,他意志坚定,善于解决问题……虽然他有点担心闺女可能不是对手,但是恐怕要让他这位不太一般的闺女上花轿,非老三莫属了。 于是之后两年,程嵩有些刻意地与东方腾光亲近,两人结成忘年之交,程嵩也顺理成章地挖了个坑,请君入瓮…… 【第四章】 东方腾光派了人到程家帮手,程紫荆虽然觉得这男人根本假帮手之名行监视之实,但短短十天里他的人确实帮了不少忙,她的怨气也就消了不少。 然后能怎么着?上花轿了呗。 想不到她程紫荆一世恶名,最后还是上了某个男人的迎娶花轿,踏出闺阁的那一刻,她不知为何有点感慨,英雄气短想必莫过于此,唉…… 别人的新娘是怯生生让媒婆扶着或背着出阁,她倒是抬头挺胸大步走,一手搭在媒人婆手上,老练的媒人婆虽然笑得有点尴尬,这也只能弯下腰,抬高手臂,「恭送」女霸王出阁。 让程紫荆意外的是,东方腾光亲自来迎娶。 「程大当家果然信守承诺。」他上前从媒人手上接过她的小手。 「你怕我跑了?」 「怕。」他倒很老实。 上花轿的前一刻,程紫荆却当着众目睽睽下掀开了红纱盖头,四周一片抽气声,就这男人牢牢握住她的手,沉定地看着她。 女霸王出阁,当真是万人空巷。东方腾光得出动军队,沿途维持秩序并负责开道,程紫荆看着被军爷们挡在他们即将行经的道路两旁黑鸦鸦的人群,看来她今日之举不传遍天下也难了。 「王爷,在上花轿之前,有个条件,你得先答应我。」 东方腾光忍不住失笑,「说吧。」 「在程家的继承人出现之前,程家就是程家,我会确保程家完整地交给下一任当家之后才交出当家的责任,就是嫁入王府也一样。」她刻意挑在这时逼他表态,为的就是不让他有模棱两可、出尔反尔的余地。 他还以为她会先要求别的。但这也证明她不惜被斥离经叛道,一心一意想保住的只有程家的完整与延续。 世人怎会认为她反骨?其实她无比的传统和认命。东方腾光再一次地明白他并没有看错人。 「我答应你。」东方腾光笑着握紧她的手,朗声让所有人都能听清楚他对她的承诺,「程大当家依然是程大当家,只是今天起,你也是我的王妃。」 让程紫荆感到不可思议的,与其是这男人的承诺,不如说,这个应该因为她的胆大妄为而发怒的男人,竟是一脸纵容和怜惜地看着她,害得她那一瞬间竟破天荒地两颊发热,胸口悸动,连被握住的手都忍不住发颤。 他直到这一刻,不都是一直喊她「程大当家」吗?有多少男人奚落她女子的身分,满口男人才能顶天立地的大话,国家内乱的当儿却只会花天酒地。 她嫁的,是真正顶天立地的汉子! 媒人替她把盖头放下前,东方腾光忍不住笑着问:「还有其他要我答应的吗?」 程紫荆被问得有些羞愧,「『其他』是我们俩的事,私下再说。」 「好,我会期待我们『私下』相处的那一刻,」东方腾光最后又忍不住道:「这红盖头是我才能掀,可以的话你还是把这福利留给我,别再跟我抢了,好吗?」程紫荆忍不住失笑。 坐上花轿后,突然觉得,嫁给这男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她好饿!新房外的花厅满桌酒菜,她闻了一个晚上,更加饥肠辘辘。 就在她觉得已经有些头昏眼花的当儿,有人入内来禀报,「王妃,王爷吩咐我们给您送碗粥来,您趁着前头正忙碌,先吃点吧。」 粥?她饿得要死要活,让她吃粥? 但总比只能吞口水来得好,她迟疑了一会儿,又把盖头掀到凤冠上……待会儿再放下来就好了呗。 这名侍女年纪大了些,稍早进新房时她听见其他人喊她「魏嫂」。魏嫂将肉粥放在矮几上,连同矮几端到她坐着的床上让她享用。 「奴才见过王妃。我是魏嫂,腾王府的管事之一,今后王妃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魏嫂将羹匙拿给程紫荆,「王妃快趁热吃了吧。」 「前头不需要你忙吗?你先过去吧。」 「回王妃的话,腾王府有对内和对外两位管事,王爷让我先过来张罗您的需要,前头有另一位管事负责。」 原来如此,程紫荆也不客气了。粥已稍微放凉,是淮山肉骨粥,适合胃空了快大半天的她垫垫胃,没一会儿就被她吃得碗底朝天。 魏嫂收了碗正要离开,程紫荆想,就算要入虎口,也绝不能躺着等死,于是她喊住了魏嫂。 「魏管事留步,我有点事想请教你。」 「王妃不用客气,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第一个浮上程紫荆心头的问题,倒是让她自个儿有些别扭,她下意识地坐直身子,故作端庄冷静地问道:「王爷纳了几个妾了?!」话落,却觉整个脸颊红到发烫。 怪了,商场上跟男人谈生意,怎么泼辣刁钻她都不会脸红,这会儿是在脸红个什么劲? 也许是因为,她无法说服自己,这个王妃的位置她能坐得心安理得吧?对她来说,因为一个外人的无理要求而赔上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太盲目了,起码换成是她,她打死都不会做出这种承诺。她是生意人,只相信天下没有白捞的好处……好吧,虽然东方腾光硬要娶她,对她来说有点像无妄之灾,但她就这么从平民跻身皇 族也是事实,她可不会故作清高地对皇族的身分嗤之以鼻,她看过太多特权阶级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例子了。如果东方腾光真的信守承诺,以后在商场,谁敢跟她摆谱啊? 当然了,她也是个讲信用的生意人,只是不想承认,如果东方腾光真是因为言出必行而娶她,她虽然觉得他很蠢,但心里也是有些佩服的。 魏嫂笑了笑,「我们王爷没纳过妾。」 程紫荆的神情明显不信,魏嫂继续道:「应该说,东方家的少爷都不允许在迎娶正妻以前纳妾,这是我们老夫人,不……是太后立下的规矩。太后要求王爷们至少迎娶正妻之后,问过正妻的意见,才准纳妾。」 「那万一正妻不准纳妾呢?」 「那就是他们夫妻俩的事了,准与不准,夫妻俩自个儿去争取,旁人没有说话的余地,就是太后也不会多说什么。」 程紫荆纵然不是井底之蛙,对太后的做法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魏嫂大概也能猜到她的想法,便道:「太后是南方一个母系氏族的族长之女,她的想法和中原女子原本就不同,太上皇当年为了娶到心上人,也是费了多番苦心,并发过誓不再纳妾的。」 「原来如此。但是圣上如今贵为天子,恐怕这个家规也只能作罢了吧?」后宫若只有一个女主人,对那些吃饱撑着的士大夫来说可是件堪比天崩地裂的大事,就是会被杀头也要冒死进谏,才能算是为国家社稷着想。 第十章 「这老身可就不好说什么了。」 当然了,这可是皇家家务事。 「我了解。」程紫荆道。 「王妃也不必过于担心,圣上情形不同,但几位王爷的性情老身倒是很了解。三王爷成亲以前没有其他要好的姑娘,王妃若肯开口,王爷不见得不会答应。」 魏嫂是衡堡的老奴,对东方家的家风和东方腾光有一定的了解,才敢这么说,但程紫荆对魏嫂竟然一语道出连她自己都还不太能理出头绪的心事,感到讶异之余,也有几分困窘。 是啊,魏嫂的说法让她隐隐担心起东方腾光或许是因为这条家规,又碍于对她父亲的承诺,无法娶心仪的姑娘,所以才和她谈条件。 然而仔细想想,若东方腾光真有心仪的女子,她又凭什么要求他不能再娶妻纳妾呢?终归他们之间还没有任何的感情,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也没什么不好,她并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拿,东方腾光答应给她谈条件的权力,王妃的身分在商场上,可比程家未出阁的闺女来得有利多了。 这么一想,反倒对今晚即将面对的觉得轻松许多。只是不知为何,心里轻松了,却反而觉得若有所失呢。 婢子来报新郎倌已脱身。东方腾光军中的同袍虽然没这么轻易放过新郎倌,但他多的是兄弟替他挡酒,于是早早便回新房了。 程紫荆想起他说的,赶忙坐回床畔,拉好盖头,有些不安地聆听房门内外的动静。 明明已经打算冷静谈判,可是内心除了忐忑之外似乎仍有别的期待,她再怎么告戒自己也没用,所以当东方腾光掀起盖头时,她像要证明自己的勇气那般与他直视,却还是明显地感觉到颈部以上恼人的热烫。 程紫荆在心里懊恼地大骂,还没谈判,气势就输一半,谈个屁? 他就那样微笑着,静静地看着她良久,看得她觉得连残存的另一半的气势也开始要星飞云散。 「王爷打算傻站着到天亮吗?」她身子坐得更直挺,端出不可亵玩的正经模样,看也不看东方腾光,心想反正脸上抹了胭脂,他应该分不出她是不是脸红了吧? 「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当然要好好欣赏我的新娘子。」他倒是挺优闲地道,然后坐到她身边,「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她应该听懂他的暗示,但她摸不透他的心,那些话语对她来说不够真实,于是她有些恍惚,然后想起自己确实仍有点饿。 「好。」她看着东方腾光替她取下凤冠和霞帔,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虽然不太明显,「王爷喝了不少吧?」 东方腾光将凤冠搁在一旁,替她顺了顺长发,「还在能负荷的范围。他们也没几个敢找我拚酒……气味不好吗?」 「不是,我怕王爷不胜酒力,桌上的水酒还是由我代劳吧。」 东方腾光失笑,扶着她走向与新房隔着玳瑁描金插屏后的花厅,酒菜果然刚换过,惹得她直咽口水。 才坐下,东方腾光手执筷子夹了一片鹅掌喂到她嘴边,当下程紫荆也只能乖乖张口吃了。 「别担心,我特意留了好几手,就是为了能陪你喝几杯。」东方腾光又舀了一小碗燕窝吹凉,「但你得多吃点东西垫垫胃。」 「我自己来。」 东方腾光却迳自试嚐了一口,不由分说地喂到她嘴边,神情仿佛这举动再平常不过,心里却期待她会有何别扭的反应。 当东方长空决定跨海参战,东方腾光就想起和程嵩的约定,然而战争的结局谁也不能预知,在那时成亲绝不是好主意,他决定不如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做打算,若届时她已嫁人,那么当年的约定也就作罢了。 谁知道当他们的军队一进京城,才安定下来,他都还没想起这件事,程紫荆的恶名就传到他耳里。 最初,他只是觉得有趣。 十二岁的程紫荆,一身少年扮相,行径举止完全像个江湖儿女,有着艳丽的容貌,谁冒犯了她,便尽显泼辣霸道本色,当年在衡堡住了短短两个月,堡里上上下下都对她印象深刻,他则因为看透她只是个小女孩,始终客气又礼让,那时其实交集不多,只是记得她叉着腰斥责人的样子……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娶妻生子虽是尽本分,但能够的话,他希望妻子不是个软弱无趣又愚昧的女子,进京以来,关于程紫荆的恶名几乎日日都有新见闻,越听就越好奇。 或许是因为迟了四年才履行约定,即便是不想有个万一,害一个好好的女子守寡,但东方腾光仍是有些愧疚,烽火连年,没有谁的日子是容易的,更何况是年轻的女当家?进京后,于公于私,他都有必要亲自了解民间商业往来的现况,他低调地四处走访程家旗下的商号与合伙的雇农,对程紫荆,他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开在荆棘丛里的花,美艳却多刺,但那些刺保护的可不只是她自己,更甚者,那是她不惜自毁名声,只为保住父亲的心血与程记千余口人的生计。 这个非比寻常的女子,值得他敬重与疼惜。但他也了解,她的女霸王恶名不全是外人偏颇,他忍不住暗笑,老天果然给了他一个不无趣不软弱亦不愚昧的女子,而且恐怕还是个难缠的挑战。 「不劳烦王……」唔……他竟然直接把羹匙往她嘴里喂! 「夫人这么客气,今后我俩可是夫妻了。」他敛住笑意又圉起一口燕窝吹凉,看着她瞪着他无法发作,但仍是乖乖吃着燕窝的模样,几乎要忍俊不禁。 「我三岁就会用筷子,可不会因为到了腾王府就什……」她没说完,他羹匙又塞了过来,时机挑得真好,她只好继续瞪他。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当然要好好体会一下琴瑟在御之乐。」 「……」还琴瑟在御咧。程紫荆这回闭口不语,默默又想起方才的纠结,东方腾光只好把原本又要喂进她嘴里的那匙自己吃了,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眼里突然升起的郁结神色。 他对她有一点好奇,更多的是感佩,他们俩能有什么样的可能?连东方腾光自己也有些期待。 良久,程紫荆像下定决心那般地开口道:「王爷若有心仪的女子,紫荆这外来者其实没有资格阻止王爷再迎娶她进门,只希望王爷答应我一个条件。」 东方腾光挑眉,有点讶异她这么想,但他问道:「什么条件?!」 「希望王爷让紫荆继续主持程家所有商号,直到继承者能接任。」这是她未来打算跟他谈的条件之一,她与他的子嗣需有一人姓程。当然若是东方家不允许,她也会考虑让妹妹们的孩子继承家业。 「先不说这个条件我已经答应过你了,你这莫不是在质疑为夫的信用?」程紫荆闷闷地,不说话。 「再着,心仪的女子在过去还未曾出现,恐怕不能够当作条件交换。」 所以魏嫂并不只是在安抚她吗? 程紫荆心里虽然有一丝不想承认的喜悦,但比起心绪不寻常的转变,她更快意识到的是,如果她只想与他当一对各自尽义务的夫妻,那么未来一旦他恋上某一个女子,她同样没有理由要求他不准纳妾了不是吗? 谁不愿拥有心意相属的伴侣?她如果不肯试着成为那个人,那么也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呃,她可不是骂他是茅坑啊! 坦白说,今日以前,她是真的有想过,和东方腾光谈的条件之一就是不准他再娶妻妾,家里的姨娘让她烦不胜烦,她很清楚她不是能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的女人。但此刻她却明白,如果她在这桩婚姻里什么都不愿意付出的话,任何要求都是自私自利的。 「在想什么呢?」东方腾光替她倒了酒。 程紫荆回过神来,看着桌上的酒,想也没想地拿起其中一杯,「紫荆先敬王爷一杯。」 她必须放下成见,才能更清楚她该做些什么、想要什么,在此之前她对他的所有误解,不如就藉这杯酒一笔勾消吧。 东方腾光没好气按住她的手,「这可是我们的交杯酒。」 噢,她忘了……程紫荆小脸涨红,待东方腾光也拿起酒杯时,她连看都不敢看向他,却感觉得到他直勾勾的视线。 香醪入喉,她忍着将最后一口留给东方腾光,两人互换酒杯一仰而尽后,她甚至意犹未尽地哂着唇,大眼偷偷地觑着酒壶。 十三岁开始练酒量,虽然她不是酒鬼,但碰上了难得的佳酿,也会馋的,龙谜岛的绝酿,果然名不虚传。 第十一章 再次见到她那时,东方腾光就发现了,他的新娘很美,赏心悦目,让他情难自禁、目不转睛地看着,双颊酡红时尤为动人,当酒气熏得她美眸迷蒙水润,只要是男人都会心旌动摇。 然而接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双眼深沉。「你和别人谈生意时,都在哪谈?」他突如其来问道。 「视状况而定,有时在家中设宴,或对方府上设宴,若是应酬或较不怕旁人查探的就上酒楼。」程紫荆心里想,王妃上酒楼与平民谈生意,恐怕会让那些靠嘴巴治国的文人与士大夫当成六月飞雪的国丑骂得口沫横飞,虽然她向来不屑那种眼高手低,吃白米却看不起庄稼人的废物,但如今嫁进东方家,也该为婆家设想。也许她该培养一个代理人,她只负责幕后决策? 「以后你谈生意,我要在场。」他却道。 「这是条件?」话说回来,有王爷坐镇,就像带老虎出门一样,谁还敢给她摆谱?想想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是。」 「当然可以,但若王爷有要事,不克陪我前往呢?」不会她得配合他吧?虽然这似乎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我们兄弟讨论过,除非必要,否则我们都不会担任官职。我就是个逍遥王爷,除了太后和陛下宣召,没有什么算得上是要事。」 讲白了,就是个吃闲饭的啊……程紫荆差点露出鄙夷的神色来。 算了,人家平定内乱,好歹对国家百姓有功,她跟他计较未免也太小鼻子小眼睛。 「过去可有人在酒席间对你失礼?」东方腾光不免有些介意。 程紫荆挑眉,「刚开始多少会有,不过我会带护卫出门,而且我酒量好,护卫也都不是软柿子,跟我谈过生意的渐渐就不敢放肆。」 曾有人借酒装疯言语轻薄她,却被她灌得烂醉,她的手下把人带到荒郊野外痛揍一顿后,扒光了衣服丢在野坟之间,那人醒后也不知是谁干的,就算猜到是她,没凭没据,也不能拿她如何,就是从此之后见了她都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让她在心里窃笑不已。 东方腾光点点头,程家护卫的来历他都知道,但那也不能让他放心。放下酒杯时他瞥见程紫荆像猫儿觊觎肥鱼那般偷瞄酒壶的模样,忍不住好笑,索性主动又把两人的酒杯添满,「这一杯,我敬夫人。」 她乐意至极啊。「我也敬王爷一杯。今日以前若对王爷有失礼之处,盼王爷海涵。」 这是新娘子在洞房花烛夜对夫君说的话吗?东方腾光莞尔不已,他的新娘真是豪爽得可爱。 酒过三巡,东方腾光决心试她的酒量深浅。龙谜岛无论黄酒白干都极富盛名,今日婚宴上的陈年花雕是他二哥从衡堡的地窖取出,派人一路护送至京城,宴席上不少人三杯下肚后便酩酊大醉,得让人抬出腾王府。两人喝干一杯又一杯,他的新娘子倒是越喝越豪气,脱了外袍,袖子卷到手肘处,「这花雕酒真是难得极品,王爷也挺能喝的,了不起。」 他的新娘也很了不起。东方腾光笑着按住她取酒壶的手,「夫人醉了吗?!」 程紫荆看着他半晌,却不反驳,有些慵懒地笑了笑,「呵,有一点。」 她并不逞强,那笑有几分酣醉的迷蒙,让他忍不住倾身向前手掌捧住她的脸,拇指爱怜地在颊上轻抚。 这哪里是什么母夜叉、女霸王?她的眼神告诉他,她仍然清醒而且理智,只是此情此景,愿意对他敞开心房罢了。 一个人的酒品可以反映出许多外人难以窥见的面貌。 他们是海上霸主的后裔,对酒的喜爱可以说是烙印在血液里的天性,他更是军队同袍间公认最难灌醉的第一人,但他喝酒的方式却极为克制,能喝不代表他就得贪杯。 也可以说,从小喝酒,又喝不醉,对怎么从喝酒来看一个人,他是很有心得的。 他凑向她,柔声询问,「那咱们休息了,好吗?」 「好。」她有些飘忽地笑着,站起身,动作看来也不含糊,东方腾光却弯下腰将她横抱而起。 最好别让他知道谁曾经趁她喝醉时对她失礼。 东方腾光突然发现在这方面他还挺小心眼的。 程紫荆仿佛这才意识到他询问了什么,有如大梦初醒,只能愣愣地被他横抱在怀里,小手攀住他宽阔的肩膀,因醺醉而泛红的脸涨得更红了,她知道东方腾光一定会发现,徒劳地想把脸埋在他肩上装睡。 她嫁的男人不愧是骁勇善战的海上霸主后裔,抱着她仿佛怀里只是只猫儿那般轻松自若,钢铁一般的臂膀与结实的胸膛,动作却无比轻柔,他还有余裕低头安抚她哩。程紫荆恼羞地装作没看见,继续趴在他肩膀上。 这高度真好,可以让她脸颊贴着,舒服地小憩一会儿。再将额头往他的颈窝钻……啊,这人体床架真舒服,她闭上眼想睡了。 东方腾光偏以冒了点胡碴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她光洁的额,揶揄地道:「夫人是困了,或是怕待会儿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装睡?」 