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从圣》 第1章 长安落雪 圣朝。 长安城。 汉东郡国公府府邸门前。 管家韩山皱眉看着手上的信封,虽说有些褶皱,但还是可以看得出被保管的极好,贵为国公府,尤其是近些年圣朝得恩宠最盛的门楣之一,每年门子收到的信数都数不过来,或是拜访,或是密函,或是邀请。 可这封信不一样,或者说是送来这封信的人不一样。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送信过来的青年,冬日里穿着一身单衣,单薄的身躯在肉眼可见的颤抖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通红,那张脸还算俊秀,只是此刻透着一股苍白,最让韩山注意的是那双眼睛,哪怕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穿着如此单薄的衣服,那双眼睛依旧是那样的平静。 没有一点多余的神色。 在青年身旁还跟着个小女娃,好像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破袄,前后好几处破洞,只能勉强保暖,正紧紧地拉着青年的手,脏兮兮的小脸上带着好奇和怯意。 “你是从涪州来的?” 在国公府,无论是国公还是夫人,都不喜欢听见涪州这两个字,他看着眼前的青年,那张脸和国公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他的眉头皱的更深起来。 青年微微点头:“没错。” “你姓李?”韩山又问道。 青年再度点头:“李子冀。” 涪州来的,又姓李,看来应该是没错了,老管家在心里叹了口气,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青年,说道:“我会将信交给老爷,你且先在此处等候。” 他并没有迎李子冀进去,李子冀也安静地站在府外,任由渐渐大了的雪花落在身上。 他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没什么特殊的原因,睁开眼睛就来到了这里,穿越到了李小婉儿子的身上,也就是涪州那个可怜的女人。 生活了两年,日子很清苦,却很安稳,直到今年春末,南陵河的河神发疯,一场大水淹没了小小的遂宁城。 等圣朝的修道者赶来,可怜女人已经死了,临终前写了一封信让他带着去到长安城交给素未谋面的父亲李孟常,信里的内容他并没有看,但想想也知道是让李孟尝收下自己这个私生子的请求。 关于这一点李子冀并不在意,在外十九年他和母亲从未受过李孟常半点好处,可见人家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对母子存在,只是他无法拒绝母亲临终前的眼神,所以无论自己愿不愿意,这封信总是要送到的。 子冀这个名字也是母亲取的,意在希望,但具体是希望什么,没人知道。 “大兄,果果好饿。” 尚且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小女童大眼睛茫然的看着面前的雄伟建筑,怯怯的躲在李休身后,露出半张冻得通红的小脸。 李子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等一会儿大兄带你去吃东西。” 果果是他在路上捡的,遂宁城那场大水,死了很多人,李子冀在城外二十里处看见了缩成一团的小女孩,本不想多管,但擦肩而过之时却被那双小手抓住了裤脚。 这一路上,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这里是大兄的家吗?”果果好奇的问道。 大兄说过,来到长安城就带她吃很多好吃的东西,从来都没吃过的东西。 李子冀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从来没有将这座堂皇的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归宿,也不会天真到认为对方看了一封信,就会痛哭流涕的出来迎接他。 雪花簌簌落着,地面很快就铺满了一层,老管家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走到李子冀面前站下,沉默了会儿后开口说道:“公子,你这封信,应是送错了地方。” 果果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子冀知道。 看来人家的确不打算认下他这个私生子,这没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如果真的认下他,那反倒才让人诧异。 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府门之内,隐约间好像瞧见很多人在往外看。 “既如此,是我叨扰了。”他拱手行礼,轻声开口。 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于李孟尝也没什么憎恶,事实上,他也没有将李小婉当做是自己的母亲,只是两年的相处照料,他对李小婉充满着感激和尊重。 “等等。”老管家看到他要走,开口喊住,然后拿出一个小包袱递了过去,提醒道:“看你们兄妹两个也不容易,这点东西你们拿着,找个地方歇息歇息,过几日便出城吧。” 李子冀看着那个包袱,心想这算是迟来的赡养费还是李孟尝心中最后一点不忍的施舍? 有骨气的人肯定不会要,喊上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掉头就走,身板挺得笔直,但骨气没有肚子重要,他要带着果果吃饭,要在这长安城里活下去。 是的,他并不打算离开长安城。 于是李子冀伸手将包袱接过背在身上,轻声说了句多谢,然后拉着果果转身离开这里。 果果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停转头看着这十分气派的府邸。 “大兄,我们要去哪?” 李子冀轻声道:“回家。” 果果仰着小脸,十分不解:“这里不是大兄的家吗?” 李子冀伸手将她发上的雪花摘掉,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地方,以及那雄伟的墙壁在寒冬凛冽中散发的冰冷,笑了笑:“不是。” 老管家韩山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脸上露出了一副十分复杂的神情,既然已经在大水下侥幸活了一命,为何偏偏还要来这长安城呢? 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看得出来李子冀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要做聪明的事情,长安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座高墙,进不来私生子。 也容不下私生子。 第2章 留下 作为圣朝的国都,长安城有着当之无愧的繁华,街头巷尾的每一处景色都是遂宁城无法比较的,纵然雪花漫洒,行人仍旧是络绎不绝。 果果的眼睛就没有眨过,充满了新奇的望着四周,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座城,肃穆与威严堆砌起来的雄伟,偏偏一砖一木又充满了烟火气,不仅不会让人感到渺小,反倒像是海纳百川一般自然而然的就融入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长安就是这样一座充满了包容的都城。 “大兄,长安真好看。” 果果脆生生的仰起小脸喊了一声,她年纪小,不懂太多的东西,只觉得眼前这座城比遂宁城更大,人更多,也更加的漂亮。 她是个很开朗的小女孩。 李子冀觉得开朗是一件好事,年纪小也是一件好事,因为年纪小可以什么都不关注,可以什么都不懂,这一路走来,果果已经忘记了遂宁的那场大水,晚上睡觉也不会皱眉抽泣。 但他忘不掉。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水,淹没了数十万人,横尸遍野,他也没办法忘掉李小婉死前强撑着不肯闭上的眼睛。 他不认为这可怜女人是自己的母亲,却并不代表他不承认李小婉对他的恩情。 只希望南陵河的那个河神已经死了。 应该死了,李子冀记得自己最后看见的就是圣朝的修道者将发疯的河神从水中打落的场景。 “饿了吧?大兄带你吃饭去。” 李子冀捏了捏果果脏兮兮的小脸,微笑道。 果果欢呼一声,围着李子冀不停地转圈圈,她最喜欢的就是吃饭了,哪怕这一路上都没有吃饱过,但那也没关系,能和大兄一起吃饭,是最快乐的事情。 长安真的很美,让进来的人不想离开,只是想要在长安城生活下去不容易,但现在有了那位管家给的一包袱金叶子,似乎也就变得不再那么困难了。 他想在长安生活下去,并非是抱着什么攀上汉东郡国公府高枝的念头,他只是觉得长安很好,觉得果果不能再继续流浪下去。 既然总要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为什么不能是这里呢? 圣皇脚下,总要比其他地方更安全,也不会碰见忽然发疯的河神。 脚下的路平坦且长,用着上好的青玉铺就,上面刻画着隐晦的符阵,只有在需要它起作用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平日里最大的作用就是维持这数不清的青玉砖不会发生碎裂。 街道上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滚动的车轮上都镶嵌着绯红的玛瑙,李子冀只是随意抬头一看就能看出那车窗布帘四个边角裹着的南陵丝绸。 南陵河的河神很该死,但南陵的丝绸却是举世闻名的。 他收回了目光,心里对长安这个地方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似乎出入在这座雄城的人,全都是非富即贵,如他们两个这般连一件好衣服都没有的人,实在是少的可怜。 “大兄,好香啊。” 走过一家客栈,敞开的门传出了诱人的香气,果果的小鼻子嗅了嗅,脸上就露出了垂涎欲滴的小表情。 长安城最不缺吃饭的地方,走上一段路就能瞧见一家馆子,做着天南海北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 李子冀驻足停下,转头去看,招牌上三个字,香满楼。 里面的客人很多,站在门口就能依稀听见鼎沸的人声,看样子这家客栈的东西味道应该很不错。 “那就在这里吃吧,怎么样?”李子冀拉着果果的小手,询问道。 果果犹豫了一下,然后目光坚决地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果果很小,但她也知道这样的地方是自己吃不起的,她不想给大兄添麻烦。 李子冀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她的小心思,微笑道:“以后你想去哪里吃,咱们就去哪里吃。” 客栈食馆这样的地方,人来客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没人会在意谁走进来,谁走出去,可当李子冀拉着果果走进来的时候,还是让大厅内的嘈杂声音为之一静,不少视线齐刷刷的投了过来。 毕竟,在长安城,乃至整个圣朝,都很少看得见乞丐。 也很少有乞丐会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香满楼。 掌柜的刚好送出了一位熟客,一转身就瞧见了浑身上下破烂脏兮兮的兄妹两个,眉头顿时一皱,上下打量了半天,才试探着开口:“两位要饭的是?” 李子冀没有生气,而是耐心的解释了一句,虽然从遂宁到长安这一路,他和要饭的没什么两样:“我们不是要饭的,我们是来住店的。” 是来住店的。 掌柜的点了点头,回头冲着一旁的伙计吩咐道:“去厨房,拿点饭。” 李子冀无奈,从袖口掏出了一锭银子:“掌柜的,我们真不是要饭的,从外地来长安游玩,路上碰见了发疯的野妖,这才弄得这般狼狈。” 看到这实打实的银锭,又感受到李子冀身上从容不迫的气质,掌柜的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不由得惭愧的拱了拱手,还故作关切的宽慰了一声:“现在的圣朝能看到一只野妖可不容易,小兄弟能带着妹妹安然无恙,实在是福泽不浅。” 其他食客也都是点了点头,自从一千三百年前圣朝初立之后,天底下的妖物要么回了妖国,要么被圣朝册封为山水河神,野妖的数量是越来越少,到如今,几乎已经很难碰见了。 这兄妹两个能碰见野妖,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得上是好运气。 寻了处角落坐下,也许是出于刚刚的误会,菜上的很快,精致的白盘子铺满了整张桌子,粗略一看足足十几样好菜。 果果紧张的挺直腰板,小脸上尽量摆出和李子冀一样的平静之色,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从桌上的菜肴上移开过。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菜,花式的颜色比天上的彩虹还要多。 “吃吧,吃饱后好好的睡一觉。” 李子冀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了果果的碗里,又舀了两碗汤,热气腾腾的滚烫笔直升着,他轻轻吹了吹,抬头看着窗外。 长安的雪已经渐渐停了。 第3章 全天下最漂亮的一对兄妹 国公府出手很大方,四十几枚金叶子,五个银元宝,还有一些碎银子,足够回去遂宁城在城中心买一座两进的院子,剩下的钱还可以富余一间门市。 但在长安城,这些钱虽谈不上捉襟见肘,想要留在这里却也要精打细算的使用。 所以在吃过这顿饭后,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才能不坐吃山空。 饭后,李子冀带着果果洗了个热水澡,他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规划,等到明天请香满楼的伙计去帮忙打听打听。 至于今天,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入夜。 月明星稀,白日的大雪无法遮掩夜晚的晴朗,汉东郡国公府今天的气氛很怪异,下人们做事都是一丝不苟,谁也不敢多说半句。 因为那位国公夫人的心情很不好。 “那对兄妹顺着明光街逛了片刻,随后就进了香满楼,点了十几道菜,又花钱住了店,看样子这几天应该没打算离开长安城。” 管家韩山微微躬身站在宁夫人的面前,说着有关于李子冀的消息。 国公夫人姓宁,能够和李孟尝这样的世袭国公成亲,双方并不存在什么太深厚的感情,只因为宁夫人是洗剑宗太上长老的孙女儿,是当今皇后自小到大的玩伴。 在圣朝,洗剑宗是很顶尖的修行宗门。 自从二人成亲之后,汉东郡国公府在皇后的帮衬下,成为了目前最鼎盛的势力之一。 宁夫人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所以她不喜欢别人称她李夫人。 “看来你给了他们不少钱。”宁夫人冷冷地瞥了韩山一眼,那张秀气面容上的不满丝毫不加掩饰。 韩山没有说话,只是躬着的身子更低了些。 “到底是没眼界的私生子,刚拿到些金银就迫不及待的满足私欲,这样的东西也配想着要进我国公府的大门。” 宁夫人眼中带着厌恶:“现如今异教渐有复苏之象,北海素来不安稳,妖国也是虎视眈眈,天下大势看似平稳实则都快乱成了一锅粥,我们国公府正处在风口浪尖,不知道多少有心人盯着想要撕咬一块肉下来,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一点破绽都不能留给外人。” 韩山还是没有接话,他自然清楚夫人口中的破绽是何人,身为李孟尝的私生子,即便双方从没见过面,可放到朝堂上,这依旧很容易被人攀咬一口。 李子冀的存在就是个隐患。 沉默了一会儿,宁夫人再度开口,面无表情道:“繁华的长安总能吸引最贪婪地目光,我希望他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 韩山行了一礼:“我会继续派人盯着他。” 宁夫人没有说话,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内的小池,即便是在冬天,小池依旧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池水之上甚至还开满了碧绿的荷叶。 几条鱼在小池中来回游动,最大的那条稍稍用了些力气,不小心将水甩到外面,压弯了池边青石上的小草。 遂宁那场大水没有要了你的命,你却偏偏自己又来了长安城。 宁夫人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若非是因为圣皇的目光逐渐变得让人捉摸不透,她也懒得去在意遂宁的这对母子,否则传了出去,善妒的名声便不太好听。 ...... ...... 这一觉睡得很香,从遂宁离开之后,李子冀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打开门,香满楼的伙计就等在门外,见他出来满脸笑容递上了两套衣服。 “李公子,这是我们掌柜的吩咐,给你们兄妹专门从徐记衣行订的衣裳。” 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哪个世界,只要你给的钱足够多,自然而然就能享受到最好的服务,李子冀昨晚给的一锭银子很有份量,足够他在这里吃住半个月,每顿都点上十几个菜。 “还有早饭,已经备好了,我现在就让人送上来。”伙计将衣服放到屋子桌面上,转身就想下楼。 “等等。”李子冀拿出了一枚碎银子放到了伙计的手里:“我家中有些生意要做,准备在长安找间铺子,但我要陪着妹妹游玩几天....” 碎银子的作用很大,他的话还没说完,伙计就拍着胸脯保证:“公子大可放心,要是别的事儿我或许还帮不上忙,但找间好铺子这种事实在是太简单了,给我三天时间,保证找到让您满意的好铺子。” “既如此,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您就瞧好吧,要是找不到,这银子小的分文不差还给您。” 伙计兴高采烈的走了,还没忘让人把早饭送上来,是个心思细腻的伙计,未来某一天说不定也能当个掌柜的。 果果是被香味馋醒的,睡眼惺忪的小模样在看到比雪还白的包子和香气扑鼻的莲花粥之后,立刻就精神了起来,迈着小腿就跑到了李子冀身旁坐下,见到李子冀点头后拿起包子嘶嘶哈哈的吃了起来。 早饭吃完,李子冀看着肚皮滚圆的果果笑着摇了摇头,指着一旁的新衣服道:“这是给你买的新衣服,换上看看合不合适。” “哇,是新衣服,真的是给我的吗?” 果果一溜小跑捧起了自己的小衣服,小脸上带着一点不敢相信,仰起头看着李子冀希冀的看着。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到了长安城后大兄忽然就阔绰了起来,但她觉得这是好事,能吃饱肚子,还能穿上新衣服,晚上住的地方也不会冷,而且睡觉之前还会有热水澡可以洗。 她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李子冀点了点头,帮她换好衣服,自己也换上了伙计送来的新衣裳,不算华丽,一身青衫,内衬很暖和,走在风雪中再也不会冻得浑身红白。 “大兄大兄,果果好不好看?” 穿好了新衣服,果果有些不舍得弄脏,提着裤腿在李子冀面前不停地转圈,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小陀螺。 “好看。” 李子冀夸赞了一声,将果果抱起来颠了颠:“我家果果是整个长安城最漂亮的小姑娘。” 果果咯咯直笑,小胳膊抱着李子冀的脖子:“那大兄就是全天下最英俊的大兄。” 第4章 三千院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李子冀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得意的,但他的确带着果果在长安城一连逛了两天,直到走的果果小腿发酸,再也不肯动了方才罢休。 这两天他也对这座都城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比如知道了长安最有名的酒楼叫天香阁,最出名的街叫春华街,最长的路是朱雀大道,最好喝的酒是天仙醉。 但也有很多事情是他一个普通人打听不出来的,比如朝廷的门开在哪个方向,现在的朝堂格局怎么样,当今那位圣皇最喜欢什么东西,李孟尝究竟长什么样子。 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做不成太多事情。 “公子今天好兴致。”伙计看着李子冀一个人坐在角落自饮自酌,主动递上来一碟小菜,还贴心的收了收敞开的窗户。 香满楼自然是没有天仙醉的,只是很普通的一壶酒,喝进嘴里有些辛辣,咽下去又会反上来一股醇香,即便是很普通的酒,也要比上辈子的好喝许多。 “坐下一起。” 李子冀给伙计倒了一杯,示意他坐下。 今天是约定好的第三天,好铺子有没有眉目,都要说上一声。 大清早,客人几乎没几个,伙计也不客气,直接在李子冀的面前坐下,经过数日短暂相处,他知道这位李公子是一个不太在意规矩的人,这也让他有些费解,明明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却偏偏总会给他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感觉,就好像他与你说话,与你微笑,都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布。 “公子,不是小的邀功,昨儿个我还真瞧见了一间好铺子,临街的,后面还带院子,平常做生意在前面门市,打烊了就回后院歇息,这两天不少人都看中了,幸亏我在牙行有个兄弟,要不然都留不下来。” “也不敢瞒您,就是位置不太好,不像咱们香满楼,那条街稍微有些僻静,不过也要看和哪里比,虽然比咱这里差了点,但每天来往行人也不少,而且关键租金也合适。” 伙计起身给李子冀倒了杯酒,他这么卖力的介绍除了因为李子冀给了他足以抵三个月工钱的碎银子之外,也因为可以从中赚一点中介费的关系。 毕竟是他帮牙人联系的买家,事成之后,牙行那边多少会给些表示,按照那铺子那宅子的价格,给的表示肯定比自己辛苦伺候人一个月多多了。 临街,带院子,而且修葺得很好,如果价格也合适,那的确是一个好地方。 李子冀点了点头:“若是价钱合适,我不会拖沓。” 伙计满脸笑容:“得,公子体谅小的,您看了若是不满意,小的再寻其他好地方,保证最后一定看到您满意为止。” 果果还在楼上睡觉,李子冀也不打算叫她起来,只是嘱咐掌柜的等果果醒了之后替他照料片刻,自己则是随着伙计去看了那间铺子。 香满楼门前的街道叫做明光街,出门走到尽头往左拐,穿过一条小巷子,又路过一座落满雪的石桥,才算是到了地方。 “公子,前面就是我给您寻的那间铺子,位置刚好在街口,身后的路咱们刚刚走过,那座石桥被不少文人雅客戏称为鸳鸯桥,每日傍晚都有男女在石桥上下幽会,从铺子往右的路口走上半个时辰就是咱们长安城最出名的天香阁。” “这还是其次,要是公子有闲暇时间顺着往前的路口走上半条街,那可不得了,咱们圣朝乃至整个天下最负盛名的修行院,三千院就在那里,公子住得近了,说不定还能沾一沾三千院的才气。” 三千院,哪怕是李子冀远在遂宁城也听过这个地方,是整个圣朝最崇高的学府,招收弟子,教导其踏上修行之路,能够成为三千院的弟子,被圣朝,乃至整个天下都视作荣耀。 伙计说到这里,又满脸落寞的叹了口气:“可惜了,三十一年前院长大人仙逝,从那天开始三千院就再也没有招收过新弟子入院,否则以这间铺子的地理位置,价格翻上十倍都不止。” 任何有名望的地方四周的一切都会跟着变得昂贵起来,可当这个地方没落,被人畏之如虎狼,那么四周昂贵的一切也会重新变得廉价起来。 以前的三千院四周几条街都很热闹,达官显贵,天下宗族,人来人往,现在长长的一条街道上,俱是匆匆的路人。 李子冀当然知道三千院的大名,整个天下对这个地方都不会陌生,在流言中,是圣皇忌惮院长大人的实力和威望,所以不停打压,导致了院长大人仙逝,三千院也随之没落,再也没有新弟子入院,圣朝也从那一年改了年号。 谓之——新历。 若非三千院以前的名声足够大,威望足够高,只怕三十一年过去,世上已经没多少人记得了。 李子冀只是一个升斗小民,他接触不到遂宁城的知府,接触不到南陵郡的都督,自然就更不了解院长大人与圣皇这种层次的利益纠葛。 只是民间类似的传言总不消停,但想来也是,老百姓平日里闲着无聊,总是喜欢乱嚼舌根的。 但三千院的没落却是毋庸置疑的。 伙计还在感慨,似乎怀念着略感伤怀,以至于都忘记了继续向李子冀介绍这间铺子。 李子冀也没喊他,径直走进去,前后看了起来。 铺子古色古香,建筑修葺的很有格局,一眼看过去就给人一种古韵十足之感,空间很大,用上辈子的话来形容大概有着三百多平左右,屋内的货架很齐全,墙上甚至还挂着几幅没有取走的墨画。 这原来是一间收藏古董的铺子,虽然修道者寿命绵长,但修道者毕竟数量极少,这天下说到底还是离不开普通人的,所以古董这行当算不上多好,却也绝对谈不上多差。 后面的院子有三间屋子和一个厨房,院子里很干净,仿佛知道他要过来看房,院内的积雪已经被打扫的很干净,物件儿不多,假山,石磨,一棵老槐树,显得有些空旷。 屋子里都很干净,不显脏乱,不得不说,这的确是很合适的地方。 第5章 朝堂上的大事与市坊的小道消息 “李公子,怎么样,对这里可还算满意?” 伙计在门口惆怅了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急忙跑到李子冀面前眼带希冀的问道。 毕竟这笔买卖成了,他自己有不少好处。 李子冀并不反感这一点,既然伙计付出了辛苦,那就应该得到回报,这是很好也很公平的事情,虽然很多时候大部分人的付出都是很难得到回报的。 “还算合适,只是对我们兄妹二人来说,有些太大了。” 买卖这种东西,你可以表现得有意向,但不能表现得太急切,否则就会失去了主动权,李子冀不擅长做买卖,但多少也懂一些其中的道理。 伙计咧了咧嘴,说心里话,他也觉得这里有些大了,尤其是后面这间院子,住七八个人都不成问题。 “公子,大虽大了些,可大有大的好处不是?起码您住着不拥挤,而且干什么也都方便,对了李公子,我还没问过您是准备做什么生意。” 李子冀走到铺子门口,站在街上朝尽头望着,在那里依稀能听见比较吵闹的人声,还有大片的人影朝这头走过来。 这一大清早的,哪儿来的这么多人? “字画生意,我比较擅长这个。” 李子冀上辈子在道观长大,很小很破的道观,只有四个道士不忍离去,尽心尽力维护道观不会荒废,他就是这四个道士唯一的徒弟,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离开过道观,每天日复一日的练字,画画,下棋,还有练剑。 后来四个道士相继去世,只剩下他一个人生活在道观,二十五岁那天,睁开眼睛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因为从小和人接触不多,所以李子冀的话也不多,性格与人相处总显得疏离。 “字画生意?李公子,您别嫌小的多嘴,这生意...可不太好做。”伙计犹豫了一下,还是秉持良心劝了一句,毕竟字画这种生意,在你人还没死之前,总是不太值钱的。 而且你一个外地来的,在长安一没声望,二没人脉,想要靠字画吃饭,实在是有些困难。 除非你的字画惊为天人,但伙计显然不认为李子冀有这样的本事,否则的话岂不是早就扬名了? 李子冀对着他笑了笑,算是谢过提醒,但也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抬手指了指从街头走过来的人群,问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 整齐的车队前后俱有甲士护送,威风凛凛,只是看那甲胄样式显然并非是圣朝军将,两侧行人全都驻足议论,显然这车队的来头不小。 伙计往后退了两步,面色不悦的看着车队路过,冷哼一声道:“这是庆苍国的公主,带人来咱们圣朝,说是要商谈纳贡之事,早已经定好了的事情,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商谈的,说白了就是后悔了,想要少纳贡,一群白眼狼,当年要不是咱们圣朝保着他们,一个小小的庆苍国,早就被北海给灭掉了。” 这事儿对于长安城百姓来说算不上新鲜事儿,因为从两年前就有了庆苍国公主想要重谈纳贡的消息流传了,今年更是直接大张旗鼓的进城,一点都不带掩饰的。 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表示愤怒,坊间自然而然就有了许多的小道消息流传出来。 李子冀微微点头,对于庆苍国他也是知道的,一个实力不强也不弱的小国,和圣朝自然是没办法比较的,再加上庆苍国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北海,所以平日里很是谨小慎微。 一千年前,北海入侵庆苍,险些灭国,还是圣朝出手派兵退了北海,才让庆苍存留至今,从那以后,庆苍国就一直向圣朝纳贡,年年不落,以保太平。 可最近,庆苍国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纳贡这种事情,关系到圣朝的颜面,哪里是想少就能少的?”伙计愤愤不平:“庆苍国以为他们出了几个上了儒山的弟子,就能和咱们圣朝提条件了?真是不知死活,要是我能上朝,就直接建议陛下灭了这包子大的小国。” 圣朝从来不缺少庆苍国每年那点供奉,但正如伙计说的那样,这事关到圣朝的颜面问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更改数量的。 “唉,说到底还是三千院没落的缘故,导致咱们圣朝缺少一个能压得住天下的势力,否则这庆苍小国,哪里敢这么放肆?” 李子冀惊讶地看着他,他没想到一个香满楼的伙计,竟然能懂这么多天下大事。 感受到他的目光,伙计挠头一笑:“公子您别这么看着我,我自然是不懂这些事情的,都是去天香阁听那些大人物说的,自从三千院没落之后,圣朝实力固然依旧天下第一,但朝廷总不能事事亲为,就是缺少一个和天下宗门世族周旋的势力。” “他们说洗剑宗,小玉宫那些势力固然不弱,但和儒山,神教,佛门这些地方比较起来可就差远了,也就梨园还算有些样子,但梨园底蕴毕竟太差了。” 天香阁作为长安城第一酒楼,平日里进出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这些大人物随便说上两句话,就够伙计这种市井小民流传许久。 目视着庆苍国的车队消失在视线之中,李子冀也并没有太多的好奇,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百姓,没兴趣也没资格去好奇这些天大的事情。 他现如今最想要做的就是把字画店开起来,每日卖上几幅,能带着果果在长安城生活下去,这就是李子冀最大的愿望。 “这间铺子要多少钱?” 回到正题,李子冀询问了价格。 伙计一听有戏,喜上眉梢,也赶忙说道:“我问过我兄弟了,每年租金只要二百两银子,公子若是若是愿意,咱们随时随地都可以签文书。” 二百两银子,能够租下这么大的地方,并且位置还算不错的前提下,不得不说这个价格的确公道,伙计并没有夸大其词。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三千院的没落,这个地方每年租金没个一千两以上,看都别想看一眼。 可李子冀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买下这里,需要多少钱?” 第6章 清风雅舍 买下这里? 伙计愣了一下,磕磕巴巴的说道:“这...这个我还没问,公子当真想要买下这里?” 他本来以为李子冀只是想要租一间铺子,万万没想到竟然开口直接就要买下来,这不是一般富有。 李子冀点了点头:“倘若价钱合适的话。” 伙计脸上眼中露出了狂喜之色,要是李子冀能在他的牵线之下买下这里,那他能够得到的好处自然更多更足。 当下是片刻也不敢耽误:“李公子您稍等我片刻,我这就去带我兄弟过来。” 说完,也不等李子冀答应,转头就跑,拿出了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 李子冀并不觉得等待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最起码眼前并不这么觉得,他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一遍,对于四周的环境有了初步的认识。 “这位公子,您当真要买下这里?” 伙计很快回来,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脸上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喜色。 这想来就是牙行负责这间铺子的牙人。 通常来说,牙人只不过是类似于中介的性质,撮合买卖双方,但据伙计说,这间铺子的主人家早年已经将铺子卖给了牙行,所以这次牙人就相当于是主家了。 李子冀目光在牙人的身上打量了一瞬就收了回来:“没错,只是不知道价钱怎么样?” 牙人沉吟了一瞬,然后道:“既然公子是三儿的朋友,那我也就实话实说,这间铺子在我们牙行手里已经三十一年了,当年买下来的时候是三千五百两,您若是真的诚心要,五千两,我卖给您。” 三十多年的维护修葺,再加上这个地段,五千两的价格其实一点都不高,还是那句话,要是三千院没有没落,就是五万两买这里,都有人抢破头。 “这间铺子已经三十多年没有人要,可见实在是不怎么吃香,如今我算是有意,这价格方面,能不能再实切些?” 牙人满脸苦笑:“公子,真不能便宜了,你想,三十年的维护经营,而且又是长安城里的好地段儿,五千两实在是在合适不过了,本来牙行定下的是八千两,现在足足便宜了三千两,您就别再议价了。” 李子冀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牙人咬了咬牙,狠力跺了跺脚:“四千八百两,看在三儿的面子上,我再给您便宜二百两。” 李子冀依旧是摇了摇头:“四千五百两,如果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签文书。” 五千两的价格的确不高,也没什么砍价空间,李子冀认为四千五百两已经是牙人能够接受的最低价格了。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在听到这个价格之后,牙人的脸色就好像是六月的天气不停变化,最终以很经典的叹气收尾:“也罢也罢,这间铺子我也实在是经营累了,就不赚公子什么钱,勉强保个本钱。” 四千五百两,价格定了下来。 李子冀带着牙人回到了香满楼,签订文书付钱,也拿到了那间铺子的地契,很痛快,基本上没有浪费什么时间。 在和伙计已经掌柜的一番告别之后,便带着早已经睡醒且吃饱喝足的果果一同来到了新房住下。 没什么行李,仅有的东西就是自己背上的包袱以及路上给果果买的一包油酥鸡。 “大兄,这是什么地方啊?” 带着果果来到了后院,看着大院子和三间屋子,果果眨着大眼睛好奇问道。 “这是我们的家,怎么样,喜不喜欢?” 李子冀弯腰将果果抱了起来,带着她前前后后逛了一遍,耐心地解释着所有的东西。 “这里比香满楼还要好吗?” 果果探着脑袋四下张望,她觉得这里好大,但人好少,就只有自己和大兄两个人。 李子冀微笑道:“当然比香满楼更好,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你要乖乖听话才行。” 果果抓着鸡腿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举起另外一只手保证道:“好耶,我保证一定乖乖的。” 果果一直都很听话,这一点其实不怎么需要保证,只是以后每天要开门做生意,能陪这小丫头玩的时间自然就变少了。 “去玩吧。” 将小丫头放下,李子冀开始收拾起屋子,虽说牙行时不时会清扫,但毕竟不会太用心,在住之前肯定要从里到外的打扫一遍才行。 打扫卫生不算难,所以脑子可以放空,一边做事一边思考。 国公府给的钱在付过房钱之后就只剩下了三片金叶子和四个银元宝以及一些散碎银子,如果只是维持温饱的话,这些钱可以在长安城花上几年,但做生意要考虑的东西就要多很多。 并且坐吃山空也不是李子冀想要的结果。 开业肯定是要等几天的,材料的准备,挑一个好日子,并且还要重新做一个牌匾,只是店铺的名字比较难想。 文墨堂? 静墨轩? 都还可以,却又觉得差了点什么。 卫生从上午一直收拾到了傍晚,所有的家用品比如锅碗瓢盆之类的工具也全都买了齐全,四下环顾,的确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东西了。 “大兄,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果果坐在小板凳上,小手撑着下巴,噘着嘴询问,她已经饿了好半天了,但看李子冀一直在忙,又想到自己要乖乖听话的保证,所以一直都在忍着。 小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油泼面。”李子冀想到了以前在道观最常吃的东西,清苦的生活需要一些滋味。 果果不知道油泼面是什么东西,但她还是觉得很期待。 李子冀回到厨房揉面,想着那座清风道观,想着四位师父,心里终于决定了铺子的名字。 清风雅舍。 这名字或许算不上多好,但对于他自己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果果,出来吃饭。” 院子不仅仅只有前面门市一个正门,后面还有一个侧门,李子冀在侧门上挂了两个灯笼,烛火摇摇欲坠在雪面上。 散着温暖的光。 第7章 圣朝的子民总是不一样的 买了字画需要的纸,品质不低,还有店内的装饰陈设以及细微的修葺等等,再加上定制的牌匾以及一把剑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花了差不多两片金叶子,也就是二百多两银子。 如果不考虑做生意,单纯兄妹两个人日常吃用,二百两银子一年也花不完。 买一把剑不单单用来防身,主要还是因为上辈子每天清晨起来都有练剑的习惯,这个习惯到了现在也没改,在遂宁的那两年同样如此。 只是一路颠簸到长安城才算是暂时抛弃了这个习惯。 现在安定下来,自然要重新开始。 李子冀是一个很擅长用剑的人,练的更是杀人剑,讲究的只有一个词,干脆利落,刺哪里能够最快速度杀人,每一剑用多大的力气,需要刺入什么角度,全都恰好合适,绝不多一分,也绝不少一分。 所有该准备的全都一应俱全,只需要等个黄道吉日就可以正式开张。 鸳鸯桥上就有算命的摊子,即便是大冬天的依旧是坐在那里,身旁支着个幡布,上面写着神鬼莫测几个大字,看上去特别唬人。 每天生意都不错,总有些痴男怨女会过去算算美满爱情,求一个万事顺遂,但李子冀以前就是个道士,挑选黄道吉日这种小事当然是用不着花钱求别人的。 他看了看朝历,确定了三天后就是一个适合开张营业的好日子。 “果果,出来,我带你去买新衣服。” 兄妹俩各自换了身新衣裳,李子冀又连续三天开始写写画画,开张之后字画的生意定然不会太好,一间新铺子,字画作者又是一个年轻人,愿意买账的人不会太多。 但李子冀对自己的字画很有信心,质量绝对是上乘之作,他最擅长的便是柳公权的字,入木三分也不为过,并且还融入了自己的风格,在匀衡硬朗之余,还增添了三分锋锐,若是有懂字的书法大家过来,一眼就能看出每一幅字扑面而来的锋锐之气。 再写一些前世有名的诗词,想必长安城的那些读书人会很吃这一套。 只是相对来说,画画要慢上不少,三天的时间李子冀写了四十多幅字,但画好的画却只有三幅,平均算下来一天一幅。 “大兄,好漂亮啊。” 果果手里攥着个鸡腿,仰起小脸看着挂在铺子最显眼位置上的三幅画,眼睛里好像冒着光,她觉得这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画,没想到大兄画的画竟然这么漂亮。 李子冀摸了摸她的脑袋,从柜台上拿起一段红绸子和两挂鞭炮:“走,开张剪彩。” 兄妹两个在长安城一没有人脉,二没有背景,开张剪彩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只是当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半条街之后,还是吸引了不少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清风雅舍。” 这名字.... 一听就不是小老百姓能去的地方,行人们心中腹诽一句,多看了两眼后就各自离去,没人想要进来看看。 果果有些失望,搬个小板凳撅着小嘴坐在门口,双手撑着下巴盯着来往的路人。 李子冀对这一幕倒是不以为意,他本也没指望开业第一天就能有生意上门,这不是饭馆酒楼,路上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你的客人,字画店是要挑人群的,而这些人群平日里基本上都有固定的圈子,想要客人多,只能靠时间慢慢等。 “大兄,外面下雪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吃火锅了?” 傍晚,街上落下了稀稀拉拉的雪花,果果板了一天的小脸终于是露出了笑容,拎着自己的小板凳就跑了回来,一边帮李子冀磨墨一边擦了擦嘴角。 从遂宁到长安这一路上,每次饿肚子李子冀都会给她画大饼,说等到长安有了新家,就带她吃火锅。 什么涮羊肉,秘制蘸料,鸳鸯锅,果果听不懂这些,但她还是觉得火锅很好吃,比任何东西都好吃。 现在终于有了新家,又下了一场雪,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吃上心心念念的火锅了。 这个世界还没有火锅,最起码遂宁城没有。 李子冀也有些怀念火锅的味道,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后就挂上了歇业的牌子,锁好门就带着果果回到了后院。 “你先洗手,我去把食材买回来。”嘱咐了果果一句,李子冀从后院的侧门出去,去菜肉市买东西,一路的雪花依旧不大不小的落着,李子冀的心里却很平静,他并不觉得自己穿越过来就一定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写字,画画,练剑,下棋,照顾果果,当然,如果清风雅舍的生意能更好一些就完美了。 傍晚的菜肉市很多人,吵闹的声音不绝于耳,说什么的都有,不过谈论最多的还是庆苍国公主来商谈减少纳贡一事,圣朝的子民很不一样,他们不会去同情国外之人,哪怕是庆苍国那位公主宣扬自己如何如何委屈,庆苍国如何如何弱小,都无法引起圣朝子民的同情。 我们帮了你,你每年纳贡,这是应当应分的事情。 总不能我们帮了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吧? 你庆苍国又不是我圣朝的儿子,敢情便宜你都想占?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是一千多年以来,圣皇和三千院以及百战百胜的军士所带给圣朝子民的强大荣誉感和骨子里的骄傲。 李子冀只是听了个大概,庆苍国那位公主好像是带了一位从儒山下来的弟子,要和圣朝比一比之类的话,毕竟是市井小民,了解的内容实在不多。 他也没太在意,权当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晚上回去给果果讲故事听。 铜锅是和剑一起在铁匠那里订做的,只要买食材和调料即可,回到家中雪已经停了,并没有下太久,前前后后总共也就下了半个时辰不到,地上铺着薄薄的一层。 李子冀推开侧门,目光却落在了地上,眸子微微变化。 在地上,石阶一侧,多了一行脚印。 第8章 不在乎多死一个 他出门前留下一行,现在又多了一行,自然不会是自己的,看脚印大小应该是成年男人,比自己的脚掌还要大上一圈,和自己那快要被风雪掩埋即将消失的脚印比较起来,这一行要略微清晰一些,可以推断出大概是自己离开一刻钟之内留下的。 若非是今晚这场雪下的时间不久,也并不算大,这些脚印在他回来之前就会被掩埋干净。 李子冀心里闪过了许多念头,面上却并没有声张,也没有担心果果,因为那张脚印停在了门口,并未进入院中。 “果果,准备吃饭了。” 李子冀喊了一声,小丫头探着脑袋从房间里看了一眼,然后小跑出来,围着他转圈看着,那双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他拎的那些东西,就差流口水了,一副活脱脱的小馋猫模样。 “味道怎么样,你要是嫌辣可以再加一点芝麻酱。”李子冀帮小丫头调好了蘸料,特意调的辣了一些,火锅这东西,就是要足够有滋味才好吃。 果果学着他的样子加了一块羊肉沾了沾放进嘴里,立刻高兴地眯起了眼睛:“好吃,大兄,火锅好好吃,身子都暖和了呢!”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明明看起来很简单,但吃进嘴里味道就是不一样,在大冬天吃上一顿热乎乎的火锅,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大兄,我们为什么不开一家火锅店?” 果果夹起一根青菜,她虽然懂得事情不多,却也认为火锅店的生意一定要比书画店更好,要是开一家火锅店,那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客人。 李子冀微笑道:“做火锅太麻烦,字画省心些。” 他很不喜欢麻烦的事情,如果有更多空闲的时间,李子冀更愿意下下棋,或者干脆一些找个舒服的地方躺着。 雪过天晴,明朗的月光洒满了小院,屋内火锅热腾腾的冒着热气,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对坐着,时不时传出几道笑声。 夜风拂动了院内的老槐树,吹落了枝丫上的最后一片叶子摇摇落下。 ...... 叶子落在了小池的荷花上,被一条锦鲤衔在嘴里,钻入池底消失不见。 宁夫人站在小池一侧,她穿的并不算臃肿,却丝毫都不感到寒冷,这就是修道者的好处之一,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不畏炎热,不畏严寒。 老管家韩山站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正低头禀报着有关于李子冀的事情。 听完了一切,宁夫人面无表情开口:“这么说来,他不仅没有离开长安城的打算,甚至还想要永远的留在这里。” 中年男人点头回答:“回夫人,目前看来,李子冀的确打算一直留在长安城,看样子他应该还在想方设法要搭上国公府的关系。” 他将自己这几天观察到的动向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甚至还说明了今晚李子冀去了一趟菜肉市。 “清风雅舍,还真有趣,早就该死的卑贱子却堂而皇之地来到了长安城,或许还抱有某一天继承国公府的不切实际念头,没眼界就是没眼界,起初我还以为他会是个聪明人。”宁夫人往小池中撒了些鱼食,不咸不淡的说道。 聪明人在拒绝那封信之后就应该立刻离开长安城,可李子冀却不知死活的留了下来,他在奢望什么? 奢望国公府会有一丝人情味,让他一步登天成为贵公子? 韩山皱着眉,看着那中年人问道:“你没有被他察觉吧?” 中年男人恭敬回答:“没有。” 他这几天一直都保持一定距离,何况自身还是修道者,哪里会被一个普通人发现? 只是今晚离得近了些,靠近后院看了看,但一个遂宁小城来的卑贱子,又能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 “夫人,那接下来?”韩山看着宁夫人,等待着下一步的安排。 宁夫人想了想,目光冷淡:“既然他想留在长安,那不妨就成全他的心愿,让他永远留在这里好了。” “记得动静不要太大,以免惊动了都卫禁军。” 都卫禁军统领是圣皇的心腹,和汉东郡国公府素来不太对付,若是动静太大,固然不怕,却总会有些麻烦,没人喜欢麻烦。 韩山点了点头,转身带着中年男人退下。 宁夫人依旧站在小池一侧,冷漠的看着池中锦鲤,一条鱼而已,再如何也翻不出这水塘,也成不了龙。 ...... ...... 韩山离开之后去了书房。 国公府或许有很多院子,但书房却只有一间,即便是李孟尝与宁夫人所生的两个儿子也是没资格进到书房之中的。 “将军。” 站在门外,韩山轻声开口,表示自己有事禀报。 李孟尝是国公没错,但他同时也在军中任职,独领一军的镇北将军,二十年来始终都在北境镇守,也就是圣朝与庆苍国的边境,去年方才刚刚调任回京。 和国公比较起来,李孟尝更喜欢镇北将军这个职位。 遂宁城就在圣朝北方,二十年前李孟尝赴任之时,偶然宠幸了某位姑娘,于是便有了李子冀。 “进来。” 李孟尝正在写字,他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样,如刀削一般,凌厉猛烈。 韩山走进书房,身子微躬表示尊敬,将宁夫人要对李子冀下手的事情说了一遍:“如今二夫人已死,小公子侥幸活了一命,将军的意思?” 他看着李孟尝,没有得到这位的首肯,他是不会对李子冀下手的。 李孟尝停笔,如今朝堂上暗潮汹涌,外界的势力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他已经绑在了皇后的战船上,越是敏感的时刻就越是不能授人以柄。 “南陵河神如何了?” 他淡淡问道。 韩山如实回答:“杀了二夫人后,南陵郡的修道者赶到制服了他,现在被我们的人接手,送去了神梦泽躲着。” 神梦泽很安全,不会有人察觉一个小小的南陵河神。 “那场大水死了多少?” 李孟尝又问。 韩山想了想:“据遂宁知府送上来的折子上写,死了六万人左右。” 李孟尝目光平静:“那就不在乎再多死一个。” 第9章 修行的四条路 二夫人也好,小公子也罢,甚至遂宁城一场大水淹死的六万人,在李孟尝眼中都没有什么区别,他不介意自己有把柄落在朝堂政敌的手上,但这个把柄不能太致命。 或者说,影响不能太恶劣。 私生子,对于国公府,对于李孟尝和宁夫人来说,就是很恶劣的影响。 以前倒还好,现在局势愈发紧张,皇后,洗剑宗等势力都牵扯其中,留一个不稳定的变数被人做文章,百害而无一利。 “听说他带了一个妹妹。” 沉默了片刻后,李孟尝忽然又开口问道。 韩山点了点头:“的确带了一个妹妹,我让人调查过,那小丫头的父母也死在了大水之下,被冲到了城外,刚好被小公子碰见,便带在了身边。” 李孟尝重新落笔,墨水在白纸上渲染开来:“找个时间把事做了,然后送小姑娘去一个好人家。” 他要留果果一命,毕竟果果与他没关系,留下一命,算是对李子冀母子二人的一个交代。 韩山没有再说话,躬身退了出去。 先前禀报的中年男人还等在府中,他知道,这件事情应该会让自己去做,他的双手在轻轻颤抖着,因为激动,也因为恐惧。 韩山走到他的面前,苍老的目光注视着他:“你应该清楚,这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去杀李子冀,那就要杀的漂亮,这件事做得好了,以后中年人的前途会很好,在修行一途的成就也会更高,起码要比他现如今这不值一提的可怜境界高上两层。 这就是中年男人激动的原因。 可要是做的不好,即便李子冀死了,他也会被韩山灭口,这就是他恐惧的原因。 但他却一点犹豫都没有:“我清楚。” 中年男人的境界不值一提,因为他的修行天赋同样不值一提,从十四岁开始修行,十九岁才堪堪碰到初境门槛,二十三岁彻底踏入初境,一直到现在四十二岁,他依旧还在初境,这个修行路上最初始的境界。 如果没有好的机会,他一辈子只怕也就是如此,虽然能够成为修道者,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足以让他一生过得很好,但中年男人的野心不止如此。 他还想更强一些,去触碰二境乃至三境,让自己活得更久一些。 去杀李子冀这样一个普通人,又不能动静太大,以免引起都卫禁军的注意,惹来麻烦,很显然,一个初境的修士无疑是最合适的。 因为他不够强,所以不够惹眼。 因为他是一名修士,所以要杀一个普通人,再轻易不过。 在整个天下,所有人类来说,想要修行,一共有四条路。 佛门的五个境界:佛境,金刚境,罗汉境,菩萨境,大乘境。 道门的五个境界:道境,玉虚,返神,菩提,入道。 儒家的五个境界:儒境,明心,本物,浩然,圣人。 武夫的五个境界:武境,开脉,玄庭,归一,宗师。 太多,太杂,所以绝大多数修道者在谈论境界的时候都只喜欢用数字来代替,比如初境,二境... 四条路叫法不同,但殊途同归,每一个境界的实力都相差不多。 其他诸如符,阵等分支,说白了也可以归到四条路当中,延伸出来而已。 “准备几天,就动手吧,让小公子死的痛快一些,然后带那个小丫头回来。”韩山看着他,他不需要嘱咐太多细节,中年男人或许境界不值一提,但毕竟在国公府很多年,该有的眼力不会差。 “做好这件事,我会帮你开脉。”韩山转身离开,步伐平稳,他其实对李子冀的感官还不错,但立场不同,结果也就只能如此。 听到开脉两个字,中年男人的脸上闪过激动之色,应了一声就走出了国公府。 在做事之前,还要做些准备。 ...... ...... 清风雅舍的生意并不怎么好,从开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一副字画都没有卖出去,客人倒是来了一些,粗略算起来大概有十几个,进门之后看到挂起来的字画都是满脸惊叹,有心想要买下,但一听价格全都敬而远之。 一幅字要十两银子,那三幅画更贵,每一幅都要五十两以上,又不是有名气的大家,就算你字写得好,诗题的好也不值十两银子。 再三确认李子冀不肯降价后,这些客人都是满脸遗憾的离开,字是好字,诗是好诗,可惜就是老板太不识趣。 不先把名声打出去,谁愿意花十两银子这么高的价格买你一幅字? 十两银子,足够一个三口之家美滋滋的吃上一月好的。 李子冀并没有降价的打算,字画这种东西本就和寻常物品不一样,讲究的就是轻易不开张,开张吃一年,他不怕等,只要一年能卖出去十幅字,或者一幅画,赚到的钱就足够他和果果安稳的生活下去。 “大兄,你怎么一直自己和自己下棋啊?” 果果坐在小板凳上,皱着眉头看着李子冀面前的棋盘,很是无聊,她不懂围棋,也插不上嘴,就只能坐在一边玩李子冀给她买的小玩具。 李子冀落了一子,轻声道:“因为我找不到一个能和我下棋的人。”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就听见铺子门口响起了一个略带嗤笑声音:“你这话倒是有些意思,却不知道和我理解的是不是一个意思?” 李子冀抬头看去,发现店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穿锦袍的青年,腰间挂着锦囊美玉,映衬着日光微微有些刺眼,此刻正双臂环抱的倚在门侧,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这话有两个意思可以理解,首先是没有人与他下棋,其次是没有人有资格与他下棋。 青年就是在询问李子冀是哪个意思。 李子冀看着他,说道:“也许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他的棋力很深,从未输过,无论是与四位师父,还是围棋网上,甚至就连世界最好的棋手也负了他一目半。 字,画,棋,剑,李子冀这辈子最擅长的四种东西。 剑排第一,棋排第二。 然后才是字画。 第10章 顾春秋,二百两买幅字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想不到长安城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大言不惭的家伙。” 青年笑了笑,迈步走进来在屋内看了一圈。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青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环抱的双臂也随之放了下来,他又抬头看向了那三幅画,问道:“这些诗句,都是你做的?” 一个年轻人不值得惊讶,一个年轻人能写出来不逊色书法大家的好字那就很让人惊讶,尤其是当这个年轻人还能做出才情惊世的诗词,那就更让人惊讶。 青年目光最终停留在李子冀的脸上,微微皱着眉,他怎么从未听说过长安城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李子冀点了点头:“若是要买字,十两一幅。” 青年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弯了腰,嘲讽道:“穷酸,你肯定不是京城的人。” “为何?”李子冀不解。 青年指着墙上那些诗词,认真解释道:“只有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才会将如此好的诗词,如此绝顶的书法,卖十两一幅。” 李子冀眉头一皱,十两这个价格并非是随便想想的,而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定下来的,太低不值当,太高没人买,十两刚刚好。 可眼前这个锦衣青年竟然说他卖少了。 “那依你来看,应该卖多少?” 青年摸着下巴,指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幅字说道:“这幅字,最起码值一百两,这句诗最起码值一百两,加在一起,二百两起步。” 二百两? 饶是李子冀对于这个世界的银钱感受并不深刻,在听到这个价格之后也是没忍住露出一抹惊愕:“二百两,只怕没人愿意买。” “没人?”青年摇头失笑,从怀里掏出两片金叶子放到了柜台上:“我,顾春秋,愿意花二百两买。” 李子冀看着那两片金叶子,没有说话。 这些天一直都不开张,开张的第一笔生意就足够他和果果安稳吃上一年,对于果果来说,这幸福来得很突然,可对于李子冀来说,他只是觉得有些惊讶。 愿意主动涨价二百两买一幅字,世上很少会有这样的人。 顾春秋抬手轻轻一招,挂在墙上的那幅字就直接飘到了他的手上,他低头看着,眉头轻轻一挑:“穷酸,你也会使剑?” 修道者。 李子冀的目光微微眯了起来,和偌大普通人比较起来,修道者的数量稀少,普通人想要成为修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天赋一项门槛就足以拦住九成九。 “会一点。” 李子冀并不否认,他知道青年这么询问肯定是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什么。 “啧啧。”顾春秋眼中的兴趣更浓了些:“如你这般的人,竟然只是个普通人,老实说,我想不通。” 背负双手在店中又逛了一圈,顾春秋眼中的兴趣更浓:“穷酸,你为何不去儒山,像你这样的人,在儒山一定很受人喜欢。” 去儒山? 李子冀怔了怔,他从未想过这件事,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的时间,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要开始修行这样的念头。 看到李子冀没有回答,顾春秋也不在意,迈步来到了他的面前,低头看着棋盘上的就黑白子,手指跟着动了起来。 在他的眼中面前的棋盘并非是死的,而是活的,顾春秋看见了李子冀落下的第一颗棋子,然后一枚一枚的到现在布满全局。 他脸上的神情也跟着认真了起来。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两刻钟的时间:“白棋胜了。” 李子冀的面色也跟着认真起来:“你能看出白棋获胜,这并不简单。” 现在的棋面是黑棋占优,并且白棋几乎找不到什么翻盘的可能,但这个青年却说白棋会赢,这份棋力不简单。 顾春秋有些得意:“能被你这穷酸夸奖,也不知道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 “对了穷酸,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这件铺子闲置三十年了,你能选在这里开张,也算是眼光独到。” “李子冀,南陵人士。” “南陵郡?”顾春秋想了想,然后抚掌道:“前些日子遂宁发了一场大水,就在你们南陵郡。” 果果的小身子抖了抖。 李子冀面色平静:“我就是遂宁城的人,侥幸活了一命。” 此言一出,顾春秋脸上当即便露出了惊讶之色,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的确侥幸,那场大水可死了不少人。” 又沉默了片刻,顾春秋起身用力地伸了个懒腰:“以后你这些字全都不能低于二百两,要是有人质疑,你就说我顾春秋花二百两买了一幅字,知道我的人就不会再议价,不知道我的人你降价他们也不会买。” 哼着小调,顾春秋拿着字离开了清风雅舍,他觉得今天这趟门没有白出,碰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子,还得了一幅很好的字。 “这么了不得的家伙竟然会是一个普通人,有意思,有意思得很啊。” 顾春秋一上一下的扔着手里的字,摇头晃脑的走着,觉得有趣极了,他觉得如同李子冀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是很简单的人。 李子冀望着青年远去的身影,低头思考起来。 他看得出来顾春秋的来历不会简单,毕竟在长安城这样的地方,扔出去一块板砖都能砸中三位朝廷命官,所以顾春秋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并不好奇,因为与他无关,他思考的是修行这两个字。 的确,自己一直以来都下意识忽略了成为修道者这样的念头,如果要成为一名修士的话,应该去哪里? 儒山? 李子冀摇了摇头,他的才气并没有多好,毕竟挂在墙上的那些诗并非真的是他所做,圣朝又有什么地方呢? 洗剑宗自然不提,小玉宫和梨园都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这些地方又岂是你想加入就能加入的? 如果三千院没有停止招收弟子那自然是最佳去处,毕竟三千院是圣朝以前唯一公平公开招收弟子的地方。 可现在,似乎的确没什么合适的去处。 第11章 圣朝的威严容不得挑衅 皇城,鸾凤宫。 皇后端坐高台之上,俯视站在殿内的庆苍国一行人,虽未开口,一国之母的威严却已经弥漫在宫殿的每一处角落。 庆苍国的使臣已经下意识恭敬的弯下了腰,但怜月公主却很平静的开口:“庆苍国公主,怜月,参见。” 这次来到长安城是特意商谈纳贡之事,站在国与国的立场上,所以应有的尊敬不会缺少,却也不会奴颜婢膝。 这位年轻的公主很有胆量,这是圣朝上下都公认的一点。 “公主殿下这些日子在长安城,体会如何?” 太尉许应章看着怜月公主,淡淡询问。 在宫殿之中,除了皇后与庆苍国的一行人之外,还有太尉,左右两位相爷以及礼部尚书外加鸿胪寺卿以及镇北将军李孟尝。 这些人都是圣朝的中流砥柱,朝堂上最明亮的星光,跺一跺脚千里之外就会发生动荡的大人物。 圣皇并未在场,无论是商谈纳贡还是接见庆苍国使者这样的小事,圣皇都是没必要亲自到场的。 “长安繁华,一城之地便远胜庆苍,怜月大开眼界。” 怜月公主开口称赞,旋即跟着话锋一转:“圣朝荣光百世不衰,繁花似锦如天宫楼阁,若是我庆苍国能有圣朝万一景象,我也不会跋涉万里而来。” 言外之意,哭穷。 圣朝家大业大,还在乎我们庆苍小国的岁贡做什么? 天朝上国斤斤计较,岂不是失了肚量? 礼部尚书淡笑一声,往前迈了一步:“庆苍居于北海卧榻之侧,夹缝求生,若非是圣朝雄兵虎视于后,制衡北海,你庆苍焉有今日?只是每年要些岁贡,又有何不妥?” 礼部尚书陈原,圣朝出了名的强硬派,有人说他不该做礼部尚书,应该做兵部或者吏部的位子,现在说话也是一点都不绕圈子,直接就撕开了庆苍国的痛处。 说句老实话,这也是陈原和无数圣朝子民想不通的地方,你一个小小庆苍国,哪儿来的胆子敢来长安城大言不惭的要削减岁贡? 这话很不礼貌,但朝堂上却无人开口反驳,甚至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圣朝的人不站在圣朝这一边,难道圣母心泛滥去在意国外之事? 庆苍国跟随而来的两位使臣都是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显然被人当面羞辱的感觉并不好受,同时也的确心里有些发虚,没有底气。 但怜月公主的脸色依旧平静,仿佛听不见礼部尚书这嘲讽之语:“圣朝相助,庆苍每年纳贡是应当应分的事情,可朝中总有些不识时务之辈,自以为过了几年清净日子就忘乎所以。” “去岁我父皇生辰,北海送来了三尘明珠祝贺,并开放海宫名额。” 说到这里,怜月公主的声音顿住,目光在宫殿之内众人的面容之上扫过。 众人都是眉头一皱,礼部尚书陈原还要再开口,却被怜月公主堵住:“北海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父皇他老人家自然是知晓的,可耐不住朝中不长眼的实在太多,父皇也不好强硬压下,只能想了个下策,命我为使,来长安商谈纳贡之事,倘若圣朝愿意削减五成,我与父皇也就有了正当理由,压下朝中那些不长眼的人。” 左右两位相爷对视一眼,六部尚书眯了眯眼睛。 这位年轻公主,不容小觑。 用北海制衡圣朝,偏偏还让人找不到话柄,商谈纳贡之事,自然而然就要继续谈下去,庆苍虽小,可若是真的倒向北海,也算有些麻烦。 “岁贡看似小事,实则牵扯国策,三言两语就想探讨出一个结果并不容易。”左相有些欣赏的看着怜月公主,轻声说道。 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胆魄和智慧,这位庆苍国的公主值得高看一眼。 怜月公主对着皇后行了一礼:“事发突然,庆苍自知理亏,纳贡之事结果如何,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很合适的办法。” 皇后目光平淡,声音也是没有任何的波动,好似对于纳贡一事漠不关心:“你且说来。” 怜月公主目光低垂,恭敬道:“一千年前,圣朝在定下纳贡之事时,为了彰显上朝大义,给了庆苍一个机会。” 这事情人尽皆知,一千年前北海入侵庆苍,庆苍国无法抵挡,随时都有国灭之危,于是便派使者来到圣朝求援,并许诺称臣。 圣朝出手援助,震慑北海退却,事后在商谈纳贡一事上开始和庆苍谈判。 为了彰显上朝胸襟,圣朝给了庆苍一个机会,那就是对弈。 倘若庆苍能赢棋,纳贡一事圣朝绝口不提,倘若庆苍输了,则要按照圣朝规矩每年纳贡。 现在怜月公主提起这件事,难不成.... 没有让众人思考太久,怜月公主接着说道:“当年崔珏在庆苍国都盘坐三天,庆苍上下无一人胜出,于是纳贡多少再无二话,如今不妨也效仿千年之前,由我派人在长安城设下三天擂台,三天之内若无人能胜过我庆苍棋手,那么每年岁贡减半。” “若是庆苍棋手败了,有生之年,庆苍绝口不提纳贡之事。” 这是很合适的办法,有着千年前的前例可依,圣朝这边就算想提出反对,也找不到好的借口。 皇后没有说话,起身离开了鸾凤宫,黑红色的长裙拖在地面,边角翻扬,似是有火焰闪烁,又似乎有金凰隐没。 太尉漠然的看着怜月公主,冷淡的目光给人难以言喻的压力:“圣朝可以同意你的请求,但这还不够。” 还不够? 怜月公主抬头看着许应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太尉说道:“你赢了,岁贡无需减半,直接取消即可,但你若是输了,从今以后不许回庆苍。” 庆苍国两位使臣面色大变,想要说话,左相的目光朝他们轻轻瞥了一眼,一道目光宛若山岳一般沉重,压得二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冷汗瞬间布满全身。 怜月公主眉头微皱。 太尉许应章转身离开宫殿,声音却传到了她的耳中:“从没有人敢和圣朝谈条件,你既然敢提,那就要付出代价。” 第12章 我在等你来杀我 残月当空。 皇城之内,两位相爷并肩而行。 “今天这场戏很好看。” 左相背负双手,他的年纪很大,粗略算算应有几百岁了,在这朝堂上谋算天下,头上发丝已经有了青灰色。 回想着鸾凤宫上的那一幕,他的嘴角掀起一抹微嘲,轻声道。 右相点了点头:“的确是一场很好看的戏。” “这天下越来越不安生,皇后和太尉这次,有些过了。”左相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之上的月亮,日月分离是很好的事情,白天就是白天,夜晚就是夜晚,可若是月亮妄图与日同辉,那就很惹人生厌了。 “这样的小事陛下是不可能出面的,皇后就是掐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弄出这么一遭事情来。”右相的手里握着一个小暖炉,淡淡道:“纳贡一事虽小,但影响却很大,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圣朝的威严就会受到损伤,在天下人看来,这就是圣朝往后退了一步。” 一步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都没办法引起太大改变,但这种事情不能开头,一旦开了头,后面就止不住了,无数人都想站出来让你再退第二步,第三步。 “我只是有些诧异,庆苍国竟然真的甘心做这个出头鸟。”右相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左相冷笑道:“圣朝光辉太久,整个天下都希望我们没落下去,如此一来那些牛鬼蛇神才好出头,否则儒山也不会插上一脚。” 提到儒山,右相下意识皱了皱眉:“这次对弈,只怕很难赢。” 怜月公主的兄长,也就是庆苍国太子是儒山这一代年轻弟子的大师兄,此番随庆苍国使团一同到来长安城的就有儒山的人随行。 木南山。 儒山年轻一代的弟子,修行上略差一线,但在围棋一道,无有能出其右者,无论是儒山,还是圣朝。 当世棋道第一。 就和一千年前的崔珏一样。 这次在长安城守擂的棋手想来就是这位,圣朝虽大,天资绝世的修行者能挑一箩筐出来,但在围棋一道,没人有把握能赢木南山。 这也是怜月公主此行的底气,也是皇后和太尉敢这么做的原因。 这一步圣朝若是退了,圣皇的威望无形中就会被削弱一分,这对于天下百姓来说不是好事,但对于皇后来说,这就是好事。 “相互利用罢了,皇后将庆苍当做一把剑,庆苍也想借此机会翻个身,他们倒向北海未必是虚词,这般小国,无非只能两头摇摆求保自身罢了。”左相眼中闪过不屑之色,旋即眉头也微微皱起:“这一步是阳谋,再怎么样也没办法破解,圣朝这一步若是退了,只怕....” 右相脸上也是露出了担忧之色:“神教形势渐大,佛门和道门也不平静,妖国更是在虎视眈眈,北海与异教苟且千年不加掩饰,这整个天下,都盼着圣朝退一步。” 一千多年来,圣朝就像是一轮太阳,悬在无数人的头顶,纵然是再大的野心,再大的野望,都要受到圣朝钳制,一千多年了,想必这些人早已经等得不耐烦。 “若是院长大人还在...” 左相微微叹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若是三千院荣光依旧,只怕天下会安定许多。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偌大王朝的崩塌,总要先从内乱开始。 ...... ...... 李子冀并没有赏月的习惯,他帮果果盖好被子,拿起剑迈步走出了房间,在院内的石磨一旁坐下。 月光寡淡,照不亮整个夜晚,只是让院中稍显明亮,能依稀看清楚四周环境。 今夜很冷,寒风呼啸。 站在外面似乎能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的冻僵,但李子冀的脸上却依旧平静,他手里拿着一块白布,正在擦拭着剑身。 风很冷,他的手却很稳。 “砰。” 一声闷响,有人翻墙进了院子。 “你在等我?” 中年人手掌放在了腰间弯刀上,目光惊疑不定的打量着李子冀的背影,并没有轻易上前。 他准备了数日,终于是在今日找到了合适的机会,都卫禁军每夜巡逻在这里的间隔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 本来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了事,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青年竟然会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并且主动走出来等他。 这很让人意外,甚至多年来的谨小慎微让中年人有一种今夜放弃行动,改天再尝试的冲动。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因为宁夫人那里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因为过几日对方一定还会有防备,因为眼前的青年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察觉的,但普通人就是普通人,如何能与修道者相提并论? 所以中年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直接走了出来。 当藏在暗中的杀手走到面前,危险程度就会大大降低。 “没错,我的确在等你。” 李子冀并没有回头,依旧在缓慢而平稳的擦拭着剑身。 如果只有他自己,那么他不会这么冒然的守在外面,甚至可能另外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暂避,最差也会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假装没有发现,然后藏在门窗之后,打一个出其不意。 但屋内有果果在。 刀剑无眼,李子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所以他干脆直接走到了外面,最起码能让果果的危险降低许多。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中年人握刀的手掌微微用力,不着痕迹的往前挪了两步:“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他一方面因为看不透李子冀,想要看透一些,另一方面也的确是想不通这一点。 李子冀并不隐瞒,如实回答:“十天之前我在门口看见了一行脚印,是你留下的,那是第一次,往往代表了观察。” “今天中午,我在街道对面的屋檐下又看到了同样的脚印,你就连靴子都没有换过,这是第二次,而第二次往往代表了动手。” “所以我今晚等在这里,料定你一定会出现。” 第13章 杀人技 “原来如此。” 中年人恍然,然后摇了摇头,赞叹一声:“想不到小瞧了你,一个普通人竟然能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还真是让我意外。” 说完,他又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手里拿着的那把剑,此刻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寒光。 “你会用剑?” 他有些好奇,也觉得有些可笑,国公府早已经拿到了有关于李子冀最详细的信息,这个私生子十九年来都没什么出息,说好听些是整日读书,说难听些就是无所事事。 文不成武不就。 倒是提了一嘴说两年前私生子每日都要练练剑,但也仅限于此,一个小孩子瞎练出来的剑,又能有什么用? 难道还真能杀人不成? 李子冀转过身,将手中的白布放下,微微点头:“会一点。” “啧。” 中年人啧了一声,到了现在他最开始的紧张和忐忑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确定了李子冀依旧只是个普通人,确定了李子冀就只是自己一个人,就算是暴露了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铿。” 弯刀被抽出刀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刀刃闪着寒光,与脚下的雪交相辉映。 二人越来越近,还剩十五步。 李子冀静静站着,手中提着剑,那双平静的眸子深处,有着点点锋锐攀腾而起,渐渐浓郁。 “杀人总要有个理由。” 他淡淡道。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杀人的确需要一个理由。” 李子冀问道:“我能问问这个理由吗?” 中年男人想了想:“不能,虽然你已经是必死之人,但有些话就是不能说的,哪怕是对一个死人也是不能说的。”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轻轻道:“原来是国公府。” 中年男人脚步一顿,瞳孔微微缩成一点:“你如何知晓?”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握刀的手不自觉更紧了些,从开始到现在,李子冀给了他太多意外。 “这并不难猜。”李子冀平静道:“我是涪州人士,自小生在遂宁,没有去过外面,没有结过仇家,那么你要杀我就只能是长安城里的缘故。” “我开了一家铺子,生意一般,所以也不会有人见财起意,尤其见财起意的人不会有你这样的耐心,而什么话即便是对死人也不能说?想来这关乎的人身份一定很高。” “那就只能说国公府,也只有国公府才有理由杀我。” 说到这里,李子冀顿了顿:“我本以为一别两宽,以后如同陌路就是,不成想到底还是要取我的性命。” 他看着中年男人,旋即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又道:“这么说来,我母亲的死应该也不是意外,只是不知道这是那位夫人的意思,还是那位国公的意思,亦或者,两者皆有?” 他咧了咧嘴,笑容带着一抹森然。 他的确没有将李小婉看做是自己母亲的意思,但对方两年的恩情却是实打实的,如果单纯死于意外,那没什么,可这背后要是有国公府的影子... 李子冀握着剑,身形一动竟是主动迎了上去。 中年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心底却是越来越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自不过是露个面,说了两句话,结果眼前的青年就将一切都猜了个透彻,甚至还怀疑到了遂宁城那场大水之上。 他的手脚有些冰冷,心中满是后怕,若是今天不能将这私生子杀了,自己回去之后就一定会死。 这件事,办的一点都不漂亮。 “临死前的反扑,困兽犹斗。” 中年人看着疾驰而来的李子冀,眼中已经是没有半点轻视,哪怕他看过的所有有关于李子冀的信息全都显示对方是个平庸之辈,他也丝毫不敢大意。 “铿锵!” 刀剑碰触在一起,中年人双腿踩踏地面,弯刀之上传递出的力量足以将人击飞出去,但李子冀并没有飞出去,长剑碰触刀身的刹那,他就已经卸力,剑刃顺着刀身划过,身形微侧,带着冲势与中年人错开。 错开的刹那,剑刃已经划向了中年男人的脖子。 无论是身形还是力量,自己都绝对不占优势,何况用剑之人也绝不会与用刀之人比拼力量,他要的就是擦肩而过的这一瞬间,斩断那个喉咙。 这一剑很快,中年人万万没想到,哪怕他已经足够重视李子冀,却依旧还是没想到对方的剑术竟然如此凌厉,如此直接。 一出手就是杀人技,没有一点的拖泥带水。 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人,反而像是从最严厉的杀人组织走出来的杀手。 无数思绪只是一瞬间闪过,中年男人迅速后弯身体,险而又险的看着剑身在自己额前一闪而逝,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果这个私生子先示敌以弱,然后突然暴起,自己能不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躲过这么快的一剑? 他的鬓角渗出了一滴冷汗,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一击不中,李子冀没有一点停顿,回身,长剑挽了一个剑花,以更加刁钻的角度刺向了中年人的心口,剑身反衬月光,很准确的晃在了中年男人的眼睛上。 时机,角度,环境,所有的一切全都掌控的淋漓尽致。 这就是杀人技,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以最快的方式,进行最有效率的斩杀。 “砰。” 雪花被刀光吹散,一阵锐利的气弥漫脚下,不远处的石磨似乎都跟着晃了晃。 中年男人双手握刀,面容凝重。 李子冀倒飞出去砸在院墙之上,一点猩红从嘴中溢出,他看着眼前周身环绕一层无形气息的中年男子,目光微眯:“修道者。” 中年男人平复了一下呼吸,忌惮的看着他,刚刚短暂的两次交手,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死亡威胁。 “你藏的很深,但很遗憾,普通人就是普通人。” 他不知道李子冀和谁学的剑,印象中也没有人会用这样的剑,好像完全是为普通人而传授的,能以最小的力量达成最大的效果。 只是很可惜,就像他说的那样,普通人就是普通人,与修道者之间的差距,如萤火日月。 第14章 杀人 李子冀没有说话,因为说话没有用处,他凝视着中年男子,想要找到一个破绽。 普通人和修道者之间的差距的确很大,但他感受的出来眼前这个中年人的实力并非是无可匹敌,对方的境界应该不高,否则自己根本没机会刺出前两剑,只会被瞬间杀死。 如此年纪,境界低微,这就代表了对方天赋不足,一定无法浑圆周身,肯定会有破绽存在。 而且从刚刚那一刀的威力可以感受到,对方要杀自己,并没那么容易。 有机会。 虽然希望渺茫,但终究是有着赢下来的机会。 只是,要搏命。 李子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还从来没有和人搏过命,搏命,就意味着非死即残。 可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看来你还不肯认命,也罢,我现在就送你上路。”中年人不再拖沓,他担心这里打斗的声音会引起都卫禁军的注意。 速战速决,早点杀了这私生子,早些回去复命。 无形的气卷起一地落雪飘在空中,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李子冀能够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下意识的将剑横在头顶。 一声脆响。 弯刀斩在了剑身上,一股巨力从双臂传递到身体,李子冀瞬间就跪在了地上,长剑压在了肩膀上,丝丝鲜血透过衣服渗了出来。 风雪中有很细微的碎裂声响起,或许是月光太弱的缘故,也或许是卷起的雪花太多,并不能让人看真切是什么东西碎裂。 在中年男子听来,他认为是李子冀的双腿,承受了自己这么大的力量,双腿或者双臂的骨头,总是要断上几根的。 李子冀翻身将剑从肩膀上卸下,同时抬腿扫向中年人的下盘,用了如此大的力气,身子以不协调的方式前倾,即便是修道者此时此刻的下盘也绝对不稳。 果然,这一脚扫出,中年人的身体立刻就踉跄了一下,就是这么一瞬间的踉跄,李子冀手中的剑已经出现在了中年人的腰侧。 崩气! 雪花被震碎,无形的力量阻止了李子冀的长剑落下,并且逼得他手臂一震,剑身反而向外弹了弹。 中年人的刀再度落了下来。 又是一声微弱的碎裂,李子冀的身体在地面上滑出去七八步的距离,撞到石磨方才止住身子。 左臂的骨头已经断裂,肩膀血流不止,背后遭受重击,这样的伤势足以让一个正常人躺在地上站不起来,但李子冀依旧站了起来,没有变化的还有他握剑的右手,和始终平静的目光。 在遭受攻击的时候李子冀都尽量避免让自己的右手受伤,只有如此才能保存那一丝仅有取胜的希望。 “令人厌恶的眼神。” 中年人的手掌也有些颤抖,虎口微微有些裂开,只是被他藏匿在袖袍之中遮掩的很好,现在的场面他稳占上风,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有着骇然升起。 如果是换了其他人,这两刀已经足够杀死对方很多次,可这个私生子偏偏活了下来,而且能够在最短时间里做出最正确的判断用最小的代价承受下来。 那出其不意斩向自己腰侧的一剑,现在想想都有些胆寒。 此子若是能够修行.... 中年人熄灭了这个念头,谨慎地朝着李子冀缓缓靠近。 夜晚很安静,除了凛冽的寒风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声音,安静的让人感到窒息。 乌云遮住了微弱的月光,院内的漆黑变得更加深邃,一直站在石磨前的李子冀忽然动了,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没有了光亮,他手中的剑可以很好的隐藏在黑暗之中。 从身体移动到长剑刺出,这一剑就如同鬼魅一般很突兀的出现在了中年人的背后,李子冀在受伤如此重的情况下爆发出了比之前还要更快地速度。 让人意想不到。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在面对中年人的时候就一直在刻意的控制着自己的速度,为的就是这一刻的突施冷箭。 而结果也的确和他预料的一样,中年人哪怕再谨慎也根本没想到李子冀的速度竟然会这么快,他转身已经来不及了。 仓促之下,中年人只能反手握刀朝自己的身后横斩过去。 他的刀已经很快,但李子冀的剑更快,这一剑还是刺进了他的体内,可修道者就是修道者,刚刚那一瞬间的仓促,他已经蹲下了身子,所以这一剑没有刺入他的后心,而是向上偏了四寸,刺进了他肩膀。 勉强运气凝聚在伤口处,硬生生阻断了长剑的刺入,将其卡在肩膀处,无法挣脱。 而与此同时,他向后斩的那把刀已经斩在了李子冀的剑上。 中年人双目染红,忌惮之余胸中也生出了抑制不住的火气,他怎么也想不到,杀一个普通人竟然会这么困难,困难到自己都险些丧命。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失去了那把剑,已然是重伤之躯的李子冀,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他改主意了,不能让李子冀死的太快,甚至要当着那个小女孩的面杀了他。 无数念头升起,他咬着牙强行转身.... 可当他转过身之后,迎接他的并非是满脸绝望的李子冀,而是一把断剑。 断剑失去了剑尖,却依旧能刺入他的身体,从前胸穿过,自背后透出,然后用力翻转,中年人临死前看到的就是李子冀那双依旧平静的眼睛。 中年人带着迷惘倒在了地上,明明自己背后卡着一把剑,为何胸前还有一把? 李子冀垂下手臂,半蹲在地上,颤抖着身体呼吸着。 他赢了,从一开始他硬接中年人那两刀的时候就已经在为这一刻准备了,那黑暗中响起的两道微弱碎裂声并非是他的骨头,而是他手中的这把剑。 剑身布满裂痕,刚刚又被中年人势大力沉的斩了一刀,长剑终于是彻底碎裂。 前半段被中年人夹在身体内,而他则是拿着后半段刺进了对方的身体。 对方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或许就算是到死的那一刻,中年男子都不相信死的人会是自己。 第15章 你要帮我办一件事 从头到尾,整个过程但凡有任何一个环节发生失误,今晚死的人都会是他。 即便是杀人技,在面对修道者的时候仍旧很难发挥作用,这还是对方境界不高,实力不够的前提下。 “修道者,果然得天独厚。” 李子冀喃喃一句,强行站起身子,打算善后。 “大兄,外面怎么了?” 刚刚起身,屋内就响起了果果的声音,哪怕是五六岁的小丫头,在外面这么大动静的情况下还是会被吵醒。 “咯吱。” 屋门被打开,小丫头揉着睁不开的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外面的情况,可天太黑了,她怎么也看不真切。 “没事,我刚想起了院门还没锁,出来看一看。” 李子冀抬手捂住了她的小脸,稍稍用力将其转了个身,然后往屋内推了推:“赶紧睡觉,要不然明天早上不给你饭吃。”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已经连续吃了很多天饱饭的果果已经快要忘了饿肚子的感觉,现在听见李子冀的威胁,把小嘴一鼓:“臭大兄,坏大兄,明明是你吵醒人家。” “少废话,快睡觉,要不然明天把你的那些玩具都扔了。” 果果买了不少玩具,什么小熊小木偶小荷包之类的,平日里宝贝得很,一听李子冀要扔她的玩具,立刻就吓得不敢吱声,迈着小短腿一溜烟跑回了床上,钻进被窝里蒙住了脑袋。 轻轻地关上门,李子冀小心地退回了院子,皱眉看着中年男子的尸体,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埋在院子里太丧气,若是报告给都卫禁军,难说对方会不会直接把自己送到国公府上求个升官发财。 初来乍到,他对于长安城的一切都不了解,谁敢说堂堂国公府在都卫禁军里面没有人脉? “看样子,你好像很困惑。” 就在李子冀犹豫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身后忽然响起,几乎是条件反射,李子冀瞬间转身回头看了过去。 天空的乌云已经散了,微弱的月光再度洒满了院子,让他能够看清楚此时此刻站在老槐树下的那道身影。 身着锦衣,双臂环抱,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顾春秋?” 李子冀眯着眼睛,身体紧绷,并没有任何放松。 他不知道顾春秋是什么来头,但对方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这对他来说可不算是什么好的信号。 “现在看来,你不仅很困惑,而且还很紧张。”顾春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身旁,低头打量着中年男人的尸体。 “一个普通人,竟然能杀死一位修道者,即便这个愚蠢的修道者只是一个堪堪踏足武境的小人物,传了出去也足以说明你的了不起。” 李子冀没有说话,眼中的警惕稍稍淡了些,他现在的状态很糟糕,眼前的顾春秋还是一名修道者,如果要杀自己,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顾春秋摸了摸下巴,围着李子冀不停地转圈:“我从你的脸上看出了几个问题,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到底是什么人,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这几个问题我都能给你答案,我就住在附近,离得不远,大晚上闲着无聊到处溜达,刚好看见这人站在你家院子外面鬼鬼祟祟。” “你的字很不错,最重要的是你的棋下的很好,所以我就站在外面多看了一会儿,本来还想着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你一命,然后作为回报你应该给我写十幅字来报答我的恩情,只是很可惜,这个愚蠢的蠢人竟然会死在你的手上。” 顾春秋啧啧称奇:“你很会用剑,如果这个蠢人不是修道者,那么碰面的第一剑你就已经要了他的命,就如同你好奇我的身份一样,我也很好奇是谁教你的杀人技?” 他将脸凑到李子冀的面前,微笑道:“和这些比较起来,让我更想不到的,你竟然是李孟尝的私生子。” 朝堂上很多人都知道李孟尝有一位私生子,但却很少有人真正见过,尤其是遂宁那场大水之后,有流言称那个私生子已经死在了那场大水当中。 没想到,不仅没有死,反而来到了长安城。 “国公府要杀你,你一个普通人,又要如何保命呢?” 顾春秋随意地坐在石磨一侧,单手撑着下巴,摇晃着二郎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这的确是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这一次是国公府担心动静太大,所以只安排了一个初境的修道者过来动手,若是发现失败了,下一次来的人就不会这么弱,也不会这么愚蠢。 到时候李子冀该怎么活下来? “而且,对方要杀你,你难道就不想着杀回去?”顾春秋挑着眉头:“你可千万别和我说什么他是你父亲,再怎么对你你也不能有大逆不道想法之类的云云。”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杀回去不容易。” 一个普普通通的私生子,扬言要杀了五境宗师的镇北将军,被人听见了一定会笑掉大牙。 “的确不容易,世袭国公爵位,镇北将军,当今皇后最信任的人,那位夫人更是洗剑宗太上长老的孙女,朝堂内外,军中上下,到处都是李孟尝的关系,你要杀他,比登天还难。” 顾春秋掰着手指头帮忙分析,这么一说似乎怎么样都看不到希望。 “你今晚来这里,不会是巧合吧?”李子冀开口问道。 他不相信对方是大晚上无聊到处溜达凑巧碰见的。 “聪明。”顾春秋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焰从中年男子的尸体上生出,几个呼吸间就将其燃烧的一干二净:“尸体我帮你处理了,作为回报,你要帮我办件事。” “我帮你办事?”李子冀微微皱眉,他想不明白自己能帮顾春秋办什么事。 “没错,这件事还非你不可。”顾春秋打了个哈欠,起身拍了拍屁股,随后拿出一瓶丹药扔给他:“两天后我来找你,这两天你先养伤,瓶子里的丹药吃一粒即可,别吃太多,小心把自己养死。” 李子冀接过丹药,再抬头去看,顾春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16章 扶摇台 丹药的效果的确很好,当天晚上服下,翌日睡醒李子冀浑身的伤势就已经完全恢复,换了一身衣裳后根本就看不出来他昨夜与人搏杀过。 清风雅舍依旧正常营业,四周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异样,就好像昨夜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大兄,喝粥。” 果果拎着一个小食盒从外面跑了回来,这是她很喜欢的一间早餐铺子,离清风雅舍不远也不近,往前走半条街,就在那举世闻名的三千院对面,铺子里的包子配白粥,虽然简单,吃起来却很让人享受。 果果很喜欢吃粥。 李子冀关上窗户,在屋内放好了暖石,这是被刻画了小型符阵的石头,只要放一块在屋子里就可以保证足够暖和,只是价格也足够高,一块暖石就要三十两银子,效果可以维持一个月左右。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半条街的距离不长也不短,从清风雅舍到包子铺来回也就两刻钟,往日里果果小跑着来回也就是这个时间,但今天却多花了一刻钟。 果果把食盒放下坐在板凳上,双手撑着下巴回答:“在买粥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二百两客人,他还拉着我聊了会儿天,这顿包子就是他请客的。” 五六岁的年纪记不清楚太多事情,果果口中说的这个二百两客人自然指的是顾春秋,李子冀怔了怔,他猜到顾春秋应该就是住在附近,只是现在看来,应该比自己猜测的还要更近一些,毕竟早餐这种事情,没有人愿意走得太远去吃。 哪怕那间包子铺的味道的确上乘。 旋即他又想到了昨晚顾春秋说要请他帮忙办一件事,什么样的事情需要自己一个普通人帮忙? 思来想去,应该只有字画这种事情了。 和顾春秋的来往李子冀始终都是秉持着谨慎,毕竟对方身份不明,又是修道者,昨夜还撞见了国公府派人杀他的事情,虽说目前看来对方对自己是释放善意的,可在长安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由不得半点大意。 也许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就会想方设法要你的命,就像国公府,他开始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曾想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还是派人来取他的性命。 “那他有没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的?”李子冀把粥拿出来放到果果的面前,又递给她两个肉包子。 小丫头皱着小脸,想了好半晌后摇了摇脑袋:“忘记了。” 李子冀哑然失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也不再询问。 中年男人的死在长安城是没办法引起任何波澜的,对于清风雅舍来说,只是后院被燃烧出了一片空地,一晚上过去就会被风雪重新掩埋。 对于国公府来说,这一夜有些难熬。 一位修道者,哪怕只是堪堪踏足初境的修道者,去杀一个普通人结果却以失败告终,甚至就连自己都没有回来,彻底失踪在了长安城。 韩山不知道李子冀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知道这次的事情失败了,而且一点都不漂亮,失败的很难看。 是被都卫禁军的人带走了,对方想借这次的事情攀咬将军? 不可能,这个可能性几乎没有,中年男人虽然境界很低,但好歹也是在国公府做了十几年,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那除此之外还会是什么原因? 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韩山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念头,最终却又全都被他一一否决,那么中年人是怎么死的? 他的眉头紧锁,打算先将这件事告知将军和夫人,至于要不要再次动手,韩山暂时熄灭了这个念头,在没有彻底查清楚原因之前,不能贸然行动。 ...... ...... 扶摇台四周围满了人,甚至几乎堵住了宽敞的朱雀大道,长安城的百姓全都站在四周议论纷纷,时不时的露出忧色。 “已经第九个人了,全都是中盘认负,完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这个木南山号称天下棋道第一,看来盛名之下无虚士,就连二张都只能投子认输,谁还能赢他?” “不公平,木南山明明是儒山的弟子,为何要算作庆苍国棋手?” 圣朝百姓看着端坐在扶摇台上的儒山弟子木南山,类似这样的对话从清晨开始就没有断过,一个个全都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爬上去将木南山给拽下来。 朝廷的最终决定今日一大早就已经通告全城,所有的长安百姓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庆苍国公主欲效仿千年前棋圣崔珏之举,在扶摇台设下擂台,三日之内接受圣朝所有棋手挑战,最终由结果来决定纳贡一事。 在开始听到庆苍国如此大言不惭之事,许多人都是嗤之以鼻的,圣朝人才济济,他区区庆苍小国,能有什么厉害棋手? 可在看到走上扶摇台的人之后,一向骄傲的圣朝子民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从未见过木南山长什么样子,但他们听到了怜月公主的介绍,这才知道那个穿着儒衫,不苟言笑的年轻人竟是传说中天下棋道第一的儒山弟子,木南山。 名声这东西未必做的真,但能够传出名声的,多少都有真本事,圣朝百姓从清晨看到了晌午,木南山已经连续赢了九个人。 而且是九个在长安城颇有名声的棋手。 尤其是二张,听说这两位还与棋圣世家崔家有些关系,可就连这两位也输在了木南山的手上,而且还是看不到希望投子认输的那种。 百姓们在感到绝望之余,变得更加愤怒起来。 有人已经开始四处联系人,想等到三更半夜,月黑风高的时候给木南山头上套个麻袋,连夜扔出城外,既然棋盘上赢不了你,那就棋盘外赢你,为了圣朝颜面,他们可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反正儒山也不是自己人,谁在乎和你讲公平? 可当听说木南山身旁还坐着一位圣人境的儒山先生之后,这些罪恶的想法瞬间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圣朝人不能丢人,说好了棋盘内决胜负,那就一定要棋盘内决胜负! 第17章 不靠谱的顾春秋 百姓们的愤慨怜月公主全都看在眼中,但她的脸色依然无比平静,并不将这些愤慨放在心上,国与国之间的决策,这些百姓起不到什么作用。 “如何,这些人的棋力?” 怜月公主俯视台下,对着闭目养神的木南山轻声问道。 “很差。” 木南山没有睁眼,披散的头发随风而动,他从来不会撒谎,这一上午遇到的人,包括那似乎有些人气和声望的二张,所有人的棋艺都很差。 怜月公主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对于木南山来说,或许天下人的棋艺在他眼中都是差不多的,仅有的差别无非就是很差,差,尚可这几个答案罢了。 “其实我很好奇,兄长是如何说服你下山帮忙的?” 怜月公主转身在木南山的身后坐下,问出了这个疑惑了一路的问题。 木南山没有说话,就好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询问。 怜月公主也不以为意,她知道木南山的脾性,知道这并非是一位喜欢说话的人:“刚开始只是试探,或许还存了耗费你心神的打算,之后的两天,才是真正决定胜负的时候。” 