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摊(上)》 第一章 这是一条长长的小街,小街两边的建筑因为格局气派不同自然而然显出差异,贫与富的差异。小街两端各有一条宽阔的马路,东头的叫东南路,西头的叫西南路。 小街的东头,靠近北面这块坐北朝南盖有一座占地百亩的老建筑,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树木葱郁。 这座老建筑叫李园,据说是古时候高官的住宅。李园被国家批为重点保护文化财,其中有一小部分被隔出来变成该市的一个旅游景点,剩余的大部分据说还是由李家后人掌管。 从小街踮脚看去,可以在高有丈余的朱红围墙内,绿荫荫的茂密中,看到一些新建的近现代建筑,据闻李家后人就住在其中。 李园的右手边,也就是小街西头被分成五、六个小格局,每个小格局内都盖有一栋栋带花园的小洋楼,据说是这座城市某些现任高官的住所。 而在李园和小洋楼的对面,就相对照的盖着一大堆普通五、六层高的老住宅楼,老住宅楼前面和该市第五十一中学之间,还夹有一些城市规画下的幸存者——过去的老四合院。而老四合院能幸存的理由就在于它们太老了,老到可以成为文物。 文物归文物,里面还是照样住了平常老百姓几十口。 因为小街里有个第五十一中学,加上小街附近人口众多,所以小街的南面几乎被小生意人占满。而更妙的是,在中学和老住宅楼之间还有一个不小的菜场,除了过年那几天,每天都热闹得很。 小街很长。从小街东头走到西头,以正常人的步行速度大约要花二十分钟左右。 小街有个名字叫“拾宝”,据说八百年前这条街,整个都属于一个李大官人的府邸范围。李大官人的家佣手下大多都住在李府附近,形成现在这条小街。 话说八百年前的某月某日,李大官人办事回府,走在路上的时候不小心把祖传玉佩弄丢,恰巧给一位住在这条街上的李府洗衣女巧姐儿捡到。 巧姐儿不贪财,想都不想就追上去,把玉佩还给了李大官人。结果被青年丧妻的李大官人看中,两相来去你有情我有意,竟把洗衣女的巧姐儿收了房。 虽然巧姐儿因出身不高,不能坐上正室之位,但李大官人感情坚贞,对巧姐儿尊敬又加宠爱,一生未再娶妻纳妾,以致贫贱出身的巧姐儿,以偏房的身分稳坐李府女主人之位,直至百年。 两人情深意厚拾宝得缘一时传为佳话,更为许多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平常百姓女儿,凭添了一些幻想梦境。后来也不知何时开始,这条小街就被称为了“拾宝街”。 “当然这都是传说而已。八百年来人世沧桑星移斗转,这条街也不知被整弄过多少回,哪能八百年不变!叫拾宝街只是好听而已。 “你看东头西头的两条大街,三天两头扩张改建,我老弓摆摊的时候那两条街连名都没有,就是两条小马路,西头还有座小桥。 “如今啊改得面目全非,除了那条河那座桥,全给拆了重建。说是东头那边要建银行、西头那边要盖住宅区,还不知道要盖到什么时候才完工。我看这条拾宝街迟早也会给城市规画掉!喏,你的馄饨。” “你叫老公?呵呵,这名字还真占人便宜。”客人笑,拿起调羹吃馄饨。 “哈哈!我老弓半辈子就混了这么一个馄饨摊,也就这名字能拿出来亮亮。我可等了将近四十年,才等到别人叫我一声老弓!”老弓大笑。 “这条街还真的没什么变化,我记得十几年前我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没想到十几年后还是这个样子。”客人放下调羹慨叹。 “是啊。自从改革开放,这座城就越变越厉害,听说沿海城市更夸张!还好我们拾宝街还是老样子,八百年如一日?噢!儿子放学回来了!”老弓面朝西头摆手。 客人顺着老弓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小小的神气男孩单肩挂着黄绿书包,向这边小跑过来。 “你儿子?” “我大儿子,弓长。”老弓弯下身往灶里添煤。 “你有几个孩子?国内不是计划生育了吗?”客人惊讶。 老弓笑,“这小子生下来差点死掉,政府同意再生一个。结果一生就两个,他那两个双胞胎姐弟生下来他就好了。本来这小子不叫弓长,希望他命长就把他名字改了。” “三个孩子啊,这可不容易。” “是啊,越穷孩子越多……”老弓脸上微微露出一点愁容。 客人可能觉得这个话题不妙,也不再接话茬,专心致志吃起馄饨。 “爸,给,家长会通知单。”小弓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毛边纸递给父亲。 放学的孩子渐渐多了,小馄饨摊也热闹起来。 “弓长!给我碗馄饨,不放辣。”弓长的同学罗峪抢了座位,立刻扯起喉咙。 “弓长!我也要!我还要个烧饼!”这是他的另一个同学徐天。 “要烧饼自己去买!”弓长伸脚就踹了徐天一下。 “弓叔叔!弓长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让你告状!罗峪帮我按住他!看我弹钢琴!” 罗峪得令,立刻双手反扣住徐天,让徐天双肋露出。弓长怪笑着伸出十指在徐天双肋间一阵乱弹。徐天受不了这种又痒又麻的刺激,又叫又闹大喊救命。 “好了好了!不要闹!还有其它客人呢!小长你去买十对烧饼回来,还不快去!”弓老爸瞪眼。 弓长舌头一吐,一溜烟跑了。 “这里小孩真多,那个老学校还没拆吗?”刚才的客人听说有烧饼,也要了一个。 “没拆没拆,你说的是东南小学吧?几十年了一直没拆,不过这一带学校说要改建,可能等我儿子他们这批毕业,东南小学就要被拆掉,那块地大概会并到五十一中去。你过去是这里人?” 不多一会,小小的馄饨摊两张长条桌就坐满了人。弓老爸一边忙一边和客人搭话。 “嗯。”客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的嗯了一声。 “对了,李园的人是不是还住在里面?” “李园?啊,你说李园的人啊。不知道,应该还住在里面吧。经常看到有人有车出入。”弓老爸随口答。 “是吗……你有没有看到一些小孩,我是说李家的小孩在这附近玩?” “李家的小孩?李家有小孩吗?这个……没有注意哎,不过听说里面住了不少人,菜场好像有几家专门负责给他们家送粮油菜面。要不要我帮你打听打听?” “啊!不用了,谢谢。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客人连忙摇头。 “我可以帮你问问我儿子,那小子性子野,经常串一帮小鬼到处跑。李园也给他爬过几次,警告他都没用,后来人家养了狗才不敢去。” “呵呵,小孩子嘛。他爬过李园的墙?那么高的围墙他也爬得上去?” “那小子!他什么地方上不去!连前面石桥那么细的栏杆他都敢在上面跑来跑去!李家围墙也就高些,那几个小子一架人梯也就过去了。骂过他几次都没用!”弓老爸嘴上在骂,脸上却明显带了点小小得意。他家大儿子可是这条拾宝街上的孩子王! “哦,是吗……”客人抬起脸,不由自主寻找起小弓长的身影。 “你认识李家的人?”弓老爸试探的问。 “呃……” “老弓!让你儿子送一锅馄饨来!五十个!多放辣油!快点啊!”馄饨摊后面住宅楼上的五楼窗户,忽然冒出一个人头对着下面大喊道。 “哎!听到了!就用早上那锅是不?”弓老爸抬起头,很习惯的朝上面吼回去。 “对!快点啊!我晚上有晚班!” 五十个馄饨,数了数不够,弓老爸立刻快手快脚的包起馄饨,也顾不上说话。 见弓老爸不再问他,客人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 “爸!烧饼。还有,烧饼铺的杨大伯说等会儿过来吃馄饨,让你先多包点。”小弓长拎着袋子跑了回来。 “知道了。你小子也过来帮忙!帮我看火下馄饨,别一会儿又跑得不见人影!” “知道啦!喏,你的烧饼!” 弓长把烧饼递给徐天,在徐天伸手来接时立刻缩回手,狠狠在烧饼上咬了一大口,才把烧饼揣给敢怒不敢言的徐天。 罗峪模仿弓长,也大着胆子探头来咬,被怒火满胸的徐天一巴掌打了回去。 “小长,你知不知道李园里有没有小孩?”弓老爸手不停歇一捏一个馄饨。 弓长收拾了碗勺一边洗一边想。 客人一边就着馄饨汤啃着烧饼,一边凝神细听,就似生怕听漏了一点点细节。 “嗯……不知道。没看过!你问这个干嘛?” 客人眼中掠过失望。 “没什么,随便问问。期中考试什么时候?你别光顾着玩!考砸了我要你好看!” “我什么时候光顾着玩了!我什么时候考砸过了!你家长会别忘了去,你再不去谢老师就要来家访了!到时候奶奶骂你可不关我的事。我虽然没看到里面有小孩,不过我听到里面有小孩的声音,好像有几个,就一次。” “你说你听到里面有小孩的声音?”客人差点听漏了最后一句。这对父子说话怎么这么跳来跳去没个条理? “嗯?是啊。”小弓长瞥了客人一眼,老实的点点头。 “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客人也不吃了,一个劲追问道。 “嗯……去年秋天。开学没两天的时候。” “你是说去年九月三号左右?”客人的表情变了。 “大概吧。” “那帮混蛋……竟然敢骗我……” “你说什么?”小弓长没听清楚,探起头。 “谢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是馄饨钱,不用找了。”客人丢下一张四人头,快步离去。 “哇!四人头哎!一碗馄饨一块烧饼一百块!我的妈呀!弓长,你家要天天碰到一个这种客人,你家就发了!”罗峪羡慕的大叫。 两桌客人全把眼光投向那张百元大钞。九0年代初期,百元大钞可是难得一见的老爷唉!弓老爸连忙把钱收了起来。 “弓叔叔请客啦!”小徐天拍桌大叫。 “想得美!”不等弓老爸发话,弓长一块抹布就丢了过去。 我叫弓长,今年十一岁,上东南小学五年级。 我家一共有七口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还有弟弟和妹妹。 我爸爸在拾宝街有一个馄饨摊,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吃。我也很喜欢吃爸爸包的馄饨,但我长大了并不想象我爸爸一样卖馄饨度日。卖馄饨的人很穷,每天很辛苦又赚不了多少钱,成天还要担心城管来管。而且没出息!被人瞧不起。 所以我的理想是长大了当一个大官!一个大到可以管到所有城管的官!我要让拾宝街的人都富裕起来,我要让全家人住上大房子,不像李园也要像拾宝街对面的小洋楼一样的房子。 我要让弟弟妹妹不用为交学费发愁,我要让奶奶永远佩服我赞扬我,我要让妈妈和奶奶永远不要为了两毛钱的菜钱而吵架,不要爸爸为了我的学费可以迟交而到学校向校长下跪磕头。 我要一个新书包,我还要像别人家一样可以全家在周日去动物园玩,我要和爸爸去看电影,我要…… 抓抓头,想了想,弓长拿起橡皮把最后两段话擦掉了。 这个写出去太没面子! 就算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算他很小,他也懂得这种事不能就这样说出去,因为丢脸。 十一岁的他已经比同龄的小孩成熟了很多很多。 拿起铅笔,弓长这样写道:我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像包青天那样,两袖清风、断案如神、为民为国的好官。 古人说,留下丹心照汗青,我不求名留青史但求一生问心无愧。 这两句话是弓长在老爸租的武侠小说中看到的,他似懂非懂,不过觉得是好话,所以就顺手用上。 放下笔,弓长绞尽脑汁想要怎么样凑齐五百字。 啪! 打下一只吸血的花蚊子,弓长掏出清凉油在膀子上抹了抹。怕蚊子还跑来叮他,干脆在脸上、手臂上、露出的两条小腿上,全部抹上清凉油。 反正快十二点了,小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没有客人会冒出来吃馄饨,自然也不怕熏到别人。 等过了十二点,弓老爸就会来接他收摊子回去。他只要再等十几分钟就可以。 咬着笔头拼命想,弓长想争取在这十几分钟内完成这周的作文题目。 一个小小、小小的黑影从墙壁的阴影中挪了出来。 一点点、一点点挪到昏黄路灯下的馄饨摊前。 站在馄饨摊前,小小的身影一眨不眨的望着冒出温暖火光的炉灶,似乎很奇怪为什么有一根扁担,与炉灶还有炉灶上的双盖锅连在一起。 弓长注意到他。 “喂,你家大人呢?这么晚跑出来不怕老拐子抓你啊!” 弓长从嘴中拔出笔头吓唬小小孩。没什么人,逗逗小孩也好。 一丁点大的小小孩偏头看着他,表情有点迷惑。似乎不知道老拐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又像是不习惯陌生人和他说话的样子。 “你多大了呀?”弓长向他招手示意他靠过来。小小孩颇为警惕的看了他好一会。 “过来,站在路中间危险。等会儿有车来不小心撞到就惨了。” 小小孩犹豫了一下下,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过来啊!我又不是坏人!” 不知道是不是弓长不耐烦的表情吓到了小小孩,那孩子站在原地硬是一步不动了。 弓长对这个小小孩冒出了一点点好奇心。 很少有小孩能抗拒他的命令,他一向在小孩中很是吃得开。每回只有大孩小孩围着他转的分,连他两个弟妹都天天争着抢着要他带他们一起玩。对他警戒心这么重的小孩他还是头一次看到。 小弓长站起身,朝小小孩走了过去。 就在他接近小小孩,伸出双手想要抱住他时,小小孩竟然转身就跑。两个小脚丫跑得还挺快。 可惜小小孩再快,毕竟没有十一岁的孩子王弓长跑得快,很快就被他追上,并一把抱了起来。 小小孩不加思考,立刻捏拳吐声砰一拳,毫不客气地打到弓长脸上。 “唔……”痛! 臭小孩的小拳头还挺重,一点都不亚于那个比他小三岁的弟弟。 弓长火大了。他从来不会凭白挨揍,更不会挨了揍还不还手。但看这臭小孩可能连五岁都没有的分上,就暂且饶了他这一回。 弓长不抱了,手一松就把小小孩放到地上。 就在弓长放手的一瞬间,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小小孩裸露在外的四肢上布满了青紫伤痕,有些地方甚至还见了血。 这是怎么回事? 弓长几乎不用问,也能猜到小小孩遇到了什么。 弓长重新蹲下。 “这是你父母打的吗?你是不是不听爸爸妈妈的话?你叫什么名字?不要怕,我不会打你哦。” 小弓长伸出手想要摸小小孩的头,小小孩头一歪闪了过去,并做好了防备姿势。 弓长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手快速摸到小小孩的小脑袋瓜用劲揉了揉。软软的头毛摸起来很舒服。 “你电视看多了啊!我还当我是希瑞呢!还是你想做变形金刚?”忍不住又摸了摸。真的很好摸。 小小孩这次不躲了,而且小小的脸蛋上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等弓长把手放下,他忽然伸出一只小手放到自己头顶上摸了摸。 “哈哈!”弓长被小孩天真的模样弄得大笑起来,弯下腰一把抱起小小孩。这次小小孩没有躲,任由弓长抱着他走到馄饨摊前坐下。 让小小孩坐在自己大腿上,弓长像个小大人一样,一边摸小孩的头一边问他:“我叫弓长,长长弓箭的弓长。你叫我长哥哥就可以。你呢?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你饿不饿?想不想吃馄饨?我下馄饨给你吃好不好?” 大约隔了五秒钟,小小孩窝在弓长的怀里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弓长开心地笑了,他就知道没有小孩可以拒绝他。 “小航,三岁。”小小孩伸出三根小小的嫩嫩的手指。 “原来你叫小航啊。” 这是弓长第一次看见小航。之后每一次当他看到小航,几乎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而每次小航身上都带了不同程度的伤痕。 第二章 两年后。 “这岁数了也不知道检点一点!儿女都那么大了,不想想自己你也想想孩子啊!成天往人家家跑算什么回事!小音,你长大可不要像你妈妈一样,你看她快四十的人了还涂脂抹粉的!一张老脸搽的跟猴子屁股似的!羞都羞死人了!” “咯咯。”才上小学五年级的弓音还不太懂奶奶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很好笑。 “我去徐天家做作业,做完我就直接去爸那儿换他回来。”弓长放下碗筷,刷的一声推开椅子,拿起搁在一边墙角的书包便往外走。 “你也是!成天往人家家里跑!有时间帮你弟弟妹妹看看功课也好啊。小武是你弟弟,他功课那么差,你也不帮他辅导辅导。光自己好有什么用?小武你说是不是?叫你哥哥帮你看看作业。”弓奶奶指示自己么孙。 听到点名,小武不太情愿的从饭碗里抬起脸,看了看哥哥。 “姐姐会帮我看。哥哥还要去看摊子呢。” “你姐姐等下还要去何老师家上提高课(编按:课后辅导),她哪有时间帮你看!”听幺孙没附和自己,弓奶奶有点不高兴。 “等会儿他要不会做叫他来摊子找我,我跟徐天约好了,走了。” “大子!等一下!叫你妈出来吃饭!躲在房间里算什么!你爸回来还以为我把她怎么样了呢!”弓奶奶突然提高声音。 弓长顿住脚步,“妈说她等爸回来一起吃。你们吃你们的。” “她不出来吃,还要我端给她吃不成!”弓奶奶放下碗筷怒声道。 “妈她……” “好了好了,大子不是说他妈等他爸回来一起吃么,她也没说让你端饭进去,我们吃我们的,孩子们都在,你少说两句。” 一向不太吭声的弓爷爷并不喜欢做老伴和儿媳之间的和事佬,对老伴又有点敬畏之心,后面两句说得很小声。 “大子,你快去吧。等会儿不见你,小天肯定会跑过来找你。” “哦,爷爷,那我走了。”弓长向爷爷打声招呼,立马奔出大门。 晚上八点,做完作业,弓长离开徐天家走向街口馄饨摊,准备接下父亲的工作让他回去吃饭休息。 早上五点到晚上八点是弓爸爸负责照顾摊子,弓妈妈会在早中晚上客时间段过来帮手。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就是弓长来照顾馄饨摊。十二点左右他父亲或者母亲会过来接他一起收摊回家。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刮风下雨,除了大年初一,拾宝街的弓家馄饨摊从没有消失的一天。 晚饭前,妈妈和奶奶又吵架了。 吵架的内容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同往常一样。 妈妈下午趁孩子们都去上学好不容易闲下来的工夫,去同一个院落对门的方叔叔家坐了坐。 方叔叔人很善谈,说话虽然不怎么风趣,但因为是中学教地理的老师,知识很丰富,院落里的大人小孩都喜欢听他说些神奇的地理事情。 妈妈今天一去就去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过了做晚饭的时间才回家。 奶奶为人很封建,最见不得妈妈和一些叔叔聊天谈笑,更不喜欢她去方叔叔家里玩。而这次更超过了两个小时以上!奶奶一看妈妈回来,立刻站到厨房门口开始含沙射影,妈妈只忍受了两分钟就爆掉。 弟妹习以为常的躲到爷爷那里玩耍、写作业,自己则选择熬到吃过晚饭才跑去徐天家。徐天就住在四合院外面的五层楼上,一出门就能看到。 小时候他像弟妹一样,以为奶奶和妈妈之间的吵嘴,只不过是大人间的玩笑,就像他经常对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大吼大叫一样。可是现在…… 是不是天下间的婆媳关系,都是这么难以相处呢? 远远的看见父亲好像兴高采烈的正和别人说着什么。 “你看我儿子就知道!那小子学过功夫,我教的!想当年我一个打四个,那还是我做知青被当地人欺负的时候。现在身子骨虽然不行了,但对付你们几个小年青还不成问题,要不要来较量较量?哈哈!” 弓长一听就知道老爸又在吹牛。第一,他没有学过功夫,老爸更没有教过他。第二,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弓爸爸年轻时并没有下过乡,知识水平也只到初中毕业。 大概老爸听到几个大学生聊天,心一痒,又笃定对方不知道他的底细,便海阔天空任我吹起来。 没办法,谁叫老爸做了大半辈子馄饨摊主,偏偏又爱看英雄不怕出身低、什么事情都能成为可能的武侠小说,精神上得不到满足,也只能靠吹牛来撑大面子。 “老板,你这么厉害怎么还在包馄饨卖啊?”几个大学生样的青年,问话也相当缺德。 弓老爸一咂嘴,“你以为我原来就是包馄饨的呀!告诉你,现在市政府那栋大楼就是当年我画的图纸!如果不是小人陷害,我哪会……唉,不提了不提了!” “哎!老板你好厉害!真的假的呀?市政府大楼是你设计的?”青年们嬉笑着,似信非信。 “要不要我把家里的图纸抱出来给你们看?”弓老爸一甩手,十六个馄饨下锅。 “爸,”弓长适时地接口道:“妈等你回家吃饭。摊子我来看吧。” “噢!儿子来了!他们几个都还没付钱;那边那个小姐还在等这锅,滚了就把它捞出来,不要放辣。”弓爸一回头见是儿子来了,立刻交接任务。 “嗯,知道了。你快点回家吧,妈在等你,她还没吃饭呢。”弓长小小叮嘱一句。 “好好好,我这就走。你小心点,有什么事叫人来喊我。哎,你们几个慢慢吃,好吃下次再来!” 弓爸笑咪咪地跟几个大学生样的青年打声招呼,留下一点零钱,把一天的营业额装进口袋中回家了。 “哎,小鬼,你爸爸以前真的是搞建筑的啊?如果是就太巧了,我们是建筑学院的。”青年人向弓长搭话。 “我爸以前做什么的关你们什么事?”弓长把馄饨捞出锅。 “哟,小弟弟说话怎么这么冲啊?”几个青年人叫起来。 一群白痴!无非是想引起那个漂亮姐姐的注意。 建筑学院的又怎么样?我们这摊还有市领导来吃过呢! 小弓长在心中彻底鄙视他们。 弓长不再吭声,把馄饨端给那个漂亮小姐后转回到灶前,掏出课本背起英语单词。 那几个青年可能在女孩面前顾及面子,不想让女孩子以为他们欺负小孩,见弓长不理他们,嘟嚷两句都结帐走了。 深夜十一点后,拾宝街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小街上的摊贩们开始收摊准备回家。 渐渐的,街东头就只剩下弓家的馄饨摊。弓长见时间差不多,便把灶中的火埋小,只留了一个火眼以备不时之需。弄好一切后就坐在凳子上靠着灯柱,就着路灯猛背英语单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街角的黑暗中,闪出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 “阿长。”小男孩小声呼唤了一声。 “是你啊,你又偷跑出来了?不怕你家人又揍你?” 小男孩见弓长向他招手,立刻向这边跑来。 一看是老熟人,弓长放下课本,麻利的把埋上不久的火眼重新打开,拨弄了几下,很快就把灶里的火升起。 “二十个够不够?”弓长边注意水开没有,边随手抓了二十来个馄饨放到锅盖上。 “嗯。”小男孩乖乖坐到长椅上,等弓长下馄饨给他吃。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你家人手也太重了吧?过来我看看。” 弓长注意到小航的小脸蛋上有条长长的伤痕,像是被什么韧性的东西抽打出来般。 小航从板凳上跳下,很听话的走到弓长面前,抬起小脸让他审视。 “痛不痛?”弓长心疼地问。想摸又怕弄脏弄疼他的伤口。 小航摇摇头,在看到弓长瞪他后又连忙点点头。 “你家大人也真是!打小孩哪能这么打!这要留下疤痕可是一辈子的事!你爸妈带你去医院了吗?”水开了,弓长把馄饨倒进锅中。 小航没有回答。 弓长似乎也很习惯他的沉默,自顾自的说道:“再让我看到你身上出现上次那样的大伤口,我真的要带你去警察局了!你家人懂不懂法律?知不知道这叫虐待? “今天不放辣油,免得刺激伤口。给,趁热吃了。” 等弓长把馄饨放到他面前,小航拿起调羹舀了一个放在嘴边吹了吹,送进口中。 “你有将近一个月没来了吧?这次隔的时间最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弓长再次蹲在地上把火眼埋上。 “……妹妹生病了。” “妹妹?你有妹妹?” “嗯。” “你很喜欢你的妹妹?” “嗯。” “她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小航看着自己的小手不说话。见小家伙似乎不太想说家里事,弓长把话题拉开。 “对了,你这个年龄应该上学前班了吧?哪个小学?东南已经被拆掉了,隔条街的中山路小学?” “学前班?什么是学前班?”小航偏头问。 弓长张大嘴,“别告诉我你家人连学都不让你上!” “我有学习啊,每天要学好多好多东西。学前班要学更多东西吗?那我不要去。”小航猛摇头。 呵呵。弓长乐,心想他家里大概在家施行学前教育,如果这样的话,学前班倒也不一定要上。而且听说现在很多小学已经没有学前班了。 小航不知是不是摇头摇得太猛,手一抖,调羹撞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 弓长瞄了他一眼。小航也抬脸看了看他。 就在此时,看起来好好的小航突然大叫一声从椅子上倒下,“砰”一声摔在地上。 “小航你怎么了?”弓长吓得丢掉火铲,连忙冲了过去。 只见小航躺在地上似已经失去知觉,弓长忙把他抱进怀中,不停呼唤他的名字。 老天!他的身体怎么这么僵硬? 突然小航头颅猛往后仰,眼睛啪地睁开眼球上翻,喉部发出奇怪的咕咕声音。 “小航?”弓长傻了。 这是怎么了?绷直的身体在他怀中一下紧紧缩成一团,又立刻弹开。紧接着就出现短促猛烈的抽搐,一阵又一阵。 小航口唇渐渐发青发紫,瞪得大大的眼睛瞳孔扩大,口角溢出血沫。 弓长吓呆了。“小航?小航!”心里大急,抱着小航大叫。 整个人已经慌了神,抬头看四周有没有人,既想打电话叫救护车又想叫人救命,怀中的小航已经抽搐到两眼翻白,汗珠从弓长的额头上大颗大颗迸出。 “小航?小航你醒醒!小航你怎么了!”十三岁的他头一次碰上这种紧急情况,情急之下不停拍打小航的脸颊,希望他能告诉自己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平常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此时却感到异常漫长。 “来人……” “阿长……” 刚张开嘴巴呼救就听到一声软软弱弱的呼唤。低下头去看怀中小孩,却见小航吃力地抬手揉揉眼睛,又摸了摸自己的嘴。 “小航?” “嗯?”略带撒娇的哼声。 弓长一把抱紧了他。刚才真吓死他了! 恢复平静的小航就像没事人一般,他好像不但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很奇怪自己怎么会躺在弓长怀里。 眨眨眼睛,小毛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表情显得阴暗了许多。 “小航?刚才……你没事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弓长摸摸他的小脸蛋,擦掉他口角溢出的血沫。 刚才的小航实在把他吓坏了,就担心他会马上发作第二次。 偷偷的把眼角上瞟,小小的娃儿明明很在乎,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喏喏说道:“我没事。阿长哥哥,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弓长苦笑,把他抱起坐到凳子上。“你确实把我吓了一大跳。刚才你那个样子我差点以为你在发羊痫风。咳,小航?” 小航垂下眼睑,低低地嗯了一声。 “呃,真的是?” 小家伙这次连声都不出了。 弓长愣了愣,真有羊痫风?这么可爱这么懂事的小航会有羊痫风?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有羊痫风?他才五岁啊! ……这会不会是他家人待他不好的原因? 小航窝在弓长怀中,把弓长的表情一点不落的全部收进眼里,两只小手的小食指互相戳来戳去。 “小航,把嘴巴张开。啊──” 张开嘴巴?为什么?小航不解,但仍旧听话的把小嘴张开。 “啧!果然给你咬破了。不痛么?舌头。”总算知道小航适才为什么会吐血沫了。 小航没有回答,瞟啊瞟地偷偷观察弓长的表情,就等对方只要露出一点点厌恶排斥的神情,他就准备撒腿跑路,而且以后再也不来了。 弓长才十三岁,自然无法知道怀中小家伙在想些什么,只一个劲地查看小航的舌头伤得厉害不厉害。“我带你去医院吧,好像还在流血。你等会儿,我爸一会儿就来了,等他来了,我让他带你去看急诊。” 小航突然伸手推开弓长,从他怀里溜了出来。 “小航?” “家里有药。”小家伙含糊地说,说完撒腿就跑。 “小航!”弓长站起身不放心地看着小家伙的背影,虽然习惯他突然来突然去,但刚看他发过病,心中着实有些担心。 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小家伙站住脚步回过头对他摆了摆手,样子似在说让他不要担心。 弓长愣了愣。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家伙对他笑,而且笑得这么……可爱。 弓长忍不住也笑了,也抬起手对小家伙摇了摇。 小航看清弓长的笑脸,转头一溜烟消失在黑暗中。 弓长与小航一天天长大,拾宝街并没有因为两人的长大而有所改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算有改变也缓慢地让人意识不到。 值得一提的是,后期城市规画让拾宝街这块地成了市中心的市中心。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拾宝街文物建筑较多的原因,还是因为政府高官要人住得多的缘故,直到迈入九十年代末期,这条拾宝街也硬是没有拆掉一栋楼、多盖一间房。 随着时间的流逝,弓长发现小航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少,也注意到小小年纪的小航知识面比他深广了许多许多。他常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航身有羊痫风的毛病,才让这么一个小孩终日绷着一张脸,就算在他面前也难得露出欢颜。 不过说起小航身上的这个毛病,好像这些年也就在他面前发作过那么一次,之后就一直没有看到过。 后来他问起,小航才陆陆续续告诉他,偶尔他还是会发病,但次数已经减少许多。 听小航这样说,弓长这才放心下来。 小航十岁那年,有一晚突然跑来跟他说他要离开了。问他去哪里,他只是说出去学习,但到底去哪里还是没有告诉他。 那年是一九九七年。弓长记得很清楚,那年因为香港回归整个中国都沸腾了。 香港——这个对弓长来说很遥远的城市回来了,但离他很近的小航却离开他了。 七年的相处,那小小的身影已经深深刻画在弓长心头,对他来说,不怎么笑,但笑起来却无敌可爱,又经常受伤还带病的小航,比他亲弟弟小武还要来得贴心、来得让他牵肠挂肚。 他甚至想过如果他有钱,他就把小航从他那对残忍的父母那里要过来,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的疼爱,再也不让他受一点伤害。 但他不知道,就在小航说要离开的当天晚上,有人把小航引到李园一口老井边,合伙把他推了下去……扑通! 小航离开了,小航的离开不仅带走了弓长的一些思念、一些快乐,好像还带走了他的幸运似的。 自从小航离开那年起,弓家也有了天塌地陷的变化。 “你放心!我和他是老兄弟,当初都是一个工地吃过饭的!你儿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就是弓老爸这么一句话,惹来了日后无限事端。 弓长的家境并不好,但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点,直到他升上中学。 进入中学后,视野开阔,学的东西更多,周围的环境也更加复杂,同学也不再是过去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过去很多不明白、不能理解的事,弓长多多少少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以前他以为他的父亲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人物,就算他只是个摆馄饨摊的,但对他和弟妹一向很好,不像其它父母一样会打小孩出气,更不会成天追问他们的成绩如何。 所以当他了解到,他的父亲只不过是个软弱无能,又爱说大话又爱吹牛,且经常因为吹牛无法圆谎而花钱擦屁股的男人后,他这才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压力。 怪不得左邻右舍经常用一种很同情的眼光看着他,怪不得他们经常聚在一起说悄悄话,看到他来了立刻成鸟兽散。 以前他很喜欢爷爷经常带回来的零食或者小玩意儿,有时候他还会和弟妹一起去翻爷爷带回来的、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找到自己喜欢的拿了就走。 后来当他知道爷爷经常带回来的东西都是“垃圾”后,他才懂得别人嘴里经常说的“拾破烂的”,就是指他爷爷这种人。 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向爷爷要过任何东西,更不愿再去和弟妹一起去翻爷爷的“宝藏”。 这时候的他,终于知道贫穷两个字的真正含意。 这个家最有钱的人是他奶奶。只有奶奶才有老保,每个月固定可以拿到退休金四百元。这四百元对于当时的弓家来说是最稳定的收入来源,是不可或缺的四百元钱。 所以奶奶的话在弓家最具有力量,所以奶奶在弓家最大。 相比较下,又要照顾三个小孩的日常生活,又要帮丈夫看守馄饨摊的妈妈,就成了弓家地位最不牢固的人。 但妈妈并不是逆来顺受的那种女人,所以每当奶奶有什么挑头时,妈妈总是不甘示弱的反驳回去,甚至骂得更难听、说得更过分。这个家自然而然也就变得永无宁日。 本来就风雨不断、岌岌可危的家,终于在父亲说了那句话后彻底崩溃。 事情的发端在酒席上。 刘家婚宴的酒席上,纪家老夫妇也不知被谁迷了心窍,逢人就说,说只要有人能把他独生儿子从大牢里弄出来或给他减刑,就送他三万到五万块钱谢礼,而弄出他儿子的钱则另算。 酒席上听到的人都是笑笑着倒没有人当真,虽然三、五万块钱在那时候是一大笔钱,但把人弄出牢狱或减刑,在座的自认都没那通天手腕,听过也就算了。 但席间也真有人把这话听进了耳中留,在了心上。 也不知道是想引人注意,还是吹牛吹习惯了,听到此话的弓老爸张嘴就说:“那大牢的狱长我认识。以前是哥俩好,让他帮兄弟弄两个人出来或给他减减刑什么的,肯定没问题!” 听到的人都当弓老爸又在吹牛不打草稿,一个个都笑他不要拿这种事来开玩笑,给人当真了就不得了。 弓老爸给人笑得下不了台,牛越吹越大,谎越说越多,说到后来,他自己都开始相信他真的认识那座监狱的狱长。 听到的人听他这么指天发誓,本来不信的也带了些半信半疑,而爱子心切迷了心窍的纪家老夫妇,更是抓了稻草当救命菩萨,当晚就把弓老爸请到了家里。 五万块人民币!谁也不知道弓老爸拿了纪家五万块人民币,直到警察找上门。 两个月前,弓老爸突然跟家里说他要去老朋友那里看看,第二天就拎了一个新买的行李箱出了门。那时,弓长正在准备高考。对弓长来说,这次高考是给他离开这个家创造自己未来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 家里人也知道这次高考的重要性,加上弓长是家里三个小孩中学习最好的一个,也是最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的一个,非常爱面子的弓奶奶为了让大孙子考上重点大学光耀门楣,甚至连出摊看摊都不用他去,而是让一向最受她宠爱的幺孙小武去。 没想到父亲会在这时候突然访友,也没想到他会一去就去了那么长时间。维持家用的馄饨摊又不能不出,结果这副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弓妈妈身上。 弓长虽然疼惜母亲受累,但弓妈妈也让他以学业为重,家里事什么都不要管,让他先把高考度过再说。 在弓长进行最后冲刺的端儿,就在还有两个星期就是高考的时候,警察找上门了。 警察上门这种不荣誉的事,一下就在街坊邻居里传开。 弓老爸骗了纪家五万块跑路的缺德事也被人知道。极好面子的弓奶奶当场气得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从警察上门那天开始就死也不肯出门见人。 随着警察的深入调查,弓老爸骗钱逃跑的事也被正式确立为诈骗案。且因为数额不小,影响又大,警察局的老所长也说,这次弓老爸要被抓到至少会被判五年以上徒刑。 警察局同时也来人说纪家同意私了,都是认识多年的老街坊,只要弓家把五万块还出来,就把这个案子撤销。 弓家如果有这笔钱的话,好面子的弓奶奶早把这个钱送到纪家,又怎么会让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弓家慌了。馄饨摊摆在外面也没人来照顾生意,天天有人上门打听这打听那,一时之间拾宝街茶余饭后说的,都是这起诈骗自己街坊邻居的缺德案。 弓奶奶一肚子气没地方出,全撒到了弓妈妈身上。 “如果不是你不好,招财会变那样吗?当初他把你带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将来这个家败也败在你身上!你看你那脸薄幸样!都什么时候了还把脸擦得跟妖精似的!” “他会变成那样关我什么事!你怎么不说你生的好儿子?就是你这种刻薄的老女人才会生出那种孬种的缺德儿子!我郑曲嫁到你们家是倒了八辈子楣!” 弓妈妈不甘示弱一边刷碗一边回骂。 “倒霉?”奶奶声音高了八度,“我们弓家让你进门才叫倒霉呢!楣女人!不要脸!三天两头往别的男人家跑!自己的丈夫也不顾!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出摊,窝在家里想让我养你啊!” “出什么摊!你的好儿子都把那摊子弄臭了!摆在外面也只是浪费煤钱!要出你去出啊!我才不出去丢那个脸!就凭你那几个养老金也想养活这个家?我呸!如果不是我郑曲,你儿子早就把这个家败光了!” “你……你这个死女人,留在家里想气死我是不是!” “气死你?如果你真死了这个家也安宁了!早死早安生!” “你!郑曲!你这个骚货别以为招财不在家就没人能管你!我告诉你……” “够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吵成这样!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要吵出去吵!孩三个明天还上课呢!小长又要高考了,你们都疯了是不是!” 弓长抬头看了一眼爷爷,一向不发火的爷爷一旦发起火来也满让人害怕的。可这有什么用?顶多安静一刻钟,过一会儿爷爷回房,奶奶和妈妈还是会口战下去。 “高考?高考又有什么用!就算考中了又哪来钱给他交学费!你爱面子你不想让人通缉你儿子,结果把家里的存款都拿来还给纪家!你凭什么!那一万块也有一半是我存的!是我给我儿子上大学用的!你凭什么把它拿出来! “你凭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把它拿去还人!现在你拿钱给我儿子上大学呀!拿来呀!你……你这个老女人……我恨死你了!你怎么不早点死!” “妈!”弓长听不下去,把哭起来的母亲又拉又推的推回她和父亲的房里。 “你别推我!你问她啊!你问那个老女人啊!问她哪来钱给你交学费啊!她害了自己儿子四十几年还不够,还想害我儿子!呜呜……” “妈……你少说两句,奶奶有奶奶的想法。” “她有什么想法?她眼中就她那个宝贝儿子!烂到底的儿子!” “妈……小音、小武,你们把妈拉进房里陪陪她。”弓长转头吩咐弟妹。 小音和小武很懂事,一直躲在房里没出来,听到大哥叫这才从房里出来,一左一右,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母亲拽回房里安慰。 弓奶奶看了看弓长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清清嗓子说到:“我听人说大学里都有奖学金,你成绩又好,学校知道你情况肯定会给你免学费,到时候你再打打小工什么的,也就有生活费了。” 弓长苦笑。奶奶还当大学也跟小中学九年义务制教育一样,没钱求求校长就能继续往下读。先不提他能不能考到理想中的大学,就算考取了,他哪来钱交第一学期的学杂费、宿舍费?还有,他不在了,这个家怎么办?小音和小武的学杂费怎么付? 奶奶执意要代替父亲还钱,不想让警方通缉父亲、不想让警察立案,那剩下的四万块要怎么还?被骗的纪家哪会好心让奶奶不加利息的拖上几年?纪家那个被抓的儿子在外面不学好混流氓,他那些表哥表弟也都是,这些人被骗会善罢罢休? “再说吧。天不早了,爷爷奶奶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摊子还是照样出,过几天小音和小武也放暑假了,到时候叫他们帮着我和妈一起出好了。” “大子……你能考上重点大学对不对?”弓奶奶一把抓住弓长的手,颤巍巍迫切切地道:“我们弓家就靠你了,你一定要考上清华或北大,复旦啥的也行!只要你考上了,他们也就不会再瞧不起我们家! “大子,你可不能再给弓家抹黑啊!你一定要考上!一定要啊!” 弓长没说什么,慢慢抽出自己的手,点点头回房了。 第三章 两周后,一年一次的高考来临。 弓长没让任何人送,自己提着背了十来年的黄绿布书包去参加考试。 古人十年寒窗,今人十二年,过后还有四年煎熬,且不论这十几年花的工夫是不是值得、学的东西有没有用,至少它代表了一种变相的社会地位。 就为了这么一点可怜的社会地位,也值了不是么? 考试过后,弓长也没跟人说自己考得好不好,就连徐天问他,他也只是耸耸肩说就那样呗。 弓长并不想替父亲还钱,他也没那个能力还。如今他只想着要如何筹措他们兄弟妹三人新学期的学杂费,除了摆摊,他也只能摆摊。 刚开始几天生意差得不行,他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干著急。 家里奶奶和妈妈的矛盾已经达到白热化。 以前妈妈去同院落的方叔叔家玩,奶奶顶多骂骂妈妈,如今奶奶干脆站到门口,指着方叔叔的鼻子让他不要趁人之危,弄得方叔叔一家下不了台。 妈妈气得回来就把奶奶的宝贝花瓶给砸了。 这下不光是奶奶急了,就连爷爷也跟妈妈翻了脸,说了几句重话。 自那次吵架以后妈妈一下变得很沉默,这几天更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经常看着他欲言又止。 弓长知道妈妈在跟方叔叔借钱,但奶奶那样一骂,弄得如果方叔叔借钱的话,反而好像真有什么意思在里面似的,本来想借的也不敢借了。也难怪妈妈气懵了心,回家就砸了那座据说是清末制、家里唯一值钱的、也是奶奶心头肉的大花瓶。 在遇到父亲那样的事,奶奶也没舍得把这座花瓶卖掉,可见她有多宝贝这座所谓的传家宝。如今给妈妈就这样砸了,那当然是要有多心疼就有多心疼,就差哭天唤地了。 “哥,哥!” “嗯?什么事?” 弓长回过神,问身边小弟。 “徐天哥他们来了。” 小武抬头用下巴指指那一大串子。 弓长看见嘿嘿笑了起来。 “你们这帮家伙,天天吃馄饨也不怕吃不腻!上午到哪儿野去了?” 徐天摆摆手,拖过一条长椅一屁股坐下。后面那一大串也呼啦啦自找了凳子坐满一圈。 “上午我们去水库游泳,本来想叫你,徐天说你在忙就没喊。哎,怎么样?老大,日子混得下去不?”罗峪拍拍弓长的肩膀,吊儿郎当地问。 弓长眼中露出一丝凶狠,抬手就给罗峪一巴掌。 “老子要混得下去还会在这摆馄饨摊!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一巴掌打得罗峪一声惨叫。 “老大!火气不要那么大好不好!天热小心脑溢血!小武你笑什么笑,还不给你罗大哥买两块烧饼来!” “好啊,小武你去给他买,记得收他跑腿费!” 小武高兴地应了一声,又问其它人要不要。 徐天揣给小武十块钱,使个眼色让弓长到一边说话。弓长一把拉过罗峪让他给大家下馄饨,随即一摇一晃地走到墙角根。 “啥事?”弓长双手抄进口袋里斜眼问。 “给。什么时候还都行。”徐天揣给弓长一个厚厚的信封。 “哪来的?”弓长没有接,任徐天在那里急。 “你管我哪来的!不偷不抢就行!这个你先用着,等度过这段时间你有钱再还给我好了!” “不要!”弓长一口拒绝。 “干嘛不要?”徐天瞪眼。 “你老子娘的钱,不要!” “我老子娘的钱还不是给我花的!你拿着!” “我说不要就不要!” “你倔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个驴子似的!” “徐天,你别惹我发火。”弓长看着徐天的眼睛道。 徐天闷了闷,骂了一句:“你这个烂脾气!” “这钱提出来你爸妈不知道吧?” 徐天不吭声了。 “我可不想你爸妈背地里诅咒我,拿回去吧,如果真急了,我会跟你开口。” 弓长嘴上不说,心里却感动得一塌糊涂。 从小到大他也就交了徐天和罗峪这两个知心好友,人说患难之中见真情,徐天家里也不富裕,在这时候他突然拿来这么一个信封,是人大概都会红了眼眶。 弓长硬忍着。 徐天就是徐天,和他交了多长时间的朋友了,如果连弓长现在是个什么心情都看不出来,那他岂不跟那个缺心眼的罗峪一样了。 “我先给你留着,过一个半月开学了,如果你那边筹不过来别跟我假客气,你不顾你自己,还有你那对宝贝弟妹呢!” “谁假客气了!有用你的时候。”弓长笑骂。 靠原来那帮老同学帮场,馄饨摊的生意也渐渐恢复,虽没有以前客人多,但至少每天能捞回本。 弓长这天正在一边下馄饨,一边琢磨跟他妈商量以后进大学的事。 想来想去,大学还是要上,否则高中毕业又无一技之长在手,将来恐怕更没混头。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包馄饨吧? 如果他上大学,可能要委屈妈一点。他打算一边上大学一边打工同时争取奖学金,这样打工的钱也可以贴补家用。 小武成绩不好,与其让他勉强上大学,不如让他进技校或专门学校,学门手艺将来也不怕没饭吃。 小音则让她继续上艺术学校,说起来小音真没愧对她那个名字,别的不怎么样,对音乐方面却只比天才差一点──这是他这个大哥经常对妹妹说的笑话,而他心知肚明妹妹如果从小培养,她就是一个真正的音乐天才。 但可惜家里没那个闲钱让她发展、学习乐器什么的,如果不是她音乐老师慧眼识英雌,把小音推荐到市里的艺术学校,还给她争取了奖学金,别说现在就已经勉强的学杂费,光是学费就能让弓家一起上吊。 艺术吃钱哪! 弓长慨叹。但同时又对妹妹的艺术细胞感到得意,这个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什么什么家的女孩子,可是他弓长的妹妹哎!怎么样也不能让妹妹埋没了。 至于小武,反正那小子也没什么上进心,只要他不惹事生非,普普通通、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就好。 “哥!”小武的声音里有平时没有的紧张。 “怎么了?”难不成给这小子看出了他老哥我偏心?弓长在心中嘀咕。 “纪大头来了。”小武压低声音。 纪大头,纪家的老表,不住在这条街上,但过去经常过来玩。后来纪家儿子纪如申因为吸毒贩毒被抓劳改,这才不怎么来了。 顺便说一句,纪家从母姓,纪老爸是入赘的。 弓长皱起眉头。纪大头像是得了纪母的吩咐还不知怎的,这段时间经常来,白吃他的馄饨也就算了,有时还发狠催他弓家还钱。 “小武,你先回去!” “哥……” “你先回去,如果等半个小时我不让人叫你,你就去警察局叫人。别在这附近徘徊,知道不!”弓长摆出做大哥的威严。 小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两个兄姐,一看大哥摆脸色,也不敢说什么,嘟哝着避开纪大头几个,抄小巷走了。 “弓长!摆摊哪。” 废话! 纪大头和他那几个吸毒吸得眼黑脸青的狐朋狗友,不客气地在馄饨摊坐了一圈。 “来五碗馄饨!多放点,每碗三十个,一次十六个塞牙缝都不够!有没有烧饼?你弟呢?叫他再去买些包子来。快点啊!” 纪大头一坐下来就催。 “我弟不在,要包子、烧饼自己去买。” “哟!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啊!废话别多说,先把馄饨包上来!” 弓长扫扫他们,不想多惹事生非,依言给他们把馄饨包上。 “我说弓长,你爸呢?” “不知道。” “你妈呢?” “在家。” “那钱什么时候能凑出来?” “不知道。还得再等等。” 纪大头挠了挠腮帮,“我说弓长啊,你怎么会有那种缺德老爸?他以为骗了纪家的钱一走了之就成了?他也不给你们剩下的这几个想想?还是他以为纪家的人好欺负哪?” 弓长不吭声。 “你说你爸被抓到会判几年?到时候要不要我让牢里认识的照顾照顾他?帮他好好改造一下?” 纪大头身边几个人一起笑了。 “警察局不是说只要我们把钱还了,就不判我爸了吗?” “警察局说?警察局还说让你们尽快还钱呢!你们怎么不听?”纪大头嗓门扯开,再加上身边那几个的样子,弄得其它客人也不敢坐下来。 弓长忍住气。没办法,谁叫错在他们身上,何况纪大头说的也没错。 “我们家现在手头上没钱。等我大学一毕业找到工作,立刻把钱还给你们。纪阿姨也答应了,说只要我们肯还,她就看在老街坊的分上不逼我们。” 你纪大头拿着鸡毛当令箭,无非是想过来白吃馄饨白占我们家便宜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吸毒吸得没钱就来占我们家便宜!一群混蛋!比流氓还不如! 弓长心中虽然这样想,但知道得罪这帮人日后生意会更加难做,加上弟妹还小,如果给他们堵在学校门口,那他不每天担心死?所以他心里骂归骂,还是把煮好的馄饨一碗碗放在那帮家伙面前。 一碗三十个不多不少。 这帮家伙吃完馄饨一抹嘴,拍拍屁股就走。 “等等!一共八块钱,加上前面记帐的,一共四十二块。” 弓长伸手。 纪大头回头嗤笑。 “下次付啦!你家欠我们纪家那么多还没让你付呢!急什么啊!记帐记帐。” “还记帐呢!这叫利息懂不懂?吃他馄饨是让他付利息!”纪大头的朋友插口。 “对啊!就是嘛!走拉走啦。” 纪大头一帮踢开椅子呼啦啦离去。 弓长收回捏成拳头的手掌,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正想着要不要厚起脸皮跟纪家老夫妇说说这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纪大头的调笑声。 “这不是小音嘛!越长大越漂亮了嘛!” “小音!”弓长对着那群背影大吼一声。 人群散开,小音从里面挤了出来。 “哥。”小音脸上有惊慌也有气愤。 “你怎么跑来了?现在治安不好,不是让你入黑后别来吗?”弓长狠狠盯着那群背影,小声责怪妹妹。 “不是的,哥!你快点回家看看吧!妈妈和奶奶……她们、她们……” “她们怎么了?”弓长听出妹妹声音中的难过和不安,这才明白小妹脸上的惊慌并不光是因为纪大头他们。 “她们……打起来了!妈妈把奶奶推倒了,奶奶躺在地上直哼哼,爷爷打了妈妈一耳光,妈妈哭着跑出去了!呜……哥,你快回家看看吧!呜呜……”小音抱着哥哥的臂膀放声大哭。 弓长只觉得眼前一暗。定定神,强自镇定地拍拍妹妹的头。 “别哭别哭,我现在就跟你回去。” 跟斜对面理发店的小王打了个招呼,让他代望一下摊子,弓长立刻拉着妹妹向家中跑去。 李应闲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七年。到今天他差不多完全适应了这个世界,虽然有时候他还是会怀恋过去的日子。 说起来就像做梦一样,那晚他在花园中散步,因为天气热又懒得叫仆人,就自己走到园中的老井边打水喝。结果脚下一滑。 扑通! 还好他掉下去的时候抓住了井辘轳的绳子,还好那口井里有一开始挖井工人留下的井梯。一步三打滑,等他好不容易拽着井辘轳的绳子,踩着那些特意挖空的壁砖爬出来时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头。 他明明已经二十九岁。但他的身体……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 发生什么事了?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在做梦,一个真实的可以欺骗他所有感官的荒谬至极的梦! 等他还在井边怀疑的时候,有人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小背包。 “你怎么在这里?他们都已经出发了就只剩下你。你身上怎么都湿了?不管了!时间已到,你必须离开这里去完成你第一个任务!走吧。让我送你最后一程。” 来人──穿着非常奇怪的短发男人皱着眉头,非常严肃地看着他,说完自己想说的,拉着他就往花园外走。 他听不懂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就像他不明白,他脚上这双发出嘎吱嘎吱声音的鞋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一样。 李应闲莫名其妙下,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他倒要看看他这个荒谬梦到底会做成什么样!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怪物。 再然后他看到了很多光怪陆离的东西,又被带上一艘很……神奇的船。 船行半月后,他被孤身一人丢在了长相花里胡哨的异人国。 在他终于承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后,他在真正的梦境中见到了一个小男孩。 那个男孩告诉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一个很聪明的男孩。李应闲习惯性地摸摸自己下巴想到。 很奇妙,就像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奇妙,自从他梦见那个小男孩,自从他和那个男孩在梦中交谈后,他便由又聋又哑又不识字的状态,自然进入到能理解能运用的情况下,就好像那个男孩的一部分和他融合了一般。 于是,一个二十九岁的大男人生活在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身体里,利用他大人的智慧与成熟,和小男孩十年来学到的所有知识,他李应闲开始了在这个世界上的冒险。或者说他在完成李航的第一个任务── 十年内走遍整个世界,并在国外任何一家银行最少存款五百万美元。没有家中一分支持,且必须在达到目标后,放弃在国外的发展,重新回国接受第二个任务。 李家,一个据说有了千年以上历史的庞大家族,在世界各地都有他们的分家。 每一代李家继承人的选拔,可以说是对李家后代们最大的挑战,也是最大的痛苦。 想要负担起一个庞大家族的兴荣,他的家长无疑要有一个最精明最冷静的头脑,一颗能接受所有压力负荷,且不为感情所动、坚硬强韧的心脏,同时他还要有一副能保护自己,也能抵抗顽敌的健强体魄。 为了挑选出最适合的继承人,每个当代家长在退休的前二十年,就要开始着手从各地分家挑选出一批资质佳的男女幼童,对他们进行长达二十年的磨练培训。 李航这一代一共挑选出十一名男女幼童。这批孩子一开始都在李园接受各种磨练,只有在知识和体能达到一定程度,才会进行第一个任务。 当李航接受第一个任务那天为止,一开始的十一个孩子已经只剩下六个。