程紫荆猛地抬起头,瞪圆的眼气势汹汹地瞪他,「谁说我怕了!」她确实想装睡蒙混过去,可当他真的那么问,她又腆于真的装睡。 「好,你不怕。」东方腾光将她放在床上,弯下身道:「你知道怎么做吗?程大当家。」他戏谑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当然知道。」奶娘可是在昨晚说得很仔细,她当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此刻却发现,这比当年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在谈判桌上,面对商场上那些老奸巨猾的狐狸还紧张。 东方腾光俯下身,将情潮与诱引的暗示化为呢喃絮语,轻吹在她柔软的耳边,「那么,『我』就交给夫人作主了。」 程紫荆看不见东方腾光摆明了想逗弄她的笑意,只知道他原本在她颊上安抚轻拍的大掌,将她脸上散乱的几缕青丝拢向耳后。这自称是一介武夫的男人,手指顺过她长发的动作,却柔得不可思议,当东方腾光的气息吹拂在她热烫的耳朵上时,她几乎想往后躲,幸好忍住了。 程紫荆可不想被看出她的胆怯,骄傲地抬起头,「这有何难?」她深吸一口气,展现勇气那般地站起身,刻意不看东方腾光的脸,专心替他褪去衣裳。 可恶,到底是谁规定妻子必须伺候丈夫?也不过取下他的腰带,她的手竟有点颤抖,脱下他的外袍和单衣,当他上身赤裸,看着他精壮伟岸的胸膛和肌肉块垒分明的腰腹,好不容易不那么烫的脸似乎又红得她想找地洞钻,她知道东方腾光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她。 怪了!男人打赤膊她可不是第一次看,现在是怎的?她索性避开不去看他的身体,接着替他脱下裤子…… 东方腾光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表情变化,直到她瞪直了眼,而他开始担心她的脸再红下去就要出血了。他像猎鹰擒住猎物那般抱起程紫荆往新床上放,再以自己高大的身躯困住她。 在战场上,他虽然是出了名的沉得住气,可一旦出手,却疾如闪电。 在战场上,他和他的部队武力威震八方,必要时从不手软。 但这一刻他小心翼翼地托着程紫荆纤细的后颈和身子,怕自己的动作伤了她,然后低下身在她唇上吻了吻。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十二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五章】 昨夜是谁替她清理一身狼藉已经没印象,程紫荆只知道她醒来时正趴在某人身上,那某人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她的颈子,像安抚孩子和小动物那般。 而她身上只罩了一件男人的单衣,今天起,她是不会忘记这个味道的。 程紫荆脸一红,立刻就决定继续装睡,闭上眼的同时她听见床幔外有人来请示王爷王妃醒了没有?程紫荆当下实在是有点儿想耍赖不肯起床的。 东方腾光食指抵唇,那人便退下了。 看样子是能再赖一会儿了?于是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又恍恍惚惚地睡了一会儿,花厅外依稀有人走动,她也任性不理。 实在是太困了。 直到东方腾光将她放回床上的动作惊动了她,她才发现他把棉被推给她抱着,自己下床了。 「别吵醒她,让她睡饱。」 「……」当她是猪吗?程紫荆噘起小嘴,却也没有起床的打算,身子慵懒地不想动,而且…… 某人梳洗更衣完毕,折回床边,她立马闭眼装睡,脖子以上却很羞耻地涨红一片。 东方腾光看着露出锦被外的小红脸,敛住快要隐忍不住的笑意。本来只是想在进宫以前先过来看看她,就是碰碰她的睑、摸摸她的手也好,毕竟他自个儿也有些臊意,但看到她这模样,房里也没别人,于是便故意低下头来,在她唇上亲了亲,还偏要吻出声响。 嗯,脸红成这样,不要紧吧?他轻轻捏了她的脸一把,在她可能会睁眼瞪他以前便起身,以程紫荆能听清楚,而且明显带着笑意的嗓音道:「魏嫂,麻烦你等会儿准备一些冷水和凉汤,给王妃降降火。」 程紫荆美眸倏地瞪大,气鼓了脸颊。 他是在取笑她吧?他根本发现她醒了! 但她却仍是糗得把脸埋进锦被里装死,战力荡然无存。 东方腾光离开新房,她才翻过身,红色床幔之外的新房里并没有人,但描金插屏后的花厅里显然有婢子候着。 她本来不是习惯赖床的人,只是经过昨夜后要面对东方腾光实在需要一点勇气……她一想到那些片段就忍不住拉起锦被将自己蒙头盖住,却徒劳地发现自己仍是被他的气息包围。 而他离去前的那一吻上她心里明明骂他猪头,嘴角却还是悄悄往上勾。 还是再赖一会儿好了。等她重拾战力,而且她的腿心真的还有点酸痛。 就在迷迷糊糊差点又要睡去的当儿,她猛地想起—— 新嫁娘一大早是要给公婆请安奉茶的,而她的公婆可是…… 喝!程紫荆猛地坐起身,腰差点给扭伤了。 「来人。」敢放太上皇和太后鸽子?不要命了?程紫荆差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花厅外候着的魏嫂和一干婢子也立刻入内来。 「王妃要梳洗了吗?」魏嫂问。 「什么时辰了?我该进宫给太上皇和太后请安了吧?」前朝皇室有什么规矩轮 不到她一介平民懂,东方家刚入主中原,就不知他们是否延续旧日皇室传统了,也有可能是以龙谜岛的规矩为主。 「太后是派了人来问过,但也提过王妃休息过再进宫即可,王爷则吩咐过若王妃仍不适,改日再进宫也行。」 程紫荆猜想过去一天里,她脸红的次数肯定把她过去的份一次补齐了。 某人倒是知道自己把她给折腾惨了。至于太后虽是这么交代,但她这个晚辈总不能真的让长辈久候吧? 「替我更衣梳洗,用过膳之后我就进宫请安。」 「那么老身这就下去准备。」魏嫂指着两名婢子,「王爷让老身给王妃挑两个能干的婢子作为您的贴身婢女,这是如意,这是吉祥。」 「奴婢如意,给王妃请安。」「奴婢吉祥,给王妃请安。」 程紫荆一愣,她自个儿是没有贴身婢女的,出阁前只有一个老妈子和三个小丫头负责她房里的琐碎事。实在是因为带个婢女出门谈生意不方便,她也就养成了事事不假他人之手的习惯。但王府里当然有王府的规矩,她不习惯也得习惯,于是当下只是点点头,让两个婢子开始替她打理梳洗更衣事宜。 「外头那两个是平儿和香儿,差遣跑腿的事就交给她们。」 「我知道了。」 魏嫂告退后,程紫荆在婢子的伺候下洗了手和脸,坐在菱花镜前,她不由得打量起魏嫂派来的两个贴身奴婢。 不知是不是昨晚她问了魏嫂那一席话,于是魏嫂还真是精明体贴地挑了两个姿色平庸的丫头过来。 程紫荆的二姨娘就是她母亲当年的陪嫁丫鬟,对她来说那不啻是对她母亲的背叛,有时面对程紫薇的挑衅,程紫荆也知道自己该负一点责任,因为她对二姨娘确实比对三姨娘和四姨娘冷淡。 但是也算「阅人无数」的程紫荆可是很明白,男人会偷吃就是会偷吃,女人的姿色只是让会偷吃的吃得更开心罢了。 第十三章 刚过门,程紫荆可不想花枝招展地进宫,可皇族女眷进宫时钗钿数也有规矩,如意便为她梳了个较简约的倾髻,如数簪上翡翠和点翠的钿头与步摇,进宫的礼衣也由不得她东挑西拣,最后选了红梅色的礼衣,简单地用过早膳,程紫荆便进宫去 多年前曾造访衡堡,程紫荆对太后还有一些印象,但当时倒不知道太后的出身,只知道衡堡有个好客又不拘小节的女主人,至于太上皇…… 因为这已经是皇室的家务事,过门以前纵然好奇,昨晚也没来得及问。在东方家未进城以前,程紫荆听过一些对龙谜岛局势较熟悉的同行或耆老分析过,衡堡老堡主东方耀扬,是主张勤王的,而这点和长子东方长空相悖,再加上东方耀扬是出了名的惧内,一旦攻破京城,应该会由长子东方长空登基。耆老们的猜测果然神准。 「惧内」为何会与长子登基有关?也许是因为皇帝必须充实后宫的关系。程紫荆倒是依稀记得,当年的老堡主是个性格豪爽讲义气,总是开怀大笑的汉子,关于「惧内」她是没什么印象,倒是当年她曾经酸溜溜地问父亲,怎么人家堂堂龙谜岛的领主只有一个妻,而他一介平民却娶了四个妾? 父亲当时也许想回答她,「人家生了七个儿子,他却只有五个女儿」吧?只是母亲过世了半年他才姗姗来迟地赶回京城,这件事让父亲对她们母女有许多愧疚,话总不愿说得太重。 就不知道这样一对没贵族架子的夫妇,在宫里的日子是否过得习惯? 腾王府的轿子一来到宫门前,一名老太监就迎了上来。 「轿内可是三王妃?」 东方家六个王爷在京城都有受封的宅邸。而龙谜岛的贵族男子成年后将有自己的徽号,以这个徽号作为战旗或海盗旗,代表他已能独当一面。这个徽号如今想当然耳也成了各个王府的标记,轿子上或马车上的显眼处都会刻上或以金漆画上作为纹饰。 腾王府的徽号是倒立的七芒星,也是东方腾光的军队旗号。 「太后召见腾王妃,王公公可是为此而来?」魏嫂因为是东方家的老奴,自然也陪同程紫荆一块儿进宫。 「咱家奉太后之命在此等候王妃进宫,为腾王妃带路,太后还赐了轿子,请王妃和嬷嬷随我来。」 玄武门之后,马车不能进入,程紫荆原本还暗恼东方腾光昨夜对她的折腾,虽然从没进过皇城,但想来也要走上好一大段路程,有她好受了,眼下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东方长空据说没有迁都的打算,而无极城不只是有三百年国祚的燕帝国皇城,原旧址也曾经作为两朝的皇城,只不过燕帝国开国初期做了大规模的翻修,三百年来也不断地扩建,如今的规模之壮阔自然可以想像。 太上皇与太后如今住在永寿宫,太后先交代过腾王妃进宫是自家人一起吃顿饭,宗庙祭祀等事宜已经另择吉日,因此没摆上皇室那些多如牛毛的规矩和大阵仗。 太后和程紫荆记忆里的模样倒是相去不远,虽然富态了些,身子看起来依旧健朗,而且毫不拘谨地笑开怀,「十多年不见,果真和我当初想的一样,出落得亭亭玉立,难怪光儿急着要把你娶进门。」她拉起跪地奉茶的程紫荆,「光儿的个性我是最清楚的,看起来好像很好说话,其实最固执、最让人头疼的就是他,这臭小子没为难你吧?!」 她能实话实说吗?果然是知子莫若母!程紫荆只好温顺地微笑,「没有,夫君待我很好。」话落,她脸颊微红,怀疑自己怎么没被这肉麻的谎话给噎死?然而她这般「欲语递羞」,看在殿上其他人的眼里,当然是另一种解读了。 「别怕他,」太后拍拍她的手,「我是不会当他的靠山的,你爹跟我们也是老交情了,作为你爹最得意的掌上明珠,又能让光儿坚持非你不娶,我相信你也不是软柿子,他如果欺负你,你尽管放手还击,谁要敢当他靠山,你就来找我,我教你怎么对付他的死穴。」 「姑母这不是暗示表哥和表嫂才新婚就吵得不可开交吗?」 程紫荆看了一眼发话的女子,隐隐感觉她话中有话。 看起来不像吃闲饭的,颇有几分巾帼英雄的英气。 只要不像是吃闲饭的,程紫荆多半会先客气三分,实在是被家里那群女人吵怕了。 太后只是呵呵笑了两声,「会吵架才是夫妻啊,当年我跟你姑丈洞房花烛夜就吵到隔壁以为我们拆房子呢。」 「咳……」始终默默喝茶的太上皇开始咳嗽。 太上皇跟当年相比,大概就只是不同在当年一头灰发,而如今一头白亮的银发。东方家兄弟虎背熊腰的体魄看来完全传承自父亲,一身锦袍玉带,显然对太上皇来说不太习惯,但难得的是东方耀扬虽有草莽气息,却半点不显猥琐,倒有几分枭雄的霸气。当然了,毕竟是有本事招降海域内所有的海贼,输诚于龙谜岛的人。 不过,这个传言中威风凛凛的海上霸主,在妻子身边和在外人面前,可是两种不同的面貌,就像此刻他安静地喝茶,微笑地看着妻子和在场的晚辈,慈祥和蔼得让人无法相信这个老先生曾经残酷地血洗攻击龙谜岛的海盗老巢。 「呵,忘了替你们介绍。」太后拉起程紫荆的手,「今天本来就只是自家人吃顿午饭,所以这儿就没外人了。这一位喊我姑母的,是我娘家弟弟的女儿,我那娘家弟弟原本在燕国的沿海担任海师,铃铃很常到龙谜岛来,算是他们兄弟几个的青梅竹马,你就喊她铃妹妹吧。」 铃铃打量着程紫荆,却似乎笑得有点勉强,「因为我和光哥哥比较亲近,所以他才找我担任他军队的幕僚之一,我认为光哥哥人很好,听说嫂子高龄二十四还嫁不出去是因为恶名昭彰,我不认为光哥哥有本事让她受委屈呢。」 果然是江湖儿女,找碴找得光明正大不拘小节,不像她家里那几个喜欢拐弯抹角。 「你会觉得你光哥哥好,是因为他把你当妹妹,对你特别礼让啊。」太后接着又对程紫荆说道:「我虽然没有生女儿,但你爹当年对你的担心我也很能理解,如果我有女儿,没本事的凡夫俗子休想成为我的女婿。我生了七个儿子,老早就不想再为他们操心这、费神那的,只要儿子喜欢,我就喜欢。七个儿子七种脾气,我说我不了解,还有谁比我了解?」 她拉着程紫荆的手往外头走,「光儿就喜欢挑战,太软弱的对手他觉得没劲。可是你也不用觉得呕,也不是真的跟他斗一辈子,其实他心肠软,守信重诺,如果他做不到或不想做,绝不会妥协。」 太后这么说,让程紫荆不禁想,该不会全衡堡都知道当年她父亲要东方腾光答应的事吧? 永寿宫拥有一座独立的花园,名唤翠微苑,在宫里可是除御花园以外最大的内花园。虽不是百花齐放,但也绿意盎然,新帝因此安排父母住在这儿安养天年。 魏嫂在来时的一路上同她说过,太后的娘家是在山林里,自然是喜爱山光水色胜于花团锦簇,当然这深宫里不比百岳叠翠、万树参天的深山古林,仅能移来各式奇磊嵯峨的巨石与古松,聊胜于无。 太后牵着程紫荆信步到花园,却把特意挑在今日进宫的侄女抛在身后,熟亲熟疏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 程紫荆不由得庆幸,太后是站在儿媳妇这边的,论感情,从小看着长大的铃铃和太后应该是较为亲近。若嫁到别人家却被当成外人,滋味肯定不好受。 当然,这时她隐隐想到多年来同样一直被她和奶奶当成外人的二姨娘,却不愿再多思量。 见铃铃赌气没追上来,太后才道:「你也别介意铃铃。我知道她对光儿的心意,但感情的事并不能勉强,光儿因为将她视为妹妹,所以始终不曾考虑接受她的感情。光儿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我作为长辈,如果硬要推波助澜,那是害了别人家的女儿,何况是自己的亲侄女?嫁一个能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男人,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我有女儿,也一定会这么告戒她。」 「母后说得是,媳妇不会与铃妹妹计较。」程紫荆到底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分,说真的她已经好久没这么「乖巧」过了。 太后又问了一些这几年她接下当家重任后的概况,毕竟燕帝国的内乱到了后期,连商旅都不太敢远行,更何况鱼雁往返,衡堡和程家一开始还互有音讯往来,之后也断了一阵子。 第十四章 而且,程紫荆相信,对她的恶名,婆婆当然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她显然有幸得到婆家的谅解。 看来这个上午就是陪婆婆闲步话家常了,老实说她有点难以适应。平日都是一大清早就在各个商号间忙碌到过午时才喘一口气,难得清闲也是在书房看帐本,也因此她总是轻蔑地认为那些关在闺阁中的女人每聚在一起,都是吃饱撑着说旁人的闲话,她从来不屑参与。 说穿了她如此的武断与不近人情,是可恶的,但也是可怜的,因为她根本不曾拥有也不曾体会。 如果不是遇见这么难得肯体谅媳妇的长辈,她恐怕第一天就被休离,啊,当然啦,果真如此,女霸王也只会怪罪硬要娶她的男人。总之程紫荆难得反省起自己原来这么不擅、亦不常与长辈相处。 然而一大早便让兄长召进宫商议要事的东方腾光,一听见程紫荆在他之后也进宫了,当下丢下兄弟们就赶了过来,婆媳俩话才说到一半,冒失鬼似的某人就穿过假山大步走来。 「怎么不在家休息?你没事吧?」 程紫荆无语,有些歉然地看向在一旁翻白眼的婆婆。 「你当你娘是母老虎,会把你的宝贝媳妇儿啃了不成?!」还不习惯太后身分的东方家女主人,伸手就要去拧儿子的耳朵,「你好样的,把你养大了,进了宫却连招呼都不会打,就顾着你的媳妇儿?」 东方腾光不慌不忙地闪躲了开来,顺势揽住母亲的肩膀,「儿子正奇怪紫荆怎么跟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妇走在一块儿,原来是母亲大人,怎么越来越年轻,儿子都快认不出了。」 太后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儿子,程紫荆也忍不住掩嘴失笑。「你们兄弟几个,好的不学,坏的却一个接一个地学透了,人家是弟弟学哥哥,你这当哥哥的倒是把弟弟的油嘴滑舌给学起来了。」 「母后知道四弟和七弟才是油嘴滑舌,我讲的当然是肺腑之言了。」 太后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东方腾光说笑间,仿佛若无其事,却悄悄地握住程紫荆的手,不禁感叹儿大不中留,只好道:「行了,把你媳妇儿还你了。中午记得留下来吃饭。」 太后摆驾回宫,顺道带走了大半宫女,只留几个伶俐的小太监在一旁供小俩口差遣,程紫荆连想法子挽留太后都来不及。 她真怀疑经过昨夜,她还能有勇气面对这家伙吗?嗳! 「你怎么来的?走路?坐轿子?」他东看看西看看,好像要检视她是否缺了一角似的。 「太后赐了轿子。」 东方腾光似是松了口气,「只有我们兄弟能在无极城策马而行,皇城之内要考量的因素太多,委屈你了。」 如今宫里大多数的规矩,都是自衡堡搬过来的,但是深宫内苑又有别于在自己的领地里,皇室的安危与皇家礼仪都要考虑,因此不得不延袭部分前朝的制度。 「皇城里万事谨慎为妙,这算不上什么委屈。」 她虽然说得淡然又冷静,但东方腾光却发现程紫荆低着头不看他,让他更想逗弄她,「我让魏嫂准备了凉汤给你,没喝吗?怎么看起来还是一副上火的样子,脸好红啊。」 他这一提,果然惹得她抬起头,美阵像要喷出火来似地瞪他,可是一瞧见东方腾光揶揄的笑,再想起他离开新房前那些举动,虽然明知他故意取笑,就是原本还能冷静回击,这会儿小脸仍是涨红了。 「王爷多心了,紫荆只不过是觉得有点热罢了。」她收回手,还一派大义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看向他处。 东方腾光点头,一脸心疼和体谅,「也是,你穿得也太多了,反正这会儿没别人,为夫替你宽衣吧。」 哪里没别人?一旁的太监不是人吗?可东方腾光还真的朝她伸出了魔掌。 「别闹了……」眼见他还真的大剌剌不由分说将手探进她衣襟内,程紫荆气道:「东方腾光!」 东方腾光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在。夫人有何吩咐?」 怎么有人脸皮这么厚,让人这么生气,却又气不起来?「皇宫大内,你规矩点。」 东方腾光依然是那副有点无所谓的笑,将脸埋在她颈间,贪婪地沉浸在她的香气里。 在龙谜岛的时候,因为中原内乱,他除了练兵之外就专心和兄弟们准备跨海参战,讨论战术或研究战术,研读兵书与史书,而在更久以前,除了读书,就是和兄弟们打打闹闹,那时还真没想过什么男欢女爱。 又或者是,能让他情念蠢动的女人始终没出现。 是男人都好色,这点他承认。