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殿下》 第一章 东野,初秋刚至,落花正香。 后宫内吵吵嚷嚷的,有不少人伸着脖子向宫门外张望着,小声议论。 “时辰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该到了?” “是啊,说的就是今日,可是都日上三竿了,船队还没有靠岸吗?” “这一回,不知道西凉会送什么过来?” 长廊的一角,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驻足而立。白净的肤色,清澈的眼波,一身深紫色的长裙,身边还跟着两名小宫女。 “他们在议论什么?今天会有谁来?”少女好奇地打听,那声音娇柔婉转,如出谷黄莺。 “公主不知道吗?今天是西凉国送贡品的日子,听说今日会有重要的人来。” “西凉国不是年年送贡品吗?有什么奇怪的。”被叫做公主的少女嫣然一笑,“难道会叫他们的女皇亲自护送贡品过来吗?” 女孩儿百无聊赖地向后院走,小宫女忙跟过去,在一边解释。“自从西凉国对我们东野俯首称臣之后,虽然每年按岁朝贡,但是陛下说他们始终都有异心。前几天还要西凉国必须做出正式承诺,以表忠心。” 公主轻轻一笑。“皇叔真有趣,怎么会有这样的要求?难道说出口的话就一定是可信的承诺吗?再说,要西凉国怎么表忠心?难道把他们的女皇送过来做人质不成?” “来了来了!”远处有人一路跑着过来,喊道:“西凉国的队伍已经入了宫,去了东宫门,各位娘娘、各位殿下,陛下说让大家一起去东宫看看热闹。” 后宫大院里的人们立刻说着笑着,你拉我拽地向东宫门涌去。 刚刚那个女孩却偏着头,撇撇嘴。“有什么好看的?我偏不要凑这个热闹。莺儿燕儿,我们回宫去吧。” “公主,可是……陛下会不高兴的。”小宫女小声提醒。 那女孩儿又站住,叹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又不是什么正牌公主,有谁会正眼看我们一下?算了算了,去就去,找个偏僻的角落坐着,难得今天天气好,真想晒晒太阳。” 还未走到前殿,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已经很让人吃惊了。今年的西凉上贡队伍阵容明显超过以往的声势,而前来观望的东野皇亲国戚、宫中妃嫔、王子公主以及朝臣大员们,更是把走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 “凝,怎么现在才来?” 女孩刚刚在院子角落找到一隅清静地,想喘口气,就被人从旁边拉了一把,她侧头去看,是长乐侯的郡主,东野湘,也是她在这皇族中难得的知心好友。 “咦?连你都进宫来看了?”东野凝有点惊讶。因为东野湘和她不一样,平时只是住在宫外,也很少在宫内走动。 东野湘一身青蓝色,衬托得脸色格外明亮,对她眨着眼睛,“这样的热闹一定要来凑一凑嘛。” “不就是上贡吗,最多看点金银财宝,还能有什么?”东野凝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东野湘用食指一点她的眉心,“傻丫头,若光是看金银财宝,谁还会来?还不是为了那个西凉异人。” “西凉异人?”东野凝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你是说那个西凉的三王子?怎么,这一次他会来吗?” “是啊。”东野湘拚命踮着脚尖向外张望,“虽然说这位小王子因为是男子,按照惯例,没有西凉女国王位继承权,但是因为传说他具有操控水的能力,所以是西凉皇嗣中最地位暧昧的一位。” “他叫什么来着?”东野凝望着远处人群中一道瘦削的青色衣影,忽然福至心灵般叫出来,“水无涯!” 远处那道青色人影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微微向这边侧了一下脸,东野凝吐了吐舌头,赶快缩了下去。 “你看到他了?”东野湘的个子比她矮一点,要看到被挤在人群中的水无涯就困难多了。“他长什么样子?”她兴奋地问。 “好像……和我们没什么不同嘛。”东野凝含含糊糊地回答。 “哼,我看八成你也没有看到。能操控水的男子该是水一般的人物吧?”东野湘满脸向往。 东野凝哈哈大笑。“那我们东野国的陛下能操控风,难道他长得像一阵风吗?” “我觉得陛下的性格就像一阵风,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东野凝撇撇嘴。“哈,所以他年前忽然想起和北陵打仗,就立刻开战,没占到便宜,又转而要娶人家的女皇,这脾气是很像风,毫无定理,再这样下去啊,东野也许会被他整垮。” “嘘!别胡说八道,小心被人听见。”东野湘有点紧张地捂住她的嘴。 “谁会在意我说的话呢?我这个既无爹娘可以依靠,又无钱财可以仗势的挂名公主。”她小声嘀咕。 东野湘拍拍她的后背,“这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在如今的东野皇宫里,还有什么正牌的公主王子吗?” 眼珠转转,东野凝又嫣然一笑。“这倒也是。” 东野皇宫中的确没有什么“正牌”的王子公主,究其原因很简单——当今皇上还没有立后纳妃,当然膝下无儿无女,所有的王子公主,不是前朝皇帝的儿女,就是他封赏的皇亲国戚,没有一人是正统的皇嗣。 “走吧!”东野凝拉着好友向后撤,“别像看怪物似的盯着人家看个没完。” “问题是,我还没有看到啊——”东野湘心有不甘,就只能被她拉走。 不过她没气馁多久,就找着了有趣的话题。 “凝,听说贺连岂忧小王爷有意向你求婚,是吗?可你怎么拒绝人家了?”走在皇宫的枫树林道边,东野湘好奇地问。 东野凝挑起眉,“那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拿我开的玩笑罢了。你想啊,小王爷现在光姬妾就有十七八个了,我嫁过去,难道要排第十九吗?我都说了,像我这种爹娘早死,又没有巨额财产留下,徒有个名号的公主,娶我没什么好处。” “怎么没有?陛下就对你不错啊!前日不是还封你做了我们东野第一位女司礼官?我看啊,要是将来有一日你要出嫁,陛下给你的陪嫁必然少不了。”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她微微颦眉,“现在外人都以为陛下很器重我,才会封我做官。那小王爷要娶我还不是为了这点器重背后的东西?我更不要嫁这种心机深沉的人。” “在皇宫内外,有几个不是心机深沉的?”东野湘倒不以为意,“我娘常说,当年要不是她耍了点小手段,迷倒了我爹,现在才不会有我这个长乐侯郡主呢。” “郡主,公主,二位慢走!”身后传来太监的声音。 两人站住,回头去看,都认得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崔公公。 “崔公公,有什么事吗?” 崔公公笑咪咪地说:“陛下有请风羽公主。” 风羽公主,这是东野凝的封号。 在她十岁那年,因为父亲东野长征将军战死沙场,母亲抑郁成疾,紧接着撒手人寰,她一夕间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刚巧现在的东野皇帝东野鸿刚刚登基,体恤她孤苦伶仃,父亲又是忠君爱国而不幸牺牲,所以把她接到皇宫里来,封其公主头衔,享公主待遇。 不过,她在皇宫中并不甚引人注意,她向来少言寡语,又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本事,和皇帝都很少亲近走动。 所以,一听到崔公公传话,她有些怔愣。“叫我?这个时候?” 现在不该是陛下接见西凉小王子的时候吗? “是啊,陛下在后宫等着您呢。” “快去吧!”东野湘推了她一把,“也许是为了接见西凉使臣礼仪的事情?” “年年都见,那些规矩礼部随便找个人都能倒背如流,何必找我?” 东野凝嘟囔着和好友告别,不甚甘愿地转去后宫皇帝的大殿。 出乎她的意料,大殿外并没有如云的使臣宾客,安安静静地,只有典制规定的十几名侍卫和几名太监宫女。 “陛下,风羽公主来了。”崔公公在殿外垂手禀告。 “让公主进来吧。”淡朗的声音如风一般悠悠飘出。 东野凝独自走进殿中,殿内依旧冷清,她不由得先出声问:“皇叔怎么没有在前面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 书案后,一道金色的人影缓缓站起,对她微笑。“你也知道朕是在躲清静,那还问什么?西凉的贡队里到底有什么,朕并无兴趣。” 闻言,她仰起脸,让自己可以和高台上的这位一国之君平视。 东野鸿,当朝皇帝。年届而立却有着一张比少年还纯真的笑脸,只有那双黑眸望着人时所透射出的精明和深邃,才会泄漏他的真实年龄。 此刻他手中还握着一枝毛笔,身边的桌案上有他刚刚批阅完毕的奏折。 “西凉这一次派了水无涯来,你知道为什么吗?”东野鸿问。 她又是一怔,她没想到这位皇叔会忽然问她国事,便支支吾吾地说:“大概……是为了陛下所要的那个承诺吧?” 东野鸿挑起唇角,笑得很冷。“不错,是为了那个要求。不过西凉女皇派水无涯来,是不是显得太可笑了?一个在西凉国都无足轻重的人,到我东野来又能有什么意义?就是做质子,也要做得有价值吧?” 东野凝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多做评论。 她和东野鸿的关系原本只是普通的叔侄。她父亲是东野鸿的堂哥,但是并没有皇位继承权,只是皇亲中较远的一支。自小她不在宫中长大,对这位皇叔没有多余的记忆。 父母死后,东野鸿正好继位,忽然要接她入宫抚育,她也没有过多的想法,几天才和他见一面,丝毫不觉得亲近。 说穿了,他在她心中只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已,无论国事私情,两个人都说不上话,今天怎么会忽然和她唠叨这些应该是他个人很隐私的感受? 东野鸿还在望着她微笑,话题一转。“凝儿,你的雀阳宫住得如何?” “啊?哦,很好。”她的思路还在上一件事,没料到他跳得这样快。 “那么,再多住一个人应该也可以吧?” “多住一个人?”她皱皱眉。这“一个人”不会是指太监宫女吧? 东野鸿微微颔首,“我的意思是,让水无涯也住到雀阳宫去一些日子。” 她大吃一惊,“这、这怎么行他是外国人,又是男人,该住到他的驿馆去,怎么能住到我那里?” “不要太吝啬,凝儿。”东野鸿继续笑,“驿馆那里乱糟糟的,不适合他这样身份尊贵的外来皇亲居住。雀阳宫虽然是你个人的寝宫,但是里里外外的宫殿也有不少间,多住他一人无妨。他此次来东野,表面上的理由是来学习东野文化,你那里离文英阁最近,方便他去借阅藏书。” 东野凝蹙起眉头。“皇叔,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不惜以败坏侄女儿清誉为代价,把他弄进宫,到底是为什么?明说吧。” 此话一出,东野鸿朗声大笑。“我没有看错人,凝儿,你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不错,我叫他入宫是有深意,我想……让你帮我看着他。” “看着他?”东野凝不以为然地挑眉,“这该是侍卫做的事情吧?皇叔调一支禁卫军去做就好了。” “那未免太张扬了,更何况,传说水无涯可以操控水,一般的人我怕压不住他。” 东野凝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一脸不解。“皇叔以为我能压得住他吗?” 东野鸿靠近她,诡谲地眯起眼,“在我东野国中,能操控风的人少之又少,历来只有皇位继承人才能有如此能力,所以我才能力排众议,坐上这个宝座。但是,凝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在那么多的东野皇室子孙中,单单选中了你入宫吗?” 她的心头一紧,可脸上依然疑惑。“不,不知道。” “因为,我看到了……你也曾操控过风。” 他的语调向来都带着一点向上扬的尾音,平日里听他这样说话,就像听古乐一样悦耳,但是此刻他的话慢慢出口,东野凝的心中却冷得一抽。 被发现了爹娘叫她小心隐瞒的那个秘密。可是,怎么会被发现的 东野鸿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一样,微笑道:“你一定想不通朕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这个无妨,重要的是,朕并没有介意这件事,如果朕介意,就不会留你在宫中,好好地做这个公主了,是不是?” 深吸口气,她实在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又柔声说:“别怕,孩子,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你帮我看住水无涯,我甚至希望,你能做皇位继承人。” 这一个承诺未免来得太突兀,让人害怕。东野凝不敢深想他藏在这些温柔话语背后的心思是怎样深沉,一低头,小声说:“我试试看,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见机行事就好,不用什么方法。”走到她身畔,东野鸿将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力量并不强,却已让东野凝深感压力。 “去吧,去前殿见见那个水无涯,朕刚见过他,是个很知书达礼的男人,你们该会相处得不错。” 东野凝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她的倒霉日,所以这样一个任务才会掉到自己的头上。 让她去当间谍吗?可她八辈子不是做这个出身的,毫无经验,又向来懒于过问世事,不喜欢与外人打交道,现在要她盯住水无涯,该怎样盯呢?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吗? 不知不觉她已走到前殿,这里依旧是人头攒动,非常热闹,即使她踮起脚尖往人群里看,也看不到那青色的衣影了。 算了,还是先躲开这份喧闹,既然那人要住到自己的雀阳宫,那么早晚总会见面的。 她信步走到湖边,湖水清澈见底,只是秋风来袭时会让人泛起阵阵寒意。 她一低头,看到湖水中的自己,一脸茫然,忍不住笑了。 身后的宫女讶异地问:“公主,怎么了?” “没什么。”她撩开裙摆,坐到湖边,一只手指点到水面上,悄悄用力,一阵细细的风从掌中透出,在水面上掀起一层小小的涟漪。 随着她手指的转动,涟漪渐渐泛起一圈波纹,在水面上煞是好看。 可忽然间,那层旋转的水涡一下子像是被什么力量抽入水底,那股力量竟带着东野凝也不由得向前栽倒。 宫女惊呼着上前将她拉住,才勉强把她拉出那股力量。 瞬间,原本下旋的水涡又变成反弹的力道,猛地一下子,水面上出现一股水柱,差点泼到岸边的东野凝。 她不由得旋身怒斥。“谁在戏弄本公主?” 话音未落,她已经看到,就在自己斜对面的地方,一道青色的衣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突然,她的眼前好像看到一片艳红的枫叶似的。 那种美丽得灿烂而优雅的味道,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 他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青色的衣衫是西凉国国服的颜色,与水的颜色最为接近。 怔愣过后,她微微眯起眼,很不客气地抱臂于胸前,扬声低喝。“水殿下,初次见面,这样的见面礼未免太失礼了吧” 水无涯只是隔岸微笑,望着她的眼神缥缈得像刚才水波泛起的涟漪一样。 东野凝转念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大好机会,与其在人前被人尴尬地互相介绍,还不如在这里自然结识。 于是她走过去,抬起头直视他的眼。“殿下觉得我很好笑?为什么一直对着我笑个不停?” 他摇摇头,用手一指面前的湖水,手掌扬起,水波翻腾,湖水中有几条鱼从水中一跃而起,又翻了个身,跃回水中。 这是什么意思?东野凝瞪着他,又瞪向水面。难道对方故意要和她比试异能吗? 她虽然不是东野皇族近支,但却意外拥有皇族血脉中才该有的御风魔力。按照以前的惯例,并不是每一代皇族都会有一个人具有这样的魔力,而这样的人一般也就是皇位继承人。 现在的皇帝东野鸿就具有这样的能力,而她,与东野鸿相差不过十来岁,如果她有魔力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尤其被东野鸿知道,无疑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所以,自小当母亲知道她有这种能力时,就告诫她一定要小心隐藏,不要暴露于人前,否则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而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所以今天,东野鸿公开挑明知道她会御风的事情,无疑是把危险摆到了她面前,或者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如果听话,可以生。 如果不听话,只能死。 是生是死,全由她自己选择。 平静的生活被打破,若硬要找出个罪魁祸首,似乎是这个让东野鸿戳破她秘密的水无涯。而他,第一次见面就以水来戏弄她,这个人是她的天生克星还是灾星? 她攥紧拳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展颜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眼睛一亮。“水殿下,我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刚陛下告诉我,殿下在东野期间,要和我做邻居了。” 闻言,水无涯露出不解和讶异的表情,挑着眉,好奇地看着她,又笑了笑。 东野凝侧过身,不想再看他莫名惹人心慌的笑脸。“我看殿下也累了,不如去我的雀阳宫看看想住在哪一间房,我也好为殿下安排。” 他点点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东野凝心中狐疑,只觉得这个人看似高傲,一句话都不屑说,但是笑容又真诚得没有一丝杂质,让人很容易生出亲近之情。 亲近?不对不对,她最怕麻烦,和这种麻烦人物亲近,还是免了吧。 带着人回到自己的雀阳宫,她一边走一边介绍。“我住在东殿,西殿是用来会客的,南殿和北殿都空着,殿下想住哪里可以从这两个殿挑。我听说殿下喜欢读书,北殿距离我东野皇宫的藏书楼文英阁非常近,出了角门,走几步就到文英阁楼下了,我若是你,就会选那里。” 水无涯笑着点点头,像是同意她的意见。 “那么,就住北殿了?”东野凝再问了一次。其实她心中最希望他住北殿,倒不是像她嘴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而是因为北殿地方狭小,常年不见阳光,屋子比较潮湿,她希望他会因为住不习惯而早点搬出雀阳宫,让她也少份麻烦。 但是当水无涯走进北殿之后,他四下看了看,很满意地笑着点头,全无意见。 “东野晚上会比较冷,回头我叫人给殿下再准备熏笼来。”她状似体贴地安排。 哼,这里夜间有风,熏笼中的木炭灰一旦被风吹起,不仅会熏人双眼,还会让人咳个不停,他只要住一晚上,就会苦不堪言。 “哎呀,这里好久没住人,连窗户纸都破了,莺儿,叫后宫的管事赶快派人重新糊一遍窗棂。” 她又故作热情地吩咐婢女。其实一入秋,东野上下早已不用窗户纸,而改为厚厚的斜影纱了,晚上风凉,如果用窗户纸,不但容易被吹破,还很透风,会冻得人连觉都睡不着。 她带着水无涯在殿内转了一圈,一一“安排妥帖”之后,才又微笑着说:“殿下是想现在就住下来呢?还是和我去喝口茶?” 水无涯望着她,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忖什么,当他专注地看着她时,眼波流溢的光泽竟让她有种心跳失速的感觉。 她赶紧避开他的眼神,又问了一遍。“殿下是要喝茶,还是就在这里——” 这时外面突地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不是东野人,而是西凉的一位女官,一见到水无涯,立刻大松了一口气。“殿下,可找到您了,原来您在这里。您要去哪里,好歹要和下官交代一声。” 东野凝淡淡地说:“是我带你们殿下来这里的。陛下说让水殿下先住在我的雀阳宫。” “您是风羽公主千岁?”女官立即向她恭恭敬敬地行礼,“礼部已经派人和下官说了这件事,真是叨扰殿下了。” “别客气,能接待水殿下,也是我的荣幸。”她很希望对方听不出自己话里的违心。 那女官却面露难色,对她悄悄做了个手势,示意有话要私下谈。 东野凝见水无涯正站在窗边向外看风景,便走到女官身边,低声问:“怎么?” 女官很是尴尬地说:“有件事,小臣未及禀告。我家殿下……很好相处,只是有一点古怪的毛病。” “什么毛病?” “殿下……不大爱说话。” 东野凝哼了一声。“这个我已经看出来了。” “不只是这一会儿殿下不说话,其实平时一年半载殿下也可能不说一句话。小臣服侍殿下七八年了,听到殿下说的话还不到十句。” “啊?”东野凝大吃一惊。“为什么?”难道他有什么隐疾? “不知道。殿下自幼看过无数的名医大夫,所有大夫都说殿下不仅与正常人无异,而且聪明绝顶,之所以如此少言寡语,只是殿下自己不想说话而已。” “这倒是……的确古怪。”东野凝开始头疼了。原本她这个淡漠的性子最怕遇到一个聒噪的人在耳边唠唠叨叨,不得清静,所以能找一个如此安静的邻居总好过和麻雀为邻。 只是,陛下让她看住水无涯,还要探听他来东野的真实目的,显而易见,光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面对面,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皇叔陛下,您交代下来的任务还真是艰巨啊。 她无奈回头,只见水无涯不知从何时起就将目光投在她身上,那像是永远恬淡得没有一丝欲望的澄净微笑,似有个无痕的钩子,猛地勾住她胸口最柔软的一处,让她隐隐查觉到一种暗伤的滋味。 初次见面,便已知痛…… 他的沉默背后该是有难言的苦楚吧?如果她非得当间谍或许该从这里下手。 第二章 这是水无涯在雀阳宫的第一夜。东野凝过得很辛苦。 大半夜的,她把多年不弹的古琴从墙上摘了下来,一首接一首的弹。 她知道自己的琴技不高,深夜里乐声又传得很远,只要那个水无涯不是聋子,铁定要被她的琴声烦到睡不着。 其实不要说水无涯,就是看看她身边的宫女,也已经一个个别过脸,露出勉强的表情,看着不远处桌上的滴漏,苦熬着时辰。 这一夜老天也很给面子,下了一夜细雨,屋内屋外都比较潮湿。东野凝让人端了两盆火盆和两个熏笼送到水无涯房内,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里,虽然这两样东西可以给屋内增加一些温暖,但是也会因为冰冷的雨水与寒风,让屋子里烟灰飞舞,呛人口鼻。 这样煞费苦心,甚至是有悖道德良心的陷害客人,只为了一件事——希望丢掉水无涯这个烫手山芋。 最好他能因为忍受不住而自动来敲她的房门,央求着要搬回驿馆去住。倘若他是自愿搬走,那陛下强加给她的这个间谍任务,也就可以放下了。 折腾了一晚上,东野凝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手指磨破了,腰也酸背也疼,却始终没有等来水无涯。 快到四更天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躺下睡觉,可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听得外面有宫女在叫。 “公主,陛下有请。” “又请?昨天不是已经请过了吗?”她翻个身咕哝,不想起来。 “公主,崔公公在外面候着呢。”宫女又说。 闻言,她被迫睁开酸痛的双眼,揉了揉太阳穴,嘀咕着。“就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梳洗完毕,刚踏出门,她突地想起水无涯,便问:“水殿下起来了吗?” “早起来了,刚才我们已经把早膳送过去。” 哦?看样子,那个人倒是一夜好睡啊。东野凝气得牙痒痒的,“那他现在人呢?” “还在屋里看书。西凉国的人昨天抬进来一箱书。” 那就让他先看去好了,看来水无涯就是一个书呆子,大概是书读多了,才懒得开口说话。 走出雀阳宫没有几步,她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风羽殿下,等一下。” 全宫上下,没有几个人会这样叫她,还用这么酸溜溜的声音,所以她绝不会认错这个声音的主人——兴隆小王爷,贺连岂忧。 她只好回头,堆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小王爷,听说您前不久刚荣升皇宫侍卫副总,真是可喜可贺。” “风羽殿下不必和我客气,殿下不是也刚刚升任司礼官吗?彼此彼此。”贺连岂忧哈哈笑着,“殿下要去哪里?” “去见陛下。” “正好,一同去吧。”说着,竟然想过来揽她的肩膀,被她闪了过去。 贺连岂忧似乎察觉不出她的嫌恶,还亲亲密密地凑过来,低声说:“我听说那个水无涯住到你那里去了?陛下真是偏心。凭什么把他一个大男人安排到你的宫里去住?这要是传出去,让人听了,还不成了笑话?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家里藏了一个大男人,谁知道那个水无涯是个怎样的人,万一是个登徒子……” 被他缠得很烦,东野凝一口打断他的话。“水殿下是个君子,也不怎么烦人,多谢小王爷挂心。若不是小王爷家中人口太多,照顾不周,我倒是想请旨把水殿下送到您那里去住呢。” “我那里?”贺连岂忧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笑道:“我那里倒是地方大,多住些人也无所谓。” “不过水殿下的品貌可是一等一的,小王爷家中美女如云,我真怕您的姬妾会动了春心。”她毫不客气地嘲讽。 贺连岂忧却一点也不尴尬,反而笑得更得意。“这有什么?其实在我心中,她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了一个人,倘若这个人能做我的女人,我情愿休掉前面那十八个。”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在等她追问他口中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但东野凝只是别过脸去,不予响应。 “风羽殿下可曾听说过,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很容易失掉朋友的?”他也不恼,自顾自地低声笑道,“殿下对我似乎很有意见,总是不假辞色,是在下什么时候得罪您了吗?” “小王爷想多了,我只是赶着要去见陛下。”她越来越烦了,这人总是自以为是,还自鸣得意,要甩掉他比甩掉一只紧追自己不放的苍蝇还不容易! 就在此时,她又听到一个声音,很陌生,却很柔和,像丝缎滑过水波的声音。 “公主殿下。” 这声音让她情不自禁地站住,四下寻找是谁在叫她。 皇宫里有什么人有这样美的好嗓子呢? 结果,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她意外地看到水无涯站在那里,正微笑地看着她。 她怔了一下,抬起手,用指尖指着自己的鼻子,“刚才是水殿下在叫我吗?” 他依旧微笑,点点头。 天啊,神啊!