修道者很难会感到疲倦,尤其是境界高深的修道者,可下棋终究是不一样的,境界再高,下的多了也会出现瞬间的失神,并非是疲惫,或许可以称之为麻木。 圣朝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说能赢过木南山,可也有那么几个人的棋力的确足够高,若是在后面出手,也许真的有些机会。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木南山淡淡开口:“这件事不仅是为了你们庆苍国,我不会输。” 天下的好坏很难单纯划分,比如儒山,素来以教书育人,教化世人为宗旨,儒山出去的弟子在任何地方都是受尊敬的。 用普通人的目光去看,儒山的弟子自然是好人。 可即便如此,儒山还是想让圣朝退一步,或者说整个天下都想让圣朝退一步,不是因为圣朝做错了事,单纯因为圣朝压在天下头上太久。 怜月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天的天气很好,风和日丽,并未下雪,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扶摇台的事情广为流传,整个长安城都在说着这件事,就连今天来清风雅舍看字画的客人彼此谈论的都是这件事。 傍晚去买菜,菜肉市听到的还是这些,起初李子冀还有些兴趣,可听得多了也就懒得听了。 对于木南山棋道第一这个名号,李子冀并不以为意,武功可以有第一,但下棋不会有,永远都会有更出色地棋手出现,第一的人也不会永远第一下去。 因为一时不慎而败在棋力比自己差的棋手手中,他见过不少这样的例子。 不过若是能和这位木南山下一盘棋,那想来一定很不错,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还从来没有与这个世界的棋手对弈过。 有人试过自己的剑,有人买过自己的字,唯独还没人和自己下过棋。 但李子冀并不打算过去,因为他不想出风头,毕竟昨夜的刺杀还犹在眼前,国公府下一步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 这个时候去出风头引人瞩目,下场绝对不会好。 回到了后院,刚刚推门进去,李子冀就看见了正坐在石磨上抬头看着天空的顾春秋,目光动了动,随手关上门,问道:“要去办事?” 他始终记得顾春秋要请他帮忙做一件事的约定。 见他回来,顾春秋从石磨上跳下来,一脸不满:“我不是让你妹妹给你带话,让你今天不要做生意,去扶摇台等我吗?” 顾春秋喝了粥之后就去扶摇台等李子冀,刚开始人没来他还没在意,以为是店里有事耽搁,或者路上人太多堵住了。 可一直到中午都没有看见李子冀出现,顾春秋就知道自己被放鸽子了。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将买回来的食材放进厨房,然后才道:“你指望一个年纪只有五六岁,且满眼满心都惦记着喝粥的小丫头带话,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情。” 顾春秋闻言一怔,转头又看了看正捧着一只鸭爪啃得满嘴流油的小丫头,顿时懊恼的捂住了脑袋。 “失算,失算了啊。” 顾春秋哀嚎一声,他竟是忘了这一点。 肯定是果果没有把话带到,所以李子冀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罢了,罢了。” 顾春秋又叹了口气,背靠着石磨脑袋往上一仰,满脸的意兴阑珊。 李子冀抱着木柴回到厨房,处理着自己买回来的一尾鱼,一边问道:“你昨夜说让我帮你办件事,今日又说让我去扶摇台,你要办的事情不会就是让我和那个叫木南山的下棋吧?” 顾春秋仰头看天道:“倒是什么都瞒不住你,本来我是打算在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再带你过去的,所以才会说两天后再来找你,可我今早喝粥的时候转念一想,如果能在第一天的一开始就把这件事做完,让那个什么木南山和庆苍国的自我感觉良好公主铁青着脸摔下扶摇台,那感觉一定比最后一天再赢他们舒畅多了。” “你想啊,高喊着要效仿棋圣崔珏一人战一朝的壮举,结果刚开始就灰溜溜的败了滚下台,那感觉,得多刺激?四周圣朝百姓的嘲笑,天下人的羞辱,保管让庆苍国和儒山十年内都抬不起头。” 顾春秋说的神采飞扬,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手舞足蹈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厨房的青砖上,说到最后还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像是已经看到了自己口中描述的那个场面。 笑过之后,顾春秋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了,这么好的场面,这么壮观的一幕,都被你那不靠谱的妹妹给搅了。” 虽然他说话的样子看起来要比果果还要更加的不靠谱,但李子冀想了想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大张旗鼓要效仿千年前的崔珏,结果第一天刚开始就灰头土脸的溜走,那场面一定会被记录在圣朝的史书里。 可现在第一天已经过去了,自然是没办法看见这个场面的。 第18章 深不见底的苟且 “你在想什么?”顾春秋走到厨房门口站下,环抱双手倚在门上,看着正在出神的李子冀询问。 李子冀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焰,沉默了会儿后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明明只是纳贡这种小事,却如此大费周折,最后还要弄出这么一场戏来,很古怪。” “到底是小地方来的穷酸。”顾春秋嘲笑了一声,反问道:“你可知道圣朝为何是圣朝?” 李子冀眉头微皱,这算什么问题? 顾春秋也不等他说话,自顾自解释:“圣朝拥有天下最多的五境,拥有天下最强的军士,有全天下最好喝的酒,有全天下最美的姑娘,无论是什么事情,圣朝都是天下第一。” “所以这样的圣朝凭什么要答应你小小庆苍国的无理要求?” 他嘴角的嘲弄浓郁了些:“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效仿前例,有棋圣崔珏在前,那么庆苍国提出用这个法子重新商议纳贡一事就没人能拒绝,圣朝也只得同意,刚好儒山这几年又出了一位木南山,运气倒是不错。” “当然了,这背后其实还有深不可测的蝇营狗苟,只是这些都和你没关系,也不是你一个小地方来的穷酸够资格能了解到的,即便我大发善心和你说了,你也未必能够理解。” 李子冀听懂了,这看起来有些荒唐的两国国策调整,有自己看得清的,也有自己看不清的,背后的原因才是促成扶摇台对弈的最关键之处。 “那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能赢木南山?” 李子冀加了一根柴,转头看着顾春秋,询问道。 “我不认为你一定能赢木南山。”顾春秋笑着否定了一句,然后接着道:“但我看过你下的棋,崔文若不如你,那放眼整个圣朝就只有你或许有可能赢下这场对弈。” “而且那天你不是说过天下没人够资格与你下棋吗?刚好木南山也自称棋道天下第一,我还真想看看你们两个碰到一起,究竟谁的棋艺更高超一些?” 顾春秋眼中带着期待,天下尚武,其次便是棋道,一名棋道高手若是能够修行,那将会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李子冀没有说话,起身开始洗菜。 棋逢对手是一件很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可此刻李子冀却表现得很平静,顾春秋眯了眯眼睛,察觉到了什么,于是问道:“你不想和木南山下棋?” “能和天下第一的棋手下棋是我的荣幸。” 不排斥和木南山下棋,但表现得却并不兴奋,那就一定是心里有所顾忌,没办法将精力完全投入进来,顾春秋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便笑了起来:“你在担心国公府?” 顾春秋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和聪明人交谈往往会让人感到心旷神怡,李子冀点头承认:“如果我太高调引起那边的注意,我想我会死的更快。” 按理来说,为圣朝保住颜面这种大功一件的事情,身为当事人一定会倍受追捧,这种时候应该没人敢对他动手。 但国公府不同,一千个李子冀,赢过一千场棋,也没办法和国公府相提并论,出风头,只会时刻提醒对方,让自己死的更快。 “国公府那边我会处理,你只需要安心下棋即可。” 顾春秋淡笑着,言语间好像并没有将这偌大的国公府放在眼里。 李子冀终于是再度转头看向了他,认真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能不把国公府放在眼里的人,放眼整个圣朝,好像都想不出来。 “我是什么人你以后就会知道,现在嘛,我还不想说。” 李子冀沉默了会儿,又将话题放到了扶摇台上:“那我们明早出发?” 顾春秋摇了摇头:“不用着急,这种事情要么就赶在第一天出手,要么就赶在最后一天出手,哪有在第二天上场的?那多没意思。”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要么将危险灭杀在萌芽当中,要不然就在最后时刻英雄登场,在中间登场不上不下的,忒没意思。 李子冀并不着急这一天两天的时间,在得到回答之后就继续做晚饭,果果还在长身体,晚餐要搭配的好一些。 炊烟袅袅,晚霞散尽,院内漆黑一片,尤其是冬日里万籁俱寂,甚至就连一声鸟叫都不会响起。 “想不到你的厨艺这么好,不开饭馆可惜了。”顾春秋喝了一口鱼汤,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半晌,感慨了一声。 “开饭馆太麻烦。” 李子冀淡淡道。 顾春秋很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太麻烦,而且你写得一手好字,的确也没必要去开什么饭馆。” 果果吃得很开心,竖起小耳朵听着两个人聊天,也不开口打扰,只是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爱极了。 顾春秋挠了挠她的下巴,然后趁着果果被痒笑的时候偷走了她碗里的一个鸡腿,等果果反应过来后气的小脸通红,那模样反而又把顾春秋逗的哈哈大笑。 一顿饭吃完,果果洗着碗,李子冀和顾春秋则是来到了院内的老槐树下站着。 “我听人说,槐树招鬼,你一人带着妹妹,可得小心些。”顾春秋煞有其事的提醒着,顺带还说了两个自己听过的鬼故事。 “修道者也会怕鬼?”李子冀看着顾春秋脸上一副怕怕的样子,诧异问道。 “谁说我怕的?”顾春秋翻了个白眼,他本来只打算吓唬吓唬李子冀,结果好像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这世上真的有鬼?” “有个屁,人死后神魂便如风中残烛,转瞬即灭,就算是再如何强大的修士,死了就是死了,你指望他能变成鬼再活一遍?” “真的没办法再活第二世?” “这个....”顾春秋迟疑了一下:“传说中五境之上的不可知境界也许有活第二世的可能,但那都是传说,而且你难道认为那种境界的存在会闲着没事儿半夜趴在镜子上吓你?” “那你讲这两个鬼故事是为什么?” 顾春秋一怔,旋即脸色涨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19章 这个世上是没有鬼的 生就是生,死就是死。 这个世界当然是没有那些被家写在纸上用来卖钱的鬼故事,至于重活第二世的可能,李子冀认为自己这或许就只是一种巧合。 “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就着夜色闲聊了一阵儿,顾春秋忽然想到了什么,偏头打量着李子冀,询问道。 “十九岁。” 李子冀如实回答,毕竟这也没什么好撒谎的。 “十九岁,年纪的确大了一些。”顾春秋嘲笑了一句:“你知道正常修道者都要从几岁开始修行吗?” 李子冀摇了摇头,遂宁本就是一座小城,若是不算朝廷,城内的修道者加起来或许也只有不到百人,有关于修道者的常识实在是少得可怜。 “十六岁。”顾春秋伸手比划了一下:“每个人的天赋都有所不同,但神魂却是大同小异的,修道者夺天地造化提升自身,除了天赋这个必须的条件之外,还要要求神魂完整。” “而神魂并非出生即完整,是需要随着年龄成长而逐渐完整的,有的人天资聪慧,自小接受最优秀的教育,神魂十二岁就可能成长完整,这是少例。” “绝大多数人的神魂都是自然成长,到十六岁之后才会彻底完整,这也是为何十六岁以后才能够开始修行的原因。” 顾春秋为李子冀补充着修道者的常识:“天资卓越者,修行半年之内便可踏足初境,继续往上提升要看心性和悟性,而天资不足者,比如昨夜刺杀你的那人,修行十几二十年,依旧还是个初境修士,他的天赋完全可以用不值一提来形容。” “你今年十九岁,现在开始修行的话,起步算是很晚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快破四境了。” 顾春秋摸着自己的下巴,显得有些得意。 李子冀静静听着,的确,这么算下来的话,自己算是白白浪费了三年时间,如果碰到天赋相同的人,三年的差距只怕永远也无法追得上。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顾春秋难得宽慰了一句:“账不是这么算的,修行可不是算学,一加一那么简单,如果单纯用修行时间来衡量实力,那么也就不会有天才这种人存在了。” “两个人的天赋或许一样,但经历的事情,看待事物的目光,心性都是绝对不一样的,机遇,判断,修行路上存在着无数的变数,可能今天你比我强,明天我就超越了你。” “修行要看天赋和心性,就像我,别人走百年,甚至几百年的路,我只用了十年就已经走完了,当然,你也不要太崇拜我,算了,允许你有一点点的崇拜,毕竟如我这般的天资绝世,你的确应该表示尊敬。” 顾春秋叹了口气,闭着眼睛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目光。 哪怕现在只有李子冀一个人看着他。 “你和我说这么多,难道想要教我修行?”李子冀不是傻子,他听出了顾春秋的弦外之音。 “我之前没说吗?”顾春秋愣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又忘说了,等你去扶摇台之后,无论胜负,我都会带你去一个地方,教你修行。” 能够从普通人成为修行者,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件绝对值得高兴的事情。 毕竟无数想成为修道者的人未必有这个天赋,有天赋的人未必有这个机会。 现在顾春秋开口邀请,自然是承认了李子冀的天赋,也给出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可李子冀并没有被兴奋冲昏头脑。 “为何?” 他再度问出了这个问题。 凡事总要有个理由,他不认为自己棋下的足够好,就值得被高看一眼。 顾春秋看着他,脸上少有带着正色:“因为你很适合。” 普通人杀修行者,棋道可与木南山一较高下,字画双绝,最关键的是,品行足够,而且不会心慈手软。 就像国公府派人杀他,李子冀不会因为李孟尝是他的父亲而犹犹豫豫。 这样的人很适合修行。 圣朝也很缺少这样的人。 “圣朝依旧强大,但却如履薄冰,你未必是能够改变这一切的人,但你一定可以很好的润色这一切,最关键的是,你的身份代表了你的立场。” 我的身份? 李子冀眉头一皱,隐约间明白了什么:“看来你所在的地方,和国公府的关系一定不是很好。” 顾春秋笑了笑,没有再解释,现在的李子冀接触不到太多东西,就算他说的再详细对方也未必听的明白。 以后自然会知晓。 “对了,你今年多少岁?”李子冀忽然问道。 顾春秋道:“二十六岁。” “那你的境界?” 李子冀有些好奇,先前的交谈当中,顾春秋扬言他自己用十年的时间走完了很多人百年几百年的道路,那他的境界会是什么? 十年时间,又能修行多强? “不告诉你。” 顾春秋打了个哈欠,起身拍拍屁股,翻墙走了。 夜风吹拂,房檐上的雪今天化了不少,李子冀倚着树干,心里想着今晚的这场交谈,能够有机会成为修道者这自然是好事,顺带着顾春秋还能帮忙解决国公府的麻烦。 可自己需要付出什么? 真的仅仅只是上扶摇台和木南山下一场棋? 不会这么简单。 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最起码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长安城,这座看起来平静却处处暗潮汹涌的地方,李子冀隐约意识到自己已经掺和进一场大戏之中,却还不知道自己在这场戏里扮演的角色。 “修道者。”他走回屋子将门关上,熄灭了屋内的烛火。 “无论以后会面对什么,最起码现在这是自己最需要的。” 认识到这一点,李子冀放空了思绪,不再去考虑太多。 “大兄,我怕鬼。” 果果翻身抱紧了李子冀的手臂,将小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刚刚顾春秋讲鬼故事的时候,小丫头也躲在门后偷听。 李子冀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这个世上是没有鬼的。” 如果真的有鬼存在,那么遂宁城死去的数万人,此时此刻应该已经撕碎了国公府。 第20章 回长安 “他很不错?” “很不错。” “你很信任他。” “我的确很信任他。” “信任是需要理由的。” “他的母亲死在了他的父亲授意下,他的父亲迫不及待想要杀了他。” “他想报仇?” “他的确想报仇。” “这还不够,仇恨总会淹没在权势下,很少有人能抵挡国公府的诱惑,若是李孟尝肯认下他,他能抵挡这权势吗?” “我认为他能。” 俞眉没有说话。 顾春秋接着道:“他的天赋很不错,我认为他能成为破局之人。” 俞眉终于是睁开眼睛,目光微异:“你认为他能成为破局之人?” 顾春秋沉默了会儿:“起码我没遇见比他更合适的。” 天生与皇后处在对立面,修行天赋绝佳,心性果断,最关键的是他棋下的很好,而下棋很好的人,往往都很聪明。 “若他真的如你所言般优秀,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愿意成为一枚棋子。” 顾春秋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棋子这个词,他是圣朝子民,自当为圣朝出些力气,就像我们。” 国家保护百姓,百姓付出国家,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看来你已经决定好了。” 顾春秋认真道:“我相信他。” 俞眉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去问顾春秋类似于你与李子冀只不过认识数日,为何就这般信任之类的问题,因为这样的问题很蠢。 也因为顾春秋的目光从不会出错。 ...... ...... 扶摇台四周依旧是围满了人,拥挤的圣朝百姓堵在朱雀大道上,和第一天比较起来,这些议论的声音已经变小了很多。 “崔文若怎么还不出手,难道他就愿意这么看着庆苍国那个狗屁公主如此嚣张?” “木南山已经连续胜了三十一位棋手,尤其是刚刚的柳慕白,以前可是三千院的客卿棋手,浩然境的修道者,竟然也败在了木南山手上,不可思议。” “下棋比的又不是修为,即便是第四境的儒修,在棋道上能占据的优势也不多。” 圣朝百姓满脸复杂,望着端坐在扶摇台上的木南山,心中感慨,这儒山到底是烧了多少高香,才能出这么一位棋道天下第一的弟子? 偏偏这名弟子还愿意帮庆苍国。 事到如今,早已经不再是单纯削减纳贡这么简单了,在无数百姓的心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什么时候开始,一个小小的庆苍国也敢在圣朝这么放肆? 偏偏圣朝还拿他没什么办法,这还算人才济济吗? 据说,昨晚天香阁里,数十位读书人情绪激愤,连做百首诗词抨击庆苍国忘恩负义,抨击儒山助纣为虐。 有激进之人更是准备去皇城门口静坐表示抗议,请命将庆苍国那个妖言惑众,自视甚高的公主驱逐出去。 只是这些小家子气的手段注定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更多的圣朝百姓虽然焦急,但还不至于失态,因为还有希望存在,毕竟崔文若还没有出面,谁也不能说圣朝就真的输了。 怜月公主平静的站在扶摇台上,对于四周的唾骂声充耳不闻,倒是她身后的两名庆苍国使臣显得有些谨慎,心中忐忑不知道将圣朝得罪到这种程度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看来圣朝已经无人了。” 怜月目光淡漠,她很满意四周的反应,因为只有百姓们的反应越大,事后圣朝落败带来的隐患也就越大。 百姓的反对声如此激烈,从另外的角度去看也恰恰说明了在和木南山对弈这件事上圣朝的底气其实是不怎么足够的,否则百姓们绝对不会如此愤怒,只会一边微笑一边静静等待着他们出丑。 “那个叫崔文若的,是什么人?” 一位庆苍使臣忽然开口,好奇的询问,他从周遭百姓口中的交谈声里不止一次听见了崔文若这个名字,仿佛只要对方出现,木南山就一定会输似的。 怜月公主回答道:“棋圣崔珏的后人,玉虚境界的修行天才,三年前拜入梨园修行。” 道门第二境,十六岁加入梨园,十九岁就成为了二境修士,这样的天赋的确称得上是天才,如果说如今的圣朝还有谁有可能胜的过木南山,那么也就只能是崔文若。 “竟是梨园的弟子。”庆苍使臣脸上忽然露出了尊敬之色,感叹一声后又摇了摇头,可惜坐在这里的是木南山,即便是崔文若真的来了,也未必能赢。 听到梨园两个字,木南山微微闭合的眸子似乎睁开了一瞬,即便并非圣朝之人,也不得不承认梨园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地方。 “他快来了。” 太阳开始逐渐西斜,木南山手中握着一枚棋子,喃喃自语。 崔文若的确已经快来了。 从收到消息之后,他就从青宁城第一时间朝着长安赶回来,这一路距离不近,只有请梨园的青云马车才能赶得及。 四匹浑身环绕青色云雾的妖马拉车,每跨出一步便是数十丈的距离。 “师兄,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长安城,听说长安比青宁大上几十倍,是不是真的?”马车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抱着崔文若的手臂,蔓延好奇的问道。 这一路上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始终都没有停下过。 崔文若没有说话,马车里的梨园先生则是板着脸训斥:“念念,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许你打扰文若养神,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板着脸的先生向来很怕人,小姑娘缩了缩脖子,把脑袋埋进了崔文若的肩膀,却也不敢再说话了。 梨园先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小妮子每次都这样,犯了错训斥两句就会安静一会儿,片刻之后又会闹腾起来,早知道就不该同意带她去京城。 “文若,再有两个时辰不到便可抵达长安,你可准备好了?” 与木南山对弈,若是放在平常输赢也没什么,可现在事关圣朝颜面,这一盘棋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输的。 崔文若心里知道这一盘棋的重要性,微微点头:“准备好了。” 第21章 崔文若 “其实,你本可以不用出面。” 沉默了一会儿,梨园先生叹了第二口气,这是在为崔文若感到惋惜。 青宁城距离长安遥远,正常赶路三日之内是绝对来不及的,崔文若完全可以不用回来。 “先生认为我会输吗?” 崔文若睁开眼睛,问道。 “木南山不好赢,这次结果若是对你不利,这三年的准备便白付了。” 如今的崔文若已经成了圣朝百姓心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是他不出现,那么以后天下谈起这件事,完全可以托辞说庆苍国之所以能赢是因为崔文若来不及赶回来,所以才让木南山侥幸在扶摇台上坐了三天。 可若是现在崔文若回来了,赢了还好说,一旦输了,只怕无数的期许都会转为异样。 自从拜入梨园之后,崔文若一直在等待一个可以一鸣惊世的机会,他要帮助梨园成为圣朝之内真正可以代替三千院的地方。 现在这个,并不是一个好机会。 “不好赢,便不回来了吗?” 崔文若掀开车帘望着外面,道路上的景物在眼中飞速的倒退着,只有远处的大山似乎始终屹立在那里,从来都不曾移动过。 他轻声道:“我看过木南山的棋,他的棋力在我之上,这一盘我能赢的机会只有三成,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这是三年来我在梨园学到的道理。” “自从三十一年前院长大人仙逝,三千院闭门没落,整个天下都希望看到圣朝退一步,我只是个玉虚境界的小修士,成为不了陛下和院长大人那样顶天立地的强者,却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圣朝退这一步。” “所以我一定要来,哪怕赢面再小,终归也要比其他人大些。” 梨园先生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亲自教导崔文若三年,知道他为了梨园为了圣朝做出了何等的准备,这盘棋若是输了,那么所有的准备都将付诸东流。 一个万众瞩目的英雄在失败之后纵然不会沦为罪人,却也一定会迎来无数带有失望的目光。 夕阳西下,伴随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辉,青云马车停在了长安城前。 守城的军士认得这是梨园的青云马车,也认出了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崔文若,脸上顿时露出了大喜之色,赶忙迎了上去,命人带着青云马车下去好生看护。 “崔公子,您总算是回来了。” 守城军士如释重负,浑身的担子仿佛一瞬间就卸了下来。 崔文若微微颔首,青衫及地,向着城内走去。 沿途的百姓全都是精神一振,本来大晚上的大家都准备回去休息了,没想到这种时候崔文若竟然回长安了。 这谁还想睡觉? 一时间,刚刚才沉寂不久的长安城,猛然间沸腾了起来。 就连正在天香阁喝的烂醉的那群读书人,在骤然听见崔文若回城的消息之后,都是酒醒了大半,来不及整理仪态就跑了出去,直奔扶摇台而去。 其实圣朝百姓如此激动,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圣朝已经很久没有输过了。 无论是打北海还是妖国,甚至面对神教佛门等地方也从来都是处于上位者的地位,就像顾春秋说的那样,任何事情,圣朝都要做第一。 所以骄傲的圣朝子民不想看见失败,哪怕他们已经做好了接受失败的准备。 我们从来都是第一,所以我们绝对不会输。 要打仗,我们的军士最强,要救人,我们的医师最出色,要奉献,我们的子民最慷慨,要牺牲,我们也要牺牲在最前头。 要下棋,那就不能输。 圣朝输得起,但并不能质疑他们拼了命要赢的姿态。 怜月公主正在闭目养神,虽然擂台三天三夜都不会停止,但一般来说,圣朝之人基本都会选择在白天进行对弈,晚上不会有人上台。 只是她的眸子刚刚闭上就重新睁了开来,因为才散去不久的圣朝百姓竟然重新围了过来,甚至人数比白天还要更多,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朱雀大道有着同样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人群。 甚至你还能从中看见很多特殊打扮。 比如穿着朝服的大臣,衣衫不整的读书人,甚至还有披甲的军士,无数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一道身影,从分开的人群中间走出来的一道身影。 崔文若走在前面,梨园先生带着念念远远跟在后面。 亲眼目睹了长安城的浩大和繁华以及长安百姓的热情,一向活泼胆大的念念这时候也有些被震撼到了,异常安静的跟在先生后面,目光不停地打量四周。 “崔公子,我们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什么狗屁的棋道第一,现在崔文若回来了,我看你木南山还能神气多久?” “崔公子,胜了他,晚上我包下天香阁,为你庆功。” “各位,小的是天香阁伙计,来时老板说了,只要崔公子能赢,天香阁自掏腰包宴请客人三日,日夜不断。” 一道声音或许不大,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就显得震耳欲聋,整条朱雀大道险些都要被掀翻。 崔文若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扶摇台,目光逐渐与木南山对视着。 “从我坐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想到了我们见面时候的场景。”木南山难得主动开口,即便是面对修行路上的老前辈柳慕白之时,他也仅仅只是秉持着基本的尊重。 但在见到崔文若的时候,他知道这是自己真正的对手。 “圣朝人没输过,圣朝也没退过。” 崔文若对一旁的怜月公主视若无睹,径自坐在木南山的面前,伸手在棋罐里随意捏了几枚棋子。 “猜先。” 木南山淡淡道:“以前没输过,不代表以后也不会输,最起码今天这盘棋,你胜不了。” 他伸手拿出了一枚黑子放到了棋盘上,他猜奇数。 手掌摊开,白子散落棋盘之上。 崔文若面无表情,周身气势却为之一变,直冲云霄,势不可挡。 “我先。” 木南山猜错了,崔文若执子先行,优势平添了半成。 从青宁到长安,崔文若一路养神蓄势,终于是在这一刻,彻底不在遮掩。 木南山神情微凝,眉头微皱。 月光落下,照在棋盘上,二人开始落子。 第22章 你如何选? 崔文若输了。 当李子冀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一处角落,天香阁昨夜没有营业,鸳鸯桥上也没有少男少女再去游玩。 昨日还生机勃勃的长安城在今日竟然是变得肃穆起来。 并非是低迷,也不是失败后的恼火和愤怒,而是肃穆,就好像是一尊神只在受到挑衅之后逐渐变得冷冽的目光。 仿佛是受到了这特殊气氛的感染,今日的长安一大早就下起了雪,雪花落在街道上,就像是披在军士身上的铠甲。 崔文若已经输了,那么还有谁能赢? 朱雀大街上已经寸步难行,从头到尾堵了个透彻,今天是最后一天,所有人都想等一个结果,哪怕是输,那也要亲眼目睹的输。 整条长街都安静极了,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人说话,可怕的沉默带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弥漫着长安城。 庆苍国随行而来的队伍已经早早躲进了鸿胪寺,就连一直觉得智珠在握的怜月公主,这时候也不免感到些许紧张。 只有木南山依旧闭目养神,对于四周那无数冰冷目光视若无睹。 其实这件事上很难去分对错,站在庆苍国的立场上,能削减岁贡,能胜过圣朝一次,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是站在圣朝的立场上,这自然不是好事。 很多事都是很难分对错的,有的仅仅只是立场不同。 约定好的三日时间还剩下最后一日夜,可对于木南山来说这个所谓擂台在昨晚与崔文若那盘棋结束之后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最后的一天除了浪费时间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这件事的结果也是从他下山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的,唯一让他稍微感到意外的就是圣朝这些百姓的反应,他们不想面对失败,会想方设法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失败,按理来说这样一群人在真正面对失败的时候一定是很脆弱的。 因为他们不能接受。 可结果却完全不同,圣朝百姓的确不能接受失败,但在面对失败的时候却表现得并不脆弱,反而让人胆寒。 也对,只有这样的圣朝,才能压在天下人头顶一千多年。 只是今日过后,一切就都变了。 木南山闭目养神,心中想道。 太尉许应章站在内堂门前,对于今日的结果了然于心,只是眉头却轻轻皱着,像是在思考以后又该如何落子。 左右两相静静喝茶,彼此对视一眼,一言不发。 六部尚书眉头紧锁,各自掩藏着各自的心事。 李子冀在等顾春秋。 清风雅舍今天一个客人都没有登门,想来都已经去了朱雀大道,除了巡城的都卫禁军之外,整条街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 只有门外的雪越下越大。 “果果,去把冬衣穿上,晚些时候带你出去逛逛。”李子冀看了一眼外面的风雪,走到正在埋头画画的果果身后拍了拍小丫头的后脑勺。 果果应了一声,小跑着穿好衣服又跑了回来,继续低头画画,这算是她的小爱好,毕竟年纪太小,李子冀暂时也没有送她去读书的想法。 画上画的是李子冀和顾春秋那晚在老槐树闲聊的场面,五六岁的小姑娘,之前又没有学过,所以画的很粗糙,若不是李子冀看得仔细,还真就瞧不出来。 一直到快要傍晚,外面的雪已经下了厚厚一层,顾春秋方才哼着小调儿姗姗来迟。 “你来的很晚。” 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大雪依旧,明明只是傍晚却已经像是黑夜,若非是店门口同样还挂着两个灯笼,街上已经看不清晰了。 顾春秋挑了挑眉:“我不是说过了,英雄只有在最后时刻登场,那才有意义。” 世界崩塌前夕,救世英雄忽然现身,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唯有如此,才最动人心,也唯有如此,才能让拯救世界的这个人备受尊崇。 “我未必能赢。” 李子冀说道。 顾春秋微笑道:“崔文若已经输了,没人在乎多你一个,输了无伤大雅,赢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李子冀已经懂了。 错过了第一天,顾春秋没有让他第二天去,也没有让他第三天立刻去,而是非要等到最后时刻,这就是在造势。 借庆苍国的手,借木南山的棋,来造自己的势。 败了,没有损失。 胜了,不出数日,李子冀这个名字就会传遍整个圣朝,乃至整个天下。 “看来让你教我修行,所付出的代价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大。”李子冀看着他,认真道。 用如此场面给自己铺垫,看来自己的利用价值一定不小。 聪明人有很多好处,但聪明人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将凡事都看得太清楚,太理智也太冷静,分析看待任何事情都只看利弊。 顾春秋沉默了下来,然后道:“我并非要利用你,对你也没有任何的坏心思,只是我们在坚持一件事,需要有人帮忙,而你刚好很适合,这天下很大,看清之后却又太小,选择权始终都在你的手上。” “李子冀,今晚走出这扇门,你日后所面对的一切,都将是你现如今所无法想象的,在去扶摇台之前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如何选?” 李子冀帮果果整理好衣服,又帮她戴好帽子,牵着她走出了清风雅舍,回头对着还站在店里的顾春秋说道:“扶摇台怎么走?” 顾春秋看着他,微笑道:“马车就在外面。” 从清风雅舍到朱雀大道,乘坐马车需要走上半个时辰,至于从朱雀大道街头走到处于中央位置的扶摇台,你若是不表明身份喊上那么一嗓子,即便是走一夜也未必走的过去。 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都没有下脚的空地,要一步一步挪到扶摇台,不挤死也要被累死。 果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一眼望去就好像是人潮汇聚成的海洋,小小年纪也不知道什么叫做震撼,只是觉得人好多,下意识拉紧了李子冀的衣角。 顾春秋停下马车,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咂了咂嘴,然后双手扩成喇叭状大喊道:“都让一让,你们的救世主来了。” 第23章 请指教 李子冀想过好几种让人群让路的法子,比如顾春秋亮出自己的身份,前方百姓大惊失色,惶恐不已散开一条通道。 还比如顾春秋走在前头,修道者的力量散发而出,无形中拨开人群,不声不响就走到最前面。 他甚至还想到顾春秋脚尖轻点,带着自己和果果从人群头顶蜻蜓点水般飞过去的场面,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关键喊得话还很有吸引力,一开嗓就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转头纷纷看了过来。 李子冀有些无奈,不是说好了低调一些的,来这么一出,若是输了只怕自己的下场不比崔文若好到哪里。 顾春秋却很得意,甚至还清了清嗓子,特意用了修道者的力量加持,让声音传出老远:“救世主驾到,通通闪开。” 不靠谱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靠谱的,眼前的顾春秋就很好的印证了这一点,眼前这副跳脱模样哪里有一分先前在清风雅舍时候的严肃? “是顾春秋,竟然是顾春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准备和木南山下棋?” “不会,顾春秋的修行天赋固然无人可比,但棋道还要略逊崔文若一筹,如何比得过木南山?” 人群回头,看清楚了说话之人,脸上都是下意识露出了激动之色,可旋即就疑惑起来,没明白这救世主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那些活了几百年的大修行者准备出面? 不应该啊,那样一来即便赢了,圣朝也是脸上无光。 每一代都有天资卓越之人,百年前,乃至几百年前圣朝也有棋道第一之人,如今都已经入了五境,尚还活着,若是那几人肯出面,未必不能赢木南山。 但让上一代乃至上上代的人出面,圣朝真就丢不起这个人。 迄今为止,三天以来资历最老,境界最高的也就是柳慕白,其他出面之人基本都是百年以内的。 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圣朝百姓出于对顾春秋的信任,还是纷纷让开了一条路,足以容纳数人通行。 “走吧,路已经给你铺好了,接下来就等你大放异彩了。”顾春秋拍了拍李子冀的肩膀,然后将果果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笑着说道。 李子冀没有说话,与顾春秋并肩朝着扶摇台走去。 四周百姓刚开始还没明白什么意思,渐渐的也品过味儿来,原来顾春秋口中所说的救世主,指的就是这个人? 安静了一天的人群忽然间再度议论了起来,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目光汇聚到了李子冀的身上。 他们从未见过李子冀,也从来没有听说过长安还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莫非是哪家隐藏的天才? 无数猜测纷纷涌现,巨大的动静也吸引了扶摇台上的目光,只要安静过了今夜,这件事就算是彻底成了,自从崔文若落败之后,圣朝就只能干瞪眼看着,事实也的确如同怜月公主所预料的一样,从早晨到现在,再也没有一个人上台。 可就在她以为大势已定之时,朱雀大街上的百姓声音却越来越响。 “那是什么人?” 怜月公主望着并肩而来的两个青年,眉头微皱,四周人群的这副模样,就和昨日崔文若出现之时一般无二,难道圣朝还有第二个崔文若? 木南山转头看去,目光微微一变:“是顾春秋。” 怜月怔了怔,旋即瞳孔微缩:“是那个四道同修的顾春秋?” 木南山点了点头:“正是。” 顾春秋的名声其实很大,除了李子冀这种从未接触过修道者的穷酸之外,但凡是有些声望地位的,对于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 全天下公认的修行天才,佛,道,儒,武,四路同修,几乎没有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若是顾春秋肯去天香阁,那么天香阁将会蓬荜生辉,不仅一文钱不收,甚至会以此感到荣幸。 无论是神教,佛门还是道门,乃至于妖国和渐有复苏之象的异教,若是能得到顾春秋,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也会下棋?” 怜月忽然有些紧张,自始至终智珠在握的她在听说眼前人竟然是顾春秋的时候,呼吸都下意识紊乱了起来。 木南山再度点头,平静的目光多了一丝敬意:“会,但不如我。” 怜月公主放心了不少,但不知为何心底还是隐隐感到不安。 “你的不安是正常的,这一代的任何人面对顾春秋,都会感到不安。”木南山淡淡道。 当顾春秋和李子冀并肩走到扶摇台下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包括长安的各个世族,朝廷上的那些大人物,乃至于全天下的修行势力。 崔文若静静站在人群中,看着突然出现的顾春秋二人,心里忽然安稳了一些:“顾春秋很少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少女念念就站在他的身旁,抱着他的胳膊撇了撇嘴:“顾春秋又怎么样,论下棋他还不如师兄,哪里能胜的过那个木南山?还敢扬言说救世主来了,不要脸,等一会儿看他怎么收场。” 就连崔师兄都输了,那还有谁能赢木南山? 念念哼了哼,嘴里小声嘟囔。 崔文若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的目光只是在顾春秋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之后就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他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 但能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今夜或许会有什么变数。 国公府的管家韩山就站在人群后方,从清晨开始站到了现在,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波动,直到此时此刻,他看见了与顾春秋并肩而来的李子冀。 那张略显苍老的面容顿时就变得严肃起来。 李子冀什么时候与顾春秋扯上了关系? 今晚来这里又要做什么? 上次中年男人的死会不会有顾春秋的参与? 一瞬间,许多念头不可抑制的在脑海中疯涨,而接下来顾春秋的一句话却让韩山的脸色变得铁青下来,然后跟着变得苍白无比。 顾春秋环顾四周,抬起右手介绍着身旁的李子冀,朗笑开口:“三千院弟子李子冀,请儒山弟子木南山,指教。” 第24章 长安震动 一石激起千层浪,刚刚才热闹起来的朱雀大道陡然间再度变得安静下来,旋即又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哗然声。 无数人震撼的看着顾春秋和李子冀,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像是没办法从这句话中反应过来。 普通人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深切知晓三千院这个名字所代表着什么含义的大人物们,一个个都是目光骇然,心头狂跳。 三千院,竟然再度收弟子了? 这消息传出来足以在整个天下引起轩然大波,甚至让那几个最强大的修行势力为之侧目。 自从三十一年前院长大人仙逝之后,这三十一年来三千院闭门不出,院内的教习先生,客卿供奉悉数遣散,仅剩当年院长大人的六个亲传弟子还留守在三千院中。 可以说低调的几乎快要掉出了天下人的视线,唯一一次备受瞩目还是十年前三千院大师兄俞眉替逝去的院长大人收了一个弟子,顾春秋。 当时同样是震惊天下,让无数人瞩目,不知道多少宗派世族昼夜不停地派人打探消息,一直持续了一年方才缓缓撤下。 之后三千院就再度沉寂了下来,顾春秋基本也没有离开过长安城。 可今天,三千院竟然又多了一位弟子, 这意味着什么? 为何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个李子冀又究竟是什么人,不仅从未见过,甚至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三千院?” 李子冀也在看着顾春秋,原来如此,难怪当初顾春秋会出现在他的铺子里,难怪果果去买粥的时候会碰见吃早餐的顾春秋。 难怪对方敢说可以帮他解决国公府的麻烦。 原来他竟然是三千院的人,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别看三千院现在已经没落,但只要还没散,那就没人敢小看,即便只剩下了一个人,但只要他还顶着三千院的名头,无论去到哪里都会被邀为座上宾。 怜月公主心底的不好预感变得愈来愈浓,甚至让她的脸色都稍稍苍白了些,她想不通,为何三十一年与世无争的三千院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出头,哪怕她心里很清楚天下不可能有人在棋道上胜过木南山,但心里的紧张就是无法消退。 三千院这个名字,就像山岳一般沉重。 当年圣朝能压在天下人头顶,让天下势力无计可施,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三千院的存在。 三千院,这个单独拎出来都不逊色于神教和佛门的地方,为圣朝培养了不知多少人才,是圣皇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也正因为三千院的没落,所以才会造成今日诸多势力暗中联手要逼圣朝退一步的场面。 木南山先是有些意外,旋即脸上就布满了凝重之色,他根本没有听说过李子冀这三个字,但对方既然是三千院的弟子,这就值得他认真对待。 一步一步走上扶摇台,整条朱雀大道的百姓也已经从震撼当中清醒过来,一个个的目光中全都带着狂热之色,那模样甚至比之前崔文若出现的时候还要更加有信心。 “师兄,这些人好善变。”念念瞪了一眼四周的人群,觉得心里不舒服,明明之前还把自己师兄当成救命稻草的,结果现在一听那人是三千院的,立刻就变了模样。 崔文若倒是并不介意,毕竟他已经输了,只是也轻轻叹了口气:“三千院的名声是一千多年来累积下来的,梨园底蕴毕竟太弱。” 自从院长大人死后,颜北便创建了梨园,虽然才刚刚建立三十年,梨园的名声却早已经赢得了全天下的尊敬,甚至稳稳压住诸如洗剑宗,小玉宫等圣朝之内的顶尖势力。 许多人都视梨园为三千院的替代者。 可当真正面对三千院的时候,梨园底蕴不足的缺点就显露无疑,就比如现在,所有关注着这场棋局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李子冀的棋道水平究竟怎么样,却自然而然的认为他能够和木南山一较高下。 “不过只要这盘棋能赢,那就是好事。” 崔文若望着已经走上扶摇台的李子冀,微笑说道。 念念倒是皱了皱小鼻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顾春秋出面的消息已经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遍了长安城,如果说之前各大势力都是派心腹前来观战,事后带个消息回去即可,那么现在这些幕后之人则是完全坐不住了。 一个个全都飞快的来到了现场,同时心里不停猜测着三千院此次出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这场内斗中,三千院又代表了什么样的立场? 扶摇台上,怜月公主看着走到面前的李子冀目光微微一凝,她没有从眼前青年身上感受到任何属于修道者的气息波动,要么这人的实力在她之上,要么就是一个根本不会修行的普通人。 “之前还从未听说,三千院竟然收了一名新弟子。” 怜月看着李子冀,开口想要探探他的底。 李子冀看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反而是对着面前的木南山说道:“一直听闻你的棋道天下第一,以前无缘对面,今日倒是有了这个机会。” 见到李子冀并不搭理自己,怜月眉头微微一皱,却也没有再开口。 木南山也在审视着李子冀,他看不出来眼前这个青年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竟然能够让闭门的三千院再度敞开大门。 “前两日你也有这个机会。” 他淡淡道。 一盘棋的胜负不单单只是在棋盘之上,落子前的气势和先机也在博弈当中,可以说哪怕双方还没落子,但只是面对面的坐在了一起,这盘棋就已经开始了。 木南山在暗讽李子冀前两日不敢出面。 李子冀面色平静:“前两日有事耽搁,如今才腾出手来,而且,我本以为崔文若能够胜你。” 木南山问道:“你是在说他无能,还是在说我无能?” “那要看你怎么理解。” 两个人对视着,言语虽然平静,但其中的锋锐却丝毫不加掩饰。 “你要不要休息休息?”李子冀忽然问道。 已经连续不眠不休的坐了三天两夜,还要和人耗费心神下棋,现在的木南山状态并非是全盛之时。 第25章 与天对弈 李子冀这话让周遭的人很是诧异,这种时候怎么能让木南山休息?趁他病要他命岂不是胜算更大? 而且以木南山的骄傲,又怎么可能会选择休息? “好。” 可让众人意外的是,木南山竟然是轻轻点了点头,旋即就闭上双眼开始调息起来,这也让不少懂得内情的人神情暗暗变化,以木南山的骄傲竟然会真的选择休息养神,将自己的状态从八成调整到十成,看得出来他很认真,也是真的将李子冀当成了最强的对手。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李子冀也在闭目养神,并没有半点要催促的意思,他是真的在等,也是真的希望木南山能够以全盛姿态与自己下一盘棋。 胜负都没关系。 他想见识见识所谓的棋道第一。 “大兄能赢吗?” 果果拉着顾春秋的衣角,仰起小脸看着台上,她的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此时此刻李子冀正在和人比试,小丫头自然是希望自己兄长赢的。 “你觉得他能赢吗?”顾春秋低头反问。 果果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道:“当然能,大兄最厉害了,做的饭最好吃,写的字最漂亮,下的棋也最厉害。” 在小孩子的眼里,自己兄长简直就是全天下最无所不能的人。 顾春秋笑着挠了挠她的小下巴:“那他就一定能赢,等下完棋后,我请你们去天香阁吃最好吃的东西。”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木南山终于是睁开了眼睛,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久等了。” 李子冀也从冥想中清醒过来,他的目光当中并没有一点疲倦,反而比之前还要更加清明:“那开始吧。” “猜先。” 李子冀伸手在棋罐中抓起了几枚棋子握在手心里,示意木南山猜先。 木南山并没有太多思考,再度拿起一枚黑子放在了棋盘上,仍旧是猜单数。 手掌摊开,李子冀轻声道:“我先。” 先落子的一方是要占据一定优势的,尤其是在这种高手对弈当中,一丝一毫的优势最终都有可能转为盛势。 只有场下的崔文若眉头紧锁,知道李子冀一定没有看过他与木南山那盘对弈的棋谱,木南山开局百步号称完美布局,但最擅长的却是后发制人,之前他们两个对局之时崔文若就以为自己能够占据一定优势,结果却反而掉进了木南山的节奏里。 黑子落下,一道金色光束顺着棋盘迸发升空,最终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光幕棋盘悬浮于苍穹之上,每落一子,光幕棋盘也就会随之同步,可以保证扶摇台四周所有观战之人都能够将这盘棋看得一清二楚。 “木南山的开局果真完美,哪怕是已经看过了这么多盘他的对局,依旧是找不到任何办法,简直无懈可击。” 有人叹息一声,只觉得完美的让人绝望,这就意味着你在初期布局根本就无法占据半点优势,而越往后拖,木南山所表现出的统治力就越是强大,越让人感到窒息。 这三天来,好几位棋手都是因为感受不到胜利的希望,所以直接中盘认负。 “等等,你们看李子冀的开局,这是什么定式?” 双方落子十余手,有懂棋之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匪夷所思的看着苍穹棋盘。 “这定式,从未见过,但却好生霸道,竟然硬生生从木南山的完美布局里撕开了一道口子,不,不对,与其说是霸道,莫不如说是锋锐,就像是一把剑。” 无数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双方刚有一交手,李子冀就展现出了所有人从未见过的开局定式。 前十八手平平无奇,可第十九手却锋芒毕露,李子冀竟然在开局,率先亮剑! 木南山也是眉头微皱:“我第一次见这样的棋。” 李子冀淡淡道:“因为你第一次与我下棋。” 木南山的开局百步自认为无懈可击,无论与任何人对弈都绝不会落在下风,可在李子冀身上,他却感受到了一丝威胁:“这定式可有名字?” 李子冀点了点头:“以往下棋找不到对手之时,我总会在夜晚站在山峰之上,抬头望着浩瀚星空,每一颗星辰在我的眼中就是一颗棋子,与天下棋,未有胜负,我这定式的名字就叫做天下。” 与天对弈? 所有听着这话的圣朝百姓都是浑身一震,就连那些暗中观察的大人物们也都是瞳孔微缩,他们看着李子冀,心想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做成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 “与天对弈,的确,没有对手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木南山却并没有认为李子冀是在说大话,因为他也有同样的困扰。 “看来今天这盘棋我们一定能下的很尽兴,天不是你的对手,但我是。” 木南山抬手落子,只见刚刚才被李子冀撕开一条缝隙的棋阵竟然再度变得完美无瑕起来,如果说李子冀的棋像是一把剑,那么他的棋就像是剑鞘,总能够将欲要出头的剑锋收藏回去。 李子冀神情认真,木南山的确是他遇见过棋力最高的对手,今天这盘棋,胜负难分。 双方不停落子提子,苍穹棋盘上的棋子也在不停的出现消失,一股无形的肃杀气息从扶摇台上生出,向着朱雀大道席卷而去,四周再也没有人说话,沉默的有些可怕。 下棋不像是厮杀,没有看上去那么直观的效果,但在懂棋之人眼中,棋盘上的厮杀却要更加血腥惨烈。 “啪!” 木南山落子,白棋化作大龙鲸吞天地,欲要吃掉李子冀角落黑子。 李子冀看也不看,执子落下斩掉龙尾,竟是不闪不避,双方互换。 每一步,全都牵引着无数人的心神,每一步落下,都让人心脏狂跳,杀机,逐渐弥漫棋盘,中盘已过,双方都没有留手,甚至没有人防守,完全就是你来我往的对攻。 “这盘棋,足以被称之为近百年来最精彩的一盘棋。” 有圣朝官员兴奋地浑身发抖,手中拿着棋谱记录着每一步,能够亲眼看见这盘棋出世,即便是立刻死了那也是心甘情愿。 第26章 积沙寺论佛 “师兄,这盘棋怎么和你那盘不一样?” 念念望着苍穹棋盘,下意识开口询问,她虽然谈不上是什么棋道大家,却也多少懂一些,昨日木南山和自家师兄的那盘棋就像是被盖住的热锅,虽然波涛汹涌却都在暗处,从表面上看并不激烈。 可今天这盘棋,木南山和李子冀两个人的厮杀之惨烈,似乎都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崔文若眉头微皱,心里忽然有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不对劲儿。” 这世上从没有一模一样的棋局,但同一个人下棋,风格绝不会转变如此之大,没道理昨天木南山的棋势徐徐图之,今日却非要短刀见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木南山应该在藏着什么杀招。”顾春秋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了起来,崔文若转头看去,顾春秋正抱着一个小丫头,盯着扶摇台上。 他看过昨天木南山和崔文若的那盘棋,也知道木南山的风格,今天实在是一反常态,让人不得不警惕。 崔文若说道:“李子冀若是看过我和木南山的那盘棋,应该不会这么轻易被表象迷惑。” “他没看过。” “那我们只能祈祷他心里已经有了防备,否则这盘棋就危险了。” 崔文若没有询问李子冀的来历,也没有问三千院为何会忽然又招收了一名弟子,其实这些问题注定是无法得到答案的,三千院做事也从来都不会向人解释。 “这次委屈你了。”沉默了一会儿,顾春秋忽然开口,道了声歉。 他本可以让李子冀提前出面与木南山下棋,却偏偏要等到崔文若落败之后,这等于是踩着崔文若替李子冀扬名。 无论是在圣朝还是在整个天下,名声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崔文若三年不鸣,只等一个机会一飞冲天,从而让梨园名声再上一个台阶,未来即便是三千院彻底没落,也有梨园可以接替。 但现在因为庆苍国的忽然出现,崔文若放弃了自己的机会,宁肯跌落神坛输的一败涂地也要来到长安城下这盘棋,这是大义,顾春秋对不住他。 崔文若面色平静:“既然三千院认为李子冀更能成为串联天下的那枚珠子,我支持你们的决定,至于梨园的名声,梨园就是梨园,从不需要我去证明什么。” 有颜北在,梨园的名声只会越来越高。 “过几个月积沙寺论佛,颜先生是什么意思?”顾春秋想到了年后的行程,于是问道。 崔文若看了四周一眼,轻声道:“佛门近些年的动作越来越大,最近更是渐渐有了向朝堂上伸手的架势,看来他们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今天这件事,背后未必就没有佛门的参与。” 佛门弟子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在各地招揽信众,积攒愿力,整个世界到处都有佛门的影子,唯独这一千多年来在圣朝屡屡碰壁,佛法弘扬进展缓慢,而每三年一次的积沙寺论佛,就是佛门想要借此机会招揽信众,在圣朝弘扬佛法的一场盛会。 效果还不错,近三十年来,算是取得了一些进展。 顾春秋冷笑道:“佛门里有真大师,也有假慈悲,说到底人就是人,不是当了和尚就能成佛的。” 崔文若深以为然:“颜先生也是同样的意思,年后的积沙寺之行,要弄些乱子出来。” 顾春秋没有再说话,既然已经知道了梨园的态度,其他势力如何想就不再那么重要了,积沙寺之行毕竟还有数月时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这盘棋。 “快结束了...” 崔文若长出一口气,喃喃说道。 双方落子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木南山的神情也越来越平静:“今天这盘棋很不错,你的棋力还要在崔文若之上,若是以后再对弈,我没有绝对的把握敢言胜你。” 李子冀不置可否:“听你说话的意思,像是这盘棋已经赢定了我。” 木南山淡淡道:“从开局到现在,我始终都在和你硬碰硬的厮杀,看起来我们两个人棋势不相上下,但实际真的如此吗?” 他从棋罐里拈起一枚白子,抬头看着李子冀:“从一开始我与你的厮杀都是为了迷惑你的假象,黑白子的吞噬陨落看似无迹可寻,但实际上我始终都在一点点的引着你落进我的陷阱。” 四周圣朝百姓闻言已经是紧张的伸长了脖子,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好不容易才看到势均力敌的希望,原来竟然是对方一直故意给出来的假象。 白子落下,就像是陨石砸在了山崖之上,将山峦一分为二,黑棋刚刚还紧紧连成一片的大势瞬间被一分为二,白棋则是如深渊巨口,仿佛下一秒就能够将整张棋盘吞下。 刚刚还势均力敌的局势,瞬间就胜负分明。 突然,这一幕的转变实在是太过突然,无数人复杂无比的看着苍穹棋盘,心底都是生出了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 木南山的棋,真的是不可战胜的吗? “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一个好对手。”木南山目光平静,并不吝啬自己的称赞。 李子冀没有接茬,而是说起了那夜自己被刺杀的事情:“前些天我在家中休息,有人翻墙进来想要杀我。” 他这话一出,不仅是木南山怔了怔,甚至就连朱雀大道上的所有人也都是愣了一下。 心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就连三千院的弟子都敢去刺杀? 角落处,韩山心脏仿佛停了一拍。 李子冀却并没有在意众人的想法,自顾自接着道:“他是一名修道者,虽然只是初境,可要杀我这样的普通人简直再轻松不过了,他是这样想的,相信很多人也都是这样想的。” 的确,一名修道者,哪怕只是刚刚踏足初境的修道者,要杀一个普通人估计也就比杀鸡困难一点,绝对能够用轻松这两个字来形容。 不过,这位李子冀竟然只是一名普通人? 许多藏匿在暗中的势力都是心头一动,赶紧记录下来,从顾春秋带着李子冀出现到现在,总算是得到了一个很有用的信息。 第27章 李子冀,胜 怜月公主也是深深的看了李子冀一眼,原来她之前的感觉并没有出错,眼前的这位三千院弟子竟然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是不能修行? 还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没有修行? 李子冀落着黑子,像是对于棋盘上自己的劣势视而不见:“我不擅长说谎,却并不代表不懂得隐藏自己,就像谁也不知晓我虽然是个普通人,但却磨了十九年的剑,我的剑很锋利,很适合用来杀人,所以哪怕他是一名修道者,我仍然杀了他。” 木南山认真的打量着他,怜月公主心头涌起一丝寒意。 角落处的韩山眼中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甚至就连朱雀大道的这些百姓,都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个普通人杀了修道者,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吗? “我的剑很锋利,我的棋同样也很不错,前些夜里那名修道者自以为一定能够杀我,就像今夜坐在我对面的你认为一定能赢我,虽然是不同的事情,但却是同样的道理。” 李子冀拿起一枚黑子,轻轻地放到棋盘上。 他的动作很轻,但棋子落在棋盘上依旧是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声音虽轻,却震耳欲聋。 无数人骇然的望着苍穹棋盘,只见刚刚还仅仅只能勉力招架的黑棋在这一子落下之后竟然再度起势,不仅硬生生切断了白棋连绵之势,还隐隐有着卷土重来的模样。 顾春秋脸上露出了浓烈的笑容。 崔文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可以这样走,竟还能够这样走。” 崔文若看着棋盘,他从未想过,围棋还能这么下,从开局便看穿了木南山的表象,并且故意露出破绽只为等待这最终一锤定音的机会。 这当中,但凡木南山有一步走在了李子冀的预料之外,李子冀这留下的一步后手都将没有半点用处。 这盘棋,胜负已定。 李子冀看着沉默下来的木南山,平静道:“从开始与你厮杀到现在,我又何尝不是始终在磨剑呢?” “看来这盘棋已经没有收官的必要了。” 木南山从棋罐中抓起了几枚棋子放到了棋盘上,投子认输。 他已经看到了最终的结局,无力回天,那么自然也就没有再继续下下去的必要。 李子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空之上的棋盘,或许没人注意到,他的鬓角其实早已经布满细汗。 “你为什么敢赌?”木南山忽然开口询问,他看着李子冀,眼中带着不解。 李子冀最后这一手棋,就是在赌木南山刚开始与他厮杀只是故意迷惑的表象,如果赌输了,棋到终盘必定会后继无力,回天乏术。 “因为人。”李子冀想了想,对着他解释:“所谓棋风其实就是棋手的风格,也就是你这个人的风格,什么样的人就会下出什么样的棋,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能够判断出你是一个善于谋算布局,步步蚕食对手的人,如你这般的人不会下出这么针锋相对的棋。” “而且,如果是正常对弈,你我的胜负应在五五之间,但你三天连胜不断,一身气势早已如虹,正常下,我没必胜的把握,那就只能赌一把。” 好在,赌赢了。 “就因为这个?”木南山有些不敢相信,只是刚刚见一面,就敢这么赌。 李子冀微微摇头,伸手指了指棋盘:“因为你的开局,一个能下出如此完美开局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喜欢和人硬碰硬厮杀的棋手。” “原来竟是这样。”木南山恍然,随即轻轻摇头,这盘棋他的确输了。 儒山和许多人包括自己都认为完美无缺的谋划,却在即将成功的最后关头失败了,甚至失败的这么突然。 朱雀大道上的无数百姓都还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苍穹棋盘上显示出李子冀胜这几个字大字之后方才激动地跳了起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掀开了半座长安城。 就,赢了? 发生的太突然,甚至现在还在庆贺的大家脑袋里还是空荡荡的,就这么赢了? 明明刚刚还落尽下风,结果转眼木南山就已经投子认输,胜利来得太快,以至于让他们一时分不清这是喜悦还是什么。 “我回去了。”崔文若对着顾春秋打了声招呼,带着念念离开了朱雀大道,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偶尔也要做些改变,或许他缺少的正是李子冀这种敢于豪赌的胆魄。 “是大兄胜了吗?”果果听着四周的欢呼声,急忙开口询问。 顾春秋嗯了一声:“是他胜了。” “好耶!”果果也是欢呼一声,随即大眼睛一转小声问道:“那你是不是要请我们去天香阁吃好吃的?” 顾春秋一怔,旋即哈哈一笑,抬手捏了捏果果的小脸:“放心,带你吃一夜也没问题。” 怜月公主虽然还在极力的保持端庄,但脸色却已经惨白一片,谁能想到棋道天下第一的木南山竟然会输棋,他甚至已经赢过了崔文若,但却输在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手上。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甚至就连如何应对失败的后手都没有做太多准备。 想到了这场失败所带来的后果,怜月公主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不少,目光下意识看向了人群中的顾春秋。 恰好,顾春秋也在笑吟吟的看着她,只是目光,总有些冰冷。 怜月公主脸色难看地移开视线,藏在袖中的手掌紧握,这一步圣朝若是没退,只怕庆苍国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李子冀,李子冀,李子冀!” “三千院,三千院,三千院!” 人潮人海中,望不到尽头的朱雀大道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呐喊声,声浪冲霄,震碎了遮月黑云。 月光之下,许多世族以及各大修行势力的探子眼中露出了一抹恐惧。 月色下,角落里的老管家韩山,脸色铁青脚步匆匆的回去了国公府,他的心脏在狂跳,他甚至无法想象将军和夫人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同样也无法想象宫里那位的脸色此刻该有多难看。 闭门没落三十一年的三千院终于是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高调复出。 第28章 很多人睡不着觉的一夜 木南山的落败代表了很多事情。 首先是庆苍国未来一段时间一定会夹着尾巴做人,他们甚至不敢去和北海再扯上什么关系,如果只是简单的恐惧,那可能会促使他们偏向北海,可倘若这份恐惧如苍天倒悬,那么地面上的蝼蚁就只会俯首缩身,一动也不敢动。 其次,无论儒山那里为什么会同意木南山下山,这次失败过后,儒山也要跟着安静一阵,甚至会派人来圣朝交流。 宫里那位也会思考三千院的态度,后党行事要谨慎许多。 各大修行势力也要好生思量,类似于这么好的机会都失败了,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 圣朝这一步不仅没有退,反而等于是往圣皇手里递了一把剑过去,就算年后北境大军要对庆苍国动手,只怕都没人会感到意外。 而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 这个忽然之间出现在所有人视野里的三千院新弟子,李子冀。 至于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也已经有人开始着手调查。 “看来今夜是没办法睡觉了。”李子冀望着天香阁楼上楼下数不清的人,所有人都在彻夜狂欢,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会举起酒杯冲着他遥遥示意。 圣朝赢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快要输了的时候,李子冀横空出世就这么极具戏剧性的力挽狂澜,这一夜,他的名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上涨着。 这完全符合顾春秋的计划,在最后时刻登场的救世主,总会被天下人冠以最大的荣光。 不知道多少人都想上来和他交谈攀些关系,只是却又忌惮三千院的名声不敢贸然过来,而且这次扶摇台事件过后,各方势力的反应如何最起码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才知道。 “今夜睡不着的不止你一个。”顾春秋拎着酒壶喝了一口,笑着说道。 看得出来,他今晚的心情很不错,李子冀赢了,皇后以及太尉等人此刻估计已经砸碎了家中不少东西,这一盘棋所带来的后续影响是暂时看不见从长远上却又不容忽视的。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来天香阁,也是第一次见到天香阁,上下总共十二层,每一层的空间都大的惊人,无愧于是长安第一楼的名号。 两个人的酒壶碰了碰,顾春秋忽然问道:“你觉得此刻国公府里会是什么场面?” 其实他一早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韩山,对方临走前脸上的表情实在是精彩的很。 李子冀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那场面肯定很不好看。” 那场面的确不好看。 甚至就连那个四季如春的小池此刻都已经塌了一半,池水流淌的干干净净,那养的极好的几位鱼已经冻死在了地上。 宁夫人的脸色阴沉的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李孟尝也是皱着眉,没想到事情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收尾,更没想到那个私生子竟然成为了三千院的新弟子。 虽然院长大人已经死去,三千院九成人已经被遣散,可三千院就是三千院,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依旧是让人忌惮的地方。 他想不通三千院为何会收下这个私生子,更想不通这个私生子什么时候有了胜过木南山的棋力。 “当初怎么就让他活下来了?”一想到要不了多久整个天下都会查清楚李子冀就是国公府的私生子,她的心里就愈发烦躁起来。 “或许是命不该绝。”韩山低着头,觉得这就是天意。 那样一场大水都没有淹死他,还让他一路平安的走进了长安城,又极不可思议的杀死了一名初境修士,然后不知为何成为了三千院的弟子,今晚又胜过了木南山。 这一切都显得那样匪夷所思,单独拿出来任何一件事都足以让人感到震惊,可这么多事情却都集中到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能不能拉拢回来,毕竟是我们国公府的血脉,总像仇人似的,让外人看了笑话。”宁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烦闷,提议道。 李孟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管家韩山迟疑了一瞬:“只怕,很困难。” 他虽然与李子冀相处的时间很短暂,却知晓那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前些日子国公府才派人去杀他,现在看人家加入了三千院转头又想拉拢,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更何况,以三千院的能量,只怕这时候的李子冀已经知道了遂宁城大水的真正原因。 如果李子冀是个冷血无情的白眼狼倒也罢了,可从对方当初在国公府门前转身就走就能看出来那个是很有骨气的人。 有能力,聪明,有骨气,敢杀人。 综合这几点下来,他甚至不需要去询问就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 “看起来我们好像一直都没有看清过他。”李孟尝淡淡道。 一个之前看来随时随地可以被抛弃,没有任何存在价值的私生子,一翻身却展现出了冠绝天下的天赋。 “磨了十九年的剑吗....” 李孟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小孩子的把式,即便加入了三千院又能成什么大器?” 韩山询问:“将军,那我们之后该怎么做?” “继续派人盯着即可,如果说以前想杀他的人只有我们,那么今日过后,想要他命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李孟尝掸了掸肩上的雪花,这天下风云无数,一个小小的少年郎在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就敢贸然掺和进来,等待他的只能是烈火烹油。 韩山点了点头,躬身退去。 在想到李子冀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是会露出复杂之情,谁能想到当初站在国公府门前连一件像样衣服都没有的私生子,一转眼竟然就成了这天下风云的中心。 如果没有遂宁城那场大水的话,或许这位小公子能带领国公府走的更好也说不定。 最起码,应该会比夫人的那两个儿子要更好。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韩山退出了院子,他知道,将军和夫人两个人,私下里还有话要说。 明月之下,沉寂的院子飘着稀稀拉拉的雪花。 第29章 圣朝和天下 “有些事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要做的干净些。”李孟尝望着地面上的那几条死鱼,平淡开口。 无论是遂宁城那场大水,还是派人去刺杀李子冀,这两件事做的都不太干净。 宁夫人冷笑道:“当初我做事情的时候你可没有反对过,一边想着爱惜羽毛,一边又怪别人办事不力,也不想想这个私生子是怎么出来的。” 李孟尝皱了皱眉,没有选择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这次的谋划失败,消息传出去之后不少人只怕会睡不着觉,国公府这段时间要安静些。” “你放心,我还不会愚蠢到接二连三挑衅陛下的耐心。”宁夫人目光微动,提醒道:“三千院是什么地方你心里很清楚,李子冀如果不死,遂宁城那笔账,他早晚会回来算。” “他现在已经开始清算了。”李孟尝转身:“三千院这次的态度令人意外,我要去见一见太尉。” 李子冀对国公府来说就像是扎在后背的一根刺,想要轻而易举的拔掉已经没那么容易了,可放任不管,这根刺的危害会越来越大。 宁夫人蹙眉看着地面上的那几条死鱼,轻轻抬手将这些鱼全部碾成粉碎。 “一条死鱼,忽然之间就翻了身,徒惹人厌。” 成为了三千院的人,再想要动手杀他,可就没现在这么容易了。 不过还好,洗剑宗那里基本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只等年后的积沙寺论佛开始了。 ...... ...... 这的确是一个让很多人彻夜难眠的一晚,无数的探子和消息在今夜如大雪般散出,李子冀这个名字也进入到了无数大人物的眼中。 “天仙醉的确很好喝,无愧于圣朝第一佳酿的名头。” 清晨,天刚蒙蒙亮起,李子冀抱着已经睡着的果果下了马车,回想着天仙醉的酒香,开口夸赞了一句。 顾春秋也是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天仙醉价值不菲,一壶就要一千两银子,即便是我也不能经常喝,昨夜沾你的光,算是喝了个尽兴。” 昨晚上天香阁老板请客,东西随便吃,酒水随便喝。 当然了,像天仙醉这样稀少且珍贵的美酒,就只对李子冀和顾春秋两个人开放。 走进屋内,将小丫头放到床上,李子冀放好暖石,屋内的温度以极快的速度温暖起来。 “想不到你竟然是三千院的人。” 李子冀有些感慨,现在想想之前香满楼的那个伙计说的话并没有错,买下这间铺子,的确沾到了三千院的才气,甚至就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三千院的弟子。 顾春秋伸着懒腰:“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我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赢下了木南山。” 赞了一声,顾春秋又道:“昨夜的事情会让你备受瞩目,会让你的名声一夜之间传遍天下,但同样,也会让无数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毕竟他们等待了三十年才等出了这么一个机会,结果却毁在了你的手上。”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那些人都恨不得生啖你肉。” 顾春秋满脸戏谑,仿佛已经看见了李子冀被无数恶狠狠地目光在暗处盯着,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就扑上来撕咬一口。 “都是什么人?” 李子冀问道。 他到现在也不清楚顾春秋言语之中那所谓深不见底的苟且都是什么。 顾春秋举起手掌,然后狠狠握紧:“所有人。” 屋内的温度仿佛下降了一些,顾春秋从桌上随手拿起一个梨咬了一口:“你可知道所谓庆苍国削减岁贡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李子冀已经猜到这件事的背后不单纯,可具体多复杂,他同样也没有这个概念。 顾春秋解释道:“反正这些事情你以后都会知道,我也没有瞒你的必要,庆苍国,包括儒山做的这一切,其实说白了都是为了开个先例。” “开个先例?” “没错。”顾春秋淡淡道:“神明的存在是一种传说,传说里神明的力量无比强大,他们统治着整个世界,奴役万千人类,人们想要反抗,但摄于神明的强悍,纵然有无数念头,也不敢付诸行动,终于有一天,无敌的神因为意外流下了一滴鲜血,从那以后人们就知道了神也会受伤,神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在很多人的眼里看来,圣朝就是这尊神,一千多年来圣朝制定着天下的规矩,制衡着各方势力,让诸如神教,佛门,儒山等地只能在圣朝的规矩里发展。” “现在,这些人不再想守规矩了,但他们彼此间也不是铁板一块,互相猜疑,所以谁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和圣朝撕破脸,于是就有了这次的削减纳贡一事。” “他们想向整个世界证明圣朝也是会流血,会退步的,只要退了第一步,那么就会有越来越多人走过来让你退第二步,直到某一方彻底毁灭。” “这个机会就在眼前,甚至马上就要成功了,偏偏这个时候,你站了出来,将那些藏在暗中激动地已经快要发抖的目光重新从云端打落回了地面,你猜猜,此时此刻有多少人想杀你?” 李子冀想了想:“算不清。” 顾春秋微笑道:“的确算不清,因为要杀你的人实在多的数不过来。” “圣朝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李子冀又问了一个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他想知道现在的圣朝处于什么水准。 顾春秋摇头道:“圣朝的实力当然很强,强到了那些人依旧还要捏着鼻子遵守规矩的程度,可账不是这么算的,何况现在圣朝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就比如三千院和国公府?” “差不多,但更准确的说,是陛下和皇后。” “陛下和皇后?” 李子冀愣了一下。 皇帝就是皇帝,皇后就是皇后,皇后的一切权柄都是得于皇帝,那么皇后为何能有这样的底气? 顾春秋叹了口气:“因为咱们这位皇后的境界,实在是非同一般,就算是和陛下比起来,只怕也不逊色太多了。” 第30章 顾春秋拜访 李子冀并不知道圣皇的境界有多高,但想来一定是五境之上的强者,皇后竟然能与圣皇境界差不多,如果是夫妻同心的话,想来这次的岁贡事件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听起来皇后的野心似乎很大。” 顾春秋又叹了口气:“皇后的野心的确很大。” 对于李子冀来说,无论是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可有了李孟尝这档子事之后,那么他天然就站在了圣皇这一头。 “听说陛下是个好皇帝。” 圣皇活了很多年,从创立圣朝到如今已经有一千多年了,或许若不是因为在位时间确实太久,皇后也不会生出不该生出的心思。 “说不清楚。”顾春秋想了想,然后道:“每个人对于好皇帝都有属于自己的评判标准,创立圣朝,福泽天下,为这个世界制定规矩,在我看来陛下的确是一个好皇帝,只不过即便是坐在那张全天下最有权势的椅子上的人,往往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目光太高,所看到的东西自然是不一样的。 “遂宁那场大水,死了很多人。”李子冀再度提起了这件事,如果圣皇真的是一位好皇帝,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顾春秋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一名合格的帝王最先学会的便是取舍,遂宁城死了很多人,可如果陛下要铁了心的追查下去,还会死更多人,何况,没有证据,你要知道,天下不单单只有圣朝,而陛下的目光,比我们想象的更高。” 李子冀猜到了这场大水背后有国公府的影子,这对于朝堂上那些大人物来说早晚也都能猜得到,可就像顾春秋说的那样,没有证据,一切的源头都停留在了那名或许已经死了,或许彻底失踪的河神身上。 你不能因为猜测去动国公府。 何况,就像顾春秋说的那样,这天下很大,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地位高到了一定程度。 “我明白了。”李子冀轻声道:“也就是说如果要报仇,就只能靠我自己。” “想报仇可不容易。”即便是不提国公府的权势和后党的势力,单单就是李孟尝本身五境宗师的强大实力,就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整个天下数不清的人,能够成为五境强者的,又有多少? 要报仇,谈何容易? 李小婉对他有两年的恩情,那么无论多困难,这个仇都是一定要报的,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有恩要报,有仇要报,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院长大人...” 李子冀将所有的心思都隐藏的很好,在这样一个可以修行的世界里,说到底还是要看谁的实力更强,即便他现在声望很高,主动公开自己的身世和经历,最多也只能对国公府造成些舆论上的压力,实质上其实占不到多少便宜。 对于如今圣朝的很多人来说,院长大人是一个崇高且陌生的称谓,坊间最多的流言是圣皇忌惮这位三千院的院长,所以导致其仙逝。 可现如今看三千院的态度,好像事实并非如此。 顾春秋的话向来是很多的,可在谈论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却难得的沉默了下来。 “天亮了。” 顾春秋抬头看着外面,和刚刚相比,现在的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不算太温暖的阳光洒在了院子里,倒映在雪面上闪着亮晶晶的颜色。 略有些刺眼。 顾春秋眯着眼睛,起身打了个哈欠:“我先回去睡觉了,有时间的话过两天你就来三千院认个门,顺便教你开始修行,没时间你就年后过来也可以。” 现在距离年节就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 对于修行这件事,李子冀其实是有些迫不及待的,除了因为形势所迫之外,其实还有更多的好奇心,只是和年节比较起来,似乎也没必要急在这十天半个月。 他对年节有着特别且炙热的情感。 而且,清风雅舍也要做好安排,看样子以后要雇个伙计来帮忙经营了。 下了一盘很耗心神的棋,再加上一夜没睡又喝了不少酒,李子冀此刻被阳光一照也是感到有些疲倦,帮果果盖好被子,在一旁躺下很快睡着。 顾春秋离开了清风雅舍,走到常去的那家早餐铺子买了两份早餐,拎着离开,他并没有回到三千院,而是坐上了一驾马车,来到了汉东郡国公府门前。 国公府的门前很大气,雄伟的建筑使用了冷色的风格,若是站在门前抬头看去就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你说谁来了?” 后院,宁夫人听着韩山的禀报,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韩山再次重复了一遍:“是顾春秋来了,提着两个食盒,没说要做什么,只是提出要见您。” 李孟尝还没有回来,或许是在太尉那里,又或许是在皇后那里,家中现在做主的依然是宁夫人。 昨夜的事情还没结束,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顾春秋为什么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来国公府? 心里闪过诸多念头,宁夫人吩咐道:“带他进来。” 对方既然来了,那么面肯定是必须要见的。 韩山行了一礼,转身出去将顾春秋带了过来。 顾春秋手里拎着两个食盒,笑吟吟望着端坐主位之上的宁夫人:“人家都说国公府的门槛高,以前我还不相信,今天算是领教了,我好心好意来拜访,却硬生生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 韩山嘴角一扯:“顾公子说笑了,您那辆马车停在府门前只不过才半柱香罢了。” “是吗?”顾春秋笑眯眯的反问:“这么说来,是我记错了?” 韩山主动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食盒:“或许的确是顾公子记错了。” “或许吧。” 顾春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昨夜酒喝多了,是最好的天仙醉,记性难免就变差了,也许我的确没有在外面等上半个时辰,不过...”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们之前派人刺杀我三千院弟子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我也记错了?” 他脸上的笑容转为冷淡,看得韩山心头一紧。 就连一直保持平静的宁夫人,也是目光微凝。 第31章 半月 堂内原本还有下人在旁伺候,可当顾春秋说出了这句话之后,所有的下人就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现在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我的记性不太好,李夫人能不能提醒一下我,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我记错了?” 顾春秋很随意的坐下,打开一个食盒拿出了里面的包子和白粥,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韩山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顾公子,即便你是三千院的人,也不能随意将国公府从未做过的事情诬陷到我们的头上。” “国公府...”顾春秋哂笑一声:“国公府啊,好大的权势,你是不是也准备派人来杀我呢?韩管家,也不要派其他人了,要不然你今晚亲自来如何,我就在清风雅舍等你。” 瓷勺捧在碗壁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顾春秋低头喝着粥,不咸不淡的开口。 “顾公子说笑了。”韩山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三千院一向受人尊敬,国公府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 顾春秋没有说话,将手里的包子吃完,意犹未尽的嗦了嗦手指。 韩山见状再度开口:“小公子能够有这个福分成为三千院的弟子,国公府替他高兴还来不及...” “闭嘴。”顾春秋拿出手帕擦拭着手指,语气渐渐冷淡下来,他目光盯着宁夫人:“我在和李夫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奴才一直插话,还是说,这就是国公府的教养?” 韩山脸色一变,却也没有再开口。 宁夫人并不避讳顾春秋的目光,与其对视着:“韩山是将军的长辈,是国公府的半个主人,顾春秋,你要是再出言不逊,我不介意替三千院教训教训你。” “原来如此。”顾春秋脸上再度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恕在下眼拙,韩管家竟然是李将军的长辈。” 宁夫人淡淡道:“顾公子今日上门,不会只是为了这莫须有的事情来问罪的吧?” 顾春秋摆了摆手:“李夫人误会了,我早就听说李夫人您修行更进一步,咱们修道者您也清楚,修为越高皮肤越好,我这不是耐不住心中好奇,特意来见一见您,聊解相思之苦。” “放肆。” 宁夫人眸子一寒,拂袖便打了出去。 一道十分强横的灵气波动瞬间便出现在了顾春秋的身前。 顾春秋脚步向后一踏,单手结印横在胸前,一幅若隐若现的太极图拦在身前,挡住了这道攻势,只不过宁夫人这一击威力太强,竟是硬生生击碎了太极图,还逼得顾春秋不得不开启菩萨金身才算是完全接了下来。 夺目的金色光亮在堂内绽放,就连窗外的日光都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手印散去,顾春秋微笑开口:“看来李夫人果然也踏入了五境行列,还真是了不得。” 宁夫人面若寒霜:“顾春秋,天下终归是要变的,三千院既然已经闭门,那就最好永远也不要再出来。” 顾春秋耸了耸肩:“没办法,三千院总是喜欢多管闲事的。” “就怕闲事太多,你们管不起。” “这就不劳李夫人费心了。”顾春秋退到门口,声音平淡:“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要对付李子冀,就要在规矩之内,如果想坏了规矩,那三千院绝不会坐视不管。” “或者,李夫人也可以大开杀戒,将三千院的人都杀个干净。” 顾春秋摊开双臂,微笑道:“我在三千院,随时恭候。” 目送顾春秋离去,宁夫人脸上的冰冷化作平静:“他快要入五境了。” 一旁的韩山听见这话,脸上涌现出了一抹难以置信之色,没记错的话顾春秋今年不过才二十六,竟然就快入五境了? 别看李孟尝,宁夫人这些人都是五境强者就觉得想要达到这个境界并不困难,要知道这里可是长安城,是圣朝的都城,也是整个天下的中心,长安的强者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愧是三千院的弟子。”骇然过后,韩山惊叹的感慨一声。 “夫人,看来三千院对小公子的态度,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强硬。”韩山觉得有些意外,毕竟李子冀成为了三千院的弟子之后,国公府这边自然而然就会收敛许多,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无所顾忌。 这一点想必三千院也很清楚,可顾春秋还是特意来了一趟开口警告。 这态度,就不得不让人往更深处想。 宁夫人淡淡道:“规矩之内要杀人也不是没有办法,何况将军有句话说的没错,现在,天下要杀那个卑贱子的人,数也数不清,三千院毕竟只剩下那么几个人,难道还能时时刻刻护他周全?” 所谓规矩之内并不是说不能杀人,修道者哪有一辈子风平浪静? 技不如人被杀谁也怪不得。 顾春秋是在警告国公府不要做的太过火,比如让管家韩山亲自动手之类的,这其中的度,不好说,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 ...... 扶摇台的事情结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各方势力的动向终于是渐渐明朗起来,洗剑宗邀请神教参与了宗门剑试,并给积沙寺送了请柬。 儒山据说觉得愧对圣朝,命人准备了礼物在年节献给圣皇表示歉意。 庆苍国今年的岁贡准时送了过来,数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添了一倍,并且又让使节求情,希望能够将怜月公主带回去,并且主动阐述了前段时间和北海交流的细节,以此作为诚意。 年节前的最后一天朝会,左相参了太尉一本,说后者的学生在西阳城受贿,身为官员却强硬插手了商贾生意,圣皇斥责太尉,并罢了那位学生的官。 然后是李孟尝这些年来镇守北境有功,按理来说应当奖赏,可据说因为这些年在北境有些说不清的隐晦事,被圣皇不咸不淡的点了几句,功过相抵。 朝堂上的这些精明人都心知肚明,这是陛下对李孟尝的敲打。 除了这些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也传遍了大街小巷,弄得世人皆知。 那就是那位横空出世的救世主,三千院新收弟子李子冀,竟然是国公李孟尝的私生子。 第32章 年节 即便是八卦之火再怎么熊熊燃烧,在听见李子冀的身世来历之后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颇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连朝堂上那些大人物尚且如此,更不要提普通百姓,一个个被震惊的外焦里嫩。 有眼界高一些,想的多一些的则会开始思考,既然是李孟尝的儿子,又为何会加入三千院?看样子这对父子之间的感情好像不太和谐,不过说到底毕竟还是父子,血脉在那里,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后二人之间会不会和好谁也说不准。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原本应该会被诸多势力拜访的清风雅舍,这半个月依然是门可罗雀。 不过李子冀却也乐得自在,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再去考虑缺不缺钱用这种事情,清风雅舍的生意好不好做,其实都没太大关系。 这一切的转变很快,只是对他来说算不上是突然。 “果果,帮我把浆糊拿过来。” 李子冀写好了对子,开口招呼了一声,果果立刻就从门外跑了进来,然后拿起浆糊碗递了过来,两只小手扶着桌面踮脚看着:“大兄,什么时候给我压岁钱啊?” 果果的小手脏脏的,身上还挂着爆竹的碎屑,小丫头很调皮,已经在门外放了一上午,吵的人耳朵难受,好在整条街的人都已经看过了扶摇台的那盘棋,知道小丫头就是李子冀的妹妹,所以不仅不阻止,反而还笑着问爆竹够不够,想不想放更大的。 街坊的热情有时会让人感到难以招架,有时也会让人倍感亲切,自从离开遂宁之后,果果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关心过,感激涕零之下....放了几个大的。 幸好都卫禁军也看在李子冀的面子上,只是好言好语的提醒了一句便离开了。 “你现在年纪太小,要压岁钱也没用,我帮你存着。” 看着小脸萌萌的果果,李子冀忽然笑了起来,用手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逗弄了一句。 小时候在道观,师父们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不要。”果果撅着小嘴巴,忽然眼前一亮,主动把对联拿起来:“我帮大兄贴对联,大兄给我压岁钱。” 说完,她也不管李子冀同不同意,拿着对联就跑到了外面等着。 李子冀望着小丫头的背影,脸上带着笑容,其实他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在遂宁城捡起了小丫头,果果的存在为他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 贴好对联,李子冀退后几步看着,贴的很整齐,左右匀称,只是横批还没贴,得拿个椅子垫在脚下才碰得到上面。 “一年好运随春到。” “四季财源滚滚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对联。” 木南山不知何时站在了李子冀的身旁,看着刚刚贴好的对联,略有些惊讶。 这样的对联,通俗易懂,简洁干净,只不过...太通俗了些。 对于木南山的突然到访,李子冀也是觉得有些意外,自从那盘棋之后,两个人就没见过面,他还以为对方早已经离开长安回到了儒山。 “你没回儒山?” 木南山摇了摇头:“圣朝的年节最浓,既然来一次总要体验一番,何况年后儒山的长辈会来一趟,届时我会跟随一同回去。” 李子冀点点头,这么看来长安城的流言非虚,为了平息圣皇的怒火,儒山的确遣人过来交流沟通。 今天就是年节。 放爆竹的不仅仅只有果果,整个长安城的爆竹其实就没有停下过,站在外面能够很清晰的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火药味道。 “回去之后我一直在复盘,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你会下出那样的棋。” 李子冀那晚的下法用豪赌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甚至就像是早已经预知了结局,然后回到开始重新布局一样。 木南山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棋。 李子冀平静道:“无路可走,那就只能赌一赌,如果正常下,我没有胜你的把握。” 木南山将手里提着的礼物递给了果果,年节登门,总要带些礼物才是:“我也没有胜你的把握,之前你说过,看我的开局便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也见了你的开局,同样清楚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子冀没有说话。 木南山轻声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同意下山?” 李子冀一怔:“不是儒山的安排?” 