再次见到他的新娘,他第一个想法是,真是个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女子,她很美,在他能理解心中莫名的悸动之前,更容易理解的是身体上的冲动。而他渐渐明白他俩的婚姻让他能够顺理成章地把她拴在身边,做尽所有「坏事」……这怎不让他无比期待? 「那好,咱们回家再『没规没矩』。」 程紫荆瞪他,东方腾光有点拿她没辙。「还早,陪我走走吧。」他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走在前头,闲庭信步那样的轻松写意。 「夫人喊我的名字果然悦耳动听,以后就别改口了吧。」他仿佛闲话家常,却轻易让她两颊泛红。 「那得看王爷的表现了。」她故意表现得高傲不可侵犯,隐隐防备着他倾注的、难以抗拒的温柔。 东方腾光转头看她,哑然失笑,「好,我会努力表现。」 她有些怔忡。 程紫荆不明白,这男人似乎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因为承诺而娶了几乎不认识的她,没有一点不乐意。 而原来除了横眉冷对千夫指、强硬地保住程家,孤独而冷漠地独身一辈子之外,她的人生仍有别的可能,这个可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来自一个她始终不谅解,也不敢求她谅解的长辈,对她的怜惜。 她如父亲所愿,嫁给了东方腾光。她的生命出现了另一个可能,与他牵手过一辈子,相互扶持,也许一起走过许多风景,就像此刻,他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她踩过突出河面的石头,甚至不在乎自己的靴子与裤管湿透了,她也忍不住伸手理了理他凌乱的衣襟,替他擦去颊上的泥尘,才赫然惊觉原来自己还保有一丝温柔。 曾经何时,她也相信了外面的人对她的评价,相信自己就是那样的人,冷血市侩,没血没泪。 他带着她来到花园里,曾经无意间发现的优美静谧之地,白鹭倒映在银镜之中,翠竹将湖畔染碧,也许这世间存在无数比此处更吸引人的美景,但是他只想与她共享这无意间闯入生命的一小段吉光片羽。 也许终有一天,她会成为他心所相属的另一半。真正的另一半。 她应该试试看吗?她可以期待吗? 自家人关起门来吃饭,也就是不管皇宫里的规矩。要知道对东方兄弟来说,那些规矩无异是困住猛兽的牢笼,让他们郁闷在心里无处可发。 「谁要是喝醉,就给我闭门思过三天,不准踏出家门半步。」禁他们酒太不人道,只好丑话先说在前头,要知道这几个兄弟可不是每个酒品都很好,而且一个醉了不打紧,两个三个一起醉,那可会天下大乱,固若金汤的城堡也会三两下给他们拆光的。 太后不愧是七兄弟的母亲,当了三十年的堡主夫人,这三十年来唯一能管住东方家上下八头野兽的就只有她了。 母后大人这句话一出,兄弟七人有志一同地先找个垫背,「老三,就是你了,别躲。」新婚燕尔,就不要出门惹人眼红了,灌醉他正好! 「确定?」东方腾光一脸嘲讽,「不要最后被禁足还怪到我头上。」也不想想谁号称千杯不醉? 然而,男人是最禁不起激的,当下众兄弟一拥而上,不让这一脸春风得意的家伙待在家里反省誓不甘休。 程紫荆只是微笑着静静吃她的饭,也没打算劝酒。 当年到衡堡时,只觉得这几个兄弟,从男人到男孩,都幼稚得不可思议,老是闹成一团。她总会不服气地想,父亲想要的、真正能继承衣钵的子嗣,就是像这样的笨蛋吗?那时她心里总有许多的不以为然。 呵,不懂人生的,也许真的是她呢。 东方家的男儿个个骁勇善战,却又各有所长,七兄弟在扫荡中原的战争中各司其职。 东方家甫决定跨海参战,身在商界的程紫荆自然必须密切地观察局势,所以对七兄弟在那场战争中的作为有一番大概的了解。 第十五章 除了身为主帅,凭藉领袖风范与手腕,不费一兵一卒地让数座大城输诚于东方家的长子东方长空,少年时即已扬名四海、文韬武略举世推崇的次子东方定寰负责后援与机动性较强的临时支援。 虽然程紫荆不懂打仗,但她也知道就算是在商场,决定胜负的关键,非后援莫属,何况当天下人知道东方家还有个最厉害的老二在龙谜岛按兵不动,对龙谜岛的强势兵力只会更加戒惧。 东方长空应该是七兄弟当中最像父亲的了,同样的虎背熊腰,作风豪迈,以前和老堡主站在一块儿时简直就像孪生兄弟一样,跟程紫荆的父亲与义父都能勾肩搭背,没有隔阂地喝酒畅谈天下事,但这回皇帝在席间却似乎有心事,也笑不开怀,最后早早退席,太后都默默叹气。 相比起来,昨夜才风尘仆仆赶到京城的东方定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旅途劳累,俊秀的脸上有点阴沉冷淡,只有兄弟起哄时才会笑一下,除此之外都是一个人默默喝酒,看着兄弟们打闹。 东方腾光怕刚进门的程紫荆误会,还特地在她耳边解释,二哥对自家人都是这副臭脸,不是排挤她。程紫荆当然不会那么想,只是当下有些莞尔。 老四东方胧明是负责运筹帷幄的军师,也是七兄弟中真正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要知道东方家的男人虽然也有几个看上去文质彬杉,可是只有老四是真正的斯文人。 老三东方腾光、老五东方逐风,老六东方旋冰,各是不同类型的武将。 相较于弟弟们擅长奇袭,东方腾光称得上是全才型的武将,他自己也是一名优秀的军师。 至于东方逐风,就程紫荆所知,是负责情蒐与刺杀敌方将领的任务。大燕皇宫与各城内的官府应该很早就被他的人马渗透,东方家的军队才上岸,大燕国对龙谜岛的港口,同时也是国境内最大港的冯澜城一夜间便倒戈卸甲,成为东方家跨海而来的第一个据点,就证明了东方逐风很早就来到中原为兄长开路。 最小的老七呢,他自个儿也承认,兄长们不肯让他涉险,所以他自己说了在平定战乱的期间他贡献得最少。不过东方艳火年纪轻轻,却是有名的好结交朋友,无论来自五湖四海,或三教九流,在这方面,和他们的父亲其实也一模一样,这小少爷在江湖上倒是挺出名的,有一点儿人小鬼大,却也教人佩服,他说自己贡献得少,肯定是过谦了,不少江湖人士应该都是冲着东方家小少爷的面子出手相助。 论相貌,东方逐风与东方旋冰肯定更受女子喜爱,一个潇洒落拓、浪荡不羁,一个质若美玉,凛如冰雪,老七则比哥哥们多了几分天生的尊贵傲气,可程紫荆却觉得丈夫的阳刚与男子气慨更让人倾心…… 嗳!她在想什么?程紫荆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肯定醉了,嫁给他不到一天,明明还觉得他可恶,这会儿竟然连这样害臊的想法都有了。她忍不住伸手拍拍脸颊,抬起头却对上被兄弟团团围住的东方腾光趁隙朝她看过来的眼。 一顿饭吃到尾声,他们兄弟早就坐不住,围成一块儿打闹喝酒。 太后翻了翻白眼,直叹这几个完全没有王爷的样子。 也难怪了,龙谜岛东方家虽然在三代前接受大燕国招降而成为世袭的蕃王,在此之前也是龙谜岛的王族,可是隔着海洋,对大燕国的礼教约束接触不多,他们一直以来更忠于祖先豪放不拘小节的作风。 几个不胜酒力的弟弟看起来已经有些勉强,东方腾光倒是清醒得很,静静与她对望的眼底依然有一抹让她浑身燥热的笑意。 他似乎总是那样静静地,在一片喧闹中看着她,然后在对上她不经意的视线时,仿佛被她的某些举动逗笑,或者只是笑她后知后觉,带着,种闲适的写意,与她凝望。 当然,也许他的笑,也有几分逗弄她的意味,程紫荆忍不住不服输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别过头去。好半晌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真是孩子气,再看向东方腾光时,他已经转过头和兄弟们说话,程紫荆顿时觉得有些懊恼。 这顿饭,也算是让她这个新妇认识家人。据说龙谜岛阳盛阴衰,男子晚婚者多,看来不假,七兄弟中也只有东方长空已经娶了媳妇…… 然而席间却没见到大嫂——没意外也就是皇后了。不说至今未听闻新帝立后,再思及方才东方长空心事重重的模样,看样子果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上了皇帝,家务事也许更棘手。 正想得出神之际,不知谁的酒杯摔在地上,拉回了程紫荆的注意力。 「看来有人昨晚过度放纵,千杯不醉成了软脚虾了。」有人嘿嘿笑,程紫荆涨红了脸。 太后见老三醉了,总算出声制止道:「好了,今天到此为止。」 【第六章】 东方腾光即日禁足三天,不得违背。就如同太后未来对媳妇们的教诲,在东方家得要「妻令如山」,才能管得动这群野兽。 程紫荆本来也没多想,回到腾王府后,跟着老魏将东方腾光扶回房,其他人都退下了,床上的东方腾光却突然拉住她的手,一使劲便让她跌扑在他身上。 本以为他会发酒疯,程紫荆抬起头,却见他眼神清澈精神得很,而且依然满是戏谵笑意地看着她。 「你装醉?」他身上的酒味并没有比昨天重,而且她其实注意到他也才喝两杯而已—嗯,她绝不是一直在看他,才没有这回事,只是不小心瞥了几眼而已。 她还以为真的就如同东方腾光的二哥取笑的那样,害她回府的一路上能低着头就绝不把脸抬起来。 东方腾光轻易地就把原本跪趴在床畔的她捞上床,程紫荆个子本就不高,身段又纤细,顿时怎么挣扎也不是地趴在丈夫身上。 昨晚只觉得他的怀抱很宽阔,如今才发觉这男人的块头根本是座山吧! 东方腾光倒是挺舒适惬意地一手枕在后脑,一手揉着她的颈子,仿佛只是一个闲适的午后,他抱着怀里的猫儿小憩那般悠哉…… 嗳?她怎么成了猫儿了? 「其他几个喝挂就算了,但老六本来就不会喝酒,也不能多喝,再几杯下肚可要让人抬着回璿王府,偏偏他们进京以来都闷过头了,什么都顾不得,不这么做的话他们不知分寸。」东方腾光慵懒地道。 是这样吗?但看他的样子是真的清醒得很,与离开皇宫时一脸茫然可是大相迳庭。 他们兄弟感情似乎真的很好,不着边际的话也能吵翻天,看多了京城那些富贵人家的家丑,在程紫荆眼里看来东方家反倒有些不可思议,当年到龙谜岛时只觉得他们很吵,像小鬼一样随时能闹成一片。 话说回来,她才没有羡慕的意思。她这人可是恩怨分明,何况她也不是故意和姨娘妹妹们感情不好……总之千错万错,都不是她的错! 东方腾光伸了个懒腰,翻过身,照样将她搂在怀里,「我被禁足了,哪儿都不能去,怎么办?」 程紫荆坐起身,头上的珠钗和发篦让她躺得极不舒服,她抬手扶了扶发髻,顺手取下几支步摇和发钗放在床头的黄玉引枕上,东方腾光却好整以暇地欣赏她妆容有些凌乱的风情。 「那就乖乖待在家呀……不会连我也要禁足吧?」她一脸他敢说「是」就跟他拚命的焊妇模样。 「你忍心将新婚丈夫丢在家?」他忍不住伸手勾住她鬓角垂落的发丝。 「你又不是孩子。」虽是这么说,但她口气和神情倒是软了下来,「最近没什么要事,你还是安分点。」想想他明明没醉,却为了怕弟弟的身子负荷不了而要被禁足,也怪可怜的。 「既然没什么要紧事,夫人就陪我吧。」他依然慵懒地躺卧着,悄悄覆上程紫荆手背的手,却羽毛似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的手腕上轻抚。 这男人让她忍不住怀疑,成亲其实是为了让男人光明正大地吃女人豆腐! 但是她并没有厌恶地缩回手。不只是因为他们是夫妻,对于他的这些举动她只觉得害臊,在四下无人的此刻,她甚至乐于装作若无其事。 「陪你做什么?」 东方腾光翻身对着她侧卧着,一手支起头,「你平日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程紫荆挑眉,「平日这时间我通常不在家里,如果在家的话,看帐本和各地商号定期汇整来给我的书信吧。」 「生意以外的事呢?!」 她撇过头,好像他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吃饭,睡觉……」话落,她才意会到他也许问她平时有什么消遗,不由得有些别扭。 第十六章 「我只会这些,其他什么都不会。」她连女红都差强人意,对四书五经也没兴趣,琴棋书画半点不懂,简直是个市侩又俗气至极的女人——他要是想退货,可得先给她一个交代,生意人是不吃亏的! 他忍不住觉得好笑,「真巧,我也只会打仗,平日不是练武、练兵就是读兵书。其他半点不会。」 「……」程紫荆却为他这句安抚涨红脸。 东方腾光总算甘愿起身,「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你不能出门。」程紫荆有些狐疑地提醒他。 东方腾光一阵失笑,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粉颊,「娘要是知道她媳妇这么听话,才过门一天就当她的眼线把我盯得牢牢的,肯定会很欣慰。」他下床套上了靴子,「在王府里,不用出门。」 谁知出了房门,程紫荆跟着他在王府里绕了半天。 王府虽大,可自小住惯了深宅大院,程紫荆很肯定他在绕圈子,忍不住问道:「这里真的是你家?」 听出她故意调侃他,他只好老实道:「我只比你早住进来十天。」 那倒不意外,六座王府都是前朝留下来的,它们的前一任主人都是前朝的钟鼎高门。而前朝除了部分真的有能力的官员得以在当朝留任之外——这是魏嫂说的,但程紫荆很怀疑有那样的人存在。 大燕朝的摄政王在掌权之后,将所有内阁都换成自己的心腹,这群心腹除了搞内斗和拍马屁一流,半点治国的能力也没有,摄政王的所有异己与政敌,几乎没有善终的,有能力又不敢得罪他的,当然老早跑光了。 想当然耳,京城多少千门万牖、上下金碧的朱门大院,如今都易了主,前一任主人或眨为平民,或发配边疆。「到了,是这里。」 「这里我们刚刚经过两次了。」她早就觉得不太对劲。 路痴能打仗吗? 「是吗?」东方腾光却满不在乎,「京城的大宅门里这么多华而不实的装饰,以前听说京城的富人最怕贼人闯空门,看来果然不假。」 他指着一座假山,「你说这座山跟咱们房门前那座有什么不一样?京城的富人在欺敌方面也很有一手啊。」男人从来不喜欢承认自己的失误,所以奶娘才在出嫁前告戒她,女人要懂得藏起锋芒吧?程紫荆看着天空,「不如王爷给它们个别取上不同的名字,让人刻个石牌搁在前方,王爷也不至于老眼昏花认错了,如何?」 她怎么看两块山石都差异甚大,但这也没什么,很多富贵人家花园盖那么大就是让人迷路用的,要不也不会每个院落都要取个附庸风雅的名字。 「夫人的体贴真让为夫感到窝心,不过既然它们是负责欺敌,取了名字搁了石牌就失去意义了,反正总有一天它们也会认得我,不要紧。」 「我怕宵小都认得了,就王爷认不得。」话落,却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 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性子,心里就算有柔软的一面,也不肯承认,更没想过要为任何人改变。只是对东方腾光,她竟难得有些愧疚,于是被他握牢的手忍不住悄悄反握住他的,无声又别扭地道着歉。 「别担心,贼人若是闯入王府,我一定保护夫人,一根寒毛都不会少。」东方腾光却没有任何不悦,一迳带着程紫荆穿过枫林,来到一处僻静的书楼。 这座楼前后被枫林所包围,屋前屋后还有一大片檐廊,檐廊都有半个厅堂大小,搁着几张太师椅。将檐廊内隔开前厅的屏风尽数展开后,一楼前厅的陈设几乎能够一览无遗。 「这栋书楼一共有两间书房,大厅左手边是我的,右手边是你的,中间的议事厅则是让你谈生意用。我让人把你从娘家书房里搬过来的帐册全收进右边那间书房里了,而且在这里作为议事厅也方便,你瞧……」他指着枫林,「护院和保镖可以埋伏在枫林里,谁要是胆敢惹你不高兴,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冲进来护驾。」 「……王爷在说笑吗?」她面无表情,很不赏脸地看着他。 东方腾光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为夫是在向你解说身为皇族的好处,就算你的护卫冲进来要拔掉某人的金牙,也没有人胆敢说你的不是。嫁给我有很多方便的,不是吗?」 程紫荆好气又好笑且无语至极。然后她明白了,她嫁的男人可不会在她咄咄逼人时恼羞成怒,但倒是很有本事随手反将她一军,却又让她气不起来。 「那个老家伙是欠货款的累犯了。」她再次破天荒地觉得需要解释些什么,想起那日的情况,她确实像个母夜叉。 说话间,两人穿过摆满了古玩的前厅,进入了内厅,是个搁了罗汉床作为休憩用的暖阁,穿越暖阁便来到后厅。 这后厅其实是个更大的檐廊,朝外的一面只有屋柱与扶栏,平日以竹帘挡雨遮阳,此刻全卷上了,突出的扶栏外是一片山石与枫树构筑而成的圜林山水。 偶有一只翠鸟停驻在扶栏上,或一片枫叶飘落,翠鸟,扶栏,枫叶,与园林,便成了一副活生生的画。 扶栏边同样搁着一张休憩用的罗汉床,只是这张罗满床中央摆上了矮几,几上已经备上还冒着烟的白玉茶盏与茶壶,梅花盘上则是些小点心,显然刚做好,还冒着烟呢。 罗汉床的扶手边,金丝楠木引枕上头正好是几个外地商号的管事汇来给她的书信,已经先整理成一叠等她过目。 有些什么闪过程紫荆脑海,然后她忍不住怀疑——这男人说什么石头长一模一样,也许根本是唬她的吧? 这么巧,底下人准备完这些才退下,他们俩便找到地方了?一路上还没见半个仆役?他存心带着她绕圈子啊! 她瞪了他一眼,他还一脸无辜,扶着她坐下,他坐在罗汉床上,而她坐他大腿上。 「旁边有椅子。」程紫荆提醒他。 「椅子人人都能坐,这儿就只有夫人能坐。不好吗?」 她想瞪他,可惜酡红的脸让气势矮了一半,接着更发现臀下勃发的硬挺,惹她瞪大了眼,双手抵在他胸前,不够强硬地推拒着,「大白天的,你别乱来啊。」 东方腾光将脸埋在她颈间半晌,「男人对自己女人的自然反应,你就乖乖坐着替我压住它,不就得了。」 是这样吗?真的压得住?程紫荆挪了挪臀部,往那处硬挺推挤过去,甚至试着让身子往下沉。 某人喉结滚动,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吟,然后身子一颤一颤的,程紫荆顿时不敢乱动。 怎么了?会疼吗? 东方腾光好不容易敛住笑,才抬起头来,好整以暇地将她颊畔的几缕发丝向后拢,忍不住又顺手抽掉了几根她发上的步摇与金钗,直到她长发如飞瀑倾泄而下,他几乎满足地逸出一声叹息,手指将柔密青丝缠绕,就此恋恋不舍不愿放开。 他将她颈间的发尽数向后拢,莹白如玉的颈项惹得他咽了口唾沫,鬼迷心窍似地俯下身子吮咬着,直到他怀里的小悍虎伸出爪子轻轻在他颊上警告地拍了一掌,他只好笑着在被他吮咬得泛红的那处安抚地舔吻而过,才起身,意乱情迷早已被完美地掩饰在坦然而理智的微笑之中。 他继续用冷静的话语转移她的注意力,「从大哥决定跨海参战,到终于攻下京城,总共经历了八个寒暑。」而不是外传的不到三年,他们只是把战争缩短,但战前的准备其实花了足足五年多的工夫。 「其实最初,我也不过是曾经带领龙谜岛的海师打过海贼,根本没有真正的陆战经验,我所知道的都是从兵书和史书上看来的。」 他没头没尾地提起这件事,程紫荆也没多问,倒是他提到东方家在八年前就开始布局参战,与她猜想的时间点不谋而合,这点她心里倒是挺得意的。 「我的第一场陆战,遇到的是身经百战的回澜王手下大将,与那老头的交手虽然让我学会很多东西,但他也是我见过手段最卑鄙无耻的将领,我的军队遇上他训练的童子军——你能想像那些『看起来』像孩子一般,最小的四、五岁,最大的十二、三岁,他们有的或许真的是孩子,但更多的是自小被喂食某种毒药,外表看起来与孩子无异。 