这个哑巴一样的水殿下,据说一年都难得说一句话的水千岁,居然对她开口说话了?! “水殿下叫我有事吗?”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急忙丢开贺连岂忧,快步走到水无涯的身边。 他微微低下身子,浅浅笑。“我想去文英阁。” 果然好听!声音如流水一样,光滑而柔软,吐字很轻,但咬音很准,看来虽然他不爱说话,却并非说不好,不会说。 东野凝的脑子飞快地运转,想着该陪他去文英阁,甩掉那个讨厌的贺连岂忧,还是先奉旨去见皇上? 一旁的崔公公依然在催。“殿下,快走吧,陛下等很久了。” 主意已定,她霍然转身,嫣然一笑。“公公,麻烦您去和陛下说一声,我要陪水殿下去一趟文英阁。” “可是……”他还要说,又被她打断。 “您只要说是我陪水殿下去,陛下会理解的。”她话中有话,不便明说,拉起水无涯的手就迳自走向反方向的路。 也许是走得太快,她走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喘,而右手上的温暖让她倏地惊觉自己的大胆行径,慌得将五指松开,放掉了那双手。 “哎呀,失礼了!”她连声道歉。再看看身后,宫女们都没有跟过来,大概是她走得太快了。 一抬头,对上的还是笑脸,想了想,她难掩好奇地问:“你怎么老是笑咪咪的?就没有遇到过烦心事吗?” 可水无涯又回到了沉默安静的神情,专注地望着她,若有所思。 东野凝见状,叹口气。“不管怎样,刚才托你的福,帮我甩掉了一个麻烦。” “你……讨厌他?”他再开金口。 她歪着头,苦笑一下。“起码不是喜欢。” 这时她又想起一件事来。“水殿下,听说你不大爱说话?为什么?你的声音很美,如果肯多说几句话,相信所有人都愿意认真聆听。” 像是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水无涯歪着头笑笑。“是吗?” “是啊,难道没有人和你说过?” 他垂下眼,轻声道:“没有。” 从侧面看,东野凝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竟然比她见过的所有女孩子还要漂亮。白皙的面颊,修长的脖颈,再加上他沉静如水的气质,连她都不禁要嫉妒他的“天生丽质”了。 “西凉国果然是出美人的地方。”她感慨,很没用的被他的外貌折服。 水无涯却疑惑地看她一眼,显然没明白她话中所指。 她摇头,真心笑说:“你以后多说说话吧,我很喜欢听你说话的声音。” 一瞬间,东野凝好像看到他的眼中有某种光芒闪烁,那是一种动人心魄的光芒。 他的嘴唇翕张了一下。“说什么?” “说什么?”她好笑地望着她,“说什么都可以,比如……你今天的早膳用得如何?或是……昨天晚上过得怎样?” “还好。”他只回答了两个字。 “还好?你指什么?早膳还是昨晚?” “都好。” 此话一出,东野凝再度在心中叹口气,不过又想,也许她该知足了……二、四、六、八……二十三个字呢。 也许她该敲锣打鼓地到处宣扬一番了。 见她忽然沉默,又皱起眉头,水无涯疑惑地望着她。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文英阁楼下。门口的侍卫认得东野凝,急忙过来问候。“公主殿下。” 东野凝用手指指身边的人,“这是西凉国的水殿下,到文英阁找点书看,陛下已经知道了。” “需要小人为公主引路吗?” “不必,我认得路。你叫人给我拿几盏灯来。”她一边走进阁内,一边解释。“这阁里比较暗,大白天也要点灯,否则看什么都看不清。” 上了阁,木台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东野凝笑道:“这里有时候还会有耗子出没。没办法,陛下对这些古籍书不重视,当年我东野第一臣东野兰亲自设计,命人修建的这座书阁,为的是能千秋万代的把东野的文化兴盛光大。众所周知,我东野是以武力建国,在东野兰之前各朝君主只注重领土扩张,而不在意文字之道,是东野兰……” 话音未落,书阁上忽然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她一惊,大喝,“什么人?” 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一转身,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就猛冲过来。 阁楼的楼梯并不宽敞,东野凝的身后就是水无涯,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那个人冲撞得向后栽倒,失足跌下台阶。 幸亏水无涯在后面伸手一揽,将她安安全全地抱住。 而那个人影已经在两人侧身之时冲下楼了。 东野凝勃然大怒,喝道:“好无礼的贼!”她盛怒之下反手挥掌,一阵强风立时挟着阁内的灰尘卷了过去! 那人“喊”了一声,像是十分惊讶,但身手敏捷,转瞬间已经奔出阁门。 东野凝大喊,“外面的人,拦住跑出去的那个!”说着也要去追赶。 水无涯却猛地拉住她,低声说:“别追!” “为什么?”她又惊又怒。 他淡淡地说:“那人有赤霄剑。” “赤霄剑?”东野凝又是一愣。那是北陵的镇国之宝啊,怎么会在东野的藏书阁里出现?而水无涯又怎么会认出那人手中的剑?这样漆黑的地方,她连对方的五官都还没看清楚呢,压根儿没注意到那人手里还拿着兵刃。 “不管是谁,他到东野的藏书阁来一定没有好事!”她还在震怒之中,“我要去告诉陛下。” “公主——”水无涯幽幽地唤住她,“也许你该先看看书阁。” 东野凝倏地止住脚步,回头,就见他镇静地抬着头,看着书阁顶上依旧漆黑的阴影。 是啊,书阁里到底有什么会吸引这样强劲的敌人出没?稍一动念,她大步走回。 文英阁上因为常年没有人来收拾,到处是灰尘,再加上楼顶漆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好在阁外的侍卫送上来两盏烛灯,总算是把这一隅照了个清楚。 两人各自执一盏灯,在书架四周巡视,东野凝也不知道该怎么查找,只是看看有哪些书像是被翻动过,看了好一阵也看不大明白。 而那一头,水无涯忽然扬声说:“这里。” 她立刻凑过去,只见他用烛灯照亮他们的脚下,指给她看。“那人在这里停留过。” “怎见得呢?”东野凝还是不甚明白。 “脚印。”他简洁地回答。 她这才懂了,这里的脚印最为凌乱,显然那人在这里徘徊过一阵,而且旁边的窗子恰好可以透进阳光,将书架上的书籍照得非常清楚。 “这里有他要找的书?” 水无涯伸出手去,从众多的书籍中抽出一本,摊给她看。“这一本。” 东野凝学着他刚才的思路寻找蛛丝马迹,像是明白了一些,“哦,这里有许多指痕,他应该是在这里摸索过。只是你怎么知道是这一本?这是……《兰心诗韵》?” 《兰心诗韵》,正是东野凝百般推崇的东野前朝名臣东野兰之私着,里面收录的全是东野兰个人创作的诗词。这本书东野兰并未刊发,除了他亲笔手书的那一本作为国宝收在东野皇家寺院——飞龙寺镇藏外,只是令人手抄了一本收藏在文英阁内。 难道那个人是为了这本书而来? 水无涯小心翼翼地随手翻开书页,幽幽念出上面的词句。“风作龙吟,长于九霄乱舞。剑似鸿雁,劈云破月何如?谁解我心苦?应在人深不知处。踏残霞夕晕寻无迹,惆怅多似泰阿雪,惟看日暮。” 他的声音本就清丽而有金属之泽,此时念出的这阙词又凄凉婉转,感人心魄,不由得令东野凝听得心驰神往,感慨万千。 就是一代名臣东野兰,曾被誉为东野三宝之一的东野兰,在位及人臣,风光无限的背后,原来也有这么多怅然难解的心事啊。 “可是,这本《兰心诗韵》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竟让那人拿着赤霄剑闯进文英阁?” 她自言自语,又瞥了眼水无涯,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上那本《兰心诗韵》,优雅得有如池中睡莲,使她一时间竟忘了要移开目光。 “公主殿下,陛下那边差人来问,水殿下这边的事情是不是处理好了?还有刚才文英阁出了什么事?”楼下侍卫大声询问。 慌忙收回心神,东野凝不甚自在地对水无涯说:“我、我要去见坠下了,你还是早点离开这里比较好,谁知道那个小偷还是刺客什么的会不会再回来。” “我陪你。”他忽然吐出三个字。 “嗯?陪我?”她眨巴着晶眸,“陪我一起去陛下那里?” “嗯。”他放下书,先她一步走下阁楼。 东野鸿这里刚刚有一批官员离开,当东野凝和水无涯进宫的时候,正好迎面遇到小王爷贺连岂忧。 他古怪地看着连袂而来的两个人,酸溜溜地说:“风羽殿下真是有了新人就不要旧人了。” 她不屑地笑哼。“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小王爷家中有不少姬妾都会吟诵这首诗呢。” 贺连岂忧闻言立即变了脸色,拂袖而去。 当她走入殿中时,东野鸿留意到随她一起进来的人,立即露出笑容。“看来水殿下和我家凝儿相处得不错,一天一夜便已经形影相随了?” 东野凝连忙打了个哈哈,“陛下不要开人家的玩笑。您把水殿下安排到我那里,我总要尽地主之谊啊。” “听说刚才文英阁那边闹了点事?” “是。”提到这件事,她便敛起笑容,正色说:“一个不知道身份来历的人跑到文英阁里,不知道在找什么。水殿下认为那个人是在找《兰心诗韵》。” “《兰心诗韵》?”东野鸿神色微变,“你们确定?” “我不确定,但是水殿下好像很有把握。”说着看向身边的水无涯。 “哦?水殿下善于分析案情?”东野鸿有些讶异。 见水无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东野凝便道:“水殿下的意思是他善于用眼睛看。” 东野鸿看着两个人的样子,古怪地笑了。 “陛下,你知道为什么对方要找《兰心诗韵》吗?”东野凝没发觉他的异样,严肃地问。 东野鸿却反问:“对方是什么人,你们看清了吗?” “我没看清,对方的身形太快,我……用风都没有击中他。但是水殿下应该比我看得清楚一点,因为他看到对方手中握着赤霄剑。” “赤霄剑?”东野鸿倏然脸色大变,推案而起。“真的?” 水无涯点点头,“西凉有剑图。赤霄剑,长三尺七寸,剑身如蛇身,剑柄有云纹。” 东野鸿眉心堆蹙了一阵,又缓缓坐下,那抹难以捉摸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唇边。 他悠然地笑着,对水无涯说:“水殿下这一次来东野,一定要长住些日子,还有……如果我们凝儿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殿下多包涵。” 水无涯看着东野凝微笑,简简单单的回道:“公主很好。” 东野凝脸一红,心中大叫惭愧。昨天她一夜弹琴,不知道把他吵到什么地步,结果他居然没有告状,让她惭愧之余,对他更大生好感。 可东野鸿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更加震惊,完全出乎意料。 “听说水殿下还没有婚配,不知是否有意和我东野结个亲家?把凝儿许配给殿下,可好?” 东野凝听了差点晕倒,慌忙看向身侧的水无涯,没想到正巧对上他的眸光,她乍然脸红,急忙低声说:“这可不是我的意思,你别误会。”心却莫名跳得飞快。 他若说不,她肯定丢脸丢到家,可难不成要他点头吗?他们根本都还称不上熟啊!而且他代表着麻烦,她真的很不想招惹麻烦,尽管他是个漂亮的麻烦…… 稍微一讶便回复平静的水无涯只是望着她,片刻后,才缓缓启唇。 “好啊。” 东野凝觉得自己已经沦为东野鸿手中的一枚棋子了!居然把她像礼物一样送人,最要命的是,这个收礼人就和她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对。 害她这一天都躲在雀阳宫的正殿里,没敢出门。 晚膳的时候,宫女来报。“长乐侯郡主来了。” 她急忙把东野湘拉了进来。 东野湘看她这副古里古怪的表情,取笑道:“怎么了?好像有人在后面追你似的。” “虽然不是,也是有人在逼命。”她苦笑。 “到底怎么了?”东野湘好奇地问,又伸头向外看,“我听说水无涯住到你的雀阳宫来了?陛下怎么会把他安排到你这里?他人怎么样?” “对他这么感兴趣,就去北殿看啊,他人就在那里。”东野凝没好气地说。 东野湘不解。“怎么?听你的口气,这个人是不是很讨厌?” “讨厌倒不是。只是……唉,别提了,陛下真是给我找麻烦。” 疑问不得解,东野湘索性直接拉起她的手,“走,陪我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那个水无涯啊!我听说他是个怪人,到底怎么怪法?” “别闹了,我可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东野凝急忙挣扎起来,突然,她察觉殿外有道人影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声未响,但那种静谧的气息却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东野湘一回头,轻呼一声。“呀,好优雅的人!” 水无涯微微笑着,缓步走近,一直走到两个人面前,才平伸出手,摊在东野凝眼前。 “是什么?”东野湘凑过来看。 那是一枚白玉指环,晶莹剔透,温润如玉,看大小应该是男用的。 东野凝狐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信物。”他简洁地说,又像怕她不懂,再多说了几个字。“定亲凭证。” 这一回东野湘是大大的惊叫出来了,东野凝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的双颊涨得通红,伸手外推。“你别听陛下胡说,他这个人很爱开玩笑的!” 水无涯的表情却非常郑重。“婚姻大事,不得儿戏。” 东野凝被他的严肃震撼了。难道他认真了?就为了陛下的一句话,便同意和她这个相识不过两天的人定下终身? 极力忽视心头无端涌上的欣喜,她还是摇头。“不,不,这种事情你自己也不能私自做主。”无论东野南黎或西凉北陵,没有一个国家的皇族婚事可以自主,都要靠父母及媒妁之言。 水无涯的目光中滑过一丝怅然,淡淡地说:“我的事,没人在意的。” 她全身一震,曾经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淡淡忧伤又划过心底。可以操控水的他,在西凉身为王子千岁的他,难道是个没人关注的孤独人吗? 她在推拒他的手时,一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茶几,茶几一晃,上面的茶杯倾倒,茶水顺着桌沿哗啦一下流溅下来,眼看就要打湿她的衣裙。 水无涯出手如风,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前,右手向上一翻——只见原本即将落到地上的茶水,忽然成了个圆形水球,缓缓移回到茶杯上方。 他从容地扶起茶杯,手势一落,水球又稳稳地落回了杯中,再度变成一杯茶水,未曾撒落一滴。 东野湘看得目瞪口呆,连声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东野凝却低低规劝。“有异能是好事也是坏事,以后不要随便在人前炫耀了。” 水无涯勾唇,将左手回撤到她面前,那枚白玉戒指依然平躺在他的掌中。 望着他细长光洁的手指,东野凝除了无奈,还有疑惑。“为什么你会答应陛下的提议?你不觉得那太儿戏了吗?” 他微笑着摇摇头,轻声说:“我喜欢你。” 再没有哪句话比这四个字让她震憾得天旋地转。 在皇宫生活,好学各种知识的她当然听说过不少男女之事,也读过不少儿女情长的稗官野史。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偶尔在眼前出现的时候,她总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些原本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女会因为这样的话,和这样的感情就天雷勾动地火,生死相随。 当贺连岂忧向她频频示好的时候,她只觉得这样滥情的人不配谈情,也辱没了情字,倘若他对她说出这四个字,她只怕会蹲到一边去作呕。 但是这四个字从水无涯的口中说出,清清淡淡,悠悠绵长,仿佛是刻烙在人心上的一枚印章,隽永深沉。 好奇怪,他与她,依然只是见了两日的陌生人,为何他会带给她这样的感受? 怦然的心动,原来只在刹那间,如花绽放。 第三章 文英阁闹贼之事并没有宣扬开来。 在东野鸿询问了东野凝那一次之后,这件事就好像不了了之,但是她一直挂在心里,始终都是一个结。 隔了几天之后,她又想起那本《兰心诗韵》,于是差人去和文英阁的书记官要,结果书记官回禀的结果却是书已经被水无涯借走。 他也在调查这件事吗? 自从那日他对她表白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更微妙了。 现在每日他都会和她单独坐一坐,但是期间他一如既往的沉静,而她也不知道该和他谈些什么。 他们像是两个小孩子,因为过去在感情上都是一片空白,所以崭新的情感到来时,都显得手足无措。 东野凝虽然挂名在礼部,但是并不需要她去礼部办公。事实上,这是东野皇族的特权,也是东野鸿为了保障皇权的牢固而推行的改进措施。 不过这样的措施,势必也会让一部分人不满,好比东野凝就知道礼部那些老头子很不将她放在眼里。不过她也无所谓,本来就是多一事不如汪一事性格的她,还希望分到她头上的事情越少越好。 只可惜,有一些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 每个月的月初,她都要去礼部一趟,听礼部的人向她汇总禀报上月的事情,今天便又是这样的一个日子,只是还没出门,她就先惹了一肚子气。 原来是因为后宫的一位张太妃,也就是先皇留下的一位妻子就要做寿诞了。这位太妃的脾气特别古怪,每年寿诞都要劳师动众,一定要大家都去道贺送礼才开心,否则就要编排这个人的坏话。 她在这种事情上本来就看得极淡,再加上自己并无雄厚财力,于是就选了一对玉瓶送过去,没想到张太妃话里话外都是看不上眼的样子,她表面上陪着笑,心里却很是烦躁,最后籍口还有事情就先告辞离开了。 回到雀阳宫的时候,发现好友不知何时来了,但东野湘不像来找她,反倒去了淮阳宫的北殿,在殿门口,和水无涯聊着天。 聊天本是双方的事情,水无涯这个话少的人,与东野湘那个麻雀一样的人本来绝对凑不上,但东野湘就是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而水无涯则像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似的微笑静听。 看见这个场面,她心中忽然像是被什么刺扎了一下,酸涩的疼痛蔓延开来。 原来,水无涯的那一句话,竟然已在她心中有了这么深刻的影响,让她连好朋友都开始没来由的妒忌起来。 结果她返身离开,甚至没有去打招呼。 就这样带着满肚子的气,她来到礼部,而礼部的几名老官员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冷不热的对她草草行礼,说着毫无痛痒的报告。 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她将那几人痛斥一番,罚他们重新书写一份文件,改日再报,然后拂袖而去。 可刚回到皇宫,就被叫到东野鸿那里去问话。 东野鸿用惯有的,笑咪咪的表情和口吻说:“凝儿,听说你刚在礼部大发了脾气?” 消息传得真快!她前脚刚回来,后脚东野鸿就已经知道了,或者说,这消息甚至先她一步进入了皇宫。看来外界早有传闻,说东野鸿到处都布有眼线的事情是真的。 东野凝闷闷地答:“陛下既然知道了,也该晓得我为什么发脾气,陛下觉得我的脾气发错了?” “哪里,腾还要为你鼓掌叫好呢。”他拍了拍手,“那些前朝老臣倚老卖老,朕早就看不惯了,只是一时间忙,没来得及腾出手整顿他们,还要多亏你今天帮朕出了一口气。” 这样的回答,有点出乎东野凝的预料。 “这几日,水无涯有什么动静吗?”说完旁事,他立即切入主题。 东野凝心一紧,说实话,这些天她和水无涯相处时,想的都是两人之间凭空出现的微妙感情,以及那乱点鸳鸯谱式的指婚。 可现在陛下以这样淡淡的表情问出这个问题,让她陡然清醒。原来之前那搅乱一池春水的指婚背后,只有冰冷的政治目的。 “水殿下没什么特殊的举动,只是借了那本《兰心诗韵》来读。” “哦?他也对那本书感兴趣?”他挑起眉,“这倒是引人关注。除此以外他没有见任何人,说什么话吗?” “坠下,您也知道他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几乎从不主动说话的。至于见人,我没听说他见了什么人。” 她觉得自己的消息都是毫无意义的,皇叔的眼线耳目之多,这点小事他完全可以从别人那里获得讯息,何必她再多费一次唇舌? 但东野鸿关心的显然不是这些。 “凝儿,我知道你有困惑,困惑朕为什么安排你在他身边,还把你许婚给他。很简单,虽然水无涯是以学习东野文化的藉口来到这儿,但实际上,他其实是西凉送来东野的质子,而朕,不放心他。” “质子?”她知道这个词。那是弱国在向强国示弱时,将本国的王子皇亲送到敌国去,藉以示好,表示忠心的一个方法,只是她没想到,水无涯居然和她一样,也是任人摆布的一枚棋子。 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水无涯的眼中偶尔会流过那层淡淡的伤感,为什么会感慨没有人在意过他。 心痛,又一次赤他心痛,他虽然不是孤儿,却和她一样孤独。 “凝儿,你见过他操控水吧。”东野鸿又说,“他的能力如何?” 东野凝眼帘一垂,“只是简单的几个小把戏,看不出能力高低。” “如果有一天要你们决斗,你觉得谁能赢?”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我……我不知道。” 东野鸿总像是能看透她心思似的,笑出了声。“别怕……朕不是让你上战场,只是想做个预估。那日朕说把你许婚给他,你是不是很生气?” “陛下不该……在没和我商量的情况下,就当着人前做出这种承诺。”她的确很介意。 “但是,朕看你们郎才女貌,实在很般配。”他的微笑一点也不真诚,“而且,朕听说你们相处融洽,他甚至……还送了你定情凭证?” 东野凝下意识地抚摸着光滑的手指,仿佛那里戴着一枚白玉指环。她轻声说:“是东野湘和您说的?” “你也别怪你这位好姐妹,她是和太后闲聊时说的,话里话外透着的都是羡慕。凝儿,虽然水无涯是个质子,但毕竟是西凉的王子,朕口头上给你许婚,不算是辱没你。不过,朕也要提醒你,东野和西凉现在的关系微妙,你和他的婚事到底是一句玩笑还是能成真,现在朕也不能保证,你的心里要有个把持。” 听着这话,她不禁更加生气,这是明明白白要她把自己的感情当作筹码,和水无涯周旋了?! 一想到那双澄净真挚的眼,和永远恬淡安逸的笑容,她便厌恶皇叔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安排。 退出门,她步子沉重的回到雀阳宫。 本想回自己寝宫的,但是又惦记着刚才离开时,东野湘和水无涯聊天的情景,于是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北殿。 这里很安静,已经没有了两人的影子。难道他们一起出游了? 思及此,她心中更加郁闷,顺手推开殿大门,刚一迈步进去,就赫然怔住。 只见侧面的墙上,高高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应有七尺长、两尺宽,墨迹已干。 画上画着一个女孩子,一手托腮坐在水边,脸上是百无聊赖的闲散表情,手指指在水面上,水中有一个小小的漩涡。 形神俱备的一幅画,细致万分的笔法,这上面画的这个人……竟然是她?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一种温暖的充盈涨满眼眶。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画她,只是她从这幅画上看出许多让她感动万分的东西——他的用心,他的细腻,以及……他的真情。 若无真情,他不会将她的样子这样牢牢记在脑海中。 若无真情,他不会将她画得这样传神。 身后有声音传来,她缓缓转身,看到水无涯正从外走入,双手还沾着水,像是刚刚洗了手。当他们四目相对时,他先是一愣,然后展顔一笑。 就是这样的笑,让东野凝发现自己早已推动了抵抗的能力。 水无涯走到她面前,微微代下身,轻声问:“喜欢吗?” “啊?”她的神思还在恍惚中。 “画。” 他的提醒让她回神。“很……喜欢。”她有点尴尬地微笑,“怎么会想起画这样一幅画?你……画得很好。” 他竟然笑得有几分羞涩,“是吗?真的好?” “没人赞许过你吗?”她讶异。 他摇摇头。 忽然,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从东野凝的胸口冲出。 她怎么能让他这样一个在西凉已经备受欺凌的人,在东野陷入更大的困境? “殿下,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东野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的笑容收敛了一下,那种苦涩的味道,东野凝万分熟悉。“为了西凉。”简单的四个字,拥有无限的含意。 “那……殿下是为了西凉而活,还是为了自己而活呢?” 她的问题让水无涯似是有点困惑,深深地望着她,好久之后,才苦笑。“不知道。” 她轻舒一口气,拉住他的手。“你不该为任何人而活。虽然西凉是你的祖国,但是不代表你就应该因此为西凉牺牲你自己。你来东野,有没有想过何时能重返西凉?” 他再度摇摇头。那一瞬间,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仿佛已经给自己的未来下了定义。 既然来做质子,那么也许这一生都不可能再返回西凉。 心微酸,东野凝用力握紧他的手,努力露出一个花样的笑容。“既然你来了东野,那么就让我这个东野人好好为你介绍一下吧。我带你去转转,好不好?” 她说到做到,片刻不停留地地将他拉出雀阳宫宫门。 “去哪里?”他诧异地在她身后问。 “未了山。” 未了山,是东野皇宫中最高的地方,空旷得仿佛四周都是山风盘旋的声音。 当东野凝拉着水无涯好不容易爬上这座山时,用手向四周一指,问道:“怎样?你看到了吗?从这里可以放眼看到很远以外的地方,这些可以看到的疆土,都属于东野。” “嗯。”他点点头。 “但我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炫耀东野疆土的广大,而是想告诉你,对于你来说,东野再广阔,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鸟笼子,而你,就是这笼中一只漂亮的金丝雀。” 水无涯的指尖变得冰凉,也许是因为这萧瑟的山风,也许是因为她的这番话。 仰起脸,她认真地望着他,“不过,殿下,嗯,我可以叫你无涯吗?无涯,我希望你能回到西凉去,因为那里才是你应该生活的地方。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让东野和西凉世代友好,永不再起兵戈!” 水无涯为她的气魄所动,却也有顾虑地低声反问:“可能吗?” “当然。只要我们有这份心!”她笑着向远处极目眺望,“你知道吗?这里叫未了山,又叫祈愿山。当年的东野兰,和东野惟一的女皇东野雪,曾经在这山头发誓,要让东西的国土扩疆,征服天下。虽然后来因为东野兰大力推行仁义政策而停止了东野雪的领土扩张计划,但东野的确成为四国之中当之无愧的王者,所以,我希望今日我的许愿,也能够成真。” 水无涯望着她的眼神从平静到感动,笑意与欣赏从眼角一隅浮现,蔓延至整双瞳眸。 