木南山也是怔了怔,然后很罕见的露出了笑容:“的确是儒山的安排,但我想说的是只要我不愿意,谁也没办法让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他抬头看着天空,天公作美,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我只是很好奇,好奇这片天地在改变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一千多年没有变过,你不觉得太无聊了吗?” 木南山收回了注视着天空的目光,转而放到了李子冀的脸上,他从未与人说过自己的真实想法,眼下是第一次。 他只和李子冀见过一面,下过一盘棋。 但有些人就是如此,见过一面之后就能说很多话。 “以前我听过一句话。”李子冀拍了拍果果的小脑袋,示意她回到铺子里休息,然后接着道:“改变就是好事。” “一个人可以不停的变,做好准备甚至不需要做准备迎接不一样的自己,但人只是人,天下是不一样的。” “无论什么时候,和平都是最宝贵的东西,一旦你想改变,那就总会出事,会死很多人,而改变之后的世界呢?最终还是会形成新的竞争,直到再度恢复平静,再度麻木一千多年。” “你因为无聊而好奇改变之后的结果,其实结果如何你的心里早已经预见了不是吗?” 李子冀与他对视着,淡淡道:“如果圣朝的统治是黑暗的,是值得被推翻的,改变自然是好事,可圣朝的统治是光明的,是这个世界所需要的,那又为什么要去改变呢?” 木南山并不回避:“可什么是值得被推翻的,什么又是所被需要的,你所说的,又要怎么去评判呢?” 第33章 今晚看场戏 李子冀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因为各自所经历的事情放上不同的砝码,我的秤没有倾斜。” 木南山道:“想让这杆秤倾斜的人到处都是。” “可这杆秤现如今依旧还平稳的放在那里,不是吗?” 木南山不置可否,抬头看着门框上面:“好像还缺了一个横批。” 李子冀扬了扬手里的红纸,无奈道:“太高了,我得站在凳子上才能贴上去。” 木南山伸手接过,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万事如意四个字:“和你这副对子倒是搭配的相得益彰。” 他拿起浆糊在红纸后面涂了一层,然后随手往上一扔,轻飘飘的红纸很完美的贴到了上面,不高也不低,刚刚好。 “进来坐坐?” 李子冀邀请木南山走进清风雅舍,看着四周墙壁上的字帖,木南山的反应和顾春秋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好诗词,好书法。” 发自内心的赞了一声,然后就问出了和顾春秋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去儒山?” 有这样的才气,如果走儒修的路子,未来的成就绝对不会低。 上次听见这个问题李子冀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次答案早已经准备好了:“三千院也不错。” 木南山愣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如果是三十一年前的三千院那的确不错,现如今的三千院,敬畏之间就只剩下了敬。” 九成师生解散,院长大人仙逝,三千院的畏已经散去了大半。 “离老远就听见有人说三千院的坏话,我还在想是哪个浓眉大眼的敢这么放肆,原来是你这儒山的小小弟子。” 恰巧,顾春秋也来到了清风雅舍,刚走进门就听见了木南山对三千院的看法。 “顾公子。” 木南山一点也没有说人坏话被撞见的尴尬,反而对着顾春秋行了一礼,就像他说的那样,现在的三千院之所以依旧值得尊敬,和顾春秋也有一定关系。 这位整个世界公认的第一天才,没有任何人不会报以敬意。 “哼。”顾春秋抬了抬下巴:“你得庆幸幸好李子冀那晚赢了你,否则等我亲自出手,天下人就该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棋道第一。” 顾春秋的棋力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还不如他的修行天赋,但是他的不靠谱和他那更不靠谱的嘴巴,却要比他的修行天赋还要更出色一些。 “门口那副对子倒是有意思得很,你这穷酸脑袋里的想法还真不少。”顾春秋随手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玉制的小玩具递给果果,又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指了指墙上写着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字帖说道:“这幅字给我取下来,等晚上我要带走。”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二百两银子放到了柜面上。 木南山也看着那二百两银子,问道:“一幅字二百两?” 顾春秋点点头,然后指着李子冀嘲笑道:“没错,这还是我帮他定的价格,这么好的字,这么好的诗词,他之前竟然只卖十两银子一幅,穷酸样。” 木南山先是诧异,然后赞同:“的确穷酸。” 二百两的价格很公道,十两一幅字的确太穷酸。 听着二人的交谈,李子冀瞥了顾春秋一眼,然后道:“你这幅字,三百两。” 顾春秋愕然:“为何?” “因为这幅字我写的更认真,还落了款。” “你他妈的...”顾春秋骂了一声,有心想要不买却又不舍得,毕竟这幅字的确写的太好,最关键是这句诗他是真喜欢,只能不情不愿的又拿出了一片金叶子放到了柜面上:“给我裱好,必须要用最贵的材料,要不然我就去找长安府告你。” 李子冀没有理会他的狠话,笑了笑后询问道:“晚上要吃顿饺子,一起?” 有些地方过年是不吃饺子的,毕竟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文化,这一点没什么好争论的,可对于李子冀来说,过年吃饺子是最开心的事情。 顾春秋算了算时间:“午夜前能吃完?” 李子冀也算了算时间:“到午夜前可以吃两顿。” “那就留下,刚好有一场戏要带你去看,也让你这个穷酸长长见识。” 李子冀没理他,转头看向了木南山。 一盘棋下过,两个人算是有了些交情,还有些惺惺相惜,棋逢对手,而且不是说两个人处于敌对关系就一定要老死不相往来,见面恨不得生啖其肉那种。 好坏不是那么定义的。 木南山犹豫了一下。 顾春秋从果果手里抢过来一个小爆竹,点燃后迅速扔到了外面。 “啪!” 他用小手指揉了揉耳朵,说道:“这场戏挺好看的,你要是感兴趣,一起看也无妨。” 木南山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他想看看这个恒久不变的世界一旦发生改变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想看看顾春秋口中所说的那场戏。 太阳落山,傍晚。 长安城天空上闪烁着缤纷的烟火,果果坐在院子的石磨上抬头看着,纯真的眼睛里映衬着世界的颜色。 三个男人正在厨房忙碌。 顾春秋黑着脸:“你晌午时候要是说清楚晚上这顿饺子还需要我们亲自动手包,那这顿饭我是宁可不吃的。” 李子冀正在炖鱼,他准备了十二道菜,从下午开始忙碌到现在。 “要不然你来做菜,要不然你就不要抱怨。” 顾春秋哼哼了一声,继续包饺子,和做菜比较起来,包饺子显然要轻松不少。 “就咱们三个,做太多菜也吃不完,何必浪费时间?” “今天是年节,自然要多做一些,这是家里的传统。” 顾春秋翻了个白眼,嘲笑道:“还家里的传统,说的也对,你们国公府今晚上的好菜肯定比你这十二道多的多了。” 李子冀没有理他。 木南山则是多看了一眼,这一下午相处下来,他发现顾春秋和李子冀两个人之间相处的模式很特殊,让人无形之中就会感到轻松自在。 “对了,我订了天香阁的天仙醉,看时辰,应该就快送过来了。”木南山揉着面皮,插了一句。 顾春秋眼前一亮,哈哈一笑:“这才是好消息,比那什么十二道菜好的多的多。” 第34章 岁岁平安 饺子该怎么吃也有很多争论,对于李子冀来说,倒上些酱油,滴几滴醋,再放半勺辣椒油,了不起再添些蒜末,这么蘸着吃那才是最喜欢的味道。 “你说要带我们去看一场戏,必须要在年节这天看的戏,想必一定很重要。”年夜饭吃到一半,李子冀给了果果压岁钱,看着正吃的满嘴流油的顾春秋问道。 口嫌体直正,包饺子的时候顾春秋还不停地嫌弃他做菜多了,可现在吃的时候那叫一个风卷残云,都没时间抬头喝酒。 果果拿了压岁钱高兴地跳了起来,饭也不吃了,美滋滋就跑到了一边开始数了起来。 “的确很重要。”放下筷子,喝了一大口天仙醉,又很享受的打了个饱嗝,顾春秋长出一口气,夸赞道:“你这做菜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要不然以后三千院的饭菜都归你准备了,怎么样?” 木南山在一旁赞同的点了点头,李子冀做的菜不仅味道好吃,而且还很新颖,最起码他在儒山这些年是从来都没有吃过的,只不过和这桌子菜比较起来,他更好奇的还是顾春秋口中的那场戏。 李子冀没有说话,平静的看着顾春秋。 顾春秋回头看了一眼天色,然后道:“不急,还要再等两个时辰。” “听说神教有了一位新的神子。”顾春秋啃着排骨,忽然之间说了一句。 李子冀自然是没听过这件事情的,他只知道神教是全天下最强大的势力之一,也是信徒最多的教派,甚至比佛门的信徒还要更多。 木南山嗯了一声:“据说是凭空而生,凝练天下光明而诞生,被教皇秘密带在身边抚养了十八年,前不久才昭告天下,只不过还从来都没人见过这位神子。” “藏头露尾的,还神之子,说不定就是那老教皇在外面的私生子,否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顾春秋撇了撇嘴,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木南山面色凝重,提醒道:“这话千万不要让神教的人听见,他们坚信信仰神圣不可侵犯,你这话若是被听见了,保不齐就有一大群人来追杀你,说你玷污神圣。” 顾春秋冷哼一声:“我怕他们?什么凝练天下光明而凭空诞生,这话也就那些脑袋缺血的神教信徒能信,光明能变成人,那天上的太阳一年到头得下多少崽子?” 这话... 话粗理不粗,木南山张了张嘴,却也跟着笑了一声,的确,什么凝练天下光明凭空诞生,听着实在是太故弄玄虚了一些。 “其实你若是看神教不顺眼,不妨就加入进去,我相信只要你肯加入,那么教皇大人一定会立刻把那个什么神子抛弃,然后让你成为新的神子,以后在天下将会流传着你顾春秋凝练光明凭空诞生的传说。” 木南山这话虽是在调侃,却也是实话,以顾春秋的天赋,无论是去神教还是儒山,哪怕是去道门佛门,都一定能成为未来的接班人。 “算了吧。”顾春秋喝了口酒:“我可不想连自己的肉身都给弄没了。” 一顿年夜饭吃了很长时间,几壶酒进了肚子,木南山的话也变多了一些,与顾春秋不停地谈论着天底下的种种事情,李子冀自然是插不上话的,所以始终都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 学会并且懂得倾听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这一顿饭下来他对于全天下的格局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 “砰砰。” 烟花不停升到空中炸开,明明快要午夜,长安城里却闪亮如白昼,数不清的烟花几乎遮蔽了苍穹,一眼望去那种震撼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是什么?” 李子冀看着街道地面上闪烁的细纹以及在半空中无形流过的犹如电光一样的东西,诧异问道。 顾春秋瞥了一眼,解释道:“这是长安城中的大阵,平日里没多大用处,清清雪,扫扫落叶什么的,今晚放烟火的人实在太多了,不小心起火就不是小事,所以在年节前后的这段时间长安大阵都会运转,负责清理这些隐患,你没发现地面上几乎没有爆竹烟花的残余吗?天上的火星在坠落到地面建筑之上三尺的距离也会被吸收干净。” 李子冀四周看去,之前还没注意,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即便是争做长安城昼夜不停地燃放爆竹烟火,此时此刻的长街之上依然干净整洁,除了弥漫在空中的烟火味道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弥漫在整个长安城的大阵,损耗一定很大吧?” 李子冀虽然还没正式开始修行,但这半个月以来也听顾春秋科普了很多修行上的知识,以长安城的巨大规模来说,要维持这样一个大阵运转,耗费的资源难以想象。 木南山也在一旁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耗费很大,整个天下也就只有圣朝才有这样的规模和底气,用这么庞大的大阵来进行清雪,扫爆竹残骸这样的小事儿。” 顾春秋耸了耸肩:“没办法,圣朝就是这样以人为本的国家,为了老百姓开心,损耗些资源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子冀抬头看着天上,闪烁的烟花映着七彩的天空,他双手合十放在额前。 “岁岁,平安。” 顾春秋诧异的看着他:“只见过过生日许愿的,还从来没见过过年许愿的。” 李子冀笑了一声:“这么好看的烟火,不许个愿不觉得浪费吗?” 果果站在他的旁边,见状也是有模有样的跟着学了起来:“果果也要许愿。” 但她没有说出来,因为以前李子冀就和她说过,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的也对。”顾春秋啧了一声,然后也摸着自己的下巴思考起来:“那我该许什么愿望呢?” “罢了。” 想不出来,顾春秋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岁岁平安。” 木南山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滑稽却又温暖的模样,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看着那些烟火,也在心里默默地说了这四个字。 “岁岁平安。” 第35章 杀人的戏 距离午夜还差半个时辰。 “你确定要带着这个小丫头?” 顾春秋扶着额头,很是无奈的看着跟在李子冀屁股后面的果果:“我们的确是去看戏不错,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戏,带着她不合适。” 李子冀道:“总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有什么不能的,我在房间里给她布个防护的阵法,保证谁都进不去。” “可她还不困。” 李子冀拒绝道。 如果果果困了睡着了也就罢了,有顾春秋布下的阵法保护他很安心,可果果今晚很精神,嚷嚷着要守岁,现在把她一个人放家里,大晚上的心里总归不踏实。 “小烦人精。”嘟囔了一句,顾春秋眼珠转了转:“也罢,那等一会儿就先让人帮忙照看,等咱们回来之后再去接她。” 找人照看? “找谁?” 李子冀询问。 难不成是要送去三千院? 不过让三千院的人照顾小孩,怎么看都有点专业不对口,顾春秋哼着小调走在前面:“到了你就知道了,说不定今晚跟着我们去看戏的人,还得再多一个。” 顾春秋打着哑谜,木南山和李子冀也不再多问,一路跟着七拐八绕的来到了一处宅子面前,很气派,带着古老的气息,一看就是最起码几百年的老宅子。 固然不如国公府那般威严,却也是底蕴十足。 “崔府。” 李子冀抬头看着眼前的府邸,心头一动:“这是崔文若的家?” 崔文若的家,也就是棋圣崔珏的府邸,在长安城乃至整个圣朝都是属于名望不低的世族,现在的朝堂上就有崔家的人。 顾春秋点了点头,走过去敲了敲门。 “时间比较仓促,我们要是想看戏的话,还得借梨园的青云马车才行。” 年节将近,所以在输了那盘棋之后崔文若也没有立刻回到青宁城,而是在家中准备过完年节之后再回梨园。 “既然明知道时间仓促,为何不提早出发?” 顾春秋不屑道:“俗见,早出去万一暴露了怎么办?何况坐普通马车多颠簸,我可不想遭那个罪。” 其实普通马车并不颠簸,顾春秋只是不想在路上耽误太长时间,那样太没意思。 门被打开,本来崔府的管家还在好奇谁会在年节午夜过来拜访,心里正思忖着会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结果刚打开门就看见了顾春秋三人。 心里一惊,果然有大事发生。 “顾公子,深夜拜访,这是?” 名满天下的顾春秋,声名鹊起的李子冀,再加上刚刚赢了自家公子的儒山弟子木南山,这搭配除了一眼就有大事发生之外,还显得很是古怪。 顾春秋微微一笑:“年前与文若约定,今晚要一起喝酒。” 一起喝酒? 没听自家公子提起过啊。 崔府管家满脸迷茫,但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放了下去,无论如何有顾春秋在,对自家小郎君来说就绝对不是坏事。 “请进,我这就去请小郎君。” 将三人一小孩带到前堂休息,上了几杯好茶,崔府管家就去通报了崔文若。 “看来今夜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崔文若进门,挥手示意管家及下人离开,目光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开口道。 顾春秋喝了一口茶,刚刚年夜饭吃的太油腻,刚好喝口茶刮一刮:“城外有场戏要看,想借你的青云马车用一用。” “看来这场戏的距离不近。” 能用上青云马车的地方,肯定离长安城很远。 “的确不近。” “这场戏很好看?” “很好看。” “能不能带我一个?” 李子冀看了一眼木南山,木南山半闭着眼睛,心头一跳,这场景似曾相识,他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顾春秋没有犹豫,就像是早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当然可以。” 崔文若又看了一眼木南山,李子冀能跟着去他不意外,但木南山也一同跟着,这就很让人考究了,不过他也没有问出口,而是道:“什么时候出发?” “青云马车在哪里?” “后院看烟火。” “马也会看烟火?” “妖马不是马。” “妖马不是马?” “起码不是一般的马。” 顾春秋啧啧一声,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争辩下去,起身道:“那就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再晚的话,这场戏说不定就看不成了。” 将果果放到了崔府,崔文若喊出了自己的师妹念念帮忙照看,在崔府小丫头的安全完全不需要担心,且不提崔府底蕴不浅,那位梨园先生也在府中没有离去。 “这就是青云马车?” 坐在车里,顾春秋很是享受的舒展着身体,青云马车的车厢自成空间,明明从外面看起来和寻常马车一般大小,但坐上来之后却发现这里简直就算得上是一个小房间了。 带着淡淡的沉香味道,纵使是马车跑的再快也不会感到一丁点的颠簸。 李子冀也是第一次接触,目光好奇的看着四周,他决定过两天就去三千院修行,这修行路上的一切事物,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玄妙。 “青云马车是天底下速度最快的神物之一,并且不单单只能够在路上疾驰,上可云中踏雾,下可入水潜行,无论是这车厢还是四匹妖马,都是极其珍贵的宝物,论起价值,比一位五境强者还要稀有,此等宝物幸好是梨园所属,否则寻常势力可留不住。” 木南山想着儒山有关于青云马车的记载,开口说出了其稀缺之处。 梨园能得到青云马车,不得不说的确有真本事在。 崔文若对于木南山的感官其实并不坏,虽然自己输在了对方的手上,唯一的不满之处就是对方参与进这场阴谋,让他态度有些冷淡。 所以他没有接木南山的话,而是看向了顾春秋,问道:“现在已经开始出发,你口中所说的一场好戏,到底是什么?” 顾春秋的嘴很不靠谱,但今晚却格外的严实,一路上几人怎么问他也不松口,现在已经来到长安城外,难道还要卖关子? 顾春秋打了个哈欠,对着四匹妖马轻声说了一个地方,然后笑道:“我请你们看得,是一场杀人的戏。” 第36章 好戏开场 出了长安城一路往北,李子冀对这段路很熟悉,因为他就是从这个方向来到的长安,一路上的坎坷,并不好受。 “落凤峡是什么地方?” 木南山忽然开口询问,他听见了刚刚顾春秋对四匹妖马所说的地点,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李子冀回答道:“出了长安城往北三千五百里有一处峡谷,中间仅有一条官道可以通行,两侧是高百丈的山崖,传说此处曾经陨落了一只火凤,因此得名落凤峡。” 他对这个地方的记忆很深刻,三千五百里,对于圣朝的马车来说也就是三四天的路程,可对于他和果果两个人来说,要走上两个月。 落凤峡的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不清楚,只是上次从那里走过的的确确能够感受到峡谷之内的温度要比外面高上一些。 “三千五百里...”木南山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目光凝视着顾春秋:“让我猜一猜,你打算请我们看的这场戏,不会与庆苍国有关吧?” 三天前,怜月公主就带着庆苍国一行离开了长安,虽然扶摇台对弈输了,按照之前与太尉的约定,怜月公主是永远都不能回庆苍的,可庆苍国这次纳贡翻了一倍,并且姿态放的很低,再三恳求圣朝开恩,放怜月公主回去。 圣皇同意了。 之前顾春秋一直说看一场好戏他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想,刚刚听见了李子冀对落凤峡的解释,木南山立刻就明白了这场戏的主角到底是谁。 只是他想不通,庆苍国使团为何会成为这场戏的主角。 顾春秋并不否认,却也没打算解释的太详细,只是躺在车厢里,淡淡道:“不用着急,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他拍了拍车厢,几人只感觉一股失重感忽然传来,紧接着便见到四匹妖马四蹄生花,一步一步踩踏在空气当中,拉着青云马车腾空而起,奔腾在云雾之间。 如此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青云马车再度落回了地面。 “走吧,出去等等。” 顾春秋掀开车帘率先走了下去,李子冀三人跟在后头,月朗星稀,将大地照的明亮,环顾四周方才发现几人现在正站在山崖之上,俯视地面近百丈高低。 “这是落凤峡上?” 李子冀半蹲着身子,望着下方地面,两侧峡谷之间一条弯曲的官道绵延开来,远远看去好像一条长蛇。 看样子庆苍国使团的车队应该还没有赶到这里。 顾春秋微微点头,随意地找了块石头坐下,撑着下巴说道:“都别发出声音啊,要不然一会儿影响了看戏,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看着他这么兴致盎然的模样,李子冀和崔文若对视一眼,静静坐好,不再说话,倒是木南山的眉头始终皱着,他依然想不通庆苍国使团为何会出事,为何会成为这场戏的主角。 平淡的夜刮着并不刺骨的风,山崖之上树影丛丛,将几人隐藏的很好,就连四匹妖马也知道不能发出声音,找了处比较空旷的地方趴好。 百丈的高度,如果不特意去看的话,基本上不需要担心会被人发现。 “来了,好戏开场。” 又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顾春秋望着落凤峡入口处缓缓而来的车队,脸上随之勾勒出一抹微笑,目光变得锐利了起来。 车队缓缓行驶进来,即便是在黑夜依然能够看见那代表着庆苍国的旗帜,这场戏的主角的果然是他们。 李子冀几人低头看去,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 “这场戏另外的主角什么时候出现?”木南山看着下面,目光自上而下的观察着。 既然是看戏,自然不能看独角戏,现在庆苍国使团已经出现,那么这场戏的另外一个主角会是谁? 他很想知道。 顾春秋淡淡道:“已经出现了。” 他看着下方的官道中央的一棵树下,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 ...... 怜月公主的脸色不太好看,从长安城离开之后,她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最终却一败涂地,甚至就连自己都险些回不来,还要父皇用双倍的岁贡和低姿态的恳求才将她换了回来,圣朝的霸道可见一斑。 本想着这一次能让圣朝退一步,如此一来庆苍国就能得到诸如儒山神教等大势力的人情,对于以后的发展有着难以想象的好处,可结果却半路出现个李子冀,什么时候三千院也开始重新插手圣朝的事情了? 难道三十一年前的流言是错误的? 原本自认为能够掌握一切,她在心里甚至有些轻视这次的行程,现在回去之后该如何自处? 庆苍国毕竟只是小国,失了此次机会,就只能继续夹在圣朝和北海之间苟延残喘,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还有木南山,输棋之后就没有与他见过面,难道儒山那里就没有一点压力? 听说妖国那边最近好像在酝酿些什么,如果有可能的话,不如与妖国联系联系,说不定能够收获些意外之喜。 这次站队开局失利,庆苍国内那些亲近圣朝的派系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少不得又要一阵扯皮和妥协,明明整个国家都危机四伏,朝堂上的人却偏偏还要互相争斗,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发展起来? 今天是圣朝的年节,再加上半个月前赢下了扶摇台对弈,想必今天长安城里一定热闹非凡,这一路走来即便是规模不大的小城都是气氛浓重,更别提身为都城的长安了,想必那些人吃年夜饭时候的谈资一定是拿庆苍国取笑吧? 心里想着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这些麻烦事,怜月公主的眉头就下意识的皱紧了不少。 “停车。” 没有睡意,正在思考的怜月公主被忽然停顿下来的马车摇晃了身子,眉头顿时皱的更深,掀开车窗问道:“不是说连夜赶路,等明天到了下座城再歇息吗?” 使团总共有百人左右,全部都是修道者,修为普遍在初境二境的军士,还有三位四境强者,按理来说从庆苍来圣朝,应该会有五境强者一同随行的,可这次来的时候有儒山的五境先生跟随,因此庆苍国也就没有安排五境强者随行。 护卫在侧的使团军士望着车队前方,手放到了刀柄上,说道:“殿下,前面出现了一个拦路的人。” 怜月公主心头一沉,掀开车帘走了出去,看向前面,的确是有一个人站在车队前方,拦下了官道中央。 那人一身素袍,环抱长剑。 第37章 剑流溪 “庆苍使团回国,你是什么人?” 军士握着刀,他能够从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的握住了自己的刀柄,心中的不安才稍稍散去了些。 身后的其余军士也都是不着痕迹的移动了位置,这是军中很常用的绞杀阵型,一旦发动,非寻常强者能破的掉。 何况身旁还有三位四境修士在旁。 “洗剑宗,邓九龄。” 他双臂环抱长剑,在月光下似乎就连剑鞘都在泛着寒光。 “洗剑宗的人?”怜月公主看着他,然后想到了什么:“是李将军让你来的?” 大半夜的特意守在这里等着,看来李孟尝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告知她,得知眼前人是洗剑宗的人,军士们包括那三位四境强者都是放下了戒备,虽然以前没什么交情,但这一次扶摇台对弈,庆苍国和洗剑宗算是盟友。 “没错。”邓九龄点了点头。 “来做什么?”怜月问道。 邓九龄面无表情,手中长剑却倏然出鞘:“来杀你。”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了怜月公主的身前,而最开始喊话的那名军士,此刻已经瞪大双眼,直挺挺的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在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红线。 归一境界的剑修杀人,很少有人能够活得下来。 怜月一惊,根本没想到对方会突然下杀手,但好在反应速度并不慢,立刻就握住了腰间玉佩,一道符文形成的防护出现在了她的身周,将其包裹,挡住了邓九龄这必杀的一剑。 与此同时,使团里的其余人全都已经反应了过来,尤其是那三名四境修士,几乎是同时动手,想要在第一时间镇杀邓九龄。 庆苍使团的三名四境强者搭配的很好,一名菩萨境的佛修,一名菩提境的道修,还有一位和邓九龄一样归一境界的武修,彼此配合默契,实力不俗。 刚一出手,就封堵住了邓九龄的所有退路,打的就是一击必杀的主意。 虽然不知道洗剑宗的人为何要杀怜月公主,但对方既然动手了,这时候要做的当然是迅速反杀回去,而不是傻乎乎的询问为什么。 一击不成,邓九龄双目微眯,显然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怜月公主身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宝物护体,更没想到怜月公主竟然能从他这一剑下反应过来。 面对着三位同境界强者的攻势,邓九龄心中却没有一点慌乱,他迅速转身,长剑横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面对这样的绝境,却主动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在等死,那肯定是因为很有底气。 邓九龄当然不是在等死,庆苍国的三名四境强者也知道他不是在等死,因为当邓九龄转身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他们都听见了河水流动的声音。 用河水来形容似乎有些大,这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小溪,溪水流淌划过剑身的声音。 “剑流溪?” 三人面色同时一变,即便是手上攻势马上就要落到邓九龄的身上,他们依然很干脆的选择了后退,并且周身灵气动荡,以最快的速度结成防御。 一人周身金光大放,佛门金身照耀了半条峡谷,耳畔更是隐隐传来钟声。 一人双手结印,无数符箓凭空生出,围绕他的身体飞速旋转,符箓之上闪烁着玄妙纹络,跟随夜风沙沙作响,符箓每一次闪烁都能够牵动四周砂石,风卷残云似乎能够吞噬一切。 武修气动山河,挥手一拳震荡山峡,似乎就连黑夜都降下了一筹。 三人皆是全力以赴,没有半点留手,只要是听说过剑流溪的人,在面对剑流溪的时候就绝对不会也不敢有半点大意。 邓九龄睁开了眼睛,四周响起的溪流声音仿佛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忽然间,一滴水凭空出现,滴落到了地面,但是却并没有打湿雪地,而是直接穿透了进去。 这滴水就像是一把剑,所过之处能够洞穿一切。 然后是第二滴水,紧接着一条溪流从他的背后生出,只不过溪流之中这次流淌的并不是水,而是剑。 一把把剑如同溪水般流淌,从他的身侧一分为二,左右再度汇聚成一条,向着身前的三名庆苍国四境强者冲刷而去。 溪流声越来越大,那些剑也越来越多。 剑溪流乃是洗剑宗至强的剑术之一,即便是放眼整个天下,都是最顶尖的剑术,想要学会这一剑,自身修为必须要达到归一境界,而且要对剑有很深的感悟。 现在的洗剑宗,能够用出剑流溪的人,并不多。 所以这三人才会在听见溪流声之后面色大变,同时也在心中忍不住震惊,震惊李孟尝到底为什么要派人来杀他们,甚至派出了能够使用剑流溪的人。 溪流之音不止,甚至还夹杂着金铁之声。 三声闷哼几乎同时响起,佛修金身破碎,道修符箓散落,武修手臂直接被斩断,三人俱是衣衫破碎,鲜血淋漓,满眼难以置信的看着邓九龄。 他们听说过剑流溪的名声,也已经为此拿出全力抵挡,结果竟然根本无法阻挡,硬生生被溪水洗涤,浑身上下布满了剑痕。 邓九龄收起了剑,长剑缓缓纳入鞘中,四周弥漫的剑意也随着他的动作迅速消失,像是被收敛起来。 他看着身前已经几乎重伤的三人,忽然间又拔出了剑。 他拔剑的速度很快,肉眼完全看不清楚,长剑再度出鞘,伴随而出的还有先前被收敛起来的剑意,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三人大惊,重伤之躯却根本无法抗衡这一剑。 三颗人头滚滚而落。 “碍事的已经消失了,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 邓九龄转身看着面如金纸的怜月公主,对于她身旁的百名庆苍国军士视若无睹,四境修士想要做到一己之力破万军很困难,但对付区区百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保护公主,杀!” 首领大喝一声,带着军士结阵绞杀。 溪流声再度响起,邓九龄甚至都没有移动脚步,冲杀而来的军士就已经倒在了地上,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在痛苦的哀嚎着。 山崖之上是另一番景象,四个人一直在静静看着,看到兴起处还点评了一番。 “这就是传说中的剑流溪,洗剑宗虽然实力不如梨园,可毕竟也是顶尖的修行势力,果然有独到之处。”崔文若听着那若隐若现的溪流之声,眼中也是带着惊色,只能说能够在圣朝立足的一流势力,没有一个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 第38章 聪明人往往想得更复杂 所谓剑流溪,就是剑意如溪水,浩浩荡荡,川流不息,一旦使用就是很难阻挡的杀招,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流速越来越快,剑势越来越强,排山倒海般冲刷一切敌人。 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这就是剑流溪的真谛,相应的,想要学会这一剑术,不仅对修为有要求,对天赋上的要求也是极其严格,所以能够使用这一剑的,基本上在洗剑宗内部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没想到这场戏的另外一个主角竟然会是邓九龄,这位的名声可是着实不弱。”崔文若望着下方,似是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 邓九龄也算是不折不扣的修行天才,如今只不过才四十岁不到,就已经是归一境界的修士,比那些动辄修行几百年的无疑要强得多。 就连梨园的掌教颜北颜先生在提到邓九龄的时候都淡淡的夸赞了一声。 李子冀看不清下面的人,距离百丈高,他只能瞧见那如银河一般的剑流溪,至于用剑的人长什么样子,说什么话,他是完全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所以此刻并未开口接话。 同样没有说话的还有木南山,他看着下方眉头紧锁,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他和怜月公主没有交情,所以说即便是对方真的死在了自己面前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次下山帮庆苍国削减纳贡只是一个理由,双方都心知肚明彼此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绝对不掺杂半点个人情谊在里面。 让他脸色不好看的是来杀怜月的人。 “怎么,想明白了?”顾春秋长身而立,低头俯视下方,像是看穿了木南山心中所想,淡淡问道。 木南山沉默着,没有说话。 顾春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奇心太重很多时候都不是一件好事,你今晚既然来了,那就得参与进来。” 说完,他直接拉着几人坐上了青云马车,一跃下了山崖。 ...... ...... 怜月公主四周已经没有人能够站起来了,军士们还剩下一部分没有死,以及使团当中的两位使者,月光下,根本看不见半点活下去的可能。 怜月的双手在袖中握紧,指节泛白,她的眼中带着说不清的情绪,有愤怒,也有难堪,很是复杂。 “在你杀我之前,我想知道原因。” 李孟尝与庆苍国之间的关系是合作关系,双方之间完全没有任何的敌对,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未来还有继续合作的可能,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对方都没有来杀她的必要。 若是说担心合作之事走漏风声所以要杀人灭口,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不单单只有她一个人,就连木南山也多少了解一些。 既然怎么想都不可能,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幕? 邓九龄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剑身,长剑发出一声嗡鸣,就像是催命的钟声。 “我来告诉你什么原因。” 死寂一般的夜忽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插入让戏台上的双方都是随之紧张起来,只是相较而言,邓九龄的紧张和诧异程度要更浓一些。 抬头看去,四匹脚下生花的妖马拉着一节车厢从天而降,平稳的落在了怜月公主和邓九龄二人中央。 “青云马车?” 邓九龄瞳孔微缩,身体随之紧绷起来,梨园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怜月公主也是认出了青云马车,知道这是只有梨园才有的东西,前不久刚刚被崔文若使用带来长安,那也就是说车上的人是崔文若? 她泛白的指节稍稍放松了些,虽然同样不明白崔文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看样子,应该是对自己比较有利。 掀开车帘,四人依次从车里走出来,在见到顾春秋的那一瞬间,邓九龄握剑的手低下了不少。 “邓师兄好大的火气啊,大过年的不看烟火,跑来看姑娘?” 顾春秋双臂环抱,腰间锦囊随风拂动,说话间还摇了摇头,一副感慨世风日下的模样。 邓九龄眯眼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说我们四个四处游玩,凑巧路过,你会相信吗?” “顾春秋,你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正经。” 顾春秋咧嘴一笑:“既然知道我的嘴巴不正经,那你为什么还要问出这么正经的问题呢?” 明知道不会有答案,却偏偏还要问出来,这简直就是再愚蠢不过的一种行为。 看见顾春秋的瞬间,怜月公主悬着的心就彻底放了下来,她知道,自己今天死不成了:“你刚刚说知道原因,什么原因?”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想用你的死,来抹黑圣皇。” 抹黑圣皇? 什么意思? 怜月公主还是没听懂,崔文若和李子冀对视一眼,若有所思,木南山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他已经开始后悔今天晚上来看这个热闹了。 “英明而伟大的陛下在位一千多年后变得日渐昏庸,现在更是做出了暗杀庆苍国公主这种气量狭小的事情,渐失人心,渐丢声望,日后有人想要取而代之,理由不就更充分了吗?” 顾春秋看着邓九龄,微笑说道。 邓九龄也跟着笑了起来:“顾春秋啊顾春秋,天下谁不知道我是洗剑宗的人,而又有谁不知道洗剑宗和国公府关系匪浅,为何我杀了她,天下人不去唾骂国公府,反而要去唾骂圣皇?” “没错。”顾春秋打了个响指,嘲弄道:“正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洗剑宗的人,都清楚洗剑宗和国公府的关系,所以天下人一定会怀疑这件事。” 李子冀已经明白了,心里赞了一声李孟尝或者那位皇后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的确很了不起,看来朝堂上的确是勾心斗角,深不见底的苟且。 怜月公主还是没听懂,她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或者说是自我感觉很良好的人,这样的人聪明,但往往不够聪明。 看着邓九龄脸上逐渐消失的笑容,顾春秋接着说道:“如果我要暗杀一个人,那么我一定会找没有任何嫌疑的人动手,或者说这个嫌疑无论如何也指不到自己的身上,如果李孟尝真的要杀怜月公主,他随时随地能找几十个查不出底细的人动手,干干净净,谁也发现不了。” “但他找了你,找了你邓九龄,在当今天下有着不小名气的邓九龄,这等于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要杀怜月公主的就是我李孟尝。”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这位国公,镇北将军,难道是傻子不成?” 第39章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当然不是,没人会认为李孟尝是傻子。” 顾春秋嘴角的嘲讽愈浓,淡淡道:“所以天下人一定会想这其中的原因,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故意在陷害,在引导着所有人将幕后真凶往李孟尝以及皇后的身上引,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显而易见,只有圣皇。” “聪明人往往想得很多,也想的很深,哪怕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要想出来十几种深奥的可能才肯罢休,他们会觉得李孟尝不会傻到派洗剑宗弟子这么明显的特征去暗杀怜月公主,那就只可能,也只能是圣皇的安排,圣皇故意让洗剑宗的人出手杀了怜月公主,以此嫁祸李孟尝。” “百姓们总是喜欢这种阴谋论的调调,很快就会传的人尽皆知,到时候你再出面装作不经意的露出一些你与圣皇亲近的证据,如此一来这件事就等于是坐实了。” 顾春秋往前迈了两步,笑吟吟的看着邓九龄:“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越是摆在明面上的越是没人相信,非要费尽心思拨开一层外皮,然后才会自认为找到了真相。” 邓九龄没有说话,目光冷淡的看着他。 “真没意思,其实来这里之前我还挺期待你的剑流溪,可刚刚见了,也不怎么样。”顾春秋摊了摊手,满脸的索然无味。 “你想和我动手?”邓九龄握着剑,周身有剑意开始环绕。 顾春秋看了看李子冀:“我没说明白吗?” 李子冀摇了摇头:“说明白了。” “我是不是暗示解释完这一切后就要出手打死他?” 这一次李子冀点了点头:“是。” 顾春秋抬头看向了邓九龄,笑着道:“你看,我师弟都听明白了,你怎么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邓九龄没有说话,只是四周又有流水声音响起。 面对庆苍国的三位四境修士,他使用剑流溪是打算速战速决,不想耽搁时间,现在面对顾春秋他使用剑流溪是因为必须要第一时间用出来,否则很可能没有机会再用。 无数把剑汇聚成绵延不断的溪流浪潮,剑气之锋锐,相隔甚远的崖壁都被切割出了一条条痕迹。 “我早就说过了,你这剑流溪,不怎么样。”顾春秋迈步往前一步一步地走着,脚下闪烁一张巨大的八卦图。 “其实我还挺好奇的,洗剑宗少了你,上上下下应该会很是心疼吧?” 八卦轮转,符文闪烁,如潮水连绵不绝的剑流溪竟然硬生生被磨灭的干干净净,顾春秋又是向前一步,八卦移位,轮转成为太极,一黑一白两条阴阳鱼自卦象之中跃起。 然后将邓九龄吞入腹中。 长剑落在地上,人已经没了身影。 李子冀甚至都没有看见顾春秋动手,只是见他走了几步路,邓九龄就身死道消。 木南山和崔文若以及怜月公主则是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即便早就知道顾春秋天赋天下第一,可听说是一回事,看见又是一回事,强悍如同邓九龄那样的存在,几步路就给灭杀了? 这是什么手段? 若是顾春秋破了五境..... 三人同时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看明白了吗?”顾春秋搭着李子冀的肩膀,笑眯眯的询问。 李子冀点了点头:“看明白了,但这件事似乎不止如此。” 顾春秋也点了点头:“这件事的确不止如此,今天让你看这场戏就是告诉你无论看什么事情都要从整个天下入手,有时候看起来很单纯的一件事,其实背后一点都不单纯。” 有意教导李子冀,顾春秋就多说了几句:“你可知道这件事还有谁的参与?” 他是在问李子冀,也是在问其他人。 木南山脸色铁青,崔文若看着怜月。 怜月有些失神,恍惚道:“庆苍国。” 她的确不如在场的其余人聪明,但毕竟也是个聪明人,在缓过神来之后立刻就想明白了一切,难怪庆苍国会出双倍岁贡,难怪死活非要求情带她回去,原来一切的布局都是为了今夜。 想想都有些可笑,最想自己死的竟然是自己人,而救下自己的却是心心念念想要推翻的圣朝人。 顾春秋淡淡道:“你父皇未必知道这件事,他向陛下求情放了你应该是真情实意的,要杀你的,另有其人。” 说着,他瞥了一眼木南山。 木南山目光低垂:“是大师兄,也只有他才能够定下这样的谋划,先是促使你父皇将你带回来,然后联系李孟尝杀了你,借此污了圣皇名声,分裂皇后和陛下,而此举的确对皇后有利,所以哪怕明知被利用后党也会认下。” “而你死了之后,以你父皇对你的宠爱,再加上他在庆苍国内运转,从此以后庆苍国将会彻底倒向北海,这将会释放一个很可怕的信号。” “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的是,大师兄,也就是你的兄长竟然会这般轻易的要你的性命。” 木南山想着自己在儒山与墨影初见之时的温文尔雅,他其实不介意墨影用什么手段,甚至包括他自己仅仅只是因为无聊的好奇心就愿意下山去逼圣朝退一步。 木南山从来不是什么圣母。 只是在儒山的这些年他听墨影提起过太多次有关于怜月的话题,墨影的每句话都对这个妹妹透着宠溺。 可现在,宠溺的言语音犹在耳,转瞬便成为了年节午夜死在落凤峡的尸体。 这是木南山没办法接受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儒山希望天下有所改变,但并不赞同这种分裂天下的行为,很矛盾,但这就是事实。 怜月公主面色惨白,目光恍惚。 李子冀沉默着没有说话。 木南山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抬头看向了顾春秋,忽然问道:“顾春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在清风雅舍看见我的那一刻你其实就已经想好了要带我一起来看这场戏吧?”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邓九龄会在这里截杀怜月的消息的,我很好奇,相信所有人都很好奇,你带着我一同出现,等今晚过后,这些人回去庆苍,这件事就会事无巨细的流传出去。” “紧接着知道内情的人就会怀疑到我的身上,毕竟是我儒山的弟子,知道这个消息并且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你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些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儒山内部出现了分歧,有人想要让圣朝退一步,有人不想让圣朝退,尤其是我之前输给了李子冀,现在有了这件事后这些人就会怀疑我是不是故意输棋。” “儒山的长辈会怎么看?” “墨影算计了圣朝,而你利用我算计了儒山,从今以后,我注定会得到儒山长辈异样的目光,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你在清风雅舍看了我一眼而临时想到的决定。” 木南山凝视着顾春秋,认真问道:“所以,顾春秋,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 …… (这本书应该要开始推荐了,希望喜欢的兄弟们能多多追更,不要养书,催更也点一点,作者保证更新足够,比心) 第40章 公主变伙计 回到长安城之后,木南山便离开了,李子冀也和崔文若告别,顺便接回了已经睡着的果果。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槐树下,顾春秋兴致盎然的堆了一个雪人,还将自己从崔府顺来的红围巾系在了雪人的脖子上,能够感受得到,他今晚的心情很不错。 破坏了墨影和后党的谋划,最关键的是杀了邓九龄。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和人动过手了,本来以为会生疏一些,动作带点滞涩,最终经过一番苦战勉强将邓九龄斩于马下,没想到开场就给摆平了,看来天才果然是天才,不能用常理来看待。 有些得意的又从厨房拿出一根胡萝卜塞在了雪人的脸上,顾春秋拍了拍身上的雪,对着一直跟在身后话也不说的怜月公主问道。 从落凤峡回来后,那些尚且还活着的人继续赶路回去庆苍,怜月公主则是选择一同回来长安,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已经不能再回庆苍,留在长安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现如今名不正言不顺,总不能以后永远都住在鸿胪寺。 怜月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半个月前她还代表庆苍以及那些隐晦的幕后来圣朝布局,结果半个月后这些人就想要她的命去继续布局,甚至都不愿意等到年节过去。 一向智珠在握的公主殿下,忽然间就成了无处可去的人。 见她没有说话,顾春秋又看了看李子冀。 “三千院不能收留?”李子冀皱着眉。 “三千院不是善堂,除了我和你之外,这三十一年三千院从来没有进去过一个外人。” 李子冀沉默了会儿,他已经明白了顾春秋的意思,抬头看向了怜月公主,问道:“殿下会不会做生意?” ...... ...... 送怜月公主去客房住下,李子冀回到了槐树下:“你真的准备让她一直在我这里?” 他对这个怜月公主没什么感觉,无论是好感还是恶感,只是对方毕竟身份特殊,留在他这里,早晚是个麻烦。 他不喜欢麻烦。 顾春秋靠着槐树,调侃道:“我看你不是处理的很好?让人家堂堂的公主之躯给你做伙计,帮你看字画铺子,这要是传了出去,长安城不知道多少老少爷们儿都会对你羡慕嫉妒恨。” 让一国公主当伙计,这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 “既然要留在我这里,总要做些事情,就连果果每天早上都要去买早餐。” 想着果果还没有柜面高,努力踮着脚喊伙计的样子,顾春秋也是笑了一声,然后看着客房里已经熄灭的烛火,轻声道:“有些敌人永远都是敌人,而还有些敌人不会一直是敌人,她的身份特殊,早晚能帮上忙。” “至于会不会招惹是非,昨夜过去,就再也没人会对她生出任何想法。” 李子冀看着天上,即便是冬天的夜比较长,现在也已经变得浅了许多,估计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天亮,到现在已经没有放烟花的人了,热闹了一日夜的长安城仿佛再度恢复成了那座肃穆的雄城。 “以前在遂宁的时候,对我来说世界很小,李小婉开了一间花铺,生意不怎么样,遂宁喜欢花的人不少,但喜欢养花的人很少,她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多读书,以后等国公府的人来接我们去过好日子。” “现在我来到了长安城才发现这个世界很大,尤其是掺和到了你们这些人当中,仿佛一瞬间整个世界都要让我看个清楚。” 他抬手摸了摸雪人脖子上的围巾,平静道:“可惜李小婉最终也没有过上好日子,所以如果成为三千院的弟子能让我有机会杀了李孟尝和宁夫人,我并不介意自己在这个世界扮演什么角色。” 顾春秋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并不能拍着胸脯百分百的肯定说一定会帮李子冀杀了他爹,地位高到了李孟尝那种程度已经不是想杀就能杀的掉的,即便是他日后破了五境。 李子冀想着今晚的事情,也很好奇顾春秋是怎么得知有人要杀怜月公主这个消息,甚至就连时间都把握的那么准确。 “你是怎么得知有人要杀怜月公主这个消息的?” 按理来说,这样的事情无论是远在儒山的墨影还是李孟尝以及洗剑宗,都绝对不会流露半点消息出去。 顾春秋没有回答,而是抬起一脚把雪人脑袋踹了个稀碎,哼着小调摆了摆手:“明天晌午来三千院,我带你见大师兄,顺便开始教你修行。” 三千院现如今算上顾春秋就只剩下了七个人。 人很少,所以也很好认。 李子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修行吗...” 这件距离他很近却偏偏又感觉很远的事情,终归还是要开始接触了,只希望自己的天赋不要太差,别像那晚的中年人一样,修行了十几二十年还只是一名初境修士。 邓九龄死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但李孟尝和宁夫人已经知晓了他的下场。 顾春秋等人带着怜月公主回长安的时候并没有掩饰,光明正大的在街上行走,很多人都能看得见,国公府当然也看得见。 所以现在宁夫人的脸色很难看,阴沉的几乎能够滴出水来。 “顾春秋亲往,邓九龄一定活不了,以他在洗剑宗的地位,即便是我也没办法向宗门交代。” 邓九龄的天赋极高,可以说未来定然会入五境,即便是像洗剑宗这样圣朝之内的顶尖修行势力,五境强者也不超过一手之数,这样的损失基本上属于生挖血肉。 修行是一条很困难的路,成为五境的大物不仅仅需要天赋,机遇和心性缺一不可,洗剑宗创建至今已经七百余年,七百多年下来,成为五境大物的,不超过五个人。 由此可见,五境强者的地位和数量是多么的珍贵稀少。 邓九龄今年四十岁不到,他的天赋上佳,心性上佳,未来一定会成为五境大物,也许是十年后,也是是百年后,总归有那么一天。 但现在,他死了。 死在了本应该绝密的计划之中。 第41章 刚好晌午 那么,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 又是怎么泄露的? 李孟尝面无表情,邓九龄的死的确损失不小,但对方毕竟是洗剑宗的人,虽然与他同一阵营,但说到底终究是外人:“顾春秋在午夜之时离开的长安城,乘坐青云马车赶去了落凤峡,他的时间把握得很精准。” 甚至可以说是精准到了不应该的地步。 顾春秋这么做必然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最准确最清晰的消息,所以不需要提前做准备,只要赶着时候,刚好抵达便可。 堂内除了李孟尝和宁夫人之外,还有管家韩山以及两个年轻人。 这二人便是李孟尝和宁夫人的儿子。 大儿子李应,小儿子李若。 毕竟是年节,一家人总要团聚才是。 韩山沉思了片刻:“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那么几个,既然不是我们这里出的问题,那肯定是儒山那里,毕竟木南山也在青云马车里。” 宁夫人想着扶摇台那盘棋:“这么说来,那盘棋很可能也是木南山故意为之,也许顾春秋早就与他有了约定。” 胜过了崔文若,所有人都相信木南山一定能赢到最后,宁夫人也是如此,毕竟这场布局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木南山,身为最关键的人他的态度决定着一切。 赢过了崔文若之后,这个唯一的不稳定因素似乎也变得稳定了下来,木南山是真的想让圣朝退一步。 可最后却偏偏输在了李子冀的手上。 李应淡淡道:“我看过那盘棋的棋谱,李子冀的棋力很高,他能赢木南山,并非完全不可能。” 国公府的人从上到下无论是谁都穿的很讲究,毕竟国公府就是一个很讲究的地方,可李应的打扮却很不讲究,他穿着一身银甲,甚至并没有坐下,只是站在窗子前平静的看着外面。 李若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兄长的背影,嘴角掀起一抹弧度:“听你这话的意思,似乎很欣赏我们这个好弟弟,的确,能够成为三千院的弟子,还真是为我们国公府争了光,就像大哥你,明明是镇北将军的儿子,却偏偏去了南境,当了宋帅手下的云麾将军。” 圣朝有两个最大的敌人。 北海和妖国。 北海在北,妖国在南,圣朝与北海之间还隔了一个庆苍国,但与妖国之间却一马平川,彼此甚至都能闻到对方刀上的铁锈味儿。 “咬人的狗从来都不会叫,和北海比较起来,妖国就是咬人的狗。” 李若呵呵一笑:“大哥还真是一心想要替陛下解忧,看来宋帅好像很看好你,甚至就连银月血甲都送给了你,要不然干脆哪天你把我的脑袋一并带去南境,说不定宋帅会更开心。” 李应眉头一皱,转身看着他,一股冷意瞬间席卷了李若的全身:“我不管你们在朝堂怎么争,那都与南境无关,你若是敢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我也许真的会摘下你的脑袋,无论你是躲在浮萍山,还是躲在家里。” 李若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变:“真是太有意思了,没想到我们国公府也出了个一心忠君为国的人。” 窗外的风卷下了檐上的雪,穿过窗户落在了李应的银甲上。 雪花落处,银甲忽然间开始泛红,就像是一点梅花缓缓绽放,红的滴血,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李若脸上的笑容终于是缓缓消失,下一瞬李应的刀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头上。 长刀落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么悬在了李若的头顶,刀刃之下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拦,无法继续落下。 李应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宁夫人,收刀转身:“以后的年节我不会回来。” 李若的脸色也很难看,他能够感受的出来,刚刚若不是母亲出手拦下,那一刀真的会毫不犹豫的落下来。 管家韩山看着李应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大朗还是迈不过心中的坎,也许当初不应该送他去南境。” 跟着宋帅那样的人,李应会越来越瞧不上朝堂上的这些苟且算计。 李孟尝淡淡的看了一眼李若,然后道:“应儿的性子注定了他只能去南境,以后的年节,不必准备他的筷子。” 鸡蛋从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国公府出了李应这么一个异类,从某种角度去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 还没到晌午,李子冀就已经醒了,果果正撑着小脸看着他。 “大兄,我们家来了个漂亮女人。” 见李子冀醒了,果果立刻欢呼一声,然后又把脑袋凑过来,小声说道,那样子好像是生怕被人听见。 怜月公主的确是个漂亮女人。 李子冀捏了捏小丫头的小脸,解释道:“他是我雇回来的伙计,以后负责在铺子里照看生意。” 去厨房热好了昨夜的饭菜,李子冀帮怜月公主盛了一碗饭,说道:“铺子里的生意很简单,没什么麻烦的地方,每一幅字的价钱都是二百两,三幅画五百两一幅,对了,若是顾春秋来买,要加一百两,他的钱很多。” 怜月公主的话变得很少,基本上都是李子冀在说,她静静的听着,时不时应一声表示清楚。 虽然是昨夜的剩菜,却依旧很丰盛,年节就是这样,尤其是对于李子冀和果果两个人来说,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天都是吃剩菜的日子。 “每个月的工钱我会给你五两银子,我知道你看不上,但以伙计的行情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高价,我不知道顾春秋为什么让你留在我这里,不过既然留下来那就要守规矩,我这个人讨厌麻烦,所以我不希望你成为我手里的麻烦。” 看着怜月公主微微蹙起的眉,李子冀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我知道你不习惯听这些话,但这就是实话,你住这里,帮我看铺子,我给你发工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交集。” 身份上的改变迟早是要习惯的,从坐青云马车回来之后,怜月公主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又拍了拍果果的脑袋,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刚好晌午。 ...... (说一下更新的问题,今天晚了,明天开始每天晚上八点准时更新两章,然后十二点之前会更新第三章,两更是百分百保证的,第三更尽可能保证,比心) 第42章 内有洞天 三千院是什么样子李子冀想过很多次,可当他真正站在这里的时候却发现三千院真的就只是一间院子。 白色的外墙,上檐铺着青砖青瓦,明明是在冬天,墙缝处却长着青苔,院门很简单,和自家院子的普通大门一模一样,难怪顾春秋来自己家来得那么勤快。 这看上去就是一间年份很久的旧院子,没有一点应该属于传说中三千院的威风。 最关键的是,这间院子很小,站在门口一眼望去大概只有自家两个院子那么大,单纯的住人自然是足够了,可问题这里是三千院。 曾经的三千院虽然人也不多,可教习先生和客卿弟子加起来怎么也有五百多人,就这么一个小院子肯定是待不下的。 要不是门前的的确确挂着三千院的牌匾,李子冀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地方。 上前敲门,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同寻常,那就是三千院的敲门声不一样,与其说是敲门声,更不如说是水声,就像是石子落进了水塘发出来的声音,不仅如此,面前的木门甚至如同水面一般散发着一圈圈的波纹。 眼前明明存在的院子好像忽然之间变得虚幻起来。 李子冀往后退了一步,一只手忽然从门里面伸了出来,抓着他的衣领就将其拽了进去,街面上再度空无一人,只剩下斜对面早餐铺子的老掌柜眼中带着回忆之色,三十多年前,他就是看着每一个第一次来到三千院的人被这么抓进去的。 现在想想,别有一番滋味。 抓李子冀进去的自然是顾春秋,和在外面看起来,里面的环境大不一样,树木青葱,亭台侧立,眼望之处高有阁楼数十丈,进门一旁有一汪湖,足有数里之宽,院内之巨大,他站在这里竟然一眼看不到边界。 和从外面看起来的寒酸天壤之别。 “怎么样,大吃一惊吧?” 顾春秋揽着他的肩膀,炫耀似得冲着他挤了挤眼睛。 李子冀也不觉得自己是土包子进城,还特意走到湖畔蹲下身子摸了摸,入手微凉,并不如冬日那般刺骨,甚至还能看见青蛙蹲在岸边的荷叶上看着他。 “想不到三千院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洞天这一词最开始出自道门,所指是适合修道者所处的仙地,也有洞天福地的说法,在道门的记载中还可以细分为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寓意“山中有洞室通达上天,贯穿诸山”。 其实说白了洞天的形成只有两个原因,一来自然是天生地养,当今天下就有几个比较出名的洞天世界,里面存在着不少修行可以用得上的资源宝物。 二来就是人为用大能力创造而出,就比如三千院。 顾春秋得意的解释:“三千院历史悠久,在陛下创建圣朝之时院长大人就已经创建了三千院,因为想距离长安近一些,又不想占用太大的地方,于是就请了当时道门的掌教以及天下最有名望的阵道大家一同创建了院内洞天。” “从一千多年前沿用至今,洞天内的种种早已经趋于完美,并且通常来说这里和外面一样四季分明,只不过二师兄说天气太冷的话他写小说拿不起笔,所以洞天里的季节就定格在了夏初,始终没有变过。” 李子冀一怔,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 “修道者,也会嫌弃天冷?” 虽然修道者不是无所不能的,但伴随着境界的提高,自身体质自然而然就会增强,就比如李子冀那夜可以用剑杀掉初境修士,可若是碰见四境以上的,就算站在那里让你刺几十剑你也是刺不进去的。 何况修道者还能够运用灵气抵御严寒,酷热,饥饿困倦等等。 既然是顾春秋的二师兄,还会怕冬天天冷冻手? 顾春秋干咳一声,小声解释:“你有所不知,二师兄虽然是二师兄,可二师兄和你一样,就只是个普通人,你是没有修行,他是不能修行。” 经过顾春秋的解释,李子冀才听明白前因后果,原来这位二师兄百年前就被院长大人收为弟子,可却因为特殊原因导致不能修行,院长大人曾经说过,二师兄的体质千年罕见,如果想要成为一名修道者,必须要转世重活一百次才能修行。 即便是院长大人地位崇高,威望隆重,可这话说出来依旧让人翻白眼。 转世本就是天方夜谭,更别说转世百次,何况你转世之后这个身体就已经死了,谈什么修行? 德高望重的院长大人似乎是在骗人,二师兄从那以后也就放弃了修行,好在有一个喜欢写故事的爱好,于是就开始写起了小说,百年过去到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他写了多少部,粗略算算怎么也有快一百部了。 “不能修行,如何活百年之久的?” 李子冀诧异询问,他觉得三千院里面都是些怪人。 顾春秋翻了个白眼:“普通人与初境修士寿命不过百载,修道者每高一境增二百年寿命,五境大物可活千年左右,这并不包括使用外物帮忙,以三千院的底蕴,让一个普通人活几百年不成问题。”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明确了解到修道者提高境界之后所增长的寿命长短,如顾春秋所言,五境大物便可活千年左右,他没记错的话,圣朝创立至今,已经有一千三百年以上了吧? “春秋,你这话切记不要让你三师兄听见,否则绝对饶不了你。” 二人正在说着悄悄话,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凭空出现,紧接着便见到一个身穿黑色长衫,长发披散,面如冠玉的少年郎从湖面踏水而来,面带微笑的看着二人。 这少年郎看上去很年轻,好像年纪比李子冀还要小上那么一两岁。 见到来人,顾春秋倒是并没什么反应,可是在听见三师兄这几个字之后,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大师兄,我可没有非议二师兄,只是在给咱们新入门的小师弟介绍,这三师兄总不能责怪我吧?” 说着,顾春秋还很无辜的摊了摊手。 第43章 封爵 俞眉。 三千院的大师兄,据说一千年前就开始跟着院长大人修行,一直到如今,自从院长大人死后,三千院依然被人尊敬的原因,有一部分就是因为有俞眉的存在。 李子冀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少年郎会是自己的大师兄,在被顾春秋使了个眼色后方才反应过来躬身行礼。 “李子冀,见过大师兄。” 俞眉身体缓缓从湖面上升了起来,然后落在了二人的面前,李子冀这才看到大师兄原来并没有穿鞋子,赤脚站着踩踏湖水,脚上却没有被打湿半点。 “不用多礼,师兄算不得长辈,不用拘束。” 俞眉轻声道:“三千院有自己的规矩,我们几个不会自己收弟子,只会代师收徒,顾春秋如此,现在你也一样。” 代师收徒,原来如此。 难怪院长大人仙逝这么多年,顾春秋却还能以师兄弟称呼院内剩下的这些人。 “初次见面,做师兄的总要准备见面礼,只不过我之前并不清楚你需要什么,好在现在问一问也不算晚。” 俞眉的声音很温和,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很不错的大师兄。 顾春秋用手肘碰了碰李子冀,毫不避讳的提醒道:“大师兄出手向来阔绰,你可别要的太小气。” 想当初他自己就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没抹开面子,随便要了个小玩意,结果现在还在后悔。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之前和人动手,我的剑弄断了,可以的话我想要一把不错的剑。” 俞眉微微点头:“没问题。” 一把剑的确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认人不急于一时,反正只有这么几个,以后早晚认得全,修行的事情暂时由顾春秋教你即可,如果碰上什么问题也可以来寻我们。” “对了,三千院现在已经不剩下多少规矩,可若是碰见了你们三师兄,记得还是要守些规矩。” 想着三师弟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俞眉就无奈的摇了摇头。 想着刚刚顾春秋在听见三师兄这几个字时候的模样,能让性子跳脱的顾春秋怕成这个样子的,这位三师兄的规矩想必一定很严格。 “差点忘了一件事。” 俞眉刚欲离去,忽然想起了什么,手掌摊开,一卷金纸忽然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之中:“陛下命人送来了封赏,从今以后你就是遂宁县伯了,有实权的那种,可以节制遂宁军政。” 披散的长发随风微微而动,俞眉意味深长的道:“从今以后,你已经进入到了陛下的眼里。” 目送着大师兄离开,顾春秋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圣旨,金色文字宛若活了一般出现在了头顶,伴随而来的还有圣皇的声音。 大概意思就是因为李子冀在扶摇台上的表现为国争光云云,封他为县伯,以及种种赏赐,现在已经送到了清风雅舍。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听见圣皇的声音,与他想象的没什么太大差别,一样的威严恢弘,哪怕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听声音就让人生出渺小敬仰之感。 “可以啊你小子,一声不吭的都成县伯了?你要是再努力努力,说不定以后也是当朝国公,到时候国公府就建在你爹对门,气死他。” 圣朝的爵位从高到低,亲王,国公,郡公,县公,县侯,县伯,县子,县男。 县伯固然十分不错,可距离国公,还有着无比遥远的距离,而且以后也不是说每次都有不错的机会能提升爵位的。 “这个爵位,有什么用?” 李子冀没有了解过这方面的规矩,好奇问道。 “什么用?”顾春秋一副看土包子的眼神:“穷酸就是穷酸,进了三千院依旧是穷酸,圣朝的爵位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每一个拥有爵位的人,哪怕是最低级的县男每年也都能够无偿享受到圣朝的资源供奉。” “爵位拥有的特权,地位,隐性好处都是你想象不到的,尤其你这还是有实权的县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县伯已经拥有了上朝参政的资格,当然,一般来说只有爵位没有官职也不会傻乎乎的真上朝参政。” “这么和你说吧,一个四境修士若是去到神教,佛门这种地方,会受到不小的礼遇,可哪怕你是个普通人,但只要有了圣朝的爵位,你去神教佛门得到的礼遇远在寻常四境修士之上。” “最重要的是,爵位相当于陛下钦点的身份牌,谁想杀你,谁要杀你,都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陛下的怒火。” “这张圣旨送来的不单单只是县伯,还是一个保命符。” 说到最后,顾春秋的语气认真起来,然后接着道:“当然,对于你这个穷酸来说,再大的道理都不如一个关键的,那就是封爵之后朝廷会派人帮你选一处府邸,估摸着三俩月之内你就得搬过去,而且咱们圣朝有爵位的府邸基本都在兴宁坊,你若是搬过去了,离你爹的府邸也隔不了多远。” 一个爵位的好处还有很多,说是说不清楚的,只有自己去慢慢体验才知道,李子冀并没有被这份喜悦冲昏头脑,而是问道:“这个爵位,和三千院有没有关系?” 顾春秋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道:“你不用多想,你帮了陛下,陛下给你回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虽说县伯确实高了些,但我想,陛下应该对你有更多的期待。” “更多的期待?但我只是个普通人。” 顾春秋微笑道:“你是三千院的弟子。” 李子冀道:“这么说来,还是和三千院有关。” “和三千院有关,但却不是三千院主动争取,这其中的差别,你应该清楚。” 李子冀轻声道:“我不是不想沾三千院的光,我只是在想,哪怕是赢了一盘棋,哪怕是成了三千院的弟子,可还不至于得到这样的封赏,陛下此举,总觉得别有深意。” 顾春秋沉默了会儿,双手枕在脑后:“或许,陛下也希望能从你这里改变些什么。” “从我这里?” “大雨倾盆是从一滴雨开始的,满幕珠帘也是因为一颗珠子,或许在陛下的眼中,你就是这样一颗珠子。” 李子冀看着顾春秋:“那么在你的眼中呢?” 第44章 所谓修行 “或许,我也在期待着你能够改变一些事情。” 顾春秋在湖畔坐下,双手撑着地面,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轻声说道。 “为什么一定是我?” 这话之前询问过,顾春秋也给过答案,因为李子冀是李孟尝的儿子,因为李子冀想杀李孟尝,但他现在又问了一遍,显然是想得到一个更准确的答案。 顾春秋沉默了会儿,反问道:“你以为天下要怎么改变?” 李子冀没有理解这话的意思,顾春秋接着说道:“天下的格局已经稳定维持了一千多年,想要变化不是说彼此间硬生生的相互攻伐,最后谁赢谁说了算,那样的代价太大,而且正如我先前所说,圣朝之外的强大势力固然有几个,可他们彼此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 “拳头大是硬道理,可有时候做事不能单单只看拳头,难道你指望那些大人物约定了时间互相下场一决生死?” “天下的变化总是潜移默化的,从一点一滴,一处角落一件小事开始变化,圣朝现在缺少适合应对小事的人,崔文若还不错,但仅仅也只是还不错而已,往上虽然还有洛家的洛神都,齐白湖的周志,朝歌城的小剑仙,可他们都并不合适。” “在我看来,你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整个天下就像是一张珠帘,你不仅是第一颗珠子,同样是织起珠帘的那根线。” 和上次比较起来,顾春秋这一次说的更加明朗,更加直白。 李子冀也明白了自己在这场大势之中所扮演的角色,他并不抵触,他很清楚这是自己成为三千院弟子所必须面对的事情。 某种角度来看,也是一种交换。 彼此都能接受的交换。 “现在开始修行?” 他问道。 顾春秋拍了拍手,有些跃跃欲试:“我这还是第一次教别人,你可得注意听,否则一会儿修行不顺被反噬,那我就只能给你收尸了。” 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李子冀瞥了他一眼,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被公认是天赋天下第一的顾春秋教导修行,会出岔子那才是怪事。 “所谓修行,用读书人的话来说就是修养德行,在他们眼中修行不等于是修道者,而是提升自我精神的一个过程,这话对修道者来说自然是没必要相信的,当然,其中也有可取之处,磨练心性。” 顾春秋站起身子,双手负在身后,走一步晃三晃的解释:“心性这东西是一个后天培养的过程,先天也有部分影响,有的人优柔寡断,有的人踩只兔子都要哭上半天,这样的心性即便天赋再好也注定成不了大器。” “修行要聪明,未必需要你足够聪明,但最起码也要相对聪明,否则轻而易举就被人耍的团团转,修行反而会加快你的死亡。” “所以心性很重要,冷静的判断,洞察的目光,如果你想境界提高到三境以上,这些特点都要具备,就比如那天晚上死在邓九龄剑下的三位庆苍国四境修士,别看他们死的很轻松,但他们也同样具备这些特点,若不是碰见邓九龄,单独拎出去一个其实都能有一番作为。” 顾春秋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扇子,一边说话又开始轻轻地给自己扇着风,腰间玉佩和锦囊微微摇晃。 “往更深了说,修行就是修正自己的身体、思维、语言、行为、心念,直达正念和觉知,认识自己、天下和自然万物的一个过程,修道者之所以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也是因为如此。” “再深一些,修行其实就是提升自身与道之间的关联,与道的感悟越深,境界也就越高,至于这个道到底是什么,每个修道者其实都有自己的理解。” “当然了,这些都是听起来玄而又玄的道理,具体如何修行,其实很简单。” 啪的一声,顾春秋将扇子合上,在掌心用力的敲了敲:“秘术是有的,小神通也是有的,玄妙招数应有尽有,只是唯独一点,没有老百姓口中流传的功法一说。” “修行不存在功法上的差异,你修行第一等功法修炼一天提升三个境界,我修行第三等功法修炼一个月提升一个境界,这都是不存在的,修行伊始,万法归一,就是一个引气决。” 顾春秋伸出一根手指,一粒椭圆形的小东西在他的指尖凝聚而出。 “掐引气决,静心冥想,感受天地灵气,然后引气入体,纳入气海,在气海之中凝练一颗本命种子,如此便等于是入了初境。” “修行四路,初境虽然叫法不同,但本质上其实没有任何区别,只有到了第二境以后才会走向不同的方向,你选择走哪条路,气的使用就要用哪条路的法子,你体内的本命种子也会随之变化,所以事先决定好自己要走哪条路,否则日后后悔太耽误时间,即便重新凝聚第二颗本命种子也很容易与最开始的产生冲突,不仅没办法走得更远,还可能会导致气海损伤,正所谓贪多嚼不烂就是这个道理。” 听到这里,李子冀插了句话:“我听人说,你是四路同修。” 顾春秋挑了挑眉:“我是天才,你能比吗?” 嘲讽了李子冀一句,顾春秋接着道:“修行上的四条路并没有高下之分,看得只是个人兴趣和选择,其实虽然说是教导修行,但一名师父真正能够教导弟子的并没有太多,在引气入体之后,继续修行提高境界就只有依靠自身,师父的存在在于引路以及资源给予等等。” “四条路对于修行境界的称呼各有不同,佛修称第二境为金刚境,本命种子环绕周身,走刚硬路线,在最外层经脉流转三十六周天,最终本命种子于气海开出莲花,如此便等于是踏入了第二境,行走佛修路线。” “道修称第二境为玉虚境界,本命种子在气海内巍然不动,冥想精神与本命种子产生联系,最终在眉心处生出紫气,如此便等于是踏足了道修第二境。” 第45章 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修行四条路当中,儒修其实是最与众不同的一种,他们与人交手的方式也千奇百怪,可能同样拿一把剑对敌,可能只是一根笔,甚至是墨水落在纸上就可生出杀人利器,儒修用读书修行,心所至处,境界便紧随其后,所以儒修第二境叫做明心。” “儒修讲究做事无愧于心,比如其他三条路的修士做错了一件事,可能心中会有愧疚,但对于日后的修行路基本没有太大影响,可儒修若是做了心中有愧的事情,若不能拐过这个弯,以后一辈子都无法再有寸进,所以儒修也是四条路上相对数量最少的。” “只有问心无愧,才能身负浩然,最终成就圣人境。” 顾春秋微有感慨,显然对于儒修是比较侧目的,虽然四条路确确实实没有高低之分,可儒修的确是有其特殊独到之处。 “最后就是武修,武修第二境是为开脉,使用本命种子打通人体内最重要的十二条经脉,便是入了开脉境界。” 顾春秋说的很详细,李子冀也听得很仔细,终于算是对于修行有了一个较为完整的认知,的确,这样看来的话修行到哪里绝大多数情况都是要靠自己的,师父的作用在于给你当保护伞,给你提供资源,在你疑惑的时候帮你解答问题,并不是说每修行一步都要师父去手把手的指导。 “既然修行起来都是差不多的,为什么同境界会有强弱之分?”李子冀问出了一个自己没太能够理解的问题。 就比如武修,每个人都要打通十二条脉络,又没有老百姓口中流传的所谓强弱功法的影响,强弱差距为何能这么大? 比如邓九龄,同境界以一敌三,没有任何压力。 顾春秋伸出四根手指:“四个原因。” “首先,还是老生常谈的,天赋问题,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就用武修来举例子,同样是十二条脉络,你的粗一些,我的细一些,粗一些所能够使用的力量自然就要比细一些的强大,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其次,心性,杀人不是喝茶,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想不喝就不喝,和人交手一个不注意自身是要死的,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心性的坚毅程度决定了一名修士在和人交手的时候能够发挥出多少实力,就比如你那晚杀了那名中年人,就因为你早已经算计好了断剑的那关键一刺。” “再次,力量的使用,其实每个人都没办法百分百发挥出自己的力量,十分只能用出七分就算是很了不起了,一名合格的修士可以完美的操控自身实力,每一次攻击,每一次防御都能够恰到好处的使用,力量的使用是很高明的手段,不会浪费一丝力气,不会做半点多余的动作。” “最后,也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师父能够给予弟子的资源,不仅仅是类似钱财丹药之类的消耗物,还有秘术以及小神通。” “同样的两名武修,一人出身三流修行势力,手上只有一部简单的天罡拳,另外一名是我们三千院的弟子,满阁楼的武修神通,这样的两个人交起手来,孰胜孰负,甚至都不需要看一眼就能知晓。” 顾春秋今天很完美的尽到了代班老师的职责,对李子冀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解释的特别清晰。 “修行听起来很简单,引气入体凝练本命种子,然后本命种子不同使用踏足第二境,我只用两句话就能说完这一切,可有的人几十年都未必能踏入第二境,就比如被你杀死的那个中年刺客。” “掐引气诀,感应天地灵气,天资普通的修士光是这一步就需要最起码一个月的时间,然后引气入体再一个月,灵气进入气海凝练本命种子至少要半年,再算上中途的修正调养,一年时间能够踏足初境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初境到二境也要五年以上的时间,至于再往上,天资普通的修士基本就很难走了,十几年几十年修行到三境就已经是他们的顶点了,一辈子都不可能到四境。” “你别看长安城里四境修士好像很多,随处可见的样子,甚至在落凤峡还很随意的死了四个,可事实上,离开长安城,去到你们南陵郡那样的地方,四境修士已经是横着走了。” “这长安城里但凡是你能叫出名字的,即便是你新收的公主伙计,其实都是天赋卓越的修行者了。” “就算是天资很好,比如崔文若,他十六岁拜入梨园,半年就踏入了初境,又用了一年半的时间踏足道修第二境玉虚境界,现在和你一样十九岁,想要踏足第三境,正常修行的话少说也要三五年,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 “这样的天赋放在整个天下,虽然不能和洛神都周志小剑仙这三公子以及佛门儒山那几个人比,可也算得上是一等一了。” “所以修行,首先就要耐得住寂寞,绝对不能急切冒进。” 修行,动辄便是以年为单位,哪有说今天开始,明天就能天下无敌的? 李子冀并不觉得时间太久,凡事都没有一口吃成胖子的,即便是他练的杀人剑,也是从小在道观练了二三十年不是? “那你入初境用了多久?” 李子冀有些好奇的看着顾春秋,眼前这位的天赋公认第一,无人能比,修行起来应该不会慢吧? 崔文若用了半年,顾春秋用三个月? 顾春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又挠了挠脑袋:“十年前的事情,有些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一天?还是八个时辰?” 湖面吹过了一阵风,湖水粼粼荡漾如波。 李子冀微微愕然,然后抿了抿嘴唇:“入第二境呢?” 顾春秋笑道:“这个我记得比较清楚,因为我当初是四路同修,一起进的第二境,用了一个月。” “那第三境呢?” 顾春秋叹了口气:“这次时间比较久,用了一年。” 李子冀沉默了下来,拿起一颗石子扔进了湖里。 扑通一声。 第46章 引气诀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这句话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很有道理,能够被整个天下公认为第一天才,李子冀已经放开了想顾春秋的修行速度,他甚至想到了一个月踏足初境,唯独没有想过一天。 刚不是还在说修行路上没有捷径,不能急功近利吗? 怎么一转眼到了自己身上这话就完全套不上了? 李子冀看了一眼还在得意的顾春秋,同时也对修行上的难度有了初步的认知,如同顾春秋这样恐怖的天赋,十年了依旧还是第四境,没有踏足五境大物的行列,这么看来想杀李孟尝的确非常不容易。 “国公府那两位修行了多少年?” 他问了一句,想要在心里有个底。 顾春秋在心中算了算:“李孟尝修行了二百年,七十年前成就的五境宗师,你后娘要慢些,应是这几年才踏入大乘境界,他们两个都已经二百多岁了,看不出来吧?” “对了,你还有两个兄长,年纪比你大,最大的那个将近三十岁,排行老二的那个二十五六,说起来还真有意思,二百多年不生孩子,偏偏都赶在了你们那十来年一口气要了三个。” 顾春秋啧啧称奇,觉得很有意思。 二百年的时间都经历过多少事情,这是李子冀不过区区几十年所无法理解的,他也没办法想象圣皇这种存活了一千多年的存在心中都有着什么念头。 用短暂的时间去衡量长久,得到的答案仅仅只是自我认知下的愚昧。 “如果修行只需要掐引气诀的话,那为何修行者还这么少?” 李子冀对此感到不解,如顾春秋所言,修行没有什么限制,那引气诀应该泛滥才是,如此一来即便是修行天赋再差,努力个几十年踏足初境应该没问题,也不会导致现在修行者无比稀少的情况发生。 “我刚没和你说吗?” 顾春秋一拍脑门:“那是因为第一次掐引气诀必须要有修行者在旁引导,并且还要帮你打开气海才行,普通人的气海是闭合的,想要修行就必须先将气海打开,否则光掐引气诀可没什么用处,引不来灵气还好,万一引来了没有气海存放,你就等着自爆吧。” 原来如此。 李子冀忽然觉得自己先前太过轻易的相信这家伙了,果然顾春秋总能在你彻底相信他的时候出岔子,然后再度变得不靠谱起来。 不过既然已经打算成为串联天下的那根线,那自然是越快开始修行越好。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开始。” 顾春秋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玉简扔进了李子冀的怀里:“将玉简贴在头上,如何用引气诀上面会教你,你盘膝坐好,我先帮你打开气海。” 李子冀依言照做,将玉简贴在额头眉心,感觉有些微凉,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特殊之处。 顾春秋屈指轻弹,一点灵气射入玉简,然后便见到玉简通体绽放碧玉光亮,融入到了李子冀的额头之中。 一瞬间,李子冀就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一处特殊空间,睁开眼睛四周氤氲一片,面前坐着一个完全由灵气凝聚而成的人形,双手交叉胸前,中指微微弯曲,拇指向内轻靠。 片刻后,四周忽然出现了无数光点,如旋涡一般被面前这人形吸纳进去,与此同时,人形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空旷的虚幻,内部生出了无数脉络,灵气顺着哪里行走,最终汇入气海,然后凝练成本命种子。 可以说演示的非常详细。 “原来这就是引气诀,看上去倒很简单,按照顾春秋的说法,难就难在感应灵气与凝练本命种子这两个地方。” “感应灵气是最基本的,一旦能够成功感应,那么凝炼本命种子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简单来说,感应到灵气的速度越快,踏入初境的速度也就越快。” 想明白了这一切,李子冀心念一动,从面前的氤氲退出,再度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顾春秋正在磕着干果。 “刚刚我是?” 顾春秋说道:“那就是你脑海中的场面,并非是真的把你的肉体带到了某处空间,一枚简单的玉简而已,还没那么大能力,对了,气海已经帮你打开,现在你随时都能开始修行,不过我劝你还是回家再说,毕竟现在就快天黑了。” 其实住在三千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对李子冀来说,他还是比较喜欢自家的那间旧院子。 何况还有果果要照顾,清风雅舍的一条街坊已经很熟络,果果在那边也有几个同龄的小玩伴一起,若是带着小丫头来三千院,环境固然绝美,可却连个陪她玩的人都没有,早晚会待不下。 “气海这就打开了?” 李子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他也没感到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他来三千院满打满算也就是半个时辰不到。 顾春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脸:“帮你打开气海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对我来说一炷香就搞定了,可你刚刚学引气诀花了很长时间,足足两个时辰,喏,我还抽空去外面买了两斤松果回来。” 说着,他还冲着李子冀扬了扬手上拎着的布袋子,里面传出一阵阵松果的独特香味。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可我只感觉过去了一小会儿。” 李子冀想着自己学习引气诀的场面,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顾春秋笑道:“有句话叫做修行无岁月,你这只是开始,以后境界高了,一次闭关或许会数月几年也说不定,时间对于修道者来说,是相对不太值钱的东西。” 李子冀沉默了下来,从湖畔起身打算离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之前说过,之所以十六岁以后才能修行是因为绝大多数人的神魂只有十六岁以后才算是完全成长完整,那也就是说在最开始感应天地灵气的时候,神魂的强弱程度才是关键。” 顾春秋诧异地看着他:“这么说也没错,神魂的强弱程度本就是天赋的一种呈现。” 李子冀点了点头,对着顾春秋告了声别,转身离开了三千院。 (第三章送到) 第47章 庆苍国的局势 清风雅舍的生意最近几天变得越来越好了,尤其是当他今天去了三千院的消息以及被陛下封为县伯的消息流传开来之后,来清风雅舍的客人就明显多了起来。 都被陛下封赏了,难道还能和国公府那边牵扯不清? 大概率是不会的,再看看宁夫人那张吃了苍蝇一样的脸色,长安城的这些大人物心里都已经有了初步的计较。 尤其是去到清风雅舍之后,发现负责招呼客人的伙计竟然是庆苍国的怜月公主,再想到隐隐流言中洗剑宗派人刺杀被顾春秋英雄救美的故事,客人们买字画的动作就变得更爽快了些。 就连左相下午时候都派人来买了幅字,还带了一枚玉如意,说是祝贺李子冀被封为县伯的礼物,手笔不小。 李子冀手里拿着那枚玉如意,听着怜月公主说起了今天一下午的热闹,再抬头去看墙壁四周,发现三幅画已经全都卖掉了,就连满墙壁的字帖都是少了大半。 “今天一下午总共卖了八千多两,如果明日还像今天这样热闹,那你今晚就要熬夜多写几幅字了。”怜月公主将今天的收益全都拿了出来摆在柜面上,琳琅满目看上去很是惹眼。 八千多两自然不可能全是银子,否则柜面是绝对放不下的,金玉居多,其次就是银票和珍珠,银锭反而是最少的。 “该来的都已经来过了,明天的人不会多。”李子冀喝了一口茶,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这么一来他的立场算是已经彻底被绑定了,以前是摆在水下,今日过后就浮到了水面上,成了天下人的共识。 好处有,坏处也有,相互参半。 “不过字画的确要补上一些。”李子冀放下茶杯,拿出了之前剩下的纸墨,开始补货。 修行是要修的,生意也是要做的,他不是那种一眼看到天上不顾脚下的性子。 一直闷头写了三个时辰,直到快要午夜方才甩了甩早已发酸的手腕,再抬头墙壁四周以及柜架上都已经挂好了字帖。 怜月公主就站在旁边静静等着。 “这么晚还没睡?” 李子冀看了她一眼,刚刚写的入神,没有注意过四周,现在看来这三个时辰这位公主殿下应该一直都在旁边守着。 “不画幅画?” 看着这些字帖,唯独一幅画都没有,怜月公主问道,她觉得之前那三幅画画得很好,而且卖的也不错。 李子冀摇了摇头:“画画费神,也费时间。” 铺门早已经关了,夜晚的长安城虽然没有宵禁,但这条街上实在是没什么可彻夜畅玩的地方,太阳落山后基本上就没什么行人路过,外面静悄悄的一片。 如果是夏天说不定还会传来几声猫叫,可惜现在是冬天,就连落叶的声音都没有。 “庆苍国的局势是什么样的?” 沉默了会儿,李子冀忽然开口询问。 怜月公主摆好字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看来你角色进入的很快。” 晌午刚去了三千院,晚上回来就开始对庆苍国内部的事情好奇。 李子冀道:“不是我角色进入的快,而是这些人角色进入的太快。” 他伸手指了指被放进柜子里的八千多两银子:“和这些人比较起来,我的目光和认知都差了很多,想要追上,那首先要做的,就是和他们拥有同样的信息。” 只有收获到的信息相同,才能够在隐晦的交锋中不落下风。 即便今天来买字画的这些人从立场上来说都是和他处于同一个阵营的。 “庆苍国不比圣朝,没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国内只有两个派系,亲近圣朝,亲近北海。” 李子冀诧异:“我一直以为庆苍国亲近北海只是从圣朝赚取筹码的一种手段。” 北海险些将庆苍灭国,这么大的仇怨竟然真的有派系要亲近? 怜月公主脸上没什么太大波动:“无论以前有什么仇怨,庆苍国想变得更好,那就只能放下这些仇怨。” 她走到红烛前面,伸手让火焰变得更亮了些:“绵羊夹在虎狼之间是很悲哀的一件事,只能左右逢源,摇尾乞怜,求得一条生路出来,却又都不敢靠得太近,以免自寻死路。” 李子冀看着明明无风却在轻轻摇曳的烛火,说道:“或许有时候绵羊也在庆幸自己身旁存在着虎狼,如此一来才能有左右逢源,摇尾乞怜的机会,并在暗中谋划,想要翻身变成同样的猛虎。” 绵羊身旁单独有一只虎或者一匹狼都是灾难,因为那样绵羊是注定无法活下去的。 只有虎狼俱在,才会相互忌惮,反而给了绵羊生存空间,让其暗中积蓄力量,寻求自身化作猛虎的机会,就比如这次的扶摇台事件。 怜月公主没有说话,因为他们都清楚,李子冀说的是事实。 在这么多年的左右逢源中,庆苍国早已经学会了如何才能够发展的更好。 “你认为圣朝被改变对庆苍国来说是好事,我想无论是亲近北海还是亲近圣朝的派系,你们都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对吗?” 圣朝一旦做出改变,必然会吸引全天下的注意,届时谁会去在意一个小小的庆苍国? 等一切尘埃落定,或许庆苍早已经翻身成了虎狼。 “庆苍国想要圣朝做出改变,却又害怕改变之后的不可控,以前想不到办法应对,直到你的皇兄出世,以绝佳的天赋成为了儒山弟子,并且还是儒山这一代弟子当中的大师兄,如此一来庆苍国便没了风雨漂泊之后可能会淹没自身的后顾之忧,毕竟,儒山那里总会照拂一二。” 李子冀将目光从烛火移到了怜月公主的身上,平静却仿佛看穿了一切。 “所以对于现在的圣朝来说,庆苍国已经和谋逆犯上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这一点我看得见,相信陛下那里同样看得见,我想你的父亲,庆苍国的皇帝自己也看得见,但他清楚在这样的局势下圣朝不会动他,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公主殿下,你看得见吗?” ...... 祝大家跨年快乐,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第48章 我帮你想了个办法1 这个问题显得很寡淡,怜月公主本身就是负责来做这件事的人,她怎么可能会看不见? 李子冀不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怜月也不会回答这么蠢的问题,所以一定就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 “顾春秋说过,你的父皇可能并不知晓你的兄长墨影要杀你这件事,可当这个消息传回庆苍国之后,你们庆苍的皇帝就要面对一个选择。” 他看着怜月公主那张渐渐苍白的脸,并没有要婉转的打算:“选你,还是选墨影,这很好选择,哪怕你的父皇曾经对你再如何宠爱,都改变不了选择的结果,而你呢?” “愿意不计前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回去?” “我想你是不愿意的,否则那晚也不会跟我们一同回长安。”烛火摇曳的幅度更剧烈了些,映着怜月那张苍白的脸染上了一抹暗黄:“庆苍现在的态度很好,拿足了赔礼道歉低头认错的样子,可所有人都知道庆苍这次当出头鸟已经将圣朝得罪了个透彻。” “以后天下变了,胜负犹未可知,可若是天下不变,那庆苍会是什么下场,公主殿下心知肚明,即便你们彻底倒向北海也没什么用处,圣朝铁了心要处理掉的,没人保的下,何况你们真以为北海愿意为了区区庆苍和圣朝分个生死?” 李子冀想着半个月来听顾春秋说过的不少细节,微嘲道:“如果北海真有这样的胆量,你们庆苍国上次就已经被灭了,北海又怎么会收兵?” “所以,殿下,你打算在未来的这场博弈之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天下改变,圣朝败了,怜月公主难道就能当做昨晚那场刺杀没发生过,屁颠屁颠回庆苍继续当她的公主? 天下不变,圣朝胜了,喘口气后一定会收拾庆苍国,身为庆苍国的公主,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庆苍国灭? 两条路,没有一条她能走得通的。 怜月公主之前并没有想到这里,当李子冀问出“你看得见吗”那句话之后她才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现在把话挑破摊开,她的身体忽然之间颤抖了起来。 内心中更是涌现出一股子荒唐感,明明自己没有死,但却好像已经死了,庆苍国就在身后,可她身为堂堂公主却已经没有了再看一眼的资格。 “我帮你想了个办法。” 就在怜月逐渐绝望的时候,李子冀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怜月公主赶忙抬头看了过去,前后只不过是片刻功夫,她就已经彻底放下了公主的架子。 彻彻底底,比先前同意当伙计的时候还要更彻底。 李子冀要的就是这个目的,他看得出来这位公主殿下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为了避免麻烦,那就想办法让其安静下来。 没有什么办法是比先让人绝望再给她希望更好。 “这个法子很难办,我目前做不到,不过不代表以后做不到,你想替自己走出一条生路,想替庆苍国走出一条生路,那就要祈祷我以后在这个天下能说的上话。” “所以,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安安稳稳做个伙计。” 李子冀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道。 ...... ...... 果果睡得很香,小丫头疯玩了一整天,又有李子冀给的压岁钱,所以对待朋友们都很阔绰,冰糖葫芦都是两根两根买,街坊们也看的很开心,只是无论说什么也不肯再给小丫头放炮仗了。 年节过后果果就七岁了,其实还没过生日,按理来说要等到生日之后才涨年纪,虚岁什么的最让人厌恶,就算是十二月出生的人,过了一个月到了明年就算是两岁,这不是妥妥欺负人? 明明才刚满月,非要说是两岁,哪有这样算的? 李子冀并不喜欢算虚岁,但他不知道果果的生日,果果自己也不知道。 “你踏入初境用了多长时间?” 石磨旁,李子冀询问着怜月公主,顾春秋说过,修行界其实并不大,但凡是你能叫出名字,看个脸熟的,其实或大或小都算是个天才。 “半年。” 怜月如实回答,这也并没有什么好掩藏的,只用了半年就能够踏足初境,固然比不得墨影洛神都这种,却也算得上是顶尖之下的一流天才了。 