「他们伪装成父母被俘被杀的孤儿进了我的军营寻求庇护,当天深夜,我的精英将领几乎尽数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死在那些『童子军』的手上。」他顿了顿,突然察觉说这些会让人心绪沉闷,只好试着轻松地道:「表面上看到的不代表真相,在不了解前因后果之前绝不妄下结论,这是那老头教我的第一件事,我想我这辈子不会忘记。」 第十七章 所以,那天在街上撞见她的恶形恶状,他并没有任何想法,也不打算做任何批判。后来他让手下去调查的结果,更让他肯定自己并没有做错,程紫荆十六岁便接下当家重任,东方腾光心里是感佩的,他相信这样的女子若真是世人眼中无理取闹的女霸王,程记绝不会有今日。 「那老头最后如何了?」吃了暗亏又失去心腹大将,那种滋味程紫荆也嚐过。 战争是修罗场,商界是饿鬼道,都没有天真软弱的余地,她能够了解他的感受,原本悍然抵抗的爪子此刻难掩柔情万千地抚过他脸上的伤疤与棱角,几乎就要忽略了臀下好像被她越压越硬挺的某种异物…… 呃,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压它好像没什么用,而且似乎适得其反? 「我当然没有放过他。」他从梅花盘上取了竹叉,叉了一块拔丝地瓜喂到她嘴边,她只能张口吃了。 「唔……」她本来想问他,她是不是别再压着他比较好?可黏牙的甜食让她只能专心跟地瓜奋战,甚至开不了口。 「好吃。」不过这不是重点,她依然想着提醒他,东方腾光却取来了茶盏,试了一口热度,把茶盏喂到她嘴边。 拔丝地瓜配上普洱,再适宜不过。她要伸手去捧茶盏,东方腾光却没放手,可他也始终细心地没让她呛着。 「好了。」她只好退开,依然忍不住舔嘴唇哂舌,实在是吃一口拔丝地瓜,嘴里总会遗留好几丝甜,甚至让人觉得连嘴角都黏呼呼的。 所以当东方腾光倾身向前舔吻她的嘴角时,她只愣了一下,也没抗拒,甚至不小心伸出舌头与他碰个正着。 「唔……」她想说抱歉,但他却吻向另一边。这回她乖乖地任他又亲又舔,甚至撬开了她的唇……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颠鸾倒凤,昼夜交融,春光依旧漫漫无尽期。 小家伙一恢复力气,爪子就往他身上挠。 第十八章 「走开!」她在东方腾光浑厚结实的胸膛上又抓又槌,却也撼动不了他半分,只好赌气背过身去假寐。 东方腾光从她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有些好笑。他确实是太过粗鲁,也许让她不太舒服,于是只好安抚地不停揉着她裸臂与肩膀。 没招呼底下人,东方腾光先用自己的单衣替她擦拭,程紫荆脸一红,忙道:「我自个儿来。」 她不想让底下人撞见她这副模样,很快地穿上衣裳,东方腾光却看着单衣上一抹细微的血丝怔忡良久,才很快地穿上自个儿的长裤,便来伺候她。 「今天先休息了,好吗?」他说。 「为什么?」 「晚了,要不把信拿回房去看?不是说没什么要事?」他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却没有半点威吓或警告的意味,倒有些孩子气。 是被谁消磨到如今日头西斜的?不过程紫荆确实也有些泛了,「那就回房吧。我还不饿,王爷要让人备膳吗?」 「我也不太饿,晚点你若饿了再让人备上吧。」他说着便朝她伸手。 程紫荆一阵无语,「王爷好歹把衣裳穿上。」 东方腾光故意侧头看了一眼被他随手丢在罗汉床上的单衣,程紫荆会意,不禁有些尴尬,要是个经人事的奴仆见了都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我……收回房,替王爷洗干净好吗?」 「夫人是要洗我,或我的衣裳?我的话绝对乐意之至,悉听夫人尊便。我的衣裳自有下人会代劳,夫人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程紫荆瞪着笑得一脸无赖的东方腾光,「王爷起码将外袍披上。」 东方腾光却迳自将他的外袍披在她肩上,也不管自己仍裸着上身,接着就抱起她。 「做什么?」程紫荆立刻紧紧攀住东方腾光的肩膀。「回房。好久没练兵了,身子有点疏懒。」 当她是沙包,他要抱着跑校武场吗?程紫荆记得以前看过他们兄弟在校武场怎么训练士兵。「王爷该不是打算抱着我跑回房吧?」 「好像太轻松了点?不如这样好了……」他跳上罗汉床,踩过扶栏,施展轻功,一下便跳到树顶上。 程紫荆只感觉到身子不停飞高,耳边风声呼呼,朝下一看,远离的地面与转瞬即飞掠身后的树梢,令她惊得将丈夫抱得更紧,根本无暇体验俯瞰王府的难得机会,她只觉得四周景物转得好快,待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早已不自觉地发出尖叫。 最后她只能将脸埋在东方腾光赤裸的肩上,甚至忍不住发泄似地咬住他的肩膀。 东方腾光一直到在地上站稳好一阵子,才似笑非笑地道:「到了。」这妮子怕高吧?以后可有趣了,嘿嘿…… 程紫荆不只喊得喉咙痛,也因为他坚硬的肌肉害得她咬得两颊酸麻,抬起头时有些气呼呼,又觉得丢脸地自顾自抹着他肩上被她咬出来的红痕和口水,一点也不想看他可恶的笑脸。 「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但是这下可放心了。以后要是遇上了宵小,夫人就这么大声呼救,我可以肯定就算十里之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竟好整以暇地道。 程紫荆气得槌打他,「放我下来!你这……你这……」过去骂人时她可从没辞穷过,再难听都骂得出口,此刻又羞又恼又嗔又娇地,倒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了。 「混蛋!走开!放我……」她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鞋袜都被丢在书房里了,光溜溜的白嫩脚丫悬在空中。 程紫荆一时语塞,涨红了脸,又觉得有点委屈。 「嗳,你的鞋呢?」他一脸讶异。 明知故问!她不想理他了,闷着头不说话,东方腾光低下头却还是能看见她气得鼓鼓的脸颊,当下虽然恶劣地笑了,却忍不住将小家伙往胸口贴。 「别气,是我不好。」他抱着程紫荆回到仍然贴满了囍字的新房,正在整理房间、准备茶水的婢子们在他的示意下退了出去。东方腾光在鹅颈椅上坐下,将她放在大腿上哄着,「等会儿吃点肉粥,让大夫过来给你把把脉。」 「把什么脉?我又没病。」她把头往旁一撇,她还在生气呢,可语气已经明显柔软了,而且看样子也坐惯了他的大腿,脚丫子悬在空中轻轻晃。 「有病看病,没病看看怎么养身。今早进宫时本来就该看看的,我喝醉就给忘了。」 是宫里的规矩吗?她不懂的看来还多着。 太医来替她把过脉,又和东方腾光关起门来不知研议些什么,直到东方腾光送太医离开,程紫荆只注意到这厚脸皮的家伙竟破天荒地,脸上显露臊色,她像好奇的小猫似地蹑着脚偷偷跟着。 做了什么坏事了?这家伙也会脸红?真稀奇,她大眼可是精光闪烁,绝不放过任何一缕蛛丝马迹。 东方腾光看着太医走出王府,回过身来,就见到程紫荆好似在打量着什么的精明神情,不免有些好笑,他立刻大步走向她,不由分说地又横抱起她。 「做什么?放我下来。」 东方腾光没说话,只是耳朵又更红了些,当下身子一跃,又施展轻功跳上檐廊之顶,甩开佣仆们。 这回程紫荆早有准备,身子只吓得一震,随即抱紧了丈夫。抿紧了唇,说什么都不肯再让他取笑。 东方腾光也知道她会怕,这回速度放得慢了许多,一度只在屋脊之顶慢步走,程紫荆终于有心思居高临下欣赏夜景。 银光洗亮琉璃瓦,群树婆娑染光辉,不知哪个院落传来月下香的香气,浓郁得让她有些晕眩,只好贴着丈夫的颈窝,直到他身上的气息冲淡了那股恼人的香气,才觉得舒坦些。 「你这几天乖一点,好好休养,我会在家陪你。」最后,他只好这么安抚道。 她又没被禁足,为什么是她要乖一点?难道太医说了什么吗?程紫荆不禁有些担忧。 但是那天晚上,东方腾光却说什么都不肯让她自己穿上鞋子走路了,两人就寝后,他虽没再对她做那些羞人的事,一双手却极不安分,扰她安眠,惹得她最后一爪子拍在他脸上,才终于能好好入睡。 【第七章】 禁足没满三天,程记却有状况需要程紫荆亲自出面处理。 碍于太后的惩处以及她与东方腾光的约定,程紫荆本想延后和对方见面的日子,东方腾光却道:「别让母后知道不就得了?!」他可是很期待第一次当女霸王的爪牙,何况今日太医再来,说了紫荆无碍,他也开始蠢蠢欲动,整个人坐不住。 「那么多只眼睛盯着,你想怎么瞒?」明天就解禁了,倒不如乖乖待着不生事。 「当然需要点技巧。你等我,把这壶茶喝完前我就回来。」他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回太师椅上,转身出了房门,一下子便不见人影。 程紫荆无所谓地优闲喝茶,这可是两天下来难得的清静——被一个不怕肉麻又老爱逗她的男人拴在裤头上,她几乎被磨掉所有自制与冷静,这两天不知赏了他多少巴掌,这家伙倒是乐此不疲。 总算黏人精不在,程紫荆趁隙问了婢女关于腾王府上一些琐事。问东方腾光虽然也是一样的,但他往往老没正经,要不就是和她一样,初来乍到,一知半解,问了也是白问。 虽说腾王府内一切有老魏和魏嫂两位管事,但程紫荆可不愿失职,最起码的持家本分她还是希望能做到。 她交代了几件工作,婢子便退下,只留下随身伺候她的吉祥和如意。左右无事,正看着帐册之际,身旁的吉祥和如意突然身子一软便晕倒在地,她惊讶地抬头,却见黑影一晃,她已整个人被一双铁臂擒抱住。 「不准喊救命,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男人撝住她的嘴,让她被迫贴紧了他高大的身子。 程紫荆连挣扎都懒,她挑眉瞪着眼前戴着独眼眼罩,不知去哪弄来一身粗麻布衣及一脸落腮胡、披头散发地只绑上头巾的家伙。 「吓呆了?」他放下捣住她嘴的手,得意地笑咧了嘴。 「想怎么个不客气法?」她反问。 男人拧眉,「美人,遇上匪徒,应该大声呼救。你夫君没教你吗?」 不是不准喊救命吗?「我怕王爷的易容若是轻易被外人识破,会觉得受伤呢。」他将她抱得更紧,故意色迷迷地以下身蹭着她,「你说什么?这里哪来的王爷?」 感觉到他的硬挺,程紫荆双颊一红,又赏了他一猫爪子,「无赖。」 「无赖的天职就是调戏美人,我可不客气了……」他嘟起唇作势吻她。 第十九章 程紫荆被他的色胚模样逗得好气又好笑,伸手挡住他的嘴,却被他伸出舌头舔过掌心,惹得她一阵哆嗦,急忙正色道:「不要闹了,东方腾光!」 「东方腾光?原来这儿是三王爷的府邸吗?可是我觉得,三王爷比我俊多了。」她没好气地扯他的落腮胡,「那就剔了它。」 「嗳嗳嗳!轻点,我黏很久……」那假胡子还真被她凶巴巴地扯落一半,原本微愠的程紫荆也忍俊不住了。 那胡子果然黏得很牢,东方腾光的下巴有些泛红,程紫荆忍不住伸手在那红痕上来回轻抚,「哪找来的这么烦人的鬼东西?!」又丑又刮人。 东方腾光索性将胡子全撕了,「你怎么认出来的?」 程紫荆挑眉,在他泛红的下巴轻抚的手顿住,「王爷是认真或说笑?很难吗?」 东方腾光握住她的手,「以前我用这招骗过敌人。」 「他们若不是太笨,就是对你不熟悉。」 「是啊,夫人嫁给我不过三天,已经对我如此熟悉。」说到这里,他突然笑得很得意,「我想必让夫人印象深刻,恋恋难忘。」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常常忍不住拿他的脸磨爪子了,皮厚不怕磨啊。 「维护丈夫的尊严,是妻子的本分,若是王爷开心的话,紫荆当然不会反驳罗。」 程紫荆笑咪咪地道,以前她这么笑,总让她的对手背脊发寒,如今倒是显得俏皮又淘气,一双眼都笑成了两道鸾月,惹得东方腾光伸手在她颊上轻轻捏了一把,还舍不得使力。 「让女人幸福是男人的责任,只要夫人喜欢,我当然努力做到,绝对不需要让你反驳。」他弯下腰来像与她说悄悄话那般,「我想是我低估夫人的聪明才智了,况且夜夜相拥而眠的枕边人,夫人就是闭着眼也不会错认,对吗?」 程紫荆俏脸红了红。他说对了,光是他的气息她就不会认错,但她可不会承认。 「你打算用这模样陪我出门?」 「不好吗?」 「那你最好安分点。你不介意被取笑绿云罩顶,我却不愿意被指着鼻子骂自己没做过的事。」她并不讨厌他这么做,却故意这么对他说道。 或许是因为程紫荆心里,还不习惯两人如此亲密无间的关系,只是每当她说出这些嘴硬的话,随之而来的却是难堪的自厌,厌恶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温驯一些,讨人喜爱一些? 「谁敢骂你,我让他哭着来跟你下跪认错。」东方腾光原本只是说笑,程紫荆也真的当他又不正经地说笑,但东方腾光却发现,果真如此,也许他真会毫不犹豫这么做。 他们从侧门离开腾王府。毕竟程紫荆真的不觉得东方腾光的易容很成功,她想他们还是低调些的好。 程紫荆嫁入帝王家,在京城里可不是小事,如今商场上理应没有人胆敢找程记的麻烦。可匪夷所思的是,还真的有。 程紫荆新婚期间,都是朱紫堇代理程紫荆过去的职务。朱紫董性子随和,以前程紫荆就怕她应付不了那些老狐狸,只让她负责协助奶娘管理程家内务,这次原以为商场上那些老狐狸至少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才安心地放手。 谁知跟宋记交好的两大重要原料供应商都出现想结束合伙关系的声音。向来以和为贵的朱紫董原本想把事情压下来,以免嫁作皇室媳妇的程紫荆面对婆家不好说话。 不过程紫荆若是会让自己闲在家里没事做,她就不叫程紫荆,紫堇没说,她也会自己去查这几日商号里的情形,一得知情况,她二话不说和对方约了时间谈判。 在商场上,人情也许有,义理只是说给别人听的,程紫荆才不相信那些老家伙会想为宋家出气,无非就是看朱紫董是软柿子,他们又垄断了京畿所有的蚕场与茶圜,程家很可能将会是东方皇室钦点的皇商,趁着这机会他们大着胆子想讨价还价罢了。 京畿附近所有的桑农和茶农,几乎都是同一氏族在中原开枝散叶的子孙,这个氏族重伦理,而且格外团结,自古以来所有的皇帝要得中原,都会尽可能与该族的族长经营好关系,这也是他们敢提出拆伙的原因。 如果程记想要对付背后有桑农与茶农支持的供货商,将是吃力不讨好的硬仗。 而且就程紫荆所知,这个氏族的族长曾和东方长空在战时有盟约关系,他们很可能要求不经由程记直接与皇室合作。 「王爷知道圣上有何打算的话,紫荆在谈判时会比较有把握。」在马车上,程紫荆把这件事对东方腾光说了。 「坦白说,自进京以来,大哥被战后百废待兴的国事缠得烦不胜烦,大嫂偏偏又……国事家事已经让他蜡烛两头烧了,」他干咳两声,做弟弟的毕竟不好碎嘴兄长的家务事,只好摊了摊手,「这件事应该被他抛到脑后了吧。不过既然你问了,趁这机会我就老实说,在跨海参战以前,我有想过,若是最后大燕皇子不幸遇害,那么大哥就必须登基,我们兄弟几个就是王爷了,我们没当过王爷,只会打仗,勉强说起来就是要我们在家里吃闲饭吧?每一代都是如此,那这国家未来吃闲饭的会多得吓人。」 他自己说着都觉得很好笑,「所以我有想过跟你学经商,起码我这一支血脉,可以有点生意头脑,不至于把国家吃垮。」 所以,他娶她,也不单纯只是信守承诺。虽然如此程紫荆却也忍不住想笑,她得承认他虽然别有目的,但这个目的是让她欣赏的。 「这件事我也跟大哥提过,他也赞成我和你成亲后,让你和我们未来的子嗣以皇商的身分经营国家重要的商业贸易。但是这几天我反覆思考,认为不把它当成必要的目的也无所谓,你有兴趣再答应下来,觉得太累的话就算了,皇族的身分就是奉旨吃闲饭,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后再训练他就好了。」他说得理直气壮,还笑开一口白牙哩。 「没有什么累不累。我唯一会的就是做生意,而且我也不喜欢吃闲饭。」她吁出一口气,忍不住感叹自己真是天生劳碌命,知道婆家希望她能做的不仅仅是传宗接代,她竟然反而觉得心里踏实许多。 或者该说女霸王当惯了,她并不习惯当被豢养的小女人,在一个家族里,权力与贡献是相对的,有所贡献才有资格说话,对她来说是天经地义,她其实没察觉自己习惯掌控。 「可是我希望你可以有多点时间留给我。」 他这么坦白而且正经八百,程紫荆羞红脸之余反而心软了。 「我打算栽培训练代理人,替我出面谈生意,以后我只负责幕后的决策,这样一来会有比较多的空暇尽为人妻的本分。」 「只是尽本分?」他故意问道。 程紫荆现在知道这是东方腾光又想要逗她的表现,她可是学乖了,立刻坐直了身子,姿态端庄,神情故作平静地直视前方,可是颊上的臊色毕竟骗不了人,虽然马车内昏暗,可他实在靠她太近了。 腾王府的马车当然不小,东方腾光偏偏要挨着她坐,小腿和她紧贴着,大掌没事就捞过她的手把玩,双眼带笑,一刻不曾稍离地看着她,害得她连想装作若无其事都做不到,只好镇定地、却有些气弱地道:「为人妻的本分,就是王爷想要紫荆怎么做,紫荆就尽力满足王爷。」 他要她把时间留给他,她会照做,为他持家,管理家务。就像母亲尽管对父亲长年不在身边有怨言,却从没忘记自己的本分。 他本来真的想逗她,但此刻却因为这句话,想把她扛回家,让她「尽力满足他」该死的他甚至觉得胯间又热又硬又痛! 东方腾光突然握紧她的手,眼神变得炽烈又复杂,总算令程紫荆回过神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做什么一副要吃了她的表情?程紫荆莫名其妙地回视他。 东方腾光还在思考这附近哪里有僻静的地方?马车里不知够不够大?但车帘外就是车夫了,他可不想办事时被听得一清二楚。这时马车行进速度却渐渐缓了下来,最后前头的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完全静止。 帘外车夫立刻禀报道:「禀王妃,仙客居已到。」 东方腾光一声低咒,程紫荆挑眉看着他,他立刻陪笑,「下车吧。」 他扶着妻子下了马车,瞥了一眼自始至终都不敢与他对视,也不敢问他身分的车夫一眼,这车夫当然也是衡堡的老奴仆了,东方腾光不禁想,难道他的易容真的很失败? 第二十章 对方包下了仙客居,也就是此刻整座酒楼里的客人只有这次谈判的双方人马——呃,当然对方人数不少,但她只带了硬要跟来看热闹的东方腾光。 而对程紫荆只带了一名护卫前来,他们只是互换了一个眼神,接着是一番客套应酬话。 程紫荆可不会仗着王妃的身分就掉以轻心,因为仙客居是他们的地盘,她没空陪他们迂回,开门见山地道:「我想两位当家都明白,程家的地位今非昔比,与程家合作有利无害,我不明白两位当家在这时要求撤回合伙关系是为什么?」 「程家也许与皇室关系匪浅,但王妃如今身分同样不比过去,作为一个出身平民的王妃,我们也想体谅王妃的处境,您想想,一旦介入皇室与民间的商业交易, 恐怕朝廷很快会有非议之声,那些士大夫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以为不如请王妃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替我们与皇室之间做个引介人,我等定感念王妃的成全。」「可惜的是,圣上有意让我以皇商的身分处理与民间的交易。」 对方两位主事者讶异地互换了一个眼神,接着之中一位过去经常与宋克帆一起上酒楼,在程紫荆眼里同样獐头鼠目惹人厌的小胡子男道:「就算如此,在下还是奉劝王妃莫再插手生意上的事。