有两个因伤势严重退出,还有三个则丧身于意外和可怕的体能训练下。 在李应闲筹足五百万美金,也绕了世界一圈,决定归国接受第二个任务时,李家另外一个分支子弟李铮比他提前回到了李园。 而这次能回到李园的人就只剩他们两个。其它四个人,一个得罪黑社会被灌进水泥,一个靠卖身赚钱最后死在毒品注射上,一个不知所踪,还有一个被李应闲宰了喂猪。 很好笑,当年他似乎也接受过类似的磨练,才得到李家当主的位子,而在经过……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算这个时间,他又经历了一场同样的继承人之争! 李家,还真是千年如一日! 李应闲冷笑。 最可怜的就是他们这帮被挑选出来优胜劣淘的继承人,也许他们当初小得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争权夺利,但在经过十几年的洗脑教育后,争夺李家当主的位子,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目标! 最可恨的是,就算他们自己想退出,如果支持他们的分家不肯同意,他们也只能熬到死、熬到被对手消灭为止! 所以在李家,最幸福的不是有能力的人,而是无能又平庸的家伙。真正爱护自己孩子的家长,会在面临挑选继承人的时候,故意隐瞒自己孩子的能力,让他韬光养晦,让他藏尽锋芒。 很可惜,李航的父母并不是这样爱惜孩子的家长。为了他们及那一支分家的利益,他们把年幼的李航推进了争夺家主之位的重重磨难中。 李应闲有时候会想,如果不是他莫名其妙闯进李航身体内,李航可能在第一个任务中就死掉了——要么死在残酷的生活中,要么死在那几个继承候选人的暗算中。 他杀了其中一个家伙,就是因为对方不应该用所谓的兄弟情,来骗他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五百万美金,更不应该对他暗中下毒。 还好他不是李航,还好是他这个早已经历过一次又一次背叛和欺骗的,李家第二十一代当主李应闲! 他杀了那个家伙,就跟以前处置那些企图害他或得罪他的家伙一样,把人丢到猪圈里喂猪,而他就在一边看着。他喜欢吃这样的猪肉,总觉得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味的肉类。 还有一个李铮,迟早他也会把那个姓李的家伙丢进猪圈。竟然敢雇人把他往硫酸池里推…… “要不要加辣?” “什么?”李应闲回过神来。 弓长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我问你吃馄饨要不要加辣?” “……要。再给我一副烧饼。” 李园,相隔七年,他又回来了。 “烧饼?小鬼,你当现在几点了还有烧饼卖?就馄饨你吃不吃?”本来要下到锅里的馄饨又给弓长拨了回来。 “咳,老板,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啊?说话别这么冲嘛。”李应闲好脾气地笑。 “不好意思,我就这调!这馄饨你到底吃不吃?不吃麻烦让个座,还有人等呢!”人高马大的弓长干脆这碗馄饨就不下,改去洗碗了。 李应闲也懒得跟这种小买卖人计较,他饿了,而这附近卖吃的就只剩下这一家。再瞅瞅摊头几个站着的,还真有人在等。 “老板,给我下双份。另外多给我放点辣。啊,不要给我放葱。” “不要葱?小鬼,你知不知道吃葱好处多?不但能消菌抗毒还能补脑呢!看在你还是学生分上,哥哥给你多放点不收你多钱。” 弓长咧嘴笑,麻利地站起身,用挂在扁担头的毛巾擦擦手,三两下就数出三十二个馄饨丢进锅中。 接着就是配料,真的丢了一大把碎葱放碗里。 打开双盖锅的另一半,把滚水冲进瓷碗中,瞧馄饨差不多翻身了,用漏眼勺在下馄饨的锅内一个打转全部捞了起来。 “喏,趁热吃吧。小心烫到舌头。” 把碗放在李应闲面前,听见有人叫收钱,立刻过去收钱收碗擦桌,叫等待的客人坐下,全部动作用了一分钟都不到。 李应闲揉揉额头,如果他眼力不差,刚才那馄饨摊老板的大拇指绝对有浸到馄饨汤里面。 不过……闻闻香喷喷的馄饨,想他连人家咬了一半的汉堡都吃过,这个实在不算什么了。 用调羹把浮在上面的葱全部挑出来,倒在他拽来的卷纸上。看碗里没多少绿色飘着,这才慢慢吃起迟来的晚餐。 但结帐的时候给那个馄饨摊老板骂了一通,说他浪费粮食好的不吃,还说他浪费了他两张卷纸! 李应闲哭笑不得。 给人一口一个小鬼的喊,确实看外在他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但真正论起年龄,他可比那个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岁的馄饨摊老板至少大十岁! 一边在心中嘀咕那个馄饨摊老板的脾气坏,一边也对刚才那碗馄饨回味无穷。 都深夜十一点多了,他这个馄饨摊还有不少人在等,看来这坏脾气的老板手艺还不错。 李应闲想下次再来照顾他生意吧。 而李应闲这样想的时候,万没想到这个下次会来得这么快。 第四章 李园,上次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好好看过。 刚才围着朱红围墙绕了一周,发现李园的面积比他过去掌管的时候小了不止十倍。如果算上李家原来在这个古城中的山林和猎场,那么现在留下来的李园简直就小得可怜。 当然,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他也明白这是政治立场变迁的结果。李家能在社会主义管制下,还能保留这么一大块私有土地,已经是难能可贵──这还必须是账面下的。 根据熟悉的布局来看,这一片留下的李园应该是当时的主屋。 踱到现在的李园朱红大门前,李应闲轻轻叩响两扇大门上的铜环门扣。 铜与铜相击发出清悦的响声。 大门的一扇上打开了一个可容人进出的小门。 “哪位?”年轻的门卫面无表情地问。 “我,李航。”李应闲绽出一个童叟无欺的笑脸。 敲门,验证身分。经过指纹和视网膜验证后,他身为李航的身分被肯定。 经过梳洗和一夜休息,第二天一大清早,李应闲换上他认为得体的服饰,在仆人带领下进入李家大厅堂。 李应闲好奇地打量着一路看到的李园,千年变化全在一朝一夕,等看到李家大厅堂,李应闲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还真是他娘的不伦不类! 大厅堂似乎已不知被翻修过多少遍,但还保持了原来的方位和格局。堂内也尽可能的维持着古色古香四个字。 可容纳百人的大堂内除两边的支撑壁柱外,大堂两侧分列了两排红酸木太师椅,每两个太师椅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红酸木茶台。顺着两排太师椅往前看,就能看到一张镶嵌了云母石的高背太师椅。 在这张代表了李家最高权力的太师椅上方高悬着一块巨大匾额,深红的木底上雕刻了四个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镶金大字。 “千秋万代!”李应闲从嘴中轻轻吐出这四个字。 “李航,你还活着?”一句说不清是什么意图的问话,从右侧太师椅最前方的位置上传来。 李应闲像没听到有人向他问话一样,兴致勃勃地观看着挂在大堂内两侧墙壁上的水墨画。 “李航,几年不见,你该不会变成聋子或哑巴了吧?”讽刺的笑声。 “哥,你少说两句。”随着清脆的声音,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长发女孩走进大堂。 “航哥,好久不见!” 李应闲悠悠哉哉地转回身,看到了身后正对他微笑的甜美女孩。 “你是?” “航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银啊,你的堂妹。我们从小在一起玩的!”女孩看到他像很高兴。 “啊,是小银啊。”想起来了,那个小鬼曾经嘱咐过他要好好照顾的一个女孩,却没想到这女孩竟是李铮的亲妹妹。 “航哥,你长高好多哎!”李银笑着用手比画两人的高度。 “是么?你这个小矮冬瓜好像还是老样子嘛。”李应闲哈哈一笑,随手拉过小女孩的手往左侧太师椅走去。 “航哥!谁是矮冬瓜啦!人家有一米六五呢!”李银似乎和李航曾经的关系真的很好,被抓住手也没什么排斥,高高兴兴地被拉着走。 “航哥,我感觉你的性格改变好多,变得爱笑也变得开朗多了。以前你虽然疼我,却不怎么跟我说笑话的。” “是么?可能是这几年在外面看得多也想开了。对了,你现在上几年级?” 坐在对面的李铮,看着亲妹妹和自己唯一的对手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话家常,并没有做什么阻止的行为。 李银正要说什么,无意间看到外面,眼睛一亮。 “爷爷来了!” 李应闲和李铮一起向老人走来的方向望去。 李银口中的爷爷,李典顺,一个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和蔼可亲的六十余岁老人,同时也是现在李家的最高权力者。 李应闲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一手掌控了整个李家近四十年的老人。 李典顺,无论是在李家,还是在中国的经济史上都是一个传奇性人物。生于建国前,长于风雨飘摇的时代中,文化大革命时凭一己之力,借他当时在军中的权力,保下了李园一大片资产没有受到过多损害。 他在文化大革命后离开中国,在印度尼西亚打下一片天地,后在八十年代初期回国,趁着当时那股经济浪潮,在国内重新为李家的势力扎根,更在后来房地产的热潮中,成为中国隐形的房地产大王,短短二十年的经济改革,让他再次为李家累计下雄厚资本。 这还仅仅是他在国内的发展。在国外,早已跻身世界五十大富翁行列的他,更是经济杂志上被人耳熟目详的华人大富翁。 很厉害。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了时势!李应闲给予李典顺很高的评价。作为李家祖宗,看到李家在动荡岁月中也能保留下其形,说老实话,他对这个李典顺既顺眼也很不顺眼。 “李铮,李航。”老人在最上首的大太师椅上坐下。 “爷爷好。”李铮在座椅上微微弯腰。 李应闲端正坐姿,对老人很腼腆地笑了笑。 李银也赶紧向爷爷问好,且乖乖坐回其兄身边。 李典顺也不说话,默默打量着底下两个继承候选人。 李铮,他小儿子的儿子,他的亲孙。是他们这一支中最有能力和潜力的一个孩子。当年是他亲手挑选了他。 现年二十三岁的李铮,面庞遗传自他现为中国陆军将领的父亲。英俊有力的轮廓,锐利的眼神,方正的下巴;短发不及耳,身高中等,坐在椅上的身形挺得笔直,衬托得一身量身裁制的西装更显身分,整个人也显得气势逼人。 内心中他很中意这个孩子。尤其见他在十五年地狱般的训练后,仍旧能坐在李家大堂上。 但还有一个李航。 李航,另一分家的孩子。也算很有资质,但性格上有着不可忽视的缺点──重情!光只是这一点就能把他引向死路,更何况他还有着非常秘密及难言的隐疾──羊痫风! 所以一开始他并不看好这个孩子,如果不是他的父母和家庭医生隐瞒了他的病情,他甚至不会让这孩子进入候选人名单。 虽然后面他还是知道了,但那个孩子已经在候选人名单中,且一直挣扎着活了下来。 他一直以为他会死,不是被训练累死伤死,就是被同批的候选人陷害死,更不相信只有十岁的他会在国外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存活下来,更别说在银行里存上五百万美金! 但世事总是难料,七年后,这个他以为必死无疑的孩子,现在正坐在他面前,用一种很小心很腼腆的笑容,很孩子气的样子看着他。 这是一个和李铮完全相反的孩子,甚至在面容上,年方十七岁的他,长相非常讨喜,属于那种只要是老人女人都会喜欢的可爱面容。 代表了好脾气的柔和双眉,大大的似会说话的眼睛,挺直的鼻,红润的唇,略瘦的面庞,细白的皮肤。不笑的时候像个害羞的大男孩,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天真未泯与世无争的好少年。就连他的衣着也是那么符合他现在的年龄和外貌。 这一切自然形成了一个可爱讨喜的邻家小弟形象,甚至让人忽略了他那副似蕴含无限力量般的瘦高坚韧身材。而这样的一个少年,相信无论谁见了,恐怕都会生出一种对自家乖儿孙或可爱小弟的呵护念头,不是一般人恐怕连狠手都舍不得对他下。 李典顺忽然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竟看不透这个孩子!他以为自己会在他眼中看到与他面容、气质完全不符的狠辣光芒,但他看了半天,却在那孩子眼神中看到的是除了柔和,还是柔和的安详。 那不应该是一个正朝气蓬勃、对任何事都充满斗劲的少年眼神,倒像是经历数十年风雨、历经险恶峥嵘、见识过一切后的王者的平定和悠然。 可是这样的眼神,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人身上? 李铮啊李铮,看来你有了一个极为厉害的对手了呢! 李典顺虽在心中为亲孙有一点可惜,但作为李家当主,他只知道他必须选择出对李家最有帮助,也是能力最强的一个继承人。无关亲情! “给你们七天时间休养生息,顺便也熟悉一下李园的环境。你们离开的时候还小,想必对李园已经陌生许多。七天后的清晨七点,我会在这里公布下一个任务内容,不来的人就当自动放弃。” 李典顺说完这句话,就从大堂的侧门中消失。他忙得很,下午还得飞到新加坡,这次来李园主要就是为了看一下留下来的两个继承候选人。都没让他失望,他高兴得很! 休养生息?亏他好意思说得出口!你直接说两人互相斩杀一番,谁七天后出现谁就是胜者不就得了! 李应闲在心中嗤笑。表面上却非常温和、非常友好的对那个叫李铮的竞争对手说:“李铮堂哥,我们这七天暂且休战好不好?我不想每天都活在心惊胆战中,我想你也不愿意吧?” 李铮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笑道:“好啊,我也正想这么跟你说呢。那就休战,七天后见。对了,你当时离开李园才十岁左右吧?这样吧,这几天你就让小银带你在这附近好好转转。我比你多回来几天,这城市都快给我转遍。” 听到李铮把李银安排给他,李应闲笑的眼睛都看不见。 “谢谢堂哥。你可比那几个堂兄弟好多了!” 李银听哥哥主动提出让她带着李航转,高兴得连晃她哥的胳膊。 “航哥,你早饭还没吃吧?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李银伴着李航仰头问。 “不用了。我等会儿出去吃,我记得这附近好像有不少卖早点的。” “为什么要去外面吃啊?这附近那些卖早点的小贩小摊都很脏哎。”李银不解。 那也总比头天回来就被毒死的好! “小银,你陪着我没关系么,现在还是上学期间吧?对了,你上什么学校?”李应闲把话题扯开。 “我在上艺术学院,不是普通高中哦。我主修小提琴,航哥,你以前听过我拉小提琴的,难道你都忘了?” “哈哈,没忘啊。只是没想到你会坚持下来而已。”李应闲注意到她身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校服。 “哇!航哥你好坏!” 李应闲笑着向大门走去。李银也不管上学时间,直接跟着李应闲走出李家大门。 本来是想随便找家卖早点的,却在走了一段路后,发现昨晚那个馄饨摊竟然还在。 是他出得早,还是根本就没收摊? 昨晚上那馄饨的鲜味一下全部在嘴巴里回忆起,李应闲也没多想,照直朝那个馄饨摊走去。 弓长忙得手脚都快飞起来。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他这个馄饨摊也早已做到了远近驰名。甚至有不少客人坐上几班公交车、几站地铁,就是为了来吃他一碗馄饨。 六、七年下来,他不仅还了欠纪家的四万块还加一万块利息,也做到了完完全全支撑这个家。他很自豪他能负担起他弟妹那笔庞大的教育资金,也很自豪他能负担两个老人的所有医药费。 他从来不跟自己说累,也从来不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七年前,奶奶因为被妈妈推倒骨折入院,从此更像爱上了医院或找到了逃避的理由一般,往复于医院和家之间。钱像流水一样花去。 七年前,母亲突然从弓家消失,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 七年前,就在他以为不会再更倒霉的时候,他因为防卫过当伤人罪被判有期徒刑一年,而那年,他以全市第二高分的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 为这件事,他丝毫不后悔,他只恨!恨当年给他辩护的律师是个笨蛋!恨对方的律师是个见钱眼开的混蛋!恨那些做假证的人,更恨妄想欺负他妹妹的流氓纪大头! 他虽然不后悔,却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妹妹,他让她背负了一个很沉重的包袱,以至于妹妹弓音到现在看到他都会带着一种赎罪的目光。虽然他已经不止一次跟她说过,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她能预防的。 何况当年就算没发生这件事,在那样的家庭状况下,他也会撕掉入学通知书到街口摆摊。 他亦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弟弟和爷爷,因为他入狱一年,导致家中生活重担全部压在了他们肩膀上。弟弟弓武更为此辍学一年,爷爷的身体也在这一年的煎熬下彻底垮了。 不过还好,这些都过去了。如今弓家也和平常人家一样,过着烦恼不断,却也开心稳定的生活。 弓长一边下馄饨,一边考虑徐天的建议──租一个店面专心经营小吃。 确实,凭他现在的客源和手艺,他也自信开家店不成问题。但开店就意味着本钱得多投入,光是每个月的房租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何况这条街上的店面都那么贵!如果去别的地方开,又怕好不容易累计起来的客源就这样消失掉。嗯,两相为难呀! “老板,要等多久啊?” 瞟了一眼在吃的客人,“五分钟。”头都不抬地回答道。 但如果开家店,至少客人不用站着等。而且刮风下雨也不怕多影响生意。还有卫生问题、城管问题也能得到解决。 “航哥,我们找家能坐又干净的店面好不好?这里……我不习惯啦。”李银抱着李应闲的胳膊别扭地说。 李应闲拍拍她的玉手,“你先回去吧,这些东西你吃不惯的。等你放学回来我去找你。”转头就看见远远跟在他们后面的保镖,示意李银到他们那边去。 李银还想说什么,被李应闲笑咪咪地送回保镖处。 李银七年不见李航,一见面就被他柔和的亲和力所感,像没有那七年的差距一般,很自然的就靠了过去。她觉得李航要比任何一个李家的亲戚小孩都要好相处,同时她也觉得自己似乎无法拒绝李航。 看吧,李航只不过对她柔声说了一句放学后找她,她就打消原来计划,乖乖跟着保镖回李园了。 李应闲重新走到馄饨摊处。 刚才因为李银那种特殊的小姐气质,让不少人打量了他们几眼,见只有李应闲回来又都收回目光。不过是个长相清秀到处可见的十七、八少年而已,瞧他那身圆领衬衫和牛仔裤,连校服都没穿! 李应闲看弓长像个地陀螺一样在摊面后转个不停。隐约的,他对这人产生了一点熟悉感。 我见过这个人?或者说是李航见过这个人? 大概李航也在这里吃过馄饨吧。李应闲认为自己想到地方也就不再多想。一个卖馄饨的,能有多大威胁? “老板,还要等多久?” “五分钟。”快手包包包,一捏就一个。 “你刚才就说让我等五分钟。” “没见没空位啊!”弓长被催毛了,抬头就吼。 李应闲两眼顿时下拉成八字眉。 “是你这个小鬼!怎么还没去上学,都几点了?”弓长认出这是昨晚把葱都挑出来浪费掉的小鬼。 李应闲很委屈地说:“我这不是在等着吃早饭嘛。” “你早说啊!”弓长一瞪眼,转头就对熟客喊:“老张,麻烦吃快点让个座,人家等着上学呢!” 老张应一声,似乎非常习惯弓长这样搞临时插队。端起碗喝下最后一口汤,一抹嘴丢下一块钱就走了。 等待的人见有空位立刻要过来坐下,被弓长叫住:“哎哎!这位子有人了。麻烦再等会儿!小鬼你过来坐!” 等的小青年不依了,“老板,我比他早来你怎么让他先坐?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啊!他上学我还要上班呢!” “先来后到?他昨晚就来预约了,你说谁比谁先?小鬼,一碗的量够不够?” “够。有没有烧饼?”李应闲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固执的想要馄饨配烧饼。 “有,刚送来的,还热着呢!” “你这小馄饨摊还讲预约?没见过你这样做生意的!”小青年火了,站起身拍拍屁股走掉。 李应闲很不好意思地向周围等待的人点点头,很不好意思的慢慢坐下。 “没关系没关系,你吃你的。上学要紧。”等的人连忙摆手表示不在意。 “没关系,阿长哥就是这个脾气。你别介意,吃你的好了。”坐在他附近穿着学生服的男孩安慰他。 “是啊,阿长说话就这样,你以后常来照顾他生意就知道了。”跑来吃馄饨当早点的隔壁裁缝店的阿姨也说道。 李应闲扬脸说了一声谢谢。一笑,嘴边还露出两个米酒窝。 裁缝店阿姨看了就好喜欢,忍不住就多问了几句。如他在哪里上学啊,是不是刚搬到这附近的啊,今年多大了,家里几口人之类。 李应闲一边回答,一边把瓷碗里的青葱往外挑。因为父母出国工作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就让他过来借住在一个亲戚家,现在读预备校,正准备高考。 弓长把烧饼递给他,看到他挑葱又骂了他两句。李应闲乖乖地接过烧饼,乖乖地不敢再去挑碗里的青葱。 辣辣的馄饨配热呼呼酥透透的烧饼实在是绝配!滑滑的馄饨,飘着红红辣油的鲜馄饨汤,用烧饼沾着吃,既管饱又管鲜,美味得不得了! 李应闲吃完一块烧饼,又要了一块。 他吃得很慢。慢到旁边的人都走了三拨,他碗里还能见到馄饨粒。 弓长不知道是不是看他听话吃葱的缘故也没催他,任他坐在那里慢腾腾地吃。 李应闲一半脑袋在考虑七天的“休养生息”,有可能会碰到什么变故顺便想想应对之策,一半脑袋在不自觉地描画馄饨摊老板的形象。 这个叫阿长的馄饨摊老板总体来说长得还算方正。不是英俊武生型,也不是文弱清秀书生型,而是驰骋疆场、燕颔虎颈的大丈夫型。 不下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高大身材,纯体力活练出的坚韧强壮体魄。 短袖t恤下两只有力的臂膀每在动作时,都会看到肱二、三头肌,还有腕部伸屈肌的鼓动收缩,没有多余脂肪形成的流畅腰线,随随便便一条牛仔裤硬是给这男人穿出色情的味道。那么翘的臀,显然臀肌也很到位。 而从这些不难想象掩藏在布料下的腹部,肯定也是壁垒分明的六块肌或八块肌,两条充满劲道的长腿踹起人来八成能要人命。 李应闲颇为羡慕地想,这个男人如果在床上也肯定属于很来劲、很够味、很勇猛的那种,可以让女人彻底满足。 不像他。 自从家族联姻的那个妻子因病去世,他一直没有纳妾也没有考虑续弦。托李家挑选继承人异常严格的福,他也没有多少必须传宗接代的压力。 不续弦不纳妾,并不是他多爱那个只做了他一年妻子的女人,而是他对女人的性冲动很少。一年夫妻生活,他只在新婚之夜碰过妻子,之后就以她身体不好的理由,再也没在她屋里过夜。 他也去找过妓女,但无论她们如何挑逗,他的反应仍旧少的可怜,就算能维持也不到盏茶时间。他一直不知道其中原因,也没感到多少不自由,平时光是忙着整个家族事业,就让他想不起要特地去找个女人发泄或安慰自己。 但一想到,他这个手握风云,可以撼动整个朝代的堂堂李家当主,竟然是个半阳痿,他就觉得很好笑,非常好笑! 他甚至会想,也许就因为这个毛病,才造成他在其它某些方面的变态和残忍。同样的,因为他把精力都投到李家事业上,才有了李家更上层楼的辉煌。 很奇妙,经过这几年测试,他以为现在这具身体因为他这个灵魂的缘故,也变得一样不行,但似乎又有一点不同,他发现自己看着馄饨摊老板的侧影时,竟然开始幻想他衣服下面的样子。 不只如此,更妙也不知更糟的是,在想到馄饨摊老板脱光衣服在女人身上驰骋的样子时,他鼠蹊部竟有了一阵骚动。 ……这李航该不会是喜欢男人? 李应闲知道过去的自己很正常,所以如今见到馄饨摊老板冒出不应该有的反应,肯定、应该、就是李航的原因! 难道李航想要被男人抱?李应闲把脑中馄饨摊老板压在身下的女人,换成自己现在的形象……嗯,李应闲点点头,心想这个李航的身体还有可救之处!如果这具身体真的渴望被男人拥抱,他发誓自己会立刻重新跳井一次! 既然不是想被男人抱,难道李航要看别人的性交场面才会有反应?这小孩的毛病怎么比他还多? 李应闲在心中嘀咕,自然而然的在脑中把馄饨摊老板和他自己的位置调了个…… 弓长注意这小子半天。一碗馄饨两个烧饼吃了半个小时还没吃完!而且这小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吃着吃着竟开始魂游天外,看他现在的表情,只有三个字形容:发春中! 看这小子长得倒是乖巧,没想到想起女孩子来跟他弟一个德性!只是占便宜长了张纯真面,所以虽然脸上挂了一副堪称淫荡的笑容,也不至于讨人厌,甚至会让人觉得这小子天真坦荡的可爱! 说是这样说,可总不能老让他坐在那里大白天的发春梦吧? “喂!小鬼,你吃到什么时候?上学迟到了!” 小鬼抬起头,很幽怨地睨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打断他什么伟大思考一般。 弓长心中一动,忍不住多看了小鬼两眼。 嗯,很可爱很秀气的孩子。长手长脚,看起来还算结实,不过肯定禁不起他一拳。吃饭的样子看起来像有良好的家教,细白童真未泯的孩儿面几乎让人不忍心伤害他。 “我上的是预备校,时间自由。” “噢。”预备校?那是什么见鬼的玩意儿?我怎么没听过? 过了早上的上客段,终于得歇一口气的弓长一边蹲在地上刷碗,一边随口问:“小鬼,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我不叫小鬼,我叫李航。” “李航啊。什么航?航空的航……小航?你是小航!” 第五章 李应闲根本不明白这馄饨摊老板在激动什么。 你说你喊就喊了,冲上来又拍又摸的干什么? 喂,老兄,你这双手刚才还泡在洗碗盆里的! “小航!小航小航!太好了!能见到你太好了!你这个臭小子都长这么大了!快让我看看长成什么样了!” 我不就长这个样?李应闲给这激动的馄饨摊老板搞得啼笑皆非。为了不引起注意,也只能忍耐对方的大巴掌在他身上拍个不停。这不,连脸都捧起来了! “哎,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原来小脸蛋还圆圆的,怎么六、七年不见全都瘦没了!”弓长还想抓起他胳膊仔细看。 李应闲施了个巧劲从弓长手里挣脱。 “咳,老板,我认识你?” 馄饨摊老板好像僵了一下。退开一步,仔细看了他半天。 “你是不是叫小航?航空的航。” “是。” “今年十七岁,阴历生日四个一。” 他怎么知道我生辰是农历十一月十一日? “你,”这句话弓长凑到了李应闲耳朵边问的,“你那病好了没有?有没有找医生看?你家人还有没有打你?” 一把将凑到自己面前的弓长推开,李应闲瞪大眼睛瞅了眼前的男人好几秒钟。 咚咚!咚咚!类似电流的什么从耳朵沿着血管一路忽闪窜进心脏。不同寻常的心跳让他万分不适应。 这,这是什么奇怪的反应?李应闲暗中皱眉。最令他头疼的是,他分不清这反应是来自那个小鬼李航,还是他这个跨越了千年时空的老鬼! 直觉告诉他:这个感觉不太妙!就像他刚才莫名其妙,突然幻想起这男人裸体后的反应一样──糟透了! “你是弓长……阿长哥……” “你想起来了?”弓长露出笑容。 忽略心脏异常地跳动,李应闲挑起唇角,自然露出一个大男孩式的灿烂笑容,点点头道:“是啊!我说我怎么第一眼看到你就对你感到熟悉呢,原来……”是那小孩的秘密友人。 “阿长哥,你现在好么?”真实年龄三十六的男人扮起天真少年得心应手,叫一个比他小了十一岁的青年为大哥也丝毫不见困难。 “我啊,就这样呗。不好也不坏。”弓长再见旧时小伙伴,流露出真心的笑颜。大手伸向当年小可爱如今大可爱的脑袋使劲揉了揉。 一口气跑出拾宝街。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反应!他竟然在那小馄饨摊老板的手掌下呆立了三秒,最可恨的是,他竟然在呆立后,突然莫名其妙至极地甩开对方手掌就跑!也不管对方反应如何。 李应闲苦笑,真没想到自己这么适合扮演一个天真少年的角色。看,他把一个脸嫩少年的角色发挥得多好!都快赶得上怀春大闺女了。 过于奇怪及陌生的反应,让他不禁怀疑起昨晚在李园的饮水中,是否给人下了什么影响人神志的怪毒。 站在东南路的十字路口处等红灯变绿,抬头可见对面是中国人民银行。这家银行不对外营业,门口两具石狮两名警卫,加上四支粗圆的大理石柱挑高的门楣,把这家银行衬托得严肃且紧张,一般人甚至不会在这家银行门口多站。 相反在这家银行两边分别罗列的其它四家银行则门庭若市,加上一个大型超市,东南路终日热闹非凡。 一想到自己刚才像个懦夫一样,连句象样的场面话都说不出就逃离一个普通人,李应闲感到又是耻辱又是愤怒! 对,逃离!该死的他刚才竟然…… 他从没有逃亡过,从没有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逃跑过,这简直就是他的奇耻大辱! 无论是在千年前的二十九年生命中,还是现在过的这七年中,他不敢说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都游刃有余,但他可以说,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人面前这样失措过!简直就像、就像……停住!不要再想了! 信号灯变成绿色,李应闲数着脚步,笔直向中国人民银行的正门方向走去。 “啊啊!” 尖叫声传入耳中,几乎与此同时,汽车带着欲吃人般的咆哮声冲到他身边。 来不及转头去看,车辆来得太快,所有训练结果全部化为保命本能;抱头、弯身、伏地、滚动,说时迟那时快,一连串动作在秒速中完成。 可惜,躲开了要害躲不过腿脚遭殃,大腿皮肉被车头蹭到,火辣辣的疼痛在快速滚动中传入大脑。 身体接触到人行道路边,顾不得伤势顾不得路面肮脏,用最快的速度翻上人行道最里面。只有这样他才能躲开那辆汽车的故意撞击。 没错!就是故意撞击!汽车的加速声、冲着他来的势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 比他料想的那个撞他的人显然要稍微聪明一点,或者是指派的人。等他坐起身,那辆车已经在一片惊诧尖叫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行人围上前来,好心人已经拨打了一一0。 应闲苍白着脸捂着大腿坐在地面上,一双纯真的双眸充满了惊慌与恐惧,红润的嘴唇也失去血色,圆领衬衫变得脏兮兮,牛仔裤蹭破了一大块,血顺着大腿浸红了淡蓝色牛仔裤。 当场就有一位略微肥胖的阿姨,心疼得蹲下直问他要不要紧。不光是这位阿姨,好几位路过的年轻人纷纷掏出手帕纸巾什么的,想要给他止血。看到李应闲惨状的人,嘴中直说开车的人缺德,闯红灯撞了人连停都不停,又说李应闲命大。 附近就有警察局,一一0来得很快,行人涌上主动把李应闲抬到警车上,让警察先把人送到医院。一名警察留下询问行人肇事车辆详细。 坐在警车上,警察一边让他安心,一边询问怎么联络他父母。李应闲如实告诉警察李园的联络方式,该警察立刻向李园打电话联系。 李园的人得到通知赶到医院,李应闲已经缝完针。左边大腿被缝了九针,医生庆幸说还好没伤到骨头。 李应闲自己也是啊是啊的附和,一边不住感谢医生和警察。李园管家问应闲要不要换病房,应闲摇头说不需要。 在医院住了一晚上观察,晚上李银在保镖的陪同下飞奔而至。在李银泪盈盈的强烈坚持下,应闲被从八人大病房换到豪华个人间。直到此时,该医院的医生护士才知道,这个随和少年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深夜二点,医院内一片寂静。 被李银坚持留在病房外守护的保镖似乎也抗不住睡魔召唤,坐在椅子上的身体逐渐放松,脑袋也渐渐向肩膀靠去。 夜间巡房的医生走近,看到假寐的保镖没有特意去惊醒他,小心转开病房门把,轻轻走进房内。 房内,雪白的被单一直拉到下巴,少年蜷窝在病床上正睡得香甜。 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从口袋里拿出注射器,熟练地挤出空气弹了弹针筒,随即像要呼唤少年一般弯身向少年靠近。 手掌在少年头顶的上方停了停,少年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迹象。 没有任何犹豫,医生手持针筒迅速向少年露出的脖颈扎去。 “吱!”针头扎实。 不对!医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明明躺在床上的少年如今却不见踪影。 从针扎下到针扎实的一刹那间,人就这样在眼前消失。 这是什么样的速度? 退! 可来不及了。少年温和的笑脸突然出现在他视界内。那么无害的笑容在此时的他看来,竟如厉鬼索命一般森冷阴湿。 就在少年的手掌扬起的瞬间——“砰!”少年的身影再度消失,病房内响起数下砰砰暗响声。 等保镖听到声音闯进的同时,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也在保镖一愣神之间冲出病房。 区医院贵宾房夜间发生的事情,在李家特意掩盖下无声无息地消灭了。 没有人知道区医院某间贵宾房的某块窗户玻璃被重新换过,也没有人知道那间贵宾房被人彻底打扫粉刷了一遍。 不知道是受李家权力的影响,还是办此案的警察看李应闲顺眼,在他出院的当天,警察就带来了消息。 牌照是假的,肇事者自然也无法追踪。 这个结果早在应闲意料之中,相应地作出惊讶的表情。回答几个例行问题后,打发走也想早点下班的警察。 似乎自从回国后他就一直处在挨打位置,这好像跟他一贯的防守原则相差太远。是不是因为这样,对方才感觉到他好欺负呢? 他不知道李航的防守原则是什么,但他李应闲信奉的最佳防守一向只有两个字──进攻! 也许是该到他活动筋骨的时候了。 下午,李应闲出院。 出院时他特地绕到重病区一楼待了一会儿。 如果他推算得不错,李园秘道的其中一个出口,很有可能就在这家离李园相距三千米不到的区医院某处,如果这个地道在经过千年后也没被堵上的话。 弓长再次见到李航已经是第二天午后。老远的就看到一辆大型外车在李园门口停下,先看到经常出入李家的一个女孩下车,接着就看到一根拐杖伸出了车门。 那小子怎么了?怎么一天不见腿就瘸了?难道昨天跑得太快被车撞了? 呸呸呸!那小子才没这么倒霉! 弓长想过去看看,但被李家保镖和李银团团围住的李航很快就被扶入李园。弓长只看到左边大腿裹着重重纱布的李航低垂着头,一脸痛苦表情,拄着拐杖被人扶着走的凄惨样。 当然,如果弓长知道李航脸上的痛苦表情,只是因为他拄拐杖拄的不舒服后悔装过头,他也不会烦得一个下午都在想,要不要找个理由到李园去看看他久违的小友! 应闲坐在李园暂时分给他的房间内,一分病当十分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腿断。他自然知道李铮及管家等人早就知道他只是轻伤,不过他要的只是一个独处借口。 知会佣人在晚饭前不得骚扰,劝走想照顾他的李银,刚才还躺在床上一脸痛苦衰弱状的李应闲,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 继续昨晚的工作,把地板一块块小心撬起,露出古老的青石地砖。 房子的格局被打乱,还好他没有被分到后期新建的小楼中,一边回忆原来李园的格局布置,一边把现在住的房间位置与其核对。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间暂时被分给他的带厅厢房,应该是原李园中妾婢所生子女的住处,离主屋有一段距离,看似与主屋相连,其实却分隔得清清楚楚。在这间屋中应该有一条除了家主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通往家主卧房及书房的秘道。 李园的密道就如蛛网,只要找到其中一条,只要知道密道运行的诀窍,就能自由来去李园各处,包括外面。 早在潜入这个城市的头一天,他就已经围着李园绕过好几圈,把周围地形牢记在了心头。千年的变化太大,他不知道原来李园延伸至外的几条秘密地道是否还在,有机会他会好好查一番。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李园,相传千年,李园内的很多秘密也许早就淹没在时间的洪流内,而这些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很有可能成为他日后活命的机会,他必须把它们找出来,哪怕只是可能。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李应闲伏起身露出微笑。 过了晚上的上客段,清闲下来的弓长抽出随身携带的杂志仔细阅读。 “哥。”柔软又略微带点磁性的声音响起。 弓长抬起头,见是自己的小妹,笑着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坐下,又低头看起自己的杂志。 “哥。”弓音拉了一张凳子在弓长身边坐下,两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欲言又止。 “怎么了?是不是奶奶又说你什么了?”对任何人都大大咧咧的弓长,唯独面对自己这个宝贝妹妹时才会这么柔声细语。 弓音抿抿嘴唇,缓缓摇了摇头。 “真的?反正不管她说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就是。她那个人就是嘴巴坏,心里还是为这个家好的。” “我知道。”弓音快速回了一句。 弓长合上杂志,带着诧异的眼神看向妹妹。 “哥,我回去了。” “等等。你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你还没跟我说你打算将来要干什么呢?”弓长一把拉住妹妹。 “我已经想好了,毕业后就去中学当音乐老师。”弓音回答得很快。 “当音乐老师?你不打算进乐团或深造什么的?我记得你在学校里拿过好几个奖吧?”忙于生计而疏于弟妹教育的弓长,不太确定也不太好意思地追问了一句。 “都是小奖项,算不得什么。哥,我回去了,等会儿还有一个家教。” “哦,路上小心。有什么记得打我手机。”目送妹妹的身影在路灯中远离,弓长掏出手机,很熟练地拨了几个号码。 “喂,老哥你有什么事?” “我问你点事,现在方便不?” “方便方便,你说你说。”电话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 弓长笑骂一声:“你小子在搞些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哥,我在加班!今天临下班有人送了一辆车子来,说今晚内修好就付双倍钱。老板说谁肯留下来加班就多付谁一百块。这不,我一听有这好事就立马举手了!”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要不要我给你留晚饭?”对于小弟弓武拼命挣钱这点,弓长又是感动又是有点难过。 因为错过学年,本来能上中专的弓武,也只能初中毕业后找了一间成人技校读书,学了一门修车手艺,经过这几年磨练,也快成了车行里的一把老手。 “留留留!一定要留!我大概再过两个钟头就能回去。哥你找我就问这事?” “小武,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姐姐她有什么心事?”弓长的声调转为严肃。 “心事?哥,你指的是什么心事啊?你知道姐她也有很多事都不跟我说的。”电话那头弓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 “你们是双胞胎,她有什么事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听到大哥的声音里有了一点怒意,弓武似乎慌了,“哥,你别生气。不是我不肯说,实在是……这事……唉!”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好,我说我说,你可别跟姐和奶奶说是我说的。” 弓长闭上眼睛再张开。他就知道弓音的心事肯定和家中那位老佛爷有关! “是这样的,你知道姐她得过好几个大奖,因为她表现好又有天分,她现在的导师想推荐她去维多利亚音乐学院深造小提琴。可是国费生的名额只有一个,本来老姐是很有希望的,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说是内部决定了。 “老姐本来也不打算去了,结果她导师又说只要老姐肯自费,他可以帮助联系对方学校增加一个留学生名额。但咱家又没那个钱可以让她去留学深造,老姐这几天本来就在愁这事,偏偏奶奶她……” “她怎么了?”弓长内心复杂得要命。 “她说……姐姐年龄大了也该找个人家嫁了,趁着年轻貌美,赶紧找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给家中增光,不要老是待在家里吃闲饭,增加家里负担。又说姐早就应该找份工作支撑家用,不应该浪费大笔金钱去学没用的音乐。而且…… “奶奶不但说了,还真的给姐姐找了人相亲,让她这礼拜天就去跟人见面。听说是个做水产生意的,三十来岁,家中满有钱的,个头不高,说是想找个有文化有素养有气质的女孩做老婆什么的。 “姐听了当时就跟奶奶说不去,奶奶就生气了,说了好多难听的话,又扯到当年的事上头……后来姐就哭了。这件事,姐跟奶奶都不想跟你说,怕你生气……”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沉默了一会儿,弓长板着脸平静地说道。 弓武似乎看到了大哥额头上的青筋正绷得死死的,焦虑地叫了一声哥。 “你放心,做你的事吧。晚上早点回来。” “哥!奶奶身体不好!你……” “我知道。” 合上手机,弓长一脚把跟前的凳子踹散了架。 第六章 把躺在脚边的这个连站岗都能睡过去,还能恰好让暗杀者不小心溜掉的保镖,折巴折巴丢进废弃不用的地道暗坑内,李应闲在想着怎么把他的第二个目标弄到手。 那个开车撞他的人,假扮医生暗杀他的人,在病房外远程射击的人,无论哪一个都应该是杀手行的翘楚。虽然这种天天走在生死边缘的生活很刺激,不过很可惜,他不会再给李铮多玩花招的机会。 没办法,谁叫他在国内没有任何属于或支持他的势力,他不能总坐着挨打,更不可能等待对方良心发现,所以等他再把这几个麻烦解决掉,相信李铮会安生上一段时间。 而还没有完全掌控他家那股分支权力的李铮,自然不可能有很多可以为他所用的高级杀手。 如果他料想的不错,杀手应该只有两个。开车撞他的人、假扮医生的人应该为同一人。 嗨,你们现在正躲在哪里? 一轮弯月下,身穿白衬衫牛仔裤的少年赤着脚坐在一口古井边,抬头观月的秀气面庞上,笼罩着一层像是迷茫又像是嘲笑的神情。 我原本不信鬼神。老天爷,告诉我,你把我弄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为了向我证明你的力量吗? 后建小洋楼的二楼。 李铮站在卧室落地窗的阴暗角落里,默默看着坐在井边的少年。 七年前,他同几个堂兄弟合伙把少年推进那口古井,没有人认为他能活着爬出来。 可如今,那个他以为必死无疑的少年就坐在那口井边,带着朦胧的微笑,幻惑的就像月下的精灵,更像是从古井内飘出的鬼魂,坐在那里等待新鲜的血液。 少年的面庞并不特别美丽,一张脸更像通俗所说的娃娃脸,这样的他在月夜下看起来是如此温柔和善,如此的单纯与安详。 如果忽略那具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精壮身材,恐怕任何人都不会认为他有任何危险性。 晚饭期间他得到一个消息,他安插在妹妹李银身边的一个心腹保镖失踪了。半个小时前还有人看见他,可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他的保镖全都是父亲精挑细选给他的,每个人都可以说是身经百战,都是最严格的xxx部队退役军官。 就是这样出身的保镖,在有他众多耳目的李园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地消失了。 李航,我亲爱的小堂弟,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吗? 你是怎么从那口深深深深的古井内,活着爬出来的? 你是怎么在几个兄弟连手对付的情况下,活着从异国他乡回到李园,甚至还完成了试题?你又是用了什么手段杀了我的保镖? 还有,每天晚上你都去了哪里?为什么监视你的人从来没有看到你走出房间? 夜更深了。 李应闲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毛病。好端端的他干嘛非要拄着一根拐杖,半夜十二点溜到这馄饨摊面前罚站? 谁会想到半夜十二点还会有这么多人吃馄饨?这些人都不用睡觉了是不是? 还好,没等他站满一分钟,馄饨摊老板已经注意到站在阴暗角落的他。 “你怎么站在那儿?你腿怎么了?能过来不?徐天,帮我把那小鬼搀过来,顺便给他找个凳子!” “哦。”坐在一张桌子上和人打扑克的瘦长斯文型男子,站起身向李应闲方向走来。 李应闲用拐杖隔开那人伸向他的胳膊。“谢谢。我自己能走。” 斯文男子耸耸肩,回头对正在下馄饨的弓长喊了一句:“这小鬼不要我扶。我不管他了啊!” “你说不管就不管啦!给他找个凳子!他那样站着你看着不累我看着累!”弓长吼。 叫徐天的男子掏掏耳朵,小声嘀咕道:“半夜三更的,也只有你弓长才敢吼这么大声。 “喂!小子,坐这儿来!”徐天对李应闲招手示意坐到他身边。 李应闲看一眼忙得团团转的弓长,再看一眼那个叫徐天的男子,依言走了过去。屁股刚挨到凳子,李应闲就接到了这桌人毫不客气堂堂皇皇的打量眼神。 那看法,真的是从左到右、从上到下都刷了一遍。 “哎,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小鬼,你怎么认识弓老大的?” “喂,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打哪儿来?是这里人吗?” “你高中生?哪个学校?住在哪里?几年级了?” “你爸妈干啥的?” “你们是人口调查局的?” 噗哧!徐天几个全笑了。 “没,好奇而已。弓长熟悉的人我们差不多都认识,看他对你那么上心,偏偏咱们几个竟连一个都不认识你,有点好奇罢了。”徐天笑咪咪地说。 李应闲闻言,一手抱着拐杖一手抓抓脑袋,嘿嘿两声答道:“那你们就继续好奇吧。”转回头,对着弓长喊:“阿长哥,给我下一碗馄饨。我饿了!” “等会儿,就好!” 阿长哥?徐天几个看应闲的眼光更加好奇。 “小朋友,诚实是美德,狡猾狡猾的不好。” “哦,是吗?老朋友,沉默是金,询问他人隐私的不好大不好。” “哈哈!”徐天扶扶眼镜哈哈笑。 “呵呵。”应闲摆出他那张童叟无欺的招牌天真笑脸。 “徐天,你怎么连个小鬼都搞不定?我看你越混越回去了!哈哈!”一边脑门上贴着纸条的罗峪,拍着桌子笑得跟抽筋似的。 “怎么了?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没什么,问问小朋友姓甚名谁。”徐天瞄了一眼弓长手中端的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哦,他叫李航,是我的老小友。你们可别欺负他!没事多照应他一下。” 弓长把手中端着的碗放到李应闲面前。 “馄饨没了,先吃这个吧。不够,我等会儿给你包。” “牛肉面?好香!”李应闲喜笑颜开。 “趁热吃。”弓长顺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瓜。 李应闲的脸似乎红了红,可惜灯黄又暗没一人看得出来。 徐天看了看李应闲又看了看弓长,还没想好措词怎么开口,就听一边的罗峪已经嚷嚷开了。 “我说弓长!你也太偏心了吧!我和你十几年的交情,也没见你下过几次牛肉面给我吃!这小子谁啊,你对他这么好!” “我弟!去!罗峪帮我把那几个碗洗了!洗完了,再包一百个馄饨,有人要你就下。” “啊?又是我?你怎么不叫徐天?”罗峪一边嘀咕,别人都换了免洗碗筷就你还用瓷碗瓷羹之类的老生常谈,一边让出了位置。 弓长和徐天都当没听见。 “你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徐天等弓长坐下后连忙问道。 “干弟弟。几年前他跟父母去国外,这几天才回来。那时候他都是快收摊了才来吃馄饨,你们没看过也正常。” 听弓长答的简单,徐天也没有再多问,心想等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再私下问个清楚好了。不是他好奇心大,实在是他对弓长的了解让他知道,弓长不可能这么对待一个只不过吃了他几碗馄饨的小男孩。 表面上看弓长好像跟谁都处得来,跟谁都能称兄道弟,但徐天知道,弓长那家伙才是真正的天性冷淡,除了家人,要不是他、罗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又和他投缘,弓长也不会和他们走得这么近。 他和那个小男生一定有些他们不知道的什么!否则弓长绝对不会待他这般,也绝对不会开口说他是自己的弟弟。 李航。这个名字他徐天记住了! “小航,你腿怎么了?” “车撞的。” “车撞的?哪个王八蛋干的!人呢?送警察局了?” “没。人跑了,没抓住。” “车牌也没人看清楚?” “没。” “你咋这么倒霉……这是哪个缺德的王八蛋干的,给老子知道了非剁了他不可!” 弓长一脸咬牙切齿。看他脸色的人都知道这人不是在说狠话──他真的干得出来! 徐天心眼动了动,猜想弓家八成又出什么烦心事,伸手拍了拍弓长的背以示安慰。 弓长侧头对徐天苦笑了一下。徐天又轻轻拍了他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应闲看起来似乎在专心吃他的牛肉面,但弓长和徐天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落在了他眼底。 “吃到牛筋了?这么用劲!”弓长笑他。 应闲没吭声,把碗里的青葱都挑了出来。 弓长皱起眉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身边的徐天提出的事引开了注意。 从二人的对话中,应闲了解到这个馄饨摊老板正在找店面,想把生意扩大。 等应闲慢腾腾地吃完牛肉面,徐天和罗峪几个已经离开,桌面上的客人也只剩下他一个。 “你吃东西都这么慢?”弓长一边埋火眼一边笑问。 “也不是。只有吃好吃的时候。”应闲放下碗筷认真地看弓长做事。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人总会变嘛。” “是呀。你以前……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不吃葱了!”看来弓老大并没有忘记这小子刚才的罪行。 应闲赶紧挪开目光。没办法,那人瞪他的样子让他看得心跳得慌。 “呃,这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弓长用眼神问他。就讨厌不想吃呗,还能有什么原因? “因为有一次我在吃青葱炒豆腐干时突然发病,之后就一直不太愿意吃葱和豆腐干。还有萝卜,那天还有萝卜汤。”趁此机会,把他不爱吃的都找借口罗列了出来。 “就为这?” “就为这。”应闲在对方怀疑的眼光下,万分肯定地点点头。 “嗯,好吧。以后就专门训练你吃这三样好了。” “阿长哥!”少年叫得可怜又凄惨。 哈哈笑开了怀,收拾完摊子,弓长拿着两瓶矿泉水在应闲身边坐下。 “没人了,你现在肯跟我说说你这腿是怎么受伤的了吧?” “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徐天临走前让他在便利店买的。天热,多喝点水好。” “谢谢阿长哥。”李应闲的脸似乎又红了红。 两人都不吭声了,弓长不知道是没注意到少年故意岔开了话题,还是意图扮演一个成熟男人,少年不说他也没有追问。昏暗寂静的拾宝街街头,只有少年的喝水声偶尔咕咕响两下。 “你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好么?”弓长率先打破沉默。 “跟你一样,不好也不坏。”应闲偏头笑。看到弓长正盯着他看时又转开目光。 “有没有人欺负你?” “有啊。但我都讨回来了。” “呵呵,看来我们家小航变强了呢!”弓长说着,自然伸展臂膀搂住了身边的少年,“啧!练得还挺结实的。” “你干啥!” “什么干啥?”弓长被甩开还有点莫名其妙。 “没什么。那个……我有点不习惯。” “哦,”弓长也没把少年的推拒往心里去,“你以后还走吗?”说完,手又自然搭上少年的肩膀。 “走?去哪里?”应闲一时没反应过来。 “国外啊。” “暂时没这个打算。”麻烦你能不能把你的胳膊从我肩膀上拿下来?大夏天的很热你知不知道! “那就好。说真的,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呢。” 一句话让李应闲变成了哑巴。 李航,你知道么,这世间还有人舍不得你的离开呢。 那我呢?在千年以前的那个世界,有没有人如同这个男人一样,从内心深处对我说出“舍不得”这三个字? 舍不得……李应闲再也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三个字,竟然会让他在心中纠葛如此。 可惜,不是对他所说。男人的温情也不是对他。 可为什么肩膀上的热度如此真实,真实到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拥有这份情的人呢? 忍不住转头仔细去看这个男人。好像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看一个人。 昏黄的灯光下,全身硬线条的男人竟不可思议地呈现出一抹柔和。 短短的极为精神的头发,代表聪慧的饱满天庭,一双浓眉,扫到眼尾时略略上挑形成眉峰,眉峰下的眉毛逐渐变淡。左边的眉毛在眉峰处断开,断开的地方是一道不甚明显的疤痕。 眉下的眼眶轮廓有点深,咋一看倒有点西方人的轮廓分明。因为放松的缘故,平时看起来有点凶狠的双眼此时也显得“柔情似水”。应闲怀疑这很有可能是男人刚刚打了一个哈欠的缘故。 男人的鼻梁很挺很直,据说男人的鼻子大小形状好像和下面那话儿有关,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如果照此推断的话……李应闲赶紧把奔逸的思绪拉回。 至于男人的嘴巴,让他想到了男人嘴大吃四方这句话。还有,他的嘴唇似乎有点裂开了…… 等李应闲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自己的左手又是放在什么地方时,任他风雨经历了三十多年、脸皮厚比城墙也禁不住尴尬起来。 “我、我只是……看你嘴唇裂开了,那个……” “是吗?裂开了?我自己倒没注意到。”弓长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笑了笑。 