和崔文若一样用了半年,看来这位怜月公主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出色:“那你现在什么境界?” “道修第三境,返神境。” “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二十五岁吧?” 怜月公主要比李子冀的年纪大,只比顾春秋小一岁,二十五岁就已经第三境,这让李子冀感到有些意外。 怜月说道:“我神魂完整的要比常人更快,十五岁开始修行,十九岁不到踏足的第二境,两个月前步入返神境界。” 这也就是说从初境到二境用了差不多两年半的时间,然后从玉虚入返神用了六年多。 这样的天赋实在是可以用很不错来形容。 “那你感应灵气用了多长时间?” 怜月公主想了想,然后道:“半个月不到,当时我也并非是每日都在掐引气诀,如果一点时间都不浪费的话,应该可以缩短许多。” 半个月的时间,这个速度绝对是算不上慢,就像怜月说的那样,如果她全身心投入进去,想必十天之内就能够感受到灵气的存在。 “修行开始,感应灵气是一个台阶,引气入体是第二个台阶,凝练本命种子是第三个台阶,每个阶段都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怜月公主已经看懂了李子冀的意思,知晓对方今夜应该打算正式修行,便提醒道:“你今年十九岁,修行已经起步很晚,除非是像顾春秋那样的人物,否则以后很难追上旁人。” 对于修士来说,四境以后有很多个三年可以用来耽误,反正五境大物也是遥遥无期,可望不可即。 可从刚开始的修行上来说,一年时间都很宝贵,更别提三年时间。 顾春秋的确很了不起,在听到怜月公主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感应灵气,而顾春秋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完成了感应气,引气入体,凝练本命种子这三个步骤。 这样的对比,只怕会让无数对手感到绝望。 第49章 奇景,异象,整条街 所幸的是,李子冀并不感到绝望,毕竟他和顾春秋不是敌人,他反倒是感觉很有底气,毕竟顾春秋是自己的朋友。 盘膝而坐,李子冀掐引气诀,回想着玉简内的方法开始闭目感应起来。 冬天的夜晚并不暖和,哪怕是今晚没有风雪,坐在外面依然感觉寒冷,怜月公主看着闭目盘膝的李子冀,从袖中拿出了一根木签,在地面勾勒出一个简单的符阵。 对于道修来说,阵法是必学的内容,要比其他三条路更加精通一些,当然,这只是普遍来说。 简单的符阵隔绝了冬夜的寒冷,即便是李子冀在里面坐一晚上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修行不是一个急切地过程,养足精神才能够更好的与天地灵气产生感应,你在这里熬一夜,莫不如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再尝试也不晚。” 平淡的提醒了一句,怜月公主就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漆黑一片,她屈指轻弹,几盏烛灯便亮了起来,她站在窗前看着正在尝试修行的李子冀,心里想着刚刚在前面铺子里的那场谈话。 那场谈话很重要,让她知道了自己以后的立场只能与李子冀捆绑在一起,最起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捆在一起。 她不知道这是顾春秋的交代还是李子冀自己想到的问题,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李子冀现如今是三千院的弟子,还是陛下亲封的遂宁县伯,他的立场自然而然就代表了三千院的立场。 只不过.... 你口中所说能够帮到我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呢? 既能让我不受皇兄限制,又能够保住庆苍,世上哪会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情? “有句话你倒是没有说错,现在的我,似乎只剩下你这最后一条路可以选。” 怜月深深地看了李子冀一眼,关上窗户欲要转身,可她的身体只是刚刚侧开,就僵在了那里。 她看着李子冀,红唇微张,甚至因为惊讶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双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盘膝而坐的李子冀。 四周还是黑夜。 地面依然有雪。 可现在,这些雪开始缓缓融化,那株低了一冬天头颅的老槐树,似乎轻轻动了动。 在长安城,老百姓看到积雪融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长安大阵发动了,帮助百姓们清扫家中或是街道,事实上长安城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并不会将积雪清理的一干二净,通常家中或是小巷都会留上许多,只要类似于朱雀大道,春华街这样的地方才会清除的干干净净。 现在旧院子里积雪融化,显然并非是因为长安大阵的缘故。 “这是,灵气如雾?” 怜月公主推门走了出去,就只是从窗前走出门口的这一小段路,旧院就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入眼能够见到的,浓郁的雾气弥漫在院内每一处角落。 天地灵气之浓郁,竟然是在院子里形成了大雾。 “这才多久,一刻钟?” 怜月咬着苍白的嘴唇,满眼复杂,想着李子冀从手掐引气诀盘膝坐下到现在,总共也就只过去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再怎么满打满算也是不到一刻钟。 李子冀感觉现在很舒服,自己就像是躺在温暖的水中,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服的张开。 四周也很温暖,他仿佛能看见无数的星光,点点般朝他涌来,像是一双双手托着他的身体。 这想必就是灵气了,果然给人一种很是特殊的感觉。 院子里的雾气越来越浓,甚至已经弥漫在了外面,将清风雅舍的半条街包裹了进来,有睡得轻的街坊已经醒了,正不停地揉着眼睛,满脸惊骇的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大雾。 很少听说冬天起雾,从没听过冬天半夜会在院子里起雾。 街坊壮着胆子观察了半晌,然后小心翼翼的伸手探了进去,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正要缩回来忽然感到手心一凉,吓了一跳迅速收了回来,定睛一看,一滴水落在了掌心上。 “下雨了?” 街坊一愣,抬头看向天空,果然,天上稀稀拉拉的下起了雨,只是这场雨有些与众不同,竟然泛着淡淡的蓝色。 雨渐渐大了,弥漫整条长街。 灵气化雨。 怜月公主双手紧握,浑然不在意自己就站在雨中,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就只有骇然这两个字。 这一切的异象,全都是因为面前那个还没有正式修行,刚刚才开始掐引气诀的男人所引起的,即便是天赋再好,感应灵气也不会引发这样的动静奇景出来。 “他是在...” “引气入体....” 怜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中的震撼逐渐转为复杂,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院门口很快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旧院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队都卫禁军从外面闯了进来,带队之人审视的看着院内。 他感应的没错,整条街上下的这场雨和突然起的雾,都和这里有关。 在看清楚院内的人之后,带队之人愣了一下:“李公子?” 他没有与李子冀交谈过,却也在扶摇台那夜远远见过,心中对李子冀很是尊敬,更别说现在李子冀还成为了三千院的弟子。 怜月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轻声道:“李公子正在修行尝试引气入体,不小心引来了异象,只怕今夜,要麻烦诸位帮忙看守了。” 这里距离三千院很近,不会有人有胆子闹事,但带头队长看了一眼正在修行的李子冀,用力的点了点头:“殿下放心,我今夜守在这里不会离去,同时都卫禁军也会加强人手巡视四周。” 刚刚修行就能够引出这么大的异象,李子冀的天赋肉眼可见的了不起,只怕也就比顾春秋逊色半筹,想着自家统领和李孟尝的敌对关系,很显然,从某种角度去看,李子冀与自家统领是一个立场的朋友。 何况即便没有这点原因,他也愿意帮这个忙。 扶摇台一事之后,李子冀在圣朝人心中的名望,着实不低。 “我滴个乖乖,这场雨还要下多大啊?” 禁军队长摩挲了一下被雨淋的有些睁不开的眼睛,又往李子冀身边靠了靠,离得近些,更安全。 ...... ...... (三章送到,虽然晚了些,嘿嘿,最后,再祝大家快快乐乐的迎接2024,赚票子,买房子,找妹子。) 第50章 这动静实在是有些大了 顾春秋在早餐店门口砸门。 “老头儿,都快凌晨了还不开门,哪家早餐店像你这么惫懒,以后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顾春秋摸着自己的肚子,很是不满的大喊道。 人家早餐店都是天不亮就开门,怎的你这家开门就这么晚? 老掌柜双手捂着耳朵,老脸气的通红,最终实在是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顾春秋,你知道什么是早餐店吗?现在才他妈子时一刻,开开开,我开你的屁股门。” “大半夜来喊早餐铺子开门,你要是再敢敲,我明天就去找你的息三师兄告你的状。” “哎呀?”顾春秋挽了挽袖子,难以置信的哎呀一声:“反了你了,还敢找三师兄告我的状?你信不信我砸了你的铺子?” “砰砰砰。” 又敲了三下,顾春秋隔着门大喊:“别以为年纪大我就不敢打你,赶快开门,我拿两屉包子就走。” 老掌柜胡子气得直哆嗦:“狗娘养的,包子里下毒吃死你。” ...... ...... 顾春秋和着包子馅,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脸:“老头儿,你要是早说这吃包子还得我亲自动手做,今晚这个房门我是断然不会敲这么用力的。” 老掌柜揉着面,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多包一些,昨儿伙计生病了,原本我是打算明儿个不营业的,没想到大半夜躺在家里还能撞见你这么个晦气玩意。” 顾春秋苦着脸刚要说话,忽然间眉头一皱,抬头看向了长街尽头,那里是清风雅舍,李子冀的院子。 一点雾气从院内流了出来,蔓延到了包子铺的门口。 “啪!” 包子摔在木帘上,刚刚捏好的又再度摔碎,老掌柜一瞪眼睛,刚要骂,忽然间也被门外的那场大雾吸引了目光。 “这这这,大半夜起雾了?” 老掌柜放下面皮小跑到门口,愣了半晌,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大冬天的,还下起了雨?” 大雾以清风雅舍为中心只弥漫了半条街,但这场雨却下了整条街,从开始的稀稀拉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盆而落。 “顾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老掌柜退后两步,咽了口唾沫问道,震惊太大,让他甚至用起了尊称。 顾春秋望着外面,露出一个笑容,低头继续包自己的包子:“好事。” ...... 暴雨下了三个时辰,从午夜到清晨就没有停下过,而且这雨下的很特殊,并非是弥漫整座长安城,只是在三千院附近那几条街上。 越来越多的人被惊醒,听见消息后都想去看个热闹,可隔得老远就被都卫禁军拦在了外面,无论来的人身份如何,在雨停之前都别想进去。 三个时辰后,李子冀睁开了眼睛。 前一秒还暴雨倾盆,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就恢复平静,就好像这场雨从未下过,甚至就连地面都看不到半点积水。 只是所有在雨中待了一夜的人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的精神好像变得更好了。 李子冀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所以在看见自己身周出现了二十余名都卫禁军之时还稍感诧异,直到听说了整个过程之后方才明白过来,只是却依旧十分惊讶,没想到自己只是掐个引气诀,竟然就引来了这么大的动静。 他对着禁军队长道了声谢,回头看向怜月公主,目光却忽然注意到院内的老槐树此刻竟然长满了叶子,碧绿一片,生机盎然。 甚至就连墙角处都开出了几朵小花。 “看来今夜的动静的确闹得太大了些。” 李子冀收回目光,轻声道。 禁军队长擦了擦额头,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何止是大了一些,只怕过了今晚整个长安城谈论的都是这件事,李公子,下次修行动静千万要控制一些,否则...” 他的话没有说完,李子冀却已经听明白了,否则刺激到了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没准儿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再次道了一声谢,又拿了两片金叶子送给禁军队长:“兄弟们忙了一夜,这算是我请大家吃个早饭。” 禁军队长本来是不想收下,脖子一梗就要拒绝,毕竟李子冀胜过了木南山为圣朝挽回颜面,帮忙做这点事儿还要收好处? 他没这么厚的脸皮,可一想到今晚麻烦的都卫禁军少说也有几百人,不请吃顿饭实在是说不过去,自己那点俸禄,请自己这队兄弟都费劲。 脖子梗了一半,又软了下来。 满脸通红的手下金叶子,小队长拱了拱手:“惭愧,惭愧。” 送别了二十几位禁军弟兄,李子冀看着自己的掌心,意念一动,一点灵气便环绕在了掌心之上。 “可惜,感应灵气和引气入体都很顺利,但想要凝练成本命种子,还要费些时间。” 没错,李子冀并未踏足初境,即便他引出来的异象很让人瞠目结舌,但的的确确还没有踏足初境。 怜月公主没有说话,她眼中的震撼已经恢复平静,毕竟过去了三个时辰的时间,即便是在如何起伏如惊涛骇浪的内心也应该平静下来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感应灵气就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而面前这个男人从感应灵气到引气入体只用了三个时辰不到。 她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握紧,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如果李孟尝用心对待这位私生子,从十六岁就开始修行,那么现在李子冀的修为该是什么境界?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逝就不再去想,因为实在是有些吓人。 “凝练本命种子有什么特殊的诀窍之类的吗?” 李子冀散去了掌心之中的灵气,看着一旁的怜月公主询问道。 这位公主殿下昨天在身旁守了三个时辰,看得出来,先前在铺子里的那场谈话起到了作用,二人现在是站在同一立场上,未来的一段时间都是能够相互信任的。 怜月公主摇了摇头:“凝练本命种子只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走,并没有什么诀窍可言,以你如今的修行速度,未来几日想必就可以凝练成功。” 第51章 藏拙是很没用的一件事 崔文若踏足初境用了半年,从初境到道修第二境玉虚用了一年半的时间,被誉为是最顶尖妖孽之下的一流天才。 顶尖妖孽才多少人? 圣朝之外,整个天下加在一起也超不过双手之数。 可就算是如同洛神都,周志,小剑仙圣朝三公子这样的最顶尖修行天才,也没听说过几天就能踏足初境的。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从古至今,就只有顾春秋一个人,一日初境。 现在,出了第二个,固然比不上顾春秋那般了不起,却也足以骇人听闻。 修行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哪怕还没有彻底的踏足初境,李子冀就已经感受到了身体上的变化,仿佛更轻便了些,力气更大了些,甚至就连目光所及之处,也看的更远更清晰。 现在想想,那晚能杀那名中年男人,的确是一件惊险且幸运的事情。 “大兄,我饿了。” 正思考间,果果揉着眼睛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小丫头年纪很小,睡觉自然也是睡得很死,昨夜那么大的动静硬是没有吵醒她,今早起来也是因为肚子太饿被饿醒了。 “哇,大树长叶子了。” 老槐树就在院子里,一眼就能看得真切,小丫头瞬间就忘记了饿肚子的事情,小跑过去围着老槐树就转了起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昨夜还是光秃秃一片今天就长满了叶子,只觉得很稀奇,越看越开心,一溜小跑跑出了院门,招呼着自己的那些小朋友一起过来看。 “看来今天的早餐,要我自己去买了。” 李子冀摇了摇头,和怜月打了声招呼,朝着早餐铺子走去,半条街的距离并不远,尤其是这么早的时候,以往基本上都是看不见什么人的,可现在推门出去整条街都站满了人,一个个都在那里交头接耳不停议论。 内容无非就是冬天为何会下雨,下雨又为什么偏偏只在这附近下等等事情。 有关于李子冀的话题还没有传开,想必还要等上几个时辰才会有真相流传出去,一路走到了早餐铺子,进门一搭眼就瞧见了趴在桌子上满手白面欲哭无泪的顾春秋。 李子冀犹豫了一下,看着一旁正在优哉游哉的老掌柜问道:“掌柜的,现在吃包子,都要自己动手吗?” 老掌柜呵呵一笑:“昨夜顾公子大半夜敲门非要吃包子,见我老汉可怜,这不,好心帮我包了半夜,要不是顾公子帮忙,我这包子铺今天,是营不了业的。” 顾春秋翻了个白眼,把头一转,懒得搭理。 李子冀走到顾春秋身旁坐下,笑着调侃一句:“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雅兴,那上次在我那里包饺子还显得那么为难?” “我有个屁的雅兴,这不是下不来台吗?”顾春秋坐直身子,掸了掸手上的面粉,斜了他一眼:“你昨夜出了不小的风头啊。” 又是起雾,又是下雨的,还惊动了都卫禁军亲自帮忙看守,这待遇,一般人可没有。 李子冀道:“本想着能打破你踏足初境的记录,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希望了。” 顾春秋冷笑一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想打破我的记录,痴人说梦。” “这消息,怕是瞒不住。”李子冀轻声道。 顾春秋想了想:“瞒肯定是瞒不住的,动静太大,总要有个源头,而且都卫禁军几百双眼睛都瞧见了,指望这几百人都守口如瓶是不可能的,况且....”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的天赋越好,获得的尊敬和支持就越多,固然会引起国公府那边的更大敌意,但综合下来,好处总是大于坏处的。” 喝了口豆浆,顾春秋提醒道:“藏拙,扮猪吃老虎那一套最没用处,你是三千院的弟子,是陛下眼中的珠子,整个天下都在看着你,你的天赋越好,表现的实力越强,给天下人带去的压力就越大。” “你不需要去故意高调,也用不着故意低调。” 一个人所拥有的价值是需要让人看见的,闷声发大财只适合发财,走不到权势巅峰,也走不到修行巅峰。 李子冀点了点头,问道:“都卫禁军那里,和国公府不对付?” “当然了,都卫禁军是什么地方?负责巡视镇守长安城的军队,论起精锐程度即便是比起边军也是不遑多让,负责都城的禁军统领自然是陛下心腹中的心腹。” 陛下的心腹,自然和后党不对付。 朝堂上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你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不曾接触过。 打包好早餐,李子冀便打算离开,三千院用不着天天去,修行上绝大多数情况都是靠自己的,他现在又没有碰到什么困难,自然不需要时刻请教。 至于修行秘术小神通之类的,那也要等踏足初境之后再说。 “对了。” 顾春秋想起了一件事,开口叫住了李子冀,说道:“按照传统大年初四圣朝会举办一场桃钟祭,很多人都会参加,你准备一下,到时候我会带你一同过去。” 桃钟祭? 从未听说过,李子冀回头问道:“什么是桃钟祭?” 顾春秋打了个饱嗝,摆了摆手:“回去问你的公主侍女就好,她也知道。” “那我需要准备什么?” 顾春秋眯了眯眼睛:“准备在大年初四那天,入初境。” 李子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转身离开。 顾春秋将碗里剩下的最后一口豆浆喝光,啪的一声把碗摔在桌子上:“本来没打算参与这次的桃钟祭,这小子算是给我了一个惊喜,也许到时候还会给那些人一个惊喜。” 想着到时候后党那群人阴沉的脸色,顾春秋就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春秋,吃完就赶紧滚蛋,别动不动就摔碗,吓唬老头子?大半夜的敲门,让你包包子还敢耍脾气,信不信我去找你的息三师兄告状?” 看着那被摔在桌上的碗,老掌柜眼皮一跳,破口大骂。 顾春秋翻了个白眼,又往黄纸袋子塞了四五个包子,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第52章 桃钟祭 当李子冀从早餐铺子回到清风雅舍的时候,刚刚还聚集了满大街的行人此刻已经散去了大半,剩下的人在看到他的时候都是远远点头致意,有性子豪爽的还会抬手喊一句李公子,打声招呼。 李子冀笑着回应,扬了扬手中的食盒,然后分开。 长安城的百姓基本都很尊敬他。 回到家中,果果已经喊来了自己新认识的几个小朋友围着老槐树不停的转圈圈,有个子稍稍高一些的还小心翼翼的伸手摘了两片叶子下来,捧在手心里一群小伙伴围成一圈看着,然后发出惊呼声。 老槐树的叶子挂不住几天的,也许等明天睡醒推开屋门就会再次见到那光秃秃的枝干,可今天毕竟还是生机盎然。 “刚刚国公府的老管家来了一趟。” 将食盒放在柜面上,怜月公主打开盖子将豆浆和包子拿出来摆好:“今天没买粥?刚刚果果还说她今早想喝南瓜粥。” 李子冀皱了皱眉,自动忽略了后面那句话:“他来做什么?” 他不认为自己与国公府之间有什么话好说的,当初之所以会带着那封信找上门,是他还不知道李小婉的死因。 现在已经猜到了遂宁那场大水的真相,他和国公府之间,就从陌路变成了敌人。 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情。 更别提对方之前还派人来杀他。 怜月喝了口豆浆,甜味恰到好处:“问了你的去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买了幅字便离开了。” “买的什么字?” 李子冀转身看向四周,昨晚刚刚写好的字帖,少了一幅。 怜月回答道:“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这句诗的表面意思很简单,只能看到一片梧桐叶子悠悠飘落下来,却看不见这片叶子寄托着多少秋天的声音。 若是将这句话的秋天引申为圣朝或是天下,那么李子冀现在就是这片悠悠飘落的叶子。 他沉默了一瞬,不知道这是国公府的警告还是什么。 “你怎么看?” 怜月想了想,皱眉道:“我觉得国公府有拉拢你的意思,毕竟再怎么说,你也是李孟尝的儿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 李子冀没有说话,走到后院喊来果果吃饭。 他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觉得有些滑稽,他现在忽然想见一见李孟尝,好奇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难道国公府真的认为自己的府邸是全世界最风光的地方,只要他们点头愿意,再倔强的人也会低下头走进去? 或许在这些人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因为进不去家门而闹脾气的小孩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怜月忽然说道。 在这一点上,她和李子冀有着难得的共同语言。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立场掺杂着利益,永远都要比家人更重要,只不过李子冀却摇头并不认同她的话:“我的家很幸福。” 李子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果果那因为吃包子而鼓起来的小脸蛋,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的家当然很幸福,因为他的家就只有自己和果果两个人。 国公府,仅仅只是一处地方,因为无法决定的出身而沾染的血脉罢了。 血脉,并不等于家。 果果当然是听不懂这些话的,只是扑棱了下脑袋,冲着大兄皱了皱小鼻子:“吃饭时候不要捏我的脸。” 李子冀反驳道:“我没有捏,只是点了一下。” “那也不行。” 李子冀笑着又捏了一下,小丫头瞪了他一眼,拿起自己的小碗跑到了一边,低头继续吃。 怜月公主在一旁静静看着,皇室出生从小到大都是讲究礼仪的,吃饭时候更不会做出这些动作,她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 李子冀换了个话题,国公府那边早晚还会再来一趟,他和李孟尝之间也一定会见一面。 “桃钟祭是什么?” 怜月一怔,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听李子冀又问了第二遍才听清楚,解释道:“一千三百年前圣皇创建圣朝之时,敕封亲近人族的妖族为圣朝各地山神河神,保佑圣朝各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桃钟祭就是祭祀上苍诸神,冥冥大道的一种祭祀活动。” “在最开始只是一种形式,没什么特殊意义,可后来逐渐延伸为圣朝观察内部各方势力的一种手段。” 怜月先是介绍了一遍桃钟祭的起源,然后又说明了现如今的意义:“在大年初四这一天,朝廷会邀请圣朝内部的各大势力一同参与,诸如各大世族,或是类似于小玉宫,洗剑宗,浮萍山,梨园这样的修行势力。” “诸势力选出各自年轻一代的出色弟子参与桃钟祭,盛开桃花,敲响圣钟,最后选出前三之人,未来一年圣朝都会给予很大的资源倾斜,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桃钟祭在圣朝百姓的心中地位很高,类似于神教信徒对待神教的信仰,圣朝百姓也是这般看重一年一度的桃钟祭,所以在祭祀之中出力最大的,在民间赢得的口碑也就越足。” “梨园为什么能在短短三十年的时间盖过诸如洗剑宗小玉宫这样传承了几百年的顶尖势力?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梨园每年都能赢得桃钟祭的第一名,所以深受圣朝子民爱戴尊敬。” “哪家的人表现最好,哪家的人表现最差,最直接影响的就是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和地位,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深有体会。” 李子冀的确深有体会,自从赢了那盘棋之后,走在外面遇见长安百姓都会投以尊敬的目光。 圣朝不是修行势力,只需要考虑到修道者即可,圣朝是一个国家,首先重要且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百姓。 而圣朝的百姓从来都是骄傲的,他们认可你,所以才愿意当你的百姓,甚至愿意用命去拥护你,可他们要是不认可你,拎着包袱就走了,走之前还得骂你两句。 桃钟祭是大年初四。 今天是大年初二。 第53章 南林巷的一场雨 “如你所说这样,皇后在今年的桃钟祭应该不会太平。” 李子冀想到了这一连串的事情,从年前那盘棋开始,到落凤峡的邓九龄刺杀行动,一桩桩的算计接踵而至,或许百年前,十年前就在酝酿的风暴,很巧合的在今年接连不停地落下。 而连续的两次失利,对于皇后乃至对于诸如儒山神教等外在的大修行势力来说,这即将到来的桃钟祭显然也算得上是一个机会。 固然这个机会并没有多好,也不如扶摇台对弈获得胜利那般立竿见影,可毕竟是一个机会。 “不止如此。”怜月公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他,说道:“算起时间,今年正正好好是圣朝创立的第一千三百年,桃钟祭一年一次,但每隔百年就会无比隆重,谓之大祭,在这一年的桃钟祭会有国运掺杂。” “百年一次的桃钟大祭也有一个特殊之处,获得第一名的人和势力在未来百年都会获得国运加持,国运一说虚无缥缈,但却确实存在,一旦能够获得国运傍身,整个修行势力或是世族大家未来百年的修行路会走的更顺畅,只要圣朝国运不衰,就可以跟着沾光,得到的好处是几句话说不清楚的。” “一千三百年,不算这次,前十二次大祭获得第一名的都是三千院,所以这一次各方势力一定会争个头破血流也不为过。” 李子冀的面色逐渐从平静转为了凝重,如果说只是普通的桃钟祭,孰胜孰负他其实并不在意,即便是后党的人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次祭祀结果固然有些影响,却也算不得什么。 但如果是百年大祭,有国运掺杂傍身,这件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怜月看出了他的认真,继续说道:“百年大祭还有一个不算规定的规定,那就是获得第一名的人可以将自己所在势力的崇高之人姓名刻画在圣钟之上,圣钟与国运相连,刻画姓名便等于国运倾斜照拂,以往十二次,三千院弟子刻下的名字都是圣皇。” 李子冀的脸色终于是彻底的凝重起来,如果这一次的大祭是后党胜了,那么倘若将皇后的名字刻画在圣钟之上,那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只怕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而百年大祭,在圣朝百姓心中也一定是重中之重,若是后党的人赢了,那所带来的影响,绝对不小。 百年大祭,国运,圣钟刻名。 这几个词汇加在一起,其重量就如同山岳一般,李子冀现在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圣皇准备怎么应对?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那边在百年大祭上做文章吧? 他不相信圣皇对此一无所知,无动于衷。 怜月看着他,问道:“你问我桃钟祭的事情,难道你想要去参加?” 李子冀点点头:“顾春秋说过,让我后天随他一同前往。” 怜月公主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想不明白:“桃钟祭并不简单,盛开桃花已经几十年没人做到过了,不开桃花便敲响圣钟难度要提高十倍不止,所以自从三千院闭门之后,哪怕是梨园弟子也从来没有点亮过所有的圣钟纹路,敲响的钟声也并不算大。” “而想要点亮圣钟纹路,最起码也要到二境的修为才能做到,所以参与桃钟祭的基本都是三境以下的年轻一代参与,固然没有明确说必须第二境,可也不是你这尚且还没完全踏足初境的初学者能够点亮的。” 她眉头皱的很深,因为她实在是想不明白顾春秋要让李子冀去参与桃钟祭的理由是什么。 李子冀也不知道顾春秋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去,这不是下棋,不需要修为,这是桃钟祭,多多少少都是需要修为作为底蕴依仗的。 那么自己能做什么? “或许,顾公子只是想让你去见识见识。”怜月猜测道。 这么大的事情圣皇那里不会没有安排,后天就是这对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夫妻之间较量,类似这样的场面实在是罕见得很,能够去亲眼瞧一瞧,对于以后的修行和发展都有着不小的帮助。 “我希望圣皇已经做好了准备,否则你以后的路只怕不太好走,而你的路不好走,那么我的路想必会更加难走。” 怜月将吃完的早餐收拾好放进食盒里,准备过一会儿拿到厨房去清洗。 李子冀望着门外,街面上并没有行人路过,他的目光没有距离,显然并不是真的在看着外面,只是在思考着后天的那即将到来的大场面。 这次的桃钟祭很重要,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也是那两位最有权势的夫妻第一次半正面的对抗,自己的立场早已经绑定在了三千院这一边,而三千院表现出来的立场就是圣皇这一头。 所以他当然不希望后党能在百年大祭上出风头。 “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子冀忽然笑了一声。 怜月一怔:“什么?” 李子冀没有回答,起身拎着食盒向着厨房走去:“你看着铺子,我来刷碗就好。” 他心底依旧很是凝重,但却已经没刚刚那么担心了,这么重要的百年大祭,顾春秋却很有闲心的陪着老掌柜包了一夜的包子,又十分不在意的将自己遣了回来。 那就证明他一定知道什么内幕,或者说知道圣皇那里的安排。 那自己自然也就没必要跟着太过紧张。 只是... 国运这种事情,若是能够亲自参与,那该有多了不起? ...... ...... 从李子冀睁开眼睛,再到他到厨房洗碗回来,总共过去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里,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这件事。 南林巷下了一场雨。 最初没人知道原因,直到后来一个消息再度传遍了长安城。 这场大雨是李子冀引起来的,据说那夜他正在修行,不知怎的就引来了一场大雨,天降异象。 百姓们得知自然是议论纷纷,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且高声赞扬。 而长安城的那些世族,包括朝堂上的大人物们在听说这件事后,则是一个个都有些坐不住了。 如此了不起的天赋,除了顾春秋之外又来了一个,三千院这是闭的哪门子门? 一场大雨落下就已经蒸发,可长安城依旧是暗流涌动起来。 南林巷下了一场雨,浇在了整个长安城。 ...... ...... (一会儿还有一章,首先希望大家能够喜欢,其次希望大家喜欢的可以动动小手给个五星好评,最后,祝大家身体健康) 第54章 阳光落在不一样的地方 “一场雨牵动了整座城,我想今晚又会有人睡不好了。” 相府,两位相爷正在对坐下棋,听着心腹传回来的消息,左相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就连落子的速度似乎都变得快了不少。 右相淡淡道:“何止是睡不好,我若是李孟尝,只怕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 得到的消息很详细,李子冀是昨天才刚刚接触的修行,结果就弄出了这么大的场面,就连十年前顾春秋踏足初境的时候也没有如昨夜那样天生异象。 这样的天赋谁能比? 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 若是放到儒山道门这样的地方,只怕早已经被掌教大人收为了亲传弟子,悉心栽培。 可这样的天纵之才,却被国公府抛出了家门,主动扔到了外面,甚至现在还成了敌人,李孟尝不一定会做噩梦,但睡不好确是一定的。 “国公府那边是一定会有动作的,放着这么一个私生子在外面出风头,他们不会愿意看见,只是这两天要忙桃钟祭的事情,就算有动作想必也会等到大祭结束。” 提起桃钟祭,左相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这次是百年大祭,与以往不同,可偏偏桃钟祭还有个规矩,那就是参加过一次的就不能再参加第二次,所以梨园那边这次很难指望。” 梨园去年参与桃钟祭的是穆小宁,按照规矩今年穆小宁已经不能再参与了,而且他前段时间破了三境,那就更没办法参与进来。 右相叹了口气:“崔文若也不错,可终归不保险,而且他之前并没有做这方面的准备,此番被木南山逼了出来,梨园损失不小。” 崔文若始终都在梨园蓄势,本来打算一飞冲天,借着那股势头直接突破三境,结果半途被木南山逼了出来,势散了个干净。 梨园那头可是肉疼得很。 想要在二十岁之前入第三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右相盯着棋盘,试图找到一个翻盘的机会,本来之前都是他占据上风的,结果因为知晓了圣皇放弃召来洛圣都的消息,惊得他一个没拿稳棋子掉在了棋盘上,这才落了下风。 “俞眉去了一趟宫里,陛下就止住了召来洛圣都的心思,实在是让我想不通,洛圣都不在,那谁能和宁海潮争第一?” 崔文若毕竟断了势。 “陛下既然这么做,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或许,答案就在这场雨上。” 左相喝了口茶,微笑注视着棋盘上自己越拉越大的优势,能在棋盘上赢自己这个老朋友,实在是一件让人十分开心的事情。 洛圣都是洛神都的弟弟,十八岁第二境,天赋与崔文若差不多,从某些方面去看,还要比崔文若高出一线。 宁海潮的年纪要大一些,二十岁已经是二境巅峰,据说随时都能入第三境,之所以迟迟不破境界,为的就是等待今年这场大祭。 在圣朝的诸多天之骄子当中,顾春秋独一档,接下来就是三公子,洛神都,周志,小剑仙。 再往下则是宁海潮,洛圣都,崔文若这种。 至于圣朝之外,在诸如北海,神教,妖国这种最顶尖的修行势力与国家,其天资最出色者,也就是三公子一样的层次。 算上三公子,整个天下这种天赋的数不出来十个人。 而宁海潮崔文若这种的数量要略多一些,粗略算算,同代之中几十位还是有的。 再往下,便不能再算是天才了,因为再往下的人基本上没有突破成为五境大物的可能,换句话说,只有崔文若宁海潮这种层次的天才,未来才有机会望一望五境的境界。 至于五境之上,只怕只有三公子这种层次才有那么一线机会。 仅有一线,茫茫渺渺。 “你的意思是,陛下认为三千院能赢这一次?”右相有些诧异,实在是不太理解这种信心来自哪里。 如果说是顾春秋自废修为回到第二境,那他肯定二话不说,把所有参与者都算到后党阵营他也一点不虚,反而会挺直腰板拉着胡子瞪着眼睛,底气十足。 可问题是顾春秋当然不可能自废修为。 那凭谁? 李子冀? 即便他昨夜今早弄出来的动静的确很大,可毕竟还没踏足初境,如何能与宁海潮争? 左相笑着道:“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可这件事就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俞眉亲自去了一趟宫里,这代表了三千院的态度,而李子冀是三千院的弟子,那么这就足以证明三千院将赢过宁海潮的希望放在了李子冀的身上。” “当你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时候,剩下的这个答案无论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它都是真实的。” 落下最后一枚棋子,左相哈哈一笑,起身走到了窗外,阳光明媚透过窗纸落在了棋盘上:“所以这场百年大祭到底会发生什么,你我能做的,只有拭目以待了。” 右相看着面前的棋盘,然后目光移开落在了窗户上。 “也许李子冀就像是阳光,能够穿透窗纸也说不定。” 左相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轻声说道。 ...... ...... 阳光不会只落在一处,国公府的书房里同样也有阳光照进来,只是区别不同的是相府的阳光落在棋盘上,而国公府的阳光则是照在字帖上。 “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李孟尝看着这幅字,罕见的夸赞了一句:“好字。” 韩山微低着头:“二百两一幅字,怜月公主知道是我们国公府要买,又加了一百两。” 钱不重要,写字的人如今变得很重要。 “将军,小公子只怕不会愿意回来。” 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韩山说起话来很直接。 “我本也没指望他会回来,十几年没打过招呼,想起来便要杀人,徐大的尸体现在应该还在清风雅舍的院子里,国公府不是神仙地,招招手指就能让人不计前嫌,我与他之间一定会死一个,这是注定的事情。” 韩山的目光复杂:“那将军还让我去寻小公子见一面?” 李孟尝依旧看着眼前这幅字,阳光似乎微微晃动了一瞬,他没有说话。 ...... ...... (新书期催更书评追读等等数据都很重要,低头,行礼,拜托大家。) 第55章 三碗阳春面 “圣朝人也信仰神?” 青宁城外走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老者的模样很苍老,偏偏头发却漆黑如墨,身体挺得笔直,走起路来也是一点老态龙钟的感觉都没有,最让人注意的就是他的那双眼睛,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行人百姓,或是一草一木,仿佛都会被他看个透彻。 年轻人一身白衣,束着头发,那双手很漂亮,明明是个男子,却生了双比女子还要漂亮的手,和这双手比较起来,那张脸则是长得很普通,绝对和英俊这两个字搭不上关系,也绝对和丑陋这两个字沾不上边。 就只是普通,人群中一眼扫过的那种普通。 可这张普通的脸却生了双不普通的眸子,比老者的双眼还要深邃,还要看得更加清楚。 任谁见了这双不普通的双眼,都会自然而然的忽略掉那张很普通的脸。 年轻人看着城中家家户户在门前支起来的小香坛,上面还有模有样的放着几样贡品,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在祈祷着什么,不由得好奇问道。 这是他第一次出门。 看什么东西都很新奇,尤其是亲眼见到传说中从不信仰鬼神的圣朝百姓竟然摆出了小香坛,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老者笑了笑,解释道:“明天就是桃钟祭的日子,百年大祭,圣朝的子民都很看重这一天,对他们来说所祭拜的并非鬼神,而是上苍,也可以说是道。” 年轻人似懂非懂:“这么说来,想让圣朝子民信仰神是很困难的事情。” “的确很困难,圣朝子民从出生开始就长了一颗骄傲的心,就连头颅也是骄傲的,不会对任何人低头,只会对道理低头,而坚信道理的人,是不会信仰神的。” “想来也只有这样的圣朝,才能够压住天下一千多年。”年轻人收回了目光,那双眸子依旧是那样的清澈。 青柠城最出名的有两样东西。 第一个自然便是梨园。 第二个则是青宁城的阳春面,只要是外地来的客人,在抵达青宁城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找个面摊,吃上一碗最正宗的阳春面,你不需要去挑地方,因为在城中的每个面摊都是一样的正宗。 到了中午,老者就带着年轻人随意地寻了一处面摊坐下,笑着问老板要了两碗面。 “阳春面比较清淡,汤清味鲜,青宁城的阳春面格外的鲜爽,回头想想我已经六百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老者轻轻闻着面摊上的熟悉味道,满脸享受的感慨了一句,即便是过了六百多年,青宁城的阳春面依旧是世上最好吃的阳春面。 “既然已经六百年没有来过,那你现在就更不应该来这里。” 说这话的自然不是那个年轻人,而是一位穿着通体深蓝色绸缎长袍的中年人,看上去像是一个书生,身材稍显瘦弱。 中年人径自坐在二人的面前,伸手也朝面摊老板要了一碗阳春面。 看见来人,老者的面色没什么变化,呵呵一笑:“太久不来,总归心里有些念想,况且这次我是为了带年轻人出来长长见识。” 中年人看向了一旁的少年郎,目光上下打量着:“很好。” 年轻人似乎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微微低头表示尊敬。 老者眼中也是露出了欣慰之色:“能得到颜先生的赞誉,是他的荣幸。” 中年人正是梨园的院长,颜北颜先生。 从这老者出现在青宁城的瞬间,他就已经感应到了对方的存在:“大祭司,你应该很清楚,圣朝向来不太欢迎神教的人。” 老者无奈道:“神教教化天下,普开民智,这是好事。” 三碗阳春面很快做好端了上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很淡,却让人忘不掉。 “每个人生来都有不同的思想,神教却让天下人都信仰同一个神,不觉得太过狭隘了吗?” 颜北面无表情,态度并不退让。 年轻人忽然开口:“神教并不会束缚人的思想,拥有信仰能够导人向善,带来希望,约束那些不正确的行为。” “那么你口中的善恶又是以什么为标准?”颜北看着他,问道:“你们的信仰代替了自己的思想,去决定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对一件事拥有不同观点,且观点唯心的情况下,彼此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 大祭司呵呵一笑:“信仰不会代替思想,只会坚定思想。” 颜北道:“或许信仰始终在影响思想,只是你们自己并不曾察觉。” 青宁城的阳春面味道真的很不错,三人都吃的很认真,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三碗面陆续吃完,颜北拿起桌上的软纸随意地擦了擦嘴,轻声道:“有件事想要让大祭司答应。” “颜先生请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不会拒绝。” 颜北看着他:“来圣朝可以,去积沙寺我也不反对,但不能去长安,长安城最近不太平,我不希望变得更乱。” 老者对于面前男人知道他要去积沙寺的行踪并不意外,只是却没有第一时间应下来,毕竟来了一趟圣朝,若是不去长安城,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颜北依旧在看着他,认真道:“如果你去了长安城,那你和我之间,一定会死一个。” 颜北是五境。 大祭司同样是五境。 而且都是五境之中的佼佼者,这样的两个人若是交上手,那场面一定是精彩极了。 大祭司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颜北脸上的冷淡逐渐散去了不少,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枚碎银子,放在了桌上:“今天这三碗面我请,算是为大祭司接风。” 望着颜北离去的背影,大祭司目光平静:“看来这次我们没办法去长安城了。” 年轻人的脸上没什么波动,无喜无悲:“那还真是让人遗憾的一件事。” 老者笑了笑,起身又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九文钱放到桌上:“可长安城即将到来的那场戏,却一点都不让人感到遗憾。” “宁海潮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 年轻人喝了一口面汤,意味深长的说道。 圣钟刻上皇后的名字,想必整个天下都会躁动起来。 第56章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 大年初三的圣朝的确很热闹,这一点从长安城就能很直接的感受到。 从这一天的早晨开始一直到晚上,城门外就有络绎不绝的队伍走进来,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从昨日南林巷的那场雨转到了明天即将到来的桃钟祭上。 什么洗剑宗的人早晨刚来,小玉宫的长老后脚就到。 金陵的赵家,江南的大族,一个个往常见不到面的大人物一天里接连不断的出现。 似乎是上苍有意,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甚至可以感受出来明天大祭之时的天气也会同样这么好。 走在街上,甚至不需要出门只要临街推开窗户一看,就能够感受到这扑面而来的热闹,和年节相同但却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大兄,今天好多人啊。” 果果今天没有出去玩,只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和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坐在那里观察四周。 今天的人多到了何种地步? 多到了就连平日里行人来往不多的南林巷都吵嚷起来的程度,只是李子冀对于这一切并没有太多在意,即便是今天清晨洗剑宗的人特意从他的门前经过。 一身锋芒让人不好直视,你甚至都不需要开口询问打听就能知晓那是洗剑宗的队伍。 身为圣朝之内最顶尖的修行势力之一,洗剑宗弟子当然有着值得骄傲的资本和底气。 一位五境长老带队,十几名弟子跟随后面,就像是十几把出鞘的剑,在长安城中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每一名弟子都昂着头,除了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 他没有昂着头,而是侧目看着清风雅舍,从清风雅舍门前一走一过只有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这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与李子冀对视了一眼。 什么都没发生,除了清风雅舍的牌匾上莫名其妙多出了一道剑痕。 李子冀知道,这位应该就是宁海潮了。 “看来对方对你很好奇。” 怜月公主沏了一壶茶,给李子冀倒了一杯,开口道。 无论是从哪个城门走进来,洗剑宗都绝对不会路过南林巷,现在他们来了,显然是特意来看李子冀一眼。 没有进门,也没有很俗套的上门挑衅表示内心的不屑,只是特意且单纯的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发生,除了那道剑痕。 李子冀轻轻吹了吹茶水里的滚烫,问道:“洗剑宗的山门在什么地方?” 怜月公主想了想,然后道:“乐游山,离长安城有一万三千多里的距离。” “一万三千多里...”李子冀喝了口茶:“很远了,要去一趟不容易。” 怜月公主闻言微怔,随即恍然:“你也要去他的山门上划一剑?” 李子冀没有说话,他不是一个很记仇的人,只是洗剑宗与国公府的关系太好,以后避免不了要见识见识,去划一剑,似乎就是很好的见识方法。 “今天街坊们都很兴奋。” 怜月望着外面,街道两侧但凡是有人的铺子基本上都在门口摆出了小香坛,隔几个时辰就要出来祭拜一番。 显然为了迎接明天的百年大祭,圣朝子民们都准备了自己的小心意。 “你这两天好像都没有修行。”怜月看着李子冀,忽然问道。 踏足初境的三个阶段,感应灵气,引气入体,凝练本命种子,感应灵气是第一步,只要成功之后以后就再也不需要掐引气诀。 而凝练本命种子则需要不停地引气入体,然后停止一段时间,将存储到气海之中的灵气压缩凝练,直到本命种子完整出现,如此便算是成功踏足初境。 可从昨天到今天,李子冀并没有第二次引气入体,以他的天赋来说,第一次引气入体所纳入气海的灵气应该已经压缩凝练完毕了。 李子冀点点头:“顾春秋说让我明天桃钟祭的时候再破镜。” “要等到明天?” 怜月公主皱着眉,没想通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打算当众展示天赋,以此来震慑那些人? 可这么做细细想来好像也没太大用处。 李子冀道:“顾春秋肯定有他的打算,我照做就是。” 顾春秋不会害他,让他明日破境肯定有明日破境的道理,今天去思考太多是没有用处的。 “对了,我今晚会住在三千院,果果麻烦你帮忙照看。”李子冀放下茶杯,对着怜月公主嘱咐了一句,既然明天就要开始百年大祭,他今晚总不能等在家里,去三千院见顾春秋,多问问关于明天的事情才是正道理。 洗剑宗从南林巷路过,未必没有要看一看三千院的意思,毕竟邓九龄死在了顾春秋的手上,这个仇他们虽然不能报也不敢报,但心里面总归是记着的。 回后院换了身衣服,推门出来后瞧见院内老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大半,或许用不上明天,今晚被一阵冷风吹过就会再度恢复成原先那副光秃秃的样子。 街面上,淡淡的香烛味道飘在空中,怎么也散不掉,估摸着未来两天整座长安城都会是这样的味道。 沿途依旧有人和李子冀打着招呼,有消息灵通的还听说了李子冀明天也要去参加桃钟祭的事情,冲着他挥手表示支持鼓励,希望他能在桃钟祭上再夺第一。 朝堂上的党派之争老百姓多少听说过一些只言片语,只是大多是流言,大家也就听个乐子,所以对于明天的桃钟祭圣朝子民其实并没有如同之前扶摇台那样的敌视。 对他们来说无论是谁夺得了前三位置那都是圣朝自己的福分,毕竟都是圣朝自己人,不会仇视第一,也不会瞧不起最后的,只是偶尔难免有遗憾叹息,觉得某某某这次没有进前三实在是可惜了云云。 只是有一点不会改变,夺得了前三的人和势力,一定会迎来圣朝百姓更多的赞许和尊敬。 朝堂上的暗潮博弈终究是暗地里,倘若哪一天真的流传的天下百姓人尽皆知,到了百姓子民们挥舞着拳头扬言站队哪一边的时候,那估计圣朝也就到了分崩离析的时候了。 第57章 三师兄 “这么说来,三千院已经准备好了应对办法?” 湖心小亭,顾春秋正在看书,和煦的暖风拂过湖面,穿过小亭吹动着顾春秋腰间的锦囊和玉佩,李子冀坐在他的对面,望着围绕亭柱来回打转的鲤鱼,好奇问道。 “那是当然,三千院出手,必定是横扫八方,什么牛鬼蛇神通通退开,区区宁海潮,完全不在话下。” 顾春秋一只手拿着书,另外一只手在空中很有气势的比划了几下,言语间很有底气,仿佛宁海潮只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轻轻一碰就能碎掉。 李子冀瞧了那本书一眼,没有封皮,看不见书名,只是顾春秋看得很投入,他来三千院已经快一个时辰了,顾春秋的视线就没有从那本书上移开过。 “百年桃钟祭是大事,就连南林巷那群不太勤快的人都准备了香台供奉祈祷,既然那边那么推崇宁海潮,我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之前的李子冀对于桃钟祭始终抱有很随意的态度,胜负输赢并不看得太重,可在了解了百年大祭之后,以及来三千院这一路上看到的场面,他的态度变得很认真。 南林巷的人不太缺钱,不缺钱对待很多事情就会变得不太认真,可这一次四周街坊都很认真。 普通百姓尚且如此,后党那些人会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所以宁海潮绝对要比表现出来的还要更加有底气。 顾春秋用手指沾了一下唾沫,翻了一页书,不耐烦的说道:“和你说了横扫八方就一定会横扫八方,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就去钓鱼,别打扰我看书。” “等等。”顾春秋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书的目光终于从书上移开落在了李子冀的身上:“明天破初境,你没问题吧?” 李子冀点点头:“第一次引气入体的灵气已经凝练完毕,只需要再引气入体一次就能凝练成功。” 说着,他还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一粒有些虚幻如烛火摇曳的本命种子浮现在掌心之上,还不够凝实,看样子的确只需要再来一次引气入体就能完全踏足初境。 “当初就觉得你小子天赋好,却没想到会好到这种程度。”顾春秋看着那枚本命种子,笑着赞了一声,然后又摆了摆手:“去钓鱼吧,别打扰我看书。” “你这是什么书?” 李子冀没有在意他嫌弃的语气,只是有些诧异到底是什么书能让顾春秋看的这么认真。 顾春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梨,边吃边道:“二师兄写的,好像已经是第九十九本书了,听说休息一段时间后就开始写第一百本。” 李子冀打听过这位二师兄,在长安城里颇有名气,没人见过他,也没人和他说过话,但二师兄写的书却极好,每一本写完流出去都能够成为长安城的一阵热潮,被无数个说书人在各大茶馆酒楼当做营生。 很炙手可热。 “看来二师兄真的很喜欢写小说。” 已经写了九十九本,休息休息还准备继续写第一百本,写小说是一件很枯燥且苦闷的事情,能坚持这么长时间,想必是真的热爱了。 顾春秋撇撇嘴:“二师兄又不能修行,整日闲着没事儿做,不给自己找个乐趣,这几百年的寿命怎么熬?” “背后非议师兄,明天桃钟祭回来,你去替老五,打理百花园一个月。” 一道平淡的声音忽然响起,这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可顾春秋在听见之后却连汗毛都竖了起来,手里的书也不看了,直挺挺就蹦了起来。 “三师兄,这不能怪我,都是李子冀惹的祸,他先提的这茬。” 李子冀一愣,嘴角扯了扯。 平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身为师兄,没有教导好小师弟,罪加一等,打理百花园两个月。” 顾春秋的脸都扭曲了起来。 李子冀四下张望,终于是在湖面上瞧见了说话之人。 一身大红衣裳,很惹眼的颜色,穿在这人的身上却丝毫感受不到半点鲜艳,反而给人一种极为冷峻之感,就算是再热闹在鲜艳的颜色只要穿在这人身上都会被那股子冷意压的毫无亮色。 这人束着长发,外表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嘴唇比较薄,尤其是那双眉,漆黑笔挺,为整个人平添了三分凌厉。 这就是三千院的三师兄,息红衣。 自从院长大人死后,三千院闭门遣散,只剩下这几个院长大人曾经的亲传弟子留了下来,大师兄俞眉负责大事,三师兄息红衣便负责继续维持院里的规矩。 三师兄是个很认真的人,讲究的就是一点一滴都无小事,小节不重,何以成大事? 犯错最多的,被教训最多的,自然而然就是偏偏喜欢不拘小节的顾春秋。 这十年来的阴影积攒下来,导致顾春秋只要一听见息红衣的声音,就浑身冒冷汗。 “三师兄,花花草草的,我万一给弄坏了,惹四师姐生气怎么办?” 顾春秋最后的挣扎,妄图把四师姐搬出来帮自己挡灾。 息红衣从湖面上走到了小亭里,先是对着李子冀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顾春秋道:“没有万一。” “李子冀,见过三师兄。” 李子冀对着息红衣行了一礼,规规矩矩,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顾春秋怕到了骨子里的三师兄,留个好印象,很有必要。 能让顾春秋阴影这么大,可想而知这位三师兄多么严厉。 息红衣微微点头,对于这个守礼的小师弟比较满意:“无论是什么时候,规矩都很重要,好的规矩可以用来约束别人,也可以用来约束自己,如果这天底下的人都很守规矩,那么也就没这么多的麻烦事。” 说着,他伸出右手,在身前轻轻一握,就好像是在拿什么东西,可面前明明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息红衣握着手,朝一旁轻轻抽出,就好像是在从剑鞘中抽出一把剑。 而事实上,他的手掌之中的确出现了一把剑柄,虚空中闪烁着一道符阵,一把剑不知从哪里被凭空拔了出来。 被三师兄握在手上,缓缓露出全貌。 第58章 大年初四 虚空中会出现什么? 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本就不存在的地方,却忽然生出了一把剑。 李子冀心中震撼,虽然之前就听顾春秋说过大能力者拥有创造洞天的能力,可那毕竟只是听说,没有亲眼看见。 “大师兄说上次答应送你见面礼,便让我带了过来。” 息红衣将手里的剑递给李子冀,开口说道:“这是师尊以前留下的东西之一,剑身上刻画着符阵,自成小洞天,以后你就是这把剑的主人,只要你想,可以随时随地使用。” 说着,他让李子冀举起右手,然后将自己的手腕与李子冀的手腕轻轻碰了一下:“同源符阵已经转移到了你的手上,有了它,你就可以做出和我刚刚一样的事情。” 李子冀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多了一个看不懂的复杂烙印。 “自成小洞天若是用来收纳物品,岂不是很方便?” 李子冀心念一动,手腕符阵有微弱的光一闪而逝,刚刚还被他拿在手里的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息红衣教导道:“随身的小洞天与三千院这种不一样,洞天的形成本就极为困难,花费的代价难以想象,并且维持洞天存在的第一关键就是稳定,类似于这种能够随身的小洞天,随时随地都在移动,想要做到稳定很困难,能容纳一把剑已经很不容易。” “若是再大一些,装的东西再多一些,随身小洞天随时会有崩塌的风险,容易牵连自身,所以你这种大规模普及随身小洞天收纳物品的法子,无法实现。” 原来如此。 “多谢三师兄教诲。” 李子冀再度行礼。 息红衣点点头,道:“明日的桃钟祭万众瞩目,要做什么就放心去做,三千院或许不如当年,却也有保住你的底气。” 叮嘱了一句,息红衣又淡淡的瞥了一眼顾春秋,顾春秋目视前方,身体站得笔直。 “不要想着让四师妹帮你,我会去叮嘱她。” 又警告了一声,息红衣便转身离去,踩踏着湖面渐行渐远,李子冀看着三师兄离开的身影,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好像三千院的师兄都很喜欢在水上行走。 第一次见到大师兄的时候是在湖面上,现在第一次见到三师兄也是在湖面上。 那下次见到二师兄呢? 不能修行自然不能踏水而行的,总不至于要特意坐艘船吧? 顾春秋松了一口气,感觉四周吹来的微风重新变得和煦起来,他重新捡起地上的书又躺了回去,一边看还一边阴阳怪气的说道:“真没想到,你的礼数这么周全,以前我怎么都没看出来?” 李子冀也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开始思考起了三师兄临走前叮嘱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见他不回答,顾春秋把书一放,挑了挑眉:“算起来我可是你师兄,你面对师兄就是这么个态度?赶紧给我也行一礼。” 李子冀觉得吵闹,转过身背对着他。 顾春秋直接跳了起来,对着四周大喊道:“三师兄,你快回来,咱们新收的这个小师弟不敬兄长,他不尊敬我。”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只有鲤鱼偶尔划过水面的声音响起。 “好,合着到头来就我一个外人是吧?” 顾春秋有些气急,盯着李子冀的后脑勺,思考着怎么来一下狠得。 李子冀这时候突然问道:“三师兄走前叮嘱我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春秋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弧度,然后往亭里长椅一躺,捧着书摇头晃脑的哼哼道:“我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就不就不告诉你。” 李子冀皱着眉,提醒道:“别忘了你还要打理百花园两个月。” 这句话就像是一盆冷水从顾春秋的头顶浇下,直接将其浇了个透心凉,书也不看了,双目无神的仰头发呆。 “你这人,就会戳人家心窝窝,一点也不礼貌。” ...... ...... 大年初三很热闹,家家户户都摆了小香台。 大年初四很肃穆,从一大早开始,家家户户就都已经竖起耳朵,准备随时听有关于桃钟祭响起的钟声。 钟声会响起很多次,唯一的差别就是强弱不一样。 桃钟祭这种事情是整个圣朝的大事,每年钟声都会响彻在圣朝疆域内的每处角落,听见这些钟声就意味着明年会顺顺利利,风调雨顺,万事如意。 这是类似于一种精神层面的信仰。 只是近几年来圣朝子民在大年初四这一天难免都会觉得遗憾,因为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足够响亮的钟声了。 以往有三千院在,每年的钟声响彻都很巨大,就好像被人直接拿过来在耳朵旁边敲响的一样。 可这些年,圣钟的声音小了很多。 百年一次的大祭,争夺国运这种事情对于百姓来说很遥远,他们真正在意的是百年大祭意味着圣朝再度安安稳稳,顺顺利利的度过了一百个年头,这是值得庆祝的好事情,也是让所有圣朝子民与有荣焉的好事情。 想到今天陛下的名字将会第十三次刻画在圣钟之上,所有人的心里都觉得很踏实。 “陛下万寿无疆,今天就要第十三次在圣钟落名,想一想,上一次见到陛下的名字浮现苍穹之上的时候,我才九岁。”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躺在竹椅上,浑浊的眸子里充满着对一百年前的回忆。 小重孙蹲在他的身边帮忙捶腿,好奇询问:“太爷爷,在圣钟上刻名字全天下都能看见吗?” 老头子点了点头:“那当然了。” 小重孙道:“那我也要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让隔壁新搬来的小女孩看见。” 老头子脸色一沉,训斥道:“胡闹,那可是圣钟,百年一次的大祭,除了陛下这等文治武功的圣明皇帝之外,其他人哪有资格刻名字在上面?” 小重孙见太爷爷生气,吐了吐舌头扑进了怀里,一把抓住了胡子,用力之大,让老头子一瞪眼。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圣朝的各个角落,都有不少。 人们都期待着能见到圣皇的名字再次闪烁苍穹的那一幕。 而也就在大年初四这一天的清晨。 顾春秋带着李子冀,走进了皇宫里。 ...... ...... (提前了几分钟,惊不惊喜?对了,十二点之前还会有一章,各位可以明天睡醒再看) 第59章 目光和生死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来到皇宫,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没有那么的富丽堂皇,尊贵逼人,构造皇城的整体色调都偏肃穆,以青黑色为主,行走在宫墙之间,你不会觉得这里多么的奢华高贵,反而给你一种充满了古韵传承的厚重感。 除此之外,还有几分威严在上面。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半点排斥人的感觉,而是一种包容,每一处角落都彰显着独属于圣朝与圣皇的包容。 “在桃钟祭开始之前还要先见陛下一面,当然,不只是我们,其他受邀参与桃钟祭的人都会在场,百年大祭和寻常时候不同,陛下和皇后通常都会亲自主持。” 二人跟在禁卫身后并肩走着,顾春秋和李子冀说着这些事情。 寻常的桃钟祭圣皇不会亲自主持,而是会选择一位位高权重的大臣负责,比如上次是左相,上上次是太尉。 一路来到了太极殿,这是平常时候大臣们上朝会的地方,空间足够大,此刻站在里面的人也足够多。 李子冀并没有好奇的环顾四周,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在场的人基本上他都不认识,看一眼和一眼不看,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大殿之中无人说话,显得很是安静,似乎在圣皇的眼皮下就应该这么安静,哪怕彼此再怎么不对付,也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产生矛盾。 落针可闻似乎有些过头,可的确但凡有声音出现就会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所以当顾春秋带着李子冀出现在太极殿门前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同一时间投了过来,无形的压力落在身上,在场的基本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这些目光汇聚到一起,若是换了普通人,估计就连移动双腿都很困难。 审视,冷漠,微笑,平淡。 数不清的目光夹杂着数不清的情绪。 顾春秋对这些并不在意,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自顾自的往前走着。 李子冀跟在他的身后,他能够感受到这些汇聚过来的目光绝大部分都是落在他的身上的,只是这些目光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影响。 亲眼见过生死,亲身经历过生死之后就会发现,世上再也没有比生死还要更加沉重的东西。 顾春秋走的并不快,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这么一直朝前走,直到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站在了最前方。 许多人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闭目养神的太尉许应章睁开了眼睛。 宁夫人微皱着眉。 始终安静的太极殿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哗然声,似乎是想不到顾春秋竟然会站在那个位置,而且对于殿内的其他人视若无睹,就那么施施然站着,从容淡定。 站位决定了很多东西,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尤其是在太极殿上。 “顾公子不觉得,自己站的有些太靠前了吗?” 人群中,有一个中年男子忽然开口,语气不善的说了一句。 顾春秋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站的太靠前?” 中年男子淡淡道:“若是平常也就罢了,以顾公子的名声站在哪里都不过分,可今日是桃钟祭的大日子,两位相爷和太尉都在这里,顾公子还站的那么靠前,未免有些不太合适。” 顾春秋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就连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有句话你说的不错,今天是桃钟祭的大日子,不是平常,也不是朝会。” “若是平常日子,在朝会上,太尉和两位相爷以及六位尚书大人站在前面无可厚非,可今天不是朝会,站在这太极殿上的也不是庙堂诸公,而是圣朝之内的修行势力。” “既然是修行势力,不算官位,三千院站在最前面,有何不可?” “三千院参与过十二次的大祭,次次第一,这一点以前不会变,以后也不会变,我代表三千院站在最前头,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有什么意见。” 他的目光环顾四周,最终又落在了那个开口置喙的中年男人身上,目光渐渐冷淡下来。 “还是说,你觉得你们金陵赵家,比三千院更有资格站在最前面?” 这话无论是谁都是绝对不敢接下来的,中年男人一沉,目光有些闪烁。 顾春秋却又侧目看向了身后的太尉许应章,问道:“太尉大人认为,三千院有没有这个资格站在这里?” 太尉不着痕迹的瞥了中年男人一眼,淡淡道:“三千院的资历,想站在那里便站在哪里。” 左相也是笑着开口:“顾公子说的没错,又不是朝会,我们这几个老头子站在前面干嘛?桃钟祭嘛,自然是三千院站前面。” 身后,崔文若也是微笑开口:“梨园自认为只能站在三千院的后面,现在看样子,金陵赵家的底蕴可比传说中的深厚多了。” 此言一出,中年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接着有些涨红。 再看身边,就连宁夫人,洗剑宗等势力都是冷冷的看着他,谁也没有帮他出头的意思。 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愚蠢的话,看来金陵赵家那个老头子寻人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 顾春秋掸了掸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背对着身后,语气微嘲:“像今天这样愚蠢的话,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中年男人咬了咬牙,满眼阴沉,却也不敢再胡乱开口,只能满心不甘的退了回去,额头青筋直蹦,顾春秋哪怕再名满天下也是一个小辈,被一个小辈如此当众讥讽,今日过后肯定会成一个笑话。 大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李子冀很想问问在场的哪个人是李孟尝,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只是安静的站在顾春秋身后,静静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圣皇与皇后两个人终于是一起走了出来,这一对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夫妇一同出现在了李子冀的面前。 隔得很远。 他抬头看去,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却恰好与圣皇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那样一双眼眸。 在这一刻李子冀意识到,这世上有些目光,比生死还要更加沉重。 第60章 白玉柱 恍惚一瞬,当李子冀缓过神来的时候,再去看却发现圣皇已经坐在了最上方的皇座之上,就好像二人之间从来都没有对视过一样。 他想看清楚这位陛下的面容,却怎么也看不清,或者说看清了也会瞬间忘记,好似皇座之前是一片氤氲雾气,也好像有什么不存在的东西在阻止着他探寻的目光。 倒是皇后的面容能够看得清楚一些,明黄色的长裙及地,裙边内衬着暗红色的底,绣着黑红颜色的火焰花朵,头上戴着赤金霞冠,明明只是简单的坐在那里,在李子冀的眼中却好像有一只沐浴在火焰之中的天凰展翅蓄势。 无法形容的精致面孔,那股子端庄崇高与威严并非是表面上的感受,而是直直从你的心底渗出来的尊贵。 那双平淡的双眼明明是在注视着大殿,却又仿佛是在看着整个天下。 哪怕是明知道皇后与自己的立场并不一致,此时此刻李子冀的心中依旧是无法抑制的升起了敬仰之情,他并没有去思考任何事情,这股敬仰就像是吃饭和呼吸,自然而然的出现。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子冀的注视,皇后目光轻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一朵火焰盛开的花朵,出现在了李子冀的瞳孔当中,然后在他的脑海之中绽放,好似有无数火焰淹没他的身体,只是却感受不到半点疼痛。 一幅幅画面从他的脑海之中飞速闪过。 淹没人间的巨浪,数千里龟裂的大地,火焰跳动在莲花之上,无尽平原深处的一尊白骨,空洞的双眼凝望苍穹,似乎藏匿着数不清的呐喊。 残破坍塌的道观,擦拭蛛网的一双手。 悬崖下跌落的一本书。 深渊下的一棵梨树。 虚空云海上,盘坐着数千座满脸恐惧的石像。 “轰!” 一声巨响,苍穹与大地同时崩塌,两枚棋子凭空出现,上下蹦跳着。 “叮咚。” 一滴水滴落在了坑洞里。 无数画面疯狂倒退,李子冀的眼前重新恢复了清明,他的呼吸在瞬间急促起来,再次抬头去看,圣皇与皇后二人已经起身离开了太极殿。 桃钟祭开始之前的圣训已经结束,这也就是说他最起码已经愣神了两刻钟的时间。 而且刚刚自己脑海中的那些画面是怎么回事? 皇后的手段? 但皇后为何这么做,这些画面又代表了什么意义? 就算是双方站在对立的立场,可自己只是一个还未踏足处境的小人物,难道还值得皇后多看一眼? 而且就在圣皇的眼皮底下,就算皇后真的想做什么,也绝对不会做。 那一眼,他仿佛看见了日月山河循环往复,存在又消失,难以言明的震撼悬浮在心头之上久久无法散去。 “出去再说。” 顾春秋早就已经察觉到了李子冀的异常,只是脸色却很平静,好像并不着急,转身向外走的时候轻声提醒了一句。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跟在他的身后往外走。 太极殿里的其他人也已经纷纷走了出去,只是有几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子冀,刚刚李子冀的异常,不少人看在眼里。 皇宫真的很大,一行人在离开太极殿后又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方才在一处完全由青玉石铺就而成的空地上停下。 其实说是空地并不太准确,因为在最中央还屹立着一根白玉柱。 很高,抬头望去直入云端,一眼望不到尽头,最起码也是数百丈或者数千丈也说不定。 “好高的柱子。” 李子冀瞳孔一缩,惊叹于此种大手笔,同时也有些疑惑,按理来说这么高的白玉柱即便是在皇宫之外,也应该可以一眼瞧见,可他在长安城这么长时间,却从未见到过。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一旁的顾春秋解释道:“皇城外自有禁制隔绝,你在外面看不见里面,很正常。” 李子冀点了点头,目光在白玉柱上打量着,这白玉柱并非是光滑一片,上面还雕刻图案,看起来像是一条盘旋的巨龙,雕工之精美,栩栩如生。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李子冀看着四周,总觉得这里不像是举办桃钟祭的地方。 顾春秋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冲着白玉柱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仔细看。 不知何时,白玉柱仿佛亮起了两束光,紧接着这两束光竟然是动了起来,然后白玉柱开始了震动,摇晃,轰隆作响。 脚下的大地似乎也随之晃动起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似乎并不对此感到惊讶。 刚刚还像是雕刻在上面的精美图案,开始一点点的剥离出来。 “昂!” 一声龙吟之声响彻云霄,带起凛冽的风吹动着在场每个人的衣衫咧咧作响,大地之上,尘埃翻滚。 长达千丈的龙身脱离白玉柱,向着苍穹之上冲了出去,然后又从云霄中翻滚腾挪,盘旋在皇宫上空,赤金色的龙鳞在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带着强大的威压弥漫开来。 李子冀这时候才看清楚,原来先前在白玉柱上亮起的两束光,竟然就是这条龙的一双眼睛。 他定定看着,目不转睛。 李子冀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真的看见传说中的真龙,是那般的巨大和威严。 在以前的那个世界里,真龙往往与皇帝联系在一起,可在圣朝,龙就是龙,妖族曾经的图腾,一种稀少而神圣的妖族,并没有类似于代表帝王的特殊含义。 “怎么样,这一趟没有白来吧?”顾春秋抬头看着,哪怕是他之前已经看过了几次,可每一次在看到这条龙的时候,内心依旧是有些澎湃。 在当今天下,已经很少有龙存在了。 神秘,强大,古老,稀少。 这就是真龙的代名词,自从两千年前妖国从北海独立出去,传说中的圣心被一分为二,真龙便不再诞生。 曾经的妖族神圣图腾,从那以后也逐渐被取缔代替。 但有一点无法改变,那就是真龙的强大永远也不会有人质疑,甚至即便两千年过去,哪怕真龙从未在世上出现过,在大部分妖族的心里和血脉之中,依旧对真龙保持着尊敬。 而现在,圣朝的皇宫里就有一条。 第61章 大祭开始 “看来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李子冀平复着心中的震撼,望着在苍穹之上,隐匿于云雾之间若隐若现的巨龙感慨了一句。 他无法形容这一幕的视觉冲击感有多强烈,他的手到现在还在轻微的颤抖着。 顾春秋呵呵一笑,嘲笑道:“早就让你多看书,三千院的藏书阁记录着天底下的无数玄妙,你若是提前看了一遍,也不会露出如此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其实这也不能说李子冀没见过世面,事实上,在场的除了那些早已经习以为常的,比如太尉左相李孟尝等人之外,类似于其他外来者,此刻的表现和李子冀比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真龙盘旋,然后朝着地面俯冲下来,攀附在白玉柱之上,双眼之中散发出来的光束汇聚到了地面之上,在光束汇聚的地方出现了一扇门。 缓缓打开。 “这就是通往桃钟祭的大门,就如同三千院一样,桃钟祭所在之处也是一处小洞天,当年师尊与陛下一同创造出来的洞天,以圣钟为眼,满山桃树为辅,连接国脉,所以每次但凡圣钟敲响,只要是在圣朝疆域之内,无论什么地方,都能够听见钟声响起。” 顾春秋看着那扇门,为李子冀解释道。 大门打开,圣皇与皇后二人已经走了进去,然后是太尉以及两位相爷紧随其后。 “那个人就是你亲爹,旁边那个是你后娘,跟在他们两个身后的就是你二哥。” 顾春秋揽着李子冀的肩膀,朝着大门方向努努嘴,此时此刻,李孟尝,宁夫人,李若三人正在朝着门里走去。 似乎是听见了顾春秋的话,三人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李若脸上带着冷笑,还抬手朝着李子冀招了招手。 宁夫人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迈步走进了大门。 李孟尝与李子冀对视着,仿佛今天与他对视的人格外多,两个人眉眼有些相似,只是眸子里的目光却大不一样。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李孟尝微微点头,像是在示意,目光里却没有半点波动,没有杀意,没有愧疚,没有情绪,就好像是在看着地面上的一块青玉石。 李子冀的目光一丝一毫都没有移开,直到李孟尝的身影消失在大门里,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楚这个男人,有些陌生,谈不上看一眼就暴怒不已非要喊打喊杀的程度。 他只是记住了李孟尝的样子,记住了宁夫人的样子,知道这就是害死了李小婉的凶手。 这是他以后要杀掉的人,记住这一点就足够了。 “以前只是听说,没想到圣朝真的有一条龙。”木南山和崔文若一同来到了李子冀身旁,抬头看着白玉柱上的那条龙,震惊之余又带着感慨。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问道:“桃钟祭这种事情,儒山也能参与?” 木南山摇了摇头:“参与当然是不可能的,我这一趟过来只是看个热闹。” 他看着李子冀,意味深长的说道:“不只是我,天下人都很想看这个热闹。” 李子冀道:“天下人等了许多年都没有等到几个机会,在我来到长安之后却接二连三的出现这种热闹,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木南山看了眼顾春秋:“或许,这就是你的命也说不定。” 自从三千院遣散后,全天下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等待了三十年都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直到前不久的那盘棋。 然后现在的百年大祭。 的确,李子冀不偏不倚刚好就在今年走进了长安城,没有早一年,也没有晚一年。 命运这两个字是永远也写不明白的,天底下也再没有比这更复杂的东西。 “这么说来,我的命我自己说了是不算的。”李子冀很难得的调侃了一句。 木南山望着那扇门,淡淡道:“想自己说了算,不容易。” 几人一同走进了大门,这扇门就和三千院的大门没什么区别,走进去之后四周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李子冀看着四周,先前进来的人全部都在四周寻了个地方坐下,脚下是巨大的圆形石台,凌空漂浮,铺在云海之中,伸手都能够探入云雾,感受从指缝中拂过的微凉。 石台之外,四周一望无尽的大山,山上种满了桃树,只是这些桃树并没有开花,就和院子里的老槐树一样,干枯凋零。 山峦起伏,一棵棵树连绵不绝,相互连接。 在石台上空,众人头顶之上悬浮着一口巨钟,上面布满了暗淡的纹路,任凭四周狂风如何吹打,巨钟都是纹丝不动。 这就是圣朝的圣钟,在百年大祭之上,与国运相连。 圣皇与皇后坐在石台边缘,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整个桃钟祭的过程会持续八个时辰,在这八个时辰的时间里,参与者可以随意尝试敲响圣钟,点亮的纹路越多,敲响的声音越大,排列的名次自然也就越高。 “桃山与圣钟之间相辅相成,以往想要敲响圣钟都是先让桃树开花,然后再去点亮纹路,如此会更加轻松。” 崔文若开口解释着敲响圣钟的条件:“只是后来想要让桃树开花的难度越来越大,费尽心思也只能开几十棵,还不如直接放弃桃山,单独参悟纹路,这样一来速度反而更快一些,只是缺少了桃山辅助,敲响圣钟的声音要弱上不少,纹路的光亮也要暗淡许多。” 他看着四周的其他人,分秒必争,已经有不少人开始了对圣钟纹路的参悟。 “小玉宫的茶茶虽然和我有些交情,但小玉宫也是不偏不倚的修行势力,在圣钟上刻下谁的名字都很为难,所以这一次茶茶虽然会参悟,但肯定不会全力以赴,指望小玉宫赢洗剑宗,基本不可能。” “洛圣都没有来,说实话,这让我有些意外,不过既然是俞眉亲自开口,那想必一定有后手在,单纯靠我的话,并没有这个把握。” 崔文若看着宁海潮。 宁海潮也在看着他,目光平淡,看样子并没有将崔文若视作一个威胁。 “百年大祭宁海潮准备了很长时间,他的手上,肯定有我们想不到的底牌。”崔文若皱着眉,偏头看向了顾春秋,问道:“所以三千院准备的后手究竟是什么?” 李子冀也在看着顾春秋,他也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第62章 物是人非 “既然是后手,那当然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拿出来。”顾春秋伸了个懒腰,也不在意这是什么地方,直接躺在了地面,用袍子盖住自己的脸:“你先试着慢慢参悟,我先睡一觉,昨晚上看二师兄的小说看了一整夜。” 参悟? 李子冀抬头看向悬浮在上空的圣钟,上面一道道暗淡的纹路呈现不规则的状态排列,完全找不到半点可以依循的规律,杂乱无序。 崔文若解释道:“参悟圣钟的方法并不困难,只要你凝神注视,心神便会被牵引进入圣钟之内,如果你到时候认为能够敲响圣钟,就可以走到圣钟下方的那个青色光环当中,点亮纹路,敲响圣钟。” 李子冀点点头,问道:“有限制吗?” 崔文若嗯了一声:“每个人有三次敲响圣钟的机会,当然,这其实和没有限制没什么区别。” 如果三次机会全都用光都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那么给你再多机会也是没有用处的。 木南山在看戏,身后不远处还有两位儒山的大修行者,也就是五境大物,一位是一开始跟随庆苍使团来的,还有一位是木南山落败之后儒山来圣朝交流的。 此刻,都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包括四周那些圣朝之内的修行势力,基本上都是在等待着今日的结果,本来以为会是洛圣都和宁海潮之间的交锋,没想到三千院横插一手,洛圣都并没有被召来。 那谁能和宁海潮一较高下? 许多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在顾春秋的身上扫过,心里实在是想不明白到了这种情况三千院还能准备出什么手段来? 宁夫人也在想这件事情。 “洛圣都的确还在洛阳,既然如此,顾春秋的底气来自哪里?” 宁夫人眉头微微皱着,按理来说洛圣都不来她应该感到轻松才是,可这件事太反常,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反而让她的心愈发悬着。 李孟尝淡淡道:“三千院不会做没准备的事情,小心些就是了,靠揣测是没办法揣测出俞眉的心思的。” “我只是觉得太奇怪。”宁夫人环顾四周,视线在崔文若的身上多停留了一阵:“梨园的手段本就不俗,倘若三千院背后支持,那么崔文若会不会就是这个后手?” 无论是梨园还是三千院,这两个名字单独拿出来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人认真对待,秉持着尊敬和警惕,现在两边走到了一起,无论是谁也没办法装作看不到。 李孟尝想了想:“崔文若三年蓄势被打断,损失惨重,无论是什么底牌,归根结底都要靠人来使用,以崔文若如今的状态,不足为虑。” 李若听着父母二人的交谈,讥笑一声指着正在抬头仰望圣钟的李子冀嘲弄道:“靠谁都可以,总不至于要靠李子冀吧?若是那样,三千院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宁海潮闭目养神,淡淡道:“无论是谁,无论三千院的底牌是什么,今天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他神情淡然,似乎完全不在意三千院所谓的后手。 想着神教送来的那个手段,宁夫人皱起的眉头终于是舒展开来,的确,即便是三千院准备了什么后手,都不会影响到宁海潮这里。 这场桃钟祭,他们赢定了。 石台很大,足够容纳数千人,圣皇与皇后二人就如同苍穹之上的日月,散发着光亮,却不会让人感到压迫。 太尉望着四周枯死的桃树和一望无尽的桃山,目光中似乎带着些追忆:“自从三千院之后,就再也没人能让这些桃树再次开花了。” 有人说是因为桃钟祭的难度暗地里被提升了,所以导致能让桃树大范围开花的人越来越少。 也有人说是因为院长大人仙逝,导致桃山愈发凋零。 小洞天里,圣钟为主,牵连国脉,桃山为辅,庇护圣钟,在外面,陛下就像是圣钟,院长大人就像是桃山,现在院长大人死了,桃山也就凋零的更深。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看法,但桃树的确是很难开花了,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 左相与他并肩站着,抬手指着大山七分之一处:“九年前洛神都盛开了七分之一的桃花,当时一度引为佳话,可惜那年周志和小剑仙都没有参与,否则说不定能成为这三十年来最精彩的一次桃钟祭。” 太尉也想到了那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感慨道:“可惜啊,物是人非。”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的确物是人非,谁也没想到当年所有人一心朝着一处地方用力气的圣朝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改变的,除了这句话之外。 “看来这次你们很有信心。” 左相回头看了一眼宁海潮,从进来之后宁海潮始终都在闭目养神,好像根本不担心这次的结果,他甚至都没有去立刻参悟圣钟,或许在他的眼中,这场桃钟祭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太尉看了眼呼呼大睡的顾春秋:“你们的底气似乎也很足够。” 再次沉默下来,两个人谁都不再说话。 石台上的风吹动着衣衫猎猎作响,已经开始有人起身来到了圣钟下方的光环里,第一次开始尝试敲响圣钟。 李子冀抬头看去,是一个腰肢纤细的姑娘。 崔文若介绍道:“这就是小玉宫的茶茶。”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毕竟这是今天第一位尝试敲响圣钟的人,身份还是不亚于洗剑宗的小玉宫弟子。 圣钟降下了一道光幕,将茶茶笼罩其中,茶茶盘膝坐下,体内灵气与圣钟遥相呼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外面是看不清楚的,但李子冀能看见圣钟之上的暗淡纹路逐渐亮起。 淡金色的光填充着纹路,迅速地往上蔓延着,在点亮了圣钟边缘之后就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洞天内响起了一道钟声,并不大。 咚的一声就像是正常人交流时候发出的声音。 茶茶的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起身走出了光环,继续开始参悟起来,看得出来,她第一次只是简单的尝试,心里有谱。 第63章 纵横交错的墨线 有了第一个人之后,后面的人就会接二连三的尝试。 此番受邀参与桃钟祭的圣朝势力加起来起码几十个,可以说能坐在这里的,几乎都是数得上名字的一流修行势力。 “敲响圣钟并不难,难得是怎样才能让钟声更响,点亮的纹路更多。” 崔文若看着宁海潮,从一开始宁海潮就一直在闭目养神,哪怕是茶茶率先上去敲响了钟声他依旧没有睁眼看过。 这副模样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这样的场合摆出这样的样子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装神弄鬼,要么就是胸有成竹。” 说着话,崔文若还看了一眼一旁正在看棋谱的木南山,当初在扶摇台,木南山就是这副模样,如出一辙。 木南山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拿着棋谱的手微微用力。 李子冀淡淡道:“和宁海潮比较起来,我反倒觉得顾春秋更胸有成竹一些。” 李子冀低头看着躺在一边都打起来轻微呼噜声的顾春秋,如果要论起老神在在,谁又比得上正在做春秋大梦的顾春秋呢? 崔文若点点头,移开视线放在了圣钟上面:“我会尽全力,底牌如果能不用,那才是最令人忌惮的。” 李子冀也在想顾春秋的底牌到底是什么,他想过可能是自己,却又觉得不太可能,而且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在今天破初境是为了什么? 李子冀目光一动,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他低头看着依旧在睡觉的顾春秋,然后又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凋零的桃树。 原来如此。 钟声时不时的就要响起一声,不仅仅是在洞天里能听得清楚,整个圣朝疆域内都能听得清楚,百姓们今天都拎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聆听圣钟的声音。 根据声音大小还要评判几句。 他们已经习惯了,每年的桃钟祭这一天钟声都要响上八个时辰,并不觉得吵闹,反而希望这钟声越响越好。 石台的风一直吹着,似乎一刻都不曾停歇。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宁海潮和顾春秋的身上来回打量,虽然两个人什么都没做,但这气氛,却仿佛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凝重。 李子冀并没有感受到外界的这些目光,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心神早已经进入到了圣钟之内,就像那日看的玉简,四周的一切全都变了模样。 白茫茫一片,脚下明明踩着地面,却感受不到地面的存在,四周是翻涌的浓雾,好似身处仙境之中。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一望无际的苍白,寂静的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李子冀看着四周,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参悟圣钟,他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一步,两步,没有任何变化 三步,四步... 忽然,一道黑线从他的面前凭空生出,就像是拦路的断树,就这么横在了那里。 然后第二道,第三道。 无数的黑线同时从四面八方凭空生出,像是挥毫划出的一道道浓墨,纵横交错,密密麻麻。 “这就是,圣钟之上的那些纹路?” 李子冀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飞速的缩小,或者说是这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墨线正在飞速的放大,他身处其中,能够感受到的只有越来越清晰的渺小。 这些线,代表了什么? 明知这些线就是刻画在圣钟之上的纹路,可该如何点亮? 恍惚像是错觉,眼前的墨线好像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错综遍布四周,整个空间都逐渐被墨色渲染。 没有头绪,他尝试着用手去触碰这些墨线,可伸手过去,墨线却向后退开躲避,任凭你再如何迅速想要追寻,都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放下了手臂,四周这些悬浮的墨线开始移动了起来,围绕着他不停旋转,让人眼花缭乱。 参悟圣钟,点亮纹路,这些纹路看上去没有半点关联,可其中一定有什么共通之处,只是自己目前还没有发现。 该用什么法子参悟? 李子冀已经接触了修行路,但还没有正式完全的接触,三千院的藏书阁他还没进去过,对于一些常识也了解到没那么透彻。 “这些纹路,像是浓墨,交织在一起却又没有规律可循,是我看的不够清楚,还是目光放的不够高呢?” 李子冀盘膝坐下,那双眸子轻轻闭合在了一起。 既然闭上了眼睛,自然是看不见这些墨线的,他尽可能的放空自己,将思绪从刚刚的困扰之中挣脱出来。 内心再度变得平静,就和刚刚进来之时一样,平静的能够感受到每一瞬的心跳声。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刚刚还在不停旋转变换的墨线全部停了下来,李子冀在每一道墨线上打量着,明明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可在他的眼中这些墨线仿佛变得更加漆黑,四周的空间也更加雪白。 墨线交错在雪白之上,就像是一幅画。 他是个很擅长画画的人,画了很多作品,从刚开始的歪歪扭扭,到后来的栩栩如生,出神入化,他的每一幅画都是不一样的。 可每一幅画之间都有相似的关系。 这就像是一名小说家,一生写了很多部作品,内容都是不一样的,但却总能给人一种熟悉的味道,这就是小说家的风格和习惯。 画画也是如此。 眼前的这些墨线也是如此,再度环视四周,李子冀的眼中已经不单单只是墨线那么简单,每一道漆黑浓墨,都亮着光。 “原来如此。” 李子冀的嘴角微微掀起,看着那纵横交错的墨线往外延伸的隐晦云烟,如同黑布露出的线头。 他伸出手,这一次这些墨线并没有避开,而是被他轻而易举的握在了手上。 李子冀笑了笑,然后心神飞速倒退,离开了圣钟之内。 外界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宁海潮仍然在闭目养神。 李子冀站起身子,一步一步的朝着圣钟下方走了过去,在桃钟祭上,所有的视线都在有意无意扫过他,现在见到坐了两个多时辰的李子冀忽然有了动作,自然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带着惊疑不定,难道他一个还没有完全踏足初境的家伙就打算敲响圣钟? 就连宁海潮也终于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 李子冀面色平静,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 ...... (老规矩,一会儿还有一章,十二点之前写完,大家可以明天再看,鞠躬) 第64章 微弱的钟声 “连初境都没有踏入,就敢去敲响圣钟,好胆量好胆量,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他了。” 李若拍了拍手,看着李子冀坐在圣钟下的这一幕觉得很是滑稽,南林巷那场雨过后,很多人都以为李子冀已经正式踏入了修行路,成为了初境修士。 