过去大家都是看程家只剩女流之辈,实在可怜,再加上令尊过去的声望,才继续和程家合作,否则商场上那么多后起之秀,独厚程家对我们根本没好处。 「王妃如今觅得良缘,我们都替你高兴,但是你也别忘了,平民的出身在皇室已经难以立足,王妃何不专心相夫教子,否则王爷若再娶贵族平妻,王妃恐怕难逃失宠受冷落的命运,届时皇家所赐予的一切只会成为一场空,倒不如现在做个顺水人情,皆大欢喜。」 这家伙很了解程紫荆的脾气,她向来最痛恨商场上的对手因她一介女流,高高在上又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抹杀她过去所有的努力,说得好像与她合作从没拿到好处,全是施舍她们程家一口饭吃的口气。 当然,程紫荆更相信物以类聚,和宋克帆意气相投的,当然只会是这种自命不凡又酷好眨抑非我族类的王八蛋。 她从来就学不会忍气吞声,否则也不会落得恶名昭彰堪比鬼见愁。 一如过去,她甜美一笑,「呵,我听你放屁……」接着宛如母虎出柙,程紫荆咬着银牙,美眸圆瞪,杀气腾腾扬起玉臂就要朝对方招呼过去,身后的东方腾光却快一步将她捞进怀里。 「做什么?放开我!我让他的狗嘴学学人话怎么讲!」 吼—— 程紫荆依然张牙舞爪地,在他怀里仿佛气得毛都竖直了的小母虎,奈何东方腾光铁臂捞住她,令她连小脚都只能在空中踢着,还拚命想朝对方踹上一脚,让东方腾光好气又好笑。 他完全能想像,若是在过去,这妮子肯定早就喝令她的爪牙们一拥而上,自己在一旁趁乱揍几拳、踩几脚泄恨。今日她只带上了他,也许让这些人以为程紫荆碍于王妃的身分和皇室的规矩,再无法带着爪牙们横行霸道,以为能占到便宜了吧?事实上,他其实不介意让她带着一支军队在京城里横着走,只不过作为皇族,有些事情得做得漂亮些。 「乖……」他只好一边抱住怀里拚命想跳出去和敌人拚命的小母虎,一边柔声安抚,「好乖……交给我,别气。」 此番举动,自然是惹人侧目的。 程紫荆虽然静了下来,看样子安分地让东方腾光抱住了,但一双眼睛仍是喷火似恶狠狠瞪着小胡子男。 「两位当家,可有能安静说话的地方?」东方腾光笑着问道,一手仍在妻子手臂上安抚地上下搓揉着。 小胡子男神色一凛,似是猜到了什么,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另一位当家似乎有些不满,才要开口,却被他制止了。 「敢问壮士尊姓大名?!」他们当然怀疑过程紫荆身边这名男子的身分,但是却不认为尊贵的王爷会做这等打扮,而且如此纡尊降贵地像个跟班一样跟在一个女人身后。 东方腾光安抚妻子坐回椅子上,便大大方方地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茶,然后将完全无用的眼罩往额头上掀,看向脸色已经有些怪异的两人,才以一贯的,似笑非笑的优闲口吻道:「敝姓东方,兄弟间排行第三,生平最痛恨有人欺负我夫人。」 带一头真正的老虎出门有多威风,程紫荆总算是知道了。 两手空空地出门,装了一车「贡品」离开仙客居,有靠山没靠山还真是天差地别。 「还生气吗?」东方腾光以指腹搔了搔她鼓鼓的脸颊。 程紫荆原想赌气把头用力撇开,但想起那两个混蛋巴结讨好又戒慎恐惧地主动割地赔款的孬样,也忍俊不住地噗哧一笑。 虽然觉得很呕,到最后她终究不是靠实力让对手心服口服,他们是畏惧东方腾光的身分才低头,可是程紫荆其实也思考过,她如今的身分不适合继续抛头露面——那两个混蛋说对了,过去她是程家的女儿,她的任性吃亏的只有她自己,但现在她不能不顾虑到丈夫和婆家的难处,得天下之后,东方家已不再单纯是东方家。 总归现在她知道,她嫁了个愿意给她当靠山的男人,她只要隐身幕后,依然能大展身手。 何况,过去是逼不得已,她其实并不喜欢应酬。 「他们常常这么欺负你吗?」东方腾光原本不是会仗势欺人的人,可是方才他却发现不狠狠刮掉那两个家伙一层皮,他内心的愠怒不会消失,所以尽管原先并不打算做得太过分,他最后还是逼到他们退无可退才罢手。 程紫荆深吸一口气,一派无所谓的模样,「我早就习惯了,反正那些男人也就靠一张嘴,真让他们上沙场可能还会尿裤子,顶天立地做不到,只会花天酒地,看不起女人所以不屑跟女人做生意,往后我既然打算退到幕后,也懒得再跟他们一般见识。」 东方腾光看着她半晌,又不自觉地伸手在她颊上安抚,才笑道:「你想训练代理人,那你觉得我资质如何?」 程紫荆有点讶异丈夫竟会毛遂自荐,但继而又想起他说过,原本就打算学做生意。她沉吟了一会儿,心想这也不失是个好主意。「以前我没考虑过让别的男人代替我出面以避开麻烦,因为没有我信得过的人。如果是王爷的话,倒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且,东方腾光熟谙兵法,又是个全能的将才,方才轻而易举地让小胡子弃械投降,虽然大半是因为他王爷的身分,不过从第一次见面,程紫荆就知道这男 人真要算起心机,可不会输给任何人——她不就吃鳖好几次,还把自己许给了他?「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教我经商之道吧。」他笑看着她,一手握住她柔荑轻轻抚弄,心里想的是这么一来就更有理由把她拴在裤头上了吧?呵呵! 「好是好,不过像今天这样逼到对手差点要狗急跳墙,还是尽可能避免吧。做生意讲的是双赢,大家都有赚头,才能合作得长久,你这么吃定了他们,到最后恐怕会招来反弹,对皇室也不好。」 「我只是给他们一次教训,下次谁再欺负你,我就让他们知道捋老虎须的下场。」 程紫荆虽然知道东方腾光适才是为她出气,可是他亲口对她坦白,却又让她有些动容。 父亲走了之后,第一次吃亏受委屈,她才知道已经没有人会替她觉得不舍,没有人会在乎她是不是难过,没有人能替她讨公道……家里的姨娘和妹妹们呢?算了吧,她们就会哭得死去活来,好像哭就能过日子一样。 她只能靠自己。 马车又慢慢地停了下来,程紫荆感到奇怪,他们才离开仙客居不久,还没到腾王府吧?接着却听车夫在帘外道:「禀王爷,松园到了。」 程紫荆询问地看向东方腾光,他却只是笑着朝她伸出手,「时辰尚早,咱们出去走走,透透气。」 原来东方腾光让车夫先绕到离仙客居最近的、属于皇室所有的隐密休憩地方,便来到了这座松园。前朝多少权贵和他们数不尽的金阙琼楼、峻宇雕墙,如今都充了公,有的还未作任何分配,有的就成了皇家的私人花园了。 这座松圜前任的主人,正是前朝摄政王,果真白玉为堂金做马,豪奢不下帝王家,连程紫荆跟着丈夫在园中漫步,也不自觉迷失了方向,可看样子东方腾光一点都不在意,还挥手遗开了远处的奴仆,拉着程紫荆走向藤花威蕤,如雨丝拂地的回廊。 第二十一章 这座围绕松园的回廊,每十尺就有一处弯曲成长椅状的栏杆,供休憩用,东方腾光抱着她翻进栏杆内,坐长椅上。 「怎么了?」 东方腾光让妻子坐在他怀里,程紫荆立刻感觉到臀下的硬挺,霎时涨红了脸瞪着他,「别乱来啊,大白天的……」她现在知道压着它绝对没有用,这家伙根本诓她!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八章】 东方腾光平日虽然爱逗她,但当他真的要做一件事,却不是随口说说。「不用顾虑我,你们做你们的。」 终于结束禁足,除了陪妻子归宁,也到处去视察程记的商号,大伙儿对这位皇族姑爷好奇得不得了,但小老百姓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只敢偷偷地瞧。于是就见他大老爷坐在太师椅上优闲地喝茶,店里的伙计全都挤在门外偷看。 基本上,能黏在程紫荆屁股后,他就不会偷懒——他现在可以肯定的说,他八成犯贱,娶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女人天天黏着自己,他一定大喊无趣;娶一个能干的贤内助,反过来天天黏着她,才叫情趣。 不过很多时候就是得在她背后才能打听到想打听的内幕,于是偶尔程紫荆跟店里的掌柜吩咐些要事时,他就在舖子的会客厅里喝杯茶,嗑嗑瓜子,顺道坐着让暗处那些程记的雇佣观赏,满足一下他们对他的好奇。 爱屋及乌嘛!对妻子的下属,他可是很随和的。 通常在这时,会有掌柜或伙计,见机不可失,立刻上前又是奉茶水,又是捧手巾,东方腾光也就顺势问了些店里的情况,最后道:「好好替你们老板经营好舖子,让她无后顾之忧,我必重重有赏。」他当然也带了些小礼物,趁这机会打赏给程紫荆的手下,每个人都乐得合不拢嘴。 之后的几日,东方腾光便是这么寸步不离地跟在程紫荆身边,陪她处理程记的大小事,虽然私底下总是老没正经地逗她,但程紫荆却发现,只要是她解释过的道理,东方腾光都能举一反三,并且提出他的想法,显然他爱闹归爱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上。 程紫荆开始觉得自己对丈夫的优点了解得太少了些。 视察工作通常在上午,下午便回府,两人窝在书房,各据罗汉床一方,做各自的事,原本东方腾光给两人备好的书房反倒不大使用,程紫荆嘴硬地说后檐廊这儿有天光不用点烛火,又透风凉爽,可旁边的男人看兵书看着看着,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时,她嘴角勾起,悄悄地由他。 在禁足那几日,东方家的兄弟会轮流或结伴来看他——都待不长,就自讨没趣地回去了,可是每天总会有几个兄弟来自找没趣。 这日程紫荆刚午睡醒来,婢子便来报,东方腾光的么弟来访。她来到花园,见两兄弟对着棋盘厮杀,好奇之下便旁观了起来,只不过没多久老七便败下阵来。 「嗳,嫂子一来,我连垂死挣扎的余地都没了,三哥只想快点打发我。」东方艳火抱怨道。 「技不如人,回去练练吧。」东方腾光把程紫荆抱到大腿上,直接下逐客令了。 「小叔子回去也没事,不如留下来吃饭。」大伯是皇帝,二伯回龙谜岛继任领主,常来访的就只有小叔们了,程紫荆知道他们兄弟感情好,她听丈夫说过,他们兄弟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几乎以为未来也会如此,想不到大哥登基后反而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聚在一起,尤其日后,他们也许将被分派到较偏远的领地,以宗亲的身分担任领主,以便管理庞大的帝国,到时又更难得见上一面了。 她羡慕之余,也不由得反思起自己和妹妹们的关系,实在汗颜啊。也许有一点想补偿和学习的心态,她总会尽可能留小叔们下来用个餐或住一晚。 不过,某人怎么可能甘心新婚燕尔之时有人来杀风景呢?总是千方百计地把人赶了回去。 「这游戏好玩吗?」程紫荆好几次看见东方腾光和弟弟们下棋,尤其是看到老四能逼得丈夫拧起眉,聚精会神到连她来到他身边也没发现,最后仍是举手投降,就更让她好奇了。 若是以为温文儒雅的老四是他们兄弟之中最弱的,那肯定是错得离谱。 不过,其实连程紫荆也这么以为啊!毕竟老四那副斯文教书先生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谈笑间歼灭大燕十万雄狮大军的东方家幕后军师。 「和打仗有点像,都需要点谋略,所以我们从小就玩过各种棋弈。」东方腾光认为程紫荆应该是有点天分的,于是也开始教她下棋。 后来在藏书楼里,除了看帐本,程紫荆也和丈夫对弈。 要不要放水,是个难题。东方腾光当然能做得天衣无缝,只不过到后来,也得要他不被打得落花流水时,才能思考要不要放水啊! 说起来,能带领程记熬过乱世的女当家,尽管脾气差又霸道,却还是能让程记顺风顺水的,她运筹帷幄的实力可不会输给他们兄弟几个。 第二十二章 能让程紫荆快乐的事,东方腾光都会去做。他没想过为什么,他只怀疑他们俩的心是不是连在一块儿了?否则怎么看她笑,他也开心地想笑;看她生气,他也怒不可抑?宠她,疼她,看着她幸福的模样、当她终于难以抗拒地接受他的温柔,给他一点回应的时候,他心窝就又暖又甜,只想永远沉醉下去,因此思考为什么似乎有点多余,一切好像成了一种本能。 看程紫荆频频打呵欠,他忍不住道:「是不是舖子里的事太累了?还是午睡没睡饱?再去睡一下吧。」反正晚上可以做点「更特别」的事。 程紫荆摇摇头,「我以前不午睡的,只是这几天实在有点容易困。」 不用她说,他也发现她这几日眼皮下方有明显的疲态,某个不怕死的臭小子昨天还揶揄地要他节制一点,可见她的疲惫已经连外人也看得出来。 其实东方腾光比程紫荆更早注意到这件事。 她似乎很浅眠,夜里偶尔他醒来,却见她眼睫掮啊掮,像是根本没睡。「你会认床吗?!」他忍不住问。 程紫荆抿唇,「怎么可能?我以前常常出远门谈生意的,哪能那么娇贵。」像要证明自己没打诳言那般,她重重地下了一子吃掉他的将军。 嘴硬又不认输。他可是摸透她了。 于是这天,东方腾光趁程紫荆午睡时,走了一趟程家,带了点礼物给奶娘和朱紫董。 「认床是真的不会,毕竟那丫头确实从小就习惯了奔波。幸好从娘胎时底子就顾得好,否则哪禁得起这些折腾。」奶娘见东方腾光特地来请教这件事,心里觉得无比欣慰。 难得有心人,那么她实话实说也无妨。当下奶娘神秘地笑了笑,「应该是『那个』……王爷随老身来吧。」 想到丈夫问她会不会认床,背后抵着东方腾光厚实的胸膛却了无睡意的程紫荆忍不住想,他都这么问了,该不会她每晚翻身时都把他吵醒吧? 实在不应该午睡的,这会儿都不知几更了,她却觉得精神好得很,明明方才身子被某人折腾得又累又乏,躺了一会儿后却睡意全无。 嗳,她发誓她明天绝对不午睡! 身后的东方腾光一手撑起身子,支在额头下方,见程紫荆立刻闭眼装睡,故意抓起她一把柔软的发丝,搔她的鼻尖。 程紫荆气得转身瞪他。 他连裤子都懒得穿回去,锦被褪到腰下,有力的肌肉因为侧卧的姿态起伏着,程紫荆真不想承认他这副模样总让她心跳加速,总是很快地记起被那副宽阔的胸怀密密地拥抱的温存甜蜜,再多的矜持都化作一摊春水。 「睡不着吗?」他总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嘴角的笑意有些诱人,程紫荆常常觉得有点呕,也许只有她自己没发觉,就算他用这样的神情看着她与看着别人,也有着天大的不同。 冷酷与温柔,被包围的人当然看不清,外人却是一眼就瞧分明。 「你别恶作剧,我早就睡着了。」她气呼呼地一拳槌在他胸口,更气他满身肌肉,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 东方腾光伸手到背后一阵摸索,然后拿出了他早就藏在床边的某样东西,在程紫荆瞪大眼不敢置信的当儿,塞到她怀里。 「乖。」他还拍拍她的头,忍住快要藏不住的笑意,「元宝来陪你罗。」 「你……」 看过白蛋瞬间变成红蛋没有?好精采好好看啊! 东方腾光几乎是坏心眼地笑例了嘴,但他还是很疼她,所以忍着没笑出声,只是安抚地揉着她的发顶。 若是有人知道京城第一恶女、鬼见愁女霸王程紫荆,从小到大睡觉都得抱着母亲做给她的小布娃娃,还给娃娃取名叫「元宝」,肯定会吓掉下巴。 程紫荆好想找地洞钻,但她只能拿起元宝,若无其事那般地遮住自己红烫的脸,妄想不着痕迹地缩到锦被下方把自己藏起来。 好丢脸!到底是谁背叛她?可恶! 东方腾光却一把捞住她,紧紧搂在怀里。程紫荆感觉到他的胸膛一阵一阵的颤动,很明显就是在笑,气得背过身去。 可是她也明白,如果不是他心疼她,怎么会知道「元宝」的事?羞耻之余,心窝荡漾的甜蜜也让她忍不住想微笑。 东方腾光由背后抱紧妻子,仍然像过去每一夜那般,安抚地揉着她的裸臂,「你抱元宝,我抱你,这样就能安心睡了,嗯?」 出嫁前几日,她还抱着元宝忧郁地想着,以后元宝再也不能陪她了。想到这里,虽然明白自己孩子气,而且对自己的小怪癖被丈夫发现,还是觉得很羞耻,但这全都提醒着她关于丈夫的体贴,于是只好转过身,拿元宝遮脸,窝在他怀里,小小声地道:「……谢谢。」 东方腾光忍不住将脸埋在妻子柔密的秀发间。 嗳,她这么可爱,以后他恐怕自己再也舍不得她受任何委屈了。 转眼两个月过去。 两个月来,宫里的太医每三日就来给她把脉。起初程紫荆以为这是皇室规矩,某天进宫陪太后喝茶闲话家常时忍不住问起,太后一阵好笑,让她自己去问东方腾光。 「不是宫里的规矩,太医年纪也大了,你做什么这样折腾一个老人家?」今日太医又来,她不得不道。 「那换个年轻点的太医。」 程紫荆瞪圆了眼,好像眼前站着的是个不讲理的小鬼,「这不是重点!」 东方腾光突然想,看来以后他们的孩子会有个严母,那么他得当个慈父了? 「因为……」东方腾光抱着妻子坐在他大腿上,双手环住她的身子,脸埋在她颈间半晌,再抬起头时一脸腼覜,不住地以鼻尖在妻子颊畔厮磨着。 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程紫荆实在有些没好气,可是就是对他没辙。 好半天,东方腾光才终于继续道:「太医说……我……太大了,你身子吃不消……我怕你不舒服……」 吞吞吐吐,不干不脆——这可是传说中的东方家铁汉、平乱战争中的常胜英雄? 「……」程紫荆很努力地维持面无表情和镇定,但是那很困难,而且她发现这男人破天荒地脸红了!她瞪大了眼,不想放过这么难得的一幕。 成亲以来都是她被吃得死死的,脸红是家常便饭,难得风水轮流转,叫她怎么不对这一刻感到惊奇? 然而知道这男人也有弱点,她再嘴硬,也无法不放下伪装,嘴角终于克制不住地往上勾,「刚开始是不太适应,不过我应该比太医了解情况,现在已经不用了,你别再让老太医这么奔波。」 「老太医都来了,就再让他看看,以后不会这么劳师动众了。」 程紫荆也不想老太医白跑一趟,也就答应了。 想不到当天,老太医便宣布了,王妃有喜。 接着程紫荆便见识到,沙场上的悍将、乱世中的英雄,真要婆妈起来,有多么让人崩溃! 「你要去哪?」某人一脸惊恐,还不敢吼得太大声,很努力地放缓语调,但是配上紧绷的语气,委实论异。 程紫荆翻白眼,「上茅房。」 「我扶你进去。」茅房太危险了,那么大的一个坑,简直跟万丈深渊一样可怕,他的紫荆绝不能单独去那种地方! 「你进去我要怎么解手?」 「要不用尿盆?!」 「东方腾光!」程紫荆忍住掐他脖子的冲动。 「要不,我在外头等你?」 不就很委屈?!试想有谁出大恭时能够忍受门外有个人不停地「深情呼唤」? 「不准,你给我离茅房十步远。」 「三步?」他还讨价还价。 程紫荆瞪着他。 「五步?」他一脸好像要剐他的肉一样,拧紧了眉。「不准再靠近。」她警告道。 好不容易进了茅房,才解了亵裤蹲下,门外的东方腾光又喊道:「紫荆,你没事吧?」 她翻白眼,不想理他。 「紫荆?你怎么了?我冲进去了……」 「你敢冲进来今晚就睡地板!」程紫荆简直暴怒道。 「你不出声我会担心你。」 「谁出大恭还要出声啊?」她气得大吼,话落,却丢脸得想跳茅坑自尽,「你再吵我试试看。」 幸好王府的茅房和所有王公贵族一样,底下铺着一层绵密白沙,向来是使用过便有仆役清理,否则这会儿她应该会因为气极而且吸入过多臭气晕倒。 好不容易安静半晌,门外某人语重心长的叹息又传来,「……太过使力的话,应该不打紧吧?明天还是向太医问清楚的好。」 「……」程紫荆想叹气了。 第二十三章 最后程紫荆进宫向婆婆告状。太后说这也不难,有人就是吃饱撑着没事做,让他忙一点就行了。 于是没多久圣上就下了一道旨,让三王爷去训练十万羽林军,每天一大早就要出门,日落前回腾王府,搞得东方腾光怨声连连,每天早上出门都要演十八相送,程紫荆这才发现她都快忘了没有黏人精在身边的日子是怎么样的了。 