他忽然伸出手,将她拉入怀中,唇角贴着她的鬓边,呼出的热气熨烫着她的脸。 “凝,你是世上,最关心我的人。”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水一样,“如果有一天,我要回西凉去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嗯?”她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跟他一起走?什么意思? 还没想透彻,指间忽然有种硬硬的温润感滑落。她抬起手,意外地看到那枚熟悉的白玉指环就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她错愕地仰着头时,就见他的笑容中还融入另一层深刻的含意。 “凝,我希望你,一生一世陪在我身边。” 她的耳边回荡着这句话,似乎他不止说了一次,而是无数次地重复,一次比一次重地敲击在心房上。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只是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拇指紧紧地触碰着指环边缘,那里,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今生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件事——原来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寻找一个男人。 东野凝和水无涯的出双入对,在后宫中渐渐成了热门的话题。 皇上指婚一事,经过东野湘之口,立刻为两人的亲密做了注脚,于是各式各样的议论也开始盛行。 有人说这两个人倒是般配,一个是受困的质子,一个是落魄的公主。 也有人说,这两人都傻呼呼的,平时少言寡语,凑在一起,日子定会过得无趣。 总之,大部份人的口气都像幸灾乐祸。 但也有人很不高兴的,比如之前向东野凝反复示爱的贺连岂忧。 早朝刚散,他就气呼呼地跑回家里,一个小妾刚想过来示好,就被他一脚踢开,“滚!我现在谁也不见!” “小王爷,您在和谁生气呢?”王府里的一位师爷笑咪咪地出现在院门口。 贺连岂忧瞥了那位师爷一眼,哼了声。“郝师爷该不会不知道现在京中最大的消息吧?” 郝师爷眨眨眼,“您是说……西凉的小王子有可能和风羽公主联姻的事情吗?那有什么可值得生气的?” 贺连岂忧立即勃然大怒。“你在和我装糊涂吗?当初是谁告诉我,东野凝那个丫头身上好像藏有秘密,皇上把她接入宫,也绝不是慰孤那么简单,要我趁早下手,先把她弄到手,结果现在,居然被外来的和尚抢了先!” 郝师爷哈哈笑道:“小王爷若是现在生气,未免气得早了一些。依我看,虽然传闻陛下许婚,但是到底没有付诸公文,昭告天下,这里面只怕还有变数。” 贺连岂忧立刻来了精神。“哦?怎么说?” “陛下如果也觉得风羽公主身上有什么秘密,又怎么会轻易把她许给西凉国的人?更何况这个西凉王子虽然出身高贵,但其实在西凉的地位并不显眼,与他联姻,一点好处都没有,咱们陛下向来是不做赔本买卖的。” 被他这么一分析,贺连岂忧才舒展了眉头,用心请教。“那……依你之见呢?” 郝师爷摸着两撇小胡子,呵呵笑道:“只怕这是陛下用来安抚西凉人的一个小计策罢了。” “你这么一说,倒是很有道理。哈,那如此说来,东野凝只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小王爷也该宽宽心,多出去走访,结交些朋友,将来我们要做大事的时候也用得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最不喜欢外臣互相勾结。” 郝师爷摇了摇头,凑近主子耳边轻声说:“小王爷可以打着别的旗号和人见面啊!再过几天不就是赏枫会吗?不仅是朝内的文臣武将,都喜欢登山赏枫。小王爷可以请大家品酒吟诗。还有,那个水无涯小王爷也不要疏远,听说他可以操控水,如今算是被陛下半软禁在宫里,这样的人,如果小王爷示好于他,他一定会感激在心,说不定将来也可以为我所用。” 这下贺连岂忧的脸色完全和缓了,一抚掌,“好,帮我写几个贴子,我来见一见这些人!” 水无涯从东野凝寝殿的墙上摘下琴,轻轻拨了拨,古琴发出余韵悠长的乐音。 “这琴怎么样?”东野凝伏在桌案上,托着腮问他。 他点头,“很好。”然后又说:“我听到你弹了。”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她就觉得不好意思,“我那样弹琴,你居然还睡得着?” 这一回水无涯笑得有几分坏意,“我在等你停下来。” 她睁大眼睛。“你等了多久?” “一夜。” 她静默片刻,终于忍俊不禁的卟哧出声。“你知道吗?我也一直在等你过来叫我停下。” “哦?为什么?”水无涯不解。如果她想停,随时可以停下,何必用这种笨办法? 她顿时语塞。她怎么好意思说,她是想逼他搬走才费劲地弹了一夜的琴? “我的手指都快弹断了。”她抱怨着,转移重点,好像是谁当初求着她弹似的。 水无涯执起她的手,认真地看,看得她的脸都红了,急忙抽回来。 “你看什么。” “你不常弹琴。”他很肯定的下结论。 她更沮丧了。“因为我弹的很难听?” 他笑着摇头,摊开自己的双掌给她看,在他的十指上,有一层细细的茧。 她的指腹那么光洁,毫无瑕疵,当然不是练琴人的手。 他坐下来,十指在琴弦上一抹,那仿佛飘入云端的深幽琴声便抓住了住凝的心。 原来琴声真的会如人,一样的高洁,一样的空灵,一样的与世无争…… 琴声一出,四周仿佛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只剩下她和水剩下两个人。 他的琴声中有她吗?或者,他的抚琴只是为了她?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喜悦又是感动,虽然也许这样想是有些一厢情愿,但是此情此景,让她浮想联翩的全是美好的东西。 只可惜一个太监的嗓音突地打破了属于两个人的宁静。 “公主殿下,陛下请您和他一起去礼部。” “礼部有什么好的?还要陛下亲自去?”她不满地嘀咕一句,却只能起身,又不忘回头吩咐水无涯。“你在宫里等我吧。” 他微笑点头,示意她早点回来。 待她走后,偌大的殿里只剩水无涯一人。 他继续抚琴,琴声一如刚才幽远空旷,他好似不是坐在深宫之中,而是在山谷之颠,迎着山风秋月,衣襟飘摆,每一个琴音都可以与天意相通。 渐渐,琴声由弱转强,所有的山风月色像化作金戈铁马,突然呼啸而起,铿锵之音震耳欲聋—— “殿下……”一个很轻的人声在殿外呼唤。 水无涯猛地琴声一止,抬起头来,殿外的人着青色宫服,是和他一起来的西凉女官。 “进来。”他将古琴托起,挂回了墙上。 “恕小臣直言,殿下刚才的琴声……有些张扬了。”那女官忧心忡忡地说,“这里毕竟是皇宫所在。” “我知道了。”他的脸上没有了以往那柔如春水的温情,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寒霜,和仿佛自骨子里透出的天生气度和威严。 “有消息了?”他开口问。 “是,从北陵传来消息,说北陵正在和东野议和,北陵女皇竟然亲口向东野鸿求婚,而东野鸿这边还在斟酌,没有答复。” 水无涯皱起眉,像是有些狐疑。 女官看出他的疑惑,便说:“小臣也觉得很奇怪,年初东野鸿突然发兵攻打北陵,久战不下之后提出议和,这本是正常的外交之道,只是北陵女皇怎么能向东野求婚?这岂不是自贬身价?后来又有传言说,北陵女皇面部天生有一个硕大的胎记,破坏一张娇容,她是怕自己嫁不出去,才趁机以此为议和的条件。” 水无涯哼了一声,显然不相信这种廉洁,“流言蜚语,不真。再查。” “是,小臣已经命人入北陵查实情。还有,上次殿下说东野皇宫中出现了赤霄剑,小臣也已命人查得。这赤霄剑自从当年被赤多人从北陵萧氏皇族手中夺走后,一直都镇留在北陵皇都之中,能接触的人少之又少,也没有听说丢失。这个人如果手中拿的真是赤霄剑,只怕身份来历很不一般。” “那是个女人。”水无涯眸光幽幽,眼前又浮现当日的景象。 “女人?”女官一惊。“是个女刺客?” “不是刺客,她志不在杀人,而在盗书。” “东野兰遗世的那本《兰心诗韵》?但是正本不是说保留在飞龙寺中吗?这文英阁里的最多只是副本。” 水无涯微微摇头。“飞龙寺中的也是赝品。” “啊?”女官再惊,“那,真品在哪儿?” 他眸光一利。“所以要你去查。” 女官惊得急忙低头。“是,小臣一定尽力去办。” “还有……”他慢悠悠地问:“东野凝的身世,查到了吗?” “哦,这个真是费了一番工夫。官方上只说她是已故将军东野长征的惟一女儿,但是我问过当年将军府中的一位老婢女,给了她三十两金子之后,她才吞吞吐吐地说,东野长征和夫人当年新婚不到半年就有了这个女儿,她刚生下来的时候有大半年没出过屋门,夫人也不许别人看望,好像有什么古怪似的。” 水无涯沉思片刻,再度开口。“可曾留有证据证实身份?” “这一点就算有证据,也必然被东野皇帝拿走了。当初东野长征夫妇相继死后,东野鸿藉口接她入宫,把东野将军家仅剩的一些财物和她一起搬入宫中。因为东野将军生前并非大富大贵,所以也没有人有任何关于东野鸿吞没其家产的流言传出,现在看来,只怕东野凝凝身世有关的秘密,也都被东野鸿一起搬入宫里了。” 水无涯冷笑,“果然是只狐狸。” 女官说:“殿下,东野鸿这个人心思狡诈,手段毒辣,殿下在宫中有很多危险,还请小心。至于最近传闻说他要把东野凝许配给您——” 水无涯瞥她一眼,目光带着嘲讽。“你以为可能吗?” “那他是在骗殿下?”女官而露诧异,“这种大事,他怎么可以随便说说?” 水无涯哼了声。“榜文未发,公文未写,一切都只是信口雌黄而已,他随时可以变卦。” “那他……” “为了安抚我而已。”他早已看透东野鸿的计谋,“但东野凝,我是一定会带回西凉的。” 他微微捏紧手指,指中没有了他佩戴许多年的那枚白玉戒指,但是他牢牢握住的,是他要掌控的未来。 一开始,他接近东野凝或许只是为了西凉,但先是她的小奸小恶让他觉得有趣,忍不住挂心,后再加上未了山上的和平宏愿,与鼓励他的说法,让他越来越对她改观。 她的一切,都很良善,让他情不自禁想亲近,甚至冲动的答允婚事,即使这只是东野鸿的计策之一,他仍是想要她伴在身旁。 以温文无害的面容面对世人,除了是保护自己而被迫戴上的面具之外,还因为他必须隐藏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和野心。 东野凝,就像是他的一个猎物,虽然相识出自偶尔,但结局却必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第四章 东野凝不知道皇叔怎么会突然想去礼部,按说他办公向来只是坐在皇宫中殿批阅奏折,或者叫各部的大人进宫回禀,很少亲自至各部巡查。 到了礼部,那些事先不知情的老臣们自然吓得慌了手脚,纷纷下跪接驾,东野鸿则摆出如沐春风的亲切面孔拉起这些老臣,和他们闲话家常。 东野凝无聊地跟在他身后,深知这些老臣一定会以为是她向皇叔告状,从而把他招惹到这里来亲自监督。 但东野鸿只是随意地转了转,说了两句客套话之后,便又带着她出了礼部。 东野凝不解其意,出门后,被东野鸿叫上了同一辆马车。 “凝儿很奇怪朕今天为何要带着你走这一圈,是吧?”东野鸿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酒,浅浅笑道,“你以为我今天什么也没说,转了一圈就出来,好像全无意义,但你知不知道背后那些老臣们今夜必定人人难以安睡?他们会反覆猜测朕为什么要来这一趟,目的到底是为了谁,明天起,是谁要倒霉,或是他们当中谁得罪了你,而让朕来为你撑腰示威。” 她诧异地问:“会吗?” “当然。这是驭心之术,朕从六岁起,就有专门的老师教朕这些知识了。”他看起来还颇为得意的样子。“你放心,从今日以后,那些人再也不敢小看轻慢你。” “那我就谢谢陛下厚爱了。”她含含糊糊地谢恩,心中依旧存疑。 “还有,朕叫你出来,其实为了另外一件事。”东野鸿忽然收敛起笑意。“朕是想看看水无涯会有什么动静。” “水无涯?”东野凝不禁失笑,“他向来都很安分地在我的宫里待着,也从不外出行走,不主动结交外人。” “是吗?那你一定不知道,近来有多少人在朕面前说他的好话。” “嗯?” “最初是东野湘,倒也罢了,她是你的手帕之交,少女春心,爱慕美貌少年,倒也是人之常情。但后来连宫中的太后太妃都在朕的耳边说他的好话,你该知道张太妃的脾气有多糟糕,能让他亲口赞许的人朕这辈子还没见过几个,结果她居然也在昨晚的家宴上,特地跑来和朕夸奖水无涯。她说他聪明懂事,虽然话少,但是为人机灵通透,知道她要做寿,特地送了一份厚礼给她,又不愿意具名,就假托是你送去的。幸亏她觉得那礼物不像是东野本朝的,就多问了宫女几句,这才问出事情来,这样知书达理的人,她让朕一定要好好照应他。你听了,做何感想?” 东野凝不禁怔住。给张太妃送礼之事,她从来没有听水无涯提起过。他是不是知道张太妃为了送礼的事情对自己不满,所以才拿出私藏为她不上这个人情?那他为何不和自己说一下呢? 东野鸿注视着她久久沉吟的面庞,哼声道:“你不要为此感动,以为他是为你着想。这样不着痕迹收买人心的本事,在我是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不曾具备,你知道这意味什么?意味他心思深沉,深不见底。” 东野凝忽然笑了,这笑容让东野鸿极不舒服。 “你笑什么?” “陛下把他想得太厉害了。”其实她是想说: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诡计多端,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总存害人之心。但她总不好这样明目张胆地指责皇帝吧? 东野鸿目光一闪,凛声说:“你以为朕在小题大做吗?凝儿,朕这双眼,从没看走过人,这个水无涯,让朕觉得深不见底,他越是温文尔雅,谦逊平和,就越让朕觉得虚伪。我告诉你,任何一个皇族的血液里都不会生出这样的人来,因为皇宫是个战场,只有学会厮杀才能生存。” 东野凝虽然略有震动,但依然不以为意。她不想再争辩,便低下头答:“是,陛下的话我会谨记在心的。” “只怕你不肯记,朕看得出来你现在已经心不在焉了。”东野鸿声音低沉,“朕最后一次提醒你,不要忘记,东野和西凉现在的关系微妙,半敌半友,你和他,应当也是这个关系。”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一声长长的马嘶,接着马车忽然停住。 东野鸿立刻大声问:“出什么事了?” “陛下小心!有人行刺!” 外面侍卫的回话,让车内的两个人都是一愣。 但怔愣过后,东野鸿并未恐惧或紧张,反而有些兴奋似的说:“哈哈,敢来我东野行刺的刺客胆子可真的不小,朕要亲自去看看。” 东野凝倒是吓了一跳,“陛下,外面危险,您出去就是把要害暴露于敌人面前——” 甩开她企图阻拦的手,东野鸿倔傲地回答。“对方是来找朕的,你以为朕藏在车里就不会有事了吗?那反而会让对方小视,我可不想再被那个人看扁了。” 那个人?哪个人?她还没弄明白,东野鸿已经跃出了车厢。 车外并没有东野凝所想的那样兵戎相见,确切地说,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杀气腾腾,所谓刺客,其实只是一个全身黑衣,头戴恐怖面具的人而已。 但那个人,却让所有的侍卫都不敢靠前,因为他的手中握有一柄古怪的长剑——弯曲的,如蛇一般的剑身,呈赤红色,像血光一样。 赤霄剑?! 东野鸿噙着一丝冷笑。“终于出现了?挑我身边没有湛泸剑的时候出现,还真是个君子啊。” 但是那名刺客的目标去不是他,看到车帘掀起,东野凝从里面探出身来,他忽然挺身疾刺,冲向马车内的她。 东野凝情急之下左手推掌,一阵强风迎面向那人扑去,那人却好像对她的举动早有准备,忽然转身改为攻击另一个侍卫,当那侍卫提刀护卫时,这刺客又滑溜地闪身来到车前。 回身探手,东野鸿冷笑,“在朕的面前,还敢班门弄斧?!” 那人忽然一回手,锋利的剑刃迅即划向他的手掌。 东野鸿轻呼一声,“你还真敢下手?”像是不大相信似的,将手掌抽了回来。 可那名刺客的剑招原来是虚招,比划几招后,他人已经窜上马车—— 东野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成了对方攻击的对象,只是本能地全身护紧,旋起风阵将自己包裹在内,车厢中的东西到处乱飞,顶盖也被这股强风吹得掀起。 这时那刺客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为什么会用风?” 东野凝一怔,因为这声音轻灵悦耳,好像是个女人。 还没想出回答,车厢外已经有股更巨大的风流将整个车厢全部撕扯开。 车外,东野鸿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衣袂飘摆。 “下来!”他对那刺客喝道。 但刺客连头都没有回,忽然抬起自己的左手,掀开面纱,咬破手指,鲜血滴落在赤霄剑上,赤霄剑血红的剑身立刻发出灿烂的红光。 见状,东野鸿大惊,喊道:“你敢用血术!” 东野凝还没明白什么叫血术,忽然觉得肩膀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赤霄剑的剑身刚刚从她的肩膀拔出。 “去找你的未婚夫来治你吧。”那刺客的笑声如铃,是一种冰凉的美丽,转瞬间,便已经无影无踪。 只见东野鸿铁青着脸下令。“全城搜捕那个女人!” 原来皇叔认得那名女刺客?东野凝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心中有些愕然。她为什么要来刺杀自己?这是皇叔和刺客之间的恩怨,还是有什么和她有关,但她去不知道的秘密? 否则,那刺客为什么说“去找你的未婚夫来治你?” 未婚夫?她指的是谁?水无涯吗? 伤口不停往外流着热血,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的消失。此刻她真的很想见水无涯一面,想见到他安详的笑脸,握住他温暖修长的手 温暖的触感,像春风拂过脸颊 东野凝依稀记得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怀中时,母亲用她宽大的软袖逗弄着自己的脸颊,就是这种感觉。 那时候,她嘻嘻笑着,全身蜷缩,拼命躲避母亲的手,但是母亲总能在她一转身的时候将她抓个正着。 现在,还是母亲吗? 她想躲避,想笑,全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甚至身体稍微一动,就会感觉到肩膀有股剧烈的疼痛,像烈火烧灼着皮肤和骨骼一样。 “好疼......”她大声喊起来,但是声音溢出唇瓣,却细如蚊语。 “凝,别动。”一个温柔的嗓音悠然在她头上响起,接着她感觉疼痛的地方,忽然又一阵清凉的感觉,帮她暂时止住了疼痛的烈度。 “谁?”她呻吟着,怎么也睁不开眼。 “是我,凝。”那声音又低了一些,“无涯。” “无涯?”她念着这个名字,意识有点恢复,“水无涯?” “嗯。”他握住了她的手,“我在这儿。” 他在这里,无涯在这里。他的声音仿佛给予了她无穷的力量,让她露出一丝安心的笑意,疼痛感慢慢抽离 雀阳宫里,除了有水无涯之外,还有东野鸿。 东野鸿坐在距离床边不远的一张桌子旁,面色阴沉。 安抚住床上的人之后,水无涯凝眉转身看着东野鸿,“她不只是受伤。” 东野鸿点了点头。“对,不只是受伤。或者说,她的伤,不仅是因为肩膀的那一剑。她的伤势非常严重。” “什么?” “血术,你听说过吗?”东野鸿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的脸,果然看到一丝讶异。 “看来你是知道的。”他慢声说下去。“你该知道血术的厉害。这是赤多和萧氏血脉融合后忽然产生的一种异能,对普通百姓倒没什么,但是,对于东野和西凉国中,有操控风和水能力的人来说,却无疑是灭顶之灾,一旦在操控风水之时被这种血进入身体,就有可能死亡。” 水无涯的脸色已经变成苍白,“用定秦剑可以救她吗?” “西凉的定秦剑,又名药之剑,号称能治百病,解万毒,按说有了定秦剑应该可以救她一命。只是西凉距离这里着实太远,我只怕你还没有叫人把剑拿来,她已经没命了。” 水无涯沉吟片刻,坚决的说:“我带她回西凉。” “不行。”东野鸿拒绝得快速而明确,好像早已预料到他的决定,就等待着做出拒绝。 水无涯盯着他的眼,眸子危险地眯起。“那你怎样救她?” 东野鸿耸耸肩,“听天由命。若整个太医院都没办法,朕也只好由她自生自灭了。” 他陡然色变,“你这样对她?!” “她与我又无血缘关系,朕将她接入宫中,赐予公主头衔,这些年也算是仁至义尽,这一回可算是天降横祸,朕有什么办法?” 这样的漫不经心,轻描淡写,让水无涯失控的将十指握起,陡然间,手一甩,一个水球凭空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东野鸿的门面。 东野鸿扬袖一拂,一道风障便把那个水球挡在半空中,水球倏然跌落在地,破裂开来,水花四溅。 他冷笑道:“水殿下,不要以为你是客,朕就会让着你,你刚才的举动已经算得上行刺了。” “救她。”水无涯冷然命令。 东野鸿哈哈一笑。“你说救,朕就一定能救吗?朕又不是神仙。” 水无涯走到他身前,凝视着他的眼,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能救!” 敛起嘴角的轻浮,他一脸似笑非笑。“其实能救她的人不是朕,而是你。” “我?”他皱起眉头。 “是啊。你是西凉血脉,与我东野血脉相溶的话,据说能消除彼此体内的毒素,这是我在一本书中看到的。据说当年我东野的摄政王东野兰,曾经有意迎娶你西凉公主水玲珑,为的就是治疗他残疾的双腿。现在既然你对我家东野凝有情,她又深陷生死绝境,你娶她救她,该是天经地义的吧。” 水无涯看着他,吐出一个字。“好。” “且慢。”东野鸿又抬起手,“但是要娶她也不是须臾之事,好歹她也是我东野公主,就算不能嫁得风风光光,也不能太仓卒。” “你想怎样?”意识到他正在布圈套,而这个圈套的目的—— “殿下放心,朕并不是想趁机讹诈西凉的彩礼。只有几点要求。其一:请修书西凉,请西凉女皇送定秦剑过来,万一凝儿和你成了亲也不能解毒,我们总要留有后路,对吧?其二,水殿下在我东野迎娶凝儿,成亲之后,二位也需长住东野,无旨不得离境。” 举着手指,他一一讲述,一派冠冕堂皇的样子。 可这样昭然若揭的露骨要求,水无涯怎么可能不懂?! 东野鸿要定秦剑,还要他永远陷身东野,永不回国。要娶东野凝,就必须答应这两个要求,而这两个要求,无论是对于他,还是西凉,都是不可能的。 定秦剑是西凉的镇国之宝,昔日东野女皇东野雪还做公主之时,率军十万压至西凉边境,就是为了强索定秦剑给东野兰治病,即使如此,定秦剑最终还是留在了西凉。 今日,他怎么可能为了娶东野凝,就将镇国之宝拱手相送?更何况,定秦剑能否交出也不取决于他,还要看母帝的意思,而母帝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不过,东野鸿想要的,似乎还不仅仅是这两项。 看着那张奸狡的笑脸,水无涯按兵不动的开口问:“陛下还要什么?” 东野鸿春风一般地笑开了。“殿下真是聪明绝顶,知道朕必然还有后话。不过这个后话朕不急着说,殿下只需考虑是否答应我的前两个条件即可。如果殿下答应,凝儿是你的人,如果殿下不答应,凝儿就是东野的鬼。” 最后的两句话,说得残忍且无情。 水无涯深深凝望着他——在对方的脸上,虽然满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但是,他知道这个男人并没有和自己开玩笑。 东野凝睁开眼,面前便出现一双关切的眼眸,还没有等她回过神,那人已经兴奋地拍起手来。 “好啊好啊!凝,你终于醒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睡到明年呢!渴不渴?饿不饿?我叫他们给你准备些吃的好不好?” 那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让东野凝更加头昏脑涨。 “你......是谁?” “我是谁?”那人被她问呆了。“凝,你病糊涂了吗?我是东野湘啊!” “东野湘......”她真的好像是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里醒过来,过了一会儿后,这个名字和眼前这张脸,才终于重叠在一起,变得清晰而熟悉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发觉自己的嗓子很干,偏头去找水杯,但是肩膀又开始剧痛。 “别动别动,我帮你倒水。”东野湘急忙抢着帮她倒水,将水杯递到她面前。“我听说你被刺客伤了,就急着赶过来,没想到第一次来时你在昏睡,第二次,第三次也是,这是我第四次来看你了,能把你等醒,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东野湘又是兴奋又是忧虑,多日以来积攒的忧心一下子化作眼泪,夺眶而出。 东野凝勉力笑笑。“哭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她努力向殿内四周张望,心中涌动而出的失望。 “看到水殿下了吗?”她轻问。 东野湘立刻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一醒来忘了我,却记得人家?凝,你真是人还没有嫁过门,心都给他了。你难道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东野凝不解。“我该知道吗?” “怎么?这么一件大事,你这个主角都不知道?”这下换东野湘意外了。“他不是忙着去筹备你们俩的成亲典礼吗?” “成亲?”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听说你昏迷的时候,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你,担心你醒不过来,就向陛下许诺要迎娶你过门,让你堂堂正正地成为他的妻子。唉,你这辈子何德何能,能有这样好的男人这样深情对你。你铁定想不到,现在有多少女孩子羡慕你,包括那些妃嫔,还有......” 说着,东野湘轻叹一声,侧过脸去。 望着她的神情,东野凝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些事,但口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东野湘带来的这个消息,让她震惊得更加头脑昏沉。 为什么水无涯会突然公开提亲?听东野湘的口气,莫非皇叔已经准了他的要求?这怎么可能?! 似乎有所感应,她将视线投向门口。 水无涯正从外面走进来,手中还捧着一个托盘,看到她睁着眼睛望着自己,立刻惊喜非常,几步奔了过来,在她的床头前半坐半跪下来。 “呀!水殿下回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先走了。”东野湘打趣着,出了殿门。 东野凝深深望着他,柔声说:“我听说你向陛下请求允婚?为什么?” 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地上,水无涯端起上面的药碗呈于她面前。“吃药吧。” “无涯,为什么?”她柔柔地望着他的眼,心无旁骛地只专注于这一个话题。 “因为喜欢你。” 这样的话,他是第二次说了,但是两次带给她的感受完全不一样。第一次,她是震惊加震撼,这一次,则是困惑中又有感动。 “但是现在......”她话没有说完便被他阻断。 “现在我们应该成亲。” “无涯,陛下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他不该答应的。”