可见面之后却很轻松就能感受到李子冀体内那十分微弱的灵气波动,显然还处于凝练本命种子的步骤里,没有正式踏足初境。 类似于这样的境界,在桃钟祭这样的场合里就应该安安静静的做一个旁观者,现在竟然还敢主动走出来敲响圣钟,难不成这个私生子真的以为加入了三千院就能鱼跃龙门了? 宁海潮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李子冀的身上没有移开。 已经到了现在顾春秋还在睡觉,那么三千院的底牌是不是掌握在这个私生子的身上? 单纯的李子冀并不值得他睁开眼睛,可加上三千院这三个字就不一样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移开,一双双眼中都带着审视。 茶茶也在看着李子冀,对于这位刚刚出现在长安城不到两个月却迅速名满天下的人,没人不好奇,只不过之前是以棋道闻名,这里是桃钟祭,不是棋盘。 未曾踏足初境的人,即便是参悟了圣钟,又要如何敲响? 太尉的目光从桃山上收了回来:“你们的底牌,难道就是他?” 左相嘴角含着一抹笑意,目光却十分平静:“谁知道呢?” 无数人心中藏着无数心事,就连儒山那两位五境的大修行者都是将视线投了过来,只有顾春秋依旧打着呼噜,袍子盖着脸。 圣钟之下的光环的确有其独到之处,走到里面就能感觉到自身与圣钟之间产生了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闭上眼睛,四周的空间再度变成了先前的白茫茫一片。 数不清的墨线交错着,和上次有区别的是这一次他能够调动气海之内的灵气,顺着他的手掌逐渐蔓延到了之前被他握住的墨线上。 这些墨线之间彼此有相似之处,排列组合在一起形成了很奇怪的形状,但的确合乎了圣钟的某种规律。 “咚!” 一声轻响回荡在小洞天里面,在外界注视着李子冀的所有人都是挑了挑眉,然后看着圣钟之上只是被点亮了一个边边的纹路,有些哑然。 李若更是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宁海潮面色不变,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这场桃钟祭,太无聊了些。 刚刚李子冀敲响的钟声,甚至还没有正常人咳嗽的声音大,粗略对比了一下,也就和走在石台上的脚步声差不了多少。 尽管只是第一次简单的尝试,可声音小到这种程度的,的确罕见。 太尉淡淡的看了左相一眼。 左相没有说话。 所有注视过来的目光也都相继移开,只是心里还在议论着,腹诽不停,毕竟这声音实在太小,点亮的纹路实在太少了些。 就连赵家这次带过来见世面的内族晚辈第一次敲响的声音都比这大上许多。 “看来这次三千院的底牌应该和他没什么关系。” 一位江南世族青年走到了茶茶身旁站下,轻声说道。 茶茶只是看了一眼顾春秋,并没有说话,在她的心中这场桃钟祭本就和李子冀没什么关系,尚未踏足初境,即便是参悟了圣钟也没有充足的灵气能够蔓延墨线。 何况看起来,这位三千院的新弟子,好似也并没有参悟圣钟的这个天赋。 李子冀也重新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许多人已经不再看他,还有些人与他对视之时都带着淡淡的讥讽,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并不在意这些目光,刚刚虽然是将心神融入到了圣钟之内,可也许是因为身处光环里的原因,让他能够听见外面的声音,比如回荡的那道钟声。 的确很小,就连他都觉得声音小到有些过分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刚刚这第一次只是简单的尝试罢了。 回到了崔文若身旁,崔文若心神还沉浸在圣钟之内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倒是木南山放下了手里的棋谱朝他问道:“感觉如何?” 李子冀回想了一下,然后道:“我不知道其他人参悟圣钟是用的什么法子,我觉得我的办法还不错,只是境界确实太低,即便是参悟了那些纹路,也很难有充足的灵气将其点亮。” 他刚刚尝试过,如果以他现在的状态尽全力点亮纹路,充其量只能点亮十分之一就会灵气枯竭,后续就算全都参悟圆满,也无法敲出太响亮的钟声。 木南山听懂了他的意思:“如此说来,你有信心点亮所有纹路?” 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刚开始参悟起来并不困难,可我有预感之后的纹路不会这么简单,彼此之间还会存在着另外一种联系,只是我暂时还没办法确定。” 他转头望着四周的桃山,心里有一种感觉,想要完全参悟点亮所有纹路,线索就在这桃山之上,只不过现在凋零一片,基本不可能看出来。 望了一眼依旧在睡觉的顾春秋,李子冀想起了之前扶摇台对弈时候顾春秋说过的话,要么在刚开始给敌人绝望,要么就在最后一刻英雄登场,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获得名望。 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还有五个时辰。 李子冀了然于胸,重新将心神投入到了圣钟之内,开始继续参悟起来。 无数墨线悬在四周,李子冀伸出双手来回的拨弄和牵引,他的十指与浓墨之间产生了一种可以操控的联系,一道道墨线在他的指尖变换位置,明明看起来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杂乱无章,可却偏偏又给人一种浑然一体的美感。 脚下的云雾还在翻涌着,就像是海边的水浪,翻卷出一朵朵的小花。 李子冀的动作越来越快,那些被他改变了位置的墨线全都夹杂了一丝隐晦的雪白,四周紧密的空间逐渐腾了出来,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从他的指尖连接着触摸的每一道墨线。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 翻涌的云雾却愈发微弱。 时间,也在悄然流逝。 ...... (第三章奉上,大家越喜欢,我越有动力) 第65章 桃李春风 桃钟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但所有人的心里都很清楚,现在才刚刚开始。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在互相闲谈,猜测着可能会发生的种种事情,并且对洗剑宗和三千院议论纷纷,那么到了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 石台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以及渐渐紧张的氛围,这一点很奇怪,明明还是那些人,明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可所有人都能清晰的感受到愈发凝重的气氛,就连桃山之上的云雾似乎都被冻结。 顾春秋在这时候翻了个身,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引来所有人的注意,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次的百年大祭,就是洗剑宗和三千院之间的交锋。 一粒碎石滚落到了一旁,敲打着石台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顾春秋翻了个身还没有醒,轻微的鼾声与风交织在了一起,一旁的崔文若却站了起来,让那些刚刚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微微一凝。 梨园,终于要出手了? 许多人提了提神,松散的坐姿变得笔挺起来,往年的桃钟祭都是梨园第一,只是今年毕竟不一样,而崔文若三年蓄势一朝散尽,他能赢宁海潮吗? 茶茶也在望着忽然起身的崔文若,心里思绪万千,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小玉宫在这件事上,没有立场。 即便她有心想要帮帮自己这个朋友也同样没有立场。 “崔公子参悟完了?” 有人开口问了一句,这四个时辰里,基本上来参与桃钟祭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尝试过一两次敲响圣钟,唯独崔文若和宁海潮两个人始终都没有任何动作。 现在崔文若忽然起身,所有人都不会认为他这第一次只是单纯的简单尝试,而是清楚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圣钟玄妙,难以参悟,我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勉强一试。” 崔文若声音平淡,缓步走到了圣钟下方,盘膝坐在光环当中,身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气息波动,哪怕是知晓宁海潮的胜算更高,但依旧是没有人敢小看梨园弟子。 李若脸上带着轻佻的笑意,仿佛是在说无论是任何人今天不会有任何胜算,但他那双眼睛里,隐藏着一丝警惕。 宁海潮依然在闭目养神,对于崔文若的起身无动于衷。 宁夫人看着圣钟上面逐渐亮起的纹路:“这个崔文若,不简单。” 她能够感受到此时此刻崔文若的状态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但是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非要说的话,就是气息更加深邃。 没错,并不是变得更强,而是更加的深邃。 李孟尝眯着眼睛,盯着崔文若看了半晌,然后道:“颜北的桃李春风。” 宁夫人一惊,手指下意识握紧了些,就连李若向来惹人厌烦的脸上都露出了一抹阴沉,闭目养神的宁海潮在听见桃李春风这四个字之后也是睁开了眼睛,眉头一皱。 “崔文若只是玉虚境界,未到第三境,如何能使用桃李春风?” 宁夫人费解这一点,想不明白。 桃李春风是一种玄妙手段,能够提升自身精气神,通俗来讲就是能够强行将自身状态提升一个台阶,变得更加专注。 就像之前说过,一个人有十分力气,能够发挥最多不足七成,完美掌握到每一丝气力更是难上加难,而桃李春风就是能够帮助你做到这一切的玄妙手段。 颜北独创的一种手段。 只是这一秘术对身体的负荷不小,号称非三境不可用,可现在崔文若偏偏就用了出来。 李孟尝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梨园的那名五境的大修行者,梨园先生目光低垂,脸上古井无波,让人看不出内心念头。 圣钟纹路愈发明亮,以极快的速度蔓延,眨眼间便点亮了四分之一的区域,让在场众人的呼吸为之一顿,这么快就点亮了四分之一,显然这还没到极限。 崔文若的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圣钟之上的纹路被点亮了三分之一。 已经有人坐不住了,急忙站起身子,这样的成绩,放到往年的桃钟祭,已经足以夺得前三席位,但这还没有结束,暗淡的纹路还在继续亮起,直到将圣钟的一半点亮,方才止住势头停歇下来。 “咚!” 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小洞天里,震得不少人抬手揉了揉耳朵,就连地面石台上滚动的碎石都在这道钟声之下被震碎成了齑粉。 二分之一纹路,圣钟响声回荡不停,余音阵阵。 木南山惊讶的抬起了头,似乎没想到崔文若还留了这么一手。 宁夫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纹路点亮一半,她没想到崔文若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太尉的表情依然平静,对这一幕并不在意。 许多目光都在看向宁海潮,心想这一次洗剑宗恐怕要栽跟头,毕竟谁也想不到崔文若竟然能有这种程度的表现。 钟声停下,纹路重新变得黯淡无光,崔文若起身朝着原路走回,背对着那些人。 他的脸色渐渐苍白,口鼻之中更是有着鲜血流淌出来,但他的脚步依然走的缓慢且稳定,让人根本看不出半点虚弱的模样。 “何必呢?” 梨园先生叹了口气,三千院的后手还没用,何必非要强行使用桃李春风? 崔文若擦掉鲜血,轻声道:“总不能事事都靠三千院,梨园,不比任何地方差。” 他不能丢梨园的脸,哪怕明知道三千院准备了后手,他依然要站出来,不惜代价的去尝试,如此才不会堕了颜北的名声。 既然梨园底蕴不足,那就由他们开始,一点点的创造底蕴出来。 李若阴沉的看了崔文若一眼,对着一旁的宁海潮问道:“如何,可还有把握?” 圣钟点亮一半,这样的成绩不得不重视。 宁海潮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盯着崔文若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了悬浮在头顶的圣钟,再度闭上了眼睛。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心神沉浸在了圣钟之内。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变化,刚刚还没放松的心神再度跟着紧绷起来,他们知道,当宁海潮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今日的桃钟祭,便结束了。 第66章 火候刚好 小河畔。 大祭司挽着袖子,正在清洗鱼的内脏,听着这略有些震耳的钟声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微笑道:“看样子这次的桃钟祭有不错的对手。” 年轻人正在生火,同样听见了这道钟声:“看来之前的准备是正确的,否则单凭宁海潮自己,未必能赢这道钟声。” 他不知道这钟声是谁敲响的,但一定不会是宁海潮,有着神教牵引术作为底牌,宁海潮敲响的钟声一定比这道钟声更响。 将洗好的鱼用木棍穿好放在火堆旁边,大祭司调整了一下受热角度,说道:“忙了这么久,总算是快吃到嘴里了。” 他看着鱼,又似乎是在意有所指。 年轻人微微一笑,往火堆里添了两根细枝:“火候刚好。” ...... ...... 白茫茫的空间当中,李子冀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四周的无数墨线早已经改变了模样,从大范围的杂乱无序,转而变成了现如今被分割的区域性不同。 如果说之前是无数根彼此没有联系的头发,那么现在李子冀则是找到了这些发丝之间的联系,并按照相关性将其划分成为九个不同的区域。 这是他早就已经完成的事情,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开这里,是因为他很清楚,这还没有结束,不应该到此为止,这九个区域彼此间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联系,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当中的关系。 九个区域的墨线上下漂浮,任凭李子冀如何尝试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 如果不能找出这其中关键,那么就没办法完全点亮圣钟。 “看来,到了该叫醒顾春秋的时候了。” 李子冀喃喃一句,然后心神微动,从圣钟之内退了出去。 睁开眼睛,他首先听到的就是一声咳嗽,偏头看去,崔文若那张苍白的面孔映入眼帘。 “怎么回事?” 李子冀询问道,这模样看起来,好像受了不轻的伤。 木南山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玉虚境界就敢用桃李春风,崔文若你还是第一个。” 对于二境修士来说,桃李春风带来的伤害太大,这还只是敲响圣钟这么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只怕未来五年崔文若都别想着破第三境了。 这也是当初在扶摇台崔文若没有用桃李春风的原因,一盘棋的时间太久,用了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何必如此。” 李子冀摇了摇头。 崔文若淡笑一声:“天下很大,总不能什么都看三千院。” 这话倒是不假,李子冀没有反驳,圣朝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总会出现崔文若这种努力值得尊敬的人。 木南山看着二人,闭口不再说话,只是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现在距离大祭结束还剩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 如果是在外面,此刻已然入夜,一些睡得早的都已经进入到了梦乡,可在小洞天里依然是刚进来时候的模样,没有任何改变。 “只剩一个时辰了吗....” 心里算了算时间,李子冀伸手掀下了顾春秋遮脸的衣袍,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了顾春秋那双睁开的眼睛。 “醒了?” 顾春秋坐起身子:“刚醒。” 李子冀问道:“什么时候用后手?” 顾春秋打了个哈欠:“那要看看对面什么时候开始了。” 几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宁海潮,石台上绝大部分的目光也都在看着那边,很巧,当李子冀几人刚刚看过去的时候,宁海潮也恰巧睁开了眼睛。 他站起身子,目光却并没有看向圣钟,而是看向了顾春秋。 “顾公子先?” 那些目光不停地在宁海潮和顾春秋身上来回游走,闭目养神了四个时辰的洗剑宗,躺在地上睡了七个时辰的三千院,这就是今天最后的两声钟响。 顾春秋笑着摆了摆手:“别客气,我这人就喜欢最后出手,那才有意思,而且,说不定都不需要我出手。” 他这是在说之前崔文若的那声钟响。 如果宁海潮连崔文若的钟声都比不过,三千院的底牌自然也就用不着出示。 “最后出手固然很有意思,但有时候等到最后,或许就连出手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宁海潮朝着圣钟走了过去,口中淡淡说道。 邓九龄死在了顾春秋手上,这是扎在洗剑宗所有人心里的一根刺。 他在洗剑宗准备了两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等这一次的百年大祭,所以他绝对不会输,更何况还用了神教的牵引术。 所以无论三千院准备的底牌是什么那都不重要,故弄玄虚也好,真有后手也罢,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海潮走进了光环之中,盘膝坐下,内心之中不曾有半点波动,当自己敲响圣钟的那一刻之后,这场桃钟祭就已经结束了。 没人能赢自己。 ...... “也许三千院什么都没有准备。” 太尉看着左相,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时辰的时间,顾春秋还能拿出什么底牌? 何况再强大的底牌也需要有人去使用,崔文若已经伤的不轻,顾春秋自己更不可能,那还能指望谁? 指望那个连初境都没到,敲钟的响声甚至还没咳嗽声大的国公府私生子? 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到底是陛下放弃了召来洛圣都,还是说洛圣都根本就不想过来。 “急什么,桃钟祭还没结束不是吗?” 左相微微一笑,目光放在了顾春秋的身上,他的眼中并没有担忧之色,哪怕他也不清楚三千院准备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但既然三千院开了口,今天这场桃钟祭就不会输。 和在场的其他人不同,左相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太尉。” 太尉看了眼左相。 左相接着说道:“异教渐渐复苏,神教内部倾轧,有些事,有些人,掺和的太深,可是会引火烧身的。” 许应章看着左相,目光渐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相望着圣钟那渐渐亮起的边缘,笑道:“没什么意思,闲谈罢了。” ...... ...... (之前可能有不少人没注意,那我再说一遍更新时间,每晚八点雷打不动的两章,然后第三章会在十二点之前发布,当然,只能保证绝大多数时候都更三章,这还是比较看状态的,比如今晚,状态就不是很好,鞠躬!!!) 第67章 开出花一朵 淡金色的纹路亮起,填满了暗淡的沟壑,顺着圣钟边缘一路往上,以比崔文若还要更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只是一个呼吸间,就点亮了三分之一的纹路。 速度很快,快到了让人想象不到的程度,许多人面色都变了,即便是早知道宁海潮的胜算更高一些,也不至于开始就表现的差异如此之大。 一个是在呼吸间点亮了四分之一,一个是在呼吸间点亮了三分之一,这里面的差距,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而造成这个差距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宁海潮参悟的圣钟纹路,比崔文若更多。 唯有如此才能在一开始就展现出这样的差距来。 “看来只能靠你们了。”崔文若无奈的笑了笑,即便是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依旧是有些不太甘心。 顾春秋微微眯着眼睛:“宁海潮算不上多么了不起的人,他不该有这样的表现,何况你还用了桃李春风。” 李子冀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 顾春秋淡淡一笑:“看来底牌这种东西,不单单只有我们才有,不过...越是这样才越有意思。” 石台上的其他人也都是神色各异,虽然钟声还没响起,但结果似乎已经明了,宁海潮赢了,也就是说今天的圣钟会刻上皇后的名字。 以前暗潮汹涌也就罢了,可今天一旦皇后的名字被刻在圣钟上,只怕以后就会变成明争了。 有人偷偷抬眼瞥了一眼圣皇皇后两人,这二人就像是天空之上的日月,让人敬畏。 圣皇没有说话。 皇后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在这七个时辰的时间里,二人甚至都没有动过,就好像根本不在现场一样。 所有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就连小玉宫这种号称没有立场的势力都是暗自皱眉,只怕以后,小玉宫是一定要选个立场出来的。 生死之前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生,要么死,没有生死之间的第三条路。 纹路还在继续被点亮,暗淡的沟壑燃烧着光明,圣钟已经亮了一半,但这还没有停下,虽然势头愈发缓慢下来,却的的确确没有停下。 有人已经因为惊叹站了起来,自从三千院闭门之后,这三十年来,除了洛神都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点亮圣钟超过二分之一。 而现在,出现了第二个! “咚!!” 较之崔文若那道钟声还要更响三分的钟声随之响起,圣钟纹路也在整体的三分之二处停了下来,这一声钟响就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那些支持圣皇的势力心头。 让他们的目光一颤。 一个宁海潮算不得什么,天赋虽然了不起,但成长起来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可现在宁海潮赢下了桃钟祭,圣钟即将被刻上皇后的名字,这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慌乱间,这些人将目光纷纷放到了顾春秋的身上,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没错,三千院还在。 那就还有希望! 圣钟之下,宁海潮起身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就仿佛早已经知晓了这次的结果,只是对着顾春秋淡淡道:“我倒是挺好奇三千院的底牌,不知道是否有缘得见。” 这是在挑衅。 可却没人认为宁海潮无礼,因为他敲响的钟声太大。 顾春秋笑了笑:“既然你这么好奇,那我除了满足你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呢?” 后手,终于要拿出来了吗? 这话一出,让四周还沉浸在接下来即将会发生的动荡一事的所有人,都是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时也十分好奇,这个三千院吊胃口吊到了现在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看着。 左右两位相爷,六部尚书,太尉和国公府,包括梨园先生和儒山的两位大修行者。 顾春秋用力地伸了个懒腰。 李子冀从他的身旁走了出来,侧目道:“可以开始了?” 顾春秋笑得很开心:“我就知道你能猜出来,那就开始吧,早些结束,我还要回去打理百花园。” 点了点头,李子冀一步一步朝着圣钟走了过去,然后在所有人惊讶,不解,疑惑的目光坐在了圣钟光环下。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就是三千院的底牌? 宁海潮也是难得的皱起了眉:“顾公子口中的底牌,就是他?” 顾春秋耸了耸肩:“为什么不是他呢?” 鸦雀无声,石台上的所有人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为什么会是他呢? 一个没有踏足初境,第一次敲钟甚至只敲出个哑屁的小子,竟然会是三千院的底牌? 全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 “浪费时间。” 宁海潮转身走开,甚至看都不愿意看李子冀一眼。 无数人的议论声纷纷响起,比这呼啸的风还要来的刺耳,但李子冀却置若罔闻,双手掐引气诀,闭上了眼睛。 “这是,打算破初境?” 有人看着他的动作,惊诧一声,然后摇了摇头,即便你修行天赋绝顶,短短数日就能踏足初境,可区区初境,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如果这就是三千院的底牌,那还真是让人失望。 引气诀掐动,四周的灵气越来越清晰,不知道是谁惊咦一声,喊了声起雾了,低头看去发现石台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浓雾,淹没到了众人的脚面。 “滴答!” 又是一滴雨落在了石台上,发出碰撞声,声音很小,还没人注意到,直到整个小洞天内都下起了雨,越来越大,渐渐倾盆。 这雨不同寻常,散发着淡蓝色的光。 顾春秋从怀里掏出一个梨子,在雨中洗了洗,然后塞进嘴里咬了一口,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变得不淡定起来。 “这是,南林巷的那场雨?” 他们看着笑的疯癫的顾春秋,又看了一眼正在破境的李子冀,难以想象,什么样的天赋竟然能够在掐引气诀的时候引动这样的异象出来。 震撼,难以言明的震撼深深席卷着在场每一个人。 就连宁海潮也是眼神凝重,但他的脸色依旧不变:“即便你向全天下展示了你的绝顶天赋又能如何,今日这场桃钟祭,依然是我赢了,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大雨下的不停。 一位四处张望的江南世族之人忽然面色巨变,指着石台下方的桃山,失声喊道:“桃,桃花开了!” 一瞬间,所有人只感觉脑袋轰的一声,同时转身向桃山看去。 漫山遍野的凋零桃树,开出了一朵小花。 ...... ...... (本来打算睡下的,可闭上眼睛横竖睡不着,一想到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读者大大们翘首以盼,我良心上就过不去,这第三章,必须送上来!!!) 第68章 踏足初境 白纸上的墨迹很扎眼。 黑夜中的火焰很扎眼。 满山凋零的桃树上忽然开出了一朵桃花,这同样很扎眼,以至于让所有人的视线纷纷凝固了起来,根本无法移开。 桃树,竟然开花了? 许多人的目光恍惚,觉得是不是因为这场雨的缘故导致自己看错了,否则一名还未踏足初境,连修道者都算不上的人怎么可能让桃树开花? 只是桃树的确会开花,但眼睛是不会花的,他们的确没有看错,哪怕小洞天里面的这场雨下的再大,拍打在那一片孤零零的桃花上,都没有将其打落,倔强的挂在枝上,顽强的生长着。 李若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轻佻,难看的吓人。 宁夫人在看着李子冀,虽然在极力的控制着神态保持平静,可那双眼中依旧是抑制不住的闪过了一丝躁意,又是这个私生子,怎么会又是他? 早知道那场水就应该更大一些,那天晚上去的人就该多派几个。 “还不用担心,洛神都那年也同样开了桃花,可最终点亮的纹路,也并没有比我更多。” 宁海潮盯着半空的圣钟,开口说道,只是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语气已经不如之前那般平淡自信。 藏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的轻微搓动,他的心里,有些不安。 这场雨没有停,因为李子冀的动作没有停,他正在凝练本命种子,距离踏足初境只差这最后一次的引气入体。 引气入体,将灵气纳入气海之中,然后开始消耗纳入的灵气凝练本命种子,消耗纳入灵气这一步就需要一些时间,李子冀不知道其他人用了多久,他只用了大年初二一天。 现在本命种子凝练了一半,进度无疑要大大提升,粗略估算,最多两刻钟的时间便足够了。 这场雨就下了两刻钟,但所有人却都不觉得等待煎熬,也没有去催李子冀,甚至都没有去看他,因为四周的桃山还在不停开花。 一片,两片,三片.... 当这场雨停下之后,一望无尽的桃山开满了一望无尽的桃花,被雨洒上映着鲜艳的颜色,许多人看着这一幕都是脸色发青,眼皮直跳。 满山桃花,全都开了。 被风吹动着发出微弱声响,听在众人耳中却恍若雷鸣。 自从院长大人死后,三千院闭门,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让这满山桃花尽数盛开,哪怕今天是百年大祭,也没人心里升起过这样的念头。 可现在,满山桃花就这样开了,在石台上甚至能够嗅得到那淡淡的甜香味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和之前的安静不同,这一次的沉默,比任何声音都要震耳欲聋,礼部尚书想起了当年三千院的风光,咧嘴一笑,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 只有经历过三千院那些年的人,才能知道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究竟有多重。 “这就是三千院的底牌,太尉大人可还算满意?” 左相微笑着,抬手指着四周桃山:“已经几十年没看见过这样的风景了,现在想想,还真是让人怀念。” 太尉面无表情,只是回头淡淡的看了李子冀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了这片桃山:“真碍眼。” 左相呵呵一笑:“李子冀毕竟刚刚踏入初境,钟声还没响起,也许宁海潮未必会输。” 太尉没有说话,漫山桃花盛开,钟声能弱到哪里去? ...... 崔文若盯着这些桃花,忽然间笑了起来:“我觉得你的好奇心可以没必要再那么旺盛了。” 这话自然是对木南山说的,木南山收回了注视桃山的目光,低头看着石台脚下,大雾已经散去,这场雨也已经停了下来,桃花上有雨滴的晶莹,石台上却一滴雨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若不是身上的衣衫湿漉漉的搭在皮肉上,没人会记得这里才刚刚下了一场雨。 他没有回答崔文若的话,只是又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石台上的人扭动着渐渐僵硬的脖子,也重新将目光放回了圣钟之下,在那里,李子冀已经完整的凝练出本命种子,正式踏足了初境,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一名修道者。 有知道内情的人,了解到李子冀从大年初一才刚刚开始接触修行,现在大年初四就踏足了初境,天赋卓越如崔文若宁海潮等人也都起码用了半年时间。 他却只用了三四天。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江南世族的人目光闪烁,像是在考量什么东西,小玉宫的五境长老轻皱着眉,与茶茶对视了一眼。 “还剩大半个时辰了,能不能快一点?”顾春秋冲着还在发呆的李子冀喊了一声,这今天要是回去晚了,被三师兄知道说不定又得多打理一个月的百花园,那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李子冀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本命种子就悬浮在指尖之上,像是一团火焰在跳动,他形容不上来具体的感觉,只是觉得这感觉非常不错。 大脑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清明了不少,对待四周自然万物的感应也更强烈了。 “这就是修道者。” 李子冀伸手在对面拿起了一粒碎石,用两根手指捏了捏,碎石被捏成粉碎:“这力道有些不同,看来人与人之间的确是不一样的,同为初境修士,差距也不是一般的大。” 他刚刚简单试验了一下自己的力道,只用了大概三分力,却已经比那晚的中年人力量更强,他回忆了一下那晚碰撞的感受,心中大概做出了一个判断,如果现在再和那个中年男人交手,想必要杀对方,会很简单。 “难怪顾春秋杀邓九龄那么轻松。” 喃喃感慨一句,李子冀重新闭上眼睛,将心神融入到了圣钟之内,只是和第一次尝试时候不同的是,此刻在他的眼里,出现了一片桃林。 外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多人都有一种感受,在李子冀闭上眼睛的瞬间,四周的桃山,仿佛动了起来。 可抬头看去,桃山依旧是桃山。 没有任何变化。 第69章 让钟声响一会儿 顾春秋在想着回去之后如何哀求四师姐帮忙自己打理百花园,崔文若在思考梨园的底蕴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三千院。 太尉觉得四周盛开的桃花很碍眼。 宁夫人的脸色冰冷的有些僵硬。 石台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反应,说白了其实就只有两种,高兴地,以及恼火的。 “还剩下两次机会,时间或许也还足够,宁师弟还可以再试一试,未必没有机会。”崔文若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些,他看着目光渐渐难看的宁海潮,微笑说道。 就像是好朋友之间提了一个建议。 只是这话却让宁海潮的心跳加快了一拍,语气也更加冷淡:“圣钟还没响,这两次机会是我用还是他用,现在下定论还太早。” 即便是开了满山桃花又怎样? 毕竟只是初境修为,他就不信李子冀体内的灵气能够帮助他点亮三分之二的纹路,要知道即便是他这个二境修士,点亮了三分之二纹路也已经耗费了气海八成灵气,李子冀毕竟只是刚刚踏足的初境,灵气肯定比不上他。 如果用了神教牵引术依旧失败了,皇后那里暂且不提,就连神教那边的关系,也会受到影响,这是洗剑宗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 ...... 李子冀的衣衫一角随风轻轻动着,束起在身后的长发向后扬起,他看着面前的桃林,桃林中有风凭空生出,卷起桃花一片片的落了下来。 这就是盛开桃山之后的场面,点亮圣钟纹路所需要的最后一步一定和这片桃林有关系。 李子冀可以确定这一点,他思考了片刻,迈步走了进去。 桃林就是桃林,走进来不会有任何的特殊感觉,李子冀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这么走在里面,漫无目的。 一棵棵桃树生长着,以不规则的形式错列,就像那被分割成九个独立区域的墨线。 “这里不是外面,在圣钟里,任何的不规则都有规则,桃林不会只是桃林,圣钟也不会只是圣钟,既然桃山与圣钟相辅相成,那么这片桃林与这些墨线,也一定有着联系,而这个联系,就是点亮所有纹路的关键。” 李子冀脚步停顿,然后转身笔直走出了桃林,站在外面看了半晌,又再度走了进来,这一次他不再是漫无目的的行走,而是顺着目光凝视着树干,一棵接一棵的走一遍。 这法子很笨,可往往有些时候,越笨的法子,就越有用。 每一步的脚印都留在了他的心里,在内心深处一道道脚印逐渐形成了一根根线,当最后一步停下的时候,李子冀心中的脚印也连接完毕。 风还在吹。 吹落了一片桃花。 他伸出手指拈住了这片桃花。 “原来如此。” 李子冀的目光很亮,也就在他捏住这片桃花的瞬间,整个人的视角开始飞速提升,朝着高空之上,越来越高。 地面上的桃林则是越来越小。 无数桃花纷纷凋零,就连杂乱的树枝也像是被什么不知道的力量折断,露出了笔直的树干。 如果从地面去看,树干就像是一根根树桩,什么也看不清楚,但现在从高空往下看,一根根树干就变成了一滴滴黑点。 一个黑点连着一个黑点,形成了一条线。 所有的树干连接排列,这是一个大大的钟字。 圣钟的钟。 李子冀注视了片刻,然后目光从桃林上收回,看向了那些被分成了九个区域的墨线,之前思维被困在其中,怎样也看不透彻,可现在跳跃出来,又从桃林上得到了提示,他终于明白这所谓的九个区域,其实就是【钟】这个字的九个笔画。 难怪看上去千奇百怪,能意识到九个区域有联系却又找不出是什么联系。 只有将它们拼成一个钟字之后,才算是彻底的参悟点亮所有纹路。 “谁能想到,那无数道暗淡没有规矩的纹路,最后不停地排列组合,竟然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看来陛下和院长大人,也很有意思。” 李子冀心中感慨,抬手开始操控这九个区域合在了一起。 一个由墨线组成的【钟】字,跃然眼前。 也就在这个【钟】字形成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推力带着一道金色光亮,将李子冀的心神从圣钟里面推了出去。 外面的人还在等待着,已经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圣钟却好像连半点被点亮的意思都没有。 刚刚因为盛开满山桃花所带来的震撼,此刻也清淡了不少,看向李子冀的目光带着些狐疑,能开漫山桃花,总不至于一点纹路都点不亮吧? 肯定有什么特殊原因。 现在没人会怀疑李子冀能不能敲响,所有人都在想到底会是什么特殊原因导致圣钟纹路现在还没有被点亮。 议论猜测之际,李子冀忽然睁开眼睛,从圣钟之下走了出来。 纹路,没有被点亮。 钟声也没有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 李孟尝眯着眼睛,宁夫人紧绷的目光在这一刻缓缓放松了不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圣钟没有响,这就意味着是宁海潮赢了。 宁海潮看着李子冀。 所有人都在看着李子冀。 崔文若微微皱眉,轻声问道:“你没有敲钟?” 所有人此刻的情绪都是来回颠倒,在所有人都以为李子冀赢了的时候,却偏偏输了。 洗剑宗的五境长老脸上已经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只要这次成功,不仅能提升后党地位,还能和神教那里拉上更深的关系。 而三千院的名声,会败落一大截。 石台上已经开始有细碎的议论声,诸如小玉宫,金陵赵家等势力则是开始算计着以后的安排。 崔文若在看着李子冀。 李子冀一步一步走了回来,他的神情平静,身上衣衫随风轻轻而动:“敲了。” “那为何没响?” 李子冀停下脚步,背对着圣钟,微微摊开双手:“在钟声响起之前,我建议大家先捂住耳朵。” 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石台上的风越来越大,拂过了所有人的身上,涌入到了桃山之中。 一片桃花被风卷起。 然后是无数桃花纷纷卷在天上,汇聚成粉红色的花海,如龙一般游曳,扑簌簌发出花瓣碰撞的声音,围绕着石台像是龙卷的花海,铺天盖地。 最终撞击在了圣钟之上。 无数桃花纷纷破碎,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点亮了所有圣钟纹路的夺目金光。 “咚!” 以及一声震耳欲聋的钟鸣之音,激荡天地,回响不停。 圣钟,响了! ...... ...... (进玄幻新书榜前十了,感谢大家,下楼吃顿好庆祝一下) 第70章 赢了 飘零的桃花撞击圣钟化作无数的碎屑洒在整个小洞天,寻常的声音是没有力量的,可这道圣钟之音却像是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你甚至能够看见如同水纹一样的波动在洒落的花瓣当中扩散。 以极快的速度弥漫整个小洞天。 李子冀转身看着宁海潮,数不清的碎屑却没有一片落在他的身上,似乎桃花在有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平静,没有说话,只是此刻任何人都看得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输了。 自从三千院闭门之后,桃钟祭就再也没有响起过如此巨大的钟声,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花开满天的场面,在这种时候没人说话自然不是因为不想说话,而是因为心中的情绪过于震撼和复杂,以至于无法开口说话。 一个刚刚才加入三千院不到一个月的年轻人,一个十九岁才开始修行的私生子,没有人会在桃钟祭上对这样一个人注意太多。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成为了三千院的底牌,仅仅只是掐动引气诀就能引动异象生出,初境之身开满山桃花,敲圆满圣钟。 李子冀会不会是下一个顾春秋? 有人目光不停变换,心里计较更深。 洗剑宗的五境长老刚刚才泛起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李若的面容甚至变得有些扭曲,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宁夫人胸口起伏,在钟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她的呼吸急促的紊乱着,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那张怎么也遮掩不住,故作平静的青白脸色,却被许多人看在眼里。 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更是在心里暗自嘲笑,觉得这国公府真是有意思得很,明明是自己的儿子,结果却三番两次站在对立面破坏自己的谋划,一家人偏偏说起了两家话。 想必关上门后,李孟尝和宁夫人夫妇两个,不知道心里得悔恨成什么样子。 “还剩下一点时间,还剩下两次机会,宁师兄不如再试一试?” 崔文若坐在身后,声音中带着并不掩饰的笑意。 其他人的视线也都看向了默不作声的宁海潮,在这种时候,似乎说什么话都没有任何作用,说得多了反倒会显得恼羞成怒。 可什么都不说,一样是个笑话。 回想当初的豪言,不破境就是为了等待百年大祭,只要洛圣都不出现,那么就没人能赢过宁海潮,宁海潮还练了半个月的书法,就是为了在圣钟刻名的时候写字漂亮一些。 这都是洗剑宗内部流传出来的声音,他们想要为宁海潮造势。 只要桃钟祭成为最终的赢家,洗剑宗的地位就会再度提升,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好处。 为了保险起见,洗剑宗甚至还暗地里和神教有了合作。 没有人认为宁海潮会输,所以哪怕是见到宁海潮闭目养神四个时辰也没人认为他是在托大,可现在,他偏偏输了。 输在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人手上。 或许,三千院从来都是三千院,哪怕闭门三十一年也不曾改变这一点。 众人低头思忖,心中无比复杂。 宁海潮的脸色略有些难看,站在那里双腿仿佛十分沉重,现在的确还剩下一些时间,他的确还剩下两次机会没有使用,可那还有意义吗? 就算再来二十次,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三千院,李子冀... 他盯着李子冀,这次的桃钟祭本应该是自己的舞台,现在却沦为了谈资,仿佛之前所有的夸赞在这一刻都化作笑谈,他凭什么会输? 即便是使用了神教的牵引术依旧败的彻底,如果单单凭借自己呢? 他没有继续往深处想,只是觉得石台上的风仿佛更冷了一些。 李孟尝也在看着李子冀,从钟声响起之后到现在就没有移开过视线:“三千院收了位好弟子。” 他忽然开口。 这是钟声响起之后石台上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李孟尝与李子冀说的第一句话。 顾春秋耸了耸肩,笑道:“李子冀在百年大祭上开满山桃花,敲圆满圣钟,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怎么我看国公爷的脸色,似乎不太高兴呢?” 顾春秋的嘴素来是不靠谱的,也可以说是不太正经,他什么都敢说,似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害怕的东西。 这句话一出,金陵赵家那位在太极殿出言不逊的人满腔怨气都消散了大半,看见没有?人家连镇北将军的面子都不给,当着所有人的面前直接嘲讽,自己这小小金陵地头蛇又算得了什么? 李孟尝没有回答顾春秋的话,也没有看顾春秋,目光一直在李子冀的脸上:“有时间回家看看。” 这话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不少人的瞳孔都是微微缩了缩,这话,有些诛心啊。 是在向所有人暗示李子冀是他国公府的血脉,哪怕现在打生打死,谁就能那么肯定保证以后不会和好? 李子冀也没有看他。 就好像李孟尝并非是在他对说话,而是在看着面色阴郁的宁海潮,一切的骄傲自满在被人击破之后,都会出奇的脆弱。 宁海潮此刻就像是一只湿了毛的大公鸡。 “昨天你在我的店铺牌子上留下了一道剑痕,那是初次见面的见面礼,今天我也回了你一份见面礼,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钟声已经停歇,但圣钟的纹路却依旧光芒大放,在这一刻显得那样刺眼。 宁海潮目光冷漠:“你的礼物太重,以后有机会,我会回礼。” 李子冀淡淡道:“肯定会有这个机会,听说乐游山的五座剑碑风景独秀,说不定哪一天我会去见识见识。” 宁海潮嘴角掀起一丝危险的弧度:“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的欢迎你。” 桃花依旧笑春风。 飘起的花瓣碎屑落在地上,然后被风卷着重新飞到天上,就像是一个从来都不会结束的循环,只是满山桃树再度凋零下来,细枝上再也看不见一片桃花。 时间还剩下最后两刻钟,所有人都在安静的等待着,时间结束后,就到了百年大祭最后的圣钟刻名之时。 第71章 烤糊了 圣钟刻字是圣皇和皇后两个人亲自主持,这也是进入到小洞天之后两位日月第一次有所动作,参与进来。 圣皇的脸依旧是看不清且记不住。 皇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雍容华贵,似乎对这场桃钟祭的结果浑然不在意。 “三千院的弟子从来都很不错。” 圣皇看着李子冀,开口夸赞了一句,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压下了所有的光亮,世间一切的神圣似乎都汇聚在这位帝王的身上。 你的目光无法看向他的身后,因为圣皇本身就是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 李子冀行礼表示尊敬,石台上的其他人身体也是随之变得笔直,这就是圣皇,当他不想被人注意的时候,那就没人能注意他,当他需要走出来的时候,同样也没人能够忽略他。 “百年大祭,圣钟与国运相连,未来百年你在修行路上会有国运相伴,走的会比其他人更顺畅些。” 圣皇看了一眼圣钟,圣钟上出现了一张金色的旨:“刻下你任何想刻下的名字,这场百年大祭便结束了。” “任何名字?” “朕说过,任何名字。” 四周之人面面相觑,包括儒山的那两位大修行者都是眉头轻皱,如果圣皇什么都没说也就罢了,可这特意提出来任何名字,是什么意思? 李子冀抬头看着那张写了十二个名字的金色圣旨,十二个相同的名字。 虞况。 这是圣皇的名字,这也是李子冀第一次知道圣皇的名字。 但他却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在想着圣皇刚开始说的那句话,未来百年自己修行都会有国运相伴....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之前怜月说过,只有名字被题在圣钟之上的人和其所在势力,才能享受国运相伴。 时间不会等人。 在这样的事情上纵然心里有无数的大胆猜测李子冀也不会冲动的付诸行动,他抬起笔,依旧写下了虞况两个字。 圣朝建立一千三百年,从第一年的大祭到现在,圣皇的名字被写在了圣钟之上十三次。 从未改变,这代表了圣朝对待这位帝王的信任态度。 当这两个字浮现旨上,石台上每个人眼中深藏的神情都不一样,能来到这里的人代表的都是圣朝之内最出色的修行势力,这些人的存在建立了支撑圣朝的一根根柱石。 或许,圣皇执掌得天下依然是最好的。 诸如小玉宫等中立的修行势力心底都是闪过了这个念头,天下很大,选择却没有很多,一次次旁观只能沦为灰烬,只有尽快入场才有可能保全自身。 一次次地交锋中,圣皇一直都处于上风,甚至有心思足够敏锐的人意识到,这位陛下好像还从来都没有主动做出过半点回应。 李子冀握笔的手逐渐放下,既然名字已经写完,那这场桃钟祭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只不过他的手刚刚放到一半,就被另外一只手握住了手腕,拉着他的手掌重新举了起来。 偏头看去,圣皇也在看着他。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真正看清楚圣皇的样子。 ...... ...... 桃钟祭的八个时辰即将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亥时三刻。 野外的树林静谧的可怕,树林当中的破庙更是安静的吓人。 如果有风声呼啸着吹进来,再加上结满蜘蛛网的神像在深夜里闪着光,那一定是很吓人的场面,可惜今晚没有风,破庙除了断壁残垣之外,也没有会发光的神像。 只有升起的一堆火,还有坐在火焰旁的两个人。 “这是宁海潮的钟声,听声音应该已经用了牵引术。”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馕饼,放在火焰上炙烤,耳边听着桃钟祭的钟声,微笑说道。 牵引术不是什么厉害的法门,但的确是神教独有的一种手段,并没有攻击性和杀伤力,只是适合用来在杂乱中寻找正确的道路,所以名字谓之牵引。 大祭司淡淡道:“崔文若的钟声比我们想象的大一些,如果不用牵引术,宁海潮这次未必能赢,不过好在,已经结束了。” “想必过一会儿,圣朝百姓的脸色会很精彩。” 圣钟刻名代表着神圣不可撼动的威严地位,如果这一次的名字从圣皇变成了皇后,民间一定会沸腾起来。 木柴噼里啪啦的发出声响,年轻人的馕饼已经有些温热:“桃钟祭胜券在握,等年后再去一趟积沙寺,此行或可圆满。” 大祭司提醒道:“积沙寺的影响力这几十年一直在提升,你要知道天底下的寺庙都和佛门离不开关系,你想赢,佛门的人也想赢。” 年轻人将馕饼翻了一个面,淡淡道:“那就要看看谁的本事更高了。” 火焰在破庙里燃烧,照亮四周漆黑的环境,似乎是感觉坐的太久了有些不太舒服,年轻人简单换了个姿势,可这时候,又是一道钟声响了起来。 比先前的更大,响亮了不知多少倍,甚至有些震耳朵。 年轻人脸上的微笑渐渐收敛,抬头看向了外面。 大祭司也是眉头一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谁敲的钟?” 崔文若已经输了,宁海潮的钟声刚刚响起,那这会是谁? “洛圣都不是没去桃钟祭吗?” 询问注定是得不到答案的,年轻人的目光变得冷淡起来,依旧在抬头看着天上,破庙的屋顶,有几个大洞。 过了大概两刻钟的时间,一张金色的圣旨浮现在苍穹之上,如同画卷一般缓缓舒展,就连夜空中的群星明月,都在这圣旨之下隐去了光亮。 圣旨之上,两个大字闪烁苍穹。 虞况! 无论是年轻人还是大祭司都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最关键的是,他们在这两个字下方还看见了另外六个字。 三千院,李子冀。 这次的圣钟,竟然刻上了两个名字,这是一千三百年来第一次发生的事情。 “原来这就是三千院的底牌。” 年轻人收回目光,他看着手里的馕饼,半晌后将其扔进了火堆里。 ...... ...... (十二点前还有一章) 第72章 再也没有退路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以往的百年大祭每次都只能在圣钟上刻下一个名字,而这一次,却刻下了两个,并且李子冀的名字还是圣皇亲自写上去的。 那一刻,石台上每个人都变了脸色。 就连皇后裙边的火焰,似乎都翻腾了一瞬。 圣皇的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代表的含义有多重,哪怕是再愚蠢,再如何没脑子的人都能够感受得到。 圣朝疆域内的无数人也都是愣愣的看着夜空苍穹上的大字,今夜会怎么样没人知道,但明天天亮之后,李子冀这个名字,将会真正的,深刻烙印在天下每一个人的心底。 能与圣皇的名字一同刻在圣钟之上,就单单只是这个殊荣,就足以让无数人眼馋。 “来之前,你还没和我说过陛下会这么做。” 小院里,李子冀帮已经睡着的果果盖好被子,走到外面对着顾春秋说道。 怜月公主也站在院子里,她同样听见了那声钟响,看见了苍穹上的那两个名字,那一刻她心头的震撼同样无以复加,也深深涌上了一股无力感。 并非是替自己,而是替庆苍国。 先是扶摇台,再是落凤峡救自己,现在又是桃钟祭,天底下那些大人物们对圣朝接二连三的试探都在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被生生掐灭。 而这,都是因为三千院,因为这个刚刚从遂宁来到长安不足两个月的青年。 怜月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命中注定,可在认识李子冀之后,她似乎对于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在刚刚听说了李子冀的名字并非是他自己刻上去的,而是圣皇亲自刻画,放眼整个世界,又有几个人值得圣皇多看一眼? 之前哪怕许多人心知肚明庆苍国纳贡一事与皇后暗地里有关,这么关键的时刻,圣皇却连面都没有露出来,没人知道这位帝王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顾春秋满脸无辜:“陛下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够猜得到的,说实话,我现在心里比你还要奇怪。” 谁也不曾想到,也不敢想圣皇竟然会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李子冀也不认为顾春秋会知道这件事,也许只是圣皇临时起意也说不定:“我以后修行起来,不会每次都下雨吧?” 刚开始两次生出异象还会觉得了不起,可若是次数多了,反而会变得麻烦。 顾春秋摇摇头,解释道:“你之所以会生出异象,那是因为本命种子诞生的缘故,你应该清楚,修行者又被称之为修道者,所谓道,乃是世界上一切存在生存和依仗的规律,它是一种超越性,无限性,绝对性的存在,对于道,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领悟和概念。” “没办法具体形容,更像是一种思想,而本命种子,就是道的具象提现,也正因为如此,在凝练本命种子之后才算是真正踏足修行路,才算是一名修道者。” “而凝练本命种子的过程便是具体化【道】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你会与世界本源产生感应联系,所以才会生出异象。” “如今你已经踏足了初境,本命种子便是世界本源的衍生,再修炼时候,自然就不会引起那么大的动静。” 宽慰了两句,顾春秋又围着李子冀绕圈打量了起来,啧啧称奇:“不过说句老实话,我还真就想不通你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能够引动异象,要知道就连我当初修行的时候也没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过。” 李子冀不知道原因,想必也没人知道原因,或许的确是天赋异禀。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努力就能成功的事情一定不是大事情,天赋很重要,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天赋,并将其发挥出来,只是做到这一点的人很少。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自由决定自己的一切。 好在李子冀的确可以决定自己要做什么。 “国运有什么作用?” 李子冀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好像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顾春秋讥讽道:“别看了,等你境界再高点自然就能感受到不同,通俗来讲国运相当于全方位的增幅,你的修行速度会提升,身体素质会提升,实力也会提升,如果冥冥之中的命运真的存在,那么你的运气也会变好。” “当然,这些都建立在圣朝国运昌隆的前提下,若是圣朝明日国运衰落,那国运对你的辅佐虽然不会起反效果,好处却也微乎其微。” 李子冀点了点头,他有不少想问的问题,其中最想问的就是自己在太极殿与皇后对视的那一眼,那一眼中自己看见了许多千奇百怪的画面,于是便询问了顾春秋。 顾春秋在太极殿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异常,现在听完李子冀的描述后脸上也并没有出现什么惊讶之色。 “很多事情我没办法和你解释的太清楚,并非是这里面有什么顾忌,只是你对于修行上的事情了解太少,明天天亮你就去三千院,接下来的两个月都要在藏书阁里看书,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想。” “皇后的境界已经在五境之上,到了那种程度本身就已经无限接近道,她并非是有意要对你做什么,而是她所处的道无意识对你产生了影响,你所看到的那些画面代表着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对你的身体的确是没有任何危害的。” “五境之上?” 李子冀一怔:“那是什么境界?” 顾春秋摇了摇头:“不可说。” 院子里被打扫的很干净,石磨一旁还堆着个小雪人,看得出来应该是怜月带着果果一起堆好的。 顾春秋起身打算离去,只是走了两步之后又忽然停了下来,转身侧着脸看向李子冀,认真道:“那盘棋之后或许天下人只是听说你,可陛下举起你的手之后,天下人都会盯着你,这世间大势,你踏进来,就再也不会有退路。” 怜月站在一旁像是透明人,不说话也不参与。 李子冀抬头与顾春秋对视着,良久后忽然笑道:“我早已经踏进来了,不是吗?” 生产队的驴 第73章 无定印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选择总是不由人的,你刚开始可能只是踩在边缘窥探角落,可当日夜流转,不知不觉间你就已经站在了最高处。 大势的洪流一刻不停的滚动,每个人都是不响的。 “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望着顾春秋离去,怜月公主双手放在身前,百年大祭这样的机会,笑到最后的依然是三千院,这足以证明很多东西。 要改变这个天下,不容易。 李子冀起身走进了清风雅舍,在进门之时停顿了一瞬,平淡的声音传进了怜月公主的耳朵里。 “是我选择的你。” 门被关上,月光映进院子,怜月公主目光微凝,盯着那扇关上的门许久没有说话。 她的心头悄然生出了一丝凉意,从这一刻怜月意识到,李子冀从一个被迫入局的人,正在逐渐成为执棋的手。 “如此也对。” 目光重新恢复平静,怜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今日过后,那只被圣皇亲手举起的手臂,是永远也放不下的。 李子冀并没有觉得疲倦,破境之后身体上的每处角落都传来从未有过的舒适感,他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了清风雅舍,一来看看这些字帖有没有需要补货的,二来他想看看圣钟送给自己的礼物是什么。 在小洞天里,心神被推出圣钟的那一瞬间有一道金色光亮涌入到了他的身体之内,刚开始并没有多注意,回来之后方才察觉。 点亮烛火,宽敞的铺子被照亮,烛光侵蚀了月光,让四周变得清晰。 清风雅舍的生意和刚开始比起来已经好了很多,他大概看了一眼,初三初四两天应该是卖出了二十几幅字,很不错的销量。 只是等明天天亮,桃钟祭的事情彻底传开之后,这些屋子里剩下的字帖就未必够用了。 今晚还要再写一些。 只不过先要看看圣钟送来的礼物是什么,在这之前他还从来都不知道圣钟也会赠送礼物给参与者。 盘膝而坐,内视气海,在本命种子旁悬浮着一口小钟,看上去几乎和圣钟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这口小钟上并没有那些暗淡需要被点亮的纹路。 “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李子冀试探着用本命种子去触摸,却好像小钟根本就不存在,你只能看见,却无法碰得到,心神呼唤也没有作用,它悬在那里,像是一个摆设。 可既然是圣钟所赠,那总归是要有些用处的。 李子冀想了想,闭目摒弃一切杂念,所有可视之物尽皆抛弃,眼中所见,只有这口小钟,渐渐地,小钟在他的眼里越来越大,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圣钟之内的那片一望无际的茫渺空间。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抬头仰望巨钟,就好似风铃一般轻微摇曳,只是并不如风铃一般发出清脆声音。 巨钟不会说话,也没有生命,此刻却仿佛是在注视着他。 李子冀保持平静,像是在与巨钟对视。 不知不觉间,他的身体再度变大,巨钟却在慢慢变小,直到二者齐平,彼此距离只有一臂远近,他忽然伸手放到了巨钟上面,轻轻地触摸着。 这一次并没有如空气般穿过,而是触感真实的感受到了巨钟的存在。 四周的空间开始极速旋转起来,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席卷了李子冀的全身,那口巨钟微微震颤,之前在桃钟祭里面发生的一幕再度重演,他的身体被推了出去,与之一同的还是那一道金光。 睁开眼睛,李子冀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只是目光却十分明亮。 “无定印。” 感受着脑海之中出现的一门神通手段,这就是那口小钟的馈赠,一门手印神通,使用起来可以根据使用者的实力来禁锢周遭空间。 这种传法很神奇,几乎不需要李子冀特意去学习就已经知道应该如何使用。 双手掐动印诀,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的指尖跳跃,像是一阵风环绕指尖,上下翻涌,然后汇聚在掌心。 “啪!” 双掌合在一起,刚刚汇聚的力量瞬间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弥漫整间铺子。 燃烧的烛火被定格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你甚至能看见烛火上方细微的波动,悬在那里无比的神奇。 气海当中的灵气飞速消散,本命种子也显得黯淡了一些,李子冀的脸色愈发苍白,以他初境的实力要用无定印定住这么大的空间显然是无比困难的事情。 这还是因为铺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要不然他气海中的灵气会消耗得更快。 意念控制着范围缩小,最终只剩下烛台四周桌面大小,灵气的消耗已经不再那么剧烈,属于可控范围。 盯着烛火看了一会儿,李子冀散去了无定印,心里对这一门神通有了初步的认知。 “范围大小可以随意控制,但使用无定印需要自身实力为倚仗,禁锢死物尚且不容易,若是一个大活人站在那里,想要将其禁锢无法动弹估计也是一件难事,更遑论修道者。” “现在境界太低,若是入了二境,想必能够发挥的效果会更好,与人交手的时候可以当做底牌来用,效果可能会出其不意。” 心里有了计较,李子冀也没有立刻开始修行,而是开始写起了字帖,毕竟才刚刚踏足初境,他并不打算马不停蹄地往上提升,就像顾春秋说的那样,未来两个月最好都要去三千院的藏书楼看看。 他的书法很好。 而一个书法很好的人,一定是一个非常喜欢看书的人,尤其是这些自己从来都不曾接触过的知识。 对他来说,那些书里的内容更像是在窥探一个新的世界。 修行很重要,交际也很重要。 他不是一个喜欢将时间浪费在应酬上的人,既如此那就要多写几幅字,你们来买字,我卖字,彼此心里都有个账,算是混个脸熟。 否则人家来见你,你避开,人家想买字,字帖也没有。 那就显得也有些无礼了。 一口气写了半夜,当李子冀放下笔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抬头打算将字帖挂好,却发现不知何时清风雅舍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李孟尝站在外面。 第74章 父子仇人之间的一场谈话 不请自来是恶客。 李子冀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将字帖依次挂好,甚至因为空间不够,还特意加了两个架子。 李孟尝仿佛并不知晓自己是恶客,自顾自的走进门在店中四下看了起来。 这里的每一幅字都是难得的好字,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出几个能比这写的还要更好的书法大家,最关键是每一幅字上都有李子冀写的诗词,千百种形状,或是小家子一般的缠绵,或是如天地一样的壮阔。 若非亲眼看见,你甚至很难想象这些诗句全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隐藏自己的?” 李孟尝双手负在身后,抬头看着这些字帖,眼中带着淡淡的欣赏。 李子冀的手上染了一些墨迹,他轻轻擦拭着,一边回答道:“从我知道国公府那一天。” 李孟尝道:“能在我的眼皮底下隐藏的如此完美,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难怪你能被三千院看中。” 李子冀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墨迹很难清洗干净,可他只需要用灵气轻轻一刮,再难清洗的墨迹也会很听话的脱落。 “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李孟尝语气平淡,转头看着他。 李子冀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同样看向了他。 李孟尝淡淡道:“如果你不隐藏自身的天赋,或许你自小就会在国公府长大也说不定。” 他还有下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你的母亲李小婉也不会死。 李子冀无法解释这其中的原因,但他也不屑于浪费口舌去解释,只是讥讽道:“世上的事情大多只看利益,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只是很少会有人如此直白的将如此不要面皮的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 有天赋,可用,便能留。 无天赋,不可用,便要杀。 面对自己的女人和血脉,连一丝要保留的犹豫都不曾有。 “你今天来这里,不会就只是要与我说这些话吧?”李子冀淡声询问,他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不咸不淡的说上几句话,再表示一番国公府的亲近,不轻不重的解释着遂宁那场大水的来由,如此便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吗? 什么都可以改变,但李小婉是活不过来的。 所以这份仇怨也无法改变。 “你这句话很有意思。” 李孟尝没有回答李子冀的问题,而是收回视线放在了面前的那幅字上。 “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这话的口气很大,李孟尝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些,能写出这句话的人,却在遂宁隐忍十九年,当了十九年不上不下的普通人。 且没有被人看出半点破绽。 “在原本的谋划当中,桃钟祭结束之后,今夜的圣朝一定会举国沸腾,我的手可以伸进都卫禁军,圣朝内的修行势力会坐立难安,天下都将有一个好的开始。” 李孟尝将那幅字摘了下来,放到柜面上:“从扶摇台,到落凤峡,再至桃钟祭,这三步一旦走出去,大幕将会彻底拉开。” 他看着李子冀,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意思:“你以为杀怜月公主是在扶摇台失败后墨影那边临时想出来的对策,但实际上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 “天下就是这样,只要能够达成结果,那么任何人都可能是棋子,如你,如我,并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想要当好一名棋手,那就收起你的怨气和仇恨,愤怒,永远是最没用处的情绪。” 三步环环相扣,扶摇台和落凤峡都是最开始的铺垫,扶摇台赢棋让圣皇失威,落凤峡杀怜月公主让圣皇失德,最终百年大祭刻名让圣皇失望。 这是绝佳的谋划。 完美到了极致。 可惜闭门三十一年的三千院忽然之间又重新走到了台前,可惜一个谁也没有放在心上的私生子,却拥有着和木南山一较高下的棋力。 落凤峡的行动不知道被谁走漏了消息。 百年大祭甚至使用了神教的牵引术依旧败在了李子冀的满山桃花,本来高高支起的大幕,被一只手硬生生按了下去。 “掺和进来就要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而你根本不知道你所面对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李子冀平静道:“我的确不知道,可我总有一天会知道。” 李孟尝沉默了一瞬:“也对,但前提是你要能活到那一天。” 李子冀看着他:“我一定能活的很长久。” 那幅字还摆在柜面上,与天地兮比寿六个大字就在两个人的眼皮底下。 “这幅字多少钱?”李孟尝问道。 李子冀没有考虑:“送给你。” 当初在国公府,老管家韩山给了李子冀一包金银,如今李子冀还他一幅字,人情两清。 李孟尝没有说什么,将字帖收了起来,转身打算离去,只是走了几步后身形顿住,提醒道:“大幕从来不会倒塌,它没有被成功掀起,那么迎接这个世界的,会是更莽撞和血腥的撕开。” 打开大幕只有两种方式。 要么缓缓拉开,要么将其撕碎。 后者要更加的血腥暴力,没有多少道理可讲。 李子冀并不在意,只是想着李小婉临死前的模样,想要替这个女人问一句话:“遂宁那场大水淹城之前,你可知道?” 是李孟尝的授意还是宁夫人的授意都不重要,因为这两个人是一体的。 可这个答案对于李小婉来说很重要。 李孟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知道。” 李子冀默然,不再说话。 街上下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雪,李孟尝带着字帖走出了清风雅舍,在迈出门槛之后他抬头看向了长街对面的拐角。 那里还挂着一串灯笼,大清晨的自然没有点亮,在冬日的凛风里不停地摇晃着,灯笼敲打着青砖墙壁,时不时的发出声响。 此刻,一个身穿大红衣裳的人就站在灯笼之下,目光冷淡的看着刚刚走出清风雅舍的李孟尝。 李孟尝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李子冀这时候也走了出来,抬头也看见了那身大红衣裳,在皑皑白雪中,红色总是那么的显眼。 是三师兄。 第75章 每个人目光都是不一样的 “有人讲规矩自然就有人不讲规矩,在这长安城没什么,若是出了长安,刚刚那种事最好不要发生。” 三师兄走进清风雅舍,目光同样在打量着四周的字帖。 李子冀行了一礼,轻声应着:“知道。” 和敌人离得太近永远都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尤其是和五境这样的大修行者离得很近,如果对方对你起了杀心,能够很轻易的取走你的性命。 即便是事后会招来三千院的怒火,可那毕竟是事后,就算苍穹倒悬,也已经和一个死人没有任何关系。 怜月公主泡好茶送了过来,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僵硬,先前李孟尝来到清风雅舍的时候,她就站在后门外,所以将二人之间的交谈听得很清楚。 或者说李孟尝其实并没有避讳她的意思,甚至根本就不在意这些话会不会被她听到耳朵里。 曾经以为是合作捆绑在一起的利益,结果转瞬间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是注定好要被抛弃的棋子,哪怕是心里早有预感,可当这件事真正摆在眼前的时候,怜月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李子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出言安慰,他和怜月公主算不上是朋友,只是脑海中响起了李孟尝刚刚说过的那句话,在这个世界里,任何人都可能会是一枚棋子。 走上扶摇台,敲响桃钟祭,仅仅只是揭开了这个世界的一角。 天色已经亮了半晌,南林巷四周响起的嘈杂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能够听得见锣鼓之音,李子冀知道这是圣朝百姓在庆祝昨天的桃钟祭。 每年的桃钟祭结束翌日,百姓们都会自发上街庆祝,甚至朝廷还会在每条街上都特意布置小摊子,上面摆满了礼部早已经准备好的小玩意,免费发放给所有人,显得格外大气。 在这一天,长安城没有太重的规矩。 “其实有件事我想不通。” 李子冀帮三师兄倒好茶,问出了自己的心中一直的疑惑:“为什么陛下不出面阻拦这些事情?” 这是一个问起来很简单的问题,可想要回答,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息红衣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想应该如何回答,直到街坊们敲锣打鼓的结伴喝彩,从门前经过之时还冲着李子冀大声欢呼着。 圣朝的百姓向来很有分寸,哪怕是这些认识李子冀的街坊也没有仗着脸熟就进来多说什么,只是远远欢呼表示感激和尊敬。 三师兄回答道:“皇后的境界不弱只是一方面,而且是并不重要的一方面,最重要的是陛下站的很高。” 他伸手指着门外,反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李子冀回答的并不犹豫:“圣朝的百姓。” 息红衣又伸手指向了挂在墙上的字帖,再度询问:“这次你看见了什么?” “我写的字。” 息红衣将手搭在了李子冀的肩膀上,身形一闪便带着他站在了半空之上,从高往下俯视着长安城:“这一次你看见了什么?” 李子冀俯瞰地面,巨大的长安城数不尽的繁华一片。 “长安城。” 在长安城内是禁止踏空的,无论你是何处的大修行者,只要进了长安城,那就只能在地面上走,所以当三师兄站在天空之上的时候瞬间就引起了都卫禁军的注意,只是看着那身大红衣裳,都卫禁军犹豫了起来。 好在,息红衣并没有在天上站太久,在得到了李子冀的回答后便将其放了下来,重新回到了清风雅舍。 茶自然还是热的。 三师兄目光继续看着四周的字帖,淡声道:“你站在门前,只能看见门外,你站在天空,可以看见脚下,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人比陛下站的更高。” “无论是扶摇台还是桃钟祭,在陛下的眼中都算不上大事。” 李子冀听懂了三师兄的意思:“可就算是小事,若是放任不管,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大事。” 息红衣看了他一眼一眼:“所以三千院走到了台前。” 李子冀明悟,不再多问。 “二师兄整日守在藏书阁,你若过去看书难免碰见,这幅字可以用来当见面礼。” 息红衣伸手指着面前的一幅字。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二师兄并不是一个读书人,可写了这多年小说,自然而然就成了一个读书人,任何一个读书人面对这样的夸赞都是无法拒绝的。 顾春秋对李子冀的安排并没有问题,就算是天赋绝佳,也要兼顾其他,一味地闷头修行不是好事,去藏书阁看两个月的书,对李子冀百利而无一害。 李子冀应了一声,伸手将这幅字取了下来。 这是昨晚刚刚写好的,上面的墨迹还有些湿润,不过倒是带上了李子冀大胜桃钟祭的锋芒,让整幅字看起来更加的锐利逼人。 好字,好诗,好气势。 用三师兄的话来说,这一幅字完全就是为二师兄量身打造的。 “多少钱?” 息红衣看着李子冀装裱的动作,开口询问。 李子冀一怔:“既然是送给二师兄的见面礼,自然不能要钱。” “如果是你自己要送,不要钱也无妨,但这是我提醒你送,自然该付钱。” 三师兄是个极其看重规矩的人,这次是他自己开口提出来的,如果李子冀不收钱,那便有仗着师兄身份以大压小的嫌疑。 李子冀也清楚这一点,于是也不再坚持:“二百两。” “顾春秋说,他买字帖都是三百两,你不用给我打折。” 李子冀咧了咧嘴,如实交代:“顾春秋钱比较多,我卖他字帖都是在原价基础上添一百两。” 微薄的嘴唇抿了抿,息红衣斜挺笔直的眉也似乎挑了挑,目光一沉:“身为师弟,戏谑作弄师兄,你要陪着顾春秋打理半个月的百花园。” 说完,三师兄从怀里取出了两片金叶子放在了柜面上,又喝了一口茶水,转身离开的同时提醒道:“今天中午之前来三千院,迟到一刻钟,便多打理一天的百花园。” 第76章 梁安安 在最开始听见百花园这个地方的时候,李子冀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听起来充满了夏日花香的地方能让素来不拘一格的顾春秋郁闷成那个样子。 直到他自己在百花园打理了半个月。 “你动作轻些,都说了向阳花白天都会自动面向太阳,夜晚就会把头低下去埋起来,它的花朵又大又脆弱,到了傍晚太阳落山之前就要特意来看一眼,以免向阳花彼此之间不小心碰见,万一要是折了一朵两朵的,四师姐那里可说不过去。” “小望兰是碰不得水的,无论是下雪还是下雨你都得拿东西给它罩起来,要不然今晚沾水,明天它就敢枯萎。” “是非橘可是你们南陵的特产,你难道就不知道它每天都要修剪叶子?不能让叶子太多,否则会吸干枝干的营养,也不能让叶子太少,否则是非橘就不好看了。” 顾春秋原地来回踱步,说一句话还要叹三口气,语气恶狠狠且不耐烦的教训着李子冀,一副十足十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百花园里的每一种花草都很特殊,打理起来必须亲力亲为,并且照顾的周到仔细,任何一个步骤出了岔子,等你明天睡醒睁开眼睛之后看到的就是已经枯萎凋谢的花草。 所以要打理百花园,并且打理的好,是很累身体也很累心神的事情。 这半个月来即便是以李子冀的耐性,也几次生出要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净的念头。 “不要唠叨了,你若是还不亲自试一试,等明天我离开后,小心你手生把这些花草养死。” 李子冀显然已经对顾春秋的碎嘴有了免疫,任凭他在那里如何嘟囔面色也没有半点波动,反而还在好言相劝。 果然,一听见这个噩耗,顾春秋的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刚刚还一副地主模样的颐指气使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总共要打理百花园两个月的时间,李子冀来帮忙分担了半个月的压力,还剩下一个半月就要完全靠自己了。 一想到那种苦涩滋味,顾春秋就脸色苍白,看着这些漂亮极了的花草就像是看见了一群魔鬼。 这半个月来发生了不少事情,首先第一等大事自然就是有关于桃钟祭的细节流传到了圣朝的每处角落,所有的子民百姓都知道三千院新入门的弟子李子冀在百年大祭上盛开满山桃花,敲响圆满圣钟。 还被圣皇赐予殊荣,将自己的名字与陛下的名字同时刻在了圣钟上。 桃钟祭是独属于圣朝的精神信仰,在这样的日子有这样的表现,以及先前扶摇台一事的加持,李子冀已经成为了圣朝百姓心中炙手可热的存在。 声望一时无两,隔老远都能够感受到百姓们的那股子热情。 甚至天香阁的老板还特意让人送来了两壶天仙醉,并且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每个月的第一天都会准时让人送两壶天仙醉到清风雅舍,价值不高,但心意足够。 再有就是聚集到长安城的各大势力都已经陆续离开,诸如洗剑宗,小玉宫,浮萍山等地。 木南山和崔文若也离开了长安城,离开前的一夜几人在一起吃了顿火锅,聊了一些话,等天亮后便各自离去。 没有约定下次什么时候见面,也不需要约定,毕竟谁也不知道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是敌是友。 儒山是儒山。 圣朝是圣朝。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小事,那就是朝廷给李子冀分配的府邸已经选好了,的确是在兴宁坊,但具体位置还在考虑,贵为县伯,府邸自然带有护卫和侍从,按照规矩李子冀每年至少要在府邸之中住上一个月才行。 爵位大多都只是荣誉,没有实权,但李子冀的遂宁县伯是有实权的,陛下赐予了一个腰牌,里面带有天子玉言的能力,只要是遂宁军政,都可以凭借腰牌接管掌控。 用处还是很大的。 剩下就没什么大事了,只是金陵赵家的处境有些不好,听说桃钟祭结束第二天就匆匆赶回了金陵,具体原因顾春秋没有细说,只是提了句小玉宫和金陵赵家有笔陈年旧账要清算。 李子冀已经明白了。 微微一笑,继续打理着百花园。 “七师弟,小师弟,辛苦你们了。” 傍晚,天色刚暗,梁安安就提着自己亲手做好的点心来到了百花园,巧笑嫣然的对着二人打了一声招呼。 顾春秋立刻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把手弄得脏兮兮黑漆漆,然后假装甩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喘着粗气道:“四师姐你总算来了,我这都快渴死了。” 李子冀瞥了他一眼,然后起身对着四师姐行了一礼。 梁安安掩嘴轻轻笑了笑,漂亮的眼睛微微弯着:“七师弟,你都已经偷了半个月的懒,若是被三师兄瞧见了,只怕又要罚你多打理一个月。” 顾春秋扬了扬下巴:“我又不怕他。” 可说完这话,他又下意识缩了缩脑袋,警惕的看了眼四周,发现的确没什么动静之后才再度恢复了刚刚的底气十足模样。 梁安安就是三千院的四师姐,长得非常漂亮,动作轻柔,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的,温柔的很。 雪白的肌肤,穿着白色的长裙,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好看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让人愿意把世上任何最好的东西献给她。 在李子冀看来,这位四师姐是三千院中脾气最好,待人最温柔的一个。 按理来说,这样的四师姐是不会发怒的,而事实上四师姐也的确不会生气,无论是他们做了什么错事,甚至刚开始由于不熟悉养死了一些花草,四师姐也从来没有开口训斥过半句。 只是四师姐性子太软,总是见不得花草枯死的,每次一旦有花草死去,四师姐就会半蹲在花草身前,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捧起死去的花朵,脸上带着怜悯的哀伤。 那双会说话的眸子,似乎也充满了愁绪。 没人舍得见到梁安安这副模样,这甚至比三师兄的责罚还要让人难过。 顾春秋和李子冀自然也是见不得的。 ....... (还有一章,老规矩) 第77章 三千院的客人 “我做了小师弟最爱吃的翡翠烧。” 打开食盒,梁安安拿出了一小碟糕点,方方正正,外表看上去碧绿颜色,闻起来更像是青草的清新气味,只是梁安安总喜欢管这个叫做翡翠烧。 是独创的手艺,四师姐整日最喜欢做的事情除了摆弄这些花花草草之外,就是喜欢研究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 名字或许会起错,可味道的确是不一般的。 自从第一天尝过之后,李子冀这半个月来每天都要吃上两块,就像以前在道观每日练剑后都会期待的一瓢凉水,翡翠烧也成了他每日打理花草之后最想要吃上一口的东西。 “你给我留一块。”顾春秋从将脏兮兮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就打算从李子冀的手里抢走一块翡翠烧。 李子冀转身避开:“盒子里还有。” “我刚看过了,一共只有四块,你这块还是最大的,李子冀,信不信我去三师兄那里告你的状,说你不敬师兄!” “那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把你这半个月偷懒的事情说出去。” 顾春秋大惊:“你竟然心狠手辣到这种程度?” 师兄弟两个斗着嘴,太阳渐渐彻底落下,百花园内总是有风的,晚风吹动了数不清的花花草草,不一样但却同样令人享受的香味总是会传进鼻子里。 如果不考虑打理起来的苦累麻烦,那么就单单只是坐在百花园中看风景那也是极好的一件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坐在是非橘下的梁安安,正看着不停斗嘴的师兄,始终温婉的笑着。 晚风吹过花草微微压弯了是非橘的枝叶,点缀在梁安安的身后,白裙一角轻轻卷着,在这白昼和夜晚的交替处,仿佛世上再也找不到比这还要更加美好的画面。 ...... ...... 在百花园打理半个月后,李子冀才算是真正去了藏书阁,上下一共十六层,每一层的空间都足以容纳几十个清风雅舍。 三千院的藏书阁向来是被世人所羡慕的,在这里你可以找到所有想要的书籍,即便是儒修如林的儒山,论起藏书数量,也是有所不如三千院的。 这也是李子冀第一次见到二师兄。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好字,好诗。” 二师兄看上去年纪要大些,单从外表看起来像是普通人四十岁的模样,穿着很普通的衣裳,明明是蓝色的儒衫,却洗的有些发白。 或许是因为写了很多年书的原因,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就像是小城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能写出这样的字,能写出这样的诗,难怪近来的长安城到处都是有关于小师弟的风闻。” 爱不释手的将字挂在正中央的位置,让人只要是从藏书阁门口走进来一眼就能看得清楚,上面李子冀还特意补上了一行小字。 赠颜如玉。 二师兄就叫颜如玉。 李子冀微笑道:“只有这样的诗,才配得上二师兄。” 颜如玉摇了摇头,同样笑道:“写小说是一件很费脑子的事情,谁也不敢说能永远精彩下去,就像浪潮总会落下,起伏之后难免平静一段时间,笔落惊风雨,夸张了些。” 他将一本青皮书拿到桌面上,表皮看上去略微有些褶皱,看得出来,一定有一双手总是时不时的将这本书拿出来摩挲着。 “我已经写了九十九本书,每一本我都记得很清楚,可我却忘了我已经写了多少年。”二师兄将青皮书翻开,里面空荡荡的条格白纸,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从一开始的热爱,到后来的平淡,厌倦,到如今又成了热爱,写书就像做人,无论你经历过多少事情,最重要的是永远都不能忘掉自己的本心。” 二师兄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怀念什么,随后又摇头笑了笑:“现在马上就要写第一百本,可我想一个书名就想了两个月,起名字向来是我的弱势,既不想太普通直白,又想不出有内涵深意让人浑身一震的好名字,只能一直耽搁下来。” 李子冀没有写过书,他好奇问道:“难道就不能先写内容,最后再想名字?” 颜如玉想了想:“也可以,但那不是我的风格。” 每个写书的人风格都是不一样的,颜如玉认为书名就是一本书的调子,只有书名起得好,内容才会随之升起来。 李子冀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只是将四师姐做好的糕点放到了桌上:“昨晚四师姐知道我今天要来藏书阁看书,就让我带了份点心给二师兄。” 颜如玉眼前一亮,伸手打开食盒,满脸享受的闻了闻,夸赞道:“三千院若是没有你四师姐,就像是这天上少了太阳。” 拿起点心吃了一口,二师兄望着四周所有的书籍:“修行上的事情我是无法指点你的,但藏书阁的事情我却可以,从一楼到十六楼,每一层是什么书,每种书在什么地方,我全都知道,你想看什么便来问我。” 李子冀的确有想看的书:“圣朝的历史应该有所记录,我想先看一看。” 颜如玉赞许的点点头,然后指着三楼楼梯左侧的书架道:“那里记载着圣朝一千三百年来发生的大小事情,旁边书架还有天下其他大修行势力的起源发展,这藏书阁的书太多,两个月你是看不完的,先挑些紧要的,日后慢慢看也不迟。” 李子冀点点头,行了一礼后便上了三楼,开始仔细翻阅起来。 从清晨到日落,从今天到明天。 如此过了一个半月,李子冀一直在重复着这平淡且充实的生活,偶尔还会专门带果果来三千院走走,大冬天的忽然见到夏天风景,小丫头开心的笑声咯咯不停。 四师姐很喜欢果果,变着花样做小点心带着果果玩耍。 李子冀始终在看书,偶尔还会去百花园见一见顾春秋。 平淡的日子充实且美好,但日子不会永远这样过下去,就在一个半月后的晌午,正在看书的李子冀被顾春秋叫了出去。 三千院来了一位客人。 还带着一张请帖。 ...... ...... (第三章送到,我看有很多读者大大们都在为我这本书的评分叫冤,觉得太低了,其实这是正常的,毕竟刚起步,字数还比较少,等以后字数多了人多了自然就会升起来,估计怎么也有九点五分吧,毕竟我写的很好看啊。鞠躬鞠躬。) 第78章 大和尚 三千院很少会有客人上门,或者说很少会有客人敢上门。 自从三十二年前闭门之后,这几十年来走进三千院大门的就只有四个人。 顾春秋,李子冀,果果,以及对面早餐铺子总是告状的老头子掌柜。 新历三十二年,四月十四,这一天的长安城下了开春的第一场雨,三千院也迎来了第五位客人,是个大和尚,慈眉善目,眉梢略微有些发白。 这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李子冀第一次见到佛门的人。 一身祥和气息,只是坐在对面就让人从心底里感觉到平静,湖畔的荷花随风轻轻摆动,和往常比较起来似乎更有韵律,恍惚间,就连湖面都显得宽阔起来。 “三千院和当年比起来,好像有了许多不同。” 坐在湖心小亭,大和尚看着四周,长安城里还在下雨,三千院中却温暖和煦,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三千院的环境就和外界不再相同。 除非是偶然兴致盎然,可能会下一场雪,看一场银白。 顾春秋难得的礼仪十足,甚至还专门煮了一壶茶,上好的茶,还没喝进嘴里就能闻到那股子清浓茶香。 清浓两个字看起来似乎很是冲突,可这茶香味道就是如此,很淡,很清,就像是街尾远远走过的姑娘身上随风飘来若隐若现的脂粉味道。 一样很浅,但只要钻进了鼻子,就浓的让人忘不掉。 “我来三千院不到十一年,并不知道以前的三千院是什么样子,不过几十年过去,无论是什么地方都会有变化的。” 顾春秋帮大和尚斟了一杯,独有淡绿色的茶色,像是白水之中滴入了两滴青草汁。 “是渭水的青茶?” 大和尚脸上带着微笑,拿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满脸回味无穷。 “好茶,这渭水的青茶和旁的茶叶不同,必须要是最新采下来不超过一月,泡出来才能有这样的味道,超过一月便落了下乘。” 佛家的僧人绝大部分都是喜欢喝茶的,号称是唯茶是求,能够喝到一杯好茶,那种愉悦的感觉仅次于弘扬佛法之时多了位新的信徒。 顾春秋微笑道:“看来大师对茶的了解很深。” 大和尚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眼中带着回忆:“以前喝过一次,当时觉得味道一般,并不如听起来那么好喝,后来才知道原来青茶必须要在茶叶被摘下的一个月内喝才算是最顶尖的茶叶。” 渭水的青茶就是如此,一个月内和一个月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味道,哪怕是超过了一个时辰,一刻钟,一个呼吸,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看来大师一定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 顾春秋给李子冀也倒了一杯,在这样的场合下,李子冀自然不会随意插话,他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其实很多时候,倾听往往也比说话要重要得多。 就比如现在。 李子冀看了一个半月的书,无论是圣朝的历史还是天下的历史,他都了解的很清晰,事无巨细,所以自然也知道顾春秋这句话背后的更深含义。 青茶不是普通的茶,普天之下只有渭水才有,而渭水的所有青茶都是要向宫中特供,宫里会赏赐给朝堂上那些大人物,或是一些表现出色地修行势力。 一两青茶比十片金叶子还贵。 对于一些爱茶如命心肠扭曲的修行者来说,一两青茶可以让他要一个人的性命。 所以能够喝到流通在外的青茶,哪怕是超过了一个月的,也很不一般。 大和尚脸上的笑容并不改变,脸上似乎又露出了缅怀之色:“每个人年轻时候总是喜欢不拘一格的。” 顾春秋点了点头:“这话倒是没错,我也时常会想去天香阁喝个烂醉。” 湖上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了一群白鹤,就围在小亭四周来回游着,平常喜欢浮在水面上的鲤鱼全都潜了下去,看样子只要这群白鹤不离开,它们是绝对不会再浮上来的。 大和尚将目光看向了李子冀,缓缓道:“李公子两次震惊天下,如今的声望可是如日中天,在见面之前我一直在想李公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得见,的确了不起。” 李子冀并不觉得被称赞几句就高兴地忘乎所以,他目光平静,道:“我只是听说道门的人精通卜卦掐算之术,想不到佛门也擅长一些。” 他只是坐在这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话,无论怎么看,从哪个角度去看,似乎都和了不起这三个字沾不上关系。 “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和尚双手合十,和善的目光闪烁着淡金颜色,像是一朵金莲盛开在瞳孔之中:“李公子虽一言未发,但我却看见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他没见过以前的李子冀,自然也不知道李子冀以前是什么样子,只是今天见面他看得出李子冀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身上带着独有的气质,像是千帆过后归于平静的沉淀。 仿佛出了那么大的风头,受到了那么多人尊敬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年轻人总是喜欢出风头的,或多或少心里都会感到些许得意,可他在李子冀的身上完全看不到这种感觉。 这样的人自然是很了不起的人。 “听说最近神教好像有些小动作,大师对这个传闻怎么看?”顾春秋看着大和尚,忽然问道。 茶叶的香气似乎有了形状,围绕着小亭不停地兜转,怎么也散不开。 大和尚沉默了会儿,然后道:“传闻总归是不太好相信的,何况佛家讲究不争,即便神教真的要做什么,也就随他去了。” 一杯茶喝光,大和尚没有继续多留的意思,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起身告辞。 二人跟在他的身后一路相送,再度回到湖心小亭之时李子冀低头看着桌上的那张请帖。 “积沙寺的人会亲自来送请帖,实在是有些奇怪。” 顾春秋面无表情,淡淡道:“还有更奇怪的事情。” “什么?” “他并不是积沙寺的和尚,而是佛门的和尚。” 第79章 足够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积沙寺和佛门这二者之间并没有任何分别,甚至哪怕是对于了解内情的人来说,积沙寺也是属于佛门的一处分支。 二者本就是一脉相承。 积沙寺的存在,就是为了在圣朝当中打开门路,将佛门的崇高佛法传经进入圣朝百姓当中,提高佛法在世间的影响力,从而收获更多的信仰愿力。 可在顾春秋的眼里,积沙寺是积沙寺,佛门是佛门,这二者之间所代表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积沙寺论佛三年一次,最近几次的受欢迎程度越来越高,很多势力都想收到请帖参与进去,一来可以听苦渡大师讲大乘佛法,二来这也是提高名声和拉拢人脉的一次机会。” “可这些势力之所以会参加,那是因为积沙寺毕竟是挂在圣朝名下,若是佛门的人忽然出现插了一脚,那这事情就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李子冀当然知道苦渡大师是何许人也,正是积沙寺如今的住持,有慈悲度世的心肠,很受人尊敬,用顾春秋之前的话来说,苦渡大师就是真和尚。 佛法讲经玄妙异常,并不是说只有佛修才能听懂有所收获,那更像是一种精神和心灵上的洗涤,任何的修道者能够有这样听大乘佛法的机会都不会错过。 甚至有道心受损的还会借这样的机会冲破心障。 “佛门的僧人亲自送过来一张请帖,除了要见一见你这个最近声名鹊起的人之外,一定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李子冀皱眉道:“你是说,他来长安城,还有另外的目的。” 顾春秋冷笑一声:“只怕不仅是在长安城,就连这场盛会,也未必这么单纯。” 如果要说起最近圣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那么百姓们首当其冲想到的就是李子冀,若是李子冀参与了积沙寺论佛,那么这一次的关注度一定会大大提升。 佛门将李子冀当成了垫脚石,想要借着这次的机会大展拳脚。 至于背后更深层次的,单纯靠猜测是没办法猜得出来的,只有到时候会知道。 “佛门号称不争,却偏偏什么都想要,像苦渡大师这样的人毕竟不多。” 任何一个势力都会有两种不同的行径,佛门未必全部慈悲,就像圣朝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用统一的目光去看待不同的个体,是很武断也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李子冀将请帖拿在手里,翻看着上面的日期,六月十五。 