清静是清静,可自个儿坐在书楼里,突然间从帐本中回过神来,身旁的位置空空如也,没有一只手贴过来摸摸蹭蹭,总觉得不太对劲。 程紫荆叹了口气,合上帐本。 在的时候嫌烦,不在又觉得慌,真够恼人的了。 左右无事,她决定回娘家走一趟。 自从嫁进王府,不知是不是因为东方腾光和家人的和睦,总让她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对家人的怨慰与冷淡,所以她开始得空便回娘家走走。 已经安养天年的老太君知道性子最倔又最让她不放心的孙女嫁了好人家,只觉得欣慰,仿佛这一生已经没什么放不下。 程紫荆知道奶奶或许真是偏心的,但那也是因为比起一直都安安分分、没意外就能平凡过一生的妹妹们,她的离经叛道,让原本已经潜心礼佛的奶奶太过挂念罢了。 至于四姨娘和么妹,么妹紫菱年纪小,虽然女孩儿容易受到母亲的影响,不过也因为四姨娘向来风往哪吹就往哪边倒,如今程紫荆贵为王妃,她对女儿的耳提面命完全不同于过去对程紫荆的非议,母女俩对程紫荆的态度亲近很多。程紫荆虽然知道为什么,但是却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用尖酸苛刻的心态看待她们母女俩的转变了。 作为小妾和庶女,她们毕竟万事皆不由己,如果不是她过去太过霸道,让四姨娘总有诸多不满,在府里作为最小的姨太太,她何苦和身为嫡长女的她作对? 程紫荆比较愧疚的是二姨娘。毕竟这么多年来,她对二姨娘的态度就是不理不睬,比对四姨娘还冷淡。 多年来的疏冷,一夕之间要改变可非容易事,不过程紫薇早过了出嫁的年纪了,一直以来因为对宋克帆的执着而一再推掉上门的亲事,原本到了今年,程紫荆还没嫁入王府时,几乎没几个好人家再上门求亲,直到如今程紫荆嫁入王府,媒婆说亲才又勤了起来。 家里早就没有男人能作主,老太君已经不管事了,身分最高的就是出嫁的程紫荆,二姨娘原本以为程紫荆不会管她们母女的事,她们这一房也只能自生自灭,可没想到程紫荆主动问起,她当然不会推拒。 「紫薇是不是真的很想嫁宋克帆?」程紫荆问。 二姨娘有些语塞。 「二娘也觉得,宋克帆是好女婿吗?」 「作为小妾的女儿,哪有资格评论夫家够不够好。现在问题是紫薇那丫头仍是在呕气,她……」二姨娘说到这里,却不敢再说下去。 关于程紫薇的想法,朱紫堇倒是和程紫荆说过的。 很难说程紫薇到底喜不喜欢宋克帆。 以前她总不明白,紫萝和紫薇两姐妹为何老爱跟她别苗头,如今想想,她对二姨娘母女的态度可能才是最大症结吧?身为嫡出,已经拥有了一切,对二房却永远只有冷眼,心高气傲的紫萝和紫薇怎么受得了? 紫薇也许心仪宋克帆,但如今她嫁入王府,外传宋克帆因此颓丧多日……啊!讲到他,程紫荆又想翻白眼了。 还真是好颓丧!天天跑青楼哩!她真的不懂这男人好在哪里啊! 听说宋家后来派人来问过亲事,想娶紫薇过门当正妻——想当初,紫薇对宋克帆千依百顺时,宋家还嫌弃紫薇是庶女,不够格当正妻呢! 然而事已至此,宋克帆那饭废茶荒的模样看在程紫薇眼里更不是滋味,她反而不愿当程紫荆的替身,因此宋家的亲事暂时被退了回去。二姨娘也就愁了起来,就怕女儿这么拖下去,会耽误大好青春。 「现在是我们挑别人,不是别人挑我们。」程紫荆道,「宋家这么多年来扯程家的后腿扯得够多了,坦白说我并不乐见紫薇嫁入宋家,他们对程家从来没安好心眼,如果紫薇真的喜欢宋克帆,我愿意退,步接受这个妹婿,但前提是她自己要想清楚。」 二姨娘悄悄看向屏风后,程紫荆注意到了,却不点破。 「还没过门,就要和,群服侍丈夫多年的侍妾抢一个男人,不觉得辛苦吗?紫萝的事我插不了手,当初她为什么要舍尚未娶妻,家境平凡的江夫子,嫁给李员外当九夫人,一,娘应该比我清楚。那时我出声阻挡,紫萝是怎么恨我,认为我眼红她嫁给,名家财万贯,却娶了八个妾的老头,那些都算了。眼前到程家提亲的,多的是前程大好,尚未娶妻妾的好人选,何必去屈就宋克帆?他是比李员外年轻,但也仅止于此。」 提起大女儿当年选错人,二姨娘也低下了头,「我当年应该劝紫萝的。」李员外至今已娶了十五个妾,更不用说紫萝曾经被打到流产,妻妾众多的男人根本就不把女人当回事。江夫子虽然是个穷教书的,但至少与妻子相敬如宾。 「我不能保证紫薇选了别人,就能幸福一辈子,但是我希望她想清楚,婚姻不是拿来比较的,我能给她的,就是一个娘家的后盾,以后在婆家不至于有人敢看轻她,程家虽然没男人,但是有我在,我不会让程家的女人受委屈。二娘,你好好劝她吧。」 「紫荆……」二姨娘有些诧异地看着程紫荆,不敢相信这是多年来不肯正色瞧她的程家大姑娘。 程紫荆也有些不自在,「过去是我不懂事。对不住,二娘。」 【第九章】 「嗳,你长大了。」朱紫堇一脸欣慰。 探完了奶奶、二姨娘和四姨娘,离开前照例和三妹喝杯茶叙旧,朱紫堇这管家婆显然偷听到不少。 程紫荆喝了一口茶,一脸警告地瞪着她。 别人会被女霸王唬着,朱紫堇可不会,很多时候她的大姐根本是纸老虎,老装作一身刺,更讨厌承认自己心太软。 其实从父亲过世后,她就没让程家的女人受过委屈,并不是当了王妃以后才这么做,是家里的姨娘妹妹们被保护得太好了,不知道外面的豺狼虎豹,比女霸王这纸老虎的脸色冷酷不知多少倍。 「姐夫真了不起,不只无畏你的恶名昭彰,还让你变得特别体贴懂事,外面的 人说的没错,东方家的勇士果然是真英雄,不只能平定乱世,还能驯服女霸王。」 「你找死啊?」程紫荆重重放下茶杯。 朱紫堇笑眯了眼,她很懂得跟大姐开玩笑的底限在哪,「我说认真的,你本来不是还气姐夫硬要娶你吗?我看你倒戈的真快,归宁那天就甜甜蜜蜜的,他做了什么啊?」 「碎嘴。」程紫荆睨了妹妹一眼,捧着茶杯沉吟半晌,「只是因为他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想对他好,就这么简单。」 「所以,人是互相的。因为你从小就袒护我,所以我跟你感情最好,对别人也一样,紫薇跟姨娘其实坏不到哪里去。」 「那是你没遇过坏人,家里的人还可以这么说,但到了外面可不一样,这种事不是绝对的,有些人是白眼狼,而有些人根本不可理喻。」但是朱紫堇的话也让她发觉,一开始就对她温柔宽容的东方腾光,有多么难能可贵,想起这一点,她突然觉得在得知有了身孕后,对丈夫太严苛了。 他那样的大男人,第一次当父亲,难免紧张过头。战场上,和再强悍险恶的敌人厮杀也没能让他胆怯,可对娇弱的妻儿,他反而更害怕她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是!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替我们挡风遮雨,赶跑外面的坏人。现在有另一个人替你挡风遮雨,为你对付外面欺负你的坏人,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程紫荆原想瞪她,可是又突然觉得眼眶和耳朵有点热,于是把头一撇,哼地一声,「我要回去了。」 某人偷偷噗哧一笑,可没敢笑得太明显。 回到腾王府,算算也差不多是东方腾光回家的时候,程紫荆坐在大厅,仿佛没事似地翻着帐册,却不自觉地频频瞥向大门的方向。 说起来,虽然她知道东方腾光对她好,可是两人之间似乎一直都是他主动示好,而她被动回馈——她甚至不确定那算不算回馈,也许他随便娶别的女子都比她来得温柔体贴。 大门口传来骚动,机伶的如意来到她身边禀报道:「王爷回来了。」 第二十四章 程紫荆只是嗯了一声,状似不在意地翻着帐册,心里却默默地想,他会不会希望她去迎接他呢? 东方腾光手里拿着回家路上买的纸风车大步流星地进了大厅,原本匆匆忙忙的脚步在看见妻子的身影时顿了顿,当下立刻笑咧了嘴,朝她走来。 「在等我?」紫荆几乎都待在书楼或房里,而且从来没有在大厅看帐本的习惯,看来她也会想念他了?果然是小别胜新婚,东方腾光被迫「抛妻弃子」的抑郁也一扫而空。 程紫荆抬起头,笑意已经有些藏不住,再看到他拿的风车,嘴角勾了起来,「你买给孩子玩的话,他手都还没长出来呢。」 东方腾光把风车拿给她,「是给你的。」 程紫荆接过那粉樱色、绘着雪白和粉紫云朵的风车时,竟然有一丝腼腆。 「……很漂亮。」若在以前,她会说,她才不玩这种东西,但现在她希望自己能改掉老是泼他冷水的坏习惯,尽管仍然有些别扭。 这好像是他送她的第一个礼物?不算上下聘时的那些昂贵的聘礼,和他对她做的所有体贴举动的话。以前她从不喜欢这类没有用处的小玩意儿,但她想也许是因为那些东西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这支纸风车却不一样,她很喜欢。 「我刚让人备了热水,你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洗完就可以吃饭了。」 东方腾光却在她身前蹲下,「我先和孩子讲几句话。」 「……」她看着他侧着脸贴到她仍然平坦的肚子上,虽然觉得有些滑稽又好笑,仍是由着他。 东方腾光大掌贴在妻子肚皮上,「今天有没有听话?不可以欺负你娘,知道吗?乖一点,出来后爹买很多纸风车给你玩。」 两人平日都在寝房所在的院落用饭,这日也不例外。 饭后,厨房又送来一碗补汤,程紫荆有些无力,「一定要每餐喝?」 「乖一点,明天我让他们换换口味。」东方腾光接过碗和羹匙,舀了一口吹凉,自己试了一口,觉得味道不算差,然后才喂到妻子嘴边。 程紫荆只得张口吃了,「三餐吃补,到孩子出生,我都肥成母猪了。」 「胖一点,才有力气生孩子。」他也接着吃一口,心里想如果连他也吃腻了,就让厨房多变点花样,否则妻子要吃十个月,不吃到吐才怪。 「我娘以前可是骨瘦如柴,每生一胎,我爹就把她喂胖一点,他说这是他最得意的事,女人还是胖一些好看……来。」他又舀起一口,仔细吹凉了,喂给她。 「……」婆婆生了七个孩子啊!每一胎胖一点……天啊!「才怪,我要是肥成 母猪,你就有理由去讨小妾了,我还瘦不回来,不划算!」但她仍是乖乖喝了那一口补汤。 东方腾光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终于开口了?他还以为她爱面子不肯提呢。「让你不开心的事,我就不做。何况我也没有很想做。」 程紫荆看着他又吃了一口补汤。两个人分着喝的话,倒是觉得没那么撑了。 「为什么?」她问。 「什么为什么?!」东方腾光似乎更专心在喂她吃补汤上头,每一口都确认不烫口了才喂给她。 「你不想讨小妾?」 「我一定要很想吗?」 程紫荆低下头来,「如果你不讨小妾,外面的人会说我善妒,不够贤淑。」 「女霸王怎么开始在乎外面的人怎么说了?」他忍不住揶揄道,「东方家并没有纳妾的前例,大哥就是被这种歪理烦到快升天了,你觉得这么做有多贤淑?」 第一次听他讲起东方家老大,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家务事,程紫荆也不由得有些好奇,「陛下的情况是复杂一些……不过我说的是世俗观念,如今东方家是中原霸主,很多事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是啊,还好当皇帝的不是我,我只是个王爷,我只要我心爱的女人快乐就好,所以我没事何必去自找麻烦让她不开心?还得去讨几个我根本不爱的女人回家供着?」 程紫荆愣住,默默地又涨红了脸,暗恼自己在这时候竟不知做何回应,因为她开始担心丈夫以为自己没有一点点感动。 其实她既惊又喜,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够拥有这样的幸运。 贤淑的女人该主动帮丈夫讨妾室,根本是逼女人言不由衷。男人的一生可以追求的太多了,理想,权势,名声,地位……但对女人来说,一生唯一追求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男人的一心一意,但世人却连这唯一的追求也冷酷地否定,他们塞给女人的,只有一具又一具的伽锁。 过去的程紫荆,宁可不要这些伽锁,可以横眉冷对千夫指。东方腾光说的没错,她何时开始在乎这些了? 「我……我也怕你为难。如果我像我娘一样,没能生下男嗣的话……」 「这种事担心得太早了吧?何况我有六个兄弟,其实不怕断香火。」 而她父亲却是独子——程紫荆默默想起她对父亲的不谅解,就包括了他一再地纳妾,可母亲的身子早就无法再为他诞下子嗣。 东方腾光看她落落寡欢的模样,忍不住道:「能不能生下男嗣是其次,记得以前岳父说过,他最担心的也最愧疚的是他走了之后,程家没有能让你们依靠的男人,所以他对你的心疼特别的多,因为他没能留下儿子,逼得你不得不继承家业,要你成为程家所有人的支柱。」 或许是心有灵犀,但东方腾光的一番话却让程紫荆有些怔忡。 她从没想过父亲对她的愧疚是这么复杂,她从来都以为,父亲是因为母亲的死而对她特别纵容,以为父亲求男嗣是因为只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业,没料到是她想得太浅了。 程家没有男性继承人,这些年来她因而吃了多少苦,她自己最清楚,全是因为不服气,所以不承认自己会输给男人。但现实却是女儿继承家业所遇到的阻碍与困境远比儿子来得更多,父亲当年一心求男嗣,不仅仅是为了程家的香火,也为了不想把当家重担压在她肩上,奈何天不从人愿。 因为不舍她,所以就算耍无赖,也要替她觅得好归宿;因为心疼她,所以总是原谅她的顶撞。她却从来不肯谅解父亲,甚至,比起父亲对自己所亏欠的一直在努力寻求补偿,她对被自己伤害的人,做的依然太少了。 「生在东方家,倒是不必担心这些,小家伙肯定会有一堆堂兄弟姐妹。」见程紫荆总算开怀了,他也笑了,「多吃点,生孩子很辛苦,我很怕你熬不过,怕得都要冒白头发了,你不忍心我少年白吧?嗯?」 程紫荆忍不住失笑,眼眶却也有点热,总算心甘情愿地喝下了补汤。 据说某一日,皇帝派了几位财政官员到腾王府,想请腾王妃以民间商贾的身分建言。结果那几位学富五车的士大夫,一听说自己得向一位出身平民,竟然还是个商人的女流之辈讨教,竟摆起谱来了,有放话的,有搞小动作的,虽然官场上就是要赏白眼也不会太直接,可是今儿个皇帝才说三王妃有经商手腕,隔日就有个士大夫大书特书了一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废言,让人不做联想也难啊。 东方腾光在军中从来都是备受崇敬的将领,这种崇敬和官场上言不由衷的崇敬可不同,服不了军心的将领是无法打仗的。不过他最近才发现其实他很小心眼,尤其事关他的媳妇。 「要是写文章就能治国,大燕朝早就千秋万世海晏河清了。」东方腾光将那几位士大夫送来的请帖随手烧了。这些文人批判女人不敢明目张胆地批判,对他这个王爷倒是十足的恭维奉承,显然以为男人都和他们一个样,他嘲讽的笑有几分野蛮,仿佛依然是那个坐镇帅营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风激电骇的常胜将军。 当然,他不当将军很久了,但是「欺我夫人者,虽远必诛」可是他如今的座右铭。 他的紫荆肯开金口提点一两句,就算那群穷酸书生前世积德了,还敢摆谱?「让他们都不用来了,自个儿想怎么跟皇兄交代去。谁让他们来打扰紫荆,我就让他吃不完兜着走,看是他的命够硬,还是我会先手软。」 程紫荆来到大厅,看见的就是东方腾光笑得虎牙森森,杀气腾腾的嚣张模样,顿觉一阵无语。东方腾光见她到来,立刻换上一张温柔憨厚好丈夫的脸孔,一手拉她到身前,让她坐在他腿上。 程紫荆也懒得抗拒了,在腾王府,这只是常态。 第二十五章 她瞥见桌上残留的灰屑,方才仆役捧着纸灰离去时正好被她撞见了,她询问时仆役一五一十地老实回答,所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毕竟在腾王府,或者说过去在东方家,可没有男主人说了才算数的规矩,女主人永远顶着半边天呢。 「对方好歹是朝廷命官,不用回信吗?」 「回什么信?!」东方腾光一脸无辜,「就几个拍马屁的孙子,我回信拍他们的头表示赞许吗?」 程紫荆没好气地拉整他的衣襟,拍拍他的脸——实在是没好气,又不好像打小孩那样打他,拿他没法子,导致她对他越来越多小动作,东方腾光却乐得很,依旧摸摸抱抱吃足了豆腐,大掌贴着她微凸的肚子说悄悄话。 程紫荆心想让丈夫这么任性下去不是法子,私底下提了几句,让丈夫出面去向圣上建言。东方长空后来想想也觉得自己真是脱裤子放屁,自己的弟妹,做啥还要派人去问,但那也怪不得他,进到中原后,事事都要讲礼法规章,搞得他都毛躁了。 不过东方腾光可不管,故意摆了一桌酒席,那几个什么鬼大夫全请过来下下马威,让他们知道,东方家有东方家的规矩,龙谜岛有龙谜岛的作风,少拿中原那套来跟他们逞威风! 程紫荆知道皇帝想改变的是皇商制度。 前朝的皇商制度虽然为国库累积了不小的财富,但也种下灭国的祸根,皆因皇商也插手了盐、铁、米一类民生交易,国家一出事,贵族争相囤积粮食。 要知道国家动乱,百性尚宁愿得过且过,没饭吃却会出乱子。 每一个制度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坏就坏在人性上,然而一再地修补制度去防备人性,往往也是恶法形成的主因,只能不断因时制宜去改变了。 商贾之流,有汲汲营营于眼前利益者,也有如程紫荆父亲,般着眼于下一代与大环境者,当年很多人宁可留在京畿,在时局不稳定的当下能赚多少是多少,程嵩却趁自己正当壮年,在整个东海和沿岸设下据点,并且和西部的矿业与农牧业生产线做连结。 虽然说诸蕃割据时期,商贾不愿远行,但也因此物资匮乏,程记得利于四通八达的布局,能够一个点接一个点地互通有无,反而成了诸蕃愿意容忍的存在。 受父亲的教诲,程紫荆明白只是「利己」,绝对无法让子孙永保千秋万代的基业,创造一个众人都有利的环境,才能让后代走得长远。她针对前朝制度的几处弊端做了建言,皇商不得插手盐、铁、米一类民生买卖,朝廷须另建立机构监督,以免民间垄断情事滋生,而皇商以经营高利润的奢侈品为主,尽可能和民间合作或入股。 程记当然成了皇室首位合作对象。 然而有了身孕之后,不管她做什么,总有个比奶娘更爱操心、比魏嫂更爱管事的家伙时时刻刻在她身旁盯着,皇帝让他练兵,没三个月他就想尽法子把这任务脱手了,这家伙现在连兵书也不看,偶尔看的也是妊娠一类的医书,时不时地就一脸忧心忡忡地提醒她,该休息了,哪怕她帐本连一页都还没看完呢! 这回不用进宫向婆婆告状,程紫荆已经学聪明了。奉旨吃闲饭也得有个限度,她索性就把程记所有商号里的事,都丢给东方腾光,爱妻心切的东方腾光,哪敢有半句怨言? 于是换成了她终日无所事事,毕竟东方腾光交代过两位管事,不准让王妃累着,程紫荆偶尔闷得发慌,便只好回娘家串门子了。 二姨娘日前梢信来说,程紫薇又退了宋家的亲事。 程紫荆是挺庆幸的,可不只是因为她讨厌宋克帆啊!身为女人,她认为嫁给宋克帆的根本都是倒霉鬼。 「要不我办个赏花宴,把几个还没有意中人的小叔子,和腾光几个未娶妻的同袍给叫过来,二娘就带着紫薇一起来吧。」 「这样好吗?!」二姨娘终究是传统的女人,过去只寄望女儿嫁入好人家就谢天谢地了,更何况如今来求亲的不少是刚踏上仕途的年轻人。 程紫荆是不太相信这时来攀附权贵的会是好对象,不过至少可以多多观察。「姐姐有什么好犹豫的,王妃都开金口了,就快点头了吧!就不知我们菱儿有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四姨娘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程紫荆一阵好笑,「四娘也把菱儿给带上了吧。」 