皇叔亲口说过,当初许婚只是一个藉口、一个计策,并没有决定真的让自己嫁给水无涯,所以,在她昏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关键事情吗? 对了,她的剑伤......那个刺中她的女刺客不是曾经说过让水无涯来救她吗?她的伤势很严重?严重到只有水无涯一个人可以救她? 她有很多的问题想问,但是多日来的昏睡让她浑身使不出力气,这几句话说完,已经将力气消耗了大半。 水无涯与她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对视,彼此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此刻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来回应她的疑惑。 他站起身,细细绵绵地吻住她的唇。 她浑身一颤,只觉得一个柔软的东西探入自己的口中,然后轻轻含住了她的舌尖。这种温柔的感觉,直触灵魂深处,让她的四肢百骸都像是流过一股温热的暖流。 这是什么?是他带给她的,让她既羞涩又窃喜,既惴惴不安,又万般迷恋。 “嫁给我,好吗?”他在她的鬓边轻轻吐气。 “嗯......好......”她含含糊糊地应着,只是本能回应,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成亲之后,我带你回西凉。” 他的决定让她忽然惊醒。“回西凉?!”皇叔会同意吗? 水无涯的眼中闪过一抹东野凝从未见过的犀利精光,“没有人可以阻挡我们,只要你同意。” 去西凉?一个陌生的国度,与东野关系微妙的国家? 对于她来说,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东野没有太多值得她眷恋的东西,而西凉,她也无期待,现在她唯一知道的是,只要有他的地方,才会有她的快乐和幸福。因此,无论他要去哪里,她都会守在他的身边。 “好。”她柔顺地回应,以一个字的承诺,将自己的一生献到他的手中。 第五章 即使承诺了到西凉去,但东野凝并没有忘记这场婚事来得仓卒古怪,只是无论她怎么问,水无涯都不肯说出为什么他会突然求婚,让她更是不安。 可她很快的便在醒来之后不久,意识到不妙的事不只有一件,另一件就是——自己受的那一剑绝不是普通的剑刺那么简单。 因为她过于虚弱,虚弱到甚至很难坐起,全身没有力气,就好像沉在一潭深深的池水里。 即使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失气力,会有这么强的反应吗? 至于这次婚事的促成者,背后操控人东野鸿,已数日都没有露面了。到底他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就在她醒后的第七天,东野鸿终于来了。 他一来,就殷勤问候,摆出一副笑脸,坐在病床旁嘘寒问暖。 东野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说:“陛下,请告诉我实情。” 东野鸿眨巴着眼睛,状似不解。“什么实情?” “我的伤,以及这场婚礼。”她发狠说:“如果您不告诉我,我绝不会成亲!” 摸了摸下巴,他依旧一副好人样。“这可真是难办,为了你的婚事,朕一连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你不知道,不听说你要和水无涯成亲,无论东野西凉,还是南黎北陵,居然有不少人给你送贺礼来。凝儿,你的人缘还真是好啊。” “陛下在和我顾左右而言他吗?”她咄咄逼人地盯着他,“陛下想从水无涯身上得到什么?” 东野鸿一下子静默,过了片刻,又诡异地笑开。“你怎么会这样说?” “陛下不是说允婚与他只是托词?为何现在要答应?除非陛下从他身上能得到极大的好处。”她的语调虽然不高,声音很轻,但是用词严肃郑重,仿佛每个字都有很重的份量。 对一国之君说这样的话,她的语气是重了些,但是她不以为意,只想要答案。 东野鸿又沉默一瞬,才道:“他娶了你,你们俩名正言顺地一起住,朕岂不是更省心?” “原来陛下要的,是让他一直困在东野。”此刻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水无涯会说要带她一起回西凉,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和她成亲,就等于放弃更多的自由。 但是,为什么这样他还是坚持要娶她?只是因为喜欢?可她的心中却一直为昏倒前那名女刺客的话而耿耿于怀。 “陛下,我的剑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直言问:“那名刺客……您认识?” 闻言,东野鸿的嘴角像是抽搐了一下,重重地哼道:“不认得就好了。” 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我看你现在和水无涯情投意合,或许让你们两个成亲也不是坏事。君子有成人之美,你又何必故作姿态,推三阻四呢。” 东野凝没有多少力气和他斗嘴辨驳,他说得越轻描淡写,她心中就越是不安,只恨自己现在没有力气可以下地,亲自去调查事情的真相。 水无涯总是白天出门,晚上回来,到底他在忙什么,她也不知道,问他,他不是笑笑,简洁地回答。“你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 因为心一直悬着,所以等到东野湘再来探望她的时候,她便忧心忡忡地问:“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关于我亲事的?陛下那边……有什么话传出来,是我不知道的?” 东野湘皱着眉。“这倒没有听说。只是大家有传闻说,如果水无涯和你成亲之后留在这里,那么我们东野国就有既能操纵风,又能操纵水的人了。” 这一点东野凝也有想到,但是这绝不是最关键的原因。 看来求助于外人是不行了,只能自己去查。 病了十来天后,她强撑着下了地,殿内的宫女要扶她,她不肯,坚持自己走。 让她很奇怪的还有一件事:以前皇叔是限制水无涯行动的,即使出宫,也必须由她陪伴,或者由他下令,所以水无涯其实算是被软禁的。 但是最近他却时常不在殿中,仿佛可以到处行走,不受约束,至于去了哪里,他却没有说过。 由此看来,东野鸿的态度转变背后,显然也有很大的秘密。 走出大殿,外面的院子一如过去一样平静、冷清,但遥遥看去,从她的雀阳宫一直到宫内深处,一路上已经张挂出不少的红灯笼。 喜气的味道似乎触手可及。真的要办喜事了? 抚着肩头包裹起来的层层纱布,她苦笑着一步步向外挪。要去哪里?现在这样举步维艰,她根本是无处可去的。 走了不过几步,她就累得坐倒。旁边正好是一棵大杨树,树干比她人还要粗,她就倚着树干坐了下来。 树干的背后,正好有几个宫女走过,一人一句地闲聊着。“水殿下刚才是出宫去了吧?” “是啊,坐着马车出去的,听说是去赴贺连小王爷的约。” “好奇怪,水殿下怎么会和贺连岂忧那样的人做朋友?” “听说是贺连小王爷组织了一批文人吟诗作赋,所以邀请水殿下过去。陛下也是恩准的。” “说起来,水殿下虽然平时少言寡语,但是待人真的是很好。” “是啊,每次见了人都笑咪咪的,以后他要是一直留在宫里就好了。” “好什么?难道你还想做他的妾不成?” 几个宫女说笑打闹着走过去,东野凝微微一笑,早知道水无涯的人缘好,果然在女孩子心中是让人倾慕的对象。 歇了一阵,她刚要起身继续行走,湖对面便走过来两个人,是东野湘和东野鸿的一个侧妃。 她以为那两个人是来看望自己的,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招呼,只听那名侧妃有些讶异地对东野湘说:“是吗?西凉真的肯拿定秦剑来交换水无涯吗?” “我看不会。”东野湘摇头,“否则她们怎么会把水无涯送过来?” “但是你说的那个血术……若没有定秦剑,东野凝会不会死啊?”侧妃又问。 东野湘叹气。“不好说啊。凝也真是苦命,平白无故被刺客伤了一剑,又中了这个血术……” “可是,如果是咱们挨了那一剑,也会中血术吗?” “不会。”东野湘解释,像是很清楚个中玄机。“我们身上没有那种异能者的血,所以这种血术伤不到我们。” “哦……那东野凝怎么会……” “所以说她来历古怪,陛下会接她入宫,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就听不到了。 杵在原地的东野凝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又开始外流,否则为什么身体上好不容易积蓄的那点力气又在一点点失去?全身血液冷得好像身体内有一块冰,冻得她的骨头都在疼。 原来……东野鸿真正要的是西凉的镇国之宝,定秦剑。 原来,她中了最可怕的血术。 原来,她可以操控风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只有她自己,还自以为是的以为这个秘密没有人会知道。 可笑,又可悲…… 原来她快要死了,还要拖累水无涯和她一起老死宫中。更可怕的是,如果西凉不肯交出定秦剑,两国难道又要开战吗? 不,不会的,为了她的微贱之躯,不会有人开战的,她,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甚至是东野湘口中来历不明的人…… 来历不明?只因为她有父母都没有的异能,所以就来历不明吗?如果她真的是来历不明,那她到底是谁的孩子? 过去的种种,都被人一笔勾销,而她的未来,似乎已经命悬一线。 不想做这样的人了。她开始厌恶自己的人生,厌恶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厌恶将要面临的事情,包括厌恶那椿婚姻,即使她要嫁的人是她所爱的人,但动机却远不是爱情便能解释的。 这一切,都污秽复杂得让她厌烦。 歪倒在大树下,一地的落枫和着昨夜的秋雨,使地上更加潮湿冰冷,软得像泥一样。 这冰冷的感觉就像是外界带给她的感觉一样,只是身外再冷,都比不了心冷。 忽然,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是莺儿燕儿,她宫中最贴身的两名宫女。但是她没力气回应,也不想回应。她只想安静地睡一睡,也许睡梦中,她便不再有这么多的烦恼要面对。 耳畔好像有枝叶被人踩动时才会有的声响,是有人来了吗?她阖着眼,以为可以将一切不想看、不想理的都隔绝到视线以外。 但是那个脚步停在她身边,她听到有人轻唤自己的名,然后将她从冰冷潮湿的软泥中拉起,拉入一具温暖的胸膛中。 “凝,不冷吗?为什么睡在这里?”这声音困惑又略带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她微微将视线睁开一条缝,依稀看到一抹青色的影子在眼前虚晃。 无助地靠在影子的胸前,她喃喃说:“我不要嫁了。” “为什么?”他一震。 “我不要……你……牺牲自己……为了我……”两颗圆而晶莹的泪珠同时从双眼的眼角滑落,滴到他的衣襟上,漾开。 水无涯闻言,像是松了口气,这才轻轻托起她的脸,以拇指抹去她的泪水,柔声说:“你想太多了。凝,你要嫁给我,你答应过的。” “我反悔了。”她抽噎着。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决定的事,从不改变。承诺过,就不悔。” “……为什么你不抛弃我?我不想死,但更不想拖累你!”她张着盈盈泪眼,忍不住追问,“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中血术?为什么……我要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他全身一震,立时抱紧她。“谁和你说了这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是吗?”她叹息,“我从来不想成为别人瞩目的对象,即使被封为公主,也只希望安安静静地守在这宫墙的一角,过我的一生。如果上天要让我死,那么就把我的生命拿去吧,因为我是这么微不足道,没人在乎,求你不要为我牺牲任何你的原则。” 水无涯震动地听着她这番表白,半晌才以沉稳而坚定的声音说:“我不会让你去死,只要我在,绝不会!而你,也不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若是他还曾抱有一点利用她来深入东野宫廷内部的念头,现在也全都消失得一点不剩了。 第一次见到她,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水边,居然操纵风来打发自己的无聊,看得向来将情绪深藏不露的他也忍不住起了戏谑逗弄之心,自此和她结缘。 如果在东野一定要找一个人来亲近,除了纯净如水的她,他不会要其他人,因为她身上有西凉人的味道。 西凉人是四国中最知足常乐,安于现状的,虚于孤岛之中,从无主动进攻之心,所有的军备都是为了防守,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是历史证明,并非不犯人,人就不会犯你。 自建国以来,西凉就一直在动荡不安的威胁中艰难度日,无论是一直野心勃勃的东野,还是敌友莫辨的南黎,都不曾让西凉有过好日子,他们惟一可以依凭的,就是西凉皇族血脉世代传承的控水能力,以及可以起死回生的定秦剑。 所以,在西凉,拥有这种稀世血脉的人本应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是的,“本应”拥有,却非一定。 西凉历代都是女皇执政,全国上下大多为女性,很少男性。甚至连女皇生下的孩子都以女儿居多,公主具有王位继承权,而王子,却成了毫无意义的摆设。 即使……他具有操控水的能力,甚至,是西凉国内惟一拥有这种能力的人。 东野凝的身体很冷,即使他抱了她这么久,都感觉不到她身上的气息有多少的回暖。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幼年每次见到母帝的感觉。 他不能叫母帝为“母亲”,只能称她“陛下”,每天只有吃晚膳的时候才能见到母亲,而那一次见面,母亲甚至很少和他说上一句话。 和母亲都无法说话,那么和其他人,也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于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他辗转难眠的时候,便会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找出各种书籍,拚命地读啊读,一直读到自己疲惫得不想再看一个字,才倒下去睡。 渐渐地,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不说话的古怪王子,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 母帝也曾经为他请过名医诊治,但都查不出病因,然后,就没有人再来关心他的病情了,反正,他只是不说话而已…… 心结,一旦结上,就难以解开,直到能碰上一双神奇的,可以解结的手…… 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寻觅不得,而他,竟然遇到了,在这个异国他乡,在这座深宫大院之中,在这个……本不应有真情的污浊泥潭里。 所以,他怎能放弃? 绝不放弃! ☆☆☆ 冷清清的北殿中,水无涯手持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慢慢地旋转着。 夜色已暗,但这颗夜明珠却散发碧幽的光芒,将周围的一切都映成了绿色。 “把这颗珠子,送去给贺连岂忧的那个师爷。”他随手将珠子放到身边的西凉女官的手上。 “可是殿下……这颗珠子乃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一个小小的师爷,怎么可以……”女官着实不解。 水无涯的回答很简洁。“他的话可以左右贺连岂忧。” 之前只是和贺连岂忧草草地见了一面,他就看出对方不过是一个酒囊饭袋,声色犬马之徒。所有言谈的目的、策略的指定,都是仰仗他身边那个不时提点他的郝师爷。 而郝师爷,是可以为他所用的,所以他不惜代价,也要将这人拉拢到身边来。 他曾经见到郝师爷对着一位臣子手上的玉扳指露出垂涎的表情,这证明郝师爷的爱财的,只要人有弱点,就可以利用。 其实他要郝师爷帮他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是他不能救助于其他宫内的人,甚至是任何臣子。他知道东野鸿派了无数眼线盯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他可以在表面上少说少做,但是私下,却有许多的事情必须安排。 文臣武将都太过张扬,不宜亲近,但若换作那么一个小小的师爷,是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西凉那边,有消息吗?”他问。 “是,陛下来信说……”女官为难的不知道怎么措辞。 “说什么?”他眉心一敛。 “陛下说……一个东野的公主,毋需救她,殿下也不必为此讨好东野,即使殿下拒绝了这门亲事,东野鸿也不敢为此和西凉翻脸的。” 水无涯声音骤然冷凝。“陛下的意思是,任凝去死?!” “殿下……她,是东野的公主……”女官结结巴巴地说。 “她是我未来的妻子!”他斩钉截铁地顶回去。“通知所有城内的西凉人,准备回国!” “回国?”女官讶异地说:“可,陛下并没有让我们回国啊。” “这是我的决定。三日内回国!” 推开窗子,似乎可以闻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海风,只要到了海上,就是西凉人的天下,是他的天下。 东野凝躺在床上,手指遥遥地抬了抬,桌上的茶杯动了动,一下子滑落到桌子下面去。 宫女莺儿听见了急忙跑进来,慌张地问:“公主殿下,出什么事了?您、您要喝茶?” “不,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她烦躁地说。 “那奴婢扶着您出去吧。”莺儿走上前,东野凝却推开她的手,跌跌撞撞下了地,就听到莺儿告状的声音。“水殿下,我们公主殿下非要下床活动!” 身后,水无涯的声音飘来。“凝,你又任性了。” 倏然间,她被人腾空抱起,不需侧脸,就可以呼吸到他的气息。 “我不是任性,只是不想再躺在床上,像个废物。”她颓丧地别过脸,甚至不与他对视。 沉默了一瞬,他说:“那我带你出去。” 她一喜,以为他是要扶着她出去,没想到他是将自己抱出了雀阳宫。 周围难免有路过的宫女太监,这让东野凝觉得尴尬不已。即使皇宫中的风气比较开放,也没有放肆到男女可以如此张扬亲密的地步。 “无涯,放我下来,我不出去了。”她抗拒着。 “既然说了,就要去做,不能反悔。” 他居然是个如此坚决的人,坚决到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绝不会改变,与东野凝最初对他柔弱外表的印象完全相悖。 他一直将她抱到湖边,才坐了下来。 “看吧。”他说。 “看什么?”她闷闷地问,始终不肯将头抬起来。 “水面,有你的名字。” 东野凝才不信他的话,将头缓缓抬起,看向湖面,但湖面一片平静,光滑得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骗人!”她没好气地说。 “我不骗你。”他抬手一指,水面忽然裂开一道波纹,而这条波纹慢慢旋转,最后竟然形成了文字! 第一个字:一笔横,一笔竖……笔笔写来,竟然是一个东字! 接着,水纹越来越多,但是多而不乱,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那赫然是……她的名字。 她不由得展颜一笑。“这样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 从他的怀里抽出一只手,凭空摇摇,一阵清风吹过水面,吹起了几条直线型的涟漪,涟漪因风散开,变成一个“水”字。 接着就她操纵风写字,他调动水写字,原本宁静的湖面上,你一笔、我一画,立刻将湖面搅得波光粼粼,水花飞溅。 就在这样的玩乐中,东野凝一时间忘了困扰她多日的那些烦恼,只是专注于指间这个小小的游戏。 水无涯暗暗留意着她难得绽放的笑容,手臂轻轻揽紧她的身子,一股温热的感觉就这样抵在自己的胸口,直透背心。 他喜欢她的笑容,尤其是喜欢她在他的怀中,为他展颜。 所以,他怎么会放弃这样的笑容,或是,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死亡? 他一定会治好她,救活她! 第六章 听着几名密探给他的回报,东野鸿慢慢凝起眉心。 所有的回报都是:水无涯很正常,除了奉命赴约才出宫外,见几名西凉的官员讨论布置婚礼一事,然后就是在宫内守着东野凝。 这种正常,却让东野鸿更为怀疑。 他当日故意激怒水无涯,说要将东野凝的生死置之不理时,水无涯瞬间动怒让他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个人有很深的情绪埋藏在心底,而且,是个绝不容小觑的敌人。 一个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心甘情愿被他摆布? “你们,是不是漏了什么?”他眯起眼质问,“他和西凉人密谈了些什么?” “无非都是关于婚礼上的礼仪,该置办的彩礼,以及西凉人入境参加这次盛会的安置问题。” “没有别的?”他还是不信。 另一个密探躬身回道:“有一位水无涯的贴身宫女,偶尔会到雀阳宫探望他。” “然后呢?两人谈了什么?” “这个......”那密探吞吞吐吐地回应,“因为两个人都是在北殿内单独说话,说话时声音极低,而且好像还用西凉语交谈,所以殿下......” “无能!”他赫然斥责,“这就更说明他们的对话有问题!这样关键的事情,朕要是不问你就不说了吗?去!找个懂西凉语的人,盯死他们!” 这是一名太监在殿外禀告,“陛下,水无涯殿下请求晋见!” 东野鸿先是一怔,接着哼哼一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你们下去吧。” 几名密探静悄悄的从大殿两端侧门退出,太监则引领着水无涯从正门进入。 “水殿下,婚礼的事情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是来告诉我关于定秦剑的消息吗?”东野鸿笑眯眯地起身。 立在大殿之内,水无涯深深一揖,正色道:“剑已经在路上,但凝的病已不能再托。” “哦?”他挑挑眉,“你的意思是......” “成亲之日必须提前。” 沉默一瞬,东野鸿仰天笑道:“你的态度这么坚决,似乎朕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是定秦剑还没有送到,你就想把我东野家的公主弄到手吗?” “陛下,我已表示了我的诚意,你的诚意呢?” 这边毫不客气地挑战,让东野鸿顿时面色一沉,“诚意?定秦剑都没看到,能算什么诚意?” 水无涯幽幽笑了,“陛下心中只有定秦剑吗?那名刺伤凝的刺客是谁,陛下是否追查到?” “一直在追查,但是......” “但是没有查到?”他笑得古怪,“能用血术伤凝,还拥有赤霄剑的人,普天之下还能有谁?陛下说查不到,是真的查不到还是故意隐瞒,为那个人遮掩?” 东野鸿面色再变,眸子一冷再冷,“水殿下今天的话可真多。” “我只是想告诉陛下,我已经表达了我的诚意。”他微微扬起头,“否则这事若是宣扬出去,陛下为了得到定秦剑而巧取豪夺的名声可不好听。” “你在威胁朕?”东野鸿冷笑,“你又没有证据,以为朕怕你的威胁吗?” “陛下怕不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保住凝的性命,我什么都可以做。”他的语调不高不低,徐徐如风,但是这一句话却说得极具杀伤力。 东野鸿微微一怔,然后眯起眼又呵呵笑了,“何必呢,好好的一桩亲事,不要让我们亲家变仇家。好吧,既然你想把婚事提前,我们就提前,提前到......” “后天。”水无涯自动接话。 “后天?”他状似为难的踱步,“后天只怕很难吧,一切都在准备中,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总不能草草就......” “陛下何必故作情深意重给我看?”水无涯只觉好笑,“陛下和我都心知肚明,这场婚礼并非为两国邦交,也绝不是为了凝的幸福,即使没有任何仪式,我们也可以成亲。陛下在意的并不是那些繁文缛节,而是定秦剑何时会到东野,对不对?” 轻吐一口气,东野鸿挺直了身子,似笑非笑,“好吧,既然殿下已经挑明,朕就不和你打哈哈,只要定秦剑到了东野,我们一手交剑,一手交人,如何?我想,你也会愿意定秦剑早点到东野,好救凝儿的命。” 水无涯勾起笑弧,“既然如此,我和陛下做个约定,后天,定亲将必然会到东野的海境变上,只要剑一到,我立刻要救人,所以,婚礼就定在海境边,陛下的行宫之内,只要救了凝儿的命,定秦剑你可以派人立刻拿走。” 东野鸿陷入沉思,喃喃自语,“这个交易听起来是不错,但是......只怕水殿下是另有打算吧?” “我身处东野,行动皆在陛下的掌控之中,即使有什么打算,又能怎样?” 这话让东野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殿下不必给我戴高帽子,你我今生是敌非友,朕只但愿我们不要真的成了“敌人””他话中有话,把两人和两国的关系联系在一起,“好,就依你所言,海边的乘云宫做你们的喜房,只要定亲将一到,朕居把凝儿完完整整地交给你。” 水无涯伸出一手,“君无戏言。” 东野鸿与他击掌明誓,“绝无更改!” 雀阳宫北殿内,水无涯轻轻展开一幅地图,地图上画着很详细的东野海防园。 “殿下,乘云宫一面环海,一面是山,两面是陆地,一直是东野海境线上的重点防护缩在,有重兵无数。东野鸿让您选在那里成亲,显然是不担心您会逃跑的。”宫女小声分析。 水无涯却悠悠一笑,“只要有水,就可以走得了。” 水,是西凉人的生命,屏障,也是他最熟悉的伙伴了。 “郝师爷的回话是什么?”他问。 “郝师爷说,他可以为殿下准备一艘不引人注意的小船,就藏在行宫附近。只是殿下,这样的小船,怎么能逃得过东野的重兵追捕?东野快船的速度,在四国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水无涯只是抿唇一笑,似乎不愿再多透漏他的出逃计划。不过最让女官担心的还有一点 “殿下,到现在女皇陛下也没有说会送定秦剑过来,您准备到时候拿什么给东野鸿?而且,我们这样贸然回国,如果陛下知道了,会不会很震怒......” 脸上抹去笑的痕迹,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悠然道:“先救凝,其他的,以后再说。” 徒然,他将手边的茶杯向窗外一泼,茶杯中的水流顿时化作一道水箭,射出窗子,窗子外清晰可听到一声闷哼。 水无涯扬声冷道:“水虽无力,也能杀人,告诉你们陛下,不要惹怒我,他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堂堂正正来问我,不要派人隔墙偷听,这非君子所为!” 女官吓了一跳,“殿下,一直有人在外面监视我们?” “从今以后,不会了。”水无涯笑笑,“东野鸿那个人,很自负。” 果然 ,东野鸿得到消息,除了震怒之外又觉得好笑,这样明目张胆被人拆穿监视举动,他真的不好再安排新的人马去跟踪了,毕竟,这关系到东野的国礼。 “罢了,料他也不会有什么花样可以使出来,不必再派人去跟踪了。叫乘云宫的守备总管来,朕要让乘云宫成为铁桶一般,流不出一滴“水”来。”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东野凝以为自己会一直睡下去,但是当暖洋洋的阳光找到脸上的时候,耳畔一直有人不停地呼唤自己,“殿下,公主殿下......” 她只好将沉重的眼皮睁开一条缝,看到莺儿燕儿像是捧着什么东西站在自己的床头前。 “什么事?”她低问,脑中还是浑浑噩噩的。 “今天是殿下大喜的日子,所以奴婢们来服侍殿下沐浴更衣。” “大喜?”她含糊的问:“什么意思?” “就是和水殿下成亲的日子啊。”两名宫女扶起她。 “等,等一下......”她本能地抗拒,她不要这样草率的嫁给水无涯,她是不同意这桩亲事的啊!但是莺儿燕儿已经半拖半扶地将她带入沐浴间,服侍她沐浴更衣。 厚重的礼服,压得她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几乎走不了路,没多久她就听到莺儿燕儿的惊呼。 “水殿下,您怎么来了?!成亲之前,新人是不该见面的!” “那是东野的规矩,不是西凉的。”水无涯的声音由远而近,来到她身畔,然后将她一抱而起,走了出去。 “无涯,不要......”她连抓住他衣襟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回应,只是大步走出去,将她放在外面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上,同时自己也坐了上去。 马车颠簸着一路前行,东野凝倚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无涯,你娶了我,会后悔的。如果我要死,那是上天要我去死,求你就放手吧。” “你不会死。”他抱着她的肩膀,柔声说:“很快你就可以好起来了。” “我们要去哪里?”叹了口气,她只觉得累得不想再动了,就在这时,却感觉到外面的声音渐渐不对了,很热闹......即使是在宫廷里庆祝她的婚事,也不该这么热闹啊。 “去海边。”他说。“你喜欢海吗?” 她皱着眉,“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海太大太深,我怕自己会陷进去......”她说话越来越含糊不清,连甚至似乎都开始混乱。 此时马车已经来到了海边的乘云宫,水无涯抱着她走下马车。 迎接他的人躬身说:“殿下,陛下已经在内宫等候了,殿下是否先去侧宫把公主殿下安顿好。” “不必,我就这样去见他。”他将东野凝径自抱到内宫正殿。 东野鸿翘着二郎腿坐在正殿之中,悠闲地斜视着从外走进的人。 “水殿下,现在已经快到正午了,你说定秦剑拿今天肯定会到,是吗?” “是的。”水无涯说得胸有成竹。 东野鸿看了眼窗外,眸色霎冷。“这就奇怪了,为什么我的手下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消息回报呢?更奇怪的是,今天有一批从西凉回来的东野生意人,听他们说,西凉国内并没有将定秦剑送到东野来的消息呢?” 东野鸿口气很淡,却有杀气。 水无涯镇定地回答,“陛下应该知道定秦剑对我西凉的意义,就算是要将剑送给东野,也绝对不能大张旗鼓,否则举国上下一片哗然,女皇陛下又该如何服众?” 斜睨着他半晌,东野鸿才微微一笑,“说得好,说的对,那朕就拭目以待了。只是,你也不必如此须臾不离地将凝儿抱在身上,还怕没人知道你俩是多么相亲相爱吗?更何况,放下她,你可省点力气,一会儿定秦剑送到了,你才能好好地对她施救,不是吗?” 水无涯笑笑,“陛下以为我抱着她只是为了炫耀于人前吗?凝的身体越来越差,如果我不在她身边,为她输送内力,她坚持不到现在。” 东野鸿这才发现他的一只手一直抵在东野凝的后背上。 看着两人,他有些动容地重新审视他们。 虽然身着华丽礼服,但是东野凝苍白虚弱得好像只剩下最后一丝气息,可水无涯却执拗地不肯将她放下。 他不禁喃喃自语道:“这世上真的会有真情存在吗?” “天地之间,真情故事从不乏传说,贵国不是也有摄政王东野岚和女皇东野雪的传说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凝视着怀中的女人,水无涯轻声说,清楚感觉到她的气息比前几天又微弱了一些,果然不能再等下去了。外面......还没有开始吗? “陛下!北部边境传来消息,说北陵有一支人马忽然越境,直奔我国,来历不明。” “北陵?”东野鸿难掩讶异,“这怎么可能?北陵?消息没错吗?” “应该没错,是边关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 “陛下-----”又一个侍卫跑进来,“贺连岂忧的小王爷府突然失火,小王爷带着人马追查纵火犯,解雇搞得京内一片大乱。” “怪了,平时没有事,有事就是一箩筐啊。”他瞥了眼水无涯,“殿下以为呢?” 水无涯的目光从头至尾都在东野凝身上,回得心不在焉,“这是你们东野的事情,与我无关。” 东野鸿还在思忖之时,第三个侍卫又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陛下,宫内也突然失火了!” 这下东野鸿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而水无涯则悠悠然道:“该不是有人想趁乱抢走定秦剑吧?” 看他一眼,东野鸿只沉声说了句“失陪”,就大步走出殿门。 用眼角余光目送他渐渐走远,水无涯才抱着东野凝出殿,殿外有几名侍卫守护,他对其中一人问:“有没有偏殿可以休息?” 几名侍卫对视一眼,他们的任务就是看住水无涯,而他的要求也并不过分,于是他们客客气气地将他请到一件偏殿。 没想到水无涯还没进殿门,就冷着脸说:“这连一点阳光都找不到,难道你们没看到公主殿下现在重病吗?怎么能让她住这里?” 几名侍卫尴尬的只好又另外寻觅了一间偏殿,没想到他依旧不满意,一连换了两处,才在行宫最西边,找到了一出不大的偏殿让他们安置下来。 等到那几名侍卫退出殿门后,水无涯走到窗边,这里是最靠近大海的一处,推开窗子,外面就是笔直的悬崖,和惊涛拍岸的大海。 最重要的是,在悬崖峭壁之中一跳狭窄的水道里,有一艘小船,是郝师爷安排的,可以让他和凝儿出逃使用。 原本为了出逃,他让郝师爷动用调虎离山之计,把东野鸿调走,没想到北陵也正好来凑热闹,使整个计划更加真实,否则东野鸿还真的不见得肯离开乘云宫。 东野鸿是相当谨慎周密的一个人,让他露出破绽着实不易,而这样的破绽最多也不过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必须把握。 俯身,他唤醒怀中的女人说:“凝,你会泅水吗?” 她虚弱的摇摇头。 “那么,现在还有体力用风吗?” 她微微地点头,“也许......只能用一点。” “那,我们赌一把,如果你想让我们脱离险境,如果你想让我们都好好活下去。”他将窗子完全推开,攸然抱着她踏上窗边的桌子,然后从窗口一跃而下。 东野凝感觉到耳畔风声嗖嗖,两个人的石子不断地下坠,她不知道身下是什么,只是牢牢记住了水无涯刚才说的话,他们要活下去! 于是,她集中精神腾出双手,奋力向身下一按,立时,一阵狂风从他们的身下吹起,将两个人托住,下坠之势立刻减缓。 “去左边。”水无涯说。 她苍白着脸,再将双掌横摆,原本向上的风立时将两个人平推着推到另一侧。 水无涯低声说了句:“好了!” 当东野凝守住双手的同时,他们已经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小船的船板上。 船上的船夫面对这两个突然从天而降的人,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从小船内,西凉的女官诧异的走出,“殿下,您......” “开船。”他一个字都不再对说,抱着东野凝钻入船舱之中。 小船缓缓的摇出水域,因为水域的外围就是东野渔民打渔的地方,所以往来的兵船都没有特别留意这常见的小船。 舱内,水无涯对佳人柔声说:“再坚持一下,明日此事,我们就到西凉了,你不会有事的。” “他们......会追的。”东野凝难掩担忧,语气微弱。 “如果是在陆地,有可能追上,在水上,不可能。”他自信得说。 东野凝的反应比他想得还要迅速嘛。轻轻将东野凝安顿好,水无涯一低头,走出船舱。 站在船板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正从远处疾驶而来的七八艘东野快船,每艘的船头都站着不少士兵。 其中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大声喊话:“水殿下!陛下有言,请殿下立刻返回东野,可既往不咎。” 水无涯微微一笑,抬起右手,从身前横扫出去,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掀起十几丈高的水墙,向着东野快船拍了下去。 见状,船上的士兵惊得立刻调转船头,但是水浪的力量太大,一下子打翻了好几艘船。 这一浪过去之后,水无涯紧接着又掀起了第二轮的巨浪,后浪推动前浪,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同山崩海啸,将其余的几条快船也一并掀翻。 眼看着所有的追兵全军覆没,他在船头飘然而立,笑容浅浅,最户看了一眼远远地东野海境线之后,才反身走回小小的船舱。 东野凝在舱内闭着双眸,小声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他的声音很轻,怕惊扰到她似的,“只是和几个送我们的客人道别。凝,我们现在就要去西凉了!” “西凉......”她的语调不知道是惊叹,还是感叹。 “不用怕,那会是你的第二个故乡。”他摩挲着她的双手,她的十指已经冰凉如玉。 “我不怕西凉,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她将身体蜷缩在他的怀中。 西凉,那个陌生的国度,会成为他们一生的安身之所吗?皇叔会轻易放过他们,放过西凉吗? 她不敢想象,只是想在这一刻,从他的身上多汲取一点温暖,因为多一点温暖就可以多一点力量。 茫茫大海之上,一叶孤舟,承载着他们驶向难以预测的未来。 西凉皇宫之中,大公主匆匆地握着一封书信走进女皇寝宫,连声尖叫,“陛下,东野那边出事了!” 女皇刚刚起身,正在梳头,听到这话不由得紧张地站起身,“出什么事了?!” 大公主水芳华气呼呼地说:“是无涯惹出的乱子!本来人家东野鸿说好了将他们的公主东野凝许配给无涯,还准备了盛大的婚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无涯竟然带着人家公主私逃!东野鸿刚才已经飞鹰传书过来,说无涯不禁带走了公主,还带走了东野至宝,他非常震怒,一定要我们给个交代!” “无涯?不应该啊!”女皇急忙结果那封信,上上下下仔细阅读,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陛下,我早就和您说了,别看无涯平时像个闷葫芦,但是一肚子鬼心眼,您却不信,现在可好,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们怎么收拾啊?” 女皇急切的问:“那无涯的?他带着人家公主出逃,逃到哪里去了?” 就在此事,殿外有女官禀报,“陛下!三殿下带着一位姑娘乘小船回来了!” “这孩子!”女皇拉下脸,“叫他立刻过来见朕!” 没多久,水无涯来了,他不仅是一个人来的,还抱着东野凝一起走入寝宫大门。 一天一夜的海上漂泊,让两人看起来都更加疲倦,水无涯怀抱着东野凝,行动不便,只是微微躬身,“参见陛下。” 女皇一见到他们这幅样子就怒火中烧,用手一指儿子,厉声大骂,“无涯!你闯了这大的祸,竟然还敢回来?你要做西凉的罪人吗?” “求陛下定秦剑一用。”他沉声开口。 女皇一愣,“什么?” 他抬起头,直视着母亲,“求陛下定秦剑一用。” 女皇这才注意到他怀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如雪,立刻明白过来,“这姑娘病了?” “命在旦夕。” 她立刻一招手,“来人,把定秦剑取过来!” 待定秦剑取来,水无涯刚要接过,水芳华却拦阻在前,“且慢!这位姑娘是谁?我们怎么能轻易动用定秦剑?” 水无涯眸子冷凝,盯着姐姐。“她是东野公主。” “她就是东野凝?”女皇讶异地说:“她怎么病成这幅样子?!” “她中了血术。” 水芳华立刻大声疾呼,“陛下,决不能轻易动用定秦剑!血术是伤害那些有异能的人的,这丫头看来会使用风,如果把她治好,将她留在西凉,只怕会有大麻烦的。” 女皇微一沉吟,握着定秦剑的手,又撤了回来。 水无涯急怒的盯着水芳华,沉声质问,“她与你有仇?你要让她死?!” 他在西凉向来少语,平时与这个姐姐疾呼没有任何交流,水芳华甚至忘了他说话的声音和样子,但是今日,水无涯在震怒之下,连番开口质问,每一个字句如同带着火一样的激愤,和冰一样的冷厉,让她不禁心口一颤。 即使如此,她仍旧固执地扬起头,“我这是为了西凉好。” 水无涯却冷厉地斥责,“心冷如石的人,不配谈西凉!”接着转头对女皇伸出一手,“请陛下赐剑!” 女皇面漏迟疑,斟酌地说:“无涯,这件事朕还没有搞清楚来龙去脉,你姐姐说的话也有道理,这位东野公主到底为什么中了血术,你知道吗?如果她是故意用苦肉计,好到我西凉来套剑-----” “无论如何,我要救她!”水无涯一咬牙,他已经等不及了!出手如电,将定秦剑一把从女皇的手中抢过来。 “无涯!”女皇惊得大叫,“你疯了?还有没有君臣之礼?” 但是他已经纵身出了寝宫。 “来人!去把定秦剑给我抢回来!”女皇又气又怒,手脚发抖。 但是谁能追的上水无涯的步子? 穿过后花园中的假山亭台,他直奔自己在西凉皇宫中的住处-----不语殿。 阁外的宫女只见人影一晃,还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那人已经闯了进去。 “来人!有刺客!”她们连声惊呼。 后面感到的几名女兵气喘吁吁的喊道:“别叫了,那是三殿下。” “三殿下?三殿下不是在东野吗?”宫女们诧异不已。 当几人冲进不语殿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她们不由自主地都停住了脚步。 只见水无涯将东野凝平放在床榻上,手中的定秦剑已经出鞘,古朴的剑身缓缓溢发出青蓝色的剑气,这剑气如烟如雾,将东野凝笼罩其中。 西凉人都知道这样的剑气意味着什么。 可此时,竟然没有人敢上前夺剑,因为水无涯的神情太过专注,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出一点点差错。 渐渐地,脸色苍白,始终闭眸的东野凝缓缓睁开眼,双颊也泛起了意思红润,水无涯这才丢下定秦剑,将她一把抱在怀中,轻声问:“感觉好点吗?” 她有点茫然地看着四周,“这是哪儿?” “西凉,我家。” 女皇此时也率领人马匆匆赶到,意见眼前的情景,知道自己已经晚了,震怒万分地喝道:“来人,三殿下擅抢定秦剑,触犯国法,把不语殿给我封了!不许任何人走出一步!” 东野凝起身,讶异地看着不远处那名身着雍容的中年贵妇,那就是无涯的母亲吗?就是她让无涯变成之前那样沉静疏淡的性格,以无言来封闭自己的内心? 母亲,难道不该是爱儿子爱到无以复加的?不该是将孩子的喜怒哀乐当做自己的喜怒哀乐吗? 看着殿外一个个手持兵刃的女兵,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西凉也绝非他们可以逃亡定居的乐土,在这里,有着和东野一样的凶险。 她不由得低头叹息,“无涯,你救错我了。” 如果他没有救她,也只是一辈子困在东野,但好歹是座上宾,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现在,东野西凉,都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要救她的命。 但身后的水无涯将她紧紧抱住,沉声说:“不,我没错,不用担心,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呢。”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古怪的气息,仿佛正在盘算着什么重要大事。 她讶异地回头看,只见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凝重和慌乱,有得,只是释然的轻松,和嘴角那一抹深沉的笑意。 第七章 女皇的一声令下,让东野凝和水无涯都困在他的 不语殿,还好没有把他们像犯人一样捆绑起来,所以在狭小的殿堂里,他们暂且可以“行动自如”。 仰头看着门外的天空,东野凝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在东野,我们困在我的雀阳宫,到西凉,我们困在你的不语殿,我们两个人不愧是皇家儿女,都是眷养在金鸟笼里的困兽。” 水无涯却拉着她坐在床前的桌案后,案上放着一张琴。 “做什么?”东野凝看到琴就有些头疼,“你该不会是想让我跟你学琴吧?” “打发无聊。”他笑着用手指她的眉心,就好像那里写着“无聊”两个字似的。 东野凝皱眉看着他,“奇怪,我怎么觉得你一回来之后,话就突然变少了,以前在东野,你的话都比现在要多。” 他低垂眉帘,一拨琴弦,淡淡道:“这里……叫不语殿。” “不语殿?好奇怪的名字。难道因为叫不语,所以你就不说话了?”她开着玩笑。 他也笑笑,腾出一手拨开她发角的一丝垂发,“是我改的名字。” “你改的?这名字不好,应该叫多语殿。”她努力让话题变得轻松有趣。“我说过你的声音很美,应该多说话的。以前也许没有人听你说话,但是现在,有我在这里,要听好几十年,难道你要一直不语下去吗?” 水无涯眼波闪烁,微微一笑,“你确定你要在这里住好几十年吗?” 东野凝脸一红,半是难过半是害羞的聂濡。“反正大概也回不去了,不住在这里,还能去哪儿呢?” 轻轻揽过她,水无涯嘴唇擦着她的鬓角,柔声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这个小小的四方天地关一辈子,很快我们就会出去的。” “很快?你确定?”她疑惑,“女皇有意放我们出去吗?” “目前她不敢。”他分析给我她,“东野那边没有新消息之前,她只能先关我们,但是她关不了我们太久,因为东野那边的动作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知道皇叔会怎么处置我们。”想到那张藏了太多心机的笑脸,她就大了个冷颤。 “他会气得火冒三丈,也许会想和西凉开战,但是现在他不敢。”水无涯说得胸有成竹。 “为什么?”东野凝不解,“自小到大,我还没见过他有什么事情是不敢的。” “因为和弱小又远处海外岛国的西凉相比,近在比肩,又绕勇善战的北陵才是东野的心头大患。而北陵最近和东野之间,似乎有很多微妙的事情,除了表面上的几场战役外,私底下,那个伤了你又握有赤霄剑的人,和东野鸿是敌是友,也是一个问题。” 东野凝不由得想起当初自己受伤时的情况,那个刺伤她的事女人吧?听皇叔几次说到,的确好像是认识那个女人的,那么,对方是谁?如果是北陵人,以皇叔的身手和能力,当时要捉住她也并非不可能,只是那女人逃跑得很蹊跷,就好像……是皇叔故意放水似的。 可是,这可能吗? “那么,如果陛下和北陵那边解决了纠纷,岂不是就要调转船头,攻向西凉了?” 水无涯笑道:“西凉有我的水阵,和你,他要攻过来并不容易。” “我?”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能起什么作用。 “虽未公告天下,也未正式行礼,但你我其实已经算是夫妻了,妻帮夫,不是天经地义吗?” 此话一出,东野凝的脸立刻红得不能再红,伸手打了他的肩膀一记。“此时此地,你还有闲情开玩笑!” “不是玩笑,难道你想我把虚名作实吗?”话落,他突然吻住她的唇,吻得她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烈的敲着鼓鸣一般的震动。 他给她的感觉一直是温文尔雅,清凉如玉,即使是向她求婚时的那一吻,也是如涓涓长流一般淡雅。 没想到,他也可以有如此狂风骤雨的一面。 一下子,她有点慌了,以为他真的要做出什么事,挣扎着将他的身体推开,脸红气喘地说:“别闹,好吗?” “这不是闹,而是天理人伦。”水无涯虽然撒了手,但是戏谑的笑和眼神依然让她的心跳不能平息。 还好此时殿外传来宫女的声音。“殿下,大公主来了。” 东野凝像得救似的忙站起身,说:“好啊,你姐姐来了,你们好好聊聊,她能帮我们吗?” 水无涯嘴边的笑却完全褪去,淡淡道:“她不火上浇油就已经让我意外了。” 从他的话里,她听出冷冷的疏离之味,还想询问,就听到外面有个女子响亮地声音,挖苦意味十足的响起。“三弟的架子好大,大姐来了都不出来迎下吗?” 水芳华走入殿内,高昂着下巴,低垂着眼,用眼神余光大量着殿内的两人。 “在这里过得挺逍遥的吧?无涯,你现在可是西凉的“功臣”了,居然能将东野公主拐骗到西凉来。” 东野凝立刻听出水芳华的语气很是不善,看了眼身边男人,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拨着琴弦,连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无涯,我是奉陛下之命来问你几句话,你那个闷葫芦的样子最好收起来!”水芳华站到两人面前,看了眼东野凝,皮笑肉不笑的又说:“这位公主殿下,能否先出去一下?这是我们西凉的私话。” 东野凝笑笑,向殿外走去,可水无涯却开口叫到:“站住,凝是我的妻子。”前半句他是对她说的,后半句是说给水芳华听的。 东野凝不等水芳华开口,回头答道:“我想出去转转,你们姐弟慢慢聊。反正聊得是什么,一会儿你要是想说,就直接告诉我好了。” 闻言,水芳华不由得瞪起眼,水无涯倒是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出了殿门,外面一院清幽,所有的侍卫都在宫外防守,所以偌大的不语殿清静得只能听到虫鸣。 跟随水芳华来的宫女们站在殿门口,有的好奇的打量她,似乎想看看这个为西凉掀起轩然大波、滔天祸事的敌国公主究竟是怎样的三头六臂。 东野凝不在意地对她们笑了笑,问:“哪位好心,能不能问问膳房,可不可以帮我们做碗粥来?普通的小米粥就好,我肚子有些饿了。” 几名宫女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大着胆子回话。“您稍等,等我去问问陛下……” 她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他们能不能吃东西也要先问过女皇? 此时门外又有环佩声音,就听有宫女连声说:“二殿下好。” 东野凝一怔,二殿下?这才想起来,水无涯排行第三,之前那个是大公主,那么来的就是二公主了? 她对西凉的事情一知半解,除了水无涯因为是西凉少见的王子,又能用水,所以耳闻较多外,这位二公主究竟是什么人呢? 就在她想的时候,从殿外走进一个年约双十的女子,瘦削的个子,秀雅的容貌, 未语先笑的神情,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身后也没有任何宫女随从跟随。 两个人的目光陡然撞上,那女子也怔了一下,随后笑问:“是东野的风羽公主吗? “是我,你是……二殿下……”还在回想她的名字,对方反倒大大方地说了。 “我是水芳蓉,无涯的二姐。” 自来到西凉以来,这是东野凝见过最温和亲切的笑脸,不由得轻舒了口气,也躬身还礼。“我是东野凝。” “怎么站在院子里?听说你大病初愈,这里风大,不该久站的。”水芳蓉说着就要搀扶她要往回走。 东野凝急忙说:“大公主在殿里和无涯说话呢!” 水芳蓉眨眨眼,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噢。我说门外怎么那么多人,大姐又来耀武扬威了吧?” 她的言词让东野凝很是惊讶,皇室之内姐妹不和不稀奇,稀奇的是在她这样一个外人面前,她竟然可以轻轻易易就说出来。 “我猜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做船回来,大概在船上也没有吃什么,又被陛下关在这里,外面那群不会侍奉,就会看人脸色的奴才没怕也想不起来吃饭的事情,所以在膳房在为我做饭的时候多准备了一份。未必合你的口味,但总比饿肚子强。是不是?” 听着她的快言快语,东野凝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于是也笑了。“身处贵国之中,我就是客,客随主便,哪里还敢挑三拣四?有的吃已经很开心了,更何况皇宫之中,就是清粥小菜,也是珍馐美味。” 水芳蓉哈哈笑道:“我喜欢你的性子,不像无涯那么古怪。”说着又凑过来问:“无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话也不多吗?” 她抿嘴一笑。“有时候话多,有时候话少。” “你能让他话多就很不容易了。我虽然是他的皇姐,但是和他说过的话,两双手凑在一起就能数清了。”水芳蓉打开食盒,里面不仅有好几道精致的菜点,连碗筷都备得一应俱全。 她又拉起东野凝。“走走,回殿里吃饭,外面风大,就着风吃非生病不可。” “可是……”她还要推托,水芳蓉又一句话顶回来。 “不必怕大公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非要背着人说的?” 就这样,东野凝只好被拉回殿中。 殿内,水芳华正气势汹汹地指着水无涯说:“老三,别以为你是皇族中唯一能用水的,陛下就必须让你,你看看没有你,我们西凉是不是就一定会亡?” 水芳蓉懒洋洋的开口。“大姐又在这里威胁谁呢?不要因为自己没有用水的能力就嫉妒三弟,好歹你也是大姐,怎么一点温良敦厚的样子都没有?” 闻声,水芳华赫然回头,双目几乎可以喷出火来,喝道:“这里还没有你开口说话的份,我是奉陛下之命来问话的!” “是啊是啊,若不是陛下差你来问,你怎么会这么大的派头呢?”她的口气还真是和水芳华针锋相对。 水芳华气得对弟弟说:“道理我都和你说过了,你想怎样,就随你的便吧!”说完就冲出大殿,对着殿外的一干人等喊,“走!回去向陛下覆命。” 东野凝担心地看着水无涯。“你对她说什么了?女皇陛下……”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他还没有说话,水芳蓉就抢先安慰。“陛下还要仰仗无涯将来为她退敌呢,所以就是再发火,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你们先吃饭,我就不多打扰了。”说着又对弟弟笑道:“无涯,听说你成亲了,可是到现在还没喝道你一杯喜酒,什么时候给二姐补上?” 他微微一笑。“随时,但我无酒。” “你有这份心就行,酒嘛,回头我给你弄来!” 水芳蓉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东野凝看着她的背影。“你这个二姐倒是很好相处的人。” 水无涯却这么说。“在皇宫之中,有多少人是真心,有多少人是假意,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 她顿时怔住。难道他的意思是说,水芳蓉也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吗?可她怎么看都不觉得是啊,莫非她识人辨人的功力还不够深? “刚才大公主……有什么要紧的话吗?应该和我有关吧?”想不透,她索性问别的。 水无涯依旧神态自若 。“没事,不过是奉圣命来问我话。