淡淡的微笑,眼角几条微微的纹路,刚刚被润湿的嘴唇,明明那么普通,可在昏黄的路灯下,在李应闲眼中,竟是那么的…… 动人。动人心扉。 “我回家了。再见!”突兀地站起身,拔腿就走。 “小航?” “太晚了,明天见。” “小航!” “真得很晚了,我是说……” “你的拐杖。” “呵……” 李应闲绝对不承认现在这个站在路中心,笑得像个傻蛋一样的男人就是他自个儿! 从来没有一刻,应闲是如此希望能找到和李航交换回来的办法。 李应闲在忙,弓长也在烦心怎么处理他们家那位说一不二的老佛爷,和他宝贝妹妹之间的问题。 他晓得妹妹弓音在这个家待得并不开心,他也有心想把妹妹送出国深造,但要满足这个愿望的前提是,他必须有大量的金钱才行。可悲的是他手头上的存款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块!毕竟纪家的钱还完也不过是最近的事。 他从来不跟别人说他的担子有多重,重到也许换了任何一个人早就逃之夭夭的地步,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下这副担子。 他告诉自己,他是男人,是这个家的长子,他有义务也必须挑起这副担子,不能放也不能逃! 不能放下这副担子的结果就是,他放弃了一切梦想,被拘于这小小的馄饨摊前。 为了留住客源,七年来弓家的馄饨一直没有涨价,别家早就卖到了一碗馄饨一块五或两块,他弓家仍旧是硬币一块。徐天早就劝过他涨价,可是他能涨么? 从监狱刚出来的那年,家里的情况糟到了不能再糟的地步。唯一可以指望的奶奶的老保,也几乎全部消耗在奶奶反复的住出院上。 对于又出骗子又出罪犯的弓家,街坊邻居又有几个人肯来光顾他家的馄饨摊?甚至最大客源五十一中的学生也因为家长嘱咐,为了怕学坏或是怕弓家的馄饨不干净,而不再靠近这小小的馄饨摊一步。 如果不是徐天和罗峪几个刻意关照,弓家的馄饨摊也许早就做不下去。当年如果不是徐天在最紧急的关头伸出援手,甚至就连妹妹弓音都不得不辍学工作。 出狱后,他几乎没天没日的干活。工地他也待过,码头他也跑过,没有学历又有犯罪经历的他,除了体力活也找不到其它工作。 想做生意苦于没有成本,想继续原来的学业更成了不可能的梦想。馄饨摊──这小小方寸之地竟成了他唯一的立足之处! 可笑的是,就算是这个小小的馄饨摊,也是他和城管斗来斗去努力不懈的结果。 为了让弟弟弓武能学门手艺,为了让身体垮掉的爷爷能喘口气,最终,他辞掉了所有活计,回到了馄饨摊前。 一天少则倒贴,多则三、五十块的盈利,累积下来一个月的收入不过千元。就是这样,他一边还钱,一边供弟妹读书,还供奉着爷爷的医药费,竟也把这个家给撑下来。 七年下来,弓家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已经风平浪静,但弓长知道在这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弓家早已种下一颗颗不安的种子,可他又能怎么办?除了每日祈求能平安的把生活过下去,他也想不出其它可以改善家庭环境的办法。 经过多年的现实生活折磨,他早已不再幻想自己能成为风云人物,能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一笔,更不会不切实际地做一些一夜暴富的美梦。 梦,果然还是适合孩子去做。像他,他就是这样一个市井小民而已,为了生活而生活,也只能为了生活而生活。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在中国太多太多。甚至只是拾宝街,又有几家是真正平安和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同院子的刘家独生子结婚五年,生出来的却是一个弱智儿,把孩子送走,另外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夫妇俩没少吵过架。 五十一中教数学的陈老师就住在摊子后面的旧楼上,老婆是天生的瞎子,孩子生下来没两个月就被人偷走了,现在只剩下老夫妇两个互相扶持度日。 还有卖菜的老王,儿子混流氓,搞大高中女生的肚子被人家家里打上门,赔了十多万才算了事。 靠低保生活的李家,女儿现在在外面做坐台小姐,每天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还不照样过他们的日子…… 这就是现实的生活。 他弓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温饱足够,弟妹懂事,祖父母都在,他也健健康康。那他还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但就因为自己有梦却无法实现,他也更加珍惜弟妹的梦想。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弓武和弓音能生活的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也许暂时没有能力把妹妹送出国深造,但至少他能阻止让妹妹嫁给不想嫁的人。 “是小音那丫头跟你说的?”弓奶奶坐在床上脸色非常难看。 弓长拖了一张凳子在大床边坐下,摇摇头。 “那丫头跑去跟你告状,说我包办婚姻?”弓奶奶似没看见弓长的否定。 “不是。是有人在吃馄饨的时候,跟我提起来你正在给小音找对象,所以过来问问。”弓长神色平静地回答。 “问什么?我还能害她不成!我做哪件事不是为了这个家好?如果不是我,这个家不早就散了!你老子、娘都不是东西! “尤其是你妈!当年如果不是她把我推倒,我又怎么会弄得全身是病,三天两头要往医院跑!如果不是她把那个清朝花瓶砸了,就算卖也能卖个万把块!” “奶奶……” “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你妈把我害得多惨!这个家都给她害死了!那种时候她竟然还敢不吱声不吱气地跑掉! “我看啊,小音那丫头跟你妈是一个德性!看看当初她把你害的,如果不是她像你妈一样爱打扮,如果不是她晚上跑出去玩,纪大头会找上她吗?出了事倒好全让你这个做哥的背了!你当年考上的可是北京大学啊!就这样没了!” “奶奶!” “你看她上的什么艺术大学?我看是吃钱的学校还差不多!竟然还想往下上,她当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还是怎么的!好啊,她想上可以啊,别让家里供啊!我退休金可不愿花在这种地方! “大子,你也不能老由着她,小武都出来工作几年了,她呢?我给她找个人一个是为她好,一个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那家男人家里可厚实了,知道么,就是菜市场里面那个卖鱼的,前几年不是说他承包了什么渔场么,现在啊,可有钱了!你知道的啊,就是那个姓胡的。 “如果小音那丫头能嫁过去,我看你那馄饨摊也不用摆了,跟你妹夫承包渔场也是好的嘛,你说是不是?”弓奶奶的算盘打得精又精,想到以后的好日子脸上也见笑容。 弓长抑下心烦心躁,尽量让自己平声静气地说道:“奶奶,那些事都是老生常谈,你就别再提了,尤其不要在小音面前提。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那件事不能怪小音,那天晚上她也不是跑出来玩,她是来帮我收摊。碰到纪大头算她倒霉,也算我弓长该有这一劫。小音没事就是好的,如果她一个女孩出了什么事,那才是最糟糕的! “现在我们家中就小音最有出息,他们教授还想培养她出国深造呢,但小音懂事,知道出国花钱提都没跟家里提,如果不是小武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所以呢,奶奶你也别忙着给小音找对象,她自己的事她自己有数。 “而且,你给她找的那个人我打听过了也去看过了,说句话你别生气,还真配不上咱家小音!那人看着家底厚实,但外貌猥琐为人小气,听着也不是脾气多好能疼老婆的主,小音真嫁过去也不会幸福。奶奶,你明白了么?” “明白什么?在这个家,我连这点主都做不得了?”弓奶奶的脸色再度变得难看。 “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这事我已经当面回绝,你就不要再联系人家了。” “是啊是啊。反正我做什么都不好!一个死老婆子嘛,还有谁去听她话!就算再为这个家打算,死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好心当驴肝肺! “大子,你也不用说这么多,要想我死的话明白点说,我一根绳子吊死了也省得操心!我死了好啊,说不定你那跑掉的妈一听我死了马上就回来了!我死了,你也不用给我办什么葬礼了,一把火烧掉省事……呜呜……” “奶奶!”弓长站起身,闭闭眼克制地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给您拿毛巾去。” 弓奶奶坐在床上呜呜地哭着。弓爷爷坐在门口的竹椅上,修理着家中坏掉的靠背椅,没吭一声。 弓长走过爷爷的身边,摸摸爷爷瘦棱棱的肩膀,“爷爷,你别忙了,等会儿我来弄。” 弓爷爷抬起头,咧嘴笑了笑,努嘴示意他赶紧去拿毛巾哄哄里面的老佛爷,接着继续摆弄起手中的锤子钉子。 弓音相亲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弓音似乎没什么高兴,反而变得更加沉默。 弓长看着妹妹怀有无限心事的秀丽脸庞,想问又不敢。问了,他该如何回答妹妹?难道要让他亲自开口毁了妹妹的希望么? 我会想到办法的,一定会!小音,再给哥哥一点时间,哥哥一定不会委屈了你。 又是一日清晨,几乎跟七天前同样的场景,除了少了一个李银外。 李典顺看着底下坐的两个小辈,仔细地看着,约莫有半个小时都没有说话。 李家当主不说话,两个小辈自然也不好开口。 李铮,仍旧是毫无破绽地坐着。立如松,坐如钟,一向是军人出身的李父的要求。李铮耳闻目染,虽然没有从军,却习惯 用军人的制度要求自己,这也造成了他的气势比一般人强硬的原因。 再看李航,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前几天还天天拄着的拐杖今天已不见踪影,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手肘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穿着蓝色牛仔裤的双腿长长地伸展开,左腿搭右腿,神情轻松再自然不过地坐着。 李典顺在收回眼光的时候,着重看了李航两眼。这一个星期他虽然不在国内,但李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没有逃过他的耳目。 据他所知,这七天来李铮应该给这孩子找了不少麻烦,但这孩子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能力强到对李铮的小动作不屑一顾的地步。 他不但安然度过七日,而且竟一次都没有去找李铮麻烦,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只不过少了一个保镖,可惜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是谁下的手。 如果这七天是一次较量的话,二十三岁的李铮显然比年方十七岁的李航弱了一筹。 不知道李铮有没有了解到这点?李典顺在心中有点好奇。 “咳,你们知道城南有一块地就要招标的事么?” 李典顺这话问得很有意思。“就要”,也就是说还没有公布的消息。一块地招标,政府还没有公开前李典顺就得到了消息,这种事往往也代表了这块地就算会公开招标,最后也一定会花落李家。 既然如此,李典顺提出此事有何意义?考验他们的消息灵敏度?那这对于刚回国还没有任何门路的他来说,也未免太强人所难。应闲抬起头,等待老狐狸的下一句话。 “城南,是指刚画分到市区内的lh县?”李铮开口询问道。 李典顺笑着颔首。 “是哪一块地?靠近温泉山朝阳的那块?还是地铁延伸在线的那块?或是大桥这边相邻的新住宅区?” 李铮问一句,李应闲就在脑中把该县地图调出来,寻找符合的那一块。 也许他消息不如李铮灵通,但深知李家在中国房地产中占有什么样地位的他,早就把中国地图熟记于心,尤其是这座城市及周边几个小城小县,东南西北都有些什么,他早在回来之前就通过卫星地图掌握了个实实在在。 “呵呵,总之有这么一块地,非常重要,我对它势在必得。能拿下它,今后本市这个新区的开发我们就算想独吞也不是难事。但现在我手头上有些事要忙,如果可以的话,想要麻烦你们两个帮我把这块地标下,好吗?” 李典顺笑得非常和蔼,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正在拜托喜欢的小辈帮他一个小忙般。 李铮有点后悔,他以为李典顺在考察他们,没想到这老狐狸直接就把测试题抛了下来。如果他知道李家当主也就是他亲爷爷,对他的问题不会做任何正面回答,他也不会轻易泄漏出他所得知的消息。 不管李航那小子的门路如何,现在他也知道城南有这么三块地,很有可能就是政府即将招标的那块肥肉。想想就后悔得咬牙! 李典顺拍拍扶手起身,“那这事就拜托你们,我就等招标后的结果了。啊,对了,你们各自的户头我已经暂时冰冻,我想你们吃住都在家里,应该不需要那么多零花钱,我也跟你们父母叔伯们都打过招呼,孩子大了家里再给钱供着也不利于你们成长。 “当然,如果你们谁实在需要用钱就跟我说一声,李家怎么着也不至于饿着自己的孩子。”说完,笑着向内堂走去,留下大厅中各自陷入深思的两人。 李应闲已经懒得在心中去骂这老头有多狠多不是人,反正当初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想当年他的上一代家主做的比李典顺更绝,大冬天的,把他们几个继承候选人赤条条的扔到东、南、西、北离本家最远的边城,让他们用五年时间隐瞒身分从最底层做起,一直到坐上李家当主之位。 而这五年中的艰辛困苦,又岂是一个惨字说得。所以能坐上李家当主之位的人绝对不会骄傲自大,更不会好高骛远纸上谈兵,他们虽然生于最富足的家庭,但他们经历的,却往往是最悲惨家庭的孩子也不曾经历过的。 想起那些快给压到记忆最深处的往事,应闲嘴边笑出一个小酒窝。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可以去布置,老头甚至连招标什么时候开始都没说。 不管还有多少时间,首先他需要确定到底是城南的哪块地,查清是谁负责招标,并有权力决定标主。 其次,他需要大量的金钱供他下标,及在那些贪官污吏中钻营。 虽然朝代变了,但人贪婪的本性却不会改变,就算经过千年进化,官僚腐败该有的还是会有,再好的制度也难于杜绝人的天性!何况中国本就是一个讲“人情”的社会。 最后,便是要怎样从一大堆成精的狐狼当中脱颖而出,顺利标下那块土地。不用说,那时他最大的敌手百分之百会是李铮。 就在他想事情的时候,李铮离开了。两人间没有一句对话,哪怕是最虚伪的招呼。现在,真正是一寸光阴一寸金,也怪不得李铮会这么急切。 李应闲打个哈欠站起身,昨夜转了大半个晚上觉都没怎么好好睡,他决定先去补一觉再说。 至于李家当主之位,他倒真的不是特别感兴趣。前面七年一是为了活命,二也是为了适应这个对他来说崭新的世界,他才会那么拼命。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一直待下去,那他干嘛要花脑筋,为那个小鬼弄个李家当主的位子坐? 在他看来,那叫李航的小家伙,其实并不太适合做一个睿智冷血的决断者。 不过,他也不会就这么轻易让李铮拿下家主之位,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李铮三番五次雇人害他,而他还不做些什么回报的话,那他就不是李应闲了! 唔,等会睡醒了,先去馄饨摊吃碗馄饨吧。 李应闲一边在心中强调,他只是单纯的想去吃碗馄饨,并不是非要看到那个馄饨摊主,一边把手摸上心脏。 我说你到底怎么了?只不过想要去吃碗馄饨罢了,你给我跳那么快干什么?难不成那小鬼除了羊痫风的毛病,心脏也有问题? 一天,两天,他就像着魔一样,找着各种借口每天深夜悄悄从李园走出,走到那个馄饨摊前吃一碗馄饨,看一眼那个馄饨摊主和他说几句废话。 这种心情他甚至都不想去研究,也不想知道他现在这种状态是否受到李航的影响。 他想,他在等待这种状态自然消失。 同时他也在想,到了这个世界以后他似乎开始对自己有点放松了。以至于他竟然不管不顾不考虑任何后果,只为了每晚到这里,感受这个男人对他的“好”。 如果让他每天洗碗也是对他好的话。 第七章 弓长心中很烦,这一天的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又不是那种和气生财的主儿,来了两个吃馄饨不给钱的小混混,给他抄起有些年月的长凳打得哭爹叫娘。 小混混留下日后要你好看的狠话,互相搀扶着跑了,原本远远躲在一边看热闹的人又重新坐回馄饨摊,吃馄饨的吃馄饨,啃烧饼的啃烧饼。 还有人哈哈笑着跟旁边人开玩笑说:“那两个小混混一看就不是这个区的,也不知是哪里窜来的,竟敢在拾宝街的弓家馄饨摊上吃白食,简直就是找打!” 李应闲等那两个小混混跑远了,才慢慢挪到馄饨摊前坐下。 看不出来这馄饨摊小老板还真是说打就打,比混混更像混混!看他打人时的那股恶狠劲,啧,还真不像善良市民! “你对吃白食的都这样么?” “什么?”弓长白眼一翻,不耐烦地问。 少年的问话声变得更小,像是被吓住了。“我说……你对吃白食的都这样么?” “干嘛?你想吃白食啊!”弓长眼一瞪,那凶光射的。 少年这下不光是声音小,连头都低下去。“那这馄饨我可不可以退?还没吃……” “靠!” 可怜少年的脸都红了。 有人看不过去开口了:“我说阿长啊,你这几天是吃了火药还是怎么的,不就是一碗馄饨么,至于嘛!” 弓长不耐烦的把抹布往桌上一扔,“不关你的事!大妈!你吃你的!他是我弟,跟我撒娇呢!” 李应闲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 大妈哦一声,“原来你们认识啊,我说嘛。哎,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弓家的亲戚?” 李应闲还没回答,就听弓长拉长声音叫道:“大妈──你查户口哪!你女儿就要放学了,你还不去菜场买菜回家给她做饭。” “好啦好啦,才说两句就赶人,我走我走。”大妈叹口气,起身走了。 “咳,你这样不太好吧?说话这么呛……都是邻里……”少年吞吞吐吐地说道。 弓长大手一挥,“没事!” 抄起抹布过来收拾桌面,看到少年面前的馄饨一粒未动,眉头一皱,骂道:“还不吃?都成浆糊了!别给我浪费!” “我没钱……” “什么?” “我说我没钱!” 弓长扫了他几眼,扫得李应闲心头冷飕飕的。他不会直接把那张抹布砸上我的脸吧? “你吃了一个礼拜的馄饨面条、烧饼,付钱了吗?” “……” “傻笑什么笑!我看你成天没事到处乱晃,还不如放学后到我这儿来帮我洗碗!就这么定了!去,吃完了把后面堆的碗给我洗掉!” “哦……阿长哥,你不会是讨厌洗碗吧?” “你小子是不是也想找顿抽头!”弓长端着碗,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撞了少年的后脑勺一下。 李应闲悲哀地发现,自己被打竟然还乐得很? 七月二十四日,深夜,肚子还没有完全挺起来的胖月亮在天空高高挂着。几颗不开眼的小星星非要跑出来与明月争辉,可惜比来比去都没人家来的白、来的亮,只能羞愧地躲在云后头,偶尔跑出来眨眨眼。 见没什么生意,弓长看看手表打算收摊。瞅瞅摊子边上的洗碗盆,他决定再等等。 等谁?当然是等他家那个专用洗碗工! 说起他家那个洗碗工,弓长也有不少事放在心中理不清楚。 首先,那小鬼经常都是半夜三更跑到他这儿呼啦呼啦大吃一顿,埋头把堆积成小山的脏碗刷洗干净,过一会就打着哈欠跑了,连话都说不上两三句。 其次,那小鬼每次都会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偷看他。尤其是这几天,那眼光都有点让他吃不消了! 好吧,先放开那个小鬼偷看他的事。但你说他一个十七、八岁正值考试期的男孩子,怎么会天天半夜十二点甚至一、两点跑到他这儿吃碗馄饨?说是他在忙高中课程吧又不像。如果真是这样,他弓长绝对不会耽误他的学业,让他帮自己洗碗什么的。 问他,他只说白天有事要忙,问他是不是学业上的事,他又说不是。让他不要再来好好学习,他又哭丧着脸说:“阿长哥,你是不是不想我继续来吃白食啊?” 对于这个小鬼李航,他一直都觉得他很神秘,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认为小航……不是人。 你想啊,天天晚上到十二点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小鬼,每次出现还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痕,长得很可爱,面色却苍白如不见日光,周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 虽然后来知道他是李园的小孩,但李园啊,多神秘的地方!那么古老的老宅中出来一、两个鬼怪,应该一点都不奇怪不是吗? 所以,李航这个小朋友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就连最好的朋友徐天,他也没有跟他提起过。 是人?还是鬼怪?弓长不晓得也不想分辨。他只知道他喜欢这个小孩,这个小孩也绝对不会害他,他们的友情不同于其它人,但却显得更加浓厚,甚至有点接近血浓于水的关系。 直到长大的李航,第一次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他眼皮底下。 很自然而然的就接受了他,就像没有那七年的空白一样。说实话,他不介意那个孩子偷看他,甚至可以说他喜欢那孩子那样看他,那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也许在其它人眼中,他弓长不过是个坐过牢没学历,只能在街头卖馄饨的小混混,但在李航眼中,他应该是不一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李航绝对不会看不起他。 何况那小子有什么能看不起他的资本?他甚至连吃碗馄饨的钱都没有!哈哈! 他一点都不觉得出身在李园的李航没钱是件多么奇怪的事情,他可是从小就看着李航被虐待着长大。要知道,不得宠的富家之子,有时候比平民百姓还不如呢! 胡思乱想一会儿,见少年还没影子,心想他今晚大概不会来了吧。弓长叹口气,只好起身自己动手去洗那堆碗山。 真是的,小航不来,怎么那两只也不见人影?难道不知道他弓长最讨厌的就是洗那堆油腻腻的碗勺吗! “救……” 洗碗的动作停住。 我是不是听错了? 等了一会儿,弓长摇摇头,拿起盆里堆放的瓷碗准备擦洗。 “咯嚓!” 这个声音听得很清楚,而且弓长很清楚这是什么声音,那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谁!” 猛地站起身,对着楼间小巷的阴暗角落,弓长喝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任何动静。 弓长丢下抹布,抄起钢勺飞快地向声音传来的小巷跑去。 小巷传来物体拖动的声音,但很快就停止了。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 路灯打不到的阴暗角落内,似乎有一大团浓浓的黑影。 “谁在那里?出来!” 黑影没有动。 “你再不出来我叫警察了!”弓长抓紧手中钢勺威胁道。 黑影终于动了,随着黑影走出,弓长才发现那一大团黑影属于两个个体。 “阿长哥,是我。” “小航?”弓长惊讶万分。“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刚才叫你怎么不出来?那边还有谁,让他一起出来。” 从阴影中走出的少年抬起头,对弓长很无辜地摊了摊手。 “你那么凶,还拿着凶器,我哪敢出来。” 弓长看看手中的钢勺,不太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我刚才听到似乎有谁在喊救命,又听到不太妙的声音,以为有流氓欺负人……对了,里面那个怎么了?怎么好像躺在地上?” “阿长哥,你看错了。回去吧,这没你的事。”少年的声音异常的温柔。 弓长几乎是习惯性地皱起眉头,“你让开,让我看看那人怎么了?” 少年挡在弓长面前,温柔却坚定地道:“弓长,回去。我说了,这没你的事。” “小航!你还小,做了错事想要弥补现在还来得及,让我过去看看那人怎么了。”弓长也很坚持。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男孩做错事却放任不管,而且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但就怕一时手重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后果。 少年似乎在嘴中咕哝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李应闲清了清嗓子,“你不要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 弓长说完一把推开挡路的少年,走到那团黑影面前。 “喂,你没事吧?” 躺在墙角的似乎是一个成年男子。 弓长伸手推了推,对方没动。 “喂,你怎么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弓长伸手想去扶起那人,一边扶还一边说:“不好意思啊,小孩子出手不知道轻重,我送你去医院吧,医药费当然由我们这边来付。这位同志?” 把人扶起来弓长才觉得不对头。对方的头软软地垂着,像没有骨头支撑一样。骨头…… 弓长心中一惊,手自然探到了那人鼻下。 “对不住了,阿长哥。” 什么?弓长刚转回头就觉得后颈一阵剧痛,眼前一黑。 李应闲觉得自己真的很冤。 今晚他跟平时一样准备出门去吃宵夜,顺便给人做洗碗工,结果等他走出李园不一会儿,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跟在他后面。 本来不想管这个跟踪的家伙,但考虑到带他到那馄饨摊去似乎也不太好。天知道这些杀手解决目标的时候会不会殃及无辜,而据他对这些人的了解,这也不无可能。 一边叹气自己往那个馄饨摊跑得太勤,以至于敌人已经把这当作了他的夜间习性,找到了靶子;一边又叹气,自己如果真的再也不去那个馄饨摊又难过得紧,要断好歹也得等他这阵瘾头下去啊。 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李铮,你三番五次派人在李园附近找我麻烦,难道你就不怕给你自己、给李家带来麻烦?还是你有什么特别理由,必须急着动手呢? 考虑来考虑去,花了大约十步的时间,他决定先把这个行动两次都未成功的蹩脚杀手解决掉。 既然要解决,自然要把人引开,本来想挑一处远地,结果那个杀手也不知是不是确定他只到馄饨摊处,竟然就在那附近埋伏了下来。 这下他要怎么办? 故意离开,敌人那么聪明肯定能料到行踪已经暴露。不离开按照原计划去馄饨摊,那如果对方动手了怎么办? 时间、地点都不容许他犹豫,他除了假装尿急往那条有公共厕所的楼间小巷走,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容他选择。 