四姨娘一听,简直眉开眼笑,「就说我们家大姑娘心地好,菩萨心肠,难怪三王爷捧在掌心宝贝得很哦!」 程紫荆默默喝茶,心里想,紫菱虽然有点大小姐脾气,倒不至于像她娘一般,只是若是嫁入豪门,难保不惹出什么事来。 话说回来,其实最可能惹事的,是她自己,只不过她运气好罢了,她又何必替她们操没必要的心? 「我想紫薇喜欢斯文的读书人多一点,紫菱倒是不知道,可以的话我问问腾光,朝中有没有比较熟悉的士人一块儿来参加吧。」 离开程府前照例又去探望了奶娘与朱紫堇,程紫荆忍不住想,如果紫薇和紫菱都觅得好归宿,那一向和她最亲的紫堇要一辈子在程家当管家婆,岂不委屈?想想若紫薇和紫菱相继出嫁,程家就剩迟暮之年的奶奶和两位姨娘了,那会有多凄凉? 她再一次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公不公平那么简单,她觉得男儿才能继承家业不公平,但她却从未替家里这群终将守着这座大宅老死的女人想过,如果她曾经替她们想过,那么尽管过去有再多坚持,她会试着找个合适的人选,入赘程家。 「我让朝阳管程家的舖子可好?!」朝阳是朱紫堇的青梅竹马夫婿,程紫荆对朱紫堇的挂念并不包括不能让朱紫堇嫁入豪门,因为她明白嫁入豪门绝不会比嫁给自己所爱,而且深爱自己的男人来得幸福,朱紫堇的归宿至少让她放心。 朱紫董一愣,「以前不是问过了吗?但是当捕快,惩奸除恶一直是他的梦想,你也知道他小时候亲眼看着爹娘被恶人打死,所以有了这个目标,我还是希望他做自己喜欢的事。」 「惩奸除恶不一定要当捕快嘛,他破过那么多案子,内举不避亲,说不定我使得上力……」 「做得太明显对你也不好,虽然姐夫和太后人都很好,但你还是要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皇家不比百姓家。」而且,朱紫堇一向最头疼的是丈夫和大姐不和,因为丈夫在衙门当差,而大姐以前可是出了名的专门官商勾结,朝阳早就看不惯大姐,全是因为她而忍耐着,怎么可能接受大姐的安排? 「何况现在天下太平,他只要好好地干,我很看好他。」 程紫荆哼哼两声,现在她也无法取笑朱紫堇对丈夫的崇拜了,两人半斤八两。「如果家里的事忙不过来,多请几个老妈子吧,奶娘年纪也大了,你和朝阳也该努力点让奶娘抱孙子。」 「家里现在也没多少事可以忙了,我和娘闲到只能嗑瓜子呢。」她打趣道,「至于生孩子,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 程紫荆虽然暂且拿她没辙,但她也不是好打发的,要不怎会被戏称是女霸王呢? 回程时,程紫荆才坐上车,程紫薇却追了出来。 「我有话跟你说。」程紫薇有些欲言又止。 程紫荆只好道:「上来吧,我们绕一绕再送你回来。」 程紫薇只迟疑了片刻,便上了马车。「车内就我们俩,说吧。」 「我不需要你帮忙。」 「帮什么忙?!」程紫荆装傻。 「赏花宴你让紫菱去就好,我不去。」 若在以前,程紫荆可会气这丫头不知好歹,在她面前非要故作清高不可,看了就讨厌。但现在她深吸一口气,不只是表面上不气,心里也真是平心静气,「你搞清楚,我是帮二娘,不是帮你。」坦白说,对紫薇而言,此刻的施舍者是她,她确实没理由生气,反过来说若她是紫薇,可能反而会气得牙痒痒的吧。 程紫薇有些不信地看着她,「你从来就不喜欢我娘。」 「不管你信不信,身为当家或身为长女,我都亏欠她。再说办个赏花宴是能怎么个对她不利法?你若不喜欢,当天可以不要表明身分,我让你在一旁悄悄地看着也行。」 「不用了,我不相信这时才想娶我的男人不是别有目的。」她有些落落寡欢地道。 看样子她也挺清醒的嘛,「所以我才要办赏花宴,邀请的都是精挑细选过,不包括那些最近才上门提亲的对象。」 程紫薇仿佛对她的善意有些难以适应,纠结了半晌仍是道:「我决定招赘。」 第二十六章 「为何?!」程紫荆一脸不赞同,她从以前就不认为好男儿会愿意被招赘,她这人表面上是离经叛道,其实最为古板的就是她啊! 程紫薇有些不服气地看着她,「怎么,因为我是庶出,没资格生下程家下一任的继承人吗?」 「不管是嫡是庶,招赘生下的孩子都会是程家的继承人。但是你又何必?」 「我跟紫菱一旦出嫁,家里还剩下谁?我不像你喜欢什么事都一肩扛,我只是不想我娘老来无依。」 「……」紫薇这是在怪她,还是感念她很辛苦?不知道为何程紫荆发现不把这群女人的嘴皮子往心上放的话,她们一个个也没那么惹人厌。 「事情还不见得不能两全其美,你让我想想法子。」 程紫薇气道:「为什么你每次都不听别人的?你想怎么做就一定要家里的人听你的,你以为……」这时马车一阵颠簸,程紫薇立刻住了口,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却又不愿表现得太明显。 「怎么回事?!」程紫荆问向前头的车夫。 「三王妃,有位故人想见你,但要冒昧请你跟我们走了。」车夫回过头来,将斗笠往上一掀。 程紫荆心里暗骂自己蠢,怎么没发现车夫没事载顶斗笠不太对劲呢? 【第十章】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绑架的是谁?最好快放我们回去。」程紫薇奋力地想挣开背后綑住双手的绳子。 「算啦。」程紫荆因为挺着大肚子,他们没绑住她,只是她没料到这群人竟然连程紫薇也一并带走,「他刚才不是开门见山喊我三王妃了吗?!」她看向负责看管她们的少年道:「她就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这辈子没做过比绣花更粗重的活,这么大费周章的绑着她不怕人笑话吗?」 若在平时,两姐妹一定会吵起来,但程紫薇当下只是没好气地瞪大姐一眼,不说话。 这群匪徒一个个都覆着面,自然是怕被认出来了。少年有些犹豫,频频看向外头两位较年长的守卫,最后才在其中一位点头首肯之下,前来替程紫薇松绑。 「你们说有位故人想见我,现在那位『故人』在哪儿?」程紫荆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当年出外经商,没少被威胁过,不过现在肚子里还有另一条命,程紫薇也被牵扯进来了,她倒也不敢说自己很镇定,但一进到这山寨,她脑子就没停过。 依这群人做事得先口令一层一层向上传,该怎么安置她们也要犹豫半天来看,八成是受雇于人的门外汉,而那个「雇主」本人可能不在山寨里。 再来,他们对这山寨也极不熟悉,不像是游手好闲等打劫的匪徒——那些亡命之途喜欢蓄满头满脸的落腮胡,因为本来就没什么心思打理,而且也怕别人认出来,哪像这群人手脚只有干粗活的茧,没有任何刀疤,干净的脸上还能蒙上面罩。 更重要的是,亡命之途哪能经常梳洗沐浴?山寨里还天天烧热水,有女人天天替他们洗衣裤吗?这些人身上有些庄稼人常有的泥土和汗味,衣裳还有缝补过的痕迹——手比她还巧啊!和靠打家劫舍的强盗完全不一样。 好半晌,那少年才有些怯怯地道:「您的故人……咳,你的故人今夜子时会来见你,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还要等到子时?」程紫薇一刻都不想待在这又臭又满是跳蚤的鬼地方,现在外头天色还是亮的,等到子时得等多久啊? 「怕被人发现行踪吧。」程紫荆道,「这人自个儿要到子时才现身,却让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守着这座破山寨,你们不觉得他根本没诚意和你们合作吗?要是山寨被攻破,他随时能撇得一干二净。」 少年有些动摇了,外头的守卫立刻入内来要他去做别的事,然后那守卫定定地看着她,「三王妃,劝你别白费心机,我们和你那位故人的关系不一样,唇寒齿亡,相互依存,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不需要彼此猜疑。」 「共同的敌人?不会是我吧?」话说回来,她不是一向得意自己仇家要排到天边去吗? 「这你倒不用知道太多。还是好好休息吧,这里可不是高贵的腾王府,能供给你锦衣玉食,你还是省点力气。」 难道他们的仇家,指的是……程紫荆咽了口唾沫,不知该往好处想或往坏处想,往好处想,这群人要和东方家作对,是不自量力;但往坏处想,若真是东方家的敌人,她们两个弱女子,再加上肚子里这块心头肉,恐怕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她劝程紫薇安静些,保留点力气,两人此刻也只能静待天黑再做打算。 到日落前,他们果真只送给她们一人一块干粮和水,后来还是看她是大肚婆,多送了一块油葱饼,程紫薇虽然瞪着香气扑鼻的油葱饼狂吞口水,仍是把整块饼拿给她。 「一起吃吧。」程紫荆把饼撕成两块。难为这丫头半辈子从没吃过这等粗食,稍早时她见她啃了一口干粮,皱起脸来差点吞不下去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程紫薇撇过脸去,「不用了,我……我肚子不舒服,真不知什么鬼东西。」虽然这块饼和方才那块硬石头显然不一样,不过……她才不跟大肚婆抢东西吃呢! 「这是庄稼人干完活儿的点心。」她偷偷凑向妹妹,把油葱饼塞到她手里,「还是温热的,你见过山寨里的绑匪会做这种东西吗?」她咬了一口,推着妹妹一块儿吃,「肚子饿的时候这其实很好吃。」 那味道真的很香,程紫薇终于忍不住吃了一口——天啊!她敢说她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明明就只是油饼面皮掺点葱而已,为什么比过去她天天在家里吃的,那些材料昂贵,手工繁复的点心更好吃?吃完了半片,根本意犹未尽,然后对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一阵羞赧,好半晌才想起大姐的话。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不是山贼,是农民?农民为何要做这种事? 「最近也没闹粮荒,民生物资的供需也很正常。」程紫荆思忖着,他们没事不可能做这种相当于造反的事来啊。 看来还是只能等到子时才能知道答案了。 她们被关的「牢房」已经挖了个坑,目的就是让她们直接在坑上解决大小恭,程紫薇哪受得了?可她每次抱怨的话到嘴边,又怕招来那些人的报复——她可不是怕事,更不是担心她一点都不担心的大姐,而是怕大姐肚子里的小孩出事! 所以只好咬牙切齿、低声下气地问他们,总可以每次提一点水进来给她们洗手吧?幸而那些人也答应了。 程紫荆心想这若不是她自己惹出来的事,也是东方家惹出来的,她也只能静待救援,就是把一向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妹妹拖下水,她有些愧疚,尤其看着她虽然不满,却乖乖地替她捧来清水,心里更过意不去。 「这些人的目标本来是我,早知道就别让你上车了。」 程紫薇却重重把水放下,似乎想发难,未了却只是负气背过身去。 「你不要每次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揽下所有的事,没有谁是一开始就能干的!」 这丫头是在抱怨她对她道歉吗?程紫荆默默洗手,但是又忍不住道:「那倒不一定,小时候学做帐本,我听一次就学会了,你和紫萝半天还摸不清头绪呢。」她对自己的天资向来极为自负。 「你比我们大啊!」真是有够厚脸皮的!程紫薇转身瞪着她,「做帐本能代表什么吗?因为这样就决定让你担下所有家业跟责任,这算什么?你以为我们愿意在家里没事绣花吗?我们不能帮上一点忙吗?你跟奶奶都一样,大事小事要江,出了事也是自己扛,都是程家的女人,有必要把我们当废物吗?我也可以吃苦,只要习惯的话。你什么都不让我们做,觉得我们不了解你的辛苦,但我们是自愿无所事事的吗?」 程紫荆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连门外的守卫都惊动了。 「安静点。」 「闭嘴!」程紫薇大怒,两位守卫有些莫名其妙,更多的是无所适从。别说他们第一次绑架,肉票还自己吵起架来,这是演哪出啊? 「大哥,女人吵架,男人别插嘴,回去站你们的岗吧。」程紫荆觉得有些荒谬,忍不住好笑地道。 然后她看向压抑了半天,终于爆发的程紫薇——嗯,当然更可能不只压抑了半 天,只是这鬼地方真的太臭又太多蚊虫跳蚤,难为她们家这位大小姐能忍到现在才抱怨,已经很了不起了。「让我当家,一是因为我是长女,二是不论年纪,我确实比你们聪明。」 第二十七章 程紫薇瞪着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减自负的大姐——气到了极点,就是无语啊! 然后程紫荆看着前方不知名的某个点好半晌,才有些感慨地道:「奶奶曾经跟我说,一个孙女嫁不出去,总好过全都嫁不出去。」 「……」 「我不知道再让我做一次选择,我会不会像以前一样专制独断,可是我知道生在乱世,遇过太多吃人的白眼狼,我还是相信那是对家里所有人最有保障的做法,如果我不幸出事,还有紫堇,程家的家业在她的管理下起码能保你们饿不死,而且我没有亲娘要顾虑。」以前想通这点时她其实很气愤,怨恨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娘早死,所以才要做得比妹妹们多,凭什么? 可是原来,她们都有自己的委屈,就是固执地把强硬的那一面死撑在外,不肯示弱罢了。 程紫荆把锦帕掏出来递向程紫薇,「把脸擦一擦吧。」 程紫薇涨红脸,背过身去,「我自己有啦!」 两人静默半晌,程紫薇又去向守卫讨水。「不是才刚要过一盆吗?」 「让你们把用过的水换一盆干净的进来也这么罗唆,你们是想我们病死在里面一次害死三条命吗?我要是做鬼第一个不饶你们,连你们的孩子也不放过!信不信?!」程紫薇怒道。 看过肉票发大小姐脾气没有?程紫荆都快失笑了。这群匪徒本是老实人,而且绑架她们别有目的,要是换上乱世时的亡命之徒,她们哭着上吊可能还是最好的下场了。 之后两姐妹就背对着彼此,各据一处稻草堆上。程紫荆不是没睡过草堆,眼前她最要紧的任务是保护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尽可能让自己舒服点。而程紫薇闷不吭声地忙着踩虫子,程紫荆也不知怎么打破沉默,一直等到整个「牢房」都暗了下来,唯一的光源是牢门外银灿灿的月光,外头草丛里虫鸣唧唧,但牢房里依旧又脏义臭——程府下人使用的茅房都比这干净! 可意外的是,两姐妹心里想的却都是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把你们当成吃闲饭的,我也想留在家里跟你们一起过节和过生辰,我也希望你们有机会看到我在外面见识过的新奇的一切。」 现在想想,儿时的她们,哪有那么多隔阂? 程紫薇始终没抱怨的原因是,她忍不住想起,这些年大姐出门时的困顿,也许比这更辛苦也更危险……她要是抱怨的话,不就表示她真是废物吗?哼。 「所以后来还是把我们当吃闲饭的了。」她们愿意吗? 「事实嘛。」 程紫薇又想翻白眼,这女人很有激怒别人的本事。 「我在商场已经说够多的场面话了,别让我跟家里人也要这么做吧?没和你们同甘共苦是我不对,但吃闲饭也是事实啊,我现在也是吃闲饭的。」 少女闺阁多烦闷,对以前的她们来说,一点点小事也要聚在一起一整天,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也好,过生辰更是大事。有一回她的生辰,程紫薇都还记得那天她特地穿上崭新的紫红色襦裙,配上父亲经商时从外地给她们带回家的镶黄金钢石银耳环,甚至还偷偷抹上胭脂,当然有一点想炫耀的意味,但到底都是小姑娘,没什么心机。 然而那天她却只能和二姐与自己的母亲吃寿面,紫荆一早天没亮就跟着父亲出门做生意去了。 「她一定是故意要爹在这时带她出门!」程紫萝酸溜溜地道。 那时程紫薇不太相信二姐的话。她和二姐虽是同个娘生的,本来应该更亲近些,可是她那时对紫荆有几分向往,紫萝有点小聪明,但本质是平庸的,紫荆穿白色的男装,她也偏要穿,紫荆穿起来有几分飒爽俐落,紫萝穿起来却不伦不类;她什么都要学紫荆,紫荆有什么新玩意儿,她也一定跟父亲吵着要,跟紫荆别苗头,那是身为老二的心结,想要老大的一切,证明自己也能做到,有时做得比紫荆更好,就沾沾自喜。 紫荆怎么对她们的母亲冷淡,紫萝看得也更多,她不平也好,自卑也好,但到底没什么深仇大恨,也曾经一起做些小女儿家会做的事,有一点爱比较,却兴不起什么风浪。 紫薇得说,那年生辰,紫荆的缺席让她很失望,后来几乎年年都如此,而她跟紫萝却是日日都同进同出,更能理解紫萝的境遇与想法,也就没必要再质疑紫萝对紫荆那些不满的话,更何况还有个爱挑拨的四姨娘在呢。 但紫荆的话也让她想起那年,紫荆跟着父亲在外奔波了半年,一回到家,就直奔她房里,向妹妹们展示在外面买的那些新鲜玩意儿,那些都是送给她们姐妹的礼物。 「不就是来炫耀的吗?!」紫萝后来把那些礼物都扔了,而紫薇心里也隐隐羡慕紫荆能去那么多地方——那晚她说得眉飞色舞,紫萝和紫荆不禁想,反观她们这半年来呢?也想说些什么,却是涨红了脸也说不出更精采的,那当下心里都有些不服气。于是隔天她也把礼物全退回去了。 其实她很喜欢紫荆替她带回来的那些衣裳啊!紫荆知道她喜爱紫红色,她的监赏眼光向来好过紫萝。 紫萝的负气是傻的,太过介意紫荆,反而忘了自己的本质,而她的负气却是任性居多。思及此,程紫薇不禁看向一旁侧卧着仿佛已经打起瞌睡的大姐,终于忍不住把自己这边还算干净的稻草抱起来堆到她身边去。 程紫荆在黑暗中的眼朝她看过来,显然她精神得很,杏眼水银似地反射着残余的月光,程紫薇脸一红,「别误会,我是怕你肚子着凉。」 程紫荆一阵好笑,「谢谢。」这时候她还是别耍嘴皮子吧。「你也睡一会儿吧。」 半夜里恍恍惚惚醒来,外面虫声早已歇了,倒是隔着不知多远的地方,几个汉子的争执在万籁俱寂的此刻简直像雷声一样清晰。 「都丑时了!那像伙会不会反悔?」 「不会,反悔对他没好处,大家都是在同一条船上。」「怎么会没好处?你们知道无极城派出多少兵力在捜山吗?那家伙大可装作什么都不知,反过来把一切都推给我们……」 程紫薇转头,发现程紫荆早醒了。她只是抬起食指抵在唇间,两人就这么静静听了良久。 最后,那些人声由远而近,程紫荆拍拍她让她起身,两人端正而平静地坐在草堆上。 牢房门被打开,烛光竟让她们都觉有些刺眼,但程紫荆一脸平静。 「我们得把你们带到别的地方去。」 「如果我的那位『故人』没有任何音讯,你们把我带到任何地方去,都只能逃得了一时,并且徒然增加王府报复你们的风险罢了。现在离开这里,难道就不会被捜山的官兵发现了吗?要是我肚子里的世子有个万一,我再怎么替你们这些老实人求情,圣上也不会听我的。」 最后一句话,果然让这些人都动摇了,只有为首的一名男子仍是沉定地道:「你的那位『故人』已经给了我们讯息,是他要我们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你说谎……」方才明明还在为主谋不肯出面大吵呢!可程紫薇却被程紫荆拉住。 「送到哪个安全的地方?你们能保证这个连你们自己都不熟的山区,能把我安全地送下山?绑架我就算了,让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了差池,你们要怎么赌王府不会发起狠来报复?」 