和你有关,但是与你无害。” “与我无害,就是与你有害了。”她顺势推理,“女皇是什么意思?要送我回东野,还是把握继续关押在西凉?” “她两者都不敢。”玩弄着她的秀发,他不疾不徐地说:“她不知道东野将如何惩处你的出逃,所以不敢贸然送你回去。也怕你会带着西凉的什么秘密离开,所以更不敢放你出去。” “那么,她只好不杀,不放,不闻,不问,就这样把我们丢在这里,放任自流了?”东野凝想了想,“那……我们能做什么?” “等。” “等?等谁?等东野,还是你母亲?” “东野,一切的关键,都取决于东野和北陵的结果。” 他都这么说了,东野凝也只能跟着等待。 只是既然不必烦心这些问题,她又有了新的疑惑。 曾经,西凉一直是她心头的一个谜。一个孤零零的岛国,岛上又没有什么男子,怎么能在四国之中屹立至今? 她曾经看过东野的一部书里,有对西凉的简单介绍。 西凉国,女主临朝,全民皆女。国姓为水,朝有三部六司,官分九品,与中原若似。国处海心,凭耕织富国。国民十七岁为成年,可渡海游历,亦可婚配,但不准携男子回岛,长居国内。每年三月,西凉国国境全开,各国商界船只可入境行商,外境入岛商人可与岛内国民成亲,三月后必须离岛。 书册上海提到说西凉国有一处地方叫暖玉阁,阁内都是男子。 于是东野凝好奇的发问了。“那个暖玉阁是什么地方?” 水无涯苦笑一下。“是……男子青楼。” “啊?”她又惊讶又好笑,“那你……会去那种地方吗?” “暖玉阁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被废除了。” “为什么?” “据说是因为前几朝的女皇和其中一位男子有情,生下的公主又继承了西凉大业,所以为了照顾皇家体面,又应那位公主和皇夫的要求,便将暖玉阁从西凉废除了。” 她故作遗憾的啧啧出声。“没看到那种盛况,唉,我来晚了一步。” 水无涯果然一挑眉。“你觉得那是盛况?让一堆漂亮男人围着你跳舞那是享受?” 看着他不以为然又显得不满的表情,她忍不住大笑的揽住他的腰。“你是吃醋还是觉得受辱了?对了,你父亲是谁?” “不知道,也许是个登岛做生意的商贾吧,陛下没有讲过,我也没有问过。” 东野凝抬头仰望着他,“你想他吗?” “岛上你孩子自出生之后就是有母无父,习惯了。” 他的口气越淡,东野越觉得心疼。 身为皇室子女,本是多少人羡慕的地位,只是这样的家庭中,却没有多少真情。自幼她的父母虽然对她很是疼爱,但是却早早去世,她入宫后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有东野湘还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但相比于她,他似乎过得更加寂寞,否则不会变得像这样寡言少语的性格。无论是父母还是姐姐,都没有给他足够的关爱,这样看来,他们倒像“同是天涯孤独人”。 “在想什么?”见她的神色突然变得黯然,他不禁奇怪。 “在想……我们是同病相怜。”她靠着他的肩膀轻叹。“我虽然曾有父母,但是现在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我的亲生爹娘。” “为什么这么想?” “之前在东野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湘说……我的来历不明。如果东野长征将军是我的亲生父亲,那又怎么能说我来历不明呢?”她咬着唇瓣,苦苦思量,“我的父母都没有操纵风的能力,我本以为东野的血脉里大概多多少少都有这种能力,只是或多或少,若隐若现,不是人人都可以施展出来罢了。” “母亲知道我能操纵风之后,告诫我千千万万不要将这种能力暴露人前,我以为那应该是因为我并非东野皇室的主脉子孙,怕我有夺位之嫌。但是,听了湘那天的话后,我突然意识到,这种能力对于我家人来说都不应该拥有,哪怕是一丝一毫。那么,我又是从哪里获得这种能力?” 水无涯静静的听,沉默了许久后说:“这种事说不准。我父亲肯定不能操纵水,当今的女皇也不能,包括我两位姐姐也不可以。而我的外祖母,也就是上任女皇有此能力,也许这是隔代遗传下的。” “那个伤我的北陵女人,似乎知道我中了血咒之后会有多严重,他在刺中我之后还对我说,让我找你救自己。她对我们的事情了如指掌,我想她让我求你,一定是想间接害你。” “所以你不想我娶你、救你?”他浅浅笑着,用手指轻轻抚摸她的后颈,将她搔得痒痒的,心乱如麻。 “傻丫头,就算我没有能力救你,也会拼尽全力,毋需你开口求我什么。凝……你知道夫妻的意义是什么吗?就是即使有天大的艰难,也绝不后退一步,必须携手度过。” “可我那时还不是你的妻。” “在我心中,你早已经是了。”他勾过她的颈子,吻住她的唇舌,一股甜软清香味道涌入她的口内。 “味道如何?这是我西凉有名的点心,一口酥。”半响,他才志得意满地放开她,让她红着脸品味口中还在回甘的味道。 “我发现你一开始像个君子,再后来就越来越像登徒子!”微噘起红唇,她娇羞地斜睨着他。 “登徒子要做的事情可多了,我现在还是个君子。”他像只狐狸般欺身上前一步,话还没说完,殿外却有宫女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大声报告。 “殿下,陛下召您和东野公主去殿前问话。” 东野凝趁势躲开他,“大概是你大姐去女皇那里告状了。” “不会那么简单。”他伸了个懒腰。“再吃点吧,说不定到那里要耗很久,饿了这么久,总要多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对付她们。”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和自己的母亲和姐姐见面,却要用对付这个词,听来真是心酸,她决不能让水无涯再因自己受一点委屈。 于是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希望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传递给他。 感受到手掌上坚强的力量,水无涯先是一愣,随后微笑着反握住,与她并肩,走出不语殿。 东野凝每次看到西凉女皇,对方都是气呼呼的样子——虽然她们只见过两面。 她一直认为,情绪过于外露的人是不适合做君主的。比如说皇叔,就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样才会在臣子们面前有威严和神秘感。 可西凉女皇,却是情绪过于外露的人,一旦这种人遇到皇叔那样深藏不露的敌手,战场之上若两军不实力相当,情绪外露者就可能走入败局。 而水无涯,在某些方面和皇叔相似,他们一样都喜欢用一成不变的笑脸来掩饰真实的内心,所以,若非西凉国必须要女子登基为帝,东野和西凉的强弱关系很有可能扭转。 此时的西凉女皇,不是皇叔的敌手,如果东野大军压境,而西凉又失去水无涯这个倚靠,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不过,她此刻最关心的事情,是西凉女皇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生气,而且还要他们两个一起来见她。 莫非,东野军已经压境了? “风羽公主,东野皇帝陛下派你来我西凉,到底为的是什么?” 没想到西凉女皇一开口就是问她,她愣了下才回答。 “陛下并没有派我来,是无涯为了救受伤的我,将我带到西凉的。陛下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东野问个究竟。” “东野那边当然是会按照你们的编派来回覆我们。但是……如果你不是受指使来到西凉,那么你怎么解释刚刚到我西凉大公主遇袭落水之事?” “大公主遇袭?与我何干?”她又是惊讶又是不解。 西凉女皇听见这话更加气怒,指向旁边一位宫女命令。“你说!” 那名宫女好像因为受到惊吓而瑟瑟发抖,“刚才……奴婢正陪公主经过御花园的花池,结果一阵狂风吹起,突然将公主吹入池中,奴婢们手忙脚乱地将公主救上来,现在太医正在帮公主救治……” 于是,西凉女皇瞪着东野凝质问:“这件事你怎么解释?西凉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一阵风能把人吹进池里?而且还只吹她一人!” 皱眉想了想,东野凝问那位宫女,“那风是怎么个吹法? 是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将你们公主卷起来,还是像海浪一样把她吹倒?” 宫女愣住,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好像……好像是像陀螺一样裹着公主掉入池里的。” 她点头,微笑。“那就真的与我无关了。我虽然能用风,但我的风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吹法。” 宫女顿时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女皇见状更气,怒斥,“不要在这里巧言诡辩!不是你还能是谁?” 水无涯再也沉默不下去,拉过东野凝,沉声说:“她一直与我在一起。” “无涯,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朕是问她,你以为朕会傻到和一直维护她的女核实实情吗?” 这样高高在上的口气让东野凝听着很是不悦,不由得冲口而出。“为什么你偏要固执的认定你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有人亲眼看到我把长公主吹下水吗?陛下有确凿的证据吗?无涯是你的儿子,我的丈夫,还是大公主的弟弟,你们西凉的王子,他为什么没有说话的份?” 女皇惊怒得瞪大眼睛。“好无礼的丫头!你们东野教出来的公主都是你这样的吗?” “那要看对什么人说话!对待不讲理的人,我们也毋需客气。”她故意气她。原本在来之前,她就一直告诫自己,为了维护身边的男人,自己一定得尽量少说话,少开口,但现在实在气不过女皇乱扣罪名给她,更受不了她用那种蔑视霸道的口吻命令水无涯。 一时间,大殿内气氛紧张起来,女皇来回踱步,连声说:“无涯,这就是你娶的好老婆,对待朕可以这样无礼?!朕无论如何是不认你们这门亲事的!只要东野鸿来信说明这位公主是东野的逃犯,朕一定派人送她回去!绝不纵容她继续危害西凉!” 就好像响应她的话似的,远远的海面上,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号角声,这声音让殿中的人都变了脸色,除了东野凝。 “有事情。”水无涯低声解释。 东野凝听了也立刻紧张起来,全身的毛孔似乎一下子全张开了。 军情?是什么样的军情?和东野有关吗? “出了什么事了?”女皇大声问。 片刻后,有海边的守军跑到大殿跪地禀报。“陛下,在距离西凉海境线不到十里的地方,出现了至少几十艘的东野战船!” 果然是东野! 众人的心头都闪过这一句话,目光也齐刷刷地集聚在了东野凝的身上。 她深深吸了口气,看向水无涯。 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没有半点动摇或惊恐,于是,一瞬间她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反正该来的总是要来,她相信他们两人联手,一定可以解决眼前之困。只是,她不想自此和东野反目成仇,却又要为自己在西凉留一席立足之地…… 该怎样抉择? 第八章 在东野战船开来之前,东野鸿从没有来信谈战。按照各国惯例,开战之前是先要递交开战书的。 因此西凉女皇对于海境边突然出现的这群战船真是又惊又怒,又怕又急,她立刻命人修书一封,送到对方的战船上,询问原因,以及带兵统领是谁。 但闻讯而来的水芳容对此却并不乐观。“若对方想与我们谈,早就谈了。对方毫无征兆,突然派兵压境,显然志在一战。” “都是这位东野公主给西凉招来的祸事,把她交出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水芳华也来了,她穿着很厚的裘皮外衣,浑身上下还冷得发抖。 女皇关切地问:“芳华,你怎么来了?不是要休息?” “西凉出了这么大事,儿臣怎么能躺在病床上?我就是要让陷害我的小人看年地,我水芳华不是她轻易能打垮的!”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一直狠狠盯着东野凝。 水无涯却拉着东野凝走到大殿一角,低声说:“你怎么想?” “陛下派军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抓我回去。”她深思着,“只怕……” “是为了定秦剑。”他挑了挑嘴角。“现在先要确认对方领军者是谁。” “这很关键?”她不懂,打起仗来,领军人物是谁重要吗?以东野的实力要来西凉虽然还有些困难,但并非不可能。 “只要来人不是东野鸿,就好办了。” 两人在这边喁喁私语,那一头西凉女皇已经喝道:“无涯,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交出东野公主,你还是我西凉的子孙;否则,就是西凉的罪人,我连你一起交给东野!” 水无涯直视着母亲说:“陛下为什么不想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和东野一战。” “和东野作战?你在妄想吧!”水芳华嗤之以鼻。 水芳容反嘲,“怎么就是妄想?还未开战就畏战求和的人才是妄想。我西凉和东野打交道这么多年了,有哪次大败过?” 此时送信兵已经回来了,跪在大殿外的阶下,“陛下,敌军主帅贺连将军传回口信,说只要西凉交出凤羽公主及定秦剑,就可以立即撤军。” 水无涯和东野凝对视一眼,心中同时闪出四个字——果然如此。 水芳容闻言也对女皇说:“陛下,东野的意思很明显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剑,难道您为了求和,真的要连剑一起交出去吗?” 水芳华瞪着东野凝,恨恨地骂,“要不是她,东野绝没有这样的藉口威逼我们西凉!” “陛下,如果对方领军的人是姓贺连的话,那就有可能是贺连岂忧。”水无涯淡然开口。 “是谁重要吗?”女皇没好气的说。 “如果是贺连岂忧,那我西凉这一战就必胜无疑。”他坚定不移的语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诧不已,包括东野凝。她对战争完全外行,不知道贺连岂忧和其他人会有什么区别。 水无涯躬身说:“如果陛下还信得过,请允许我做西凉军的首将,三日内,我必克敌。” 大家又是一震,西凉女皇静了很久,才问:“你有把握?” “陛下不信的话,可以让我先试一次。”他低头凝视着东野凝。“只要让凝跟在我身边。” 东野凝的心头突突直跳,对视上水无涯的眼,他的眼中有的都是真挚和坚决,一下子她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了,平静地点点头。 ☆☆☆ “你大姊被吹落湖中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海边,东野凝对这件事还念念不忘,而且困惑不已。 水无涯和她并肩而站,望向远处已经可以看到的一排东野战船,哼了一声。“那件事,只怕是大姊的诡计而已。” “啊?”她不信。“可是宫女们不是说……”她的话又卡住,如果他认定是他大姊说瞎话,那宫女们只怕也是被下令撒谎的。“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赶走我。”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拉她走上一般快船,水无涯吩咐道:“开船。” “去哪里?殿下?”船工问。 他用手一指。“去前面,看看咱们的敌军。” 船工吓了一跳。“殿下,那是东野的海军啊!” 水无涯冷冷地问:“你是要我亲自掌舵,还是亲自摇桨?” 这下船工可不敢再废话了,立刻张起船帆,后面的船工则摇起船桨。 “你现在就要过去?”东野凝觉得他这样只身前往真是太危险了,周围起码应该有几艘护航船才对啊。 水无涯只是笑道:“你有没有听过中原关于三国的故事?知不知道曹操曾有一句名言:生子当如孙仲谋。” “这句话有所耳闻,但典出何处呢?” “据说当日曹孙两军相持于濡须,孙权乘船探曹营,船上还携有鼓乐手,一路吹吹打打,绕过曹军面前,曹操对吴军本就久攻不破,如今又见孙权英武异常,所以才发此感慨。” 东野凝挑眉,“你是把自己自比那个孙权了?” “孙权不过是一方国君,便能有如此气魄,如今你我这艘小船上,既有你会驭风之术,又有我懂控水之能,我们怕什么?” 经他这样一说,东野凝心头才释然些,但她还有疑虑。“为什么你一听说带军的人是贺连岂忧,就认为西凉可以战胜?” 他微笑看着她。“你和贺连岂忧也是旧识了吧?你认为这个人堪当大任吗?” 东野凝想了想,才说:“他是个酒肉之徒。” “酒肉之徒又是带兵奇才的人并非没有,但着实不多。据我观察,贺连岂忧肯定不是这例外中的一员,他不过是个酒囊饭袋而已,绝不足为惧。现在我们只是要知道,贺连岂忧的背后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人?” “你怕皇叔也来了?” “我不得不防。” 快船行驶至距离东野船队不过几十丈开外的地方,水无涯吩咐停船,对东野凝说:“你先回船舱去。” “小心。”她依言走进船舱之内,却很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水无涯朗声说:“烦请通报贵军首将,西凉水无涯邀见。” 偌大的海面上,他的声音朗朗,擦着水面,带着水音,由风推助,飘到东野军的船上。不一会儿,在东野船头上便看到一个身着铠甲,将军模样的人。 他站在船头,向下张望了一下,大声说:“水殿下,你很厉害啊!居然单枪匹马戏弄了我们东野上下,拿定秦剑为诱饵,抢走我们东野公主。自东野建朝以来,你是第一人。” 水无涯的笑声摇荡在水面上,是他从未显露人前的张扬。“这要多谢东野给我这个面子。只是既然公主已经做了我西凉的媳妇,各位何必还要苦苦相逼呢?难道要拆散别人的好姻缘吗?” “水殿下,明人不说暗话,东野绝不会坐领这次的奇耻大辱,我军的意思已经递交给贵国女皇了,如果女皇同意,请将公主和定秦剑一起送过来。否则就别怪我军不客气了!” 收起笑,他冷冷的声音从齿间流出。“在水面上和西凉作战,你们陛下就没想过这其中的危险吗?在西凉的水域上和我用这种口气说话,你就没想过你可能会面临的危险吗?” 船头上的人大吃一惊,似乎倒退几步,一下子在船头看不见了。 但水无涯并没有任何的举动,只是一扬手。“转舵,返航。” 小船如风,迅捷地向西凉陆地退驶回去了。 走进船舱,水无涯就被一直紧张不已的东野凝拉住,“我还以为你要和他们现在就开战呢!” “不会,现在不是决战的最佳时机,但是对方的确是贺连岂忧。” “陛下在不在呢?” “目前还看不出来,也许晚上应该派人去夜探一下。”说着又古怪一笑。“也许这场仗未必有我们想的这么简单。” 两人刚刚回到不语殿,就有女官等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说:“殿下,陛下有旨,请东野公主暂时搬到清风殿去休息。” 东野凝还没有开口,水无涯已经沉下脸来。“你不知道我在东野时已经娶了公主为妻吗?你见过夫妻分开住的吗?” “可是,这是陛下的旨意……”女官还要说话,他已经一声不吭的揽着东野凝走入殿门。 “我换个地方住,不好吗?”东野凝不解他为什么显得这样不满。也许换个地方,正说明西凉女皇对她和他的禁锢已经解禁了? “陛下是想让我们分开,削弱我们的力量,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吗?她不信任我们,无论我们如何保证可以把西凉带离这次困境,她也不信任。我们两个人合在一起,会让她恐惧我们所拥有的力量,如果分开了,她便可以随时用彼此要挟我们,提出她的要求,逼近就范。” 水无涯的声音异常地冷,听得东野凝浑身泛寒,不由得想起了皇叔利用自己的事情。“是不是皇家儿女,就必须要承受这些?”她轻声叹息。 “如果我有儿女,我不会让他们感受这份冰冷。”他托起她的下巴,“你要不信的话,二十年后就可见分晓。” 她的脸倏然红透,推开他的手。“又闹我!刚才你说我们成了亲,可其实我们还没有正式行礼拜堂呢。” “那些繁文缛节,不应该束缚你我之情。”他想了想,又拉着她来到窗前,“如果你要一个承诺,就以清风明月为证吧。” 两人跪倒在窗前,透过窗棂,月光投洒进来,外面高挂空中的银盘今夜格外的莹洁皓白的,清风贴着脸颊拂过,虽然清凉,却很柔和。 她怔怔地听他对月立誓。“西凉水无涯,今夜以月为媒,风为证,愿娶东野凝为妻,今生今世,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一瞬间,清泪暗抛,芳心悸动,于是她哽咽着说下去。“东野东野凝,今夜以天为媒,地为证,愿嫁水无涯为妻,今生今世,海枯石烂,生死不离。” 水无涯将她的头轻轻揽靠在自己的肩头上,柔声说:“现在谁还敢说我们不是夫妻?” “如果这一仗我们胜了,那我就是东野的罪人,既然女后不信任你,那你在西凉,又该怎么办?” “我们俩可以周游海外,不必非要留在四国之中。”他无谓地笑了笑,“不过,即使要远行,我也必定要先了结眼前的事情,才能走得无牵无挂。” 眼前的事情就是指这一仗吧? 东野凝这样想。 水无涯不同意东野凝搬走,让西凉女皇非常生气,先后派了三批人来传达命令,扰得他干脆关上大殿殿门,谁来求见都不开。 东野凝怕他为此得罪女皇,但是水无涯却说:“陛下没有退敌之能,不到万不得已之前,她不会和我们真正翻脸。只是,最想让我们分开的人不是陛下,我们要防的是那些暗处的敌人。” 暗处的敌人,他又指谁? 是夜,东野凝躺在不语殿正殿的内侧屋中,水无涯睡在外侧,两人虽然身处两间房屋,但是相距很近,殿内安静得即使彼此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这是他们私定终身的第一夜,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紧张,她辗转反侧了很久都睡不着,终于,忍不住轻声唤,“无涯……” “嗯?”他居然应了声。看来他和她一样没有睡着。 “在想什么?”她问,自觉自己问得好傻。她几乎可以想像得到他听见这句话之后嘴角的笑意。 “和你想一样的事情。” 她羞涩地咕哝,“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自然是想海面上的那群人了。” 这话让这边的东野凝立刻汗颜。看看人家想的是国家大事,自己却在想儿女情长,真是丢脸! “你派人去探营了吗?”懊恼完,她立刻整肃心绪,说起正事。 “派了,不过我并不放心,也许我应该亲自去。” “不行!”她断然否决,“那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嘘!安静。”水无涯忽然说,四周又归为宁静。 东野凝知道必然出了意外,所以也屏息凝神,静静聆听。 外面原本只有轻微的风声,此时因为过于寂静,有一些并不和谐的声音传入东野凝的耳朵里——那像是什么人踩到枯落的枝叶而发出的断裂声,而且来人似乎不只一个。 然后,原来敞开的窗户外面倏地出现了人影,让她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忽然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她的心差点蹦出咽喉,但是熟悉的气息又让她在瞬间定下神来。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水无涯已经来到她身边,而且低着身子,伏在床下,不让对方察觉。 来人一共有三个,一前一后出现,像是彼此商量了一下什么,然后互相做了个手势,其中一人把一件东西背在身后,翻身跳进窗内,那件被他背在身后的东西在月光下猛地一闪,让东野凝看清了! 那是一把弯刀! 西凉有人想要她的命吗?还是要无涯的命? 她陡然觉得一股怒意充斥心头,无论对方要杀的人是她,还是水无涯,他们都罪不至死,何必在深夜之中下此毒手? 于是她也没有和水无涯商量一下,抬手一挥,一阵狂风便从屋内吹卷过去,将那个刚刚落地的人吹得立足不稳,手中的弯刀也一下子掉落在地。 “有埋伏!那丫头没睡着,快撤!”屋内那个人嘶哑着声音警告窗外的同伴,同时自己也窜出窗户。 东野凝一跃而起,想要再追,却被一把按住。 “别追了。你动得早了点,我原本还想抓个活的。”水无涯不在意的笑道,但是一低头,只见她双目充火,肩膀不住发抖,忙问道:“怎么了?” “他们是来杀我们的,为什么无论是东野还是西凉,都不给我们一条活路?!”转瞬间,她目中的怒火竟然化作水光,点点闪烁。 他一愣,心头一疼,将她紧紧抱住怀里。“凝,我们不会走投无路的。相信我,这一切都会过去。” 但她抽抽噎噎的,始终止不住委屈的泪水。 最后,他无声叹了口气,用唇帮她停住了这惹人心碎的哭声,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哀伤的心。 于是在后半夜里,东野凝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哭,只是本能地抱住他的腰,任凭他的唇在她的肌肤上流连,任由他温柔的指带她进入一个从未知晓的火热世界。 然后这一夜,她终于是他完完整整,真真切切的妻…… 清晨的阳光照在东野凝脸上的时候,她揉了揉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眼前一道精瘦的青色人影,她先是一愣,回忆起昨夜,不知道是欣喜还是羞涩,只将自己的脸都埋进被单里。 片刻后,她又探出头来,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已经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丈夫。他的手中好像捧着什么东西,已经专注地看了一阵。 好奇地坐起身,她披好衣服,轻声唤。“无涯……” 他转过身,表情从原本的漠然变得温柔,“醒了?” 他瞬间的神情转变,让她察觉到一丝古怪的味道,同时也看清他手中捧着的那件东西——是昨夜刺客掉落的那把刀! “这刀……可以看出什么来吗?” “看出主使者是谁。”他的脸上又隐去笑容,“凝,一会儿换洗完毕,和我去见陛下。” “哦,好。”她一想到现在自己真的是儿媳妇的身份了,原本对西凉女皇的感觉又复杂了一层。但是偷看那男人一眼,他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那把刀上。 那刀,可以告诉他什么? ☆☆☆ 他们手拉着手一起走进西凉正殿,让殿内正在商议事情的君臣都抬起头,对他们侧目。 “无涯,朕没有召见你!”西凉女皇愠怒。 水芳华则鄙夷地说:“在院子里关久了,大概是关不住,要出来透透气吧。” 水无涯没话说,迳自走到她面前,宽大的袖子一摆,从中露出一把明晃晃的弯刀,猛地抵在她的脖子上。 四周一片惊呼,女皇更是惊叫斥责。“无涯!你干什么?!” 水无涯冷笑,“我要做什么,大姊应该清楚,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姊,我警告你,不要为了赶凝走就想尽办法陷害她。之前落水之事到底是谁主使,你心里清楚。昨夜又有刺客潜入我的不语殿企图对我们不利,这把刀就是证据。” “那、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水芳华也惊吓不小。 “和你有什么关系?这刀柄上不是刻着你长明殿的名字吗?除了长明殿的侍卫,谁能有这样的刀?” “这、这是陷害!”