当然,他还是选择了。这条楼间小巷因为有个卫生状况不太好的公厕在中途,到了晚上就几乎没有什么人愿意走这条路。 深夜十二点多更不会有什么人影出现。 他既然会选择这条路,早把附近地形踩探明了的杀手,自然也会把此巷当作一个动手最佳地之一,而且此巷四通八达,想要离开也容易。 所以他赌了,赌李铮心急催逼杀手加快动作,赌这个要杀他的人不会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毕竟在馄饨摊前杀人,他还得多顾虑一个不稳定因素。所以对方就算会有所怀疑他的目的,但出于走险天性,对方应该还是会选择跟上。 但问题是另一个人在哪里?远程射击手真的很讨厌。 对于这点,他也只能赌。对他来说,有时候生活就是一场赌博! 出乎他意料的,这个他心目中的二流杀手竟然在临死前挣扎了一下。 而更出乎他意料的,他没想到弓老板的耳朵会这么好,离他还有段距离,都能听到将死之人从喉咙口蹦出的一个余音,而且还正确判断了骨折的声音。 如果李应闲此时知道弓长曾在监狱里过一年,而那一年中每天晚上他都会竖起耳朵,聆听监狱里任何能听到的声音,以便随时应付突发状况,他可能就没这么奇怪了。 更何况还是弓长最敏感的求救和骨折声。而弓长每天睡眠那么短,也是在监狱中养成的习惯。 不管怎样,另外一个要钓的人没等到,却等到了提着钢勺冲过来的弓长。他除了随机应变也别无他法。 弓长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瞅瞅周围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前的景物仍旧没有改变。 我一定是在做梦! 镶嵌在圆形洞门四个角落的是镂空的木饰,虽然陈旧,却仍能看出华贵与厚重的帘子,一层层与外界相隔。 靠近洞门前是两个如腰鼓型的木架,上面放着一对不知是玉石还是瓷器做的花瓶,洞门右手边能看到近乎工艺品般美丽的窗棂,窗子很大,对称的两扇。 窗子下有一张发出深红色泽的木书桌,书桌前有同样质地花纹复杂的镂空木背椅一张。书桌上左有砚台,砚台旁是个毛笔架,挂着大小不一各式毛笔。右边斜斜放着一个类似纸镇的玉石卧虎。纸镇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香炉里插了一根未燃的紫香。 顺着书桌往右看,有一个顶到天井的书架,书架上排着整整齐齐线装的书类。书架边上有个木架,放着各式古玩。再过来能看到个对拉门的雕花衣柜,同样的深红色泽。 再看左边,一排深红色泽木质屏风后面不知道放着什么。 床的两头各方了一个矮墩,好像是瓷做的,上面还描出了柳、荷、竹、梅四种代表四季的植物。 看看身上盖着的东西,弓长迷惑了。 古时候有毛毯么? 再看身下垫的,好像也是厚厚的几张毛毯。 “呃啊!” 弓长一惊,抬头向洞门外望去。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一重又一重的厚帘。 急促的惨叫再次传来,弓长这下再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掀毯下床向洞门外跑去。 掠过一层又一层不知是什么质地半透明的帘子,弓长看到了李航。 弓长再次告诉自己─我一定是在做梦! 红中发黑的鲜血溅在李航孩子气的脸庞上,明明那么血腥,却没有丝毫违和感。 他的脚边躺了两个人,一个脖子歪在一边已经断气,一个血肉模糊但显然还在垂死挣扎。 “你、在干什么?”弓长似乎没有听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少年微微蹙眉,但随即展颜一笑,“你等会儿,这个人曾经开车撞我,我以为是这个已死的家伙干的,没想到是他,正好从他身上讨回点利息。 “我一会儿过来找你,你先在屋里休息休息。哦,对了,不要到处乱走,这里到处是陷阱和机关,就是我也都还没有完全弄清这些乱七八糟的地道。” “小航?”弓长盯着少年被血污染的衬衫,完全不相信自己看见听见了什么。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似无奈又似释然。 “小航,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知道啊。”你为什么不像其它人一样听话呢? “你!你难道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吗!”一时,弓长头大如斗。 “知道啊。可是他们要杀我,我只好解决他们啦。” 手忍不住撑住额头,“他们好端端的干嘛要杀你?不对,你、你杀了人你知不知道?” “杀个把人很稀奇吗?” 弓长无言,虎着脸快步走向李应闲,打算去夺那个尚有一口气在的人。 “你要救他?”少年竟然鼓起脸颊,这让他看起来更稚气几分。 “对……”像是在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说话一般,弓长语气充满无奈。 “那就没办法了,本来还想多讨点利息的。” “啥?” 叹息中,少年手掌如刀挥下。 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动脉被割断,大量鲜血如泉水般喷出。 弓长当场呆若木鸡。等他反应过来,望着被割开头颈死不瞑目的男人,不知是气还是怎么的,手不停发抖,完全忽略了少年仅仅用手掌就割开一个人颈项的事实。 “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疯了吗?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你是谁?你不是小航!” 这本来是一句气话,但听在有心人的耳中却完全不一样。 “没错,我本来就不是李航。”少年站起身,随手踢开脚边尸体,任鲜血染红鞋面也无所谓。 “你说什么?”听了这句话的弓长反倒愣住。 “弓长,你记住了,我不是李航。我姓李,字应闲,出自李白《关山月》‘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的应闲。单名誓。” 他不是小航。小航杀了人。 这两个句子在弓长脑中不停盘旋。 深深看了一眼少年,弓长转身向看得到的洞门走去。 “你要去哪里?我说了,这里的路没我带你根本走不出去。” 弓长转回头,表情严肃地说道:“我要去报警。不管你是不是小航,我认为你现在的精神状态相当不稳定,如果你有害怕或悔过的意思,如果你因自卫不得不出手伤人,我说不定会帮你。 “但现在的你,简直比我看到过最冷血的杀人犯还要可怕!你根本就不懂得生命的尊严! “我不知道你那七年到底是怎么过的,也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更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是小航,但不管怎样你都不可以随便杀人。 “对不起,小航,我必须去做我应该去做的事情。” “站住。”少年,这时应该正式称呼他为李应闲了,开口道:“你确定你一定要去报警?” “没错!”弓长盯着对方眼睛,斩钉截铁地答道。 “怎么都不可以挽回?” “要怎么挽回?难道人死还可以复生吗?” “弓长,不要去为这两个人得罪我,不值得的。” “你在劝我还是在威胁我?”弓长给气地笑了起来。 “你想怎么理解都可以。”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杀我灭口?这是什么地方?李园?你就不怕我大声叫?” 高大的少年耸耸肩,“你叫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没错,这里是李园,不过不是在上面,而是在地底。” 弓长已经顾不得惊讶,也许这人没有说谎,他确实并不是李航,李航绝对不会用这种口吻跟他说话。 手探入口袋掏出手机,在按一一0的一刹那间,他犹豫了。 “这里应该没有信号吧。” 弓长确定屏幕上确实没有信号,舒口气重新把手机放入裤子口袋,想到自己也许根本不想把少年送进监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还没有走出两步,几乎和他一般高的少年已经挡在他面前。 “弓长,不要去。为了我,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好不好?”少年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伤心,口吻更近乎于乞求。 他不是怕警察找他麻烦,更不是怕李铮向他报复,他更在意的是……弓长会不会为了他做些什么?不是为小航,而是为他李应闲! “小航,你要明白,有些事情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有些事情……我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弓长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是么……就算我是李航?” “就算你是李航!哪怕你是我亲弟弟,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一个冷血变态的杀人犯!你应该庆幸你不是我亲弟弟,否则我宁愿一拳打死你也省得你出来害人!” 李应闲看着面前怒发冲冠的大男人,一双眼睛染上了红丝,嘴唇抿得紧紧地,双手握拳死死看着他。 看到男人的脚才发现,对方连鞋也没穿就跑了出来。 两人对视良久。 “阿长,不要逼我。我本想和你共有秘密,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不想对你用一些……特别手段,因为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弓长只是看着他,表情像是第一次看见面前的少年一般。 又是轻轻一叹,应闲觉得今晚他好像叹气太多了。这实在不像他,太优柔寡断! “你啊,你不应该给我理由。这都是你的错,你真的不应该给我一个这么好的不得不动你的理由。阿长,你知道么,我已经想你很久了……” 什么意思?弓长无法理解对方最后一句话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应闲笑,他在笑弓长是真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多可爱的人啊! 柔和的双目因为微笑而弯起,嘴角边浅浅的酒窝更让人觉得这少年的天真无邪。至少弓长看在眼里就是如此。 可他真的天真无邪么? “其实……我基本上是个硬不起来的男人。” 弓长愣住,没想到李航会在此时开口跟他说这样不可告人的隐秘私事。转念一想,难道这就是少年变得如此冷血麻木的原因? 似乎料想到弓长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李应闲微笑着接下去说道:“不,你不用为我感到抱歉,相反,我更应该向你道谢。 “因为你,三十六年来我头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性冲动。不过,我并不喜欢男人,所以对你我仍然能用平常心待之,也不打算和你来段什么。” 弓长张大嘴巴,都不晓得要说些什么了。 “话说回来,原本我有三个方法可以解决你给我带来的问题。”应闲笑咪咪地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杀了你。杀人灭口,自古以来都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可惜,我……舍不得。 “第二,囚禁你,直到我摆平所有事情。但弊处太多,是最不可取的办法。 “第三,混淆你的记忆。”仔细观察着对面仍面露困惑的大男人一举一动,应闲收回手指,负手笑道:“权衡利弊,我决定对你采取第三种办法。” “哼!别告诉我你会催眠术。”弓长冷哼。 “呵呵,不全是,但也差不多。只是施展起来比较麻烦。”应闲指指院子里的石凳,“我们要不要坐下来说?” “滚!” “哈哈!”应闲毫不介意的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拦住弓长去路。 “但现在情况有了点变化。你看,本来我是打算用李航的身分和你相处一段时间,就当作是对自己辛苦的慰劳。 “如果今晚你听我的话,转身离开那条巷子,如果现在你能走回房间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也不会想到要用这种方法来激起你的情绪,好让你容易……被引导。所以我说,阿长,你真不应该给我这次机会!” 眉毛一挑,弓长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这种方法?你想干什么?还有你到底多大了?” 拥有一张娃娃脸的千年老鬼呵呵直笑:“这是个好问题,我多大了?这还真得不太好算。阿长……”温和无害的纯真面庞仰起。 “我会对你很温柔的,相信我。” 第八章 如果有个十七、八的少年郎微笑着对你说:我会对你很温柔的。你会想到什么? 弓长首先想到李航……不……李应闲想要怎样温柔地杀死他。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所以在对方走过来的同时他抗争了。 抗争的结果就是,他现在仰面躺在不久前他才躺过的床上,而那个本来很纯真很崇拜他的天真少年,正在有条不紊地脱他衣裤,边脱还边肆无忌惮地观察把玩他的身体。 “原来你穿的是黑色三角内裤,呵呵,看起来还真是……阿长,我说你不会是那种闷骚型的男人吧?我看很有可能,那你平时一定憋得很厉害,有没有经常自摸?” “喂,小子,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躺在床上的男人听少年越说越不象话,顿时横眉怒喝。 李应闲根本不把他的怒火放在眼里,顶着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娃娃脸,继续我行我素,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的身体真不错,大腿摸起来好光滑。阿长,我把你大腿抬起来,看看你屁股好不好?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在猜你有几块腹肌,两瓣臀肌收缩起来的时候是不是各有个肉窝。 “唔……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你有副无论男女都会倾慕的好身材。对了,我摸你你有没有感觉?” 摸啊摸,两只手在他身上放肆地摸来揉去。 弓长真的不知道这个小鬼到底在想些什么。李航今晚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他到现在还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打不过一个比自己小了八岁的大男孩? 这怎么可能! “你的老二不小啊!你看,放在手里沉甸甸的。” 左手修长带有茧子的手指,在他小腹腰眼上来回抚摸着,右手掂量着手中的重量。 “放开!你他妈的脑子坏掉了是不是!”弓长简直不知道是该张口对那小子吐他个满脸唾沫,还是应该大笑着让他赶快结束这个令他呕吐的恶作剧。 “我脑子没坏,身体倒有可能坏掉了。刚才把你扛上床的时候我还在想算了,可一扒开你的衣服,我儿子立刻给你敬礼了。你摸摸,多硬!我长这么大没硬这么快过。” 李应闲脸红通通的,可惜他自己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很兴奋,脑中眼中全是弓长的裸体像。 兴奋感上升的很快,觉得自己可能撑不到最后,想想,决定先过把瘾再说! 抓过弓长的大手按在自己牛仔裤的裤裆上,几乎是立时,刺激直接从后脊梁骨窜到脑天。喘息了一口,随即紧紧扣住弓长那只温暖厚实的手掌,在自己那里来回揉。 弓长想吐。如果不是他给这小子整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软麻筋,他也不会任由一个未成年的小鬼这样肆意糟蹋他的手! “你不要恶心了行不行?我这手还要给人包馄饨呢!喂!我馄饨摊还没收呢!” “等会儿……等会儿就好。” 李应闲喘着粗气,丢开弓长的手,匆忙脱下自己染血碍事的裤子和内裤,光着腿翻身骑到弓长身上。 “你要干嘛!”弓长不光是想吐,他简直都不好意思去直视那个人。 身上的衬衫还穿得好好的──上面还印着一大团血迹,脸上沾着血痕,连擦也不擦,就这样赤裸着下半身骑在他肚子上,还抓过他的手直接摆在他那阳根上,合着他自己的手一起,竟然就……就…… “你他妈的竟敢骑在老子身上手淫!我、我打死你这个变态!你这个畜牲!你这个混蛋!你这个不学好的混帐东西!你他奶奶的给老子立刻下来!听见没有!李航,我宰了你这个小王八羔子!” 弓长简直快要气疯。这到底是演的哪出?今晚到底是什么日子? 平时那么乖巧可爱的少年到哪里去了?他怎么可能会看到李航杀人? 李航又怎么可能会脱光裤子,骑在他身上搓自己的老二?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样的荒唐梦? 少年的动作越来越快,喘息声也越来越不加掩饰。 ........ 应闲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在乎,扯下自己的衬衫随手擦了擦,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男人身上。 还好,伤的不是很厉害。他还是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我很温柔对不对?”忍不住低头亲了亲男人饱满的额头,“不要皱眉,我不喜欢看你皱眉的样子。” 越亲越往下,越过手掌亲到嘴唇的时候,自己对自己大声喊停。 今天晚上只能做到这里,你必须得停下来! 心急吃不得热锅粥,不要急,总有一天…… 安抚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子孙根,掀起毯子盖到两人身上,应闲从侧面抱住男人汗湿火热的身体。 此时此刻,他几乎可以猜得出不吭一声用沉默以对的弓长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在想,怎么在恢复体力后立刻给我一刀吧。 可惜,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阿长。 突然而起的强烈性欲得到满足后,剩下的就是再冷静不过的头脑。 他刚才强奸了一个男人,一个强壮不下于他的成年男人。 他在弓长面前杀了人,他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他跟他说了自己最不堪的秘密,他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实姓名。 总之,今晚的事并不像是他李应闲应该做出来的。但他确实做了,就好像他早就迫不及待这么做一样。 是的,他早就迫不及待。 其实他根本不必强抱那个男人。激起他的情绪让他处在最不稳定的状态,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但他还是选择了这种对弓长来说最极端、最不能接受的手段。 因为他想吧,早在第一天看见他时就已经在想。 所以这次虽然事发突然,但也许并不那么突然,因为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毕竟,拥抱一个和自己有着同样性器官,且强壮无比跟女人丝毫搭不上边的男人,真的得需要不少勇气! 现在他做了,然后他感到意犹未尽,他甚至想他来到这个世界似乎来对了。 以后怎么办? 应闲笑了,手掌在怀中男人的身体上缓缓滑动。 他不贪,但凡是他想要的东西…… 更何况这次他要的不是一个死物,而是一个能给他带来至高无上快感,能让他重竖男人雄风,能让他真正成为男人的人! 跨越千年,他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回了另一种信心。 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事业心固然很重要,但显然在床上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也不可或缺!相信除了他李应闲以外,天下应该有九成的男人都会和他有同样的想法。而剩下的一成应该是觉得性比事业心更重要吧。 “阿长,”轻轻吻着男人的后肩,应闲低低地说道:“如果我对你说,我对你的身体一见钟情,你会不会用你的钢勺把我敲得满头包?呵呵……” 弓长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嘴唇颤抖得厉害。 半小时后,温存够了的少年郎起身走到书桌前,点燃了香炉里紫色的香。 浓郁的香味逐渐盈满了这间不大的古老卧室。 等香味浓郁到闻人欲昏的地步,少年郎重新走回床边侧身坐下,轻轻抚摸了一会儿男人赤裸的背身。 “不要怕,阿长,这只是一个梦……不要怕……”温柔的语调,轻轻抚慰着男人受到巨震不可置信的心神。 “没事了,都结束了……闭上眼睛好好睡一会儿……” 抚慰起到作用了吗?只见弓长的身体越来越放松,眼神也越来越昏沉,眼皮要合不合的黏到了一起。 “对,就这样。不要去想太多,就如你所想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这只是一个梦,你梦见了……” 昏昏然然中,男人的眉头渐渐松开,嘴唇也微微张开,表情似乎放松了许多。 对,这都是一个梦,小航怎么可能会杀人,又怎么可能会对他做出那种事情呢? 古色古香的卧室内带着种奇特的旋律,回荡着一首听不出是什么歌词的歌谣,反反复覆,一遍又一遍通过少年的口在男人耳边轻唱,一遍又一遍告诉他新的事实…… 弓长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自己熟悉的屋顶。顿时,憋在心中的一口气就松了出来。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荒唐的事发生。看,你都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梦! 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屋内,直直照到他脸上。耐不住抬手遮住双眼。 对了,我做了什么梦来着? 弓长躺在床上,胳膊压着额头睁大眼睛回忆。 他好像梦见了李航杀人,还梦见了他睡在一间古老的卧室中。然后他还梦见…… “啊啊啊──” 日头正高的时候,住了七、八户人家的老四合院中传来了一声凄惨之至的惨呼声。 弓长觉得这天不顺心到家了。 先是做了一晚上荒唐的噩梦,等醒来却发现已经到了中午上客段的时间,他竟然睡过了头? 更糟的是他起床的时候发现,自己不该疼的地方一抽一抽的疼,再联想到昨晚的梦境,当场他就黑了脸。 好不容易整理心情出了摊,又碰到来收卫生费的不知道哪个局的哪个混蛋,吵了半天,出示了自己早已交了一年费用的收据也没用,对方丢下如果不交就不让他摆摊的威胁坐着面包车跑了。 心情正不好的时候又看到那个害死人的小鬼。正不晓得要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他竟然笑嘻嘻地凑过来问他:“阿长哥,你是不是有痔疮啊?昨晚我帮你看摊,你竟然在厕所里蹲了半个小时。喏,给你,特地给你买的治痔疮流血的软膏。” 弓长怒,正想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让他看摊子了,顿了顿,脑中隐约出现自己走到公共厕所那条楼间巷的记忆。 “我昨晚是不是喝酒了?”弓长怀疑地问。 少年笑。“怎么你忘了么?我买了一瓶白酒说要试试,结果你不让我喝,最后几乎都下了你的肚。喝高了是不是,早晨是不是没爬起来?嘴唇怎么回事?自己咬的?” 弓长摸摸嘴唇不吱声了。被少年这么一说,他好像隐约记得是有这么回事。 少年走过来很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屁股,要笑不笑地问了一声:“疼不疼?” 弓长大尴,连忙伸手拍开那只过于自然的毛手。 少年笑得更古怪,弓长忙找理由说:“可能真的有痔疮……笑什么笑!十个男人九个痔!没听过吗!” 少年笑着一把抱住弓长。 两个星期过去,弓长觉得少年似乎更黏他了,不但晚上来磨上个一、两个小时,白天也会时不时突然冒出来吓他一跳。而且很喜欢对他动手动脚? 徐天握着扑克牌,眼睛却斜看着弓长那边。 “喂,我说李航小弟弟,你要吃大哥哥豆腐也不是这样吃的吧?” 李应闲停住手,歪头看了弓长老友中唯一的白领一眼。 弓长没吭声,低着头坐在板凳上打瞌睡。应闲很阴险地笑了笑,抱住几乎快把全身重量放在他身上的弓长,两手越发向前摸去。 “什么叫吃豆腐?我在给阿长哥捶背加按摩呀。”笑的阴险,问的却天真。 那边注意到两人对话的罗峪吃吃笑,“小鬼,你现在摸的就是你阿长哥的豆腐,哈哈!” “哦,这就是吃豆腐的意思啊,那我就多吃点好了。反正阿长哥不是女人,我怎么吃都没关系吧。” 摸,摸,使劲的摸。摸到有点瘪的地方,故意用手指间掐住捏了捏。 嘶!弓长感到胸口突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吓得他立刻睁开眼睛。 “你干嘛呢?” “吃你豆腐啊,是徐天说的,不是我。” 弓长暴怒,挣开少年的拥抱,坐直身体对老友骂道:“你怎么好的不教他,净教他这些东西!什么吃老子的豆腐!老子的豆腐是那么好吃的吗!” 徐天想笑,没好意思笑出来。罗峪就没那么大方了,笑得指着弓长的鼻子说:“好吃不好吃就要问那小鬼了。哈哈哈!” 弓长想气,结果还是噗哧笑了出来。 “靠!一个个就知道胡闹!都几点了还不给我回去睡觉!” 没一个人挪位。 “你也是!大热天的别老往人身上靠。去去去,小孩子一边玩去!”像撵苍蝇似的,弓长把重新黏到身边的少年往一边赶。 李应闲嘴角一拉,颇为委屈地说道:“刚才还要我帮你捶背,现在把人利用完了就扔一边啦。让我靠靠又怎么样?刚才你还在我怀里睡着了呢。” 弓长轮廓深刻的面庞似乎微微红了红,也不知想起什么,竟哎哎半天没说出半个字。而某人自然也就打蛇随棍上,整个人都贴到了弓长背上。 “呵,弓长,你对小朋友好好啊!”罗峪看着两人单纯的嘲笑道。 徐天却看着这样亲密的两人,没有调侃一个字。 “当然!阿长哥最喜欢我了对不对?”少年笑嘻嘻的硬转过男人的头颅,盯着他的眼睛道。 “是是,我最喜欢你!最喜欢揍你这小子!”不轻不重的反手在少年屁股上拍了一下,弓长大笑着掩饰内心的混乱。 见鬼!怎么又想起那个荒唐梦!而且在少年紧贴在他身上的时候,那梦境中的感觉竟也变得真实无比。他几乎都能描绘出少年是怎么脱掉他的衣裤,是怎么亲吻抚摸他的身体,是怎么……嗷!老天爷!你就算让我做荒唐梦也别让我被个男孩子给……那个啊!怎么想怎么变态! 忽然,弓长僵硬住了。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半硬不硬的东西正顶在他后腰上方一点,而且少年的手似乎也很诡异的在他肩膀手臂来回移动着。 