「大哥,姓宋的根本不可靠啊!他为什么不自己干这档子事?」到底没做过坏事,这些人早就有些浮躁不安,他们听了程紫荆的话,立刻有人这么说道。 原来「故人」是姓宋的?两姐妹对看一眼,两人眼里刹那间迸射而出的杀气倒有几分神似啊。 都像母老虎! 「原来是姓宋的烂货?」程紫荆差点想甩自己巴掌——自从有孕,她一向严格要求自己管住嘴巴,免得孩子在肚子里听见了,有样学样。 「他讲的话能信,屎都能吃了!」程紫薇接着道。 程紫荆看着妹妹,惊觉自己怎么现在才发现她这么冰雪聪明,说话中肯? 「姓宋的是商人,商人最会的就是看风向,宋克帆又向来喜欢投机取巧,会指使你们做这种事,我一点也不意外。」 程紫荆怕妹妹表现得太偏激,他们不会采信,便冷静道,「我想来想去,就是不明白你们绑架我有何好处,除非你们已经去信向王府提出有利于你们的要求,无非就是与皇商和朝廷近日对各类原物料作物的大动作有关,要不也没什么值得犯险的。如果你们对朝廷的做法有疑虑,我愿意以民间商人的身分和你们谈谈,帮你们向朝廷建言,可是你们错在太过相信一个把家族利益摆在第一位的商人了——我问你们,宋家有多少人?宋克帆为什么要拿宋家几百口人的性命当赌注,去跟朝廷作对?」 第二十八章 当然,对她来说,宋克帆压根不是把家族利益摆在第一位,而是把个人利益摆在第一位,但显然这群人和宋克帆交情匪浅,她完全否定他,只会让他们对她的话一概不信。 果然这话一出,连为首的那位眼神都开始闪烁了。 「我再猜,去送信,也是宋克帆的主意。」 「那信我们看过,宋当家要求的跟我们的要求一致。」 「他给你们看过信,但你们亲眼看着他把那信送进王府里了吗?」 所有人都看着为首的那名男子,烛光跳跃之中,那些「匪徒」眼里显然都期待着男子说出一句让他们重燃信心的话,但他凝重的神情却只是让众人陷入绝望之中。 「他娘的!就说姓宋的龟孙子不靠谱!」其中一名愤慨地扯下脸上的面罩,他的同伴太迟地想制止,最后所有人都无语。 但为首的男子依然沉定道:「三王妃,就像你说的,我们不该相信一位把家族利益摆在第一位的人,所以我同样也不能相信也是商人出身的你。但起码我们手上还有你,我必须把你移到连宋克帆也不知道的地方,当然我们不会让你肚子里的孩子有损伤,世子还是我们的保命符。」 程紫荆心里其实有些无语。这群庄稼汉未免也太没心眼,和宋克帆做这种搏命 约定,起码对她的藏身处应该保密到底才对,她正想说什么,外头已经有了骚动。 「老大,不好了,山下咱们的村庄失火了!一定是那些官兵干的!」 「没证据可别乱说。」程紫荆镇定地道。 然而当下,那男人立刻命令其他人将她们綑绑起来,准备离开山寨。 「你们住在山下?为什么村子会在这时失火?」程紫薇不安地问。 「如果不是意外,就是有人要逼你们退无可退了。皇室也怕世子有危险,绝不会这么做。」 程紫荆意有所指地看着为首的男人,「现在最能保大家全身而退的做法,就是送我回王府,我会向王爷说明这一切都是宋克帆的阴谋。」 「可惜,」为首的男人苦笑,「我们上了一次宋克帆的当,绝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你和他都是唯利是图的商人,被牺牲的永远是我们。」 我操!程紫荆忍住爆粗口的冲动。 别的她都能忍,但竟然把她和宋克帆那贱人相提并论? 可眼前,她们也只有暂时服从的份,村庄失火,这群男人的妻儿可能都有危险,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来。 身为大肚婆,肚子里又是金枝玉叶,动作迟缓点也是理所当然的,那群汉子急归急,但也知催不得,程紫荆忍不住道:「我程紫荆虽然恶名昭彰,但也从没亏待过帮我的人,你们去打听打听,我不信你们不知道,你们把我和宋克帆那王八蛋相提并论有失公允。」她就这么一路念着,念到所有人都忍不住频频向他们的头头求助。 「头儿,其实我觉得这婆娘讲得有道理,狗子他们村里和程记签了好几年合同,我看他们村里个个都过得不错啊……」 当然也有人对她的叨念表示不满,作势恫吓,「闭嘴,臭娘们!」 「凶什么凶啊?你不是娘生的吗?」程紫薇吼了回去,还比对方大声哩。 程紫荆拉住妹妹,「没事,有孕的女人本来就比较爱唠叨。」她继续碎碎念。 这群「绑匪」大约十几到二十人,山下的火光让他们一个个都惶惶不安,有些仓卒地向山寨外移动。 「我说,你们还是替我和我妹妹松绑吧,这乌漆抹黑的,又是深山野林,比起你们,野兽可是不听我讨饶的,我就是不要命了也得顾着孩子。」 程紫荆又道,「若是不幸遇上了官兵,我被绑着,你们根本百口莫辩;还不如把我松绑了,你们就算要辩也有个理。」 「这婆娘的理还真多……」一名汉子虽然这么咕哝着,可是仍是询问地看向领头的男子,直到那男子无奈地点了点头,他便上前来替她俩松绑。 原来这座山寨有几块石壁做掩护,即便入夜,山下难以窥觉山寨内的火光,然而当他们绕到山壁的掩护之外,却立刻中了埋伏。 「抓住这帮恶徒!保护王妃!」 程紫荆直觉抱住肚子,但比起惊恐,那人的声音却更快让她回过神来,她立刻大骂,「操你祖宗的宋克帆!作贼喊抓贼,全给我住手!」忌口什么的先搁一旁吧,老虎不发威,把她当病猫啊? 但宋克帆当然有备而来,他的打手率先攻击这群根本不会使武器的庄稼汉,白刀进,红刀出,丝毫不曾质疑,他的人马有数量上的优势,立刻就制造出恶徒反击的假象。 「保护王妃,别让这帮恶徒逃了!」 程紫荆气得想冲上去揍人,「姓宋的贱货,我叫你闭嘴!敢绑老娘不敢承认,你这王八羔子狗娘养的,你当我不敢打你?」 霎时间,有三方人马想抢冲出去揍人的程紫荆,宋克帆的保镖,以及需要程紫荆当保命符的绑匪首领。 但两道更快的黑影中途杀出,一个闪电般亮出双刀,以刀背打掉敌人的武器,接着刀尖抵住宋克帆的保镖以及匪徒首领的颈子,一个将程紫荆横抱而起,飞踏过人群。 「姐姐!」程紫薇大喊着要追出去,冷不防有个人却一把捞起了她扛在肩上,同样施展轻功往山下移动,「喂?做什么?放我下来!」 原本怒气冲天的程紫荆,立刻被再熟悉不过的怀抱与气味安抚了,那一刻她真想什么都不管,就这么静静栖在他臂弯中,反正天塌下来,这男人会顶着。 可她还是不甘心让宋克帆那混帐奸计得逞,「那些单纯的农民被骗了!真正要对我不利的是姓宋的!」 「我一开始就不相信他,所以和老五一路尾随,老五的人也比宋克帆的人先找到山寨,他自有分寸。」东方腾光简短地说完,只想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看看她有没有事。 「啊!还有紫薇!」这话还没说完,他们的后方便传来某位大小姐的惊声尖叫。 「混蛋!放我下来—啊——」 程紫荆听得心惊胆颤。 东方腾光有些没好气,看来程家的女人一样地怕高。「因为老五负责指挥这次的救援部队,我让大鹰负责救小姨子,大鹰会把她安全送回程府。」 大鹰是他以前的副将。 东方腾光等不及回到腾王府,在一处月光明亮的地方,觅了个平坦安适处,让程紫荆坐下,他迫不及待地在她面前弯下身来,看了她好半晌。 程紫荆只是微笑着,抚过他的脸。也不过才半天,他的模样却比那些绑架她的农民更像匪徒啊! 他仿佛极力维持镇定,也许想像个男子汉大丈夫那般,在妻小脱困后说些安慰话语,但妻子的镇定却反而让他有些无措。 「你没事吧?」也许想掩饰他其实比她更害怕——如果他拥有足以扫平内乱的武力,却保不住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那么他其实只是个脆弱的男人,这是在这一刻以前他心里真实的恐惧,是为了救回她的意志力支持着他。 「没事,他们都是老实人,没欺负我,除了我身上臭了点。」 东方腾光握住她的手,好像连每一根手指都想检查清楚,听到她这么说,他反而凑向她,「哪有?很香!」 程紫荆笑着拍开他的脸,东方腾光顺势一把抱住她,将脸埋在她颈间许久。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所以不怎么怕。」她安抚地拍拍他的头。其实她也挺懂怎么安抚人的嘛! 程紫荆心里真正想说的是,因为她知道这男人一旦得知她被绑架,绝对会抓狂,夫妻俩必须要有一个是镇定的,这个角色就只好由她扮演罗! 其实她也担心过,东方腾光会因为害怕她出事,以东方家的权势与武力做出野蛮失序的举动,但跟夫家的人相处的这段时日,让她决定不去费这个精神操心,因为他的兄弟和父母一定会想法子安抚他,他们会一起想办法解决。 那是属于家人之间的羁绊,是他让她终于能够体谅,也能够拥有。 静夜佳月,胧光莹莹,她抱住跪在她身前的大男人昂藏的身子,这半日来的不安与恐惧仿佛上辈子那般遥远。 尾声一 【尾声】 据说,宋克帆在那次救援行动中,眼见自己的诡计被识破,趁乱逃了。后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宋家易了主,在商界的势力却大不如前。 两个月后,腾王世子诞生,作为东方家入主中原后皇室第一个迎接的新生命,不管是家中或朝中对世子的命名也小小闹腾了一阵子,最后仍是家规决定一切—— 痛得要死要活的女人当然要有命名的决定权啊! 「所以你们七兄弟的名字是婆婆娶的?」程紫荆只是纯粹好奇。 「娘有时只是嘴上说说,她最懒得动这种脑筋了,你知道大哥的名字,一直到二哥出生时才决定吗?那时她都叫儿子东方小毛。」 「……」 「后来生了二哥,娘才觉得事情严重了,她去问了龙谜岛一个德高望重的巫师,巫师说她会生七个孩子。」 「……」她合理怀疑丈夫正在一边鬼扯淡,一边转移她的注意力,好把坐月子的补汤喂进她嘴里。 东方腾光把羹匙里的汤仔细吹凉,小嚐了一口,才喂向程紫荆。「我娘一听说要生七个,真是觉得这事得认真来,否则照她原先的想法:东方小毛之下,是东方小小毛,再来是东方小小小毛……」 程紫荆笑着撝住嘴,打着丈夫的手臂,怕自己会笑噎着啊。「巫师就说:『你就照着天、地、日、月、风、水、火的顺序下去命名,不就不用愁了吗?』这就是我们家七兄弟名字的由来。那个巫师很长寿,你要是苦恼,我替你写封信去问他。」 这故事是真是假呢?嗯,她总不能去问婆婆吧? 腾王世子后来取名东方晏,不只承袭他父亲的名,也期待东方皇朝真能开创海晏河清的盛世。 至于程家的继承人呢? 程紫荆过去绝对想不到,替她解决这问题的,会是她眼中大小姐脾气忒难伺候的程紫薇。 一年后她真的招赘了一名夫婿,这夫婿不是别人,就是在她获救那天被她当沙包出气的大鹰。 程紫荆虽然对愿意入赘的男人抱有偏见,但人家大鹰就是个孤儿,她若还有意见,未免也太像棒打鸳鸯的老妖婆了。 也许程嵩地下有知,终究为女儿们做了最圆满的安排吧。 他们这对夫妻,其实有很多地方还挺孩子气的。 腾王府占地广阔,一座园林,三座花园,一座大湖,加上数个院落,东方腾光没事就带着程紫荆躲到某一个隐密处,可以消磨掉大半天的时间。 东方腾光让奴仆给妻子备了张柔软的毛毯,在花园的一隅铺上厚实的地毯与圆枕,就这么抱着妻子躺在铺了地毯的草皮上,还拿起毛毯盖住两人。 程紫荆刚嫁进来那时,每天都为他这些举动很无语,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反正就安心窝在丈夫宽阔的怀抱里,不小心睡着的话,他会抱她回房。 铺在草皮上的地毯是为她准备的,他说过以前在龙谜岛时,他夜里睡不着,就带着兽皮毛毯上山,找个合适的老地方,有时点起篝火野营,有时直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他说龙谜岛的山上有一座树林,树林里有一块天然形成的空旷草地,每当月亮升到草地中央的天空时……在那里诞生了许多传说,不过他最常看到的是萤火虫。 听他说起在龙谜岛的日子时,程紫荆忍不住想着,他们兄弟过去在龙谜岛自由自在惯了,来到了京城,又成了皇族,一切想必很不习惯。 至于她这个自小住惯京城的娇娇女,其实不介意陪他一块儿疯,反正只要窝在他怀里,听他说着以前的琐事,被他的体温与气息包围,好像不管躺在哪儿都觉得安心,而且虽然这家伙一身肌肉硬邦邦的,抱着她的动作却总是特别轻柔。 呵,总之,她好像有点依赖他依赖过头,有点儿懒哩。 「你看,出来了。」 她从盖住两人的毛毯往外看去,园中果然青光点点地飞舞。难怪他吩咐了仆役要把四周的烛火都灭了。 「这毛毯是让我们躲起来的吗?」根本盖不住他吧? 「不是,我是怕你冷。」他将毛毯密实地裹住她,然后将她连人同毛毯抱在怀里,他一双长腿就足够把她整个人圈住了。 程紫荆将头枕在他颈窝间,她早就换上一身轻便装束,长发也只在脑后紮成圆髻,不配任何花簪,只为了随时往他怀里钻。「你很想念龙谜岛吗?!」 「有一点。不过以前龙谜岛的祖先会把十五岁的男孩子赶出去,看是四海闯荡,或者自立门户,我们早就该离开了。只不过以前我想过有一天如果我娶妻生子,我会带他们一块儿看星星……你知道夏天时,龙谜岛的星空亮得根本不用点烛火吗?好像撒了满满一把的盐在黑布上……我不是读书人,形容的没有很好,比那漂亮多了。」 「我记得,有一点印象。」她去过一次嘛,还住了两个月,刚好是夏天。「等孩子会跑会跳了,我们可以再一起回去,你们也是要祭祖的吧。」 东方腾光笑开了一口白牙,「回去告诉爷爷,我娶了当年那个泼辣的小丫头。」程紫荆抿着唇,掩饰脸上的赧色,东方腾光又忍不住以指腹在她颊上轻抚,「我如果早几年来跟你提亲,也许你会轻松点。」 「难说,东方家还没进城,你可没法子拿王爷的威严压我,我可不一定会买你的帐。」 何况,战争没结束,他们兄弟都有志一同地暂时不谈儿女私情,就是不想有个万一,还得害人家女孩子守寡。 尾声二 再说,她被绑架那时他那疯疯癫癫的模样,恐怕也带不了兵,她的存在可能会误事呢。 「说说你刚接下当家责任那时的事吧。」他准备把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名字全记下——他说过他是很小心眼的吧? 程紫荆本来是不想说的,那些日子她一点也不想再回想,可是东方腾光跟她分享了那么多,她不想对他见外。 「也没什么啊……」她深吸一口气,用轻松的语气道,「我爹是积劳成疾走的,所以那时其实我有一点准备,可是……」 事实往往比想像更严酷,父亲一走,多少人以为程家没了男人,纷纷露出贪婪现实的嘴脸,妄想瓜分走程嵩多年的心血,有的商号就这样翻脸不认人。 还有的合伙人,直接就翻脸了,明明还没到期的合同,赖帐的赖帐,吃定人的吃定人,家里的女人们只知道她们的天塌了,镇日以泪洗面,谁也没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走下去。 「完全不改初衷的,少之又少,所以那时少数还挺我的,我都记在心里,这些年如果他们不好过,让他们赊货款都没问题,因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他们没背叛我,我才没被逼进死胡同。」而当时背叛她,对程家的困苦袖手旁观的,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当时做的最绝的是程家的染织坊,掌柜的把程记染织坊的货全私吞了,整个染织坊还卖给宋家。 「后来呢?」 「没发生任何奇蹟,我只能豁出去了,什么都要就什么都没有,我不要名声也不要命,染织坊本来是程家的,我没答应卖,钱没拿到我手上,谁也别想白白拿走,我就带着人把它全砸了。谁背叛我,我就砸烂他的店跟他的家,值钱的全抢走,别的商号想等程记没落了从中得到好处,门都没有,我就是把它们全毁了,也不让他们分到半点好处。」 总之,那时全城都知道,她是个疯婆子,京城两大商号巴家和宋家都识时务地作壁上观,毕竟招惹了她这头发疯的母老虎,好处没沾到,可能自己先倒霉。 那时时局太乱,更多人在当时选择的是明哲保身,也就纵容了她横行霸道。 「……」他很想为她鼓掌,但是…… 「官府呢?」 「那个大贪官啊,程家一直以来就给他不少钱,我知道他见钱眼开,我告诉他,程记有很多钱,但是这些虫子瓜分了之后,就算愿意分油水给他,也是有限的,一块大瓜,跟一堆良莠不齐的小瓜,哪个汤汁多,很明显呀,到最后程记四分五裂,他也只能分些零珠碎玉,不如睁只眼闭只眼,我每砸一间店,就跟他五五分帐,等我重整程记,以后再跟他四六拆帐。」 「他答应了?」 「乱世里的贪官都是这样的,两手收钱哪。他既收了对方的钱让他们暗渡陈仓,也收了我的钱睁只眼闭只眼,最好在两虎相争之后他还能渔翁得利。」当然贪官通常没好下场,不用东方家进城,早早就被另一个贪官干掉了。 当然,程嵩当年的布局,并且让女儿去接触所有东海岸商号的管事,也起了作用,那些管事知道程记的优势就在彼此能够互通有无,蕃王们才愿意容忍他们出入领内地做生意,因此大多数的管事不愿轻易跟着京畿的商号一起造反。只是一开始仍是艰辛难熬的,远水难救近火,若是她自己没有咬牙撑下去,外地的管事们也会果断舍弃她这个无用的主子,另拥新主。 东方腾光揉揉她发顶,「你辛苦了。」 程紫荆愣了愣。如果是在刚嫁进来那时,她未必会坦白地说起这一段,实在是东方腾光让她忘了自己在世人眼里是多么的可怕。 可是他即便知道了,也只是这么心疼地对她说,辛苦了。 程紫荆扁了扁嘴,眼珠子转向别处,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咕哝地钻到他怀里,「困了。」她才不是觉得不好意思,觉得有点想哭…… 东方腾光可是摸透她了,但他知道这是妻子难得地撒娇,心里真是又甜又刺痛,于是将她抱在怀里,摇啊摇,哄啊哄,像恨不得把过去没及时给她的呵护一并带给她。 他不该顾忌着二十岁的约定。那时总想,程嵩立下二十岁的条件,无非是不想女儿若早早有了心仪之人,却不得不履行父母之命的婚约,若紫荆有了心仪的男子,二十岁之前把自己嫁掉,这个婚约也就不算数。 程嵩为了女儿,其实真是做了极为贪心的约定,只是这个限制也让程紫荆多吃了好几年的苦。 然而,东方腾光也不禁想,若是早几年娶了紫荆,也许他不会那么爱她,那么心疼她吧?再见她之后,他曾以为她不曾改变,当时也只是觉得她有些可爱,然而越了解她,明白她为了过去的命运付出的代价与被迫学会的坚强,他就越心疼她,越爱她。 时光永远无法重头,但他很庆幸他坚持履行当初的约定,能够从此牵她的手,守护她,疼惜她。 二十岁的约定让她吃了很多苦,但也让他得到了一生的珍爱,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让他好好补偿,好好珍惜吧。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一《悍妻如至宝》; 02、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二《驯养小忠犬》; 03、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三《愿嫁纸老虎》; 04、上床吧!我的勇士之四《悍将的罪妻》; 05、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五《王爷夜侍寝》; 06、上床吧!我的勇士之六《将军的男人》; 07、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七《朕也有贞操》。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