今天是四月十四,也就是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积沙寺论佛就会开始:“不如不去。” 既然明知道对方会有什么手段在,那干嘛还要去赴这台鸿门宴? 不如不去,就算佛门的拳头蓄了再多力气,也只能打在空处。 顾春秋也是很赞同的点了点头:“那我们干脆就不去,气死那个大和尚,一点礼数也不懂,第一次上门,竟然连个像样的礼物都不带。” 一想到对方老神在在的等待着三千院的到来,结果发现三千院的弟子竟然没有来,那场面和脸色,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非常有意思。 只是顾春秋在笑过之后又叹了口气。 李子冀也是明白:“不去是不可能的,三千院可以不给佛门的面子,但其他人是不能不给的,我们若是不去,积沙寺顶多少了些彩头,这场论佛之后,只怕还会多上许多信徒,关键是我们要是不去,若是佛门真的有什么更深的打算,我们也是没办法及时阻止的。” 积沙寺在金陵城外一百三十里的彩云山上,这几十年来弘扬佛法颇具成效,在金陵城四周收获了许多的信徒,庙里每天都是香火不断,甚至就连金陵的官员隔三差五都会去积沙寺坐一坐。 弘扬佛法这东西和杀人不一样,杀人朝廷可以出面阻止,但弘扬佛法,朝廷是没办法阻止的,佛法趋人向善,怎么看都是一种好事。 多些信徒没什么,圣朝也不禁止百姓子民去信奉这些东西,何况圣朝的百姓都很有分寸,他们心里的轻重拿捏得很好。 圣朝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其他的,无论是神教的教义,还是佛门的佛法,都要往后排一排,就比如桃钟祭前后那几天,就算是金陵城四周信仰佛法的许多百姓,也都抛弃了佛像菩萨,转而摆上了迷你小钟,祈祷着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万事顺遂。 顾春秋欣赏的看了他一眼,夸赞道:“看来这一个多月的书你果然没有白看,已经能够很准确的做出判断了。” 能不能做出准确判断,其实第一要素并不是自己是否足够聪明,而是你接触到的信息是不是足够多,足够正确。 若是没办法掌握正确的信息,即便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来了,也是没办法分析出任何事情的。 李子冀这段时间要做的,就是掌握关于这个天下的信息,这一点他做的很好。 将请帖揣进怀里,顾春秋算了算时间:“若是能找到四匹顶尖的妖马,从长安城到金陵最快只需要六天的时间,也就是说你还剩下一个月零二十天的时间。”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壶上好的青茶,既然泡好了那就一定要喝光才行,否则就算是暴殄天物,会折寿的。 “五十几天的时间,破二境有没有问题?”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满脸都是享受的表情。 李子冀已经是初境修士,但而且是数日之内踏足初境,这样的天赋仅在顾春秋之下,天下谁听了心中不会泛起羡慕嫉妒? 可天赋毕竟只是天赋,在没有变成实力之前,再好的天赋其实都是那个样子。 去积沙寺,初境修为是不太够用的。 李子冀并没有喝茶,只是看着湖面上渐行渐远的那群白鹤:“我还剩一些书没有看完。” “还剩多少?” “二师兄说,剩下的那些书我最起码要看二十天。” 顾春秋挑了挑眉:“那等二十天过去,那可就只剩一个月了。” 白鹤已经飞了起来,排成一行不知道要飞去哪里,李子冀收回目光,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 “时间刚好。” 第80章 第二张请帖 对于很多人来说,春天是有味道的,尤其是刚刚下过雨的春天,青草夹杂着泥土,雨水顺着墙壁流淌,这些汇聚在一起就成了让人闭上眼睛深深吸上一大口气的味道。 只是睁开眼睛望着四周仍然有些怀念,目光总是会往阴暗角落处去看,直到确定真的一点积雪的痕迹都瞧不见之后才会感慨一句原来冬天已经过去了。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场小雨后整个长安城都醒了过来,变得比冬天更有生命力。 几十年没听过那么响亮的钟声,所有的圣朝子民对于今年的年景都有着十足的憧憬,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了产生错觉,许多做生意的掌柜都觉得开春后自家的生意好像越来越好了。 就连走在街上碰见陌生人都会露出一个笑容。 大和尚一路走在长安城从心底里觉得这是一个充满了热情和包容的地方,在经过扶摇台的时候他还特意驻足停下,站在这里看着朱雀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 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长安城还要更加繁荣的地方。 这里就是人世间最鼎盛的代表,大和尚的眼里始终带着淡淡的慈悲,身上散发的祥和气息使得从旁经过的百姓们都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都卫禁军也发现了大和尚的存在,巡视的脚步停下,远远盯着。 除了神教的人之外,长安城并不禁止其它宗门弟子出入,只是佛门毕竟圣朝之外,该有的警惕还是会有,尤其是这个大和尚身上的气息很怪异。 大和尚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都卫禁军盯上,在扶摇台下站了半个时辰,最终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可惜,人总是会死的。” 他面带悲色,心中遗憾,等到有一天人都死光了,那么现在再如何繁华的地方,也终将会落寞。 长安城很大,从朱雀大道走到兴宁坊大概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大和尚用了四个时辰,一直到天黑的时候才来到兴宁坊,站在了汉东郡国公府的门前。 他走的真的很慢,在长安城里碰见什么新鲜的事情都要停下脚步看上一会儿。 兴宁坊从来没有和尚走进来,国公府更是如此,所以护卫们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和尚都是满脸警觉,很快就进去通报。 管家韩山走了出来,在看到大和尚的第一眼就眯起了眼睛。 他看不透,只觉得对方一身修为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海,自己站在其身前仿佛海面上飘零的小船,随时都有被淹没的可能。 这是大乘境界的佛修。 也就是五境的大修行者。 “未请教?” 韩山看着大和尚,他的见识不俗,却也从未听说佛门什么时候新出了这么一位大修行者。 大和尚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 “积沙寺论佛即将开始,贫僧来国公府送张请帖。” 韩山的心里动了动,愈发觉得看不透这个大和尚,积沙寺论佛虽说是盛事,可那也是分人的,对于积沙寺本身以及诸如金陵赵家等一流修行势力来说的确算是一个可以相互交流共商利益的不错机会。 哪怕是梨园也会亲自派人参与,目的就是最大程度削弱积沙寺论佛之后对圣朝百姓的影响力,让这场盛事只能成为修行界的盛事,不至于让佛门的名声在圣朝民间过于响亮。 可这都和国公府没什么关系。 国公府,或者说后党几乎从来都没有参与过积沙寺论佛,毕竟赢了对自身没好处,输了同样也没好处,可现在,积沙寺的和尚却主动送上门一张请帖。 韩山目光微闪,知道这件事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于是侧开身子,伸手引向院内:“大师请进。” 国公府的待客之道很好,尤其是准备的茶也很好,同样是不足月的青茶,只要有这壶茶在,无论等多长时间大和尚都不会有半点怨言。 不过他也没有等太长时间,宁夫人便来到了堂前。 李孟尝并没有出现,虽然是大乘境界的五境佛修,却也不值得国公与国公夫人一起出面接待。 “宁夫人。” 大和尚很懂礼数,主动起身,双手合十行礼。 宁夫人看着他,又看了眼已经喝了半壶的青茶:“看来大师的确是个爱茶之人。” 大和尚笑了笑,似乎有些惭愧:“让夫人见笑了。” 双方碰面,简单的交流客套过后便各自坐下,宁夫人开门见山:“国公府从来都不会参加积沙寺论佛,这一点贵寺应该很清楚。” “的确很清楚。” “我很好奇。”宁夫人看着他,想要听听他的理由。 既然很清楚,那么今天为何还要来? 这个理由的份量一定很足够。 大和尚并没有任何想要隐瞒或是卖关子的意思,同样很直接的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因为这次论佛结束之后,无论胜负,参与者皆可以沐浴圣佛金莲。” 站在下方的老管家韩山面色一变。 就连宁夫人都是瞳孔猛然之间缩成一点,显然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韩山沉声开口,直接询问:“大师应该清楚圣佛金莲代表了什么,积沙寺这次为何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两百年前,佛门圣地普陀山盛开三十六朵金莲,金莲沾染佛门气息,承接大因果,号称佛门至宝,据说哪怕只是单纯的站在圣佛金莲身旁什么都不做,都可以让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拥有成为修道者的天赋。 一百三十年前,积沙寺在彩云山建立,佛门长老苦渡大师携带三朵金莲作为创寺底蕴,但这只是传说,至今从来都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三朵金莲。 可现在,这个大和尚竟然说苦渡大师准备让参与论佛的人沐浴金莲佛光。 这是多大的手笔? 又为何会这么做? 大和尚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这个消息多么的骇人听闻,只是双手合十轻声道:“因为这次来参与论佛的人当中,有一位很特殊的人。” “什么人?” “佛子。” 第81章 造势? 在大修行势力当中,每一代都会有一位最出类拔萃的人,来承担宗门荣耀,也是最被寄予厚望的人,比如梨园的穆小宁。 儒山这一代的墨影。 神教那位据说凝聚了全天下光明而诞生的神子。 以及大和尚口中刚刚提到的佛门的佛子。 佛子只是一个称谓,就像庆苍国的皇子,公主一样代表荣耀的称谓,按理来说,佛子不会轻易走下普陀山。 “佛子的佛缘很好,已经领悟二十七朵金莲,如今来积沙寺,弘扬佛法的同时,也能顺便参悟此处的三朵金莲。” 大和尚轻声解释着,只是这理由,并不能让人完全信服。 佛子下山,若是说与圣朝没有一点关系,那只怕没人会相信。 “夫人应该很清楚,沐浴圣佛金莲对于修道者来说有着怎样的好处。”好话不用说太多,点明几句也就够了,大和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安静等待着宁夫人的回应。 沐浴圣佛金莲的诱惑力很足,很少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 宁夫人心中思量,李若已经踏足第三境界五年时间,距离第四境仍然有距离,若是能够沐浴圣佛金莲,那么这个距离定然会被所缩短很大程度。 还有洗剑宗的宁海潮,本来早已经能入第三境,却因为要赢得百年大祭迟迟没有破境,可最终却落得个惨败的下场,心中不畅快,连带着修为境界也受了些影响,回去之后短时间内无法破第三境。 若是能够参与这次的积沙寺论佛,那么破三境指日可待。 洗剑宗作为国公府最坚定的后盾之一,宁夫人自然要为其考虑好处。 她看着大和尚,淡声问道:“即便是佛子下山,也用不着特意来请国公府。” 大和尚微微一笑:“佛子下山,那么此次积沙寺论佛的规模自然是越大越好,如此才算是真正的盛事。” 用老百姓之间侃大山的话来说,那就是佛门希望要个面子,佛子下山参与的积沙寺论佛,规模必然要越盛大越好。 来国公府,也是要个面子。 参与进来的人越多,参与的人身份越高,面子自然就越大。 “若只是佛子下山,应该不值得大乘境界的大师来亲自送请帖吧?” 宁夫人目光审视着看着大和尚,她觉得这里面并不简单。 大和尚笑容不变,只是目光更加深邃了一些:“因为神子也要来积沙寺。” 这消息很让人意外,也很让人震惊。 但宁夫人却并没有变化脸色,仿佛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震惊。 大和尚仿佛也猜到了宁夫人会有这样的反应,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味道,起身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请帖放到了桌面上,口中颂了声佛号:“夫人自思量,贫僧还要再去送一张请帖,就不过多叨扰了。” 韩山送大和尚离开,宁夫人目光盯着那张请帖,许久都没有什么动作。 “夫人,要不要去通知洗剑宗?” 韩山回来,轻声问道。 宁夫人闻着青茶的香气,忽然问道:“这么大的手笔,只是为了给佛子下山造势,看来佛门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韩山低着头:“佛子下过几次山,但却一次都没有来过圣朝,此番第一次来圣朝,声势自然是绝对不能弱的,积沙寺要造势,说得过去。”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何况这次还有神子的参与,一位神子,一位佛子,打破了王不见王的规矩,私下里第一次碰面,还是在佛会这种有竞争关系的舞台上。 哪一方赢了,代表的意义都不同凡响。 “看来这次佛门的底气很足。”宁夫人拿起请帖看了一遍,没什么特殊之处,费力气请这么多人,看来佛门对佛子的信任,足得很。 的确,论起修为境界,杀人能力,神子与佛子谁高谁低还不好说,但论起佛法,神子自然是比不过佛子的,这一点应该没人质疑。 “只不过....”宁夫人将请帖放下,淡淡道:“佛门这次,还释放了一个信号。” 佛子下山,来到圣朝,初来乍到就弄出这么大场面,看来后党这里的苗头在接二连三被掐灭之后,佛门那群和尚也开始有想法了。 “如此也好,天下要变,大家就要一起变,总躲在后面看着,那像什么样子?” 宁夫人望着门外,将请帖递给了韩山,吩咐道:“送去洗剑宗,让宁海潮去积沙寺,借机会入三境。” 韩山微微点头,将请帖收好,刚欲转身离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询问道:“赵家那边....” 金陵赵家这两个月不太好过,自从桃钟祭结束后,小玉宫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和赵家忽然算起了陈年老账,掐断了赵家在洛阳,朝歌,南陵的生意,损失不可谓不大。 宁夫人也是眉头一皱,眼中带着厌烦之色,显然对于这件事情也很是烦心。 金陵赵家的实力的确很不错,属于一流的修行世族,可在面对小玉宫的时候还是显得底蕴不足,突然发难之下只能勉强招架。 长时间这样下去,损失将不可估计。 自然而然,赵家求到了国公府的门前,他们本就都是后党的阵营。 “看来小玉宫已经开始站队了,只不过他们的选择实在是很不聪明。” 宁夫人脸上带着寒霜,之前他们也不是没拉拢过小玉宫,可对方保持中立的态度很坚决,没想到仅仅只是过了一次桃钟祭,忽然就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转弯。 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关键小玉宫的理由足够充分,毕竟当年赵家的确惹了很大的祸事。 “将军那里怎么说?”宁夫人想了想,问道。 韩山斟酌了下言辞:“南陵倒是好说,那本就是我们的地界,要拦住小玉宫的手很简单,洛阳也虽然有些难度,可太尉大人会有办法,只是朝歌....” 韩山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朝歌有那位小剑仙在,他对赵家素来瞧不上的,只怕也不会卖我们的面子。” ..... ...... (惭愧惭愧,晚了几分钟。) 读者老爷们 第82章 我不懂佛 小剑仙是一个很喜欢凑热闹的人,但这次给出的态度却很冷淡,朝歌没有金陵赵家的席位。 而在洛阳,南陵郡,以及朝歌城这三个地方,赵家最舍不下的就是朝歌黑云矿的产业,失去黑云矿,等于赵家失去了半个家业。 “往年小剑仙虽说也瞧不上赵家,可顶多就是不予理会,这次刚好借着小玉宫发难有了机会。”韩山觉得这件事想要解决很是棘手,并不容易。 朝歌是小剑仙的一言堂,若是没有他在暗中推波助澜,小玉宫做不到这么雷霆手段掐断赵家的命脉。 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可想要让小剑仙卖个面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还是卖给国公府面子。 宁夫人眉头皱得更深:“看来小玉宫已经彻底做出了选择,否则即便小剑仙看不过眼赵家,却也不会在暗中干预。” 小剑仙是欧阳家的人,欧阳家是圣朝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家中在朝堂上世代为官,并且深得圣皇信任,可以说是心腹中的心腹。 一千多年来,朝歌刺史的位置就没有坐过外姓人,全部都是出自欧阳家,如此隆重恩宠,圣朝罕见。 在圣朝,有三座最繁荣,最古老的城池。 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长安城,身为圣朝都城,自是不必多谈。 其次便是洛阳。 然后就是朝歌。 欧阳家能世代居于此地,把控大权,其底蕴之深厚,受信任之程度,用与国同休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身为当今欧阳家的接班人,也是最出色的子弟,小剑仙说话的分量,很重。 他说不给面子,那么欧阳家就绝对不会给这个面子。 现在小玉宫也已经站队,首先就要拿赵家开刀,这背后会不会有圣皇的意思? 宁夫人眉头紧锁就是在想这件事,如果是圣皇亲自授意,携桃钟祭大胜之威,赵家这半个家业是一定要给出去的。 “欧阳家插手,黑云矿必须要让出去,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强行阻止,何况,那毕竟是朝歌城。” 青茶的味道还没散,宁夫人想着佛子下山的事情。 “这次去积沙寺,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这话指的当然不是那三朵金莲,老管家韩山明白宁夫人的意思,只是有些犹豫:“传闻中佛子是真正的出家人。” 既然是真正的出家人,那么自然就不肯去暗中耍那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也绝不肯掺和进圣朝这些事情里。 宁夫人闻言冷笑一声:“既然是真正的出家人,那为何还会下山?你真以为他只是单纯为了那三朵金莲?” 佛门坐不住,要动念头,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那么佛子无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既然已经下了山,走进了圣朝,念头就都已经动了。 韩山没有再说话,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宁夫人望着外面,心中泛起心思,大家或许算不上朋友,可想要让天下格局变一变的态度却是相同的,那么就一定可以合作。 她和韩山都没有再提赵家的事情,就像是没有了价值的野狗,没有人会再去管野狗能不能活下去。 ...... ...... 五月十三。 李子冀合上了手中最后一部有关于佛门和神教记载的书,眉宇之间有着淡淡的倦意,从那日大和尚上门送请帖到现在,他已经又看了足足一个月的书。 “比预想中要晚上十天。” 二师兄正在沏茶,自从想不出好的书名之后,他就开始喜欢上了沏茶,并且用心享受这个过程。 李子冀叹了口气:“担心了解的不够周全,我又将之前有关于神教和佛门遗漏的书籍仔细看了一遍。” 积沙寺论佛今年的话题度很高,短短一个月下来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这件事,尤其是佛子下山这四个字,在天下不知道掀起了多么大的波澜。 毫不夸张的说,这一次佛门造的势头很足,也很成功。 单纯只是这个讨论度,就已经达成了佛门想要宣传的效果,要是最后佛子能够在积沙寺力压群侪,那将会是很完美的开局。 “听说神子也会参与,你怎么看?” 二师兄为李子冀倒了一杯茶,微笑着询问。 和佛子比较起来,神教的那位神子毫无疑问要更加的神秘,神秘到了几乎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空穴不来风。” 流言不会无缘无故的兴起,既然传出来,那肯定就有其道理,无论神子会不会去积沙寺,但神子肯定已经离开了神教。 “消息最早是国公府的人传出去的,佛子和神子一同参与积沙寺论佛,再加上圣佛金莲的名头,下个月的积沙寺之行,想不热闹都很困难。”二师兄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和李子冀说着这一个月来佛门出尽风头的原因。 国公府在帮佛门造势,出于什么原因一眼就能看出来。 “佛门的手伸不进圣朝,国公府只是在为以后做打算。”李子冀喝了口茶,并不太担心。 佛门可以来圣朝弘扬佛法,甚至可以去国公府坐而论道,但佛门绝对不敢插手到类似于小玉宫和金陵赵家这种修行势力的纷争当中。 圣朝外部的势力敢伸手影响圣朝内部势力的存亡,那一定是嫌命长了。 二师兄看着他:“天下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神子和佛子的身上,如果这时候积沙寺论佛最终胜出的人却是他们之外的第三人,那想必一定很有意思。” 李子冀想着那副场面,然后很赞同的点了点头:“那的确会很有意思。” “你有信心吗?” 二师兄忽然问道。 李子冀摇了摇头:“我不懂佛。” 人不是万能的,他会写字,会下棋,会用剑,但的确不懂佛法。 哪怕看完了所有和佛门有关的书,但不懂依然不懂,若是看书就能成佛,那么佛门也就不会想方设法要让这天下格局变一变了。 放下茶杯,和二师兄告别,李子冀转身走出藏书阁。 二师兄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继续自顾自的沏茶,他知道李子冀要去做什么。 既然书已经看完了,那么自然就到了应该破境的时候了。 第83章 杀人比弹琴简单 对于朝堂上那些大人物来说,积沙寺论佛以前只是佛门想要在圣朝站稳脚跟,弘扬佛法的一种手段,包括在今年之前始终都是这样。 可这次因为佛子下山,神子莫名出现,导致这次的积沙寺论佛不再单单只是那么简单。 它受到的关注度更高,讨论的人更多。 甚至不少没有收到邀请的人都自发想要去彩云山看一看,哪怕只是远远望几眼,那都算是不虚此行。 佛门要造势没错,但一定不会单单只是为了造势,背后定然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是目前来说,还没有人能够看得出来。 “佛门用了这么大的心思,甚至不惜暗示国公府帮忙一同造势,仅仅只是因为佛子下山?” 欧阳睿看着手上的请帖,眼中带着意味深长。 并不是说佛子下山不值得这么大的声势,而是如果要有这么大的声势,一定会有更大的利益隐藏在身后,可积沙寺论佛能有多大的利益? 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反常。 小剑仙吹着口哨,双手枕在脑后,并没有接话,并非是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没必要去思考太多,既然怎么也想不明白,又何必去浪费时间? “你觉得刚刚那个佛门的和尚如何?” 欧阳睿放下请帖,想着刚刚送来请帖的那个大和尚,他看不透对方。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能让朝歌刺史,欧阳家当代家主看不透的人,实在是算不上多。 “很英俊,虽然年纪好像大了,可要是长出头发出去相亲的话,他一定很受欢迎。”小剑仙剥着葡萄,发自内心的夸赞。 “你觉得他不重要?” 小剑仙起身在胸前擦了擦手:“这件事到底藏着什么目的都不重要,我的肚子最重要,要是现在还不吃饭,我会饿的提不起剑。” 欧阳睿看着他:“你不打算去积沙寺?” 小剑仙叹了口气:“我的确是一个很喜欢凑热闹的人,可就连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次的热闹不是那么好凑的,二叔,您难道觉得侄子我连傻子都不如吗?” 欧阳睿眉头一皱:“这么说来,你的确觉得那个大和尚有问题?” 小剑仙笑了笑:“不仅是我,三千院也一定觉得这位大和尚有问题,可到底问题出在哪里这是没人知道的,我可不想到时候热闹没看成,还要出一把大力气。” 力气这东西,有人出就行,目前看来三千院应该很愿意出这个力气。 欧阳睿无奈道:“你早晚都是要出力气的。” 小剑仙挑了挑眉:“晚些总比早些好。”他看着欧阳睿,意味深长道:“何况就目前来说,欧阳家不适合出面。” 身为陛下最信任的家族,执掌朝歌一千多年,与国同休,欧阳家的份量太重,如果他们出面,只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毕竟和三千院不同,欧阳家几乎可以代表圣皇本身的意愿。 摸着肚子走出门,小剑仙对着阳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不是不动,时候未到啊!” ...... ...... 大和尚离开朝歌城,走出七千里,最终在一处竹林前停下。 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来说,这时候竹林里应该传出来一阵十分悦耳的琴声,让人听见会情不自禁的驻足留步,然后循着琴声走过去一探究竟。 事实上这时候也的确有琴声从竹林里传出去,只不过并不好听,完全可以用十分难听来形容。 可大和尚却面不改色,循着琴声走过去,来到了一处青石台前站下。 青石台上坐着一位姑娘,青丝如瀑,容颜绝美,最惹人注意的是她眼角下的一滴泪痣,一身青裙束紧腰身,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轻轻动着,竹林摇曳,竹叶随风卷起又落回地面。 这本应该是一幅绝美的画面,任谁见了都永生永世忘不掉这一幕,可姑娘的眉却紧紧皱着,因为这琴声实在是难以入耳。 “看来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弹琴。” 姑娘双手抚平琴弦,觉得弹琴实在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明明见别人学的很轻易,为何到了自己这里就变得这么难? 大和尚笑了笑:“很多事情都是要看天赋的,也许你真的没有弹琴的天赋。” “或许。” 姑娘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修长白皙,灵活的可以在一瞬间杀死几十个人,却为何偏偏弹不好琴? 只能用天赋二字来解释。 “小剑仙的态度如何?” 大和尚摇了摇头:“他不会去积沙寺。” 青裙姑娘眼中闪过遗憾:“可惜了。” 大和尚附和了一声:“的确很可惜,若是圣朝三公子能去积沙寺,那么声势将会更加浩大。”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事情,只要有圣朝三公子其中之一参与进来,这件事都会在一瞬间被无数人注意到。 尤其还是三公子之首的欧阳家小剑仙。 青裙姑娘摇摇头:“我是在可惜这次不能杀他了,不过如此也好,若是堂堂小剑仙就这么死了,那也是在是太没意思了。” “你见过李子冀了?” 她又问道。 对于这个最近讨论度最高的三千院新弟子,她同样有不小的兴趣。 大和尚道:“见了,是个很出色的人。” 虽然只见了一面,只说了两句话,可他对李子冀的评价很高。 “和我比起来如何?” 大和尚如实回答:“比你出色。” 青裙姑娘眼神微凝:“顾春秋呢?” 大和尚面不改色:“更加出色,杀不了小剑仙,可以试着杀一杀顾春秋。” 青裙姑娘继续低头弹着琴,笨拙的琴声有些刺耳的再度响了起来:“三千院的人没那么好杀,尤其还是顾春秋。” 竹林的风似乎越来越大,掀起的声音逐渐掩盖住了琴声,让大和尚的耳朵稍稍好受了一些。 喜欢一件东西就要持之以恒的坚持,青裙姑娘显然非常认同这句话,可有些事情就算是再怎么喜欢和坚持都很难看到成效,这就是天赋的问题。 她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委屈和不甘。 “杀人比弹琴简单。” 第84章 吓唬小孩儿 果果最近并不太开心,因为李子冀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常常早上一起吃顿饭后就整天看不见人,直到晚上天黑的不见五指才会回来,回来后小丫头已经困得不行,说不上几句话就睡过去了。 然后睁开眼睛第二天又重复同样的过程。 很多人都觉得修行是一件好事,能够成为修道者那简直就是祖上修来的福分,站在房顶往后山祖坟上远望一眼,冒出来都是七彩螺旋烟。 放在小城诸如遂宁这样的地方,若是哪个家中能出现一位修道者,街坊四邻的恭贺声从年头到年尾都不会断绝,若是家中出现的这名修道者加入了三千院,遂宁知府都会主动上门敬两杯茶,家中小儿走在街上开裆裤甩飞了都没人会斥责半句。 可对于果果来说,成为修道者并不是一件好事,她更想让大兄陪自己出去放风筝,后巷刘大娘家前几天就去城外放了风筝,听说能在天上飞很高。 “大兄多久才能醒过来?” 三千院里,果果双手撑着小脸,看着正在开脉的李子冀,眼巴巴的等待着。 她今早上醒来没有见到李子冀,于是就一路小跑到了三千院,趴在门口喊了好几声顾哥哥,声音软软的,很是拿人。 顾春秋自然是受不住的,直接把小丫头带进来,骑着大白鹤飞了一个时辰,这才让瘪着小嘴眼看就要大哭的果果开心过来。 “这个嘛,最迟晚上就可以醒过来,要不然我带你去百花园找漂亮姐姐玩,怎么样?”顾春秋转着眼睛,提议道。 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擅长照顾小孩子,站在三千院门外泫然欲泣的小丫头的确很萌,尤其是来到长安之后到现在差不多半年的时间里,果果已经从当初的瘦排骨变成了现在脸上带着婴儿肥的粉雕玉琢小丫头,大眼睛水汪汪看着你的时候就更萌。 可萌是一回事,用手捏小脸蛋一刻钟很好玩,可时间长了,顾春秋就觉得麻烦,只能一边保持笑容,一边在心里暗自佩服李子冀这么长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安安姐姐吗?” 果果眼睛一亮,想着上次的白裙子仙女姐姐,说话轻轻地,身上香香的,笑起来就像是仙女一样,比家里的那个冷冰冰姐姐好上许多倍。 顾春秋脸上的笑意快要抑制不住了,能将这小丫头诓去找四师姐玩,自己就能孑然一身轻了。 “没错,正是你安安姐姐,听说她还做了好吃的,就等着你过去给你吃呢。” 因为之前从来都没有吃饱过,所以果果对于好吃的都有很大的热情,当下就是双手一撑桌面,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可紧接着眼睛又黯淡下来,重新坐了回去。 “我要等大兄醒过来,和我一起去。” 果果看着李子冀,小嘴撅着,同时还用小手指头不停地戳着桌面上的橘子皮。 顾春秋脑袋往后一仰,完蛋,小祖宗不肯走,那他就什么都不能干,只能在这里陪着,实在是太耗费精力了。 虽说自己好像平时也没什么正事儿要做。 顾春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角余光瞥着小丫头,恶从胆边生,心想要不然干脆把这小丫头绑在白鹤背上,在天上飞一天.... 罪过,罪过,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小孩子。 顾春秋心中惭愧,主动又帮果果剥了个橘子,然后咧嘴一笑,眯着眼睛:“果果,你大兄醒过来还要一会儿,要不然我先给你讲个鬼故事,好不好呀?” 鬼故事? 果果一惊,想起了那天晚上被支配的恐惧,睡觉闭上眼睛都是披头散发的女鬼,小脸顿时吓得煞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春秋顿时手忙脚乱差点把橘子扔掉地上。 外面发生的事情李子冀并不知晓,在内视破境之时,修道者对于外界的感应几乎为零,除非你主动保留一丝心神注意外面,但那样一来会对破境增添几分风险。 这里是三千院,李子冀当然不需要分出心神注意外面,因此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修行当中。 这些天来,他已经打通了十一条经脉,只差最后一条,只要打通就能完完全全的踏足武修第二境,开脉。 开脉后,战斗之时灵气运转速度更快,可以说念之所至,犹如臂使,并且吸纳灵气自十二条经脉补充气海,使用起来源源不断,除非是那种极其耗费灵气的神通手段,否则踏入第二境后很少会出现力竭的状态。 如果说初境之时,修士的身体和能力就像是一个茶碗,那么到了二境之后茶碗就会变成木桶。 开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开第一条经脉的时候,即便是李子冀自认为忍耐痛苦的能力很出色,依旧是出了一身冷汗,趴在桌子上缓了好一会儿。 那感觉,比被刀剑刺中十几下还要更加疼痛。 灵气在体内流转,最后一条经脉被一点点地打通,已经到了最后一步,自然谈不上困难,本命种子散发光亮,一切就好像是水到渠成一般。 气海内的小钟仿佛动了动,又好似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变化,潺潺溪流变成了宽阔小河,灵气在气海之中翻涌成浪花,每一次流动都能感觉到远胜之前的力量感。 如果再和之前那名中年刺客交手的话,李子冀甚至觉得自己都不需要移动脚步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对方杀死。 可见除了初境这种修行最开始,最基础的境界之外,每往上提升一个境界,所发生的变化都是巨大的,那种跨越境界杀死敌人的事情很难存在。 李子冀只是稍稍感受,就能判断现在的自己可以打初境的自己许许多多个。 不过说来也对,若是境界之间的鸿沟当真那么容易跨越,那又何必还要有境界之分呢? 也就是初境这种刚起步之时,或许还有些可能。 踏足开脉境界,李子冀并没有立刻结束修行,而是继续保持冥想,保持内心平静,感应着本命种子,生出若有若无的联系。 他的眉心微微有些发烫,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诞生。 ...... ...... (本来想八点准时三章都发上来的,但下午睡醒就听闻母亲大人吃鱼鱼刺卡喉咙了,让去医院还不愿意去,经过我艰苦斗争终于是去了医院,忙活一下午结果因为前面有个小孩拔了三个小时,导致排队没排到现在还没拔出来,回来后草草吃饭写了一章,当然,说这么多不是想赖账,只是想说后面两章当然还是有的,只是要晚点时间了。) 第85章 变个戏法 顾春秋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踏足第二境,并不是单一某条道路,而是儒释道武四条路全部都达到了第二境,正因为如此天下人才会震撼于他的天赋,并且哪怕是在再如何心高气傲的人,也要捏着鼻子认下他这天下第一绝顶天才的名头。 五境之上是什么境界很少有人知道,古往今来无数天才层出不穷,谁也不敢拍着胸脯说稳稳踏足五境,更遑论五境之上。 可若是顾春秋说自己能看一看五境之上,那绝对没有人会质疑。 李子冀并没有同修四路的打算,正如之前所说,他不懂佛,对儒修的体系也不太感兴趣,他只打算修两条路。 道,武。 本命种子悬浮气海,冥想精神与本命种子产生联系,直到这个联系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然后在眉心处生出紫气,如此便算是踏足了道修第二境,玉虚。 这大半个月来,李子冀不单单只是在尝试开脉,开脉的同时也在不停地尝试踏足道修第二境界,和开脉的进展程度差相仿佛,他打算在今天同时踏足第二境。 这个举动若是被外人看见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并且怒斥李子冀不知死活,破境本就是一件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事情,稍不小心就可能行差踏错,他不仅不全神投入,反而还一心二用,打算道武两条路一同踏足第二境。 这是很大胆的行为。 李子冀并不觉得自己大胆,因为他询问过顾春秋是否可以这样做,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顾春秋当年四条路一起齐头并进,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 既然没危险,那自然就是安全的。 李子冀能够感受到自己眉心处愈发滚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现,可偏偏又差了一丝,就像是水滴即将浸透白纸,却始终都没有从后面透出。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还在尝试,本命种子开始发出轻微的震颤,翻涌的气海忽然间变得平静下来,灵气顺着十二条经脉流淌进入四肢百骸,一股难以形容的轻松感觉布满全身,就好像是行走荒漠被晒得皮肤干裂之时忽然下了一场雨。 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舒畅轻松。 在破境之时,修道者的身体强度会得到大幅提升,包括精神上的清明透彻,也就在这股子感觉刚刚生出不到片刻,李子冀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变轻了许多。 这感觉当然不是真的,身体也不会变轻,是精神上得到了提升,明明是闭着眼睛,眼前却仿佛出现了紫色的亮光。 他没有内视气海,却可以清晰地看见本命种子像是发了芽,与眉心处连接成一根线,紫气与本命种子相互连接,脑海之中愈发清明,哪怕是有无数的乱麻在面前,此刻也一定会被看个透彻。 这就是道修第二境,玉虚境界。 ...... ...... “大兄醒了!” 在李子冀睁开双眼的瞬间,果果就直接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李子冀的脖子,将小脑袋埋了过去。 漂亮的大眼睛似乎还挂着一滴泪珠。 李子冀有些诧异,没想到果果会在这里,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笑着道:“都已经七岁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果果小脸一红,似乎也认为有些丢脸,就自己擦了擦眼角,然后把脑袋往李子冀胸口一贴:“都怪顾春秋,他讲鬼故事吓唬人家。” 顾春秋嘴角一扯,觉得这小丫头真是人小鬼大,之前明明还在三千院外面一口一个顾哥哥,喊得亲切软糯。 结果现在就开始直呼大名了。 迎着李子冀无奈的目光,顾春秋似乎也知道自己有些理亏,毕竟这么大个人讲鬼故事吓唬小孩,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当下就是干笑两声:“我这不是想锻炼锻炼她,经过我的推测,多吓一吓有助于神魂成长完整,她的神魂早些圆满,就能早些修行不是?” “我才不要修行,我要陪着大兄放风筝。” 果果倔强的喊了一声。 放风筝? 李子冀怔了怔,脸上露出了笑意,心中了然,明白了果果为什么会来这里找他。 的确,这段日子陪着小丫头的时间的确太短了些,整日都在忙碌,甚至就连清风雅舍的字帖都没抽出时间写上几幅。 自己一直在看书修行倒是不觉得什么,可对于小丫头来说,只怕有些难熬。 “我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 果果毕竟年纪小,此刻和李子冀在一块儿就只剩下了开心,哪里还会继续生闷气,闻言立刻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李子冀把她放到桌子上坐下,然后摊开自己的双手来回翻转了一下:“你看,我的手上什么都没有是不是?” 手心空空的,手背也是空空的,的确什么都没有。 果果还像模像样仔细得检查了一遍,确认真的什么都没有之后方才认真的点了点小脑袋:“没有。” “那你信不信,我能给变出一个风筝来?” 果果摇摇头:“我已经不是六岁小孩子了,不相信!” 她也是看过有人变戏法的,南林巷虽然人不多,偶尔也能瞧见几个江湖耍把式的,人家空手变出一朵花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风筝那么大,怎么可能变得出来? “大兄只会骗小孩,羞羞。” 小丫头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脸蛋,吐着小舌头道。 李子冀也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就看到一根灵气化作的丝线从他的掌心之中生了出来,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越来越多的灵气丝线在他的双手指上交织汇聚在了一起,缓慢却清晰的编织出了一个飞鸟形状的风筝。 在夜幕里熠熠生辉,亮着淡蓝色的光。 三千院虽然和外面季节不同,但昼夜却是一样的,当然,昼夜也可以不一样,还是要看掌控洞天的人怎么操控。 现在就是夜幕,荷花上的青蛙发出了叫声,听进耳朵很有小时候的味道。 那个飞鸟形状的风筝闪闪发光,翅膀还在上下的煽动,活灵活现。 顾春秋脸上带着欣赏,欣赏李子冀刚刚踏足第二境就能有如此细腻的灵气操控手段。 果果的小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欢呼一声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去试探着触摸风筝,那双眼睛,同样在闪闪发光。 第86章 蹭个金莲佛光 “真佩服你哄小孩的手段,我怎么就想不出来这一招?” 学楼里,果果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怀里还在紧紧抱着,只是风筝早已经缓缓散去了,顾春秋盯着小丫头,感慨一句。 看得出来,小丫头的确玩得很开心,就连睡着了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 李子冀轻声道:“我小时候的生活过得很平淡,所以我想让果果可以生活的更开心,无论她想要什么我都愿意想办法,只是果果从来都很听话,即便只是吃几个肉馅包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轻轻捏了捏果果那带着一点婴儿肥的小脸,想着以前在道观时候自己的那些年,虽然四个师父对自己很好,可从小到大终究一个同龄人都没有,那样的童年自然是不完整的。 “啧啧,要不然这次去积沙寺,带着这个小丫头?就当出去长长见识。”顾春秋环抱双臂,提了一个建议。 果果很懂事,不是特别缠人,一个月里只要李子冀能抽空陪她玩几天就很满足了,平日里跟着南林巷那些同龄的小伙伴也玩得很开心。 “不用了,我总觉得这次没那么简单。” 李子冀摇了摇头,佛门登门暗示国公府帮忙宣传造势,听说甚至还去朝歌给那位小剑仙送了张请帖,只是佛子下山而已,或者说只是简单的一场佛会罢了,何至于如此大的声势? 顾春秋想了想,然后问道:“你对果果的以后有什么安排?” 让小孩子随心所欲地发展,想干嘛干嘛,想做什么做什么,这是很理想的状态,身为兄长,总要为以后做出一个规划,无论果果以后怎么走,你的规划都是一定要做的。 “修道者。” 李子冀回答。 这是最合适的一条路,这个世界说白了还是要看自身实力的,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要天下变一变,却没人敢站出来大声嚷嚷说放着我来? 还不是因为圣皇如今是全天下最大的拳头。 所以这些人只能在水面下方动一动,绝不敢在水面之上踩得太过分,所以无论要做什么,首先成为一名修道者,这是不二的选择。 除此之外,寿命问题也很关键。 有人看淡生死,并不意味着在面对生离死别的时候真能做到古井无波,毫不在乎,修道者和普通人之间,寿命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顾春秋看着小丫头:“所以这次你一定要带她去积沙寺,和你不一样,她在修行上的天赋并不高,哪怕日后神魂成长完整,顶多也就比那晚的中年刺客略强一些,此生最高只能走到第三境。” “你的意思是,圣佛金莲?” “没错。”顾春秋微微点头:“圣佛金莲的确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神物,佛门的至高宝物,哪怕并非是完整的三十六朵,依然有着能够帮助人踏足修行路的功效,果果若是能够得到圣佛金莲的沐浴,那才能够突破本身天赋的桎梏。” 李子冀看过所有有关于佛门的书籍,当然知道圣佛金莲的功效,它可以帮助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踏足修行路,自然也能提升一个修行天赋不太强的小丫头的上限。 当然了,这也有限制,一个人能提升多少是有限度的,不是说你一直站在圣佛金莲下面不动弹,站个一两年,出来之后天赋就比顾春秋更强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李子冀看着果果:“圣佛金莲是佛门至宝,想要沐浴金莲,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 即便是三千院的弟子,也不可能说直接走到人家面前,大摇大摆的来上一句金莲借我用用,那同样也是不可能的。 顾春秋道:“这次的佛会就是个机会,你参与进去,带上一个小丫头,没人会多说什么。” 李子冀沉默了会儿,再度强调道:“我不懂佛。” 他从一开始其实就没有参与这场佛会的打算,接下请帖只是抱着去看看的念头,毕竟这是一场盛事,去看看对于自身是有好处的。 而且万一到时候出什么幺蛾子,第一时间在现场也好应对。 至于参与进去和佛子神子争第一那种事情,他是真的没有想过。 就像是一个下棋高手去划龙舟赛场看热闹,热闹可以看,下场划龙舟是绝对没想过的,专业不对口。 顾春秋嘴角掀起一抹笑容,抬手搭住李子冀的肩膀,挑了挑眉:“只是让你参与罢了,又不是真的让你赢佛子,没听外面都在说嘛,不需要赢,只要参与了,就都可以沐浴圣佛金莲,你进去就是混个脸熟,然后等着佛会结束后带这小丫头蹭金莲佛光就行了。” 李子冀目光微微一动,此举,似乎不太地道。 可的确是个好法子。 “如此也好。” 顾春秋哈哈一笑,似乎对自己的智慧感到十分满意,不过笑到一半忽然止住,看着李子冀认真叮嘱:“可提前说好了,到时候你负责照顾好小丫头,别指望我帮忙,我这辈子就连亲都不打算成,更别提照顾小孩了。” 对于一些人来说,成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成亲是一件遥远且陌生的事情。 当孤独成了习惯,就会觉得两个人生活也并没有那么的吸引人。 李子冀笑了笑,然后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彩云山?” 先前顾春秋便说过,找四匹最好的妖马,从长安城到彩云山也需要六天的时间,今天是十月七,距离佛会开始还剩下八天。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顾春秋反问了一句。 李子冀算了算日子:“后天吧,明天空出一天时间,我打算去藏书阁学一门秘术神通。” 顾春秋点点头:“入了第二境,的确应该学几门神通秘术,否则和人打架一身能力不好施展,不过你确定一天足够吗?” “修行对我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李子冀说道。 这句话听上去让人很想翻白眼,不过仔细想来,从踏足初境到现在,修行对于他来说的确算得上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可顾春秋还是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对我来说更简单。” ...... ...... (三更送上,晚了晚了,给大家鞠躬,顺便提一句,看见后面那个屎黄色按钮了吗?那个就是万恶的异教魔头,大家狠狠点他!!!) 第87章 等雨停和等天黑 金陵是一处极好的地方,或许比不上长安的繁华,也不如朝歌的古韵,可金陵却是一处充满了烟火气的地方。 李子冀喜欢烟火气。 这会让这个世界看起来更加的真实,感受的更加清晰。 六月十四,一行三人已经来到了金陵城,比预想中的要稍快一些,此刻刚好晌午。 顾春秋撑着伞,细雨漫洒击打在秦淮河的河面上,一圈圈水波扩散相交,他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一艘小船缓缓行驶,船夫戴着蓑衣斗笠,每撑船两下便会高声唱上一句当地的曲乐,船舱的帘子偶尔还会被掀开,里面露出姑娘家的纤纤玉手,好奇的张望两岸。 “和书上写的不一样。” 顾春秋感到有些失望,没有五彩斑斓的河灯,没有文人雅客的对饮,甚至就连站在船上唱曲儿的也不是漂亮姑娘,而是一个连脸都看不见的船夫。 看不见脸也没什么遗憾的,毕竟船夫是个男人,没有男人会对另外一个男人的脸产生太多好奇,更不会生出遗憾这种很是遗憾的情绪。 可见读万卷书,终归是不如行万里路的。 李子冀倒是并不感到失望:“我们来的时间并不算对。” 秦淮河的夜晚才是最让人流连忘返的,晌午当然看不见那些斑斓的河灯和数不清的花船,何况现在还下着雨,能够看见一艘小船就已经算运气不错了,何况船上坐着的还是个标准的江南女子。 纤细柔弱,眉目清秀。 “看来这次我们是无缘得见秦淮河的风采了。” 顾春秋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在长安的时候就去堪天司问一问金陵的天气了,如果早知道今天下雨,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李子冀在三千院多耽误一天学秘术的,明明昨天的天气还那么好。 等天黑可以。 但等雨停很难。 李子冀想着从入城开始到现在这一路上的情况,宽慰道:“如果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的话,其实无缘领略秦淮风采的,不止你一个。” 佛会是盛事,尤其这次的声势尤其浩大,普通人或许没有去彩云山的资格,可金陵却变得拥挤起来,但凡是大一些的街道,都能看见许多摊贩在那里摆着小生意。 很多人都会在六月十五前后来到金陵凑个热闹,客栈酒楼的生意每天都很火爆。 其中不少都是和他们一样今天才刚刚抵达金陵城,同样要看一看秦淮河。 对待同一件事,拥有不同的心情就会看到不一样的结果,比如此刻,同样是面对这一场雨,顾春秋会觉得自己很倒霉,而河面小船里的那名江南姑娘却觉得阴雨连绵也别有一番滋味。 “你怎么不亲自参加佛会?” 李子冀忽然问了一句,积沙寺论佛并没有类似桃钟祭那样必须是二境以下的规矩,只要是三十岁以下的年纪都可以参与进来。 顾春秋才二十六岁,年节刚过,可以算作二十七,但生日还没到。(注) 李子冀自己是不懂佛的,但顾春秋可是佛道四境,甚至当初还被调侃,如果他愿意去神教或者佛门,那么无论是神子还是佛子,位置都是一定要给他让出来的。 “为什么要参加?”顾春秋挑了挑眉,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顾春秋,五境之下第一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天才,来参加这么一个小小的佛会,和你们这群上不得台面的争长短,丢不丢人?我还要不要面子的?” 这理由很僵硬,可对于顾春秋来说,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的确,如果顾春秋真的走上彩云山,站在苦渡大师面前,嚷嚷着他要参与这次的佛会,那想必即便是以苦渡大师的涵养也会觉得无奈,并将其轻轻地推到一边,示意其不要以大欺小。 细雨渐渐大了,敲打在纸伞上发出渐渐沉闷的声响,果果的脸上没什么笑容,小手抱着李子冀的大腿,将半张脸轻轻藏在他的身后。 秦淮河与南陵河很像,起码眼前这段距离很像,再加上现在又是同样的雨天,让本来已经忘记大半的小丫头又想起了那时候的恐惧。 她的小脸微微有些苍白,可却没有吵着离开,对她来说,这次能陪着大兄一起出来走走,那就很满足了。 李子冀摸了摸她的脑袋,他不会特意去让果果看一场大水缓和恐惧,也不会特意避开河水逃避恐惧,就这样正常的面对和离开,不强硬也不软弱。 “走吧,去彩云山。” 雨越下越大,就连河面上那艘很有诗意的小船都已经掉头缓缓靠岸,今晚的雨或许会停,可他们是等不到那时候的。 李子冀点了点头,秦淮河可以下次再看,彩云山若是明天再去,那就显得三千院很不懂礼数了。 三人离开河岸,回到了寄放妖马的地方,这四匹妖马当然不能和梨园的青云马车比较,虽不说天壤之别,却也差的不远。 这处寄放之地名叫云望舍,专门就是替来往之人看管坐骑马车等物,而且是收费并不便宜的那种,能够舍得放在云望舍的,都是罕见的好马。 在李子冀几人前往秦淮河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寄放。 可此刻当他们回来的时候,云望舍就只剩了他们的四匹妖马。 顾春秋目光微微眯了眯:“看来有人想要和我们说说话。” 李子冀拉着果果,抬头看向了云望舍半掩着的正门。 “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别藏头露尾的,装什么蒜?” 顾春秋手指轻弹,一滴雨水从他的指尖崩飞,瞬间便将云望舍的木门击碎,露出了站在门后的一个灰袍老者。 “只是见个面罢了,顾公子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灰袍老者低头看着脚下的木屑,摇了摇头。 顾春秋冷笑一声:“见面?我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答应和你见面了。” 朋友之间见面自然不会这么的恶语相向,能如此恶语相向的自然也不会是朋友。 “赵家主,此去彩云山还有段路要赶,我就不留下来陪你了。” ...... ...... (解:年纪这件事我是很难接受的,我家这边算虚岁,比如我是十二月份生的,出生算一岁,然后到了一月份又涨了一岁,莫名其妙变成了两岁,可我明明才刚满月啊,无奈摊手) 第88章 上山 灰袍老者看着他,淡淡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又何必急于一时?” 顾春秋摊了摊自己没有撑伞的那只手,故作无奈道:“没办法,天下人谁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信誉好,说了下午到彩云山,那就一定要下午到,拖到晚上,那都是我无能。” “赵家主,你也不希望我成为一个无能的人吧?” 顾春秋咧嘴一笑,然后拉着李子冀和果果坐上了马车,驾车离去。 灰袍老者盯着马车,开口道:“顾公子,你要清楚,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马车驶出了云望舍,顾春秋回头看着他,嘴角嫌弃一抹嘲弄:“能被兔子咬到的人想必一定废物到了一种程度,赵家主难道觉得,我是一个废物吗?” 话落,他也懒得搭理,直接驾车离开,出城往彩云山的方向赶去。 灰袍老者定定的盯着顾春秋的马车,良久之后方才离开。 车上。 李子冀问道:“赵家找我们,难不成是想要重新站队?” 他当然知道那个灰袍老者是什么人,在金陵城,能悄无声息的制造出这么一场隐蔽谈话的,除了朝廷,就只有赵家。 而赵家的人为何会忽然找上他们? 目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顾春秋冷笑着:“想得到美,身上都快被雨打透了才想起撑伞,早干嘛去了?” 眼看着小玉宫逼迫的越来越紧,朝歌那边的黑云矿直接脱手,赵家现在就和热锅上的蚂蚁也没太大分别,此次就连家主都亲自出面,其焦急程度,可见一斑。 “看来后党那边,并没有管他。” “这是自然,这次小玉宫的理由正当的不能再正当,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再加上小剑仙在朝歌暗中推波助澜,无论是太尉还是国公府想要帮赵家保住黑云矿都是不可能的,这个亏赵家吃定了。” 顾春秋声音微冷,又似乎是在嘲笑:“扶摇台和桃钟祭之后,变成了后党必须要退一步,小玉宫主动出面让这一步退在了赵家的身上,对于后党来说这是能够接受的,虽然赵家没有了黑云矿,可只要低调那么十年几十年,保不齐就会出现下一个重新崛起的机会,所以后党想的很好,让赵家吞下这个哑巴亏,将这篇翻过去。” “可看样子赵家似乎不愿意舍弃黑云矿,的确,大家一起出力气,凭什么黑锅我来背?何况还是一下子舍弃半个家业,以后会是什么样只有以后才知道,起码目前来说,赵家的损失,惨重无比。” “既然后党不肯撕破脸强行出手保下,赵家想要完完整整的活下去,目光自然就放在了我们的身上。” “痴心妄想,饿了想去饭馆,困了要去窑子,什么好事都是他的?” 顾春秋满脸不屑:“站队这种事情,要么一开始不要选,只要选了,那就永远也不能变。” 至于收下赵家借此来恶心后党这种事情,顾春秋觉得如果真的和赵家站在一起,那自己一定会成为最先被恶心到的那个。 李子冀点了点头:“看来赵家已经病急乱投医了,且不说我们愿不愿意,且就说小玉宫在中间站着,我们也是绝对不能给赵家好脸色的。” 人家小玉宫拿赵家开刀当投名状,结果你这里直接张开怀抱把赵家收入自己阵营,如何对小玉宫交代? 顾春秋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赵家不是想不通,只是他们还想试一试。” 半个家业凭白让出去,对谁来说都是接受不了的。 既然一开始就注定谈不拢,那索性就不要谈,多说一句都是在浪费时间。 顾春秋的时间等待晚上的秦淮河尚且都来不及,又哪里有时间和一个糟老头子来回拉扯。 ...... ...... 彩云山距离金陵城只有一百三十里,对于这四匹妖马来说实在是已经近的不能再近了,就算是走得再优哉游哉,地面上的雨水再滑,也就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彩云山也在下着雨,只是不如金陵城的大,毛毛细雨,浇在山林树叶上面显得更加碧绿。 山脚下停了许多的车,一眼望去有洗剑宗的红剑香车,浮萍山的双头追云狮,甚至还有印着国公府标记的赤焰马。 数量甚至比参加桃钟祭时候出现的势力还要更多,当然了,数量虽然多,质量却是参差不齐,一眼看过去叫得出名字的着实不算多。 这些来到彩云山的各个势力,真正受到邀请拥有参与佛会,沐浴圣佛金莲资格的只是少数,其他大部分都是来看个热闹,蹭一蹭盛会的光,顺便有幸的话还能听一场苦渡大师的讲经。 对于这些没有被邀请的,积沙寺当然有也不会拒之门外,想来便来,甚至还会为你安排居住的地方,做到以礼相待。 毕竟这些势力虽然比不上洗剑宗,浮萍山这种顶尖层次,可来壮个声势还是没太大问题的。 除了这些修行势力之外,山脚下还有成群的普通人,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吆喝声不绝于耳,修道者不意味着高高在上,从人群中来,说到底还是要往人群中去,有些年轻弟子索性现在上山无事,干脆就在山脚下的长龙摊子里逛了起来,看见一些以前没见过的小玩意还会很豪气的掏腰包买下去,一点价不带讲的。 这也是不少摊贩跋涉百里来这里摆摊的原因,毕竟修道者出手的确阔绰,运气好摆上一天要比平常一个月赚的还要多。 李子冀几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山脚下人来人往,谁也不会在注意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看来我们来的还不是最慢的。” 顾春秋顺着石阶往山上走,一边微微感慨。 从山脚下到山上这一路,他都没有听人谈论过有关于佛子和神子的消息,以这两位的名声和来头,但凡出现必然会是话题的中心,现在既然没人提起,那显然这两位都还没有来。 顾春秋对此感到不太满意,就连自己都已经来了,这两个人凭什么如此托大非要等到最后时刻才登场? 第89章 路和风景 “早知道就该等到晚上看过秦淮河之后再上山。” 顾春秋站在山顶上,依然对此感到十分遗憾,念念不忘的唠叨着。 彩云山很高,站在山顶望着一百三十里外的金陵城就像是近在脚下,顾春秋走的很轻松,李子冀走得稍稍困难些,他现在忽然怀念缆车,想要上山很简单,根本就不需要自己亲自爬。 “要是有种东西能托着我们上山就好了。” 李子冀将果果放下来,感慨一句,山体连绵起伏,要走这一趟可着实不容易,同时他隐约也明白为什么那些赶过来的老百姓没有在山上摆摊的,登山的确是一件麻烦事。 果果用小手不停地帮他扇着风,嘴上说着许多好听的话,但小身体是怎么也不肯下来的。 起伏的高度,再加上难走的山路石阶,普通人上山最起码要走四五个时辰,都未必爬的上去,中途还要不停地歇息。 “寻常百姓登山会有莲台相送,无需这么劳累,当然了,也会有一部分人想要体验登山的乐趣,并且认为只有亲自爬上来才显得诚意十足。”顾春秋伸手指了指山脚下的一处巨大广场,上面有九座巨大的莲台不停旋转,粗略看上一眼就能判断出,每个莲台每次少说能够容纳百人。 一上一下十分方便。 李子冀看着这一幕,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既然有莲台可坐,为何你还要带我爬山?” 顾春秋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声道:“走路是风景,登山是风景,但坐莲台不是,你还有的学啊。” 这话听起来玄妙深奥,似乎有着大乘佛法的意思,可李子冀总觉得这只是顾春秋先前忘记了,现在故作高深莫测来找补。 “顾公子深谙禅意,小僧敬佩,住持命我在此等候,带二位公子去往禅房。” 说话间,一个小和尚从一旁走了出来,对着二人施了一礼,轻声开口。 小和尚很年轻,修为也不高,只是初境,看样子应该是刚刚才踏上修行路,先前上山的时候李子冀就已经看见他了,也没多在意,毕竟在这彩云山上看见一个和尚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要是看见道门的人,那才让人诧异。 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专门在这里等他们的。 “苦渡大师如何得知我们会在这里登山?”顾春秋看着小和尚,好奇询问。 登山的路一共有两条,苦渡大师总不会是在每条路上都各自安排了一个小和尚等候吧?那样未免太有失前辈高人的身份。 小和尚面色平静,回答道:“住持说过,脚下是路,目光所及是路,登山石阶是路,坐莲台不是路,以顾公子的佛理精深,一定会从石阶上山,绝不会乘坐莲台。” 顾春秋哈哈一笑,用手指了指小和尚:“知我者,苦渡大师也。” 说着,还很得意的冲着李子冀挑了挑眉,一副你小子差远了的挑衅味道。 李子冀自然是不生气的,佛法不是他擅长的东西,技不如人没什么好丢脸的,只是更清楚的体会到了顾春秋的天赋,真正的天才就是如此,不显山不露水,但每一步路都不同寻常。 若是顾春秋参与这次的佛会,那想必无论是神子还是佛子,都要往后靠一靠的。 “对了,都已经下午了,那两位怎么还没来?” 跟着小和尚向着寺庙走去,顾春秋又问了一声。 那两位就是那两位,不需要提名字小和尚也知道是谁:“佛子早便来了,此刻正在住持身边听经,神子来的稍晚一些,现在正在山下。” 小和尚走上石桥,伸手指着九座莲台,刚刚李子冀看的时候那里还没什么特殊的,现在再看却完全变了副模样。 莲台四周站满了人,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像是在簇拥着什么。 “住持说过,神子与众不同,行为做事虽谈不上特立独行,却也绝不肯和旁人一样,是谓我知其花开,嗅其花开,偏闭目不看花开,所以神子一定会坐莲台,不会走石阶。” 李子冀从来都没有见过苦渡大师,只是听顾春秋提起过几句,在书上看到过有关于这位大师的记载,书上说苦渡大师原本是佛门首座,地位奇高。 所谓首座,基本上就等于是住持的接班人,换句话说就是未来佛门的掌舵者,这样的地位简直高到吓人,至于为什么会来圣朝这一点并没有准确记载,只是传言说是苦渡大师主动请缨,要为佛门寻条道路。 李子冀其实对这位大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尊敬或是不敬,只当做是一个颇有声望的僧人,但现在听小和尚说这两句话,他便知道这位苦渡大师的确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人。 他不会因为自己是道门出身就抵触佛法,就像是修行四路,殊途同归,追求的都是更高境界,也和顾春秋说的一样,佛门有假大师,却也有真慈悲。 “这位神子长得很一般,那双眼睛倒是不错。” 顾春秋看着下面,觉得很有意思,遮遮掩掩,造了十八年声势的神教神子,本以为会是一出场就连太阳光都被吸住的风华绝代,可现在搭眼一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那双眼睛。 “顾哥哥,我也想看。” 果果跳了跳,她虽然不太懂这个神子是什么人,但看大兄和顾春秋都很感兴趣,小孩子的天性让她也很想瞧一瞧。 距离太远,就连李子冀也看不清楚。 顾春秋微微一笑:“那我就满足你。” 他伸手在身前划过,掌心中仿佛出现了一道水波纹路,就像是一面镜子,让远在山脚下的神子出现在了镜中。 李子冀看了过去,正如顾春秋说的那样,神子长得的确很普通,唯独那双眼睛,让人只要看过一次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神子此刻正站在莲台上,平静的听着四周响彻不停地赞颂之声,忽然间,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朝着山上看了过来。 呈现在镜面上,就像是在和李子冀对视一般。 ...... ...... 第90章 琴声和琴声是不一样的 神子凝望山顶,好像已经看见了李子冀几人,平静的脸上带着微笑,微微颔首随即收回了目光。 顾春秋放下手掌,镜面消失不见,有些意外:“看来神教的神通的确有些手段,竟然能发现我在偷窥他,要知道以前我在三千院偷看天香阁第九层那些可怜女人的时候可是从来都不曾被发现过得。” 神子当然和女人是不一样的,李子冀想着刚刚与这位神子一同出现在镜面中的老头子,问道:“他身边那个老者是何人?” 能够陪在神子身边的,想必一定是神教中的大修行者。 顾春秋脸上的随意淡去了不少,语气也下意识的凝重了许多:“神教大祭司。” 在神教当中,最令人敬畏的自然是教皇大人,其次便是眼前这位大祭司,论起实力可能排不进神教前三,但论起威望,那绝对是仅次于教皇大人的存在。 大祭司亲自跟着神子下山,看来神教对于这位神子的确是非常重视。 不愧是从光明中诞生的神迹。 积沙寺很大,一片庙宇群,等李子冀跟着小和尚来到寺庙门前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山人海,即便是和山脚下的一条龙摊子比较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这些都是圣朝内的修行者,借着佛会的机会想要为自身多开拓些人脉,所以在来到积沙寺后不会像洗剑宗,浮萍山这种顶尖势力那样寻清净处躲着。 只有自身实力高到了一定程度,才有不染淤泥的资格。 “有意思。” 顾春秋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发现了几个臭名昭着的恶修,都是被圣朝通缉的修道者,现在竟然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积沙寺。 圣朝很大,一锅粥总会有老鼠屎,寻常修道者之间的争斗厮杀,朝廷很少会出面管理,只有那些对普通人下杀手的修道者才会被称之为恶修,由朝廷通缉。 并且也被其他修道者所不齿,不说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最起码见面后是一定会出手制服,或是当场斩杀,或是交往官府。 所以但凡被通缉者,基本上都会想方设法逃出圣朝,前往妖国或是诸如庆苍,无尽平原这种地方。 如眼前这般敢大大咧咧来到彩云山上的,顾春秋还是第一次见。 那几人显然也察觉到了顾春秋的目光,脸色微微一变,急忙藏进人群中,远远退开,很快就消失不见。 顾春秋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金陵刺史不是废物,这些恶修今天敢上山,明天朝廷的人就会在山下等着,一个也跑不掉。 “是三千院,三千院竟然真的来参加佛会了。” “这次毕竟和以往不同,就连佛子和神子都一同出现,三千院哪里会错过?” 人群已经发现了走过来的李子冀和顾春秋,所有议论的话题全都转移到了他们的身上,还有人远远打着招呼,只要能被顾春秋多看一眼就觉得脸上有光。 几十年前的三千院就是如此,倘若有诸如神教,儒山等外来的大修行势力上门,出面应对的永远都是三千院。 如今几十年过去,再看到这一幕后不少老人都是神情恍惚,觉得今朝何似当年。 “顾公子应该是不会参与的,那就是李公子了?” “李公子怎么了?可别忘了今年桃钟祭,李公子可是开满山桃花,敲圆满圣钟的,甚至就连名字都被陛下亲自刻在了圣钟上,且问天下哪个比得过?” “你误会了,我不是质疑李公子的天赋实力,只不过这是佛会啊,之前好像没听说过李公子懂佛。” 这话是实话,四周的人脸上都是露出了迟疑之色,的确,好像从来都没听说过李子冀精通佛法。 “佛会嘛,重在参与,又不是非要拿个第一,而且佛是无相的,哪儿来真正的第一?” “这位兄台好见解,未请教?” “大邑山,钟九陵。” 目视着李子冀几人走进了南院寺门,人群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又响起了哗然声,不知是谁喊了声神子,然后所有人全都齐刷刷的转头看了过去。 一个脸上都带着惊色。 这些年来神子始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可是神子在整个天下面前第一次正式露面,要说不好奇,不想亲眼看一看,那是假的。 人群下意识的左右分开让出了中间道路,目光全都汇聚在那个身着白衣,样貌普通的年轻人身上,或许就连他们自己都没发现,让开道路并非是因为出于礼貌和尊敬,而是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自惭形秽。 这位神子明明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可偏偏就如同头顶的日光,只要搭眼看去,就会情不自禁的低头。 神子走得并不快,对于两侧众人的反应也不放在心上,径直走进了南院寺门。 寺门谁都可以进,但南院寺门只有被邀请的人才有资格进入,神子自然是没有被邀请的,因为在今天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位神子到底在哪里。 事实上很多人都很奇怪,佛门的和尚到底是如何知晓神子行踪的? ...... ...... 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同样是没有拿到请帖,神子自然可以进南院,并且还可以参与明天的佛会,守在南院寺门两侧的护法僧人不会抬手阻拦,甚至就连外面这些来凑热闹的也不会出声质疑。 就像是下雨撑伞,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直到神子的身影消失了好一会儿,外面的这些人方才缓过神来。 然后重新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青松树下,青裙女子怀抱着木琴,远远望着三千院和神教的人相继走进南院,红唇掀起淡淡的笑意。 一个光头男人站在她的身后,笑道:“神子到来的确是件喜事,只是大祭司不太好处理。” “一个自诩聪明的老头子,没什么不好处理的,佛门出事情,神教也乐得看见。” 青裙女子目光明亮,盘膝坐下想要弹一首曲子,释放一下自己兴奋地情绪。 只是却被光头男人抬手按住琴弦,无奈道:“你若是弹琴,我们可就暴露了。” 青裙女子皱眉:“佛会上弹琴的人许多,谁会注意到我们?” 光头男人叹了口气:“可像您一样弹得那么难听的,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 ...... (第二章晚了一个小时,出于愧疚,明天更新三章弥补大家) 第91章 南院 头上没有头发未必一定是出家人,站在青裙姑娘身后的自然也不是那天送请帖的大和尚,大和尚如今正站在苦渡大师身后,俯首聆听经义。 没人会对此感到诧异,即便是同为五境的大修行者,彼此亦有高低之分。 能够聆听佛门前首座苦渡大师讲经,这是求不来的机缘。 “咱们来得晚,现在认真听也就只能听个一知半解,而且这场经是苦渡大师专门为佛子有一个人讲的,你要是想听等明天早上佛会开始之前,苦渡大师还会再讲一次大乘佛法。” 顾春秋脚步停住,目光在南院四下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朝着一处回廊下走了过去。 回廊四周或坐或站许多人,李子冀环顾一圈,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比如国公府的李若,洗剑宗的宁海潮。 仇人见面,说不上分外眼红,气氛却也绝对谈不上多好,对视的一眼充满了冷厉。 李子冀视若无睹,淡淡一瞥收回目光,放到了正在讲经的苦渡大师身上,所谓讲经,便是由佛法精深者,口吐莲花,传播奥妙,让听讲之人进入到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从而能够领悟佛法深意,不用担心听不懂佛经的问题。 对于提升修为没什么用处,但对于平心升华有不小的帮助。 许多入魔障走歪路的修行者在听了一场讲经之后都会豁然开朗,原本遍布迷雾的修行路忽然间就出现了一束光亮。 所以能够听一场真正的大乘佛法,并且还是苦渡这种层次的大师亲口讲授,这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这也是积沙寺论佛能够在短短几十年就能声势浩大的主要原因。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苦渡大师的模样,和传闻中没太大区别,慈眉善目,身材干瘦,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那张脸上还带着淡淡的老人斑。 苦渡大师已经活了很多年了,即便是按照五境大修行者的寿命去看,也快到了圆寂的年龄。 佛家谈前世,今生,来世,死亡对他们来说并不算是真正的终结,此生种下因,来生收下果,所以苦渡大师从来不避讳自己的生死,也从来不会因此感到急迫或不安。 南院墙下生出了许多的金色光点,很小,看过去就如同萤火落在了蒲公英上,被风轻轻一吹便飘满了角落各处。 每一道光点在落到地面之后就会开出一朵莲花,短暂的盛开几个呼吸时间便化作尘埃融入地面。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李子冀是中途才走进南院的,更不懂佛法,融入不进讲经的玄妙,只是感觉心情平静,看待一切事物的目光都变得平和起来。 望着青砖会思考,看着莲花会思考,瞧着花落会思考。 顾春秋站在一旁闭着眼睛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头表示赞同,弥漫场中盛开的金色莲花像是旋涡的吸引,纷纷朝着他飘了过去。 不到片刻大半个院子的莲花都围绕在了顾春秋的身周。 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神子此刻刚好从外面进来,看见这一幕后目光一闪,旋即在院中静静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积沙寺的僧人也纷纷忍不住把目光投了过来,实在是动静太大,想不引人注意都很困难,李子冀抬手轻轻拍了拍顾春秋的肩膀,轻咳一声。 顾春秋睁开眼睛看了过来,然后微微一怔,又瞧了瞧佛子身旁剩下的小半数莲花,尴尬一笑,挠了挠头,控制着自己不再听经。 那些飘来的莲花失去了目标,重新回到了南院各处以及佛子身周。 积沙寺的僧人,包括洗剑宗,浮萍山,梨园等各大修行势力都是目光复杂,似乎无论什么地方,只要顾春秋出现,就一定会是最出彩的那个。 幸好他的天赋太好。 有人心中忽然生出了这个荒唐的念头,正因为顾春秋的天赋太好,短短数年就跨入四境,所以很多盛事都没办法参与,要不然这些盛事还真就没有举办的必要了。 李子冀看着佛子,神子他已经见过了,佛子还是第一次。 很年轻的僧人,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对于外界的一切并不在意,哪怕是刚刚被顾春秋抢了风头脸上也没有半点不自在。 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面色古井无波,明明是个年轻和尚,却好似早已经看破红尘沧桑。 他的头顶悬浮着一朵巴掌大小的金色莲花,正在不停地缓慢旋转着,散发着淡淡的佛光,让其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披上光辉的佛像。 李子冀知道,这是佛修第三境之后才会修出的果象,也就是说这位佛子目前是罗汉境的修道者。 若是崔文若蓄势不被断去,想必今明两年之内也会踏足第三境。 苦渡大师的声音一直不停,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听起来却仿佛就在耳畔,似远似近,如同佛海里的一叶扁舟,似上似下,似浮似沉。 “咚!” 寺庙钟声悠扬响起,响彻在整座彩云山上,苦渡大师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光点化作金莲,金莲沉入地面变成尘埃。 此刻讲经结束,先前所有消失隐没的金莲又从尘埃中开出花来,一朵朵像雨后春笋,朝着天空扶摇而上。 苦渡大师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身后的大和尚满脸陶醉,行礼表示对大僧的尊敬。 佛子也从石台上站了起来,头顶果象金莲重新纳入体内,那飘起的无数莲花朝着他的身体涌了过去,在接触到身体的瞬间又再度化作光点飘散。 南院再也看不到一朵莲花,却有浓郁的异香弥漫开来,传进了每个人的口鼻之中。 “阿弥陀佛。” 佛子对着苦渡大师行了一礼,面带尊敬表示感谢。 苦渡大师看着佛子,苍老的眸子充满了智慧与平静,开口考量:“你可悟了?” 佛子温和回答:“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我佛大沙门,常作如是说。” 南院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些,并不刺鼻,就像是佛门独有的莲花檀香,使人静心凝神。 “善哉。” 苦渡大师面带微笑,垂眸称赞。 第92章 王见王 佛法就是如此,似懂非懂,懂得人自然心领神会,不懂的人哪怕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也是听不明白的。 “神子可有收获?” 苦渡大师将目光看向了神子,开口询问。 讲经结束,南院中的所有人都从刚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这才猛然发现原来神子竟然早已经来到了这里,并且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没有太大的声势和排场,就这么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你甚至很难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什么特殊波动,这神子,未免太普通了些。 “佛门讲究缘字,也许是因为今天的缘还未到,我来的晚了些。”神子对着苦渡大师行了一礼,微笑说道。 “早来是缘,晚来也是缘,缘法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苦渡大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主动走到了神教大祭司面前:“大祭司走下神山,可喜可贺。” 大祭司摇头笑了笑:“老了,再不下来走走,只怕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年纪大的人总是喜欢年轻人的,因为能够从年轻人的身上感受到自己曾经拥有过的朝气蓬勃。 看的出来,二人之间应该是老相识。 像这种修行界的活化石碰面,如果是在平常时候大家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竖起耳朵都要听听这二位之间会聊些什么。 可现在他们得注意力却全都在神子与佛子两个人的身上。 一位是佛门的佛子,二十年来下山次数屈指可数,更是一次都没有来到过圣朝,据说这位佛子的出世就是因为那盛开的三十六朵金莲,被佛门誉为未来佛,承载大愿望。 另一位是随光明孕育出的神子,甚至天生天养,到如今十九年来第一次下山,也是整个天下第一次知道这位传说中的神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这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圣朝,然后第一次碰撞到了一起。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神子的脸上仍旧带着微笑,佛子的面色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可在场一些人的双手甚至都因为激动而轻微颤抖起来。 这次见面就相当于是神教和佛教的未来在现在的碰面。 会发生什么? 有人已经屏住了呼吸,佛子是佛修第三境罗汉境的修为,那么想来神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最高也是第三境,最低也不会低于第二境,至于更高的四境完全不可能,天底下只有一个顾春秋。 王见王,总有一方是要低头的。 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明明只是观众,却仿佛比两位当事人还要更加紧张。 彩云山很高,积沙寺更是建立在彩云山的山顶,山林茂密,一旦被风吹起就会响起密集的沙沙声音。 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这份紧张却已经如同夜幕一般笼罩在了南院。 四周的空气像是粘稠的泥浆,在这样的气氛中只会越陷越深,顾春秋在笑吟吟的看着,李子冀摸着果果的小脸蛋,他并不认为这两个人会在这里打起来。 神子见佛子,身份上的高贵带来了足够的噱头,可这两个人也不是敌人,哪有见面就会打在一起的道理? “大兄,我肚子饿了。” 压抑的气氛感染不到小朋友,果果扒拉掉了李子冀捏她脸蛋得手,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声音真的很小,可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却显得很大。 神子淡笑一声,率先开口:“神教,吕折梅。” 佛子双手合十,面色平淡:“不语。” 这是他的法号,很适合他,自古以来只有起错的名字,绝没有起错的外号,法号虽然不是外号,可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差不太多。 佛子的确是一个话很少的人。 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许多人都是暗自叹了口气,就连李若和宁海潮等人也都是稍稍感到遗憾,要是能够看到神子与佛子之间针锋相对,那场面一定好看极了。 “寺中已经为大家准备了斋饭,随时可用。” 大和尚对着李子冀露出了一个笑容,抬手引向南院回廊之后,积沙寺的寺庙很大,单单只是南院就囊括了许多禅院。 李子冀看着大和尚,佛门和国公府之间的心照不宣,让他不得不多看一眼。 “麻烦了。” 李子冀轻声开口,表示叨扰。 那些刚刚才从王见王的紧张中缓过神来的人在听到李子冀开口后才忽然意识到,这里好像不止两个王。 只不过旋即又摇了摇头,若是顾春秋出面也就罢了,李子冀虽然也不差,可毕竟修为境界还低,与神子佛子这两位比较起来,肯定是要逊色不少的。 “其实有件事我想要请教无相大师。” 人群移步向着斋堂走去,刚走几步就听见神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神子有事请教无相大师? 大和尚的法号,便是无相。 无相看着神子,笑容满面:“不敢当请教二字。” 神子看着他,那双无法形容的眼睛在这一刻竟是给在场众人一股淡淡的压迫感:“我从神山走下,一路行踪隐蔽,大师是如何得知我会来积沙寺的?” 能够知道他来积沙寺的,并不多。 无相脸上笑容不变:“不可说。” 观望的众人有些失望,洗剑宗和国公府也是好奇,虽然他们和大和尚心照不宣的合作,可却从来都不知道缘由。 梨园的先生也很好奇,颜北当然是知道神子和大祭司要去积沙寺的,但这个消息绝对不会从颜北的口中传出去,那么是为何呢? 顾春秋眯着眼睛,腰间锦囊微微晃动。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可偏偏又说不上来到底怪在哪里。 没有得到答案,神子也不意外,微微行礼,不再说话。 “诸位,饭菜尚温。” 大和尚走在前头,引着众人前往斋堂。 大祭司看着大和尚的背影,感慨道:“和神教比起来,你们佛门近些年愈发风光,让人好生羡慕。” 虽然佛门在圣朝弘扬佛法不算特别顺利,可和神教那完全宣传不进来的教义比起来,佛门的情况无疑要好上许多。 现在竟然还能掌控神子的动向,想不让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苦渡大师没有说话,目光凝望着无相的背影,叹了口气。 ...... ...... 还有一章,老规矩,十二点之前我写完 第93章 顺心意 积沙寺的斋饭很好吃,很难相信,简单的几盘素菜,能够做出这样的味道,李子冀自认为自己做饭还算是比较不错的,可和这里的斋饭比较起来还是要略逊一筹。 “可惜。”顾春秋端着饭碗,满脸难过:“一想到回去长安之后,我隔三差五就要吃上一顿你做的猪食,我这心里,就说不出的心酸。” 李子冀没有搭理他,伸手给果果夹了一根青菜。 小丫头素来是不挑食的,只要能吃饱肚子就好,当然了,能在吃饱肚子的基础上再吃自己喜欢的食物,那自然是更好的。 斋堂有很多座位,大家坐在哪里基本上都自己心里有数。 就比如李子冀面前的这张桌子,坐在这里的人有苦渡大师,无相和尚,佛子,神子,大祭司,顾春秋,果果,以及他自己。 其他的比如洗剑宗或者浮萍山,要坐在这张桌子上还是略有些不够资格的。 梨园倒是勉强够,但梨园这次来参与佛会的是穆小宁,和修行上的天赋比较起来,穆小宁的懒散则是要更加出名。 在所有收到请帖的势力当中,梨园是最先来到的,并非是因为什么特殊原因,而是因为穆小宁认为早些抵达之后就能早些歇着。 六月初穆小宁就已经来了,直到今天都一直躺在积沙寺为梨园安排的禅院里,动都没有动过。 就连今晚佛子和神子见面这么大的事情,人家都懒得过来看一眼。 穆小宁没来斋堂,梨园先生也就随意找了处座位,并不打算掺和进来,毕竟三千院在,梨园也没必要掺和。 饭桌上很安静,除了顾春秋那双不安分的眼睛一直在众人身上来回转着。 “积沙寺出自佛门,那想必佛门的斋饭一定比这里更加好吃。”顾春秋目光定格在了佛子的身上,开口说道。 “哪里的饭都是一样的。”佛子放下碗筷,轻声回答。 顾春秋笑的很开心:“既然哪里都是一样的,佛子为什么还要来积沙寺呢?或者说,积沙寺又为什么要建立在圣朝呢?” 他也放下碗筷,很不客气的伸出手指指着神子,淡淡道:“神教就很识趣,从来不会弄出个什么分教来。” 这话还有后半句,那就是在说佛门不识趣。 他的话真的很不客气,让不远处的梨园先生手中的勺子都险些没拿稳,心中暗自感慨,普天之下,想必也就只有顾春秋敢当着大祭司和苦渡大师的面前说这么不客气的话了。 神子面无表情,只是停下了手上吃饭的动作,轻轻地擦拭着嘴角。 佛子并不生气,不嗔,不痴:“世间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顾春秋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些,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亲自去佛门走一趟,观一观传说中的大自在菩萨。” 佛子轻声念了句佛号:“随时欢迎。” 斋堂里的其他人都是偷偷捏了把汗,只感觉这顿饭吃的比外面还要难受,偷偷瞥向顾春秋背影的目光全都带着复杂,心中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为何神子和佛子这么大的来头身份,今天却显得并不那么让人心惊崇敬。 的确,有顾春秋在这里,无论是神子还是佛子,谁又不会被压上一头呢? 顾春秋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便足以让这次的王见王黯然失色,就如同圣朝压在天下一头,顾春秋也压在无数天骄的头顶上。 刚刚的话很没礼貌,已经有积沙寺僧人面色不善,心中隐有怒意。 可苦渡大师却并不生气,只是微笑道:“顾公子着相了,此处有佛与此处无佛的差别真的大吗?只要心中有佛,那佛便随处可见。” 彩云山上有积沙寺和没有积沙寺都是一样的,信仰佛法的信徒之所以会信仰佛法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佛缘,与积沙寺的传法并没太大关系。 心向光明者,处处皆光明。 顾春秋深谙佛法,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并没有赞同,而是意味深长的说道:“大师兄曾经对我说过,佛无相,和尚未必一定是佛,普通人亦可成佛,佛不是修为,不是石像泥塑,而是一种境界,小桥下的姑娘是佛,吃青草的黄牛是佛,境界到了,心念所起,皆为佛。” 这话的意义更深,让梨园先生满头大汗,恨不得起身换个远一些的位置。 大祭司笑而不语,神子目光低垂。 李子冀不懂佛法,却也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既然万事万物皆可成佛,那么佛门在定下【佛门】这个范畴之时,是不是就显得太过狭隘了? 佛一定要剃度吗? 佛一定要修佛吗? 这是在直接抨击佛门教义,身处积沙寺,当着四周最少四位五境佛修的面前说出这话,普天之下只有顾春秋有这样的胆魄。 积沙寺的戒律院长老已经站了起来,目光阴沉,呈怒目之色。 苦渡大师依然不生气,只是称赞了一句:“不愧是院长大人的首徒,俞先生果然了不起。” 四周已经没人吃饭了,大家都知道,这表面看上去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实际上已经开始有论佛之兆了。 这就是顾春秋,在人们还在执着于神子佛子之间的争锋之时,顾春秋的目光已经放到了苦渡大师的身上。 沉默了会儿,斋堂里只剩下果果吃饭的细小声音。 苦渡大师目光中带着回忆,笑着说道:“师兄石头希迁未成佛主之前,也曾思量过究竟何为佛,看不见,摸不着,只能从经书中追寻,可既然是佛,又如何有迹可循?” 他看着众人:“依照前人模样,亦步亦趋,最终成就的是佛还是前人?” “师兄想了一百三十七年,最终想明白了一件事,宁可永劫受沉沦,不从诸圣求解脱。” “不向心外求法,从自身寻求解脱,不被束缚,顺从心意,看自己想看,想自己所想,即便是一直困在痛苦之中沉沦,也不向传说中的神圣求得解脱。” 苦渡大师面色平静,轻声言语:“佛,只在自己的心里,佛门的存在是修行,不是成佛。” 宁可永劫受沉沦,不从诸圣求解脱,说的就是六个字。 顺心意,靠自己。 自性本就光明无碍,何须再求他人解脱? ...... ...... (第三章送到,顺便啰嗦几句,之前不少兄弟说这本书评分低了,的确低了,我上次说过想要九点五分,今天到了九分,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感谢大家,然后就是不从圣已经玄幻新书榜第一了,虽然这个榜单没太大用处,但看着高兴不是?再次感谢大家。) 第94章 啪! 斋堂里很安静,没有人发出声音,就连梨园先生也认真的听着苦渡大师说话,石头希迁这四个字听起来很奇怪,但的确是个名字。 正是如今佛门的佛主,苦渡大师的师兄,据说修为早已经跨入不可说之境,是佛门的现在佛。 顾春秋在问何为佛,何为佛门。 苦渡大师用佛主石头希迁的话来回答,不向心外,要从自心,明悟己求,只要自己一心一意按照佛的标准要求自己,那自己便是佛。 佛从来不是一种神圣,而是一颗心。 顾春秋笑着吃了一口菜,起身对着苦渡大师行了一礼:“明天的佛会一定很精彩。” 苦渡大师目光平和,笑而不语。 “若是全都随自己心意,随性而为,到底是佛还是魔?”李子冀忽然出声,插了一句。 这是很老套的问题,老套的甚至有些俗套。 佛和魔的分别,就算在长安城的地摊上那些没人看的书都不会写这么俗套的内容,可李子冀偏偏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他的确想知道答案。 顺从心意,求己身,岂不是没了约束? 顾春秋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米,目光看向了佛子,笑道:“我这个师弟不懂佛,能不能请佛子不吝赐教?” 佛子轻声念了句佛号,目光平静,回答道:“随心不代表随性,顺心意的前提是常接近善知识,修行善知识,如此随心才不会走错路。” 李子冀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询问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又该如何定义这一类的问题,太唯心,太哲学,而唯心理论是解释不明白的,也做不到统一。 所谓善知识,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苦渡大师看着李子冀,目光慈祥,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晚辈:“大势如幕,摇摇散散,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李公子握住了幕帘,就再也松不开了,是佛是魔,要常问心意。”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轻声说道。 李子冀不知道苦渡大师为何会忽然对他说出这么一句话,但还是起身行礼,表示知晓。 看山看水,非山非水,是山是水,都归于一颗心罢了。 彩云山上的雨已经停了,乌云尽散,残阳如血缓慢沉入大地,斋堂的窗被阳光照到亮了起来,透在桌上,照亮了一碟小菜,也照亮了苦渡大师那略有些枯瘦的身影。 阳光火红,带着夕阳的肃穆和端庄,让苦渡大师在这一刻看起来就真的像是一尊佛。 ...... ...... “佛是不存在的,因为每个人都有私心,有私心就有私欲,无论私欲是好是坏,都不能被称之为佛。” 禅房中,顾春秋看着正在院外拿着个小风车来回撒欢的果果,夕阳恰好,他脸上带着笑容。 李子冀不知道苦渡大师的私欲是什么,却也知晓顾春秋说的没错,若是苦渡大师没有私欲,那么也就不会从普陀山走下来,来到圣朝创建积沙寺。 他想着今天的所见所闻,知道苦渡大师的确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并非是一尊佛,或许就连如今的佛主石头希迁,也未必真的是佛。 “总觉得这世界像是一张大网,正在一点点的裹紧。”李子冀望着门外,很多人都在寺院之中闲逛,他甚至还看见了金陵赵家的人,刚刚途径禅房门口的时候还朝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 看来应该并不打算轻易放弃。 的确,面对小玉宫的逼迫,再加上欧阳家暗地里的推波助澜,赵家虽然谈不上是寸步难行,可也的确深陷泥潭。 这次的佛会小玉宫并没有派人来,毕竟彩云山距离金陵城很近。 顾春秋宽慰了一句:“放心,裹紧了有胖子撑着,你这么瘦,不用担心被网子勒到。”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网紧了有胖子撑着。 李子冀或许和矮扯不上关系,但的确不是个胖子。 “明天佛会之后直接回长安吗?” “不急,先去金陵把秦淮河看完之后再回,好不容易来一趟,错过了再等下次不知道要多久,和你说实话,我现在还是个男孩呢。” 顾春秋和李子冀勾肩搭背,警惕的看了眼四周,悄咪咪的说道。 秦淮河不仅仅是河灯漂亮,花船漂亮,花船里的姑娘同样漂亮。 李子冀摇了摇头,刚欲开口目光却忽然看见有几个人出现在了禅院门口,拦住了正在撒欢的果果。 “宁海潮。” 李子冀目光微眯,这种时候洗剑宗和国公府主动上门,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果也满脸警惕的看着眼前男人,将手里的风车藏到了后面。 宁海潮蹲下身子,抬手轻轻捏了捏果果的小脸,问道:“风车好玩吗?” 小丫头往后退了一步,用肩膀擦了擦脸蛋,点点头没有说话。 宁海潮伸手将风车夺了过来,放到面前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张口用力一吹,纸做的风车瞬间就被吹得粉碎,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子被拿在手里。 果果眼眶一红,有点害怕,转头看着李子冀。 李子冀已经走到了院门口,那双眸子变得有些冷淡:“你要是喜欢这种小孩子的玩意,我可以帮你做许多个。” 宁海潮抓着果果的手臂,微微用力,任凭果果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反而因为手臂的疼痛让眼中含上了泪圈。 宁海潮看着李子冀,淡淡道:“桃钟祭一别,没想到能这么快见面。” 自从桃钟祭结束后,他的心境受损,导致至今都没有踏足第三境,还需要来蹭圣佛金莲的光,这对于一位骄傲的人来说是无法容忍的事情。 所以从李子冀走进南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想好了要把这口气找回来。 “放手。” 李子冀语气带着不掩饰的不善。 宁海潮盯着他,两个人对视着。 身后的李若笑眯眯的拍了拍宁海潮的肩膀:“力道轻些,免得伤了这柔弱的小丫头,人家一家人都被水淹死了,我们怎么也该有些同情心才是。” “啪!” 很清脆的一声忽然响起,李若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倒飞出去砸碎了一幢石柱。 顾春秋站在了李子冀的面前,甩了甩手腕。 第95章 残阳如血 “就这?我还以为多了不起,原来就这么点本事,你说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顾春秋叹了口气,只是目光冷的吓人。 李若仍旧摔在碎石里,脸上青紫一片,就连头发都松开披散,身上落满了石灰,模样看上去极为狼狈。 积沙寺给三千院提供的禅房是靠着禅院最边上的一间,位置很好,要去哪里都很方便,所以从这里经过的人也很多。 刚刚宁海潮和李若带着人堵在门前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江南世族,武夷山,四百里淮城水,包括那位在山上悠哉了快半个月的梨园先生,都看见了李若被顾春秋抽飞出去的那一幕。 “顾春秋!” 李若从地上站了起来,身上的碎石滚落到地上,他的眼睛都变得通红起来,模样看上去有些疯癫。 “干嘛,你咬我啊?”顾春秋满脸不屑,甚至还带着讥讽的笑意:“和你兄长李应比起来,你差远了,难怪只能当老二,这辈子都是老二。” 李若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起来,他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拿他和李应比较,可面对顾春秋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你难道打算永远躲在顾春秋的背后?” 