她又惊又怒。 “是吗?你觉得这是陷害?我倒觉得这很像你会做的事情呢。”他的笑容更加幽冷,“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当初是谁为了怕陛下属意我,就故意说那一年的海神之怒是我掀起的,将我打入冷宫整整一年。借刀杀人,或者说暗算别人以谋私利,不就是你惯用的计谋吗?” 大殿之上顿时一片死寂,因为水无涯所说的事情,除了东野凝之外,人人都知道。 那是在水无涯十二岁的时候,岛国西凉忽然经历了一场从天而降的灭顶之灾——原本沉静的大海,在某一天忽然从海底传来古怪的隆隆之声,然后浪潮一排排卷起,足有十几丈高,从远至近地向西凉冲来。 靠近岸边的民宅被冲毁,无家可归者一时间数不胜数,全国上下陷入恐慌之中。 而这时,大公主水芳华提出言论,说国内惟一能操控水的水无涯对此事毫无作为,只恐是他身为男子却具有异能,引起海神震怒,所以掀起滔天之祸,请求女皇陛下将他送入水中祭神。 西凉女皇念及骨肉之亲,没有将儿子真的拉去祭海神,只将他关在一座冷僻的宫殿,叫人送三餐给他,不让他出宫见人。 这件事在西凉并非秘闻,但是多年过去了,大家几乎都忘记了,今日水无涯突然提及,又伴着如此冷厉的口气和锋利的刀刃,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以为他今日必定是要秋后算帐了。 只有东野凝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件事,心头涌起的是浓浓的怜惜和伤痛。 原来,他在西凉的地位比她想得还要尴尬,甚至曾经遭受如此不白之冤。她也有异能,所以她知道,这种能力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增长的,当天灾发生之时,他的能力不及阻挡是完全正常的,但是这怎么能变成别人诬蔑栽赃他的理由? 一位身为皇室子弟的少年,却被禁闭在幽冷的寒宫之中整整一年,他的沉默,他的不语,究竟是因为寂寞,还是无言的抗争? 女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大喝,“无涯!那么久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退敌!你不是说你保证在三日内退敌吗?” “要我退敌可以,但是要保证不许再打我妻子的主意。”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水芳华,“还要保证给予我足够的退敌力量,这三日内,西凉海军全部听我调遣。” “这怎么可以?”水芳华顾不上脖子上的刀,又叫了起来。 一直沉默的水芳蓉很不合时宜地露出笑容。“大姊,这点权力有什么舍不得放手的?你心中也觉得击退东野军是很难的事情吧?只是对东野公主下手这件事的确做得不漂亮。” “你住口!”水芳华怒不可遏。“别在那里装好人!你肚子里装着多少花花肠子,我心中和你一样清楚!” “只有心怀鬼胎之人,才会以鬼胎猜人心。”水芳蓉在口头上丝毫不让分毫。 西凉女皇不禁头疼得抬手喝止。“停!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外面有东野大军,你们姊弟三人却在这里做口角争执!无涯,放下你的刀!朕答应你了!在你击退东野海军之前,没有人会动凤羽公主分毫!但是如果你战败了,你和她两个人,朕只好连同定秦剑一起交给东野的将军带回去了。” 水无涯这才缓缓将手中的刀撤开,悠然一笑。“多谢陛下器重,那我现在就去校场点兵了。” 他风一阵雨一阵的变化,让满场的人摸不着头脑。 一转身,他便将那把刀丢在水芳华面前,又拉着东野凝离开了。 水芳华捂着脖子上被按出的红印向女皇哭诉。“陛下,怎么能任由他在众目睽睽之下……” “好了,你知道无涯没有伤你之心,他刚才用的只是刀背。”女皇不耐烦地挥手,“昨天晚上刺客的事情……” “不是我派人做的!”水芳华瞪着一旁悠哉的二妹,“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这都不重要了。朕现在只想知道无涯到底能不能退敌,若不能,我们该怎么办?你们真的要朕交出定秦剑吗?” 她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四周倏地陷入死寂,没有人可以回答。 第九章 “最近我一直有些事情想不通。”东野凝很认真地拿过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 “第一件,为什么当初那个北陵女人会跑到东野的藏书阁查东野兰的诗词?第二件,为什么她要伤我?第三件,为什么皇叔护着她?第四件,为什么皇叔一定要定秦剑?虽然前朝女皇东野雪也曾经以武力向西凉索剑,但是那是为了救人,皇叔也是为了救什么人吗?” “第五件,为什么他会将攻打西凉这么大的事情交给贺连岂忧来做?连你这个外人都知道贺连岂忧是个酒囊饭袋啊,还有,第六件,昨天派刺客的人真的是你大姐?” 水无涯低头审视着那张密密麻麻的单子,不禁一笑,“你这颗小脑袋里原来装了这么多问题。” “显然,这其中有一些问题的答案你是知道的。”她把笔递给他。 水无涯沉吟一下,提笔将第二条划去。 “你能用风的事情既然不是秘密,那个女人又是东野的敌人,她伤你,就是怕日后两军对峙时,多一个你,便让东野多一分力量。” “那她就知道你一定能救我?” “血术这种事,历来只是传闻,没有人真的中过,当年东野兰罹患怪病,不能治愈时,除了东野雪以武力向西凉索剑以外,东野兰还曾经私下求亲于西凉公主,原因就有可能是为了联合血脉,治愈这种怪病,所以两国之间一直有种传闻,认为两国皇室通婚,有可能治愈怪病,或强大力量。” “那北陵那个女人,总不会是想让我们俩联合力量吧?” “我猜她是想把我们支走,流下来东野皇帝更容易对付一些,因为你与我在一起,未必可以痊愈,那时候,定秦剑远在西凉,远水救不了近火,为了救你,我与东野鸿反目,这样更容易她趁虚而入。” 然后他想了想,又将第六条划掉。 东野凝不禁睁大眼睛,“你是说,刺客不是你大姐派来的?!” “她落水的事情必然是她一手策划,但是刺客,不是她派来的。”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既然知道不是她做的,为什么之前还……” “还那样威逼吓唬她?”水无涯笑了,“杀鸡儆猴这个词语你听说过吧?对于这样心怀鬼胎的人,我必须让她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那……刺客是谁派来的?难道是女皇陛下?” “陛下不会做这种事情,大姐说的对,是有人栽赃陷害。” “谁?” “你觉得,如果抹黑了大姐,在西凉国中谁最受惠?” 东野凝心思一转,立即脱口而出,“你二姐水芳蓉?” 水无涯微微点头,“从小到大,她俩明争暗斗不是一朝一夕,因为她们两人都没有操控水的异能,所以按规定,应该是排行高的大姐继承王位,但是二姐一直不服。” “可是……你二姐看起来不是那么坏的人。”垂下头,她心中很是感慨,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对她那样热情真挚的人,居然会背地里派人暗杀她。 “皇室之中本就没有多少真情。我想二姐也不是真的要人杀你,只是故意让人留下证据陷害大姐而已。” 水无涯又审视了一遍那张问题纸,再将第五条删去一半。 “这是什么意思?”东野凝问。 “我猜想,东野鸿这一招是够阴毒的,就像你所猜想的那样,他肯定知道贺连岂忧不是我们两人的对手,所以他派他来,无疑是派他来送死。” 她更加困惑了,“你的意思是,皇室是故意让他来找死的?这怎么可能?!” “贺连岂忧一直有反叛之心,这一点在我见到他时就已经知道了,如你所说,就连我都看出来的事情,东野鸿怎么会不知道?但是贺连岂忧也是皇族的一支,所以没有实质证据之前,他也不能动他,现在派他来西凉,其实是借刀杀人。”顿了顿,他又说:“不过这是我的猜测,并不做准。” 望着纸上还残留的那几条,东野凝又指着第一条,问道:“这个秘密,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还记得,除了那个神秘的北陵女人之外,他也曾经拿过那本《兰心诗韵》,那只是一个巧合吗? 但水无涯看了一眼,便笑了,“这世上有很多秘密,也许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何必强求?也许在某一天,答案就会浮出水面。” 他,不是故意在回避这个问题吧? 贺连岂忧身为这一次的东野主帅,并没有觉得多风光,因为他一直记得东野鸿在他出征前说的那番话。 “胜了,你回国就是武将之首,护国王爷,败了,也不必来见朕,自己决定去处吧。” 这话让他隐隐觉得,东野鸿挑选自己作为攻打西凉的主将,显然是别有深意的,他一直没有上过战场,所有的头衔皆来自世袭,虽然也曾经想过大丈夫应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来光宗耀祖,但是这要看对手是谁。 西凉?一群女人,算不上可怕,可怕的是对方可以操控水,这对在海上作战的东野大军来说是极为不利的,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可以操控风的东野凝在帮他们。 他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当时身在朝堂,众目睽睽之下,如果拒绝,会被人嘲笑胆小,回家之后,郝师爷又劝他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兵权在手,就是大权在握,即使不能胜西凉,还可以和东野鸿在海上讲讲条件,东野鸿之前和北陵几场作战已经伤了元气,不会和他翻脸。 所以带着郝师爷的这点鼓励,贺连岂忧惴惴不安地出征了。 第一次在海上和水无涯碰面之后,对方的强势出乎他的意料,在东野时他曾经见过水无涯,也曾经想拉拢他,但这个人话极少,总是温文尔雅的笑笑,看来对任何人事都无所谓似的。 没想到,他一旦强硬起来,却是这么难对付,让他不得不积极起来。 整整一夜,贺连岂忧都在布置阵型,东野战船有二十来条,将西凉正面的海域围困起来并不难,火炮也是四国之中最强,按照他的计划,只要将西凉围起来,用火器警告,不愁西凉不惧,只是水无涯和东野凝若是联手,就会非常难办。 他也是在东野凝被带走之后才知道她居然也有操控风的能力,真实懊悔不已。早知道如此,当初就是用强也一定要把她娶过门才行,怎么会便宜给水无涯那么一个外人? 于是他准备派个说客过海劝说,东野凝毕竟是东野人,又是个女人,心地会比较柔软脆弱,说不定能说服她不插手这场战役。 他布置一夜,天明之时好不容易才倦极睡着,没想到突有士兵在门外大声呼喊着,“将军!王爷!快出来看看!西凉军行动了!” 他一惊,从床上翻身而起,冲到甲板上,向外一望,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在东野军的对面,西凉的战船已经排开,摆出一个尖刀似的阵型,第一条船在前,第二排有三艘,第三排有五艘船,第四排有七艘,这样的阵势,一直延续了七排。 最前面的那艘船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并肩站在那里。 贺连岂忧叫道:“派人去和对方对话——” 话音未落,只见对面船头上的青色人影抬手一晃,后面的战船忽然急速向前推进。 “准备大炮!”贺连岂忧见不对,急忙大喊。 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向了东野战船,吹得船头上的人东倒西歪,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而西凉的战船趁势逼近,瞬时间,水面上波涛翻滚,推着东野的战船不断上下颠簸,可奇异的是,这种波浪只是针对东野军,对西凉水军却似是有另一股波浪,推动着它们越跑越快。 贺连岂忧紧紧抓住船上的桅杆,狼狈的大喊,“快!战船掉头!向后撤退!” 西凉船上射出了无数的箭,射向东野战船,风势忽然一减,东野士兵强撑着冲向各自岗位,解缆,扬帆,起锚,向着来时的方向快速回撤。 箭羽掉落在冬夜船的船内和船外,西凉兵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停在海上,目送着东野战船离开。 旗舰上的东野凝完全收住风势,长吁出一口气,“但愿他们撤退后不要再回来了。” 水无涯也收回手,“除非他们有南黎帮助,可以布置结界,否则就绝不敢再和我们对抗。”说着便低下头,“你还是手下留情了,那些箭,只怕没有多少射向船上的东野兵吧?我看到有不少箭射出去之后都被风吹得微微偏了方向,失了劲头。” “我毕竟是东野人,而这些士兵也是无辜的。”她抱住他一臂,暖声说,边说边磨蹭,像是小猫在感谢主人一般,“无涯,谢谢你,我知道你也留了情,否则你可以把这些船都掀翻的。” “如今是我新婚之时,这些东野兵平安返乡,就当是我送给他们家人的一份大礼。”水无涯宠溺的抚了抚她的颊。“这一回,就要看西凉国内如何对待我们。” 水无涯和东野凝的联手退军,让西凉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来势汹汹的东野大军击退,使得西凉上下不仅吃惊,而且振奋,西凉女皇更是下令当晚设宴,为二人庆功。 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东野凝在宫女的服侍下换装完毕,为了表示对西凉女皇的感谢的敬意,以及自己身为西凉人妻的诚挚之情,她特地换上了西凉人的服饰。 面对镜子中的自己,她摸着袖边的刺绣,久久伫立。 从今以后,她和无涯就可以在西凉立足了吧?虽然得罪了东野,但是反正她肯定回不去了,只要无涯在西凉有一个人不能忽视的,举足轻重的地位,她就可以放心。 从今以后,她绝不让无涯再遭到别人的轻视,也绝不让任何人来破坏他们的未来。 从来她就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认识了无涯之后,她更希望能安安静静地和他携手,共度一生,之前那些无端的祸事突然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就宛如一场梦境,而是梦,就会醒的。 但愿这醒来之后的现实比梦要美丽。 “公主这样穿真是美啊。”宫女也很懂得见风使舵,适时赞美。 另一名宫女提醒道:“不要再叫公主啦,应该是‘王子妃’。” 东野凝被她们说得有点不好意思,问道:“殿下呢?” “殿下在外面等公主,哦不,等王子妃您呢!好像二公主来了,在和殿下聊天。” 水芳蓉?她立刻想到之前的刺客悬案,如果,刺客真的是她派来的,那她现在来找无涯,两个人会聊什么?! 心中惦记着情人,怕他又会对付大公主那样对水芳蓉动武,现在大战刚刚平息,一切态势正在好转,如果他做了什么太过的事情,将一切好转的局势改变,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思及此,她急忙走出殿门,吩咐宫女,“不用跟着我了,我自己去找殿下就好。” 她径自向前走,走出大殿的门,在大殿和内殿之间,有一道高大的石屏挡住里外的视线,所以还未走到跟前,她就听到了水芳蓉的声音。 “二弟,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坦白跟你说,那件事的确是我派人做的,从小到大,你该知道,最没有害你之心的人是我,所以这一次,我也不是为了害你才派那几名刺客去。” 东野凝心头猛跳,水芳蓉竟然承认了?!她本能地停住步伐,无涯会怎么回答? 水无涯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二姐,和大姐那种人斗,需要动这么多心吗?陛下并不是傻瓜,也许继承皇位的人并不是大姐。” “但我不能干等到陛下百年之后,遗诏宣布的那一天才知道结果,是不是?”水芳蓉说:“其实你和我都一样,我们心中最想要的不是王位,而是陛下心中的一个认可,口中的一个赞许而已。” 这句话,说来似带着一股心酸的味道,让东野凝听得入神。 “所以,当东野凝威逼我们必须表露‘诚意’的时候,你自动请缨要去东野当质子,为的是什么?除了是让东野暂时安心以外,是不是还为了那个传说已久,关于东野兰以及湛卢剑秘密的传说?” 东野凝心神大震,这是怎么回事?湛卢剑的秘密?! 湛卢剑是东野的护国神剑,当年东野雪借湛卢剑呼唤出护国飞龙,所向无敌,但是后来湛卢剑及护国飞龙就没有再出现过,据说是因为东野兰和东野雪成亲之后,决定东野不再以武力强国,所以封存了湛卢剑。 除此以外,湛卢剑还有什么秘密? “东野凝那个丫头,是除了皇帝之外,东野有一个能使用风的人,她的出身来历一直是各国密探穷尽办法想要探知的秘密,你一去到东野,就和那丫头走得很近,从她身上,你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水无涯沉默许久才缓缓道:“这好像与你无关。” “你娶了那个丫头,这个秘密你可以独享,反正她都已经是你的人了,还怕我把她从你身边抢走吗?无涯,透露一下吧,你知道我的好奇心最强了,比如说……她和湛卢剑之间有什么关系?和东野鸿之间又有什么关系?或者……” “天色不早,你该先入席了,每次宴会,不都是你代替陛下赐酒的吗?” 水无涯的声音很冷,冷得水芳蓉只好收回话题,干干地笑了笑。 “好吧,你就是这样,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就没想过和我联手,总好过现在三足鼎立吗?” 声音渐渐消失,水芳蓉像是离开了。 东野凝故意弄出点声音,才缓缓地绕过石屏,走出来。 “无涯,我们要去宴会了吗?”她甚至惊讶于自己的冷静,连语调都如此平和。 水无涯看到她时,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然后笑开,“是啊,该走了,今日的宴会上,你我是主角,可不要迟到了,该风风光光的出席,恩,你穿我西凉的衣裙还真是好看。” 于是她跟着他走到庆功宴召开的御花园中,一路上,她感觉到他好几次似乎要开口说话,但是又都咽了回去。 她的心头不断下沉,却不知为什么也没有张口询问,而是故作轻松地和他东拉西扯一些毫无关系的话题。 宴会上,正如水无涯所说,他们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即使水芳蓉的脸色依旧难看,远远地坐在一边不理睬他们,但是上至女皇,下至官员,都对他们一改之前的态度,客客气气的,有点像一家人了。 当水无涯走开时,水芳蓉趁势靠了过来,端着酒杯说:“弟妹,该我敬你一杯酒了,可千万要喝啊。” 东野凝笑着接过杯子,喝下那杯酒。 水芳蓉状似不经意地问,“我很好奇,以前东野凭湛卢剑天下无敌,为什么这一次贺连岂忧没有带湛卢剑来呢?” “也许因为他不够拿剑的资格吧。”她回答得很平淡。 “那么,要什么样的人才可以使用湛卢剑呢?皇帝?还是像你这样有异能的人?” “不知道,没有人和我说起过。” “弟妹,你多大的时候进宫的?” “十岁。” “东野鸿对你不错吧,还封你为公主,后来更让你到礼部做官,你们平时常聊天吗?” “我们其实不常见面。” “二姐——”水无涯的声音幽冷地飘过来,让水芳蓉讪笑着后退。 “我只是和你妻子聊聊天,你别这么宝贝嘛!” 待水芳蓉离去,水无涯才挨着妻子坐下,拿过她手中的杯子,郑重地交代,“以后大姐二姐递过来的东西尽量不要喝,防人之心不可无。” 东野凝淡淡一笑,“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不会也不敢的。更何况现在我是西凉的大恩人。” “你啊,总以善心待人,却不知世上的恶人比善人要多。”他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语气很是语重心长。 她还是浅浅地笑着,“不,这世上应该是善人比恶人多,你不能因为你的身边遇到一些恶人,就抹杀了所有善心,人心是这么难测,谁知道我们身边的人到底是恶还是善?” 水无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良久后问:“你,指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嘛。”她抬头看着灯火辉煌的地方,转移话题,“我想去向你母亲道个谢,你要陪我过去吗?” 静静地看了她良久,水无涯才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荑,带着她走向那片灿烂的灯光。 深夜,水无涯见东野凝并没有要上床就寝的意思,而是一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便从后面将她环抱住,下巴枕在她的肩头上,“在看什么?” 今夜窗外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是黑漆漆的,满天都是乌云。 “是不是要下雪了?”她偏头问,“在东野,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雪,最冷的日子里也只是刮风下雨,你应该记得东野兰写的那两阙词吧?词中都有‘雪’字,我想,那也许是他给东野雪写的情书。” “你很羡慕?”他轻轻吹着她的头发,“要是想要,我可以写给你更多的情诗。” “不,那并不重要,我已经有你这个人,这颗心,就足够了。” 她的话让他感动不已,手紧了紧,可仍是不放心的想确定,“真的满足了吗?自从之后,一辈子都在西凉,离乡背井,你应该会时时想起东野吧?” “我对东野的记忆,大多数都是小时候的那些印象,比如父亲的严厉,母亲的慈爱,只是到现在,我却不记得他们死时的样子,那一段记忆都是空白的,只记得有人告诉我说爹娘死了,陛下要接我入宫,封我做公主,然后迷迷糊糊的,就成了风羽公主。” 水无涯静静地听,没有插话。 “我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今日的样子,因为平静过一生一直是我唯一的梦想,无涯,你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实现的梦吗?” “不难,只要你想。” 她无声地笑笑,“是啊,只要我想……” 脖颈后,他的热气缭绕,像是温暖的阳光,暖暖的,拥抱着她,她多希望这种温度,可以一辈子都不离开自己啊…… 海风徐徐的西凉海边,一个以打渔为生的船婆正躺在自己的船舱里睡觉,忽然船舱的门板被人敲响,她本不想理睬,但是外面的人一直敲个不停,她屋内,只好爬起来披上衣服,愁眉苦脸地问:“谁啊?” 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从外递了进来,“婆婆,这个镯子给你,今夜我要包你的船。” 本来睡眼惺忪的船婆立刻把眼睛睁得比鸡蛋还大,双手在衣裙上擦了擦,战战兢兢地接过镯子,看了好一会儿,“我的天爷,这镯子,该值多少银子啊?!” 她这才看清船舱外的这位贵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头发梳得很整齐,裹了一件很厚的黑色皮毛披风,一看就贵气不凡。 她不禁又惊又喜,“姑娘,您是大户人家吧?怎么会包我这样的小船?您要去哪里?” “东野。”少女淡淡的说。 船婆听了大惊,连忙摆手,“不行啊,咱们西凉刚和东野打了一战,现在东野人不知怎么恨我们西凉呢!再说我这条小船从没去过那么远,要去东野,非要换艘大船才行啊。” 少女说:“我今夜就要走,您要是同意,这镯子就是您的,从东野回来,您可以靠这个镯子再多买十艘新船,若是不肯,我就再换一个船家。” 船婆实在舍不得手中这个镯子,斟酌了好久,才一咬牙,将镯子塞入袖中,一跺脚,“好,我拼了这条老命,就陪姑娘走一趟吧!但愿您可不要害我啊。” “不会的,婆婆,如果您把我送到东野,必要还会有人给你重谢。”少女一提裙摆,低头进入船舱。 是夜,海上风平浪静,小船在茫茫夜色之中,驶入了浩瀚的大海,谁也不知道,它的离去将带走什么。 至于水无涯的不语殿中,一张墨迹已经干透的信纸被压在外殿的琴案上。 纸上是一笔娟秀的小字: 无涯,万千谜团自我而起,当由我而终,你我若缘分天定,必能重逢,此一别,绝非永诀。 凝 憾笔辞别 第十章 当东野凝回到皇宫,站在东野鸿面前的时候,头发和衣服都已经被海水打湿。 这一天一夜的赶路、海上的颠簸,虽然让她疲惫不堪,但是她的眼神依然清亮。 而东野鸿看到她,显然非常意外,“哦!凝儿回来了?怎么?大败了我东野海军之后,良心不安,回来认罪了?”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陛下,我回来,只是想问陛下一个问题。” “哦?千里迢迢赶回来,就为了问朕一个问题?”东野鸿戏谑地勾起嘴角,“说说看,朕可不保证一定告诉你答案。而且……无论答案能不能告诉你,你都回不去西凉了。” 她挺直背脊,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而是郑重地问:“请陛下告诉我,我的父母是否是我的亲生父母?”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又笑。“为什么这样问?” “陛下只需告诉我答案,不用问我问题。” 他起身走下来,“和水无涯去了一趟西凉,你的脾气倒像是长了不少,口气也强硬了许多。水无涯和你在西凉拜堂成亲了吧?” 他的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让东野凝上当,她依然用那双看似沉静的眸子久久地凝视着他,没有回答。 被她看得很不舒服,东野鸿咳了一声,背转身去。“好,既然你不惜丢弃丈夫涉海跑回来,朕就告诉你,你的父母……与你的确没有血缘关系。” 东野凝虽然一直在猜测这件事情的答案,但是乍一听到,依然震惊不已,像是被人打了一棍似的,愣了很久,才又追问。“那我的亲生爹娘是谁?” 却见他古怪地笑。“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 “陛下!”东野凝陡然提高声音,“您还要瞒我多久?为人子女,若这一生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至死都不会瞑目,难道天道人伦,陛下就不能体恤吗?!” 他哼了一声。“就是因为体恤你说的天花道人伦,朕才不能告诉你。凝儿,朕不会把你关起来,但是这一败让东野颜面扫地,朕也不能放你出来大摇大摆的行走宫中,所以从今日起,你还是住回你的雀阳宫,寸步不能离开。” 东野凝朗声说:“陛下明知道东野军会败,还要派贺连岂忧去攻打西凉,这次的失败,其实在陛下计划之中吧?却要我来背黑锅。” 像是被人点破心事似的,东野鸿一瞬间眸光锐利起来,又顷刻化为狡黠,“这也是水无涯告诉你的?哼哼,这样的人,朕当初真不应该给他机会逃跑。倘若他再落在我手上,我必然让他做一辈子东野的阶下囚!” “机会转瞬即逝,您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的嘲讽却让东野鸿笑了。“怎么?难道水无涯不要你了吗?这次跑回来,有没有和他商量过?” 见她陷入沉默,他立刻了然地点头。“哦,原来是私自跑回来的。这更好了,朕相信水无涯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只要他企图来救你,朕就绝不会让他再逃跑第二次!” 闻言,东野凝立刻心头揪起,也强硬地回应。“陛下若是如此,就是逼得我再次和他联手!这里是东野没错,可以有更强的战斗力,但是如果遭受损失,也会远远大过西凉那一仗的!” 