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我把他推开会不会让他们几个很奇怪? 也许我感觉错了呢?都是男人,小航他怎么可能…… 既然都是男人,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我……胡扯胡扯简直就是胡扯!我还梦到小航杀人了呢,难道他还能真的杀了人不成?简直就是笑话! “我也最喜欢阿长了!”吧唧一口,少年竟然笑咪咪的堂堂皇皇非常响亮的,在弓长脸上亲了一口! 罗峪眼睛睁大,三秒过后立刻也往弓长冲去,一边冲一边喊:“阿长,我也好喜欢你,来,我们也亲一个!” 徐天脸上带笑,看向李应闲的眼光却充满了怀疑与警惕。 迎接罗峪的是弓长四十三码的大脚,一脚就把热情似火的老友踹一边去了。而身后的那人因为脚构不着,除了骂两声外,对那越来越皮厚的小子也无可奈何──谁叫他先做贼心虚! 少年抱着弓长得意的哈哈笑,弓长气得混蛋小子的直骂;罗峪爬起来还想再接再厉,徐天正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瞟到了熟悉的身影。 “弓长,你妹来了。”一句话解了弓长的围。 我妹?这都几点了?这么晚她来干什么? 弓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家里出事了。 看到弓长甩开少年起身飞跑迎向自己妹妹,徐天拉住罗峪对他摇了摇头。以他对弓长的了解,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插手他的家事为好。如果弓长需要他们,他自然会知晓。 应闲看了看不远处站在树底下说话的兄妹两人,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越发紧绷的裤裆处,暗暗叹了口气。 你啊你,可真是越来越不争气了。只不过抱了几抱、磨了几磨,你就开始不顾你主子的意愿一个劲蓬勃成长。 好啊,我看你活跃,我倒要看你今晚怎么消停下去!你就不知道你的活跃根本没有发挥场所吗! “哥,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想第一个让你知道这件事!” 妹妹弓音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什么事?慢慢说。”见了妹妹的表情猜出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事,弓长暗中松了一口气,说话间脸上也带了笑意。 “我……哥,我们教授说这次学校国费留学的名额又增加了一个!他帮我、帮我争取到了这个名额!哥!”弓音喜极而泣。 “是么!”弓长也高兴得叫了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哎呀,一定要庆祝,爷爷奶奶知道肯定会高兴死!这么棒的事情!妹子,你真了不起!” 弓长对妹妹竖起大拇指,高兴得像自己得到国费生名额一样。 “走!告诉徐天他们去,让他们也替你高兴高兴!” “等等!哥。”弓音一把拉住大哥,羞涩地道:“事情还没完全定案,我只是在刚才得到了内定消息,还没在学校公布,等在学校公布了,我们再和其它人说好不好?” “好好!当然好!”弓长开心得恨不得抱住妹妹亲上两三口,刚刚在心中升起的一个疑问也被喜悦之情冲淡。 让徐天他们看摊,把妹妹送回家,弓长返回馄饨摊时,还在一个劲琢磨要怎么给妹妹庆祝。 对了,庆祝可以先不急,可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也要给妹妹一点表示吧? 嗯,就这么决定了! “小航,明天你有时间没有?”弓长一边乐呵呵的收摊,一边问身边帮手的少年。 “有啊,什么事?” “呵呵,好事!明天陪我去逛街。” 逛街?徐天和罗峪互看一眼。他们明天都要上班,否则肯定会一起跟着去。弓长逛街,那可是八百年不遇的事情。 第九章 弓长真的很高兴!妹妹能留学国外,而且还是国费生,那可是绝对值得光宗耀祖的事。虽说现在留学的人多不胜数,回国也都从稀罕的海龟变成海带──海归待业,但国费生啊,这可是有钱都没法买到的光荣!这表明什么?他妹妹是天才哪! 很久弓家都没有这么开心的消息了。这是不是也代表弓家终于可以从灰暗走向光明,接着便是大吉大利一帆风顺?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阿长,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应闲表情似乎有点惶恐地说道。 “嗯?什么梦?”弓长的意识被拉回。 “先说好,我说了你不会骂我也不会揍我。” 弓长被对方紧张的神情弄得噗哧一声笑出来。 “放心,你说好了。” “是这样的,”少年咽了口口水说道:“我梦到我抱了你……” “先生,同志,这位小兄弟──” 走在天桥上的众人齐齐回头。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出来逛街的弓长和李应闲。 “就是你!我叫的就是你。”身穿长大褂的半老男人从板凳上站起来拼命招手。 弓长指指自己的鼻子,“你叫我?” “不叫你叫谁?快过来,让我仔细看看!”半老男人打着嗓门大叫。 弓长皱眉。应闲注意到穿着不伦不类长大褂的半老男人面前的地上,放着一张画有手掌和人面的粗布。 “阿长,好像是算命的。” “神经病!”弓长拉着应闲就走,根本不想理那个莫名其妙的小老头。 “喂喂,你别走啊!等等我!”那半百小老头竟拔腿就追。 弓长见此人竟然拨开人群向他们追来,莫名其妙之下拉着应闲加快脚步。那小老头一边追还一边大叫着让他们等一等。弓长听到后面传来的大呼小叫声,原本快乐的心情也被稍稍影响了一点。这算命的怎么回事,怎么跟个要债似的紧追不放? 李应闲心中忽然一动,脚步自然而然慢了下来。弓长跟着把脚速放慢。 “对了,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 “我说……我梦见我们在一起,没有穿衣服。” “嗯?” “我们互相抚摸,互相亲吻,我们还……” “停!你说你做了一个梦?不是在故意耍我?”弓长立刻刹住脚步,表情严肃。 少年小心翼翼、担心无比地点点头。 “阿长哥,你说我会不会有什么毛病?我不但梦到我们那样子在一起,我还、还……”少年的眼角带上一抹羞涩,吞吐着,嗫嗫的不知怎么往下说。 “你还什么?”弓长的脸也红了,声音也变得有点低哑。 “我……射精了。” 弓长的脸瞬间变成一块大红布。半天,“是嘛,这个……这个……也许你到年龄了,那个、我想应该很正常。”大马路上讨论这个会很正常? “真的?你觉得这很正常?”少年的眼睛亮了。 “不是,我不是说你梦到我们在一起正常,我是说……你会有春梦很正常。”弓长结结巴巴的回答。 “为什么?这两者有什么区别?阿长哥,我在国外生活了七年,我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我只是担心你会觉得我不正常……”说话间,少年的眼神中带了犹豫与悲伤。 同、同、同性恋?不是不知道这个词,只是从来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过,被这么突然一提,这个不算生僻的词汇竟带来十足的冲击性。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做了那样荒唐的梦,而小航竟也梦到了?这代表了什么? 猛然间,弓长有点茫然。 我是同性恋么?如果我是,那我为什么一想起自己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就会有股说不出来的恶心感?就算那人是小航。 等等,这一切似乎都太快了。为什么自己事先一点感觉都没有?而这段时间和小航的暧昧,似乎也是从自己做了那个梦开始。 我为什么会做了那样的梦?为什么这个梦清晰到,我现在还能回想起一些细节?为什么这个梦不会像其它梦一样,时间久了就会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完全想不起来? “阿长,如果我说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你会排斥我么?” 沉默了许久,弓长才回答道:“我不知道。”他能怎么说?在自己也做了同样春梦的情况下,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排斥同性恋,他都没有资格去训斥向他说出实情的少年。 这么一会儿闲聊的工夫,他们已经从天桥走到了热闹的新维商城大广场上。本来弓长想去专门的银楼看一看,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那就正好去逛逛,因为他想起该商城的一楼除了化妆品,好像也有不少首饰珠宝柜台,正好可以比较下样式和价格。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吧,你还小,对这种事还比较朦胧,我想这只是青春期的一种反应。也许你这段时间和我太亲密了,又没有其它要好的朋友同学,我觉得你应该尝试扩大交际圈,尽量去认识些和你同龄的伙伴。我想,慢慢的这种症状应该会消失。” “你这样认为?”少年的神情很平静,“我以为你也对我有同样的感觉。那天晚上在你醉倒之前你曾说过:有些事你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有些事你却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而我就是你想要却不敢伸手的界限!” 心中突然痛得厉害,他说了。他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但却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下说的。是真的么?我早就对小航有那样的想法? “你因为我未成年,因为我和你同样都是男子,所以你只好一直压抑自己,把我当弟弟看,把我当朋友,把我当成重要的人来关心爱护。可是你应该不止这样想的,不是吗?” 少年越说,弓长的内心感觉也就越发模糊,似是而非。似乎就是少年说的这样,似乎又完全不应该是这样。逐渐的,弓长有了一种迷失在走不出来的老胡同中的感觉。 想清楚,一定要想清楚,也许事情并不像小航说的那样。 “小航,你听我说……” “总算赶上你们了!”随着一声大叫,一道矮小的身影从两人身边的地下通道内窜了出来。“幸亏我对这里地熟。”老头不满的嘟嚷,恰好拦住二人去路。 弓长收回想要对少年说的劝告,虎起脸看向拦在他们面前不伦不类的小老头,喝道:“你要干什么?” 心烦,连带说话的语调也变得恶狠狠起来。这么粗的嗓门,这么凶的态度,一般人见了恐怕吓都吓跑。但小老头似乎没看到弓长难看的脸色一般,凑到弓长面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突然转头看向李应闲。 “离开他!” 什么?应闲眯起眼睛,脸上却适当的作出惊愕的表情。 “你是他的凶星,你的气势越强他就越弱,迟早一天你会害死他!” “喂!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弓长火大了,他还没理清他对少年到底是什么感情呢,就有人跑出来说什么对方是他凶星的鬼话,这不是在有意触他霉头吗! “嗨!大小子,说话客气点,我可是为你好,越早离开这个人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别等到……” “住口!我看你一把年纪不跟你计较,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送到警察局!滚!”弓长发火了,就为了骗两个钱,竟然敢瞎说成这样!要不是看老头差不多已年过半百,他早就一巴掌拍过去。 “瞎说?哼!这位小哥,你可知道你身上的晦气在三丈外就冲到老道我身上了?你以为我想拦住你啊,你以为我无聊来讨骂啊,老道我想赚钱才不会找你们这些五大三粗、动不动就对老年人不礼貌的家伙呢! “你看,满马路那么多中年妇女、年轻女孩,你怕我没生意做啊!告诉你,老道我的生意好得很!如果不是看你阴德积的多,老道我才不想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大小子,老道我就实话跟你说,如果你想下半辈子都活得舒舒泰泰,家里人平安长寿无风无波,我劝你从现在开始,就离这不明来历的家伙越远越好!不是老道没警告你,你再跟他处下去,轻则诸事不顺、家生变故,重则祸事不断甚至家破人亡! “好了,老道话说到这,听不听随你,反正我已经把后果告诉你了。看你阴德积的多,这次就算你免费。下次如果你要找老道,嘿嘿!记得捧着大把的钱来啊!” 自称道士的小老头,不带停顿的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嘿嘿阴笑着看了看面带微笑的李应闲,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弓长,嘴里又嘀咕了一句什么,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转身走了。 “……神经病。”这是弓长对这个野道士的唯一评价。 真的是神经病么?李应闲望着小老头离去的方向,脑中回味着对方所说的“不明来历”这四个字。这野道士到底是在瞎猫碰死耗子胡说八道妄想骗人钱财,还是…… 应闲转头看了一眼身边表情不愉的弓长,还没想好说什么反被对方先开口安慰了。 “别听这些骗子胡扯!十有九个半都是靠嘴皮子赚钱。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就算这世上真的有什么神秘莫测的事情,也不是这种人能看出来的! “什么凶星不凶星的,像我妹看的那什么十二星座还有血型算命什么的,再加上生肖吉凶,生辰八字,还有什么八卦、阴阳、风水之类的,每个说的都不一样。要真信这个,人也不用活了! “人觉得那个灵,那是因为总有会被说中的地方,人嘛,经历啊感情啊环境啊,地球六十多亿人口有类似的也不奇怪。有一、两个地方被说中就觉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了。说白了,算命就是统计学!” 弓长直摇头,他虽然相信这世上有难解的神秘,但他并不迷信。很多事情其实只要想想就能明白。 “也许我真的是你凶星也说不定。我知道国内对同性恋的看法,如果你因为我对你有感觉而避开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胡说什么!我干嘛避开你。” 看着面前低着头语气寂寞无比的少年,就算弓长他真的打算今天之后稍微和对方拉开一点距离,如今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不但不能拉开距离,哪怕日后只要对少年稍微有点颜色,恐怕对方都会以为自己相信了野道士所言想要离开他。 奶奶的!你这个死道士可害死我了!老子要是变成同性恋,都是你害的! “走吧,陪我给我妹挑礼物去!别被这种小事影响心情。”不想再在同一个话题上打转,弓长硬拉着对方向商城走去。 商城的一楼热闹却井然有序,活泼中又显出品味。围在今年新出款香水柜台的年轻女孩们正兴高采烈地说些什么,并互相打开香水瓶盖嗅一点味道,评价衡量与自己是不是合适。弓长两人正在仔细挑选礼物,自然也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那些年轻女孩。 “阿长,你觉得这条手炼怎么样?你不觉得很别致,而且符合你的要求?”应闲点点玻璃台面。 弓长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小姐,麻烦你把这条手炼也拿给我看一下。” “好的。” 这是一条上挂八个小扁铃的手炼。扁铃只有装饰作用并不会叮当作响。只是挂了扁铃倒也不是特别稀奇,有意思的是八个堪称微型的扁铃上又各刻有一个汉字,合起来正好是:青春永驻吉祥如意。 而且手炼炼身的设计也很别致,如菱形一个一个相连,菱形为中空,中间就镶嵌着一个个可以随意转动的精巧小扁铃。 柜台小姐笑咪咪地介绍道:“这是专门为年轻女孩设计的,所以用上了青春永驻四个字。最适合送给女友或心上人。” 弓长看了也非常喜欢,直夸应闲眼光好。一看价格,他噎了一下。 竟然比项链还贵!一条手炼就卖到了两千八百八。 柜台小姐一眼就看出弓长在为难,主动提出他们这个品牌的白金饰品正在打折,现在买的话可以打八折,但只到这个星期为止。又说这种款式只此一家,这个价格也包含了设计费等等。 弓长清楚这只是柜台小姐的促销手段,打折期肯定会延长再延长。但一个是他急着买,另一个也确实喜欢这条手炼的样式和蕴含的寓意,更何况这种款式还只此一家。 咬咬牙,买了! “小姐,帮我们开票吧。”没等弓长开口,应闲已经示意销售员包装那条手炼。 不远处围在化妆品柜台旁的某个女孩,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向这边看来,随即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拿来!”弓长一把夺过票据去付款。 应闲笑笑没跟他争。他不是笨蛋,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去刷弓长这大男人的面子。 “航哥!” 应闲转过头。 “你怎么在这里?”其实李银想问的是,你钱筹到了吗,怎么会有闲心来逛商场。 “李银,是你啊。今天没上课?”倒还真巧了。 “我们本来就在放暑假,我的暑假补习也结束了。到开学为止我还有将近二十天的完整假期,现在我当然是在放假中。” 李银甜甜的笑,终于忍不住问道:“航哥,你怎么还有时间在外面乱逛?你可知道我哥已经……” “我知道他已经着手跟你们父亲的老战友们筹措资金。小银,你在担心我吗?谢谢你。”李应闲面带真诚的道谢。 “航哥,不用谢,我们都是一家人。可你知道我哥他……你就不担心一旦我哥坐上家主之位,你会被流放到很远的地方?” 李银脸上有着担忧也有着怜悯。 李应闲温柔地笑,“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我觉得让你哥做家主也挺好。我想我的性格可能不适合跟人硬争什么,如果争不过也就算了。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也挺开心。” “真的吗?”李银的眼睛睁大,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开心,“航哥,你真的这么想?如果你真这么想那就太好了!我去跟我哥说去,让他不要对你太过分。 “还有……航哥,刚才那位先生是不是你朋友?我好像见过他,不过一时想不起来。”总觉得刚才那人似乎并不像什么有钱人。 “你当然想不起来,他不是你们那一阶层的人。”应闲失笑,“他就是拾宝街卖馄饨的,今天我是陪他来给他妹妹买首饰的。 “你知道我和你哥的零花钱都被封了,你哥还有自己一个小公司可以运作,我嘛,只有帮人洗碗混碗馄饨吃了,我就是这么和他认识的。” “什么!航哥,你在给人洗碗?你!”怎么可能! 李银根本无法相信,能和她那个厉害老哥一起竞争家主之位的李航,就混到给人洗碗混饭吃的地步。难道李航有别的什么目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他会和一个街头讨生活的馄饨摊主搅和在一起? 怀着一肚子疑问,李银被同行的朋友们叫走。临走时,还回望了一眼付完钱过来找李航的那个馄饨摊主。很有男人味的男人,但不是她喜欢的那一型。 “谁?”弓长把单子递给柜台小姐随口问。 “我堂妹。” 弓长偏了偏头,隐约想起很早很早以前,李航好像是跟他提过他有一个妹妹。 “阿长,”李应闲忽然开口,“上午我陪你,下午你陪我好不好?” “干嘛?我还要出摊呢。”弓长小心接过精美的礼品袋。 等了半天不见有人回声,转头一看,那未成年正用一种哀怨以极的眼光看着他,配上他那张孩儿面,那样子真是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朝天翻个白眼,“说吧,你想去哪里?” 某实际年龄已三十六的少年咧开嘴笑眯了眼,“游乐园!新开的最大的那一家。” 自从李应闲告白以后,好吧,姑且让我们把那段对话叫做告白吧。应闲对弓长的骚扰也日益变多,而且还正大光明。就因为他太正大光明,弓长那几个朋友倒也没有看出应闲对弓长的特殊心思,只道两人感情好而已。 当然,这其中也有像徐天这样双眼明亮人又精出油的社会老油条,每当看到两人在一起时脸上都会有些思索的表情。不过他并没有什么明显动作,那样子倒有些像在等待什么发生一样。 而这什么也真的发生了,不是弓长和应闲两人之间有了什么,而是那个骗了邻居钱财,丢下家小失踪七年多的弓老爸忽然回来了。 弓老爸出现的那天没有天打旱雷,也没有八月飘雪,更没有天崩地裂,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一个普普通通的瘦高男人,拎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走进四合院,敲响了弓家大门。 那时,弓长刚好起床。听到敲门声也没多问,拖着拖鞋就去开了大门。 弓老爸的变化不大,顶多就是人瘦了些、皮肤黑了些、样子枯燥了些。整体看起来也就跟迈入中年的其它男子一样,就那个样! 弓长曾经想象过很多次自己再次看到父亲后的场面。大多数都是直接挥起拳头把人揍一顿,然后把人赶得越远越好。 本来他是这样想,当时也想就这么做的,但在看到父亲活生生的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弓长慢慢放下举起的手臂,发现自己的愤怒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平静得几乎不像平时的自己。 “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短短的对话结束,两人都避开了对方的眼光。 “咳,我坐了一夜火车,有点累。我和你妈的房间还是老样子吧?” “嗯。” “你爷爷奶奶还没起来吧,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别吵醒他们,邻居们看了也不好。对了,你上班了吧?你妈呢?” 弓长不说话,转身走回屋里拿了洗漱用具,走到院里的水池边洗脸刷牙,洗漱完回屋拎了钱箱准备出摊。 直到看到大儿子做着七年多前与他同样的事情,弓老爸才喏喏开口小声说了句:“你在卖馄饨啊。” 徐天接到弓长电话的时候有点吃惊。 弓长竟然约他出来喝酒,而且不是在他的馄饨摊上,是真的去下馆子。 徐天答应了,他没告诉弓长,这天晚上他必须去陪一个很重要的客户吃饭。 朋友,就是用在这种时候的不是吗? 他们去了东南路一家火锅店。反正喝酒嘛在哪儿都行,弓长不挑剔,徐天喜欢吃火锅,两个人就来到了这家每天都忙得热火朝天的火锅城。 “你说现在为什么什么地方都喜欢加个‘城’字?就这么鸡屁股大点的地方也叫城?不就两层楼嘛!如果照此推断,我那馄饨摊不也能叫个馄饨乡、馄饨村啥的。”弓长酒喝多了开始发牢骚。 徐天苦笑,他不讨厌出来陪弓长喝酒,但他讨厌喝醉酒后不讲理的弓长。而今晚上弓长明显有把自己灌得烂醉的趋势。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打听出,弓长到底为了什么要拉他出来喝酒。 “哎,徐天,你那女朋友呢?就是上次来摊子上吃馄饨的那个满洋气的女孩。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我和她还没到那个分上,只是先处处。”徐天把羊肉片涮进鸳鸯锅中不辣的一边。 “处处?你不会在玩弄人家小女孩吧?我记得你好像已经跟她处了快一年了吧?”弓长皱眉,示意徐天给他斟白酒,他不要喝啤酒了,害得他老往厕所跑。 徐天摇头,“弓长,你想法也得改改了,不是男女处一阵子就得谈论婚嫁。这年头女孩子比男人还开放,我不是她第一个男人,相信也不会是她最后一个男人。况且就算我想结婚,也得对方答应啊。” “哦?她不答应?为什么?” “为什么?”徐天再次苦笑,“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邻里帮你介绍你也不要?” 弓长不吭声,拿起桌边推车上的羊肉盘,一古脑全部倒进火锅里──辣的那一边。 徐天骂了一声,想抢救已经来不及。 “嘿嘿,阔少,今晚你付帐。” “凭什么!”徐天气,叫来服务生重新要了一盘羊肉片。 “凭我比你还穷!” “少来了,我要是阔少,还会为了买房子买车心烦?唉,女人哪,跟你交往要看你有没有钱途,考虑跟你结婚要看你有没有房子、车子和票子,真要结婚了就连你的工资卡也不放过。” “所以还是哥们好啊,顶多叫你请吃一顿火锅……顺便借你钱不还,嘿嘿。” “不还?想得美!爷我这是在放高利贷,看准你这个劳力鬼将来准是赚大钱的货色,现在借小钱,将来让你还大头。到时候我也不用贷款二十年买房买车了,呵呵,你就是我的明天呀! “弓长,你实话跟我说,你叫我出来陪你喝酒到底为了什么事?” 弓长把锅里的羊肉捞起,也不沾佐料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填。 “再给我加瓶酒,我要五粮液。” “还茅台呢!休想!” 徐天要了一瓶剑南春,弓长顿时乐了。 “你要真不想说,就跟我聊聊你和那小鬼的事吧。”徐天给他把酒满上,心想今晚得叫弓武来帮忙一起把这大块头扛回家了。 “小鬼?你说小航?”弓长扒拉扒拉那一头硬发,神色间有点迷糊。 徐天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谈话时机,也该是解开那小鬼密底的时候了。用他二十五、六年的社会经验打赌,那叫李航的少年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明明那少年看起来就是一个有着一张娃娃脸、还会害羞的无害大男孩,但不知为什么他每次看到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他想知道为什么。 “我看你和他关系很好。他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不见他住在附近?” “小航啊,他就住在这附近啊。” “哦,是吗?他家哪里?” “徐天,你问那么多干啥?那孩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容易。”弓长摸摸鼻子,上面辣出了汗,“有时候我看着他都觉得胡涂,我对这小子到底怎么了……” “你说什么?”徐天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 徐天看着面前绝对不是因为酒精而变得面红耳赤的大男人,只见他右手在脸前乱挥着,似乎在试图赶走什么一样。 “他说他也做了一个梦……”弓长的表情一变,两手抱头眉头紧紧皱成一团低声喊:“烦!真他妈的烦!偏偏都在这时候来烦我!小航烦我,他也烦我……靠!” 他?谁? “他回来了……”弓长透过徐天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坐牢的时候我甚至想杀了他,可……” “弓长,你话说清楚好不好?”徐天有点后悔放任他喝这么多酒了。 