李子冀没有搭理他,甚至都没有听他说话,目光凝视着宁海潮。 四周那些围观的人在听见李若的话后都是眼中露出厌恶,哪怕是和国公府交情向来不错的四百里淮城水的子弟也是眉头紧锁。 李孟尝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李应少年便在南境跟着宋帅,塑造了一副光明磊落的性子。 私生子李子冀年前才出现在天下人的视野中,先赢了木南山,然后又在桃钟祭上开满山桃花,敲圆满圣钟,数日时间踏足初境,如今再见面已经是第二境修为,细细数来从踏足初境到现在,满打满算只不过才过去了四个月的时间。 只有李若,性情极端,爱耍手段,偏偏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今天更是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做文章,这样的性子实在是让人不喜。 宁海潮已经放开了手,远处的洗剑宗长老已经站了起来,目的很明确,警告顾春秋不要太过分,教训李若也就罢了,再出手对付宁海潮可就说不过去了。 顾春秋并不打算对宁海潮动手,那样有失身份,事实上如果不是李若嘴实在太欠,他也没打算抽这一巴掌,还有一点原因是李若乃是武修第三境的修为,和李子冀不对等。 宁海潮是第二境,李子冀要是应付不了,挨打也是活该。 “积沙寺西院有十六尊铜人像,参与的人不少,大家难得碰面,李师弟不想试一试?” 宁海潮看着李子冀,目光深处带着阴郁。 他十六岁开始修行,如今二十岁已经二境巅峰,如果不出意外甚至已经入了三境,这样的天赋比崔文若还要略高一线,可面前的男人只用了半年时间就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二境修士。 若是彼此之间从来都没有发生交集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在百年大祭败在了李子冀的手上,自己的修为停滞不前,对方的快速提升,加在一起就形成了难以解开的怨结。 他要出这口气,只要出了这口气,即便不沐浴圣佛金莲,宁海潮也有信心破第三境。 果果跑回了李子冀的身边,小身体躲在后面,胳膊上还在隐隐作痛,让她眼眶里的泪水控制不住的滚落下来,可又怕给大兄丢人,快速地用袖子抹了抹,委屈巴巴的站在那里。 她不明白自己只是玩个纸风车,为什么还会被人抢。 李子冀知道西院的铜人像,是积沙寺平常用来考究弟子修为的地方,据说第二境的修士最多只能走过六尊铜人。 “太麻烦。” 他看着宁海潮。 宁海潮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在李子冀立刻便继续开口:“你希望我走铜人像,到时候再说一些有的没的,最终演变成你我之间的交手,那样太麻烦,也很虚伪,你想和我动手,现在就可以。” 铜人像只是借口,到最后还是会想办法逼李子冀接受宁海潮的挑战,既然如此,直接开打就是,何必去走什么铜人像? 不仅麻烦,而是太虚伪。 宁海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的确很麻烦。” 上次他当着所有人面前输给了李子冀,现在他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前赢回来,哪怕李子冀同样踏足第二境,他也并不担心,一个初入二境的人,和自己随时可破第三境的修为比起来,无疑要差上许多。 找无数个借口,目的就是要赢一场。 李若站在后方忽然笑了起来,阴冷的目光像是一条毒蛇,他在嘲笑李子冀的自大,因为他面对的是宁海潮。 在洗剑宗里,宁海潮的天赋实力,同代中排第二。 所以李子冀凭什么赢? 顾春秋拉着果果的小手走到后面,轻松地哼着小调,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担心。 四周围观的人都是精神一振,只觉得这一趟佛会实在是没有白来,不仅明天的神子佛子争锋足够让人期待,就连今晚的前菜也如此不拘一格。 声名鹊起却从未和人交过手的三千院新弟子李子冀,如今要和宁海潮比试,还有比这更大的看点吗? “名声就像是繁花,看上去锦绣一团,可内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宁海潮看着李子冀,缓缓拔出了背上的剑,洗剑宗弟子,自然是用剑的高手:“不过今天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这名声之下的真实模样,但你放心,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比试,我不会杀你,你不用担心自己会因此丢掉性命。” “虽然这有些遗憾。” 不能杀人。 在积沙寺的地界,四周还有各大修行势力在,当着顾春秋的面前,杀人是绝对不能的。 李子冀面无表情:“那的确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情。” 他的身上没有剑,可当他伸出右手之后,虚空中就出现了一把剑,被他握在掌心之中。 残阳如血,照着他的剑。 第96章 折渊 从出现到声名鹊起,李子冀只用了半年的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三千院新收的这位弟子很了不起,可事实上,直到如今,还从未有人见过他与人交手。 在扶摇台与木南山下棋的时候,李子冀当众说过他杀死过一位初境的武修,即便是这个初境武修的天赋再差,实力再弱,心中再大意,能被一个普通人杀死,也足以证明这个普通人一定很擅长杀人。 可饶是如此,又怎么会是宁海潮的对手? 那毕竟是宁海潮,若不是因为要参加这次的百年大祭,他已经入了第三境,哪怕如今因为某种原因导致境界停滞,但要胜过李子冀,在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眼中看来,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李子冀毕竟修行时间太短,现在入了二境必然是全身心投入到提升境界当中才能有如此收获,难道还能分出时间修行什么神通秘术之类的? 可能性太低。 可当他们看见李子冀手中那把剑之后,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是一把好剑,放眼整个天下都很难找到第二把比这还要更好的剑,有这样一把剑,这场原本结果注定的比试,似乎出现了些许变数。 最起码,一定会比之前想象的要精彩许多。 宁海潮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把剑上,森寒的剑身覆盖着一层晚霞的余晖,看上去感觉有些不太真实:“折渊。” 这是这把剑的名字,李子冀在藏书阁看到了有关于折渊剑的简单记载,这是院长大人年轻时候所用,被称为世上最尊贵的一把剑。 “原来这就是你的底气。” 宁海潮的神情仍旧淡然,就像那日在桃钟祭时候一样:“就算是一把好剑,也要看用剑的人。” 剑就是剑,再怎么尊贵,再怎么凌厉,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用剑的人。 他的手掌微微握紧,纷乱的剑气开始弥漫四周。 李子冀没有说话,战斗就是战斗,杀人就是杀人,话再多也不会改变结果,他想要尽快结束,然后帮果果再做一个质量好些的纸风车。 ...... ...... 彩云山很高,积沙寺建立在彩云山的山顶,自然更高,南院禅房门前是交错的路口,打扫的虽然干净,可落叶和碎石是永远也清扫不完的。 山顶的风吹动着落叶,在地面滚动沙沙作响,有一片叶子被风吹得略高,直直朝着李子冀的剑上撞了过去,很轻易就被一分为二。 两片叶子从二人的中间飘过,遮住了一瞬的视线。 李子冀的身体已经出现在了宁海潮的面前,一剑斩了过去,这一剑很快,快到只能看见一道剑光。 四周响起了轻微的嘈杂声音,显然没想到李子冀竟然会是主动出手的那一个,而且一出手就如此凌厉,难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先简单试探试探吗? 宁海潮不是徒有虚名的人,自然不会被李子冀一剑打败,事实上他面对这一剑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压力,侧身,提剑。 两把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两双眼睛也在这一瞬间对视着,都能够感受到彼此目光中的寒意。 成为修道者之后,尤其是踏足二境之后,李子冀能够很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与半年前时候的差别,不可同日而语。 他这一剑在外人眼里看来已经是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剑的确只是简单的试探。 碎石被剑光切碎,断开处光滑如镜,被风一吹又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化作齑粉。 齑粉在落叶上,落叶被踩在脚下。 宁海潮的剑朝着李子冀刺了过来,角度并不算刁钻,但这一剑四周却凝聚着无形的气劲,一眼看去恍惚间仿佛有数十把剑环绕四周,很难被轻易挡住。 “这是剑流溪?” 江南世族的一位青年修士忽然惊呼一声,感到不可思议。 武夷山弟子摇了摇头,眉头皱起:“剑流溪非归一境界不可修,宁海潮还未入玄庭,何谈归一?自然不可能用的出剑流溪。” “这当然不是剑流溪,如果非要用剑流溪来形容,也可以说这是简易版的。”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后方响起,众人回头看去,然后目光微变:“穆小宁?” 他们并不惊讶穆小宁的话,而是惊讶穆小宁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看来今晚的这场交锋,对于梨园这位懒散出了名的家伙,也有不小的吸引力。 “能在开脉境界就用出这一招,宁海潮不愧是宁海潮。”穆小宁摇了摇头,似笑非笑,说不清是在夸赞还是讽刺。 剑气已经划破了李子冀的衣角,但他却不为所动,衣服只是衣服,并不是身体,自然不需要躲闪。 武修之间的战斗往往很直观,最凌厉,也最危险,刀光剑影往往在毫厘之间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输赢。 李子冀的目光很锐利,身形在不断后撤之际也在观察着宁海潮这一剑式的弱点,简易版永远只是简易版,不可能同时俱有剑流溪的凌厉和密集。 宁海潮这一剑凌厉有余,但密集不足,一剑之后第二剑无法在瞬间连接,因此每一剑,每一道剑气肆虐之间都有瞬间的间隔。 李子冀看清了这个间隔,但他并没有出手,因为不能杀人。 所以他还在等,等一个不需要杀人又能从剑网中找到破绽的时机,这一幕落在外人以及宁海潮的眼中,味道就变了不少。 在他们看来,宁海潮剑势大开大合,却又不失细节美感,明明是在和人战斗,却偏偏带着独属于剑修的清冷,这样的战斗是一场享受,再反观李子冀只能在宁海潮如潮的攻势下躲避阻挡,无法反击。 长此以往下去,一定会渐渐失去气势,必败无疑。 “折渊在你的手上,黯淡无光。” 宁海潮身形忽然停住,目光冷淡,有些失望。 李子冀脚步停下,袖口忽然断开,轻飘飘的朝着地面上落下,他看着自己的衣袖,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宁海潮握着剑,剑身发出一声嗡鸣,无形的气浪忽然从脚下生出,席卷四周,一道又一道的剑气像是一张大网从李子冀的周身涌现。 碎叶乱做一片。 “这一剑过后,我将心头清明。”宁海潮横剑在面前,长发飞扬。 第97章 你想死吗 “这是洗剑宗的剑阵?” “宁海潮竟然还学了剑阵,我就说刚刚怎么总是差一点,原来是在布阵,李子冀无望了。” 围观弟子先是一惊,然后哗然感叹。 阵法本就是修行道路上的延伸,并不需要特殊要求,修行四路皆可修行阵法一道,但这需要天赋,同时也需要时间,并且能用到阵法的时候其实并不太多。 因此很少会有人专门花费这个心思。 但能够将剑势与阵法结合到一起,悄无声息布置在四周,等待着这最后一刻的爆发,这就很难得。 “不愧是洗剑宗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之一。” 有人感慨,虽然宁海潮不如陈草,可这剑阵一出,未必就真的不如陈草。 要结束了。 剑阵在身周升起,锋锐的剑气绞碎了落叶和碎石,让四周起了一阵烟尘。 这剑阵不单单只是包裹李子冀这么简单,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剑阵当中有一股子强劲的吸力,让他想要抽身都很困难。 “还真是麻烦。” 李子冀眼中闪过一抹不耐,他看着宁海潮,说出了今天这场战斗开始以来的第一句话:“在来到积沙寺的前一天,我在藏书阁学了一式秘术,掌握的并非很好,你可能会死。” 宁海潮有些惊讶。 四周旁观的人也有些惊讶。 李若甚至都顾不得脸上的痛楚,一边扭曲着表情一边嘲笑起来,这算什么?落败之前用言语来挽回尊严? 穆小宁没有笑。 顾春秋也没有笑,反而叹了口气,他觉得下次一定要好好的叮嘱这小子一番,以后再和人动手,不要定下什么不能杀人的规矩,束手束脚。 要是可以杀人,宁海潮甚至都来不及布下剑阵便已经死了。 惊讶过后,宁海潮的眼中就闪过了一抹讥讽,从刚刚的交手中就能感受出来,李子冀的实战经验并不丰富,自己的好几处破绽对方都没有抓住。 现在又说出这种话,不觉得贻笑大方吗? 所以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甚至并没有理会李子冀的话,弥漫四周的剑阵已经开始渗出寒意,意念一动便可收网。 他会避开李子冀身上的要害,但最起码也要让其重伤,无法参与明天的佛会。 唯有如此,才算是出了那日桃钟祭失意的恶气。 李子冀的发丝已经断了一缕,衣衫上出现了许多细小的剑痕,就连脚下平整的地面都变得纵横交错,宁海潮的剑势稳重而又坚定地朝着他推了过来。 越来越多的烟尘弥漫,逐渐遮挡住了李子冀的身影。 四周众人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猜测着李子冀会不会一剑直直砍出来,可他们却并没有看见剑光生出,反而看见了一扇门。 一扇闪烁着的,并不存在的一扇门。 有人目光微凝,感觉奇怪。 可这还没有结束,烟尘所在又出现了一道椭圆看不清全貌的玄妙图案,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一连出现了六道图案。 凭空生出,闪烁着暗青色的光。 一人高低,前后排列,悬浮在李子冀的面前。 一阵更大的风忽然吹过,吹散了弥漫遮挡视线的烟尘,人们朝李子冀看去,好像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唯独那双眼中似乎闪烁着阴阳图案。 “道武双修?” 武夷山的弟子惊呼了一声,四百里淮城水的子弟瞳孔扩散。 道武双休不算多么了不起,在场也有不止修行一道的人,可道武双休一起在短短数月时间同时破了二境,这就很了不起。 一些人甚至下意识看向了顾春秋。 宁海潮心跳忽然加快了一拍,目光深处闪过一抹不安,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李子冀刚刚说过的那句话,当下不敢再小视,将剑阵运转到巅峰,便开始收网。 剑光的速度很快,所以剑网的速度也很快。 只需要两个呼吸的时间就能结束一切。 李子冀并不在乎四周随时倾轧过来的锋锐,他只是在看着宁海潮,手里握着剑,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走进了门里,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出现在了剑阵之外,六道玄妙图案上留下了六个李子冀的身影。 一个太极图忽然出现在了宁海潮的身上,紧接着遗留的六个身影瞬间合而为一。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一个呼吸的时间李子冀就走出了剑阵,宁海潮瞳孔缩成一点,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做到的,想要改变动作,却忽然双肩一沉,一股沉重的力量压迫着他的身体。 低头看去,自己的身前出现了一道太极图案,以及一把剑。 玄妙图案化作光点星星散去,李子冀衣袂扬起,太极图案随之消失,李子冀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把剑穿透了宁海潮的身体,余势不停,将其钉在了地上。 “道归一。” 李子冀的声音喃喃响起,眼中的阴阳鱼也缓缓消退。 身后的剑阵已经消失,鲜血染红了地面,让落叶被压上了重量,任凭风再如何拂动也无法吹起,宁海潮躺在地上,脸上带着匪夷所思。 ...... ...... 四周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如此,可谓是精彩极了,明明刚刚李子冀还被困在剑阵当中无法脱身,下一瞬就赢了? 并且赢得干脆利落,让宁海潮受到了如此严重的伤势。 难道李子冀刚刚说的是真的?他之所以一直处于下风不是因为打不过宁海潮,而是害怕一不小心把人给打死? 而且,刚刚那是什么秘术? 速度快的惊人,好似能让人凭空移动位置,眨眼间就跨越剑阵出现在了宁海潮面前,那是什么剑? 最重要的是,李子冀竟然赢了。 而且赢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大脑还沉浸在交战中,结果眼睛却看见了宁海潮躺在地上中满身鲜血的模样。 太突然,突然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修行不过半年,却摧枯拉朽的赢了宁海潮? 这就是半年入二境的恐怖天赋吗? 一双双复杂的目光落在李子冀的身上,第一次靠棋,第二次百年大祭,第三次真真正正依靠自己的实力,似乎每次见面这位三千院新弟子都能给人足够的震惊。 洗剑宗长老脸色阴沉的可怕,刚刚那一瞬间他想要出手拦下那一剑,只是被梨园先生拦住了去路,根本无法出手。 李若也在看着李子冀,脸上扭曲的笑容变得极端,明明是一个私生子,凭什么拥有这么好的天赋? 此子若是不死,日后必成大患。 毕竟那场大水.... 李若越想越心惊,眼中逐渐涌上了疯狂之色,凌乱的头发披散,看上去有些恐怖,他盯着李子冀的背影,掌心之中有着晦涩的力量缓缓凝聚。 废了他! 这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愈演愈烈,李若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往前迈了一步,很小的一步。 一只手忽然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按住了他的脑袋,将其狠狠砸进了地面。 砰的一声巨响,石砖如蜘蛛网般蔓延。 顾春秋眼中带着凛冽的杀意,手掌捏着他的脑袋:“你想死吗?” ...... ...... (惭愧,又晚了,但其实我是在思考,最后顾春秋这一段本来要明天写的,可我总觉得憋在心里不爽利,犹豫再三放到了今天) 第98章 你比我想象的弱了许多 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森寒,似复苏的诸神睁开了眼睛,不正经的顾春秋一旦正经起来,将会令无数人感到心寒。 头颅深陷地下,鲜血横流,感受着头上传来恐怖力道,李若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但他却并没有恐惧或是求饶,反而是瞪大了双眼,嘴角向上微微扬起,发出了几声渗人的低笑。 丝丝深紫色的雾气从他的眉心开始往外扩散,李若那双漆黑的瞳孔也逐渐染上了一抹妖异的颜色,笑声,开始变得疯狂起来。 在这安静的峰顶显得格外刺耳。 穆小宁眉头微皱。 遥远处站在门下静静观看的神子笑了笑。 顾春秋面无表情,捏着他的脸将其高高的提了起来,然后砰的一声又砸在了地上,这一次将李若整个人都给埋入了地板石砖之下,使得李若那刚刚凝聚出来的妖异深紫,硬生生被打散回去。 顾春秋低头俯视,目光漠然:“在我面前装什么疯子。” 这一次他下手可比刚刚重多了,眼看着李若已经是无力动弹,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四周。 洗剑宗长老此刻愤怒的身体都在轻微颤抖,毕竟洗剑宗和国公府亲如一家,宁海潮被一剑穿胸身受重伤,李若现在又被顾春秋打了个半死,甚至可能会因此错过明天的圣佛金莲沐浴,他该如何向国公府交代? 可梨园先生始终都在盯着他,只要他敢出手,对方就一定会阻拦。 至于浮萍山的五境长老,此刻虽然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如洗剑宗长老那么愤怒,虽说李若是浮萍山弟子,但和正常的修行势力比较起来,浮萍山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 所谓浮萍,乃是一种漂浮植物,无根无源,所以便有飘若浮萍这种说法,而浮萍山也并不是规规矩矩的宗门,门内基本上都是由一名名游散无归的人组成。 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吸引着越来越多无依无靠的人前往,虽然整体实力不弱,但内部却很是混乱,简单来讲就是看重个人利益,不注重整体荣辱。 在这样的地方修行有好处,那就是从浮萍山走出来的修士基本上都很机敏,并且手里的本事绝对不弱,可坏处同样也有,那就是很难相信彼此。 面对同一件宝物,洗剑宗两名师兄弟可以一起拿着带回宗门,浮萍山两名师兄弟则是警惕揣测对方,一个不慎就会大打出手。 所以李若虽然是浮萍山的弟子,可要让这位浮萍山长老冒着得罪三千院和梨园的风险出声撑腰,又没有太大的好处利益,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顾春秋,你太过了。” 洗剑宗长老盯着顾春秋,开口喝道,洗剑宗修剑道,最讲究锋锐凌厉,尤其是五境的大修行者,只是一眼就能让人感到如芒刺背,像是有一把剑悬在头顶,随时都会落下来砍在你的脖颈上。 可顾春秋却像是感受不到,嗤笑一声:“王长老,你没瞎眼吧?刚刚这个狗杂碎,不对,这个有一半人类血脉的小子打算对我的小师弟暗中偷袭,你难道没看见?若是当真没看见,那我可要建议王长老赶紧去南林居看看眼睛,免得以后拔剑都刺不准人。” 顾春秋改口改的很快,他刚刚的确是想骂李若是狗杂碎,可一想到李若何李子冀是同一个父亲,骂狗杂碎有些不太合适,但一半血统的狗杂碎还是可以骂的,专骂宁夫人那一头,顺带着骂上了洗剑宗。 四周人都在看着,眼中带着不满,的确,说好了人家两个交手比试,输便输了,还输不起背后偷袭,没直接被顾春秋打死都算是给够你国公府面子了。 洗剑宗长老却是不管这些,寒声道:“李若并未动手,但你却实打实的将他打了个半死,单凭一句话就想了事,说不过去吧?” 顾春秋摇了摇头,目光带着怜悯:“王长老一把年纪,说话怎么和长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混混似的?要不然过些天我请三师兄去洗剑宗外面站着,也不动手,就在那里站着看一年半载,如何?” 这话一出,洗剑宗长老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穆小宁也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想着息红衣站在乐游山脚下面无表情的样子,那场面一定非常有意思。 口舌上只能较出长短,较不出深浅。 有梨园先生拦着,再加上这件事本就是宁海潮和李若理亏,即便是洗剑宗长老心中再不痛快,也只能压下去。 武夷山的弟子目光尊敬的看着顾春秋,心中遗憾这十年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少,少到了根本没看过几次顾春秋和其他天才争锋。 若是有朝一日能瞧见顾春秋和圣朝三公子比一场,那想必一定比今天精彩无数倍。 四百里淮城水的子弟远远站着,对于这一幕并不打算插手,虽然和国公府交好,但终归还没好到穿一条裤子的程度,犯不上得罪三千院。 “如果王长老没事,我们回去了。” 顾春秋伸手指了指禅院里面,然后像模像样的对着洗剑宗长老微微点头,转身行走。 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气的洗剑宗长老青筋直蹦,几次张口,最终却还是闭了起来。 四周围观的人都是意犹未尽的咽了咽唾沫,只觉得今晚这场前菜好像比佛会还要更加让人喜欢,三千院和洗剑宗的正式碰撞,可是很难看见。 李子冀还站在宁海潮面前,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回头看过一眼,无论是李若打算偷袭,还是顾春秋重伤李若,他都没有回头。 甚至就连洗剑宗长老厉声训斥他都并不在意。 他只是低头看着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宁海潮,那把剑已经消失在了虚空中,李子冀的目光平淡:“你比我想象中的弱了许多,早知如此我先前便不会用道归一。” 他没有说更多不屑,讥讽,或是羞辱的话,语气平静的交代了一句,然后便转身随着顾春秋一同回到了禅院。 宁海潮胸膛与口鼻俱向外流淌鲜血,苍白的脸色因为难堪变得涨红,挣扎着猩红的眸子想要看向李子冀的背影,最后还是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第99章 各家打算 残阳落尽,夜幕掀开。 禅院门外除了碎石和血迹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刚刚那场结束的比试还被围观的众人不停回味着。 言语中带着对三千院的尊敬,似乎闭门几十年后,三千院依旧还是那个三千院,随便走出来一名弟子对于同代中的其他人都是碾压式的打击。 顾春秋固然了不起,但他早已经名满天下,是世上公认的天赋第一,这样的人再怎么了不起大家都习以为常,不会感到太过震惊。 可李子冀的表现同样让人为之震撼。 修行半年,从普通人跨入二境,道武双修二境,这还不算什么,按理来说即便是同为二境修士,与宁海潮之前的战斗也应该不相上下,十分焦灼,最后经过一番苦战才会勉强分出胜负,并且自身受伤不轻,这才满足众人想象中的交锋。 但事实上,李子冀赢得很干脆,只用了一剑,那六个道术图案是什么意思? 这等秘术简直强大的离谱。 李子冀会是下一个顾春秋吗? 许多人感慨着,只觉得这次积沙寺论佛真真的没有白来一趟,过足了眼瘾,满足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再就是也有人为宁海潮感到可惜,明明自身天赋绝佳,随时可入三境,偏偏要等百年大祭争个第一,初衷是好的,一旦得了第一便会有国运加持,对于以后得修行有大好处。 但偏偏输了。 境界一时停滞,难以破境,于是便想着借这次沐浴圣佛金莲的机会踏足第三境。 但又和李子冀碰到了一起,心中放不下桃钟祭的落败,找机会要和李子冀比一场,大败,险些丢了命,这样的状态明天根本不可能沐浴圣佛金莲,彻底失去了这次踏足第三境的机会。 等到伤好之后,只怕未来两年内都无法破境。 损失极大。 “我之前以为宁海潮很聪明,现在看来世上再也没有比他还要更加愚蠢的人。” 穆小宁躺在草地上,吹着崖边传来的风,闭眼十分的享受。 在他看来这可比积沙寺安排的禅房舒服多了,微弱的凉风吹拂身体,不需要睁眼就能感受到山崖下传递上来的逍遥自在,唯一可惜的就是今晚头顶没太多繁星点缀,差了些许的意境。 梨园先生淡淡道:“李子冀逐渐成了国公府的心病,碍于三千院的压力没办法雷厉风行的拔除,只能在规矩内办事,这次宁海潮被李若当成刀用,此事过后,宁海潮一定会和国公府离心。” “李若啊...”穆小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嗅着山崖上的轻松,笑着道:“这个人疯癫且狡诈,浑身上下充满了浮萍山的算计,那张极端面孔之下到底是什么样子,很难看的清,不过嘛....” “太自以为是了些,毒蛇之所以让人恐惧不是因为它的毒性,而是因为它始终藏在暗中没让你看见的角落,如李若这般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一条毒蛇的,注定成不了大器,无论是和李应还是李子冀比较起来,他都差远了。” 梨园先生看着他:“不去见顾公子一面?” 穆小宁想了想,然后睁开眼睛叹了口气:“本来我的确应该去,可现在就算了。” 山崖离禅房的距离实在有些远,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走到这里,实在是狠不下心再说服自己走回去。 梨园先生无奈地笑了笑,走到山崖边坐下,望着山下一望无尽的山林。 蝉声在四周响着。 好听极了。 ...... ...... 神子在盯着一处地方发呆。 此行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顺利一些,本来不远万里来到积沙寺就是为了沐浴圣佛金莲,从而突破大观想自在神通的桎梏,让自身身化光明的进度提升更快。 原本想着会费些功夫,要拿到佛会第一之后再向苦渡大师开口。 可现在有了佛子的参与,佛门为了造势,主动请所有佛会的参与者一同沐浴圣佛金莲。 “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神子的目光渐渐恢复焦距,开口说道。 他对于今天李子冀和宁海潮之间的战斗并不放在心上,天才与天才之间也是有差距的,就像宁海潮在李子冀的手里不堪一击,在他眼中同样如此。 不过洗剑宗还是要拉些关系的,有了上次的交流,虽然结果不如人意,但事情都是这样一点点开始的。 某种角度去看,神教与后党有一部分相同的利益。 大祭司垂眸思考:“佛门为佛子造势没问题,但造势过后要有收获,现在看来,似乎太单调。” 只不过,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解释。 事情透着古怪,似乎想不通。 大祭司转头看着神子,问道:“佛子的出现是好事,若是明天佛会你赢了第一,这数月来造的大势,都将会为你和神教做嫁衣。” 神子与佛子碰到一起争锋本就是话题度拉满,若是神子在佛子擅长的佛会上赢了,那神教的名声会借着这次积沙寺论佛在圣朝内大幅提升。 “佛会的题目每年都不一样,何况对方毕竟是佛子,我不敢说一定能赢。”神子目光平静,盯着摇曳的红烛:“不过,又有谁说神子便不懂佛法呢?” ...... ...... 彩云山很高,同样也很长,积沙寺所在的山头只是最高的一座,在彩云山后,距离积沙寺数十里的地方屹立着一座座佛塔。 这里就是存放僧人舍利的地方。 只不过积沙寺创建这些年来并没有佛法高深的僧人圆寂,所以林立的十几座佛塔当中直到现在,还并没有一颗舍利存在。 平日里也鲜少会有僧人过来。 青裙姑娘就站在佛塔下,抬头望着四周,肃穆且安详。 在她的身后站着三个人,一位之前的光头男人,还有两个穿着黑袍看不清身材面貌的人。 “明天一定很精彩,只是可惜此刻才刚刚入夜,距离天亮还有些时辰。” 青裙姑娘伸手轻轻触摸着佛塔:“该收网了。” 第100章 玄镜 “竟然开六玄镜,我先前还以为你打算真的杀了他。” 禅房里,顾春秋正在教果果打一套拳法,是女子专用的小青水拳,顾春秋一个大男人用起来十分别扭,即便是他的厚脸皮都是感到一阵不自在,于是就随意寻了个话题,打算缓解一下尴尬。 小丫头倒是学的很认真,小脸通红,漂亮的大眼睛还煞有其事的眯着,看上去颇有气势。 刚刚大兄把欺负自己的家伙打了个半死,小丫头感觉爽快极了,她忽然觉得修行是件好事,可以让自己不被欺负,以后长大了还能保护大兄。 李子冀正在看一本经书,他对佛经并不感兴趣,实在是因为这里的确没有其他的书可以看。 早知道应该把二师兄的着作带出来一本,无聊时候还可以用来解闷。 “我没想到他那么弱,毕竟从剑阵上感受到的杀伐不轻。” 李子冀翻着书,淡淡道。 顾春秋笑道:“修道者罕有完美者,尤其是剑修这种主杀伐弱防护的武修,何况宁海潮还要分出心神控制剑阵,倘若是一般的修道者被他困在里面不死也要脱层皮,但你修习了道归一,这种小范围且禁锢差的剑阵对你来说自然是无用的。” 心神分出,主重杀伐,防护自然便弱,所以面对李子冀忽然出现的一剑,宁海潮才会败的那么干脆。 “何况,天才与天才之间的差距,比天才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还要更大,而且你手里又是折渊剑。” 顾春秋感慨了一句 ,开六玄镜,手里拿着的又是折渊剑,宁海潮竟然还能活着,足以看出其实力的确强悍。 李子冀上辈子就练剑,所以哪怕现在刚开始修道一身剑意便已经完美无瑕,这是两世的积累,再加上道归一这种强横的秘术,胜过宁海潮,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下次和他交手,应该开四玄镜。” 他估摸了一下先前的交手,要胜过宁海潮却还不至于将对方伤的太严重,四玄镜应该刚刚好。 道归一这种秘术,脱胎于道门的天九藏书,三千院有收录,后经过院长大人亲自完善更改,于是便有了现在的模样。 使用之时在身前开一扇门,从门中生出玄镜图案,使用者身随玄镜而动,如影随形,在途经玄镜之时遗留气息,最终在敌人身上降落太极图牵引,气息身形归一。 这一剑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能够提升到一个巅峰,可以说是极其强横的秘术。 三玄镜是基础,最多可以开九玄镜,在三玄镜的基础上每多开一玄镜图案威力就多提升一筹。 六玄镜可以杀宁海潮,五玄镜应当是碾压重伤,四玄镜想必刚刚好,李子冀现如今才刚刚学会六玄镜,所以才会说无法掌控,可能一不小心就杀了对方。 “明天的佛会,有很大看头。”顾春秋纠正着小丫头的姿势,一边说道。 这话当然不是指神子和佛子,毕竟这两位的交锋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短短时间都快成了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当然不需要再单独提出来说一句。 李子冀合上经书:“你是说,苦渡大师?” 顾春秋点点头:“我查过无相和尚的踪迹,他是佛门上三代的僧人,算算年纪应该有八百几岁,所以我在三千院见到他的时候才会觉得陌生,他与佛子一同下山,却并没有跟随佛子一路护持,而是提前来了积沙寺,主动送了三张请帖。” 三千院一张,国公府一张,小剑仙一张。 “在很多人看来这是在为佛子造势,但太张扬,佛子是很纯粹的僧人,他不会这么张扬,所以这里面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古怪。” 李子冀眉头微皱:“你认为苦渡大师知道?” 顾春秋目光闪烁:“可能知道,也可能这完全就是苦渡大师和无相和尚两个人的特殊谋划,但我想无论是什么原因,明天一定会被揭开。” 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无相和尚因为佛会而做这种让人感到奇怪的事情,那么就一定会在佛会当天揭开谜底。 “明天不要走得太远,跟在梨园先生身旁。”顾春秋嘱咐了一句。 三千院的大修行者终归是没有过来的,要想避免发生什么意外,跟在梨园先生身边是最好的选择,整座彩云山,也就只有梨园先生能让顾春秋毫无保留的信任。 李子冀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努力练拳法的果果,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这么单纯的练拳自然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不过从小用来打熬体质也是极合适的,小青水很适合用来打基础。 “今晚的月亮不太好看。” 顾春秋让果果扎着马步,还在小丫头的头上放了本经书,自己则是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月亮并不圆润,更谈不上浑然无缺,月光也不温和,似乎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关键是星星很少,在夜幕上就像是大片的留白,只是却并不好看,在李子冀看来是很失败的一幅画作。 渐渐的,他收回了注视着天空的目光,闭目听着外面树上的蝉鸣。 “幸好还有蝉声。” 他轻声说道。 ...... ...... 积沙寺论佛已经造势了许久时间,甚至有不少势力早在桃钟祭之前就已经开始做起了准备,比如梨园和武陵山等,他们甚至已经在暗中准备了许多手段,只等积沙寺论佛结束之后,就能第一时间将佛会的影响降到最低。 说到底,佛门终究是圣朝之外。 即便我们不排斥你们,可你们也最好不要太过招摇声势。 只是如今佛子与神子一同露面,还碰到了一起,这声势已经大的吓人,根本压不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六月十五,清晨。 李子冀和顾春秋带着睡眼朦胧的小丫头走出了禅房,在佛会开始之前还有苦渡大师的一场讲经,所以时间的安排上比较紧凑。 禅院门外依旧站了很多人,甚至比昨天晚上多了好几倍。 莫名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场中的气氛压抑的吓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他们两个看了过来,洗剑宗长老就站在禅院门口,怒目圆睁看着刚刚走出禅院的李子冀和顾春秋。 在他的脚下躺着一个人。 一个死人。 是宁海潮。 第101章 诡异 宁海潮死了。 很突然的一幕就摆在所有人的眼前,因为期待着神子与佛子之间的争锋,再加上对昨晚那场战斗的回味,所以今天天还没亮,就有一大群人都来到了禅院门口,迫不及待的等待着。 至于南院之外的寺庙四周,更是围了不知多少人,据说昨天一夜彩云山山脚下的九座莲台就没停下过,一整夜都在有人不间断地来到山上,想要看个热闹。 万一运气好站的近一些,蹭到了些圣佛金莲的光? 洗剑宗的人同样出来的很早,洗剑宗长老带着两名弟子和李若早早的来到了外面,虽然昨夜的那场战斗是宁海潮输了,可洗剑宗的地位毕竟还摆在那里,四周还是有不少人想要过来拉拉关系。 洗剑宗长老基本上都从容应对,可直到天色渐渐亮了,他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因为宁海潮还没有出来,的确,宁海潮受伤极重,正常来说没有数日时间根本醒不过来,可洗剑宗毕竟不是普通地方,昨夜就给他服下了上好的疗伤丹药。 虽然没办法让伤势立刻痊愈,但今天勉强支撑身体沐浴圣佛金莲还是没问题的,毕竟如果失去了这次机会,未来少说两三年都将无法破境。 可宁海潮却没有出来,洗剑宗长老又多等了片刻,心底感到愈发不安,于是便回去了禅房,但推门看见的却是宁海潮的尸体。 就那么躺在床上,身上察觉不到什么致命伤,偏偏没了生命。 当洗剑宗长老将死去的宁海潮带到禅院门前的时候,引起的轩然大波可想而知,即便是素来瞧洗剑宗不太顺眼的梨园和武夷山,都是变了脸色。 其余人更是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宁海潮,洗剑宗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仅次于掌教之女陈草,可以说是被寄予了大希望,要不然也不会被推到佛会上沐浴圣佛金莲。 可现在,竟然就这么死了。 死在了禅房里,死在了洗剑宗长老的眼皮底下,这可不是小事。 积沙寺的僧人已经是面色大变,甚至很快就惊动了戒律院五境长老,开始在禅房四周查看起来,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天越来越亮,洗剑宗长老的心却越来越沉。 他已经失去了耐心,阴冷带着暴怒的目光盯着李子冀所在的禅房,就在他打算强行闯进去的时候,李子冀与顾春秋一同走了出来。 然后就看见了这一幕。 宁海潮死了,最大的嫌疑人当然是三千院。 “我要一个交代。” 洗剑宗长老盯着顾春秋,无形的剑势酝酿着,仿佛一个不对他就要当场将这二人斩杀于此。 顾春秋看了一眼已经声息全无的宁海潮,然后将目光放到了洗剑宗长老的身上,语气微冷:“你想要什么交代?” 洗剑宗长老怒笑一声:“宁海潮只与你三千院有恩怨,昨夜又被这卑贱子所伤,今早便丢了性命,不是你们所为,还会是什么人?” 顾春秋嗤笑一声:“素闻洗剑宗的长老从来不带脑子,以前只是耳闻,今天才算是亲眼见识,如你所说,所有人都明知我们与他有恩怨,我难道会傻到直接将他杀了这种程度?” “更别说还是当着你的眼皮底下,王长老莫非认为我如今已经踏足第五境,所以能够在不惊动你的前提下悄无声息将他杀死?” 顾春秋似乎并不在意眼前暴怒的洗剑宗长老,径自走到宁海潮的尸体面前打量着:“很高明的手段,根本看不出因何而死,说句难听的,如今的彩云山至少有九个人有这样的本事,只因为他与三千院有矛盾便认定是我杀的?” 他抬头看着洗剑宗长老,离得很近,脸上还带着淡淡的讥讽:“王长老,你的脑子没问题吧?按照你的推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们洗剑宗有恩怨,那回去的路上我被某个神秘人杀死,是不是我大师兄和三师兄就可以不由分说的杀上你们乐游山?” 四周所有人的面色一变再变,只是看向李子冀和顾春秋眼神里的怀疑都淡了许多。 的确,这样的怀疑并没有道理,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之间有恩怨,那么暗中出手,促使三千院和洗剑宗之间发生争斗,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梨园先生看得心惊肉跳,生怕洗剑宗长老一个失去理智直接打死顾春秋,赶忙走过去,将顾春秋护在了后面,同时开口:“宁海潮死因不明,在没有查清楚之前还是不要随便下定论的好,否则万一出错,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戒律院长老也是随之开口:“禅院就在戒律院一侧,我昨夜却什么异样都没有察觉,足见动手之人实力境界不会在我之下。” 他乃是五境的佛修,杀人者实力不在他之下,那自然不会是顾春秋。 苦渡大师也已经走了出来,叹了口气:“事情发生在积沙寺,还请王长老放心,此事老衲必定会给贵派一个交代。” 戒律院长老再度说道:“今日毕竟还有一场佛会,调查之事等佛会结束,积沙寺必定竭尽全力,定要查出杀人真凶。” 佛会,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不可能因为死了一个宁海潮就耽误下来,四周各大势力虽然同样震惊于宁海潮的死,但如果因此耽误佛会进程,他们的心里其实也是不愿意的。 李子冀目光在一些人的脸上打量着。 宁海潮死了这么大的事情,素来慈悲为怀的苦渡大师为何表现平静? 戒律院长老似乎也对此并不着急,就连暴怒的洗剑宗长老也始终保持着理智。 四百里淮城水的族内长老也是神情意味深长,甚至就连梨园先生也脸色不太好看。 无相和尚似乎有些诧异。 神教大祭司面无表情的看着。 四周依然没有响起什么议论声,只是话题已经渐渐从宁海潮的死上转移到了即将开始的佛会,他抬头和顾春秋对视了一眼,心里忽然懂了什么。 原来所有人都希望宁海潮死。 除了梨园和武夷山之外。 第102章 佛会开始 在死亡的结局注定无法改变之后,那么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才能取得最大的利益,与利益比较起来,谁是凶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洗剑宗希望谁是凶手。 简单的处理结束,所有人都是收敛了各种情绪,跟在苦渡大师等积沙寺僧人的身后朝着彩云山南走去,在那里有一片山坳,是举办佛会的地方。 出了南院之后,积沙寺便不会在禁止那些没有收到邀请的人,任由这些人远远跟在后面,扬名也是佛会举办的目的之一,自然不会厌恶人多。 山路不太好走,尤其很窄,将人群拉成长长的一条,每个人走得都很慢,大家都很清楚,彼此全都带着心事,气氛诡异的让身后那些远远吊着想要凑热闹的小势力之人都是感到焦躁不安。 宁海潮的死本该掀起惊涛骇浪,为何这些大人物们却变得这般平静。 哪怕佛会的确即将开始,可也不该交代的如此草率,这些大人物在想什么? 很多人都皱着眉想不通这一点,只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感觉上像是要变天了似的。 李子冀拉着果果的小手,与顾春秋并肩走着,他们走在最后,离各大势力都有一段距离。 “杀死宁海潮的人永远也不会被查出来。” 在经历过生死,看见过生死之后,他对于死亡这种事情谈不上太多情绪,只是再度想起了李孟尝的那句话,所有人都可能是棋子。 宁海潮也是。 顾春秋望着前面那些人的背影,目光中带着冷淡:“佛门可能是凶手,因为他们想看见圣朝内部因为这件事斗起来。” “神教同样可能是凶手,他们的目的与佛门是一致的,甚至洗剑宗长老也可能是凶手,死了一个宁海潮,洗剑宗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开始对你我动手。” 顾春秋嘴角带着冷笑。 宁海潮死和邓九龄死是不一样的,就像是摆在台面上和处于阴影里都是不一样的,顾春秋杀邓九龄之所以让洗剑宗只能干瞪眼说不出话来,是因为邓九龄被杀死之时是刺杀怜月公主的杀手身份,洗剑宗与其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因此挑衅三千院? 但宁海潮不同,宁海潮是站在台面上的,光明正大的身份,没犯过任何错,与李子冀交手被重伤,夜里便死了。 洗剑宗可以光明正大的朝三千院要交代,谁也阻止不了。 哪怕是后续发生激烈争斗,那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平静的圣朝或许会因此被撕开一道口子,这是神教与佛门都乐见其成的一幕,在禅院之前,那些大人物们为何一个个表现的不同寻常? 因为他们全都想到了这一点。 唯有梨园和武夷山不希望这种隐患发生,所以梨园先生的脸色才不太好看。 很多事需要的往往就是一个正当的借口,世上大部分都是如此,虚伪且真实。 “甚至宁海潮自己也可能是凶手,他两次败在了你的手上,知晓此生都不可能再胜过你,偏执之下便赌了自己的命,设下这么一个局,给了洗剑宗对三千院发难的借口。” 顾春秋的眼中又闪过了淡淡的讥讽:“所以到底是谁杀了宁海潮,这件事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李子冀当然也想到了这些:“看来洗剑宗真的愿意当一把剑。” 鸡蛋的破碎总是从一条缝隙开始,无论洗剑宗准备如何发难,这条缝隙都会产生。 顾春秋道:“只是还有一点让我想不通。” 李子冀问道:“苦渡大师?” 顾春秋点点头:“苦渡大师是真正的僧人,最慈悲,最祥和,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按理来说他应该会帮你我正名。” 如果是说好的生死斗,在交手过程中李子冀杀宁海潮几十次都没人会追究,可并不是生死斗,当夜暗下杀手,那会让三千院蒙羞,变成了理亏的那一方。 洗剑宗天然占据公理,要做什么事情都更方便。 最关键是,朝廷不能插手。 在圣皇的治理之下,各大修行势力之间虽然暗地里有不少摩擦,可真正放在台前光明正大起冲突的几乎没人有这个胆子。 发生在最近几十年的唯一一次,就是小玉宫对赵家的出手,但小玉宫占据了大义,赵家理亏,理由和借口都很足够,所以朝廷不会插手。 这次也一样。 李子冀将这些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迅速在脑海当中过了一瞬,然后说道:“或许苦渡大师已经猜到了谁才是杀人者。” 顾春秋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 ...... 六月十五的天气已经开始逐渐步入夏日,但山坳的风却并不温热,吹拂在人的身上带着丝丝微凉,如果没有今早上的那桩事,众人一定会不吝的欣赏感受一番。 可现在,即便是山坳开满了花,依然不能让人的眼中出现太大波动。 花香很好闻,一眼看过去李子冀能够认清楚山坳里的每一朵花,他在四师姐的百花园里基本上全都见到过。 这本该是很美的地方,可在他的眼中却全都是麻烦。 顾春秋也是同样如此,甚至就连眉头都轻轻皱了起来,显然打理百花园的那段时间对二人来说都绝对算不上什么很好的回忆。 花儿太娇贵。 娇贵的东西很值得欣赏,但前提是不要自己亲自打理。 佛会就在这里开始,山坳里已经准备好了坐席,各个受到邀请前来参与的势力全都寻到了自己的位子坐了下去。 神子和大祭司也被重新安排了座位,就坐在佛子的对面。 李子冀和顾春秋坐在梨园一侧,按照规矩,每个受到邀请的势力都只能派出一名弟子参与佛会,往常也就算了,这次毕竟可以沐浴圣佛金莲,所以这唯一的名额推选出来,那可是珍贵得很。 洗剑宗长老的脸色依旧阴沉的可怕,站在那里都没人敢靠他太近,现在宁海潮死了,这个名额只能让其他的洗剑宗弟子替代。 第103章 万物生灵 树梢上站着许多飞鸟,圆润的肚皮上长着一撮白毛,就歪着脑袋看着山坳里的许多人,并没有因为害怕飞走的意思。 这里毕竟是彩云山,是积沙寺,山上的小动物或许不会因为常听佛法而成了妖精,性情却也一定会变得祥和许多,最起码,胆子一定会大不少。 苦渡大师坐在山坳最中央的位置,盘膝而坐,僧衣袈裟覆盖着双腿,他的身体依旧枯瘦,看起来似乎比昨天还要更瘦了一些。 场面并不宏大,积沙寺也没有准备什么面子上的打算,苦渡大师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胜过再如何雄壮的法座。 看到苦渡大师如此,众人都是整理衣冠端坐身体,安静下来,也认真的将思绪收敛拉回,他们知道,佛会开始之前的讲经马上就要开始了。 就连远处那些跟随而来的小势力一众,也都是赶忙原地坐好,他们虽然没资格沐浴到圣佛金莲,但能够听一听苦渡大师讲经,那也是极大的好处。 甚至梨园先生等五境的大修行者,也是正了正神色,能听苦渡大师讲经,对他们来说也有些益处。 所有的目光全都汇聚一处,果果也很安静的坐在李子冀旁边,屏气凝神。 没有人说话,时间就这样缓缓过去,但却没有任何人感到不耐或是出言催促,即便是神子也目光平和的等待着苦渡大师开口。 山坳里的花朵好像开的更茂密了些,这不是错觉,李子冀先前看得很清楚,虽然到处开满了花,可依然有不少枯萎死去的,可现在这些已经枯萎死去的花朵竟然重新焕发生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山坳四周的树木枝头已经站满了飞鸟,许多种类,密密麻麻,似乎就连树木都微微弯了弯。 而在树下,或是落叶之后,还能看见有些小动物在冒头观看。 顾春秋看见这一幕后眼中流露出惊叹之色,尚未开口就已经引发自然万物生出异象,让没有灵智的飞禽走兽不自禁被吸引过来,这等佛法修为,实在是世所罕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恍惚间李子冀仿佛觉得山坳变得明亮了许多,阳光照在身上,生出暖意。 苦渡大师也终于是在此刻开口,充满玄妙的声音传遍了每个人的耳中,让人如痴如醉,心头豁然开朗。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 ...... 今年的佛会总共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最开始的苦渡大师讲经,然后论佛,最后所有参与者沐浴圣佛金莲。 对于李子冀来说,第二个阶段他没有参与的必要,第一个阶段和第三个阶段则是要重要许多。 听经是什么感觉,这是李子冀第一次感受到,很难形容,似乎有些梦幻,又似乎十分真实,在真假晨暮之间交替,审视内心,得窥真理,从而得到明悟。 但很神奇的是,这份明悟并不是经义带给你的,也不是苦渡大师带给你的,而是你自己,同样的经文听在不同人的耳朵里就有不同的含义,他人听到的是慈悲,你所听到的是平和。 他感觉像是坐在云端,又好像是身处水中,又像是站在太阳下,被温暖的阳光所包裹。 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升华。 睁开眼睛看过去,前方似乎坐着一个老僧,周身绽放着璀璨佛光,他一步步朝着老僧走去,只是却怎么也无法接近。 直到老僧回头看向了他,那双苍老的眸子里好像生出了一朵莲花,随着光缓慢飘着,最终飘落在李子冀的额头上,莲花缓缓融入到了他的眉心之中。 在莲花碰触额头的瞬间,李子冀就从玄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因为他从脑海中感受到了一篇佛门秘术,叫清心经,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什么样的状况都能够保持灵台清明。 只要学会了这篇秘术,哪怕是在面对苦渡大师讲经之时,只要他自己不愿意,那么就不会陷入到玄妙状态当中。 这是一门很了不起的佛门秘术,以他这段时间对佛门的了解来判断,这篇秘术的珍贵程度不会比他的道归一差。 看来苦渡大师应该是对清晨的事情怀有歉意,所以才借着这个机会补偿。 李子冀心中明悟,看向苦渡大师的目光带上了更真诚的敬意,他知道,苦渡大师不仅仅是对清晨的事情怀有歉意,也是在对佛门掺和圣朝的事情表示歉疚。 这的确是一位真正的大师。 佛口生莲花,就如昨晚一样,漂浮在山坳之间,其他人都还沉浸在玄妙之中,李子冀则是在看着四周。 在这些佛法化作的无数朵金莲当中,有半数都围绕在顾春秋身旁,另外的一半则是围绕在佛子与神子身边,佛子身边的要更多些。 从这上面已经可以看出彼此在佛法之上的天赋。 只是没想到神子对于佛法也如此精深,看样子昨晚应该是在故意隐藏。 环顾四周,山林之间的小动物听的如痴如醉,好像比在场所有人听的还要更加认真。 李子冀盯着无相和尚看了一会儿,然后重新闭上眼睛,他并不打算继续听经,而是开始修习起脑海中的这篇清心经。 太阳又升高了些。 山坳间的花开的更加鲜艳,似乎会说话一般摇曳着身体。 苦渡大师的声音缓缓停下,讲经结束,四周所有人也都是相继清醒过来,看向苦渡大师满眼尊敬,显然每个人都受益匪浅。 远处那些小势力之人更是激动地浑身颤抖,别的不说,单单只是听这一次讲经,就已经是不虚此行且大有收获。 “多谢大师。” 有人开口。 然后所有人都是同时起身对着苦渡大师行了一礼:“多谢大师。” 无论是从辈分还是名望上去看,苦渡大师都值得受这一礼,身为佛主石头希迁的师弟,当今世上很难再找到比他辈分还要更高的修道者。 山风摇晃树林,数不清的飞鸟飞到了天空之上,前后汇聚在一起围绕着山坳盘旋久久不肯离去,无数声鸟鸣汇聚在一起,响彻整座彩云山。 林间走兽俯首行礼。 苦渡大师站起身子,面目祥和,双手合十,回了一礼。 金莲花开,佛师无量。 万物生灵。 ...... ...... (今天不知怎的,状态特别差,感觉脑子昏沉一片,写的慢极了。) 第104章 佛性和人性 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充斥着尊敬,唯有无相和尚静静站在一侧,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的眼中并没有山坳间的无数花朵,因为无论这些花朵此刻盛开的再如何美丽,也终究会有凋零的那一天,他也并没有看苦渡大师,只是低头望着脚下,目光中满是遗憾和可惜。 花会凋零,人也如是。 ...... ...... 佛会开始的第一个阶段结束的很完美,每个人都有足够令自己满意的收获,阳光仿佛变得更加明媚,盘旋不肯散去的鸟鸣也比之前悦耳许多。 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发生改变,能够改变的只有我们看待世界的目光。 山就在那里,饭前看和饭后看是不一样的,难过时看与高兴时看也是不一样的,山永远都是山,看待事物也是如此,理智和冷静永远胜过一切。 “佛子似乎心存疑虑。” 李子冀望着不远处的佛子,和成竹在胸,对待一切事情都尽在掌握的神子比较起来,佛子显得要沉默寡言许多,就像是心中存有迷惘,以至于走起路来缓慢迟疑。 虽然表现得并不明显,但李子冀还是能够察觉出来。 顾春秋瞥了一眼佛子,此刻的佛子正坐在蒲团之上,面容平静,可凝视着山坳的目光却似乎有些出神。 “他的心不在佛会上。” 顾春秋收回了视线,淡淡说道。 李子冀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这一场佛会完全可以说就是专门为佛子一个人举办的,但现在这位主角却心不在焉,事出反常总要有个缘由。 顾春秋想了想,然后道:“佛子虽然自小佛性深厚,但他如今毕竟还不满二十岁,算起来比你的年纪应当还小一些,遇到这种事情,心有迷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神子在神山之上十八年从未露面,佛子这不满二十年的时间里倒是下山过几次,但来到圣朝这还是第一次。 “传言中佛子和苦渡大师一样,是真正的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此番下山来到积沙寺应当只是单纯为了沐浴圣佛金莲,并不存有分裂圣朝的打算。” 顾春秋分析着原因,与真相很是贴合:“但这一路走来造势太高,声音太大,就像是这座彩云山,一旦走上来就不会那么容易走下去,佛子想走自己的路,但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道者,生下来就注定会有羁绊。” “他不需要这场造势,但佛门需要,这违背了佛子的本意,可他却又不得不参与进来,除此之外应该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比如和苦渡大师的异样有关。” 顾春秋脸上带着深意,轻笑一声,语气又很是好奇:“当佛性与人性碰撞在一起,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我可实在是好奇得很。” 他又看了一眼佛子,嘴角掀起的笑意更深了些。 李子冀也收回了目光,他并没有在思考佛性与人性碰撞这种高深莫测的问题,他只是在想能够让佛子变得迷惘,让苦渡大师用清心经表示歉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当天空中盘旋的群鸟散去,吹拂山坳的风愈发平静之后,苦渡大师再度开口,诵了声佛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讲经已经结束,接下来要开始的就是佛会的第二个阶段,也就是最重要也是最精彩的一环。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这次佛会的题目,受益于听经得到的好处,现在大部分人的脑海之中依旧保持着清明,运转思考的速度都要比平常快上几分。 “二十七年前,老衲亲手在这片山坳里种上了第一粒种子,如今二十七年过去,此处已经遍地生花,今年的佛会题目很简单。” 苦渡大师轻轻地抬了抬手,一阵无形的力量在一瞬间席卷整座山坳,无数朵花随之摇晃着身子。 “数花。” “不能使用修为,在两个时辰内谁数的花朵数目最准确,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佛会的题目每年都不一样,以往也有过几次比较奇葩的考验,可和这次比较起来,以往的奇葩都算不上是奇葩。 所有人听到这个题目之后都是当场愣住,就连神子都是微感诧异。 数花? 这算是什么题目? 如果是辩花,那还可以考验每个人对待佛法的看法和运用,但这是数花,与佛法有何关系? 花就生长在这里,一朵接着一朵,你总不能说什么一花一世界,然后来一句这片山坳里有无数朵花这样的诡辩答案吧? 论佛就是诡辩,但数花不是。 许多人都在皱着眉,难道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数花?但这可是佛会,不考验佛法,考验眼力和算数?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有一部分的目光放在苦渡大师的身上,想要听一听还有没有更深一步的教诲,但苦渡大师已经重新盘坐下去,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身旁甚至还放着一根点燃的香烛。 题目已经出完,香烛燃烧结束,也就代表着两个时辰的时间过去,到那时候每个参与者都要给出自己的答案。 输了不可怕,毕竟即便是拿了第一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奖励。 可倘若连题目都参悟不明白,等到说答案之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可就真是丢了大人,以后和同门碰面,说不定还会被提起嘲笑几句。 四周的积沙寺僧人脸上也带着诧异和不解,似乎同样没有预料到住持竟然会给出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题目。 李子冀同样有些意外,他目光环顾四周,方圆数里大小的山坳,就连数清楚四周的每一根树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现在却要数清楚有多少花朵?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他也有和其他人相同的疑虑,数花就真的只是数花吗? 佛门经义,本就高深玄妙,何况还是苦渡大师亲口所出。 连题目到底是真是假都无法确定,又谈何解题? “看来我的确不懂佛法。” 他收回目光,感慨了一句。 第105章 是个好办法 收到邀请的势力有三十二个,诸如洗剑宗,梨园这样的顶尖修行宗派有九个,剩下的都是略差一线的一流世族。 三十二个收到邀请的,再加上佛子与神子两个人,总共是三十四个人一同参与破解苦渡大师的题目。 有人原地坐着皱眉苦思,他们认为这次的题目绝对不是真的数花那么简单,肯定有深意,搜肠刮肚想要找到答案。 也有人认为这就是苦渡大师的考验,明明很简单,偏偏引着你往深处想,其实到最后就会发现真的就只是数花那么简单。 于是便直接起身走进了山坳,开始一朵一朵的数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佛会就是如此,和严谨的算学是不一样的,唯心的题目答案永远都有无数个。 或许最后决定谁能胜出,要看的就是谁给出的答案足够精彩。 李若和浮萍山长老坐在一起,他并没有答题的兴趣,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最后能够沐浴圣佛金莲,这漫山遍野的美丽花朵在他眼中十分的碍眼,没人知道,他现在心里有多么恐惧和愤怒。 如果不是昨晚他去找浮萍山长老说了些话,一夜没有回洗剑宗禅房,那么他说不定已经陪着宁海潮一起死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李若的心底就生出了一抹寒意。 他不知道是谁杀的宁海潮,但他明白了一件事情,在天下大势的博弈下,任何人的性命都没有看上去那么重要。 谁都可能是凶手,所以他今天并没有和洗剑宗长老一同行走,而是继续跟在了浮萍山长老身旁。 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他目光闪烁,心里思量着无数可能。 穆小宁躺在原地,半睡半醒,一想到还要拖沓两个时辰才能结束,他就觉得很没意思,可转念一想自己能够在这里舒舒服服的躺两个时辰,没意思顿时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你不打算参与?” 梨园先生无奈的看着他,觉得有些丢脸。 人家的参与弟子都已经开始认真忙碌起来,只有自家这位,一点想要参题的念头都没有,整天想着的就是如何偷懒。 现在想想,前年穆小宁能愿意去参加桃钟祭,实在是大恩大德。 似乎是嫌弃梨园先生太啰嗦,穆小宁翻了个身,背对着梨园先生,说道:“我是来凑热闹的,难道你老人家还真指望我拿第一?真有那本事我就去当佛子了,还在梨园干嘛?” 这话可是很不敬。 气的梨园先生一瞪眼:“要不是文若准备闭关修养破三境,你以为我愿意带你出来?” 穆小宁翻了个白眼:“我早说过,让您带着念念出来也一样,我在家里躺的好好的,非要把我拉出来。”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梨园先生几次想要抬手照着他的脑袋来一掌,可一想到以后得梨园还要交到这小子手上,就只能忍着放下。 “以后文若有了出息,你爱干嘛干嘛,躺在家里饿死也与梨园无关。” 梨园先生又骂了一句。 穆小宁根本不在意,用手挠了挠屁股,往一旁指了指:“一动不动的又不止我一个,大家都清楚,这次的佛会就是那两位的交锋,我们这些陪衬的,出风头干嘛?” 梨园先生转头看去,的确,李子冀也一动没动,看样子好像是和穆小宁一样,并没有参与进去的打算。 佛子也是如此,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倒是神子已经走进了山坳里,望着四周的花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次的佛会就是神子和佛子之间的比试,其他人只是一个陪衬。 太阳渐渐升高,照亮了山坳的每处角落,数花似乎也更清楚快速一些。 “一动不动,这可不像你。”顾春秋正在用小神通逗果果玩,一大一小玩的不亦乐乎,自从上次李子冀操纵灵气变风筝之后,他就觉得这种逗小孩的法子很有意思。 不仅能让小丫头开心的合不上嘴,还能让小丫头对修行感兴趣,顺便也能缓解自己的无聊,真可谓是一举三得。 李子冀看着佛子,忽然说道:“既然要当棋手,那就不能永远等着别人落子。” 顾春秋饶有兴致:“想法不错,但你打算怎么做?直接走上去,然后和人家说,天下稳定,百姓安康是大好事,你们佛门野望太大,你身为佛子,不该入世等等,人家会理你?” 这样太直白,而且也太无脑。 想要自己先落子,那就要先了解别人,如此才不会出错。 “你的办法不错。” 他夸赞了顾春秋一句,然后便站起了身子。 顾春秋一愣,什么法子不错?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李子冀径直朝着佛子走了过去,当下就是眼皮一跳,抬手猛的一拍脑门,就这么直直走过去了? 你好歹迂回一下,实在不行也可以先假装看看花,摸摸草,然后在悄无声息,一步一步的偷摸挪过去,这么大张旗鼓,好像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 的确,许多人都注意到了李子冀的忽然起身。 这场佛会中,神教,佛门,以及三千院牵动着所有人的目光,可经过昨晚和今早的观察,大家确定了三千院并没有要与神子和佛子争锋的想法。 于是众人的目光基本都下意识忽略了三千院,但现在李子冀忽然起身,还是直接朝着佛子走过去,想不引人注意都很困难。 他要做什么? 李若阴冷的目光投了过来,金陵赵家的小辈也是不动声色朝这边看去。 神子先前已经有了动作,现在还行走在花海之中,似乎在做什么打算。 佛子依然一动不动,但佛子毕竟是佛子,旁人一动不动在众人眼里可能是选择放弃,佛子一动不动,那一定是心有沟壑,在计较什么。 李子冀去寻佛子难不成有什么打算? 一些人注意力已经被吸引过去,频频侧目。 李子冀还在朝着佛子走去,佛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枝上挂着阳光。 佛子盘坐在树下蒲团,抬头看了过来。 李子冀站在他的面前。 有风吹过。 ...... ...... (其实我九点就写好这两章了,之所以现在才发是因为我这一个小时一直在弄ai插图,想把李子冀和佛子这次碰面画下来,那场面一定美极了,可我换了无数个描述,这个智障的ai插图都画不好,放弃了,略有遗憾) 第106章 心照不宣的约定 花草并生在一起,开满山坳,李子冀一路走过,脚下踩碎了数只盛开十分漂亮的幽灵兰,碎屑压进了泥土里。 枝上的阳光晃了晃,如盖枝叶垂下的更多,让佛子的身上蒙上了几层淡淡的阴影。 “佛子不打算参与这场佛会?” 李子冀看着面前的年轻和尚,开口问道。 正如顾春秋提出的好办法一样,他说话很直接,没有一点迂回拐弯抹角的打算。 四周人的目光都是微微变化,不明白这李子冀到底是要做什么,难道只是闲聊? 佛子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甚至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的闭口不言,安静到了会让许多不明就里的人认为他在修传说中的闭口禅。 “李公子为何这么问?” 佛子收回了目光,任由树枝的阴影在自己身上上下晃动,他今天穿的僧衣简单且特殊,并不如佛门诸长老那般尊贵,也不像普通小僧那样质朴。 他的僧衣是雪白颜色,衬得他整个人凭空多了几分云雾缥缈之感。 李子冀在他的身旁坐下,轻声道:“我在你的心里感受到了迷惘。” 佛子微微一怔。 周遭竖起耳朵偷听的人都是眼皮一抖,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通常来讲,这都是佛门高僧度化外人时候常用的说辞,现在却被李子冀用在了佛子的身上,怎么看都觉得很是滑稽。 但佛子却并不觉得这一幕有多么滑稽。 他沉默了下来,并未说话。 正如顾春秋所说的那样,佛门所想要的,并非是佛子所希望的,当佛性与人性发生碰撞的那一刻,佛子的内心就变得煎熬起来。 可李子冀同样也知晓,这并非是让佛子感到迷惘的唯一原因。 “坐在这里不动,是数不清山坳里到底有多少花的。” 他望着四周的花海,轻声说道。 坐在这里不动数不清花,同样也解决不了心中的迷惘。 周围人以为他在说这场佛会,佛子却明白他们是在说另外一件事情:“花非花,就算真的动身去数,又怎能真的数清楚?” 他低头将视线放到了李子冀的脚下,那里还有着幽灵兰的破碎花瓣:“就像你这一路走过,踩碎了几朵花,答案永远都是在变化的。” 李子冀摇了摇头:“我不懂佛,我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如果有疑问,那我就亲自去验证,道理就是如此,简单且真实。” 花是花,花非花,花还是花,看起来高深莫测,可无论是佛学还是哲学,唯心的学问总难免有故弄玄虚之嫌。 唯心不是坏事,可如果让自己陷入挣扎和虚幻,那就是坏事。 佛子目光微异。 满山的花是数不清的,考题数花也未必就真的是数花。 山间的风吹拂着山坳的花香,五颜六色是很罕见的美好,李子冀看着佛子,说道:“花是数的清的。” 只要肯数,那就一定数得清,迷惘也是一样,只要相信自己坚定不移的走下去,那么再深的迷惘也终究会消散。 佛子也懂得这个道理,但他还是无法抉择,因为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一左一右两条岔路,迎接以后得就是截然不同的境遇。 李子冀重新站起身子,居高临下俯视佛子,但目光却十分认真:“我会证明给你看。” 阳光升过了木枝。 他转身走进了花海。 ...... ...... 佛子看着他的背影,雪白僧衣铺在地面,目光复杂,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两个人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一场是敌是友的约定,初见雏形。 二人之间的交谈,场中能听懂深意的不超过一手之数,更多人听起来只觉得莫名其妙,不太理解为何原来根本不打算回答考题的李子冀却忽然之间走进了山坳。 佛子似乎也有些怪异,他坐在那里,好像真的没有参悟考题的念头。 这场佛会,处处都透着古怪。 顾春秋将手中的灵气汇聚成一张小小的网兜,抬手蒙在了果果的脸上,小丫头只感觉脸上一重,脑袋一沉,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抬手不停地在面前扒拉。 顾春秋随意的折断一朵小花插在了果果的头上,然后抬头看着李子冀盘坐在花海中央的身影,心中饶有兴致,想不到佛子还真默认了你的浅显约定,不过他更好奇,你打算怎么数花呢? 他又看了一眼佛子,当一个人抛铜钱决定来去之时,铜钱被抛起在空中的刹那你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佛子没有拒绝李子冀的提议,这就证明李子冀的想法也是佛子内心所倾向的,只是由于牵绊太多,无法果断决定。 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 肯定会很有趣。 顾春秋如此想着,嘴角掀起了一抹笑意,正打算趁着花香继续欣赏,忽然听见微弱的呜呜之声,他低头看去,发现果果已经开始有点翻白眼了。 吓得他面色一变,赶紧挥手把灵气网兜给散掉,扶起了果果不停地顺气。 小丫头已经懵了,一边大口的呼吸着,一边迷茫的看着顾春秋,小嘴一瘪,要看要哭。 顾春秋眼疾手快赶忙捂住,然后抬头偷偷看了看远处的李子冀,确定没有被发现后长出一口气,目光流转,看见了侧躺着的穆小宁,当下就是眼前一亮。 穆小宁正在闭目养神,山坳的风吹在脸上,带着花草木的香气,享受极了。 能闻到大自然的清新是享受,能躺着不动也是享受,如果能在躺着不动的同时还能闻到大自然的清新芬芳,那自然是最享受的事情。 可他忽然感觉脸上的有些痒,抬手挠了挠,过了一会儿发现还是比较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脸上不停地划过。 穆小宁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在他面前晃动。 “顾哥哥让我来找你玩。” 果果蹲在他的面前,好奇的眨着眼睛。 穆小宁抬头看向了顾春秋,顾春秋多的远远地,冲着他坐了一个自求多福的手势。 穆小宁脸色一黑。 第107章 这就是我的答案 一炷香已经燃烧过半,这也就是说两个时辰的时间现在就只剩下一个时辰,参与佛会的三十四人到现在都还没什么头绪。 觉得数花不是真正的数花那部分人,思考了一个时辰也没找到什么有禅意的话给出完美答案,对视间甚至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和慌乱。 一想到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公布自己的答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倘若不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被传了出去,实在是有些丢人。 甚至有几个人已经开始羡慕李若了,昨日被打的那么惨,今天完全可以用伤的太重来当做借口。 不仅是他们,实际上另一部分选择相信数花就是数花的人,这时候也是骑虎难下。 耐着性子整整数了一个时辰,连山坳里一半的花朵都没数清楚,甚至当他们回头想要看看自己是从哪里开始的时候,却发现先前做的记号已经找不到了。 风吹花朵,人行花海,留下的痕迹每时每刻都在做着改变。 这怎么办? 武夷山的弟子干脆已经放弃,找了处阴凉的地方坐下,心中还在为自己寻着借口,武夷山都是一群粗鄙武夫,不懂佛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何况,没看就连三千院的李子冀以及佛子都没有任何动作吗? 佛子依然没有动作,只是目光一直在看着李子冀,从那场谈话之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他在等,等李子冀数清楚山坳间的花朵,也在等自己。 积沙寺的僧人们守在四周,他们虽然不是参与者,但同样也在思考着苦渡大师这个题目,若是能够稍加参悟,对于自身修为肯定有不小的益处。 佛子没有动,李子冀走进花海后也没有动,就那么坐在那里,大部分人已经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放弃念头,少部分还没有放弃尽力思索头绪的参与者纷纷将目光放到了神子的身上。 神子一直在移动,行走在花海之间,虽然长得普通,但却没有人会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脸上,而是全部都会被那双眸子深深吸引。 神子似乎一直在思考着考题,并且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佛子好像出什么问题,李子冀又枯坐花海不动,这次的佛会第一,说不定会是这位神子。” “神子未必不懂佛,我们之前可能都生出了错觉,觉得神教的人肯定不会懂佛法,现在想想的确狭隘。” 顾春秋四道同修,李子冀道武双绝,那么神教弟子凭什么不能懂佛法? 越来越多的目光汇聚到了神子的身上。 “卢舍那佛坐千叶大莲花中,化出千尊释迦佛,各居千叶世界中,其中每一叶世界的释迦佛,又化出百亿释迦佛,坐菩提树。” 神子双脚隐没于花草之间,忽然开口。 山坳里几乎没人说话,他一开口,声音自然就被所有人听得清楚。 围观的人看了过去,参与者若有所思。 神子伸手轻轻抚摸着花瓣,目光明亮,接着说道:“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戒律院长老目光惊诧,积沙寺众僧神情变化。 神子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一花一叶一如来,一佛一刹一报土。” 一些参与者只感觉脑海中灵光一闪,忍不住抚手称赞,的确妙思,的确巧思。 积沙寺众僧人面露钦佩之色,低声诵着佛号,他们没有想到神教的这位神子佛法竟然已经精深到了这种程度,一言一语,都蕴藏大智慧。 而且细细想来,也十分贴合这次苦渡大师出的题目。 戒律院长老看着苦渡大师,洗剑宗长老,包括浮萍山长老等一众五境的大修行者都是看了过去,他们想听听苦渡大师如何评价神子。 刚刚神子说了这一番话,虽然还没有直白的说出答案,可他们已经听懂了。 一朵花就是无数多花,无数朵同样可以看做是一朵花,这山坳满香,其实就只有当初苦渡大师亲手种下的那一朵花而已。 这就是神子给出的答案。 其余参与者觉得甚妙,惊叹之余又不免惭愧,心想神子不愧是神子,的确是天下最出色的修行天才。 只是与之相比,佛子似乎表现得让人想不通。 虽然时间还没结束,不能这么轻易下定论,可佛子始终坐着,如何让人信服呢? 苦渡大师脸上带着欣赏,似乎同样很是满意神子的答案,但他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轻轻指了指燃烧的香烛。 时间还剩下三分之一。 不算短,却也不算特别充裕。 参与者逐渐退到了一旁,武夷山弟子摸了摸脑袋,觉得不丢人,毕竟他的确想不到神子这么完美的答案。 四百里淮城水的子弟也是退到了山坳外围,自认不如对方,那就没必要继续下去。 满满的,花海之中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神子,佛子,以及坐在花海中心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的李子冀。 人们看着李子冀,和神子与佛子比较起来,这场佛会似乎并不是这位三千院弟子所擅长的事情,既然如此,为何还不退出来? 难道你指望自己能够灵光一闪陷入顿悟的境界吗? 有人心中不解,有人觉得他是在死撑,毕竟三千院和其他势力不一样,若是输给神教,实在是有些丢人。 可总不能这么僵持着吧? 香烛总会烧完的。 李子冀也听见了神子的那些话,他也认同那是很好的答案,但那不是属于他的答案。 风依旧吹着花。 在目光里微微摇晃着,让他想起了百花园的那个半个月苦不堪言的日子,当初恨不得一把火烧了百花园。 佛子还在看着他。 李子冀忽然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手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站起身子朝着顾春秋走了过去。 人们有些失望,武夷山弟子也是咧了咧嘴,虽然知道可能会输,但看到三千院不如神教,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干嘛?” 顾春秋挑了挑眉。 李子冀没有说话,伸手在顾春秋的腰带中取出了一根火折子。 他转身,重新走回了花海。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戒律院长老面色大变,神子目光微凝。 佛子忽然笑了起来。 李子冀拔开了火折子的盖子,轻轻吹了吹。 一把火点燃了整个山坳。 ...... ...... (这把火我在写这本书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总算是烧了出来,这两章真是妙极了) 第108章 不如一把凡火 五颜的花海变成了统一的火色,神子与佛子全都飘然而退出了山坳之外,四周诸如武夷山弟子等人也是慌张跳了起来,头也不回跑出老远,然后转过身来满脸震惊的看着这片火海,或者说看着站在火海旁长身而立的李子冀。 李子冀的手里还拿着那根火折子,染着淡蓝色的火焰。 “着火了?” 果果抬着头,大眼睛惊奇的看着眼前一幕,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她抬起小手挡住了脸,往穆小宁身后躲了躲。 穆小宁挥手在身前轻轻一点,一点墨迹自他指尖生出,然后在空气当中渲染开来,形成一道水幕,拦截了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小丫头挡在面前的小手放了下去,还在水幕上十分好奇的伸手摸了摸。 “以前只是听闻,此番亲眼见到,你兄长的确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家伙。” 穆小宁望着这片火海,嗅着空气中花香燃烧的灰烬味道,在果果的头上揉了揉,赞叹道。 什么数花,什么花非花,什么一花一世界,在这一把火下去之后,全都变得不再重要,所有的佛理全都变成了一个道理。 没有花! 当所有人都在感慨神子佛性之精深的时候,三千院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李子冀给出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戒律院长老先是大怒,然后大惊,最后摇头叹了口气,目光复杂的看着李子冀。 熊熊大火燃烧在山坳间,也燃烧在所有人的心里,此举太过粗暴,像个蛮人,可细细想来,却又不免惊叹,的确,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答案吗? 无论数花是不是数花,无论佛理奥妙再怎么精深,当山坳之中就连一朵花都看不见的时候,难道你还能给出比没有花这三个字更加准确的答案吗? 顾春秋身形重新回到了众人之间,双手结印,一个巨大的禁字凭空出现,悬浮在山坳之上,悬浮在所有人的头顶,同时山坳四周都有一股力量像是锁链一般出现与禁字相连接,形成了密不透风的禁区,将火海禁锢在山坳之内,阻止其向外满蔓延。 在刚刚,李子冀拔开火折子的瞬间,顾春秋就已经围绕着山坳行走数里,布下了禁制。 禁制之内,大火燃烧,禁制之外,哪怕只是相隔几寸距离,也绝对不会燃烧到外面的树木花草,这等微妙的控制让不少人暗自皱眉,目光频频在顾春秋身上扫过。 这位若是入了五境,只怕天下无人再拦得住。 李子冀并不担心自己的这场火会不会点燃整座彩云山,因为有顾春秋兜底,他可以不必顾忌太多事情。 他在看佛子。 佛子也在看他。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但却像是已经说了无数句话。 佛子朝着他行了一礼,迷惘的目光带着果断和坚定,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或者说他其实早已经做好了选择,只不过李子冀帮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李子冀微笑着,轻轻回了一礼,然后抬头看向了苦渡大师。 “没有花。” 他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他的确不懂佛,也不需要懂。 苦渡大师的脸上同样带着微笑,他看着山坳里的火海,丝毫不感到愤怒,称赞道:“其实李公子才是最懂佛的人。” 香烛还在燃着,胜负却已经揭晓了。 李子冀.... 众人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一时间忽然有些恍惚,扶摇台,桃钟祭,积沙寺论佛,这个人每次都能让人眼前一亮,天马行空的念头令人根本捕捉不到他的念头想法。 先有顾春秋,再有李子冀,为何感觉三千院闭门三十年,却反倒是变得更出色了? 一把火烧出了一个佛会第一,此刻再联想到神子先前仿佛稳操胜券的那番话,就变得略显可笑了起来。 参禅悟道,抵不过一把凡火。 哪怕是院长大人仙逝,三千院遣散落寞,神教还是不如三千院,这位神子的心情,想必是不太好的。 武夷山弟子偷偷瞥了一眼神子。 神子站在火海之外,脸上没什么表情,大祭司站在他的身后,同样看不出情绪变化,好像对于这场佛会的结果并不如何在意,只是武夷山弟子还是抖了抖身子,明明就站在火海一侧,却忽然感觉有些冷。 “这是老衲主持过最精彩的一次佛会。” 苦渡大师抬手轻轻一挥,无形的风吹透了顾春秋的禁制进入到了山坳里,并没有让火势更大,反而是熄灭了这场大火。 顾春秋撇了撇嘴,手上再度结印,巨大禁制随风散去。 山坳里飘起烟尘,袅袅升空,入目变得焦黑一片,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美感。 穆小宁忽然又觉得有些遗憾,他原本还想着等佛会结束之后,自己和积沙寺的僧人商量商量,在这片花海一侧盖间小木屋子,住上个一年半载修身养性,现在看来,只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大师不怪罪就好。” 李子冀对着苦渡大师行了一礼,略带歉意。 苦渡大师摇了摇头,欣赏道:“李公子另辟蹊径,破解考题,只有精彩,何谈怪罪?” 香烛还剩下四分之一,距离规定的时间还余留了半个时辰,可这场佛会的第二阶段,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阶段的确已经结束了。 结束的让人措手不及。 佛子还没说过话,神子与佛子想象中的禅辩也没发生,就只是放了一把火,一切就都结束了。 积沙寺的几位五境僧人默不作声,并没有半点输不起的样子,这一幕看在外人眼里自然是心生钦佩,觉得不愧是佛门高僧,赢就是赢,输就是输,绝对不会找半点借口。 可落在李子冀的眼中却让他的内心更加疑惑。 既然佛门不求佛子一定要赢,那么如此造势又是为了什么? 可想而知,等今日结束,所有人各自离开后,他李子冀的名望一定会再度水涨船高,佛门这段时间的疯狂造势,都将会为他做嫁衣。 这并不正常。 李子冀又看向了佛子。 佛子低着头,古井无波。 第109章 异教 佛会第二阶段结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比如丹药,宝物之类的奖励,那样就变了性质,佛会的目的只有一个,宣扬佛法。 通过佛会的造势扬名,从而让佛门在圣朝内广收信徒,这是对积沙寺的好处。 受到邀请的人能够听苦渡大师讲经,并且借此机会交拢人脉,丰富阅历,这是对修行者的好处,往年佛会到此便已经结束了,顶多事后大家还会坐在一起,坐而论道一番。 但今年不同,今年的重头戏在多出来的第三阶段。 沐浴圣佛金莲。 三十四位参与者都有沐浴圣佛金莲的资格,其好处,远胜一场听经。 念及此,所有人都从刚刚一把火的震撼中回过神,眼中满是期待,李若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焦躁的情绪,他已经在第三境许久时间了,若是能够借着这次机会寻到踏足第四境的契机,对以后的修行有大好处。 至于李子冀..... 出风头又能如何?宁海潮身死,洗剑宗以后一定会寻借口对李子冀做些什么。 宝刹钟声敲响,回荡在彩云山上。 圣佛金莲并不在彩云山,也不在佛塔中,而是在苦渡大师的手里,传说中圣佛金莲乃是由世上最纯粹的佛光凝聚而成,只有真正心怀慈悲的僧人才能够掌控。 一共三十六朵,当年下山之时,苦渡大师带了三朵走下普陀山。 “在第三阶段开始之前,老衲有些话想说。” 万众期待之下,苦渡大师却并没有立刻唤出圣佛金莲,而是打算先做一件事之后,再沐浴金莲佛光也不迟。 众人怔了怔,旋即正色起来。 且不谈圣佛金莲还没沐浴,单单就是以苦渡大师的辈分地位,他有话要说,在场所有人自当是洗耳恭听。 就连脸色难看一上午的洗剑宗长老也是仔细听着。 李子冀退回了顾春秋身旁,两个人一起站在梨园先生一侧,他们对视了一眼,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同寻常。 甚至就连远处那些围观的小势力一众也是屏气凝神,竖起耳朵想要听个清楚。 无相和尚看着苦渡大师的背影,目光平静。 苦渡大师闭着眼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自从天地初开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出现了一群人,他们传播知识道理,教人修行,对懵懂的人间来说,这群人就像是神。” 人们神情微异,顾春秋已经皱起了眉。 李子冀心头浮现了一个名字,保持着安静,继续听下去。 苦渡大师的声音并没有太大波动,就像是真的在回忆很早以前的事情,语速缓慢,娓娓道来。 “他们教会了人间一切,为这个世界带来了规矩和秩序,人们尊敬他们,信仰他们,也信赖他们,那时候的人间没有第二个声音,所有人都只望着同一处地方。” “渐渐的,这群人做了一件让很多人想不通的事情,他们开始杀戮,大规模的杀戮,人群像是野草,一片一片的被收割。” “有追随者站出来质问,想要一个答案。” 他苍老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迷惘,这让李子冀感到心惊,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竟然能够使得苦渡大师这样的高僧迷惘? 其他人听得入神,虽然这个故事几乎每个人都听过。 “问题是什么,答案是什么,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从那以后,被那群神亲手教导出来的修道者分成了两个阵营。” “其中之一选择继续追随,剩下的另外一个阵营则是不忍,也不想看到无数人死于非命,于是双方不可避免的碰撞到了一起。” “那群神赢了,人命如草芥,鲜血染红了半个世界,就在剩余的人们陷入绝望之时,那群神忽然停下了手,继续扮演起了最开始如同先知的角色。”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亲近他们。” 所有人仍旧在静静地听着,李子冀看过这个故事,他在藏书阁最显眼的地方看到过这个记载,内容并没有太多细节,无数年流传下来,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也不会有人知道。 曾经的神变成了手持屠刀的魔,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太过反差和巨大。 苦渡大师脸上有着唏嘘,沉默了会儿后接着说道:“两个阵营的争斗始终没有停止,可那群神总是在赢,每一次获胜之后,世界就都会染满鲜血,没有固定的时间,一千年,五千年,又或者一万年,鲜血染红人间的次数已经逐渐数不清楚。” “直到一千五百年前,站在人命阵营的一方赢下了这一场,屠夫的镰刀没有落下,那群神被斩杀大半,只能躲藏在无尽平原上,伺机而动。” 但凡是修道者,对于一千五百年前那件事都不会感到陌生,当年正是在圣皇的带领下,人们才赢得了这一场战争。 此举拯救了无数性命,也为圣朝带来了不可撼动的强大地位。 苦渡大师缓缓转身,目光注视着身后的无相和尚:“那群神,也被称之为,异教。” 修道者的寿命是有限的,传言中的那群神毕竟也是人,自然不可能活到现在,就像宗派会传承,那群神的追随者也是一代代的传承,并且不停地吸纳说服更多人加入他们。 这就是异教,一个被整个世界都视作异端的势力。 一千五百年前,圣皇率领神教,佛门,道门,儒山等势力赢得了那场战争,这才造就了如今的辉煌天下。 但异教虽然败了,却并未被斩草除根,无数年下来积累的底蕴,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异教就是当今天下底蕴最深的地方。 无尽平原深处到底隐藏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所有人逐渐从故事中缓过神,抬头看着苦渡大师,不明白他为何忽然之间说起这件事,难道和最近异教渐有复苏之象有关? 佛子静静站在不远处。 苦渡大师目光凝视着无相和尚,枯瘦的脸上带着失望:“异教想要圣佛金莲,但就算是我给你,你又怎么能拿得走?” 圣佛金莲只有真正心怀慈悲的人才有资格触碰。 无相和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着道:“或许,异教才是真正的大慈悲也说不定。” ...... ...... (之前和朋友爬山,晚上的灯光特别漂亮,但当时忘记拍照了,回来后不免觉得遗憾,昨天刷抖音忽然看见有人拍了张夜晚的山光,和我那天见到的一般无二,发给大家一起欣赏) 山 第110章 老子懒得和你讲道理 圣朝有两个最大的敌人,北海和妖国,尤其是与妖国之间,相互毗邻,边境上的大小摩擦几乎从来都没有断过。 可饶是如此,圣朝修士若是在圣朝疆域之内见到北海或是妖国的人也不会立刻不分黑白就将其斩杀,顶多保持警惕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但异教不同,你不需要去考虑他们从哪里来,不需要考虑他们要到哪里去,只要见到,必定不遗余力将其斩杀。 甚至不仅仅是圣朝,整个天下对于异教都是同样的态度。 彩云山上安静的可怕,积沙寺一众僧人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山坳间的尘土被风卷起,戒律院长老方才面色一变,抬起双眸如电般凝视着无相和尚,身上僧衣鼓荡,一点佛光从其身上生出。 只要无相和尚一个不对劲,戒律院长老立刻就能发出佛门大手印将其限制住。 四周的各大修行势力也纷纷有了动作,甚至反应要比戒律院长老更快一些,早在听苦渡大师讲起有关于异教的这个故事之后,一些人就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不对劲,所以当无相和尚亲口承认自己的异教身份之后,在场的诸位五境大修行者瞬间就做出了应对。 以最快的速度将无相和尚包围在了最中央,确保其无法趁乱逃开。 梨园先生封锁住了彩云山的正南面,那里是想要逃离的最佳路线选择,他的头顶浮现出了一卷古书,散发出来的气息强大的让人感到心惊。 凛冽的杀意弥漫在彩云山上,甚至已经浓郁到了令人感到头晕目眩的程度。 身处外周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此时此刻被围在最中央的无相和尚又该承受着多么庞大的压力,面对着二十几名五境的大修行者,纵然他有通天的本事和底牌,也根本无济于事。 此次来参与佛会的势力着实不少,固然绝大多数都比不上洗剑宗武夷山这种至少拥有五位大修行者的顶尖势力,可能够收到邀请,少说也有一位五境大物护持,此刻基本都聚集在这里,这股力量无论是放在圣朝哪里都足以算上重量级。 完全可以把洗剑宗从上到下来回平推十几次都没问题。 面对如此恐怖阵容,异教为何还敢露面? 这不仅是让李子冀,也是让很多人都想不通的地方,就算是圣佛金莲再怎么珍贵,异教难道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直接动手将其抢走不成? 即便苦渡大师没有发现,你无相和尚真的抢到手了,当着二十几位大修行者的眼皮底下,还能让你全身而退? 大家都不是泥捏的。 至于远处那些围观的小势力无数人,一张张脸色全都是苍白带着警惕,他们震惊于异教的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恐惧于异教那神鬼莫测的渗透力。 就连出身佛门的无相大师,堂堂的五境大物,常年居于普陀山上修行佛法鲜少出世露面的这种大人物,竟然都会是异教的人。 那么谁能保证现在在场所有人当中,就没有第二个异教的人隐藏着? 许多人下意识的往一侧走了走,和身旁不熟悉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虽然还是没有人说话,但一股子诡异的氛围,却越来越浓。 “我想我明白了佛子为何迷惘,只是我仍旧不明白无相和尚这般造势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李子冀望着被围在中间却面不改色的无相大师,目光微闪,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却又分析不出来。 即便是顾春秋也是皱着眉,罕见的没有回答李子冀的问题。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从微小的事情就能推测出很多东西,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了解到一定信息的基础前提下,聪明人不是神,不可能什么信息都不清楚就能无所不能的推断出任何可能。 他们只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既然不是因为佛子的缘故,那么异教如此造势又是为了什么? 本来夺取圣佛金莲这种事情就应该以隐蔽为主,按理来说应该来参与的人越少,对无相和尚越有利才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 “警惕些,不要离梨园先生太远。” 顾春秋望着场中,轻声提醒了一句。 异教出没,想必现在已经有人将消息送下了山,要不了多长时间朝廷的大修行者就会赶过来,到时候就可以稍稍安心一些。 ...... ...... 面对着众多五境大物,无相和尚的脸上却并没有半点的慌乱,甚至就连一点异常都察觉不出来,就好像是早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 反常的让人心头不安。 武夷山长老身形一动虚踏而起,站在了苍穹之上俯瞰四周,强横的灵气以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毫不客气的扫过在场每个人以及每处角落。 他甚至能够看见山脚下直奔金陵城而去通风报信的修道者,还能瞧见乱作一团勉强保持镇定的许多散修。 包括积沙寺的庙宇群,甚至还能看见数十里外遥远处林立的十几座佛塔,整座山林都没有什么异样之处,正常的再正常不过。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无相和尚脸上的从容不迫。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装什么大师?” 武夷山长老冷哼一声,从空中缓缓落下,满脸厌恶。 他最厌恶的就是异教这种,明明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却偏偏还要装出一幅自己才是正义者的高深姿态,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恶心。 无相和尚双手合十,微笑道:“在临死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一问。” 苦渡大师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其余人见状也都没有开口,虽然无相和尚是异教奸细,但毕竟也是佛门中人,有苦渡大师在此,其余人是不太好先动手的。 看没人说话,无相和尚也不在意,目光深邃,带着看破一切的淡然。 “在诸位眼中,何为善,何为恶?” 善恶该如何划分,又该怎么分辨? 众人微微惊愕,武夷山长老更是满脸不耐,双拳碰触在一起,散发出恐怖的气息:“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原来就是这老掉牙的东西。” “老子懒得和你讲道理,你不配听,异教的人都该死。” 第111章 立场,永远胜过一切 无相和尚修行八百余年,很少走下普陀山,在他的手上更是从来都没有死过一条性命,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发生,任谁见了都会尊称其一声真正的大师。 从未杀过一个人,从未做过一件坏事。 这样的人难道是坏人吗? 只因为他是异教的人,那么就该死? 面对着暴怒的武夷山长老,无相和尚双手合十,周身佛光绽放,化作金色洪钟包裹身体,硬生生挡住了武夷山长老撼山动地的一拳。 “你既然已经选择了异教的立场,那么就该承担为此而发生的代价,纠结善恶没有任何益处,选择了,就要负责。” 武夷山长老身上黑衣震荡,手臂之上环绕着日月星光,他后退一步,侧身,收拳,然后出拳。 “砰!” 