东野鸿再度眯起眼,“凝儿,你居然也学会威胁朕了?怎么,你那点微弱的驭风能力,在朕的面前也敢班门弄斧吗?!是不是水无涯和你说过,朕身陷与北陵的战争之中,所以没有力气分身对付你们两个人?但是我希望他别忘了,东野有湛泸剑,向来百战百胜,从无败绩!” 东野凝却问:“那么,陛下和北陵作战的时候为什么不拿出湛泸剑?湛泸剑真的还在东野吗?!” 此话一出,东野鸿的脸色倏然大变,大声喊道:“来人!请风羽公主回雀阳宫休息!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她出宫一步!” 东野凝知道自己这趟跑回来是很愚蠢的行为,如果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在西凉住下,也许可以就这样平静的过完一生。 但是水芳蓉在不语殿门口和水无涯说的话,却一直在她心头缠绕。 他来东野是怀着什么企图?接近她,是为了情,还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不愿意相信水无涯对自己是虚情假意,细细回想,从两人最初的认识,一直到他带着重伤的自己涉险跑回西凉,冲破种种艰难险阻,以月为凭,结为百年,还有西凉海面上的联手退敌,心心相印……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真的? 留下那封信的时候,其实她心中一点底都没有,她知道自己回来,皇叔便不会轻易放她走,但如果她写诀别,只怕他会更快回来找她,她不想他以身犯险,所以她能安慰他的,只有这一种方法。 在别人眼中垂涎不已的驭风奇能,其实在她眼中一文不值,因为她一点也没有因为拥有这种能力而觉得幸福和快乐。 一切的痛苦和烦恼,都是因为这种能力,因为她的与众不同才出现的。 而赐予她这份能力的父母,又在何处? 被禁足在雀阳宫三日后,有一位“客人”来看她。 东野湘一见到她,就激动地拉住她惊呼。“我的天啊,你真的回来了?!我听说你从西凉回来时,还以为是他们胡说。” “进来时没有人拦住你吗?”东野凝的语气却没有半点兴奋,而是淡淡的。 “没有,我说我来找你,门口的人就让我进来了,怎么了?”东野湘很不解的样子。 她淡淡一笑。“看来陛下是派你来传话的。” “传话?”她依旧一头雾水。“传什么话?” “将外面的情况告诉我。比如,贺连岂忧战败之后怎么样了?” “他啊,别提了!”东野湘鄙夷地用手一挥,“这个叛徒!打不过西凉,战败回来之后,居然妄想勾结南黎对陛下施压,将东野割裂。还好陛下英明,及时把他抓住了,如今他被关在大牢里,我看他这辈子不仅荣华富贵没能再享受,就是太阳也未必能看得到了。” 对于这个结局,东野凝有些吃惊,但一细想,这一切似乎又印证了水无涯的猜测,也许,最初选择贺连岂忧成为东野军的首领,为的就是将他拉下马来。 这深深的皇宫中,每个人心中都藏了很多的秘密,大家各自戴上面具,彼此交往,就像一处处精心安排的大戏。 当东野湘一直在她耳畔不断说着这几日对她的种种关心和忧虑时,她的神情始终保持着平淡,直到东野湘推了推她,才回神过来。“凝,你怎么了?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能用风的?”她忍不住问。 东野湘顿时花容失色,吞吞吐吐地说:“我、我……” “不必否认,我听到过你和别人提起,我想,既然我的事情不再是秘密,那我起码要知道,到底是从何时起,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了。” 东野湘垂下头。“我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只是听我父亲说过这件事,大概……五六年前吧。” 五六年前?那就是她入宫没有多久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你才会和我做朋友?”她笑得有些凄然,“想知道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是三头六臂?或者,从我身上,是否可以得到一些好处?” 她带着冰冷嘲讽口气的话,让东野湘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凝,我……在你心中,是这么坏的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我猜不出来。”她仰起脸,怅然地说:“我猜不出来人心。” 东野湘颤抖着,倏然抬起双手捂住脸,低低啜泣起来,转过身就要跑出寝宫。 就在这时,东野凝忽然像是被她的哭声触动到了,也转过身,将她一把拉住,紧紧抱住这位唯一好友的肩膀。 “湘,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你,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两个女孩儿就这样忽然间抱头痛哭,惹得外面的宫女和太监都在寝宫门口探头探脑,生怕出了什么大事。 哭了好一阵,东野湘才又抬头,用手背抹去眼泪。“我不瞒你,当初接近你,是我父亲的意思。他说你的来历奇特,又有操控风的能力,我们俩年龄相当,要我多和你亲近亲近。可是,这并不是我和你做朋友的唯一理由,在我心中,你是一个最好的朋友。” 东野凝长舒一口气。“那么,请你告诉我外面真实的情况,尤其是西凉,这两日有什么动静吗?” “西凉我也不是很清楚,起码目前没有听说他们有任何动静,那个水无涯……你们成亲了吗?” 东野凝点点头。 东野湘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动招认。“我和你说实话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也很喜欢他,但是听说陛下许婚在前,我就不敢妄想什么了,只希望你们能幸福。没想到后来又出了这么多的事情,那你……还能回西凉去吗?” “我不知道……”沉默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湘,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到文英阁去找一本书。” “什么书?你说出书名来,我去找。” “《兰心诗韵》。” 当《兰心诗韵》重新摆在面前时,她迫不及待地翻开这本书,一页页细细去读。 每一句诗词,每一页纸,她都不敢放过,但是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之后,她依然没有从中看出任何名堂。 到底那个北陵的女人,和水无涯,想从这本书中找出什么秘密呢? 昨日小楼露重,夜深不觉酒浓。凭栏方知飞雪冷,任锁狐裘沉箱中。醉卧画堂东,夜凉花落惊风,辗转终宵无梦。今夜孤影无长伴,借问明朝何处逢?举杯影无踪。 这阙词让东野凝印象很深。那时候的东野兰位高权重,盛极一时,被四国敬仰,他也会有这样的惆怅和孤独吗? 那么今时今日的她,岂不是该有更深的孤独? 就这样又苦苦地熬了两日之后,东野湘带来一个让她吃惊的消息。 “凝,你知道吗?我们真的要和北陵联姻了!” “和北陵联姻?!”她有点晕,“怎么联?是陛下娶北陵的公主,还是我们的公主要嫁到北陵去?” “是陛下要娶北陵的女皇!” 她直觉这件事很不一般,急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初我们两国有过几场交战,但是东野一直都没有大胜过,后来两国议和,据说北陵女皇居然向陛下求婚。有传闻说北陵女皇相貌很丑,所以陛下一直没有答应,但是这两日,两国已经内定了此事,只差张榜昭告天下了。” “那北陵女皇若是嫁过来,北陵呢?” “据说女皇嫁过来之前,会先传位给自己的弟弟,否则北陵皇室也不会答应的。但是两国的关系会比以前紧密许多是毋庸置疑的。四国之中,本来就以我们东野和北陵最强,最善作战,这一次联姻,实力无疑会再上一层,看来陛下是有一统四国之心啊!” 东野凝听得心中大急,若真是如此,那西凉岂不更危险了?如今她又没办法回到西凉去,水无涯那边是否得到了这则消息?他又该如何应对? 晚上,皇宫内院为这次联姻事成特地召开庆宴,东野凝被特令可以出席。她本不想赴宴,一是那些皇宫中的女人们难免会对她问东问西,或是指指点点,她懒于应付这些;二是她现在没有半点吃喝玩乐的心情。但是一想到参加宴会或许可以得到一些关于西凉的消息,又或许可以从东野鸿口中得到什么,所以仍是硬着头皮去了。 刚进入御花园,她就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原本热闹的园子陡然安静下来。 忽然间,遥遥地响起东野鸿的声音。“是凝儿啊,来,快过来坐在朕旁边,听说你回来这几天一直没有吃好,今夜可要好好尝尝这些北陵厨子的手艺。” 东野凝只好走过去,坐在他左手边,面前立刻有人摆上食物。但东野凝无心饮食,她倒了杯酒,端到东野鸿身边,说:“陛下,听说您要大喜了,我敬您一杯。” “还是凝儿懂事。这满院子的人啊,没有几个赞成朕娶那个北陵女皇的。”他笑咪咪地接过酒杯。 东野凝低声说:“陛下的婚事,是为了情,还是为了利?” 东野鸿的手一顿,抬眼看她。 她继续说:“若为了情,我恭喜陛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若为了利,陛下,这并不是帮助东野强大的方法,北陵的赤多人真能靠得住吗?” “呵呵,看来凝儿去了西凉一趟,长大不少,会思虑国事了。”将杯子端在唇边,他倏然地小声回话。“朕是为了情。” 她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但下一刻立刻说:“如果陛下是为了情,那普天之下的有情人,陛下是否都希望他们和您一样幸福?” 东野鸿狡黠地笑了。“你说的是普天之下的有情人,还是你和水无涯这一对有情人?你怕朕和北陵联手后,水无涯那边会招架不住吧?” 抿紧嘴唇,虽然没有回应,但是她紧张的神情却将心意表露无遗。 “如果水无涯是个男人,应该懂得如何以男人的方式和我对话,而不是靠你这个女人对我劝诱。就如同他心中如果还有你,就应该光明正大的到东野来把你抢回去一样。” 她急切地还要再说什么,突然间,夜空中响起一道嘹亮清越的笛音。 这声音高亢幽远,像是从很远的海上传来,又像近在身边。 所有人都是一震,东野凝只听到东野鸿讶异地低语。“是南黎之笛?!” 南黎之笛?她对这个名字有些了解。据说南黎国有一种特殊的青尾竹,乃是南黎的国宝,用这种竹子制作笛子,声音可达数十里之外,东野只有少数几支这样的笛子,这时候陡然听到这种笛音,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去,看看怎么回事!笛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东野鸿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然后一挥手,“撤掉宴席,各位先请回吧,今夜会有些不速之客。”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很快就传来了报告。 在东野西边和南边的海面上,分别出现了大大小小上百艘战船,这些战般没有挂出旗号,所以还不能确定是谁的人马,但是以来的方向看,应该是南黎和西凉的人。 “凝儿,回你的雀阳宫休息吧。”东野鸿温柔地看着她。 但东野凝知道这份温柔的背后暗藏杀机,她很想再多了解一些事情,但是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留在这里了,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回雀阳宫,立刻有人关上殿门,将她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起来。 她长叹一声,在漆黑的大殿中静静地站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风似乎吹开了窗户,夜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她走到窗边想去将窗户重新关上,陡然间,身侧有个黑影一闪,将她的肩膀和腰紧紧抱住! 她骇得差点喊出声来,却又一下子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是……无涯吗?”她听到自己颤声问。 身后的人只是抱着她一动不动,也没有回应,但是呼出的气息证实了她的猜测。 “无涯,这里很危险,陛下派人看守住四周……”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 身后男人的手轻轻袭上她的脸颊,摸到她的唇瓣。 他的手是温暖的,但她的唇是冰凉的。 “后悔了吗?”他终于幽幽开口。 “我……”她倏地哽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该怎么回答?她是后悔了,后悔不该私自做主离开西凉,回到东野。即使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怎样?她还是她啊!但是她的任性,却使得他为她身陷险境,抑或许,还牵连了更多的人命为她牺牲,那也岂不是成了罪人?! “海面上的人……” “是西凉和南黎的战船。”他的话肯定了东野之前的猜测。 “为什么?”她焦虑地说:“你知不知道北陵和东野要联姻了?” “我已经听说了。”他并没有半点讶异。“所以在北陵和东野联手之前,我必须让东野知道,南黎和西凉也绝不是任人宰割的刀俎。从今夜起,南黎和西凉正式宣布成为盟友国,二姊已经决定嫁到南黎,做南黎的太子妃了。” “你二姊要嫁到南黎去?!”今晚的惊讶真是一个接一个。“她不是想做西凉的女皇吗?!” “也许我之前想错她了。她说得对,我们两个人要的并不是一个王位和名份,我们要的,只是母亲的认可而已。”水无涯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走吧,我现在就带你走。” “外面……” “外面的酒囊饭袋拦不住我的。”他拉起她跳窗而出。 窗外就是雀阳宫的后院,那里有一道角门直通文英阁,而文英阁的外面就是皇宫的最外墙。 两个人穿出角门,刚刚奔到文英阁的楼下,四周倏地火把通明,人影幢幢。 东野鸿的身影就出现在文英阁楼下,他双手抱怀,微笑道:“水殿下,别来无恙啊。你这个调虎离山之计的确用得不错,但是不要忘了,同样的招数用一次还算新鲜,用两次就毫无意义了。我让你在我面前带走凝儿一次已经是破例,难道我还会给你第二次羞辱我的机会吗?” 水无涯并不慌张,而是拱手说:“陛下,承蒙你当日对我在东野的照顾,也多谢你将凝许配给我,所以我先礼后兵,不想和陛下动手。只要你放我们一马,我保证西凉南黎此后五十年都不会和东野为难。” “哈哈,好大的口气!西凉几时变得这么强硬了?!你看清楚,这四周并没有江海,你的控水之能发挥有限,靠着凝儿那一点微弱的功力妄想和我斗的话,只怕你们会败得很惨。” 他笑得得意,但水无涯则露出一个更为诡异的笑,“陛下,这样逼我,是希望我说出东野的秘密吗?” “东野的秘密?”东野凝不解地看着他,同时看到灯火下的东野鸿倏地收敛起笑容。 “你知道什么?”他似是还不相信,却又问得小心。 “关于凝儿身世、关于湛泸剑,我想我知道一些旁人并不知道的事情。如果我说我要以此做为我们平安离开这里的交换条件,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和我做这桩生意?否则只要我们不能在今夜平安离开这里,明日起,这两个秘密就会遍传四海百姓的口耳之中。” 东野鸿登时脸色大变,大声下令。“所有人,都退到百丈之外去!” 倏然间,灯火撤去,人影散开,偌大的场子里只剩三个人。没有了灯火的照耀,这里又黑又冷,仿佛是所有秘密最好的潜藏之所。 “说说看,你知道了什么?”东野鸿阴冷地开口。 “凝,不是她父母的亲生孩子。” “哼,这件事朕已经告诉她了。” “她与陛下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水无涯抛出的这句话,让东野凝和东野鸿都大为震惊。东野凝压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东野鸿则脱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她与陛下都会用风,这本不该是东野皇族外支能有的能力。我派人调查过,她出生时,她父亲东野长征将军正好在外打仗将近一年,她母亲怎么可能会生下她?除非她母亲不忠。但是世人都知道他夫妇感情深厚,以致东野将军战死沙场时,夫人不惜殉情相随,所以,凝儿一定不是他们亲生。” “那凭什么就说她是我的妹妹?” “东野先帝曾经在十几年前到海外游历,据说他带回来一个异族女子,非常喜爱,因为太后从中阻挠,才被迫将那个女子送走,这段韵事东野知道的人并不少。然后我又派人去查了那个女子的下落,得知她离开的方向正是东野长征将军镇守的关隘,她离去之后再无音信,而东野将军家却有了一个皇家血脉的女儿。这是不是未免也太巧了?” “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你也不会承认,是吗?但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或者你还要确凿的证据?我也可以去问问凝老家的人,更或者问太后陛下?也许她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住口!”东野鸿勃然大怒,“朕绝不能容忍你在这里信口雌黄!” 斜睨着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水无涯浅笑道:“陛下是个孝子,当然不愿意将父母一辈的事情变成街知巷闻的笑话吧?” 急速地喘了几口粗气,东野鸿又问:“你还知道什么?” “东野的湛泸剑,只怕早已不在东野了吧。” 这是另一个让东野凝震撼不已的消息。湛泸剑怎会不在东野了?!那是东野的传国之宝啊! “东野的湛泸剑,号称战之剑,百战不殆,还能召唤出东野的护国飞龙,多年前辉煌一时,曾经让东野雪在六个月内横来十二国。但是自她之后,这湛泸剑就好像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它的锋芒,以及护国飞龙的风采。” “那是因为本国改变国策,不再以武力强国——” “那陛下为何还要和北陵征战不休,又为何非要我国的定秦剑?为何迫不及待地和北陵联姻?” 水无涯的连珠发问,让东野鸿的脸色更加难看,沉默好久后才恨恨地说:“水殿下,朕当初应该在你踏入东野土地的时候就杀了你!” 东野凝惊得一把抓住水无涯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两个男人都愣了一下,东野鸿看着她纤细瘦弱的身子坚强勇敢地立在水无涯面前,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似乎很怕他要做出什么不利水无涯的举动似的,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 “凝儿,站得那么远干么?不过来叫一声哥哥吗?” 东野凝全身一颤,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叔,会是自己的亲哥哥,而他这一句话,显然已经认可水无涯之前的猜测,也认可了她的身份。 但她全身僵硬,此时此刻,只想全力保住爱人的安全。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东野鸿又道:“不必担心,凝儿,你看你丈夫这么心思缜密,诡计多端,我敢把你们怎样呢?这一夜之间,总不能把海上那几百艘战船全都灭了吧?过来,凝儿,我要和你说句话,说完,你们就可以一起走了。” 她心头一动,放开手,却被水无涯又一把抓住,只听得他冷冷地说:“你想抓住凝再来要胁我吗?” 东野鸿微微一笑。“朕虽然是个狡猾的人,但并不是一个卑劣的皇帝。” 东野凝也低声说:“不会有事的,你再信我一次,好吗?” 水无涯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地放开手。 走到东野鸿面前,只见他凝视着她的面容,然后轻叹一声。“凝儿,你现在该明白我不告诉你实情的苦心了吧?”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自己是先帝的私生女,不被皇室承认,如果她公开了她的身世,太后还健在,必定不能容忍这样的丑闻传出。 “陛下并没有亏待我。”她由衷地表达了谢意。在自己的养父母去世时,他将她接入宫里,给了她本应属于她的公主封号,对她真的已经尽到了兄长的义务。 “父皇去世前和朕说了你的事情,朕不能让母后伤心,但是也不能让朕的手足、皇家血脉在外流落成为孤儿,所以朕接你入宫,封了你,代父皇养育你,唯一不能给你的,是一个光明正大、可以昭告天下的实情。这一点,你不会怪罪哥哥吧?” “不,我很感谢了。”她屈膝一礼。 “朕今日会放你们走,不仅仅因为这则消息朕不想让外人知道,还因为湛泸剑的事情。” “湛泸剑真的……不在东野吗?”她蹙眉问。 东野鸿没有点头,但是用眼神告知她了。“东野兰和东野雪当年先后辞世,湛泸剑就消失不见了。有传闻说是因为东野兰去世,东野雪伤心过度而将湛泸剑埋葬,也有说因为东野兰去世前临终留言,不愿意湛泸剑成为危害四国百姓的祸根,要求东野雪将它丢入大海中,总之,自此之后,湛泸剑再也不是东野的护持。” “所以……陛下才要和北陵联姻,才要定秦剑?” “也是,也不是。朕不能让其他三国有可以对付东野的法宝,对不对?至于北陵,那是朕心甘情愿的。”说着,又恢复了往常那种神秘的笑容。 然后他抬起头,大声对十几步外的水无涯说:“眼看北陵东野就要联姻,朕实在不怕你们西凉和南黎联手,但是出于仁爱,朕还是让凝儿和你一起回西凉。只是朕劝你们西凉最好安分点,别让朕逮到机会完成东野先祖留下的统一大业。” 水无涯走向前,将东野凝紧紧揽在怀中,“只要陛下没有灭国之心,西凉愿意独善己身。” 于是东野鸿幽幽地笑了。 水无涯也静静地笑了。 在和水无涯乘船返回西凉的路上,东野凝忍不住好奇的问:“你是怎么说服南黎和西凉联手出兵,震慑东野的?” “这很简单。南黎历来是非常精明的,哪边风向不对,就立刻联合他国强壮声势。当初他曾经联合北陵的赤多人,现在看到北陵和东野联手在即,当然要联合西凉,所以,我没费多少唇舌。” “你二姊是自愿嫁过去的吗?” “我不知道,这是她的人生,没有人强求过。” 叹了口气,她第一千零一次觉得皇家子女很悲情,又忽地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从袖中抽出一本书。 “这本书……里面到底说了什么?” 水无涯低头一看,是那本《兰心诗韵》。他笑笑,“什么也没有,只是东野兰的诗集而已。” “啊?那……为什么你和那名女刺客都要看这本书?” “我看,是因为我对东野兰这个人很敬重,她看,也许是同样的原因吧。” “那她去文英阁上找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你没发现站在文英阁上可以看得很远吗?” 东野凝想了想。“是啊,因为在宫内,文英阁是最高的建筑。” “站在那里,可以将所有殿宇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最中间的玉龙殿。” “玉龙殿?”东野凝脱口道:“那不是陛下住的地方吗?” “是啊,她入宫,应该只是为了陛下而来。或许,她是推动北陵与东野联姻真正的幕后推手吧。” 低下头,东野凝又静默许久。 水无涯一指托起她的下颔,挑眉问,有些挖苦。“在想什么?不是又想逃跑了吧?” 她摇摇头,靠在他的胸前说:“回西凉后,要和你的母后及大姊在一起长长久久地相处在一起了。” “怕了?” “不,我在想,西凉那个地方并不是我们的长住之地。无涯,如果我说我想去外面的天地走走、看看,你不会觉得奇怪吧?” “怎么会?这也是我的愿望,只是……我们要帮助西凉再强大一些,起码,要确定东野暂时没有进犯之心。未来有很多事情要做,就让天下,再等等我们吧。” 他笑得潇洒,说得大气,让东野凝心头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不管当初他到东野的目的是什么,对于她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只愿他们能像当初对月盟誓时说的一样—— 今生今世,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欲知东野兰与东野雪深情不悔的爱情故事,请看湛露花园系列540《湛泸破国》 湛笔夜话之三十四 这是我进入新月后,写得非常艰难的一本。正如我在前面所说,九月之后,我报了一个日语学习班,结果周末一直在学日语,完全没有了写稿子的冲动。公司里的工作又堆积如山,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我唯一排解压力的办法就是趁休息的空挡拼命地网路购物,买毛衣、裙子、靴子、围巾、大衣、电子辞典,还有日记本、贴纸,以及很多小吃……搞得全公司的人都以为我发了大财。 在没有交稿的前半个月,絮娟以为我在乖乖写稿,但是半个月后,她应该发现她催稿已经来迟了,因为我一个字都没有动。接着她每周一次的询问电话,而我继续照常拖稿。完不了,完不了,完不了,这是我唯一能回答她的话。 忽然间失去了动力,失去了前进的方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瓶颈。我又一次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做这一行?或者,是否真的已经江郎才尽?也许我该停下来充电,或者休息。 虽然为了按时交稿,我也曾在周末跷掉日语课在家赶稿几千字。但是那种感觉,和当初与朋友一起玩笑着在五天内拼出《金镶的教皇》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是疲倦吧?还是一种自我否定呢? 因为写过太多的故事,所以总觉得自己打开档案后会无法下笔,无从写起。 叔侄恋、父女恋、兄妹恋、姊弟恋,我都写过。失忆的、穿起的、情妇的、王对王的,我也都写过。有魔力的、有武功的、不善言辞的,我也写过。 接下来想突破自己,开始新的主题,更是难上加难。 虽然我也知道爱情故事本来就是在不断的套路中寻找新的组合模式,但是对我来说,有些内容是死穴,可供发挥的空间因此而缩小。 于是,痛苦了一个月,没有找到答案。 也许,是生活的低潮影响了写作。原本我以为工作越忙碌,就越不可能停下笔来。对于那些以工作为藉口而停止写稿的朋友,我一直无法理解。但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工作真的可以让人累到忘记写作,甚至远离。 絮绢婉转地问我有没有想过转职?我当然想过,这是我很久以来的梦想。但是现在的我,显然还没有这个能力足以靠写作来养活自己。所以,还要再累一段日子了。 希望明年一切都好起来! 这大概是我在二00八年出版的最后一本书吧? 二00八年给了我很多难忘的回忆,每次想起,不是热血沸腾,就是热泪盈眶。但愿明年,我和身边的人都能幸福快乐,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