弓长收回目光望向他,眼光迷乱,表情甚至有点疯狂,猛灌了一口酒,砰一声放下酒杯,用一种像说秘密的表情对徐天小声说道:“他就这样回来了,哈!还很惊讶的对我说:你也卖馄饨啊。哈哈!” 徐天想到是谁了。一想到现在谁在弓家,徐天更加后悔让弓长喝这么多酒。怎么办?今晚让弓长睡他那儿? 一瓶剑南春去了大半,弓长喝酒的速度仍旧没有慢下来,只是表情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嘻嘻哈哈,一会儿又红了双眼。 “你说他为什么回来?你说他那行李箱里都装了些什么? “如果装的都是钱该有多好啊,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又是从哪儿骗来的还是偷来的,只要能用在我们身上。这样小音也不用愁拿不到国费生名额,小武也能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交个好女孩,爷爷奶奶也可以安心养老,老妈她……她也肯回来了吧? “你看,徐天,我到现在还在做梦!我都告诉自己多少次,不要再去做一些不现实的梦了。可是呢,我还是会偷偷去买十块钱的彩票,做一些能中大奖的美梦,嘴巴上却说着我已经认清现实。人哪,还真他妈的贱!” 徐天去夺他的酒瓶,被弓长打开。 “徐天,你知道么,我好想去上大学。哪怕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不会放弃了,怎么样我也不会……” 徐天看着捂着眼睛的他,抓起酒瓶默默为他把酒斟满。 许久,久到徐天以为弓长已经就这样睡过去,正想掏电话。 “徐天,我妈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在一起五年了,但那个男人现在离开她了,因为嫌她老……我操他祖宗的! “一年半前她回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借钱给她做生意,我借给她了。有时我会去看看她,她老得很厉害,看起来倒比那个男人更苍老一些。你知道么,我妈原本比那人小五岁……” 徐天这次是真的吃惊了,弓长从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他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告诉他。忍不住想,除了这件事以外,弓长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他? “呵呵,养儿防老……这句话还真没错!老了,就都回来了……没有一个是衣锦还乡,都等着我这个儿子养他们呢!行啊,我养。他们生养我十八年,我养他们二、三十年……也是应该的。只是……真的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弓长去抓酒杯没有抓到,抬起头看向自己最好的朋友,怪笑着:“徐天,我是不是个很糟糕且不孝顺的儿子?其实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在乎家人对么?其实我更想……” 更想什么?弓长没说,徐天也没问。 弓长低下头,声音几乎变成呢喃。“小航……” 嗯? “徐天,我对小航……”下面的话无论徐天怎么努力都没法听清楚,弓长醉了,剩下四分之一的剑南春倒有一大半倒在了桌子上。 沉默了一会儿,徐天掏出手机打给弓武,让他来帮忙送他大哥到他家过夜,十分钟后来的却是弓长那个专用洗碗工。 徐天发现,自己很不愿意在这时候看见这张明明很讨人喜欢的娃娃脸。 李应闲像是看不出他脸色一般,很腼腆的对表情不善的徐天解释,因为晚上没看到阿长出摊有点担心,到他家去,找结果他弟正好接到徐天打来的电话,而他弟因为家中有事一时走不开,他就自告奋勇来帮忙了。 徐天皮笑肉不笑地说句麻烦你了,正要扶起瘫坐在椅子上醉眼朦胧的弓长,却被李应闲快手接了过去。“我来吧,我劲大。” 李应闲对徐天笑,把弓长一只胳膊搭到自己脖子上,微一使劲就把人担了起来。 “你明天还要上班吧?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你要带他去哪里?”徐天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家。是他弟拜托我的,在电话中听你说他哥醉了,立刻拜托我今晚让他哥先住我那儿。” “不用,弓长住我家就可以了。麻烦你帮我把弓长一起……” “我答应他弟的。”高大少年微笑着毫不让步。 “你确定你一个人没问题?喝醉酒的弓长可相当沉。”徐天改变战术。 “没问题。就这点路,不行我会叫车。”李应闲立刻堵死对方所有进路。 人在李应闲手里,徐天就算担心也总不能上去把人抢过来。虽然他还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瞒着他,不过想来弓长一个大男人总不会吃什么亏吧。这样一想,也就一边说着路上小心的话一边目送二人离去。 看不出来这小鬼年纪不大劲头倒挺大,担着酒醉的弓长走路竟没一点摇晃。徐天放心之余拿起桌上的账单结帐去了。至于李航的底细,改天他会记得好好审问弓长一番。 第十章 似曾相识的场景,朦胧中他这样想到。 我醉了吗?扭扭脑袋模糊地想。 我怎么觉得这里我好像来过?但我明明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啊。 对了,徐天呢?我不是和他在火锅城喝酒么? 咦?这不是小航? 侧过头盯着枕在他肩头睡得正熟的黑色头颅,到现在他才发现他身边还睡了个人。 小航的大腿在他大腿上蹭了蹭。有点怪怪的,好像太亲昵了……但很温暖。 “喂……”推了推那个霸占住他大半个身体的少年,却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力不从心。 “嗯……阿长,你醒了啊。你可把我折腾死了。”少年动起来,咕哝着抱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些。 弓长皱眉,“我要喝水。” “口水要不要?”少年抬起头,声音低哑,玩笑似的把嘴唇噘到他面前。 看了会儿他,在少年嘻嘻笑着重新埋下头的一刹那,他抓住少年的头发,低头翻身压了上去。 无法去说其中的感觉,他吻着他。不仅仅是嘴唇贴着嘴唇,而是真正的唇舌相交。是谁说过这种事不需人教的? 没错,他无师自通了。抱着少年的头颅,咬着他柔软干爽的嘴唇,把自己的舌头伸进对方嘴里,然后又吸住对方不放。 虽然思考有点缓慢,但他千真万确的知道自己在吻一个男孩。如果可以忽略对方未成年、他已经跨入犯罪者行列这点,他想他还成了一个变态。一个亲吻同性却不觉得丝毫恶心的变态! 他摸到了男孩光滑坚韧的身体,那温暖干爽的皮肤在手掌下的感觉神奇无比。 他的腰在男人中算是细的,至少比自己细了一圈。 他的身体很健壮,自己没有摸到任何赘肉的感觉。 他的手摸到了少年的胸膛。厚实温暖的胸膛下,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 嘴唇分开一会儿,在重新得到呼吸后,再次覆盖上去。 我喜欢亲他……亲他的唇,亲他的鼻,亲他的脸颊,最后又回到他的唇上。 对方好像明白他想要什么,手抱住他的背,主动张开口回吻他。 口腔上颚被舔的又麻又痒,牙齿齿龈被一圈圈巡回,舌尖被缠住,整个口腔似乎变成了一个性器官,刺激的他忍不住缩紧脚趾。 朦胧中能感觉背部被抚摸着,那双抚摸他的手越来越往下,感觉已经滑到了他的后腰以下尾椎之间。 他在摸他的尾椎骨。 呃…… 昂起头,轻喘了一声。他不知道那地方被摸竟会引起如此快感。 快感?应该是快感吧…… 他的手也越来越往下摸,滑过少年的胃部,感受着手底下紧实分明的腹肌,慢慢来到了大腿根处。 那里很柔软,也比其它地方更来的光滑。顺着少年的腿根,慢慢的他摸到了…… 身体一翻,他从少年身上滚下。 房间里静静的,只除了两人尚无法平息的喘息声。 “怎么了?”此时,少年微微低哑的嗓音在他听来更让他充满罪恶感。 “对不起……” “为什么?”半晌,少年问道。 “对不起……”弯起手臂盖住自己的头脸,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说不出的混蛋。 “因为我未成年,还是因为你感到恶心?” 他能感到少年在侧头看他。 是的,没错。他一想到他刚才差点就和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孩子发生性关系,他就忍不住想给自己一拳。 至于恶心,他承认,在摸到对方那里时,他心中确实猛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排斥感。 “对不起,我喝醉了……” 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烂得不能再烂的借口。 “阿长,如果你不想碰我,那么让我碰你好么?” 弓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方似乎把他的沉默当作了允许。带着茧子的粗糙手掌摸上他的腹部。 “我想抱你。” 盖住头脸的手臂被挪开,少年泛起情欲的脸庞从上方认真地看向他。 弓长撇开头,慢慢的他闭上了眼睛。头脑很混乱,又好像清晰无比。 我在做什么?我竟然让一个男孩子趴在我身上,对我干些黄片上的事? 摇摇头,他不想再继续下去。很多事他还没想清楚,他想等他睡一觉起来,他一定可以想清楚这些,所以…… “小航,我想睡觉。你也该睡觉了。”他理所当然地说。丝毫不觉得现在他说这些有多么的不合理,也是多么的不现实。 “不要叫我小航,叫我应闲。”手掌在他脸上温柔地抚摸着。 “好吧,应闲,该睡觉了。明天我还要出摊呢……”说着说着,弓长的声音越来越小。 应闲知道这人醉了,醉的也许明早起来根本不会记得昨晚都干了些什么。但他不在乎,他想要他。而且他已经是箭在弦上。 “阿长,别睡,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五分钟后,李应闲实现了他的诺言,弓长在对方温暖潮湿的口腔中欲仙欲死。再加上酒精的刺激,他肆无忌惮的一边大声呻吟着,说些平时绝对不会说出口的淫词秽语,一边死死抓住贴在他胯间人的头发,把自己的腰身挺起来往对方口中送。 那是一个荒唐的夜晚。在李应闲口中得到满足的弓长,也用自己的身体彻底满足了对方。 在应闲火热坚硬的阳根插进他身体的时候,他大叫着流下生理的泪水,扭着身体想要把对方赶出体外。但对方显然要比他想象的劲更大,不但死死按住了他,还更是像对付三岁小儿一般把他的身体弯曲折迭,随心所欲地把他摆弄成他想要的姿势。 途中,他能感受到对方那根滚烫的肉棍在他肛门肠道内进进出出,他甚至能感觉到每次被对方进出时他那里就火辣辣的疼。 不舒服,难受,疼痛,火辣,强烈的羞耻感混合到一起,也不知形成什么样的化学作用,竟然让他在感受到对方在体内爆炸的瞬间也射精了。 第一次结束的很快,他还没缓和过来,第二波的攻击在少年堪称高超的爱抚下,再次向他席卷而来。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享受到,他只隐约记得,他似乎在少年不弱于他的强壮身体下放浪的呻吟叫喊,还在对方的强逼下一直叫着应闲什么的,同时一边流着泪一边紧紧圈住男孩的腰,让他在自己身上任意驰骋。 我一定是疯了! 捂住自己的脸,隐约想起昨晚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的弓长,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 他甚至不记得他是怎么回到家中的。 现在天已经大亮,家中很安静,帘子隔壁也没人在。 酒醒了,现实摆在眼前。不管他有多么不想去接受它,他也必须去面对它们。 生活总要过下去…… 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过去,弓奶奶看到他想跟他说些什么,却被弓爷爷拉住。 “你爸在以前的屋里,你要想跟他谈就去找他。你弟……昨晚和他打了一架,你放心,两人都没伤着,小音把小武拉走了,今天他们两人代你一起去出摊了。哦,早上送你回来的男孩说晚上他会到摊子上找你。” 弓爷爷说完抬手揉了揉右眼。唉,人老了,眼力也不行了。 找我干嘛?找揍么!弓长心里不爽。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同性恋也就算了,凭什么他还得被个小鬼压在下面,搞得他差点屁眼开花! “大子,你去哪里?”弓奶奶看大孙子穿着背心罩了一件短袖衬衫、拖着拖鞋就往外走,连忙叫道。 弓长一边走,一边把皮带穿过牛仔裤的腰扣,“我去摊子。小音要上学,小武有他的工作,我把他们俩换回来。” “大子!你不跟你爸说说话?大子!”弓奶奶叫着,眼看长孙头也不回的走出四合院。 弓爷爷想找点水冲冲眼睛,他觉得从刚才起右眼就有点模糊。 把弟妹赶去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剩下来的九个小时中一共跑了十趟厕所的弓长,在看到那个祸害人的妖精终于在夜幕中出现时,一把抄起了那杆实心钢勺。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 “阿长,你要负责!” “什么!”弓长大吼一声。 “轻点轻点,都快凌晨一点了。叫那么大声把大家吵醒多不好。”应闲掏掏耳朵,坐到摊前的凳子上就趴在桌子上不起来了。 “喂,怎么了?”用钢勺捅了捅那个看起来精神不支的人。 “我困……”模糊的声音传来。 “困?困啥?起来去洗碗!” “嗯……等会儿,就一会儿。” 有夜归的客人来吃馄饨,弓长也就暂且放过那个在他摊子上睡觉的家伙。 馄饨下好端到客人面前,发现那家伙竟然真的睡得嘴巴张开都不知道。 “臭小子,敢把口水流我桌子上,看我怎么扁你。”小声嘀咕着,心中想着也不知是不是欠了这家伙的,脱下衬衣盖在少年身上。 一边蹲在地上默默洗碗,一边在想少年让他负责到底是啥个意思。 这个责任他是负还是不负? 客人来来去去,过了深夜两点街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人。 看看暗红的天空,猜想明天可能会下雨,一边动手把火炉封了。 “阿长。”有人把眼睛撑开了一条缝。 “干嘛?”头也没回。 “我喜欢你。” 半晌,“嗯。” “嗯是什么意思?” “应闲是谁?”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弓长霸道的命令,同时喝令少年起身让他收拾桌子。 应闲伸个懒腰站起身,一边慢腾腾地帮弓长收拾,一边说道:“应闲就是我。我就是李应闲。” “你改名了?”w “不是,我原本就叫这个名字。” “哈?” 应闲看向弓长,“这是一个很离奇的故事,等哪天你能完全接受我,我会把这个故事完完整整告诉你。但现在……” “为什么现在不可以?”弓长嗤鼻。 “我怕吓跑你。” “靠!” 弓长不再追问。他是成熟的大人,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也懂得什么叫给别人留有余地。况且扪心自问,现在的他真能完全接受少年成为他的责任么?如果他不能也不敢挑起这个担子,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对他刨根究底? 收拾完摊子两人谁也不想就这样说晚安,互视一眼,齐齐撇开脑袋。 我干嘛要不好意思?弓长鄙视自己的心跳加速,咳嗽一声,重新看向身边的高大少年,狠狠地。 结果对方似乎也和他有相同的心思,两人都带着凶光的视线再次对上。 噗嗤!随着应闲捧腹大笑,弓长也笑着低骂一声,抓了抓短又硬的头发。 “坐会儿?” “好啊。” 两人抽了一条凳子靠着墙壁坐下。 应闲摸了摸身边人赤裸的肩膀,有那么点色迷迷地道:“你身材真不错,有没有女人对你的身材尖叫?” “多着呢!”一把扯过对方还披在身上的衬衫重新穿回身上。 “唉……”嘴中也不知在咕哝什么,那孩子抱着他的肩膀,脑袋在他肩头蹭了蹭。 “你喜欢我叫你应闲还是小航?” “应闲。” 沉默了会儿,任由对方没骨头似地靠在他身上,弓长抬头看了看天。 “可能会下大雨。” “哦?你还会看天象?” “切!天天在外面摆摊子,摆个三五七年你一样会看!你跟我说,你什么时候成同性恋的?” 没想到弓长会突然问他这个,应闲从心里笑出声来。 “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知道。”手摸上对方大腿。 弓长忍了忍,没推开他。 “喜欢上你……身体的时候吧。” “你就只喜欢我身体?”他问这个话倒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小航……如今的应闲真的只是喜欢他的身体,他想也许他并不用去考虑对少年负责的事。而且说真的,内心中他并不希望自己成为同性恋。 他不排斥他们,但并不代表他想加入他们。 “应该不只吧。”以为坏脾气的大男人肯定会发火,没想到对方的神色会这么平静。在说这句话时,应闲自己也不是很肯定,眼神中自然带了一些迷茫。 “……你还小,很多事情现在还很模糊。等你大了,你就会清醒了。”心中有那么点苦涩,可是他永远不会把这份苦涩告诉别人。 告诉别人直到刚才,他才明白他对这个少年似乎真有一丝心动。少年的回答竟让他的心脏小小刺痛了一下。 他想,如果少年说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他一定会负起这个责任让少年幸福。 他想,他们在一起应该会很快乐吧。 他也只是这样想而已,嘴中却说着:“我建议你去看一些这方面的书籍,不要贸然下结论,也不要随便跟人厮混。好好对待自己,免得将来后悔。 “我坐过牢,知道男人想发泄的时候,哪怕只是一个洞他也能插进去。那些在牢中玩爷们的九成不是同性恋,只是环境使然。 “我想你的情况也有点类似,也许你的生活节奏一直很紧,也许你周围一直没有同龄女伴,也许你和我……过于亲密,这些都会造成你误以为自己是同性恋的可能。但当你真正碰上你所喜欢所爱的女孩后,你会明白现在这段岁月就叫年少的荒唐。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你要来找我我不反对,但别指望我成为你的性伴侣。” 意外的,李应闲竟然没有反驳他。相反他还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会再仔细考虑一番。对了,从明天开始我大概有段时间不能来,家里有点事要处理。” “你小心。”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应闲眼中带笑,有人关心的感觉真不错。 “你也一样,我听你弟说你父亲回来了?” 弓爸爸回来的事情很快就在邻里传开。刚开始还有两、三人上门打听这打听那的,被弓长凶眼一瞪甚至砸碎了一张椅子,终于弓家又再次安静下来。 弓老爸知道了他走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也许出于愧疚心理,他一直想找机会和大儿子说话,但弓长一直没给他这个机会。 只是让小武告诉他,因为他长期离家毫无音讯,老妈已经申请离婚,法院也在他离家四年后批准。 也许是没脸面对邻里,也许是长子无言的拒绝,弓老爸没有去帮儿子出摊,一天中除了睡觉时间也基本不沾家。弓爷爷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在找工作。 弓长心里窝了事,脸色也自然变得冷硬,不光是不常来的客人不敢坐下来吃馄饨,就是老客户也不敢把凳子坐热。 这不,今天又给徐天逮着他和城管吵架。 等城管怒气冲冲地走了,徐天拉着他无奈的劝说:“你这脾气也收一收,跟城管吵什么?你这摊子不想摆了?如果不是居委会特别照顾你,你以为你这摊子能无事摆到今天?” “你以为老子想吵!那帮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不过穿了一件黑狗制服,就以为自己是官了!竟然敢威胁老子后面三天不准出摊否则就罚款没收!凭什么!我不出摊喝西北风啊!不就是什么人又要来视察开会吗!那人会到这小巷子来视察? “既然是视察,为什么不把我们这城最真实的一面给他看?这一视察一开会就城管大出动,大搞卫生大搞街饰,不就跟虚报生产值、虚报人均收入一样?那那些当官的到底来视察什么?吃吃拿拿顺便玩玩小姐? “我呸!照这样下去,政府再得人心,也得给这帮腐败的家伙搞完蛋!” “弓长,你声音轻点。”徐天叹气,“也不至于啦,现在城管比以前那批好多了,素质也高多了。他们其实也为难,上面要他们清市,他们也不得不听。他们来通知,我们让一让,他们好做,我们也好做生意。 “如果不是你死活不肯答应,他们也不会出言威胁你。今天他们大队长没来吧?”要来,那圆滑世故心地不错的陈大队长,也不会让弓长气成这样。 “都是一帮小年青!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个个鼻子长到头顶上!你说的我也懂,你当我没上过学没学过历史政治啊!只是那帮东西实在太招人气了,个个说话都像不是爹娘生养的一样!” 听弓长这样说,徐天就知道这人是彻底被惹毛了。没上大学一直都是弓长心底的痛,表面上被人骂小混混也表现的满不在乎,其实最在乎的就是别人说他没文化没素养。他猜弓长会气成这样,八成是那帮人中有人揭了他疮疤。 “对了,这几天怎么没看到你那洗碗工?”徐天转移话题,虽然不想承认,但一提起那小子,弓长心情就会由坏变好也是事实。 “他家里有事。” “哦,我还以为他开学了呢。” 被徐天一提醒,弓长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九月一日。 我说今天学生怎么这么多!啊,这样算起来,他不是已经有快两个星期没看到那小子了?他还好吧?这么长时间没来是家里真出了什么事,还是那小子只是找了个避开他的借口? “徐天,如果我说……” “什么?” “没什么。”头疼地挥挥手,弓长咽下了想说的话。 恰在此时,陈小春的《下岗一枝花》响起。那劲爆嚣张的旋律让徐天吓了一跳,等弓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款用了一年半的三星,徐天脸都黑了。 什么人嘛,竟然用这首歌做手机铃声! 弓长当没看到徐天的白眼,按了接听健,“小武,什么事? “……你说什么!”弓长神色大变! 徐天抬起头,用眼神问出了什么事。 “我马上就来!哪个医院你他*的给我说清楚!”弓长几乎在吼。 徐天的脸色也变了。 “徐天!摊子帮我收了!”吼出这句话的时候弓长已经跑向街口。 徐天站在原地急也没办法,想喊人都不见了,也只能等人回来再问话。 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打过车,一句市医院催的司机把车开得飞快。 扔给司机二十块钱也不等他找零头,车门都没关,急往医院大门冲。 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心中一遍又一遍祈求,只恨不得折自己的寿命去换妹妹的无事。 “人呢?人在哪里?”看到立在医院问讯处的弓武,弓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喝问道。 “哥,你别急。姐已经在做手术,我怕你找不到所以在这等你。你跟我来。”可怜弓武一身油污,连脸都是黑一块白一块的。看来他是接到电话就跟他哥一样冲到医院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弓长几乎是在小跑。 “我也不太清楚,”弓武急忙跟上老哥脚步,“是姐自己打给我的,说她被救护车送到这家医院,让我赶紧过来。她还说……让我别告诉你……” “该死的!小音好好的怎么会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没说吗?你就没问一声?” “我想问啊,可没等我开口姐就把电话挂了。不过姐是在她们学校打电话给我的,我听到她旁边有她导师的声音。我见过那个人,记得他的声音。” “什么!”弓长毛了。“他妈的!最好小音没什么事,否则老子告死他们学校!” 来到手术室门外,眼看手术中的红灯还没有灭,两人在门外不安地走来走去。尤其是弓长,有几次都恨不得去砸门。 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灭了,戴着口罩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 “医生,我妹怎么样?”弓家兄弟扑了上去。 “你们是病人家属?你们可以放心,你妹妹她已经脱离危险。但……” “太好了!”弓武高兴得大叫起来。 “但什么?”弓长耳朵灵,听到医生说的最后一个字,不由心又提了起来。 “但她腹中的胎儿就没办法保住了,血流得太厉害,为了保住母体,我们只有让她流产。抱歉。” 医生简单说明完渐渐走远,留下两个兄弟目瞪口呆对面相觑,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手术室。 直到里面手术完的弓音被护士们小心推出。 此时,李应闲正坐着一辆吉普兴冲冲地往回赶。 十三天,整整十三天他陪着几个嫩里吧唧的大学生去挖一座千年县官古坟,终于在两天前有了结果。 和他料想的一样,千年前那座藏在深山里的王家祠堂虽然被拆了,但埋在祠堂底下的那个超级大贪官的漳州县令墓却还留了些残瓦破罐在──好东西早就给盗墓的弄光。 就算只是如此,那个疯狂迷恋考古,甚至不惜脱离家里铺好的政治道路,一门心思只想挖个古墓名扬考古界的当市土地局局长儿子,也为此高兴得快要疯掉。 尤其是这次挖掘,竟然完整出土了一具约后晋时期的雕刻石棺,棺盖上不仅记载了埋藏人的生辰死期,还详细记载了此人一生生平。 而这个发现,无疑对唐朝结束后五代十国的官阶政治等研究,提供了无可估价的研究资料。也难怪那个还是研究生的嫩生高兴得都快找不着北。 土地局长独生公子高兴,他也很高兴。 他曾试着送了三卷古画给该局长,他知道那绝对是真品,可不识货的土地局长却不相信一个年方十七岁的少年,送来的会是唐朝著名画家张萱的亲笔之作──《捣练图》。就算他顶着那个李家少公子的名头。 目前世人所知张萱的《捣练图》乃宋摹本,现存在波士顿美术馆中。图共有三幅。第一幅《捣练》,第二幅《缝纫》,第三幅《熨烫》。李应闲送给该土地局长的就是这三幅真迹。 但喜欢古字画的土地局长查遍资料,也没有提到张萱《捣练图》有真品留下的可能,自然也就怀疑起画的真伪。 何况李应闲送画时为了避免落下行贿的把柄,也为了给局长大人避嫌,他曾说:他无意间获得这三卷古画,因为难辩真伪,且留在自己手中又没有什么用处,这才想到借吴老的眼光来辨识一二。 当然,如果是赝品也就算了,如果是真,那么这三卷画也算是找到了有缘人。 见对方不信,李应闲在心中骂对方不识货,一为了笼络其子,二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所送非赝,才有了这次挖人坟墓之行。 现在局长儿子满足了,相信局长见儿子有所收获,这两天也应该有请专家鉴定过那画。只要鉴定无误,这价值千万金的贿赂该局长应该是收定了! 而他也可以开始走第二步棋。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先去看看他的馄饨摊老板再说! 嘿嘿,那个怕洗碗的大块头见了我这个专职洗碗工回来,一定会很高兴吧! 请继续观赏更精采的《馄饨摊》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