璀璨佛光似乎被染上了一点漆黑,金色洪钟生出一丝裂痕,强横的拳势如水波扩散四周,随即又在扩散到一定程度之后骤然收缩回来重新凝聚在他的右手之上。 “砰!” 第二拳落了下去,金色洪钟彻底破碎,露出了无相和尚的身体。 “选择了立场就不要去质问应不应该,就像我随时随地都想摘了妖皇的脑袋一样,难道妖皇就做了错事?” 武夷山长老满脸不屑,日月星光降临他的身体,无数尘土沙砾颤抖着升至半空。 对于圣朝来说,妖皇当然是该死的人。 可对于妖国来说,妖皇带领妖国脱离了北海,并且一路高歌成为了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势力之一,整个妖国都在欣欣向荣的发展,在他们眼中妖皇当然是好人。 所以说好坏善恶这种事情,永远不需要去争辩,尤其是不需要因此感到挣扎和内疚。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正是这个道理。 决定一切的,永远都是立场。 “阿弥陀佛。” 苦渡大师缓缓开口,佛音玄妙。 武夷山长老皱了皱眉,犹豫了一瞬后还是收敛了身上的气息,无数升至半空的砂砾碎石重新落了下来,他有些遗憾的挠了挠自己的下巴,退到了后面。 可惜了,好不容易碰到一次可以光明正大打死五境大物的机会。 “武夷山最是嫉恶如仇,旁人都知晓这是佛门内部的事情,所以只是围堵并不出手,只有武夷山长老恨不得苦渡大师晚些开口才好。” 穆小宁坐在地上,轻声说道。 他接过果果递过来的一枚圆形石头,晶莹剔透,看上去很是漂亮。 穆小宁真的很懒散,即便是局面到了这种程度,他依然不愿意站起来,似乎坐在那里就已经展现了自己最大的诚意。 李子冀点了点头,他也看出了这一点,刚刚武夷山长老蓄势待发的那一拳,早已经动了杀心,若非是苦渡大师开口阻拦,这一拳下去,就要和无相和尚分生死了。 不过大概率是武夷山长老赢,因为从头到尾,无相和尚好像都没有反抗的欲望,只是被动防御着。 苦渡大师缓步走到了无相和尚的面前,然后伸出了枯瘦的右手。 “你想要圣佛金莲,我可以给你。” 他话音落下,掌心中就泛起了淡金色的涟漪,然后有类似金沙一样的气息波动从掌心上滑落下来,紧接着,三朵金色莲花相继浮现。 在这三朵莲花出现的瞬间,在场所有人几乎同时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祥和的气息席卷全身。 这就是佛门至宝,圣佛金莲。 人群中有人投去了隐晦的贪婪目光,若金莲是无主之物,甚至会有五境大物用命去争夺。 无相和尚也在看着这三朵圣佛金莲,然后缓缓抬起了手。 三朵金莲似乎感受到了召唤,从苦渡大师的掌心中缓缓飘入到无相和尚的手里,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眼中满是平静,并没有半点贪婪欲望。 “金莲的确是至宝,但普天之下只有佛子才有资格用它。” 无相和尚目光清澈,手掌轻动,三朵圣佛金莲重新回到了苦渡大师的手上,他又躬身对着苦渡大师行了一个弟子礼,按照辈分,他算是苦渡大师后两代的弟子。 “异教的确是异类,但却并非恶人,或许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无相和尚环顾四周,目光在佛子和神子以及李子冀与顾春秋几人的身上停顿了一瞬,闭上眼睛盘膝坐下,轻声道:“我之身死,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一件好事。” “直心直行,直取无上菩提。” “阿弥陀佛!” 他低着头,身下生出莲花,脑后燃烧佛光,周身灵气涌动。 当风再起时,无相和尚已经圆寂。 众人看着这一幕全都愣在了原地,就连武夷山长老都是没看明白,这算什么? 来山上一趟,什么也没做,暴露了自己异教的身份,转眼连挣扎都不挣扎直接就圆寂了,这算怎么回事? 梨园先生眉头紧锁:“事出反常,这件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四百里淮城水的世族长老也是目光警惕:“和异教这两个字沾上边的,从来都不会简单,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诡异,整件事情透露出来的就只有诡异两个字。 李子冀则是想着刚刚那一幕,传说中只有心怀大慈悲之人才能亲近并且掌控圣佛金莲,刚刚无相和尚为何也能掌控? 李子冀眉头皱的很深。 佛子不知何时忽然走到了他的身前,目光带着一抹悲色。 他昨晚就已经从苦渡大师的口中得知了无相和尚的身份,这也是他今天感到迷惘的原因之一,就连佛门五境僧人都是异教的奸细,那么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是值得信任的呢? 异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又或者说,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李子冀。” 佛子抬头看着他,声音中似乎带着些悲伤。 事实上,在普陀山上,佛子与无相和尚交往许多,曾经长辈,今日仇敌。 李子冀看着他。 佛子似乎是在质问他,又似乎是在质问自己:“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呢?” 李子冀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如果哪天发现顾春秋也是异教的人,那想来自己的心情一定也没人能够理解。 他抬起手,拍了拍佛子的肩膀。 ...... (今天实在是晚了好几个小时,不找借口,我的错,我不是人,然后顺便说个事儿,白天系统提示我可以上传口碑书名,也就是更有思想,更有内涵,更好听,更精彩,更霸气的书名,大家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不擅长起名字,所以还要麻烦大家,有想到好书名的可以留言,看到确实好的,我会采纳,谢谢大家。) 第112章 驱逐佛门 除了山顶上绽放的佛光之外,无相和尚的死什么都没有带来,甚至都不如李子冀放的那把火动静来的更大些。 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秘密是自己所不知道的,甚至就连顾春秋也未必知晓全部,李子冀看着死去的无相和尚,伸手摸了摸果果的小脸。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 四周围观的人群脸上却满是恐惧之色,异教这两个字所代表的份量实在太重,那么无相和尚就不该死的这么轻易。 他们的恐惧源于想不通,当你明知道异教就出现在你的身边,却不知道异教到底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就会无限放大。 已经有人开始满头冷汗,想要寻个借口直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看看四周发现没人移动,于是也只能咬着牙硬撑,心里却在祈祷着佛会赶紧结束,也在懊恼自己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算他明智,给自己选了个体面的死法。” 武夷山长老冷哼一声,嗓门很大,似乎是在给那些心怀恐惧之人一个解释,也是在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的确,身份暴露,面对二十几位五境大物,不自己动手死的体面些,难道非要等别人把你打死才满意? 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彩云山距离金陵城只有区区的一百三十里,对于一位五境大物来说,这段距离弹指间便可抵达,无相和尚刚刚圆寂不久,两道身影就已经踏空而来,出现在了场中。 众人目光看去,躁动不安的内心悄然间安稳了许多。 “金陵刺史钟离,圣朝察查司,陆之道。” 顾春秋看着忽然出现的两个人,脸上也是多出了一抹笑意,开口介绍着他们的身份。 并不是所有的城池之主都是刺史,类似于遂宁那种小城,最高级别的官员也就是知府层次,只有如同金陵,朝歌,洛阳这样的大城,才会设置刺史之位。 并且圣朝官员最重要的是治世之才,看的是治国安邦的能力,修为境界不是关键因素,类似于金陵刺史这种又有能力,修为境界又高的,只是少数。 而察查司则是专门负责处理异教的地方,这一千五百年以来,察查司探子遍布各地,从来没有一刻懈怠,眼下忽然得到有关于异教的消息,自然要第一时间来到现场。 “佛门还真是深藏不露。” 二人落地,陆之道去查看了无相和尚的身体,金陵刺史钟离却是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为之色变的话。 山坳间的焦土还散发着余温,钟离这句话却冷的吓人。 武夷山长老摸不着头脑,心想无相和尚不是都已经死了吗?怎么又和佛门扯上了关系? 他想要问一句,正打算开口就瞧见梨园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武夷山长老立刻闭上了嘴,但还是想不明白。 聪明人已经想明白了。 积沙寺这些年来一直都在金陵城外附近弘扬佛法,广收信徒,金陵刺史钟离早已经瞧不过眼,正如圣朝内没有神教的位置一样,只怕钟离心里也早都起了要将佛门赶出去的念头。 这次所有人都在为异教的出现感到震惊,但钟离在惊怒之余,还想了更多。 哪怕是苦渡大师发现了无相和尚的身份,促使其主动圆寂,但钟离不在乎,他只在乎一件事,无相和尚出身佛门,现在被查出是异教的奸细。 那佛门凭什么推脱的一干二净? 今日过后,积沙寺就要从圣朝内迁出去。 李子冀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目光微微变化,却也并没有出言反对,因为他很清楚,站在圣朝的角度去看,趁着这个机会将佛门赶出去,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佛门也不算安分,后党势力发展如此迅猛,背后未必就没有佛门的推波助澜。 一名合格的执政者就是要如此,能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事情,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什么都不重要,钟离显然就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圣朝官员。 戒律院长老还带着先前未曾散去的愤怒,对于钟离的话感到不满:“刺史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无相已死,更是被住持亲自点破,与佛门何干?” 钟离面无表情,根本不在意到底是不是苦渡大师亲口戳穿的异教身份,只是提醒道:“他是佛门的人。” 这关系怎么也抹不干净。 圣朝只要抓住这一点就好,任凭积沙寺僧人再怎么辩解也没关系。 戒律院长老脸色难看:“不分青红皂白,难道这就是圣朝的行事作风?如果我没记错,四百年前圣朝的户部侍郎,也是异教的奸细,那时怎么不见圣朝自查?” 他的语气有些冲,执掌戒律院,本身就不是个和善的脾气。 钟离看着他,目光有些冷:“四百年前的事情太远,与我无关,我只看眼下,佛门若是不能给出满意的交代,那就要迁出圣朝。”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钟离的手腕震慑住。 谁能想到,这位金陵刺史来到彩云山最先要处理的不是异教,而是佛门。 积沙寺众僧人也是满脸苦涩,的确,身为金陵城的最高政权,钟离若是死抓着不放,积沙寺就只能退出去,难道还能和钟离打一场? 那样甚至都不用自己退了,圣朝自然会帮你退。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目光放到了苦渡大师的身上。 苦渡大师在看着无相,他的手中拿着念珠,口中轻声念诵往生经文,无相和尚的肉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最终化作一枚舍利,漂浮在半空之中。 “等佛会结束之后,佛门会给圣朝一个交代。” 苦渡大师手掌虚托,三朵圣佛金莲悬浮在苍穹之上,居高临下向着地面散发温和光亮,众人望着这一幕,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即便是出了异教这种事情,苦渡大师依然遵守承诺,供参与者沐浴圣佛金莲。 “无相既死,因缘如何便不再追究。” 苦渡大师身形飘然而起,托着佛骨舍利,朝佛塔而去。 第113章 等候大师许久 钟离没有阻拦,目视着苦渡大师朝着遥远处的佛塔而去,想要形成舍利十分困难,必须是佛法极其精深的高僧圆寂之后才会有舍利出现。 无相和尚的确是异教的奸细,但他也的确是一位佛门高僧。 舍利放回佛塔,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如何,可有发现?” 钟离问道。 陆之道摇了摇头,目光微微有些凌厉:“没有线索。” 钟离皱着眉,觉得有些棘手,就连察查司都没办法找到线索,可见这个无相和尚确实是真的干净,可这样干净的人为何会成了异教的奸细,并且心甘情愿的圆寂? 他虽然打算借着这次的事情驱逐佛门,但并不是说就对异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放轻过对于异教的警惕。 “这群见不得光的东西,看来无尽平原太久不曾见血,已经让这些阴沟里的老鼠忘记了疼痛。”钟离冷哼一声,又有些恼火:“若非院长大人仙逝,后党作乱,又哪里会给无尽平原空出这数十年时间休养生息,这群败坏的东西,陛下就该全都杀了。” 这话的声音可不小,让不少人都变了脸色,远处那些许多小势力的人已经是吓得两腿发软,苦不堪言的看着这位刺史大人,就差直接跪下磕头了。 这话您敢乱说,我们还不敢乱听呢。 来彩云山凑这个热闹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好奇心这种事情,实在是害死人不偿命。 别说是他们,就连梨园先生都是面色古怪,用力的干咳一声以示提醒。 陆之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要是所有事情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若是动手杀人就能处理,那陛下只怕早已经动手了,之所以一直听之任之肯定是有其原因所在。 “不过,想要重新去无尽平原割草,这事儿也没那么容易。” 钟离又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这个狗娘养的世界就是这样,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心思,想要拧成一股绳往一处用力,哪是那么简单的? “顾春秋,你怎么看?” 沉默了一会儿,钟离忽然看向了不远处的顾春秋,询问了一声。 顾春秋摊了摊手:“师兄,就连你们两个都没线索,我当然也没有。” 钟离和陆之道都是出自三千院的修道者,虽然并非是院长大人亲传弟子,但按照三千院的辈分来算,他们两个的确是顾春秋的师兄。 这也是为何在看到二人出现之后,顾春秋会愈发安心的原因。 李子冀此时也知道了二人的身份,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师兄。” 钟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夸赞道:“不错。” 陆之道也是面带微笑:“两个月前回长安述职,我曾见过俞师兄一面,当时想邀请你进入察查司,只是俞师兄没有同意。” 察查司的探子虽多,但权力中枢的人数却极少,都拥有莫大的特权便宜行事,李子冀加入其中,好处极大。 可俞眉没有同意,陆之道自然也不会坚持。 他们两个,或者说所有出身三千院的人对于李子冀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弟都很关注,此刻见面,自然也是不吝夸赞的。 洗剑宗长老目光有些沉重,四百里淮城水世族长老同样如此,这就是三千院哪怕闭门三十二年依然无人胆敢小看的原因,除了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还活着之外,类似于钟离,陆之道这样出身于三千院的修道者也是关键因素。 他们虽然离开了三千院,可依旧时常关注着。 “圣佛金莲沐浴时间大概在半个时辰左右,虽然不算长,但效果斐然,机会难得,不要错过。” 钟离指了指头顶的三朵圣佛金莲,提醒道。 这也让在场众人的思绪逐渐拉了回来,从异教的震撼中回到了现实,的确,异教的问题自古存在,始终都没办法完全解决,与其现在盲目猜测担忧,莫不如抓紧眼前利益。 先沐浴圣佛金莲才硬道理。 三十三位参与者陆续走进了光芒之下,佛子并没有移动脚步,静静的站在原地,圣佛金莲日后就是属于他的,他自然不需要和众人一样进入其中沐浴佛光。 李子冀带着果果一同走了进去,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李若更是皱起眉想要开口嘲讽两句,但话到嘴边却又闭了回去。 今天实在不同寻常,还是不要旁生枝节为好。 其他人也没有出言,佛会第一,多带个小女孩怎么了? “大兄,暖呼呼的。” 果果躺在李子冀的腿上,抬头看着天上的莲花,小脸上满是好奇,为什么莲花会长在天上? 而且还会发暖洋洋的光。 她感觉自己的小身体舒服极了。 李子冀也能够感受到体内的变化,但他此刻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自己的身体内,而是望着遥远处佛塔的方向。 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苦渡大师为何还没有回来? ...... ...... 佛塔四周安静祥和,即便没有存放舍利,这里依旧是积沙寺的清净之地。 别扭且难听的琴声时响时断,甚至还夹杂了一声琴弦断掉的响音。 “为何皱眉?” 青裙姑娘看着眉头紧锁的光头男人,有些不满的质问。 光头男人咧了咧嘴,说道:“我只是在替外面那些人感到遗憾,如此优美的琴音却因为偷天换日大阵的阻隔而没办法传出去,实在是可惜。” 青裙姑娘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教训道:“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实在是很差。” 光头男人很是无奈:“毕竟,这么多年来,我很少拍人马屁。” “来了。” 身后的黑袍人打断了二人的交谈,提醒一声。 青裙姑娘双手按住琴弦,抬头看去。 苦渡大师走进了佛塔,看着里面的四个人,枯瘦的脸上浮现明悟之色,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无相和尚为何圆寂。 也想通了整件事情。 他从外面并没有感受到里面有任何气息,这就证明此处已经被大阵隔绝,这些人就是在等他,这些人早就知道他会把无相和尚的舍利送来佛塔。 “大师总算是来了,我可是等了好长时间。” 青裙姑娘望着苦渡大师,目光里带着尊敬和雀跃,还有一丝遗憾:“只是很可惜,您既然来了,也就要死了。” 第114章 阳光正好,我却要逃 “可惜今天没有下雨。” 金陵城里,秦淮河畔,光头男人坐在桥下的面摊,望着微波荡漾的河面,语气感慨。 青裙姑娘坐在他的对面,另外两位黑袍人早已经离开,就像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同样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往何处去。 “阳光明媚,有何不好?” 青裙姑娘抬头望着日光,夺目的让人难以直视,只能微微眯着双眼,晴天永远都比雨天更让人喜欢,因为晴天总能给人带来舒适和开怀。 就像是面前这条秦淮河,和煦的微风吹拂河面,粼粼水光轻轻摇晃,映着柳叶和石桥,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心情自然就会变得温和起来。 就像你刚睡醒睁开眼睛,先看见春和景明与先看见斜风细雨是不一样的。 光头男人拿起胡椒粉朝着面碗里洒了一些,又举起示意询问:“要吗?” 青裙姑娘点点头:“要一点。” 光头男人往她的碗里撒了一点胡椒粉,回答之前的那个问题:“秦淮河的夜色举世闻名,途经金陵若是不能看一眼,实在是一大憾事,我们注定是没办法待太久的,吃完这碗面就该离开了。” 阴沟里的老鼠不怕见到日光,但阴沟里的老鼠很怕不能享受日光。 “做什么事情都需要给自己一个借口,如果今天下雨,我就会告诉自己之所以今晚无法欣赏到美丽的秦淮河是因为下了一场雨的缘故,而不是因为阳光正好,我却要逃。” 光头男人望着河面,他的相貌看上去很凶,让路过游玩吵闹不停地小孩子见了都是小心翼翼的避开很远,但他的目光很平和,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青裙姑娘不太喜欢吃面,或者说不太习惯吃面,自小长在无尽平原,经过最残酷,最痛苦,最孤独,最肮脏的选拔才走到了今天,吃人比吃面要多得多。 “我们注定没办法真正站在阳光下,可我们却始终走在阳光里。” “是啊。”光头男人将碗里的面条吃光,从衣袖中掏出了二十文钱放在桌面上,类似于这样风景瑰丽的地方,衣食住行总要比平常地昂贵些:“不被理解,且永远无法公之于众的阳光。” 青裙姑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们是在做对的事情,圣皇也在认为他在做对的事情,但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圣皇总不会真的一直坚持下去。” “就像苦渡大师,他知道他的死对这个世界是有益处的,所以和无相大师一样选择了圆寂。” 光头男人不置可否:“圣皇终究是不一样的,或许就算是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也不会选择和我们做同样的事情。” 青裙姑娘眼神变得冷淡了一些:“那很愚蠢。” 光头男人极罕见的语气认真,教训道:“这个世界没有人敢对圣皇不敬,你也一样。” 他的声音顿了一瞬,而后叹息道:“虽然在我看来,这也的确是很愚蠢的选择。” 温热的夏风吹过石桥,拂过了秦淮河的河面,被迎面而来的小船分开,除了船里男女畅谈的笑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面摊的老板看着桌面上的二十文钱,发现这一男一女的奇怪组合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当他将钱收好,准备收碗的时候忽然愣住,因为他完全忘记了先前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吃过面。 刚刚,有人来过吗? 老板看着手里的碗筷以及下去了一半的胡椒粉瓶子,满脸迷茫。 ...... ...... 圣佛金莲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身处佛光之内的参与者全部都陆续睁开了眼睛,脸上全都带着激动之色,看得出来,每个人的收获都不浅。 毕竟圣佛金莲这种宝物,即便是放眼整个天下,都属于最顶尖的层次,今天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实在是不算容易。 李子冀也在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看上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但的确是变了许多,他说不上来,更像是一种感觉。 “如果现在重新凝聚本命种子,踏入初境的速度应该会比之前快上三分之一。” 他喃喃自语,看了一眼顾春秋。 果果已经睡着了,躺在他的腿上,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有点肉肉的,抬手捏了捏,可爱极了。 现在的小丫头皮肤白里透红,早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枯瘦蜡黄,现在一同沐浴圣佛金莲,以后得修行上限也会提高许多。 “看起来,你似乎受益匪浅。” 顾春秋望着李子冀,阴阳怪气的开口。 从刚刚那一眼中,他看到了李子冀那熊熊燃烧的野心,似乎想要和他比一比修行。 李子冀微微一笑:“青出于蓝胜于蓝。” 顾春秋撇撇嘴,满脸不屑:“我可是天下第一,你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天下第二。” 李子冀说道:“天下第一总是要轮流坐的。” 顾春秋哼哼一声:“那除非我死了。” 金陵城修道者已经陆续赶到了彩云山,并没有暴露身份,潜伏在人群之中,不单单只是为了排除异教,同样也是在盯着那些胆大包天来到彩云山的恶修。 只要时机一到,立刻就会开始抓捕。 “李子冀,你认为佛门弘扬佛法,是一件坏事吗?”佛子站在李子冀的身旁不远处,伸手召回了圣佛金莲。 三朵圣佛金莲被融入进入他的身体,异象佛光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李子冀想了想,回答道:“佛法只是一件工具,本身不存在善恶,关键要看弘扬佛法的人。” 工具没有好坏之分,而是要看使用工具的人。 佛子点了点头,他先前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如今就不会再感到迷惘:“积沙寺退出圣朝,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李子冀看着他:“如果哪一天你成了普陀山的佛主,那才是真正的好事。” 佛子没有说话,因为一切都还太远。 现在因为无相和尚是异教奸细这件事,导致佛门被钟离抓在手上不放,积沙寺除了退出圣朝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对于佛门来说这当然是坏事,可在佛子看来,维护天下稳定,这是好事。 李子冀看着四周,目光微诧:“苦渡大师还未回来?” 第115章 僧衣几点梅花 佛陀之死为收迷界之化用而入悟界,既已圆满诸德,寂灭诸恶,故称圆寂。 高僧圆寂后留下舍利,按照佛门的规矩要将舍利存放入佛塔之中,存放之前还要念一段经,做一个可大可小的仪式。 可无论如何,以苦渡大师的修为心境,都早该结束回来了才是。 “再等两刻钟。” 钟离皱着眉,如果是其他僧人,比如戒律院长老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他早就杀过去查看了,事已至此,佛门难道还想耍什么猫腻不成? 可苦渡大师亲往,他并不觉得苦渡大师会用什么特意拖延时间等手段。 积沙寺的僧人也觉得很蹊跷,戒律院长老望着佛塔方向,忽然有些奇怪,他发现自己竟然感受不到住持的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在安静的等待着,梨园先生觉得莫名不安,身形一闪出现在了苍穹之上,环顾四周,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就连佛塔方向都十分平静,察觉不到半点不对。 平静? 梨园先生面色一变:“不好,去佛塔!” 舍利放置佛塔,必定会引动佛光普照,可直到现在,佛塔处都没有半点动静出现,之前没想太多也就没注意,现在稍感不对就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凝重起来,一众五境大物几乎同时腾空而起,朝着佛塔方向掠去。 武夷山长老神情阴沉,现在还不知道苦渡大师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一定与异教有关,这群该死的老鼠,始终阴魂不散。 老鼠永远都杀不光,就算剩下的再少,只要空出那么几年时间,大风一吹,又会冒出无数只来。 李子冀这时候终于明白了自己心里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究竟是什么,但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多想,还要先知道佛塔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行。 钟离和陆之道卷起顾春秋与李子冀二人一同出现在了佛塔,不过数十里的距离,须臾便至,只是这却让众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一些。 恰恰是因为距离太短,所以才导致所有人都没有往坏处去想,可意外偏偏就发生了。 神子望着这些人离去的背影,神情平静:“这次的佛会之行,还真是让人眼花缭乱。” 先是佛子意外出现,苦渡大师宣布所有参与者都可以沐浴圣佛金莲,让他不用再花费心思达成目的,然后又在佛会上出现了异教奸细。 现在,苦渡大师又出了问题。 一连串的变故让人目不暇接。 大祭司淡淡道:“苦渡已经死了,只是让我意外的是,他会死的这么快。” 神子笑了笑:“这并没有什么好意外的,想要保下佛门在圣朝之内的根基,那他就只能死。” 大祭司收回目光:“走吧,圣朝不想变,应对好了一切,却唯独忘记应对异教,今日过后,天下大乱。” ...... ...... 十余座佛塔林立高耸,通体神圣的颜色,散发着祥和安宁的气息。 苦渡大师就坐在佛塔中央,背对众人,身上的僧衣看起来有些褶皱,似乎不如先前明亮,他的身体一动不动,气息像是死木铁石,完全消散。 无相和尚的舍利仍旧飘在他的头顶,释放着淡淡柔和的光亮。 死一般的沉寂,在场所有人全都难以置信的看着已经死去的苦渡大师,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 异教是如何做到的? 五境大物不好杀,最起码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杀,何况还是佛主师弟,苦渡大师修行至今不知多少岁月,一身修为放眼场中无人能比。 要杀这样一个人,得费多大周章才能做到? 不说崩裂半座彩云山,最差也是天地色变,为何此刻,死的那么平静且轻易? 短短半个时辰而已,不过才短短半个时辰而已。 李子冀看着周围,除了五境大物之外,就只有他和顾春秋以及被戒律院长老一同带过来的佛子,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五境之下的人。 佛子满脸哀伤,有些不知所措。 戒律院长老神情呆滞,跑到苦渡大师身前跪下,低头痛哭起来。 梨园先生看着四周,偷天换日大阵并没有被撤走,难怪从始至终他们都感受不到佛塔之内发生的动静,他看着死去的苦渡大师,神情有些复杂。 “值得吗?” 他的声音很小,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四周一众五境大物全都微微躬身行礼,苦渡大师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僧人,如今身死,自然也要给予最大的敬意。 但钟离没有行礼。 他的脸上还带着压制不住的愤怒:“苦渡大师真是好手段。” 戒律院长老抬头怒视着他:“异教出没圣朝,阴谋算计害死住持,你身为金陵刺史难辞其咎,还敢出言讽刺?” 钟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陆之道也是摇了摇头,然后对着顾春秋和李子冀颔首示意,随钟离一同离去。 “苦渡大师的确是好手段,但异教的手段还要更高明。”李子冀看着苦渡大师的背影,同样也没有行礼。 无相和尚是异教奸细,此事暴露,钟离一定会借此机会驱逐佛门,这是个无解的死路。 但苦渡大师身死,死在了异教手中,堂堂的积沙寺住持,当今佛主的师弟,也死在了异教手上,谁还敢说佛门和异教有牵扯? 钟离不仅没办法驱逐积沙寺,甚至还不能阻止佛门事后继续派人来圣朝。 佛主师弟死在圣朝之内,被异教算计亡故,这是圣朝失察,佛门自然要来人。 苦渡大师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反抗,主动用自己的死保住了积沙寺,并且还将佛门在圣朝弘扬佛法的脚步往前推了推。 异教也知道这一点,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钟离的态度和苦渡大师的反应就在他们的算计当中,一切都在按照他们的谋划发展着。 正如大祭司说的那样,天下要乱了。 这一刻李子冀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无相和尚自始至终都在造势,的确,用如此大的声势,如此壮阔的场面,如此多的踏脚石,来正式宣布异教的回归。 还有比这更能震慑人心的事情吗? 顾春秋目光复杂的看着苦渡大师的背影:“就算是再如何无暇的僧人,也总会有两处洗不净放不下的泥泞。” ...... ...... (其实苦渡身死和无相以身设局这个谋划特别精彩,只是和异教的原因牵扯现在没办法写的太明白,我恨不得直接说出来,可惜,等到以后揭露的时候大家回头再看,一定会拍案叫绝,前提是我不会忘掉。) 第116章 新神 远处的山上响起了惊呼声,树木折倒,山石崩碎,空气中的血腥味道隔着数十里似乎都飘到了面前,李子冀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暴怒的钟离在拿那群藏匿起来的恶修撒气。 眼看着即将驱逐佛门,到头来却来了这么一出。 人人得而诛之的异教从某种角度去看,与苦渡大师达成了一致,李子冀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毕竟他不是佛门中人,无法设身处地的去站在佛门利益上去思考。 只是他有些不解,难道在圣朝内弘扬佛法真的就这么重要? 重要到了明知道异教所为也要踏进去的地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想,何况还是如同佛门这样的大修行势力,你不能片面的从亲近异教与抵触异教这两方面去分析看待,其背后每个动作,说不定都带着你想不到的深意。 戒律院长老仍旧在哭,只是声音小了许多,短暂时间里竟然变得有些沙哑。 他似乎真的十分伤心。 “人总不可能真的太上无情。” 顾春秋想着这世间诸多事情,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道者本质上其实都是一个样子,只不过修道者的能力更大,想得更多些。 涉及到与自身所在意者深深相关的事情,就算是万丈佛性光辉,也会有一刹那的遮掩。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在看着佛子。 佛子的脸上满是悲伤,说不清楚是在为苦渡大师的死感到难过还是在为苦渡大师的选择感到难过。 “在这里也好,起码离佛塔近些。” 佛子迈步向前走,抬手对着佛塔轻轻一点,淡金色的光芒自他的指尖生出,与佛塔遥相呼应。 地气涌动,天幕扭转似乎成了旋涡,佛塔上出现了一尊金佛,无色无相,无喜无悲,金佛身影盘坐佛塔高处,双手合十,微微低着头。 佛子僧袍轻挥,无相和尚的舍利子便朝着佛塔掠去,被金佛抱进怀中,四周出现了无数朵金佛莲花,很小,如雨幕一般缓缓飘落。 平地有诵经声响起,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声音并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晰。 这是舍利存放佛塔之后才会生出的异象,代表着一位高僧的落幕,从天地之中得窥法门,再将法门还赠天地。 光芒消散,金佛隐没,舍利已经放置于佛塔之中,散发着淡淡柔和的佛光,这份光芒永生永世都不会熄灭,在黑夜中指引着迷途的方向。 以前的积沙寺佛塔一枚舍利子都不曾存放,看着空洞,无论是什么人走过这里总会在嘴上或是心里念叨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佛塔才会存放第一枚舍利子。” 今天有两枚。 佛子并没有继续自己的动作,而是望着跪在地上的戒律院长老,他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明显。 戒律院长老往后退了两步,依旧保持着跪着的姿势,等待着舍利存放。 佛子伸手唤出圣佛金莲,金莲佛光照耀着苦渡大师的身体,就像是炽热的阳光照在雪面上,白雪消融,苦渡大师的身体也化作光点缓缓消散。 无数光点汇聚到一起,化作一枚舍利,散发着更加温暖祥和的光。 佛子重复着先前的动作,再度点亮佛塔,风云重新汇聚,金佛凭空浮现,只不过这一次舍利子却并没有飞向佛塔。 而是静静地悬浮在众人面前,渐渐变得透明。 一阵风穿过佛塔,吹散了金光点点,佛子看着舍利消失的地方,目光微怔:“您也认为自己所做是错的吗?” 戒律院长老哭的更加伤心。 在场其余的五境大物也都是满脸复杂,人就是这样矛盾的秉性,只是宁可舍弃进入佛塔的机会也要这么做,真的就值得吗? 对于一位僧人来说,死后舍利不能被存放佛塔,那将是莫大的罪恶。 苦渡大师自认为已经没有资格进入佛塔,他选择了散去舍利子,就像是地面上吹起来的一阵烟尘,飘扬四起,这阵风过去之后,烟尘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远处的血腥味已经淡了许多,藏匿在彩云山上的所有恶修都已经被金陵的修道者斩杀殆尽,只是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于异教的线索。 没人知道异教的人什么时候走上的彩云山,何时去的佛塔,甚至就连何时离开也没人知晓。 佛塔上仅有的一枚舍利散发着祥和气息,四周有些枯萎的树木在这一刻重新焕发生机,梨园先生经过一番仔细查探之后终于找到了偷天换日大阵的阵眼,并挥手将其破坏。 他的目光中带着惊色,武夷山长老以及其余人脸色也是无比凝重。 阵法并不算特别可怕,但能够将阵法使用的如此完美,如此轻巧,那就十分可怕。 甚至从外面都无法发现偷天换日大阵的存在,等走进来后再有所察觉,已经为时已晚,如果是自己走入了阵法后该怎么应对? 他们想着这个问题,面色不太好看的离开佛塔,回到了积沙寺禅院之前。 神子和神教大祭司已经离开了,就像来的时候没有说任何话,离开的时候同样什么也没有说,甚至并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 “应当是栖封琴。” 陆之道的手里拿着一张金纸,以手代笔正在上面写着什么。 李子冀在书上看到过关于察查司的记载,知道这是陆之道在写今日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推测,要不了多久这张纸会出现在圣皇的面前。 ...... 众多修行势力重新碰面,那些看热闹的小势力之人依旧战战兢兢的站在远处,他们现在愈发后悔这次来到积沙寺凑这个热闹。 这场经非听不可吗? 现在就连苦渡大师都死了,天知道他们在听见这个消息之后腿肚子都哆嗦成什么样子。 “的确,如果是栖封琴,那么这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梨园先生眼中闪过明悟之色,能够遮掩气息,瞒住在场这么多的五境大物,于无声处设下偷天换日大阵,想要做到这一点,的确非栖封琴不可。 只是,谁有资格拿栖封琴呢? 第117章 割草 难道异教又有新的神出现? “如果是栖封琴,那么这就意味着异教出现了新的神,这很危险。”陆之道目光在在场所有五境大物的脸上扫过,提醒道:“经过一千五百年前那场战争,异教力量折损大半,再加上一千多年来不停地在无尽平原割草,纵然异教实力有所恢复,也肯定远不如全盛时期。” “自从院长大人仙逝之后,割草一事就停滞到现在,想必这位新神就是这段时间里被挑选出来的。” 提起去无尽平原割草这件事,谁都没有说话,因为那并不轻松,除了要面对危险的异教之人,还要随时应对平原上无尽的荒兽。 每次割草,各家各派都要死上许多人。 “新神?” 李子冀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三千院看书的这段时间,他的确看过不少关于异教的书籍,可对于新神这个词汇,这还是第一次听见。 顾春秋似乎有什么心事,在听见他询问后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解释:“异教的内部结构与寻常势力并不一样,他们实力或许十分强劲,但却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领袖。” “并且这个领袖还必须要从新人当中选择,打个比方,比如让你去做三千院的院长一样,异教挑选新人加入,设置最残酷,最痛苦,最孤独的选拔,最终走到最后的,便是他们的领袖,也就是新神。” “而栖封琴是只有新神才有资格使用的宝物,就像佛门的三十六朵金莲,以后只有佛子才有资格驾驭。” 李子冀有些意外:“这似乎有些儿戏。” 挑选一位新人出来做领袖,难道就不怕将异教带入深渊之中?而且,那些老怪物们又怎么会服从一个新人的指令? 顾春秋摇了摇头:“你错了,异教的新人并不是如同修行势力表面意义上的新入门弟子,他们挑选的新人都是对异教有着坚定地信仰,从一开始被选中的那一刻就会学习异教传承无数年来的所有秘密和目的。” “新神加冕,所了解的东西,看待未来的目光,绝不会比任何一个异教老妖怪更弱,甚至因为足够年轻,往往能做出更大胆,更出色地决定,就比如这次。” 李子冀认可这一点,他在长安城也看过许多部话本小说,为什么所有拯救世界改变世界的主角都是年轻人? 因为年轻人的身上充斥着无限的可能性。 他们敢站在万丈高山纵火,敢跳进无底深渊撒尿,他们在死前也要放声高歌,肚子疼弯了腰还偏要再喝一瓢凉水。 他们也许会做错事,但做错事之后立刻就会站起来,年轻人就是永远那样朝气蓬勃,雪落满身也只是开怀大笑。 年轻人站在阳光下,影子永远都是那么笔挺。 这次异教选出来的这位新神,就是一位十分了不起的年轻人,李子冀虽然从未与其见过面,但心底却不可抑制的生出了这种感觉。 陆之道继续开口:“察查司的探子已经布满了金陵方圆千里,但我觉得并不会有收获,异教这次的行动显然只有寥寥数人,且都是五境大物,再加上有栖封琴的帮助,想要从云云人海中找到蛛丝马迹并不容易。” “新神的出现意味着异教的卷土重来,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在自身实力尚未完全恢复之前,尽可能的搅浑天下,所以在今天离开之后,我希望诸位心里都要有一杆秤,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陆之道声音平静,却暗含警告,尤其是多看了一眼洗剑宗的王长老。 宁海潮之死依旧是个谜,但在场绝大多数人心里都倾向这是异教之人暗中所为,目的就是为了挑起洗剑宗和三千院的正面对抗。 无论宁海潮是不是死在异教的手里,现在都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借口。 但洗剑宗长老却是面无表情,好像听不出陆之道言语之中的深意。 果然,在某些人眼中,异教的威胁远不如自身利益更大,洗剑宗需要这个借口去光明正大针对李子冀,除此之外,洗剑宗不会考虑其他事情。 李子冀抿了抿嘴角,想着以后该怎么清理掉洗剑宗这个碍眼的地方。 顾春秋盯着王长老的侧脸,心想等自己突破五境之后,一定要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这老东西。 “我会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呈给陛下。”陆之道的目光带着一抹冷意:“同时我也会建议陛下,重启无尽平原割草。” 不仅仅是异教重新崭露头角,无尽平原的荒兽也日益壮大,圣朝和无尽平原接壤的地方总是受到威胁困扰,刚好趁着这次机会一起解决。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是变了脸色,有人更是顾不得身份,直接开口:“陆大人,数十年不曾割草,如今的无尽平原必定无比危险,即便要重启,也该有个准备才行。” 陆之道淡淡看了说话之人一眼,是姑苏的燕家家主,燕家势力还行,不大不小,家中只有两位五境大物,若是重启割草,家中子弟必定要有所损伤。 甚至,就连最出色的几位也没有百分百存活的把握。 往年每次割草开始,各个势力的年轻弟子都会战死许多,如果运气不好,就算天赋如同李子冀崔文若这种层次的,也可能死在无尽平原。 “如果不危险,还割草做什么?” 陆之道冷冷说了一句,随后将金纸放在掌心,用力一握,再度张开后金纸已经消失不见,不知去向。 李子冀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股神秘玄妙的波动,他从未接触过,但却莫名有些熟悉,想了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应该是圣朝国运。 他的体内也有国运相伴。 难怪会觉得有些熟悉。 异教选出新神重新出世,再加上陆之道的提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怕要不了多久圣皇就会重启割草行动。 在场众人都是目光凝重起来,得早做准备才行。 “割草越早开始越好,我都已经手痒难耐了。” 武夷山长老揉着自己的拳头,满脸兴奋。 有想要保存力量的,自然也有想要浴血奋战的,在武夷山长老,甚至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只有经过血与火的年轻人,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梨园先生看着穆小宁。 穆小宁抬头看着天。 无尽平原太远,打死他也不去。 第118章 那才最有意思 积沙寺论佛一波三折,这是在开始之前谁也不曾想到的结果。 本以为会是神子与佛子之间的巅峰对决,没曾想最终却被李子冀一把火烧光了山坳,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足够令人震惊,可紧接着就发生了更加让人震惊的事情。 沉寂了一千多年没有大动作的异教,忽然现身了。 借着佛会的势,用苦渡大师的死,来高调宣布着自己的归来与天下的无能,天下诸多势力的确无能,被异教踩到头上尚且不知,听说梨园先生离开彩云山的时候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各方势力都群情激奋的同时又都有些惴惴不安,就连佛门这样的地方都有异教的奸细,那么其他地方呢? 不敢深思,只是稍稍联想一下,就不自禁的惊出一身冷汗。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在圣朝内引起了不小的风浪,洗剑宗邀请李子冀参与今年的剑试,并非是邀请其观摩,而是和邀请李子冀同洗剑宗弟子一同参与进去。 每年的剑试都是会死人的,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洗剑宗想要借这次机会替宁海潮报仇。 仍旧没人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宁海潮,只是洗剑宗始终都盯着李子冀不放,似乎认定了他就是杀人凶手。 天下就像是一盆清水,异教高调出现的这一刻就像是往清水中滴入了一滴墨汁。 “外部的刺激可能会促使内部团结在一起,同样也有可能让内部产生更大的裂痕,你认为如今的圣朝会是哪种可能?” 斜风细雨,吹打着秦淮河的河面,顾春秋手里撑着一把纸伞,询问着身旁的李子冀。 佛会结束后,二人又在积沙寺上住了三天,等到一切事物收尾后方才下山,在下山之前,李子冀与佛子聊了一夜。 第二天同时离开,他并没有询问佛子要去哪里,因为去哪里并不重要。 “第二种。” 李子冀拉着果果的小手,他手上撑着的伞要略大一些,伞面是用金陵软布坊的白布,质地特殊,织法奇特,雨水滴在上面根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格外的安静。 异教的确是转移内部矛盾的一种方法,可前提是内部所有人都会受到异教的威胁,可在如今后党的眼里,异教的危险并没有他们想要达成的目的更重要。 所以洗剑宗才会邀请他去参加剑试。 “骄傲的人总会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顾春秋嘴角掀起一抹讥讽,皇后就是这样一个十分骄傲的人。 在这些大人物眼中,异教或许已经算不上什么值得自己昼夜难眠,辗转反侧的敌人了。 李子冀想着无相和尚的话,想着苦渡大师的死,目光流转,轻声道:“我总觉得异教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顾春秋微微沉默,即便是他对于异教也没有特别透彻的了解,藏书阁的记载很模糊,问过几次大师兄,大师兄也只是摇头不语。 “陛下不会错。” 他忽然说道。 对异教不了解没关系,不知道皇后内心的真正想法也没关系,但圣皇总是不会错的,只要坚定不移的站在圣皇身后,那么就不需要为发生的事情感到迷惘。 这话似乎有些不讲道理,可圣皇就是这样一个值得信任和追随的帝王。 李子冀想着在桃钟祭上第一次看清圣皇的脸之时,那场景就像是烙印在灵魂深处,无论经历什么也不可能忘掉。 “陛下的确不会错”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天就是圣皇亲自握着他的手在圣钟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此后与国运相通,国运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圣皇,那种纯粹和高尚,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 ...... 夜幕之下的金陵城灯火通明,只是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斜风细雨逐渐变得大了许多,打在伞面上虽然听不见声音,却能感受到沉重感 大雨倾盆,浇灌着秦淮河。 “也不知道是我的运气不好,还是你的运气不好。”顾春秋站在秦淮河畔,满脸无奈。 来的时候就在下雨,没有欣赏到这里传言中精彩绝伦的夜景,现在离开,依然在下雨,而且下的更大了。 李子冀也觉得有些遗憾,他一开始对秦淮河的夜并不感兴趣,只是听顾春秋提的多了,兴趣也就来了。 “或许是我们两个的运气都不好。” 顾春秋先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运气好能一路上碰到这么多离谱的事情吗? 可紧接着他又摇了摇头,爷们天赋天下第一,谁敢说爷们运气不好? 他低头看着果果,像是找到了原因,笃定道:“既然不是我们两个的原因,那一定是这小丫头的问题,下次出门不要带她。” 果果已经习以为常了,站在李子冀身旁,头也不抬的吃着手里的麦芽糖。 有些难咬,还有些粘牙,但却很好吃,在南林巷都买不到呢。 “听说洗剑宗的剑试有好几种,不知道这次会是哪一种。”李子冀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想着自己在书里看到过有关于洗剑宗剑试的记载,类似于弟子抽签轮流上台比试分出胜负的,那只是最浅显,最不精彩的一种。 顾春秋并没有思考太多,甚至没有犹豫:“自然是最难的一种。” 最难的一种,也是死亡概率最大的一种。 李子冀望着河面,像是沸腾烧开的热水:“那一定很有意思。” 有人摆明了要杀你,但却不敢直接动手,必须要找一个表面上过得去且不会事后引起争论的法子,这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 顾春秋问道:“你知道什么更有意思吗?” “什么?” “在他们的剑试上杀他们的人,那才最有意思。” 顾春秋面无表情,既然洗剑宗非要做这个出头鸟,那就要做好被折断翅膀的准备,看一看到底是谁的剑更锋利,谁才是那个笼中待宰之人。 在洗剑宗的剑试上杀洗剑宗的人,顺便还能削弱后党的羽翼。 李子冀想着那幅场面,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那的确最有意思。” 第119章 天下是不需要改变的 圣朝疆域辽阔,就算是坐上梨园的青云马车,从南走到北也需要很长时间,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生养之地,即便是修道者,终其一生没有离开过圣朝的也大有人在。 从彩云山往东走三百里有一处小村子,用小村子来形容也许不算恰当,因为这个村子的人家并不少,大概有数百户左右。 并不是贫穷破烂的草房木屋,一间间都是青砖绿瓦堆砌,大气漂亮,排列似乎也很讲究,从高处往下看似乎契合着某种规律。 百姓们生活的也很好,穿着得体,虽不如锦缎珍贵,却也干净整齐。 在圣朝,除了风沙遍天的南境之外,基本上所有的百姓的生活都算富足,山地农田生长的十分健康,佛子在山丘上坐了七天,这七天里总共下了两场雨,看得出来,附近的河神一定很兢兢业业,全心全意的帮助着圣朝子民种好粮食。 国泰民安。 这七天里,佛子坐在小山丘上就只看到了这四个字,见微知着,整个圣朝大体上都是如此。 圣皇的确是令人尊敬且爱戴的帝王,这一点无论是什么人都必须承认的。 佛子望着山下,晚霞中升起了炊烟袅袅,刚刚从地里回来的大人们扛着农具,脸上虽然有些脏乱,但却笑的很是爽朗,这是有奔头有希望的幸福笑声。 孩子们奔跑在路上山边,惊起休息的蝴蝶钻进草里。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幅画,天底下的普通人无数,不仅仅是圣朝之内,圣朝之外一样有很多,比如神教四周,普陀山四周,道门四周等等。 佛子见过那些百姓,虽然生活的同样安逸,可就是要比圣朝子民差了一些什么。 他之前一直都想不明白差在哪里,在小山丘上坐了七天,看了七天后他终于想明白了,差了希望。 圣朝百姓和圣朝之外的百姓精气神是大不一样的。 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那就要走进人群中,于是佛子站了起来,走下了小山丘,和那群耍闹的孩童们擦肩而过,走进了村子里。 “爷爷,小僧人走下来了。” 村口总是会长着一棵柳树,在盛夏里亮着颜色,随着晚霞和凉风摇晃着垂下的细枝,树下总会站着一群人闲唠家常。 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看着走下山丘的佛子,兴奋地怪叫一声,眼中带着憧憬。 从佛子第一天上山的时候男孩就已经注意到了,当时他以为佛子去山上有事要做,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或者是来到村里弘扬佛法。 这里毕竟离彩云山很近,以前这些年里总有积沙寺的僧人下山弘扬佛法,做些好事,治病救人等等。 可这个年轻僧人竟然在小山丘上坐了下来,并且一动不动坐了七天,少年甚至都要以为这个年轻僧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好几次想要去看,都被自家爷爷拦住训斥,说什么高僧在修行,不要随意打扰等等。 修行是大喜事,大能力,三年前村子里就有个大哥哥被金陵城的官府瞧见,带走教导,去年年节还回来过,已经成了一名修道者,厉害得很。 他也想修行。 “这是积沙寺的高僧,别看年纪轻轻,但这样的人物真正的年纪没准比你爷爷我还要大呢。” 老头子在树上敲了敲自己的烟袋,起身笑呵呵的准备迎接。 村子里对于佛门的态度其实还是不错的,并没有抵触,再加上这些年来受了积沙寺不少恩惠帮助,很有好感。 佛法从来不是恶法,圣朝的百姓基本都不厌恶。 佛子走进村子,看了看那个脸上带着憧憬和一丝怯意的男孩,微笑道:“我不是高僧,年纪也只有十九岁。” 男孩似乎没想到这个年轻僧人只比自己大七八岁,偷偷看了眼爷爷。 老头子觉得有些尴尬,在孙子面前丢了面子,立刻就吹补了一句:“能在山上坐七天不动,肯定是高僧。” 佛子没有争辩,只是笑容更浓郁了些,他听李子冀说过,年纪大的人总是喜欢要面子的,尤其是当着晚辈的面前。 “大师这次下山,也是来行医的?” 老丈好奇询问。 的确,算算日子,这两个月的确到了积沙寺僧人下山行医救治的日子。 佛子本来想说不是,但又觉得这似乎也是段不错的经历,于是便点了点头。 老丈立刻眉开眼笑起来,热情的拉着佛子朝他的家中走去:“我一共三个儿子,老大在南境打妖怪,老二和老三在金陵做事,家中就剩我们爷孙俩,大师不嫌弃就住老汉家。” 老爷子很是骄傲,花白的胡子都跟着抖了抖,的确,家中有人在南境参军,这是莫大的荣耀。 佛子笑着应下来,跟随爷孙两个去到了他们的家中。 很整齐的庭院,养着十几只鸡鸭,还有一条吐着舌头的老黄狗。 “大师稍等,我去煮碗面条。”老丈倒了一碗水,心想即便是修道者,七天不吃东西也一定饿的够呛,人家是来帮忙治病救人的,他可不能怠慢了,丢了圣朝人的脸。 佛子欣然应允,目光在院中打量着,看着院墙下堆积起来的木头,问道:“这是柴禾?” 男孩点点头,说道:“隔壁二牛哥帮忙从山上拉下来的,只是爷爷年纪大了,而我又年纪太小,劈几根就累得拿不动斧头。” 男孩有些失落,然后忽然又眼前一亮,端起水碗殷勤的递给了佛子,期盼道:“大师能不能教我修行?” 佛子接过水碗喝了一口,然后走到木柴旁拿起斧头劈了起来,他的每个动作都不太准确,差的让男孩都有些看不过眼。 但木柴却被劈的极好,整整齐齐。 “你为什么想要修行?” 佛子好奇问道。 男孩皱眉想了半天,觉得这一定是大师的考验,自己一定要说个惊天动地的理由才行,但吭哧半天又想不出来什么,只能挠了挠头尴尬一笑:“想让爷爷轻松些,而且我听说修道者还可以到处飞,这样以后要去金陵城,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孩子的愿望总是那么清澈干净。 佛子望着烟囱升起的炊烟,闻着面条打卤的香气,听着远处孩子们吵闹的笑声。 他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些,显得很开心。 李子冀说的并没有错,自己选择的也没有错,这个天下不需要改变,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并且会一直坚定地走下去。 “好,我教你修行。” 佛子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微笑道。 ...... (我发誓,明天一定八点准时更新,唉,拖更这种事,就像那啥,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顺便说一句,很喜欢今天这两章。) 第120章 我就是神 夜晚的山丘被月光撒上了一层清辉,七月末的风依旧温热,吹动着山上杂乱野草朝一侧弯着腰。 天上的星星是数不尽的,就像山上的野草同样是数不尽的。 “我也可以一把火烧了这满山野草,但却没办法一把火烧光天上的无数颗星辰。”神子坐在矮崖上,半人高的荒草在他身后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抬头看着天幕上的星辰,似乎是想起了彩云山上的那一幕,微微有些感慨。 “三千院从来都是个了不起的地方,从三千院走出来的弟子,自然也是很了不起的人,或许从一开始你就太小看他了。”大祭司站在他的身后,比这夜色还要更加深邃的漆黑长发随风扬起,语气难得的重了一点。 神子并不反驳,也没有为自己争辩,他想着彩云山上的那把大火,纵然是他当时也感到略微心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放出那把火? 或许从破庙那夜,自苍穹上看见李子冀的名讳之时,他就应该放下自己的高高在上,去正视这么一个忽然出现,却异常强大的对手。 “圣皇在一条道路上坚持了一千五百年,异教在他们的路上走了数不清的岁月,如今佛门也找到了自己的路,我们也要开始了。”大祭司望着山下的村子,佛子已经在村子里生活了一个多月,整日帮助村民做些普通人做不到的困难事,始终未曾离开。 看得出来,乐在其中。 神子微微点头:“大观想自在神通已经通顺,是到了该起步的时候。” 他望着佛子所在的人家,灯火微暗,佛子正在教导那个男孩修行,掐引起觉感受天地灵气,这一幕对于所有的修道者来说都很熟悉,无论走到了什么阶段,再回头去想人生刚开始的时候都会有所怀念。 但神子并没有这样的过往。 他睁开眼睛就已经十六岁了。 世人都以为凝聚天下光明而生是神教用来传教的夸张手段,可事实上神子的确是由此而生,只有脱去了肉体凡胎,才能有无止境的大成就。 “只是你要走的路太难。”大祭司叹了口气,他六百多年没有来过圣朝,总共活了一千多年,看过太多生死遗憾,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会有事情能够让他叹气无奈。 但神教接下来要走的路,太难太难。 “总要试试才知道。”神子目光中带着神圣,轻声道:“无数年来都没有改变,这就证明他们的方法是错的,既然如此,那我就一定是对的。” 他站起身子,目光凝视山下,却好似是在注视着整个天下。 夜风吹拂的更大了些,卷起野草树叶沙沙吵耳。 “大厦将倾,天下需要一个神。” “我就是神。” ...... ...... 圣朝基本没有太苦的地方,除了南境。 漫天的风沙从来没有停下来,一套崭新的盔甲刚刚穿在身上,只要出门走上那么一个时辰,就会蒙满沙尘。 南境的军士制式铠甲构造独特,全军从上到下,都采用了特殊的制法,可以最大程度保护军士的身体,并且不失灵活,在战场上能够更方便的应对妖国妖兽。 并且每个士卒脸上全都带着特制的面具,上面有圣朝的修道者统一刻画的符阵,不仅能起到保护作用,还能过滤风沙。 修道者的数量毕竟极少,天底下的军队大部分军士都是普通人,但妖国也并非全部都是妖修,绝大多数只是比野兽更加凶猛的妖兽。 南境只有两个颜色,风沙的黄,和军士的黑铠。 这里很少有普通百姓生活,距离南境最近的玉门城也有五百里以上的距离,那里的风沙要小很多,最起码普通人的生活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军士能够被挑选镇守南境,那是莫大的荣耀。” 这是圣朝所有军人,包括所有百姓都认可的一句话,南境很苦,但很多人都愿意吃这份苦,能够跟随宋帅镇守赤地,那样的荣耀足以让你的名字在死后被世人传颂。 “妖国这些年好像平静了许多。” 承桑与宋帅并肩站在城墙上,遥望着妖国的方向,风沙里依稀可见妖兽的身影出没,似乎随时都准备着再度冲杀一轮。 南境的血没有一天不在流淌。 只是最近这些年真正算得上威胁的妖修军队却出现的越来越少了。 李应身披银甲,静静站在二人身后。 宋帅的身形并不魁梧,甚至看上去都没有普通的武夫那样壮硕,明明穿着铠甲,却给人一种消瘦之感。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这样。” 他的眼中没什么波动,除非是妖皇亲临,否则再大的暴风雨也跨不过这片风沙。 “异教这次搞出来的动静不小,看来你马上就要离开了。”宋帅说道。 无论是朝内的局势还是天下的局势他都没有去思考太多,身为南境的统帅,他需要思考的就只有如何守好南境这一件事就足够了。 承桑面无表情:“小孩子的把戏。” 宋帅笑了笑:“但取得的效果似乎还不错。” 效果的确很不错,这次异教的复出,让天下人都是心头一紧。 “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承桑淡淡开口,身前的风沙清澈了一些,这才能看见他那张完美到了极点的面容,还有那一身青色的道袍。 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这张脸还要更加好看的面孔。 他是道门的人。 承桑站在那里,风沙无法沾染他的身体,负手而立,飘然出尘。 “佛门似乎在准备什么,神教也不安分,在这剩下不多的时间里,天下注定会乱起来。”宋帅看着城墙上独属于南境的旗帜,轻声问道:“那么道门准备做什么呢?” 承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平淡道:“南境的风沙似乎弱了一些。” 他三十年前就来过这里,那时候的风沙要比现在的大一些。 寻常人或许感受不出来,但对于承桑这样的人来说,再微小的变化也能感受的十分清晰。 宋帅点了点头,深邃的目光带着审视:“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 ...... (下一章八点半之前送到) 第121章 秦淮观雨图 新历三十二年,八月初。 李子冀画了一夜的画。 “如果生意能再差些就好了。” 很难得,李子冀心里竟然生出了这样的感慨,那晚大雨,他和顾春秋依然没有看见秦淮河的夜景,但却看见了赵家四爷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顾春秋懒得搭理,和第一次与赵家家主碰面时候一样,拉着李子冀上了马车,连夜出城。 赵家四爷脸上的肉都在跳动,手里的伞被崩成了碎屑,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离开。 一路上走走停停,顾春秋拜访了几个人,直到七月初才回到长安。 然后一直到了现在。 平静且安逸的度过了一个月,南林巷很平静,长安城却并不安稳,很少有人会对异教复出的消息无动于衷,尤其还是像这次这么高调。 各方势力都在思考该如何应对,也在推测异教下一步的动向可能会出现在哪里。 太尉难得与左相碰面到了一起,坐了一夜后才各自离去,这倒是让不少后党的朝臣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太尉为什么会和左相联手针对异教做出布置。 在这种时候难道不是越乱对自身越有利吗? 总不会改了风向吧? 这些人心中纳闷,怎么也想不通,索性将目光放到了国公府的身上,让人惊讶的是国公府却正和太尉相反,没有任何动作。 格外的异常,带来了深深的不安。 来南林巷买字的人倒是愈发多了起来。 从七月初回来到现在一个月,李子冀已经抽出了四天的时间写字,甚至还精心画了三幅画。 “诶?我的那幅秦淮观鱼图呢?” 顾春秋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小跑着走进了门,夏天的天总是亮的很早,门前已经披上了一层朝阳,将青砖变成暖色。 李子冀伸手指了指门外:“刚刚来了个客人,看中了那幅画,已经买走了,而且那幅画并不叫秦淮观鱼图,而是叫秦淮观雨图。” 他再次纠正。 秦淮观雨图画的是他们两个在秦淮河畔时候的场景,二人并肩而立,手持纸伞,大雨倾盆,河面如沸腾的水,那场面虽然比不上秦淮河的夜景,但在李子冀看来也十分有意境。 顾春秋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他今早过来看见这幅画的第一眼,就打算要过来。 李子冀自然是不肯给的,开口就是五千两银票。 二人僵持半天,顾春秋一怒之下转身回去取银子,临走出门的时候又被李子冀叮嘱了一句带份早餐过来。 可就是这么半条街的距离,顶多是早餐铺子的老头子打包动作慢了些,可再慢能慢多久? 这么大一会儿,就卖出去了? “李子冀,你当我是傻子不成?”顾春秋将食盒放下,一边帮果果剥鸡蛋一边冷笑道。 李子冀学着他的样子摊了摊手,微笑道:“反正就是卖出去了。” 没有人能画出同样的画作,哪怕他是一名画道大家,形可以一样,但神绝对不同,因为心境每时每刻都是在变化的。 从回到长安开始,他酝酿了一个月的精气神,从昨早上一直到今日天明,方才完成了这幅画。 本来就是打算自己收藏的,所以画的极其认真,极其细腻,唯一的缺陷就是在画成之时被顾春秋瞧见了。 画已经被他藏起来了,十分隐蔽,顾春秋绝对找不到。 “大兄,你刚刚不是把画放进柜台下面了吗?”果果吃着顾春秋剥好的鸡蛋,小手指了指柜台下面,十分不解。 五千两银票呢! 能买好多好多东西吃,能吃饱肚子,睡舒服的床,棉袄里也不用塞稻草,大兄一定是画了一夜太累了,所以精神恍惚忘掉了。 李子冀沉默了下来。 顾春秋哈哈大笑,狠狠地捏了捏小丫头的婴儿肥脸蛋,上前将李子冀推开把画拿了出来,一边欣赏一边嘲讽:“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就料定我不会找柜台,所以才把画藏在这里对不对?” “李子冀啊李子冀,我拿你当好兄弟,你拿我当异教败类,一幅画而已,何至于如此耍心眼?” 他嘿嘿笑着,自己将画装好,美滋滋的夹在了咯吱窝,好像冬天里冻手的老农。 李子冀面无表情,伸手道:“银票。” “什么银票?” “这幅画,五千两。” 顾春秋挑了挑眉:“五千两那幅画不是已经被你卖出去了吗?这幅画比那幅差远了,我最多给你五百两。” 说着,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五百两银票拍在柜台上,然后又从食盒里抓了几个包子,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李子冀翻了个白眼,将银票递给站在一旁的怜月公主。 怜月公主自然也听说了积沙寺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对李子冀更加尊敬信任,毕竟一个能从神子和佛子手中拿到佛会第一的人,放眼天下可能都找不到第二个。 如果不是因为最后异教横空出世的大手笔,只怕现在街头巷尾讨论的都会是李子冀这个三千院新收弟子。 从扶摇台到桃钟祭,如今又是佛会大放异彩。 李子冀的崛起已经肉眼可见。 更让怜月公主感到惊讶的是李子冀轻松胜过了宁海潮,她可是知道李子冀只不过是刚刚突破境界,刚刚才修行秘术。 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似乎看不见什么显着的短板。 “顾哥哥骗人。” 果果捧着自己的粥碗跑到了柜台前,踩在小凳子上看着那张五百两银票。 明明说好五千两的,最后却只给了五百两。 小丫头依然很可爱,但李子冀这时候却只想打她的屁股,伸手把粥碗夺了过来,然后又在小丫头的头上轻轻敲了敲。 “罚你早饭不许喝粥,还要再抄四遍清心经,晚上日落之前交给我。” 清心经他抄写出来教给了果果,小丫头现在当然修行不了,但只是简单背诵对她也大有益处。 果果有些茫然,舔了一下嘴角的米粒,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被罚。 看着板着脸的李子冀,小嘴一瘪。 ...... (不从圣已经9.2分了,距离9.5更进一步,感谢大家的帮忙,不过9.5在我看来,相信在各位老爷看来也只不过是刚刚及格,以后应该会更高,但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依然要奔着9.5用力,希望诸位老爷帮忙给个五星好评,多点点催更,免费的用爱发电之类的,鞠躬) (我写的这么好,老爷们这么英俊美丽,评分高当然是很应该的事情啦,摊手) 第122章 你不需要感谢我 “这几日庆苍来人了,大概想带我回去。” 怜月吃过早餐,将银票收好,开口说起了这几天的事情。 她半个月前就在清风雅舍的门前看见了她的舅舅,庆苍国国舅爷唐连书,只是那天唐连书并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起初怜月公主并不认为对方是来找她回去的,毕竟发生了落凤峡那件事情之后,她这个公主与庆苍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与其彼此见面心存芥蒂,还不如永远的消失在对方视线当中。 但现在看来,自己的父皇,或者说那位太子殿下,看样子好像并不打算让她永远都在长安城躲下去。 半个月来,国舅爷唐连书在清风雅舍门前出现了三次。 怜月公主知道,对方之所以来到圣朝,就是为了带她回去。 李子冀喝着粥,有些甜,这是早餐铺子老掌柜特意给果果做的甜粥,味道很好,不爱吃甜食的人毕竟是少数。 “看来你活着,碍了许多人的眼。” 粥已经有些凉了,但吃起来甜味却更浓了些。 怜月公主自嘲的笑了笑:“也许。” 躲在长安都不放过她,难道你们就这么想我死? 李子冀声音平静:“这很正常,如果我要杀顾春秋,最终却失败了,那么我也一定会辗转反侧,在良心与恐惧中不停挣扎,逐渐成为一个梦魇,要想让梦魇消失很简单,杀了顾春秋就好。” “你的父亲和皇兄或许没有恐惧,但总归有些良心。” “何况,你一直在我这里。” 和良心上的辗转反侧比较起来,最后这句话显然才是最关键的原因,堂堂庆苍国公主,如此特殊身份,知晓庆苍国内无数秘密的人,却在敌人的地盘躲着。 谁能保证这以后不会成为隐患? 毕竟无论怎么看,怜月公主都没有为他们保守秘密的理由。 既然如此,那就再杀一次。 “你应该不想回去。”李子冀说道。 怜月公主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这次来接她的国舅爷,是自小最疼她的亲舅舅,可那又如何,现在还不是成了一把勾魂的镰刀。 这就是国家的利益,为了达成目的可以牺牲任何个体。 “我的确不想回去。” 她的声音并不平静,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委屈,如果当初直接告诉她实话,为了庆苍,为了国家,她愿意死在落凤峡。 但什么都不说,那算怎么回事? 李子冀点了点头:“好,那就不回去。” 怜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哪怕明知道对方这么做也是出于政治斗争的原因,但她依然对李子冀心存感激。 “公主殿下是庆苍国的公主,怎么能不回去?” 二人说话间,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望着正在喝粥的李子冀,目光冷漠,开口质问。 这人身材略有些肥胖,那张圆润的脸看起来也有几分油腻,身上的气息却如同深渊大海,远不是李子冀现如今可以窥探的。 五境大物。 庆苍国国舅爷,唐连书。 李子冀抬头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太大波动:“庆苍国的公主就该回庆苍?” “没错。”唐连书点了点头。 李子冀嗯了一声,旋即接着又问道:“那你是庆苍国的国舅爷,又为什么不回去呢?” 唐连书淡淡道:“我是来接她的,她回去了,我自然也会回去。” “这个逻辑讲不通。”李子冀不缓不慢的喝着粥,用空闲的一只手指了指怜月公主:“你说她是庆苍国的公主,所以一定要回庆苍国,那鸿胪寺现在还有庆苍国的使团,南陵郡也接待教导了庆苍国四归山的修道者,如你所言,这些人是不是应该都回去?” 圣朝内有很多庆苍国的人,甚至梨园还有一位出身庆苍的先生。 难道都要离开圣朝? 唐连书脸上的肉抖了抖,狭长的眼中目光也跟着阴沉了许多:“李子冀,你确定三千院一定要插手庆苍国内部的事情?你确定你能够代表得了三千院?” 李子冀将碗里的粥喝光,接过怜月公主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我自然能够代表三千院,只不过有一点我要纠正你,三千院并没有插手庆苍国内部的事情,我只是在管我店里的伙计。” 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张纸,轻轻往前推了推:“这是怜月的契约,在我没有解雇她之前,她是不能离开清风雅舍的,无论是谁用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行。” 唐连书看也没看那张契约,只是盯着李子冀的目光愈发凶狠起来:“如果我非带她走不可呢?” 清风雅舍的字帖开始摇晃起来,被无形的气机所牵引,瓷勺在碗中晃动,不停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五境大物的气息何其恐怖? 是五境之下修道者所根本抵抗不了的,如果唐连书要杀李子冀,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做到。 但李子冀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恐惧,甚至就连目光都没有波动分毫,他望着眼前的庆苍国舅爷:“可以,但前提是杀了我。” “我就坐在这里,杀了我,你就能带走她,否则,请离开。” 李子冀与唐连书对视着,声音依旧平静。 国舅爷,尤其是地位很高,修为很高的国舅爷,权力通常都大的惊人,但唐连书毕竟只是庆苍国的国舅爷。 他不敢杀李子冀。 尤其是这里距离三千院只有半条街,唐连书并没有感受到有任何五境大物在看着这里,但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敢动手,那么死在这间房子里的,一定不会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冷冷的看着李子冀,眼中的凶残之色缓缓压抑下去,随即转身离开。 怜月公主咬着嘴唇,脸上已经苍白没有血色,他很难将眼前这个凶狠的舅舅与以前的慈祥放在一起比较。 “谢谢。” 她轻声开口,满眼复杂。 李子冀起身回到后院,淡淡道:“他们要你死,那我就要你活着,这只是简单的利益斗争,所以你用不着感谢我。” 第123章 伯爵府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再粗浅不过的道理。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既然是敌人费尽心思都想要杀的人,那自己保下来肯定不会有坏处,何况他留着怜月公主,以后还要走一步关键的棋。 至于是否出于朋友立场,李子冀并不觉得他和怜月是朋友。 庆苍国公主这个身份,大有文章可做。 走到后院,果果正在苦着小脸抄经书,虽然果果才七岁,但认识的字却很多,十分聪明,抄经书对她来说并不算困难。 李子冀从兵器架上拿出了一把剑,开始练了起来。 练剑的时候他的心会变得无比平静,思绪也会随之冷静理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下棋的人。 李子冀并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这的确是目前最应该做的。 “大兄,我可不可以少抄两遍?” 果果撑着小脸,手里拿着李子冀为她特制的小毛笔,看上去很是袖珍。 “不行。” “求求你了。”小丫头噘着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算:“要抄经书,还要练顾哥哥教的小青水拳,下午还要和二丫,王风哥他们去摘青梅,晚上安安姐姐还要给我讲故事听。” 八月份,正是青梅最成熟的时候。 她感觉自己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时间怎么都不够用呢。 “对了大兄,我们什么时候去伯爵府啊,我听李婶儿说,伯爵府好大,好美。” 果果张开两个手臂比划了一下,脸上带着满满的好奇和憧憬。 伯爵府就是朝廷为李子冀安排的府邸,毕竟已经被封爵,府邸自然要安排上的,这段时间一直在都在修缮,在七月中旬的时候已经彻底准备好,当时宫里还派人来通知了一声。 按照规矩,李子冀每年至少要在府邸中住一个月才行。 只不过这段时间李子冀一直都没有去看过。 现在被小丫头提醒了一句,他才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情,的确要去看一眼才是,府邸之中的日常运转等事务都要安排好才行。 而且,听宫里送信之人隐晦提示过一句,他的伯爵府邸,距离李孟尝的国公府,似乎很近。 放下了手里的剑,李子冀想了片刻,然后道:“抄两遍,但是必须抄完了才可以出去玩,而且摘青梅让王风去摘,你负责在下面接着,知道吗?” “好耶!” 果果庆祝了一声,立刻低着头开始刷刷的写着。 八月份的天气燥热,走几步路就会出一身汗,长安百姓都希望这天气能再热一些,并不是因为不畏天地敢于挑战,而是因为如果能更热一些,那么朝廷就会运转大阵,就像冬日清雪一般,夏天运转大阵,也能起到降暑的作用。 长安大阵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唐连书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对方既然不远万里来到圣朝,肯定不会单纯走到面前放两句狠话这么简单,后面一定还有动作,想着年后还要去洗剑宗参加剑试,李子冀就希望这个国舅爷的动作能快一些。 他好早些解决掉。 一夜无话,翌日上午,李子冀便带着果果去往了兴宁坊。 一路上的风景陌生且熟悉,果果小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不少,似乎想起了去年冬天那透体的寒冷。 除了特定的地方和环境之外,通常来说夏天的景色都是要比冬天更加漂亮的,尤其是兴宁坊的景色,作为汇聚了长安权贵的聚集处,放眼望去,这里的街道都要比其他地方更宽阔,更干净。 伯爵府的路很好找,身为近两年风头最盛,封爵最快的遂宁县伯府邸,在兴宁坊里随便找个人询问就能知晓。 李子冀拉着果果,脚步逐渐放慢下来,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伯爵府邸,他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因为他的府邸的确就在国公府的对面。 这绝非巧合,而是故意安排。 伯爵的府邸怎么够资格与国公府面对面?说没人故意安排只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不过李子冀只是稍稍惊讶过后就不再多管,即便就住在对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他来说,倒未必全都是坏处。 “县伯。” 府邸门前站着一排军士,手握刀柄,目光如炬,并且全部都是修道者,和府邸就在国公府对面比起来,这些军士反倒是让他更加惊讶。 因为这些军士身上穿着的都是都卫禁军的甲胄。 胸甲上烙印着火焰模样的印记。 李子冀看着开口说话之人,想起了对方的身份,他引气入体引起异象的那晚,就是这个人带队守着他的院子。 似乎,是叫祁连。 “祁队长?” 他有些不明白,为何都卫禁军的人会替自己守着府邸。 祁连笑着道:“统领吩咐,从此以后我们这一队就负责县伯府上的治安。” 说着,他还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对面的国公府。 国公府门前的护卫则是面色冷厉,似乎看都卫禁军也很不顺眼。 李子冀心中明悟,微有感激。 都卫禁军统领是圣皇的心腹,与国公府自然是不对付的,巴不得抓到对方把柄来一下狠的,而李子冀是圣皇的人,都卫禁军统领这么安排一来是为了保护李子冀,二来也是想安插人近距离观察国公府。 现在看来,自己这个伯爵府邸的位置到底是哪一边的人选的,真就不一定。 值得一提的是,天底下任何一处地方都是不禁止修道者争斗的,前提是不能伤害普通百姓,但除了长安。 长安禁止修道者争斗,无论什么理由。 这也是当初国公府不敢派境界高的人去杀李子冀的原因,怕的就是引起都卫禁军的注意。 “祁队长还是叫我名字,县伯听起来不太习惯。”李子冀看着眼前的祁连,又问道:“祁队长的境界,似乎有所提升。” 上次见面的时候祁连只是第三境,这次碰面,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已经到了第四境。 祁连脸上笑容有些压不住,小声道:“托公子的福,上次那件事回去之后,统领就大大的赏赐了我,再加上我本来距离归一境就只差一步之遥,一不小心就破境了。” 第124章 西风 祁连虽然不是什么老人,也没有去过边境镇守,但在都卫禁军当中的确有些资历,刚刚四十出头的年纪,现在已经踏入了武道第四境,未来可期。 “府内的安全情况我已经全都安排妥当,只是府中内务还需要公子亲自过目。”祁连将他负责的范围详细的说了一遍,姿态放的并不高,言语中还带着请示。 如果李子冀哪里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他也会完全遵从。 “不用调整,就这样很好。”李子冀点了点头,祁连的安排很仔细,甚至都卫禁军的同僚每个时辰最少都会路过巡视两次,确保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何况这里毕竟是长安城,小打小闹的根本逃不了祁连的眼睛,如果来的人是祁连挡不住的,那么安排的再仔细也没什么用处。 除非是哪一天圣皇归天,否则看似十分重要的安全问题,实际上才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这段时间府内的事情是谁在管?” 祁连回答道:“是陛下安排的一位管家。” 说到这里,祁连停顿了一下,声音放轻了许多,强调道:“亲自安排。” 李子冀一怔,然后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既然是圣皇亲自安排,那自然不需要多问,不过从这里也就明白了他这件府邸之所以会在国公府对面,应该就是圣皇特意为之。 带着果果进了府内,空间虽然远远无法和三千院相比,却也足够气派庞大,如果是果果自己在这里玩的话,很可能会迷路。 府中的侍从大概有三十几人左右,李子冀刚刚走进前院就瞧见了所有人站在一起,好像提前知道了他已经来了的消息。 一个男人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对着走进来的李子冀微微躬身,介绍着自己的身份。 “遂宁县伯府管家西风,见过公子。” 看来他听见了李子冀和祁连之间的交谈,所以在称呼上也直接以公子称呼。 李子冀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在外表上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那张脸上带着风轻云淡,穿着宽袖大袍,不像是一个管家,反倒更像是一位洒脱不羁的琴师。 如此想着,李子冀将目光放到了他的手指上。 琴师的手指是不一样的。 “我的确是一名琴师,所以对于管理府内事务并不算特别擅长。” 察觉了李子冀的目光,西风开口,轻声说道。 圣皇不会安排一名琴师来当一名管家,既然安排了,那肯定有独特之处。 二人对视了一眼,李子冀知道,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所以只是微微点头,问了几句府内的大小事务安排。 圣朝对于封爵之人很大方,每年的俸禄包括赏赐都足够花销,何况还有自己封地的税收,而且伯爵府养的人并不多,花销只占收入的小部分。 西风虽然不擅长做管家,但记账却很出色,每一笔出入他甚至不需要回忆就能立刻说的仔细。 “这些天有不少人送来拜帖,都想当府上的第一位客人。” 西风带着李子冀在府内各处行走,熟悉介绍着每一处地方,同时也在说着这段时间府内发生的事情。 拜帖永远都是不会少的,不仅仅是庙堂上的那些大人物,但凡有点苗头的小人物,都想搭上些不远不近的关系,以后做事都会更加方便。 尤其是谁能够成为第一位登门做客的客人,许多眼睛都在注视着这里。 “那看来要让他们失望了。” 李子冀在一处小湖旁停下,回廊里飘着淡淡的花香,湖水碧绿,古井无波,这间府邸真的不小。 “听说公子喜欢钓鱼,所以在修缮的时候特意打通了侧院,做了一处湖。” 西风拈起一片花瓣,朝着湖中屈指轻弹,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而后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数百条鱼围绕着水柱跃起落下。 李子冀望着这些鱼,心想如果坐在这里钓上一个时辰,上钩的鱼儿一定要比三千院钓一天要多得多。 “我只是喜欢静心。” 他说道。 钓鱼从来都不是为了钓鱼,李子冀只是想坐在那里静静地放空自己,感受着凉风拂面,那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果果正在后院玩的兴起,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西风看着李子冀,说道:“其实静心还有很多方法。” “比如?” “比如弹琴。” 李子冀摇了摇头:“可惜我并不会弹琴。” 琴棋书画通常被放在一起说,李子冀会下棋,书画双绝,但的确不会弹琴。 “我教你。”西风认真道:“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湖面泛起的涟漪逐渐归于平静,只有活跃的鱼儿还时不时的露出潜下。 李子冀明白了圣皇安排西风来做管家的原因,于是点了点头:“好。” ...... ...... “弹琴可以静心,凝神,固气,你的境界提升很快,那样未必是好事,时常放空自己,心神交融,气息平静,对于你以后提升修为和实力有不小的好处。” 从湖畔走回前院,西风说着弹琴的好处:“顾春秋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踏足四境已经七年的时间,依然没有急着继续提升,而是一直在巩固。” “琴声就是琴师自己的表达,千变万化,弹琴可以是读书,可以是练剑,琴声就是剑声,一通则百通。” “这些话你或许能够理解,但以你目前的境界来说是做不到的,不过以后总会体会到,并不着急。” 李子冀在安静的听着,西风就是圣皇安排给他的一位老师。 “琴应该不会太难学吧?” 西风点点头:“不难,只要肯用心学,即便是憨傻之人也能弹几首简单的曲子。” 二人回到了前院,整个府邸都已经熟悉结束,小丫头还在到处疯跑,身后跟着两个侍女紧张的喊着慢些慢些。 府邸的门并没有关着,抬眼望去正好能看见国公府的正门,双方就好像是在较着劲,看着彼此的目光都不太友善。 “那是什么人?” 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国公府的门前,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在走进国公府之前还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第125章 撒野和撒尿 “齐王的孙子。” 西风淡淡的瞥了一眼,然后道:“送过来的那些拜帖里,就有齐王府的。” 在圣朝,只有一位王爷,圣皇的亲弟弟,齐王。 只不过齐王并不如圣皇那样修为莫测,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死了,但齐王这个爵位却世袭罔替的传承下来。 如今齐王府的这位王爷,算起辈分来应该算是当今圣皇的侄孙,而刚刚走进国公府的那个年轻人,就是这位侄孙的孙子。 “齐王的孙子,为何会去国公府?” 李子冀有些诧异,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齐王都应该是圣皇最坚定地支持者才是,与国公府不说不共戴天也差不了多少。 西风回答道:“或许是因为这位齐王是一个很愚蠢且自大的人。” 评价任何一个人愚蠢都是需要理由的,李子冀看着西风。 西风解释道:“唐连书来到长安之后,便住在齐王府里。” 李子冀听懂了。 “这么看来,这位齐王的确是一个很愚蠢的人。” ...... ...... 在伯爵府里用餐很方便,菜式很多,味道很好,最关键是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做。 做饭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但李子冀必须承认,做的次数多了享受的感觉就会越来越淡薄,不过还好,有怜月在是不需要他亲自刷碗的。 “这套小青水拳的确适合她。” 院子里,西风看着正在练拳的果果,小丫头虽然小,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动作却很标准,一套拳法打的有模有样。 李子冀道:“是顾春秋教的。” 夏天的白昼很长,到了现在太阳还没落下去,只是余晖的颜色更深了些,白天的燥热也减轻许多。 “学琴并不难,首先你要清楚七根琴弦分别代表了什么....” 西风为李子冀介绍着简单的古琴知识,明明是很普通的一把琴,也是很简单随便在酒楼里就能听见的曲子,可在西风的手里却给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这就是琴道大家。 就像是同样的一套小青水拳,在果果的手里打出来和在顾春秋的手上打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李子冀盘膝坐着,静静聆听,的确,在琴声中能够寻求平和。 听琴不会对提升修为起到任何帮助,但琴声可以静心凝神,浅浅的琴声在脑海中深深地拨动,人在陷入到这种平和之后就会加深修行路上的感悟。 弹琴不会提升修为,但这种感悟与平静对修行有益。 “你在琴声中听见了什么?” 西风开口问道。 李子冀道:“什么都没听见。” 他的思绪平静,甚至忽视掉了琴声。 果果已经练完了小青水拳,听到西风问问题立刻举手回答:“我听见了骂人的声音。” 琴声戛然而止,西风十指按着琴弦,转头看着府门方向,目光似乎能够穿过距离看见门外:“因为真的有人在骂人。” 李子冀起身朝着府门外看去,恰好祁连也派人进来禀报。 “公子,虞子期喝醉了酒,在府门外闹事。” 来人对着李子冀行了一礼,将外面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虞子期,也就是齐王的孙子,今天中午进去国公府的那个年轻人,与陛下有着血脉关系,所以在长安城里行事基本上无所顾忌。 傍晚,也就是刚刚时候,虞子期从国公府里摇摇晃晃的走出来,满身酒气,满脸醉态。 如此也就罢了,坐车离开就是,谁也不管你喝没喝醉,可虞子期竟然没有上车,而是朝着伯爵府走了过来。 并没有走门,朝着墙壁直挺挺走去。 刚开始祁连还以为这位齐王世子是喝多看不清路,还下意识想去扶一把,结果才走出两步,他的脸色就立刻难看起来。 因为虞子期竟然开始解起了腰带。 他打算在伯爵府院墙上撒尿。 祁连上前阻拦,虞子期破口大骂。 听着整件事的经过,李子冀回头看了一眼西风。 西风在拨弄着琴弦,并不说话,好像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很老套的把戏,很拙劣的借口。”李子冀赞许了一句:“但很管用。” 他可不信什么喝醉了找不到地方的理由,很明显虞子期就是来找事儿的,酒醉闹事,哪里需要什么深不可测的谋划? 只要借着醉态撒泡尿,就已经足够了。 走出府门,双方还在僵持着,祁连命人抓着虞子期的手臂,虞子期一边挣扎一边骂人,并不难听,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看得出来,涵养应该不错。 “公子。” 看见李子冀出来,祁连的脸色仍然不太好看,他来这里就是负责府邸治安的,结果今天李子冀来的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偏偏这件事他还不能解决,必须要李子冀出面才行。 李子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虞子期。 标准的贵公子打扮,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便宜的地方,单单只是腰上挂着的一个玉坠就能买下好几个清风雅舍。 “这里不是撒野的地方。” 虞子期打了个酒嗝:“我没有撒野,我只是想撒尿。” 他挣脱了军士的双手,远远指着李子冀,嘲讽道:“别以为陛下封你伯爵你就真的母鸡变凤凰,在我眼里,你这个伯爵府和厕所没什么分别,既然如此,那我在这里撒尿又何错之有?” 和底蕴深厚的齐王府比较起来,伯爵府甚至就连厕所都不如。 这话很难听,但的确是事实。 “李子冀,出风头可以,但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只是外人,我的身体里流淌着和陛下一样的血脉,敢拦我?你让顾春秋亲自来试试。” “你差远了。” 齐王世子放下了指着李子冀的手指,然后继续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今天这泡尿我撒过了,一切好说,你要是敢拦我,我就让你把尿舔干净。” 他咧着嘴,高高在上的看着李子冀。 祁连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齐王世子还在哈哈大笑:“废物,都是一样的废物,你这伯爵府在我眼里就是厕所,厕所!” 李子冀看着他,并没有生气:“看得出来,你来这里只是想挨打。” “这很好,我成全你。” “祁连,打个半死,扔回齐王府。” ..... ...... (又晚了,我好烦,明天开始,但凡我没有准时八点更新,就加更一章) 第126章 夏和秋 府门前多了一摊血迹,少了一辆马车。 “你应该清楚,虞子期找上门来,不是闹事这么简单。” 西风盘坐着,果果蹲在他的身边偷偷摸着琴弦,小丫头的眼中满满的好奇,从刚开始听琴的时候她就听的很认真。 或许,女孩子天生就很喜欢学琴。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的确很清楚,只有蠢人才会不清楚。” 西风道:“你自然不是蠢人。” 李子冀道:“我的确不是蠢人。”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成全他?” “因为我嫌麻烦。”李子冀淡淡道:“他醉酒闹事,就是为了被打一顿,然后好借此做文章,毕竟打了齐王世子,这件事的确不小,我这次将他扔走,那么没达成目的很快虞子期就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我打他一顿为止。” “既然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又何必去浪费时间,他亮剑,我接着就是。” 西风问道:“如果你接不住呢?” 李子冀没有说话,因为没有如果。 太阳彻底落了下去,夜幕笼罩着长安城,晚风微凉。 李子冀望着下人们在院内角落挂着灯笼,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对着西风询问道:“齐王为什么会愿意帮助唐连书?” 这件事里国公府应该并没有掺和进来,唯一的参与就是虞子期去国公府里喝了一顿酒。 毕竟怜月公主现在是庆苍内部要解决的问题,与后党的关系可有可无。 西风想了想,然后道:“一百多年前齐王出使庆苍,被唐连书视作上宾,二人私交甚好。” 李子冀叹了口气:“看来这位齐王的愚蠢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那么这次的事情只怕有些麻烦了。” 真正的愚蠢并非是因为齐王愿意帮助唐连书,私下的交情很珍贵,如果有一天三千院忽然要杀顾春秋,那么李子冀自己肯定也是会站在顾春秋这一边的。 真正的愚蠢是齐王明知道唐连书是在利用他,明知道李子冀留着怜月公主日后肯定有大用场,却还偏偏要自以为是的当这个和事佬。 而愚蠢的人,往往也是不讲道理的,尤其还是地位高到了齐王这种程度。 若是连道理都不讲,那就真的会很麻烦。 西风调着自己的琴:“我只是一名琴师。” 琴师只会两样东西,弹琴和教琴,不会处理麻烦。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放到了琴弦上:“大概多久我能学会?” “学会全部?” “全部。” “以你的天赋,桃钟祭之前就可以。” 李子冀算了算日子,距离桃钟祭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有些久了:“如果我每天多花双倍的时间去练习呢?” 西风摇了摇头:“无论是弹琴还是修行,都讲究张弛有度,四个月就是四个月,不多也不少。” 这一夜睡得很踏实,李子冀并不是一个认床的人,何况伯爵府的床实在是舒服的有些过分,似乎就连这里的星光都要比清风雅舍更加明亮。 ...... ...... “那并不是错觉,从道门的角度来说,兴宁坊的风水可是要比南林巷好得多,何况兴宁坊又是圣朝权贵的聚集处,贵气只会越聚越多,天地灵气的浓郁活跃程度也要远远胜过其他地方,两个一模一样的普通人分别放在兴宁坊和南林巷,兴宁坊长大的普通人寿命一定更长,身体一定更好。” 三千院里,顾春秋吃着四师姐做好的翡翠烧,然后指了指四周:“当然了,我们三千院当然是比兴宁坊还要更好的,只不过三千院自成洞天,没办法将好处分给南林巷其他地方。” 今天一早睡醒,李子冀就带着果果回到了南林巷。 小丫头昨天还很兴奋,可今早睡醒就有点想念二丫和王风那群小玩伴,屁颠屁颠就跟了回来。 李子冀对于道门的知识自然是再了解不过,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的风水学问已经可以影响到天地星辰,的确,这个世界毕竟是不一样的。 “西风建议我练琴的这四个月不要修行,你觉得如何?” 他相信圣皇安排西风成为他的管家自有深意,但他更信任顾春秋。 顾春秋坐起身子,伸手在李子冀的身上拍了几下,夸赞道:“进展挺快,照这个速度下去,最多再有一年,你也要入第三境了。” 李子冀点点头:“我已经在放慢修行速度了。” 顾春秋拿起一块小一些的翡翠烧递给他:“西风说的没错,这四个月你可以修行,但最好不要继续提升修为,可以巩固一番,顺便再去藏书阁学一门新神通。” 境界提升的的确太快。 李子冀应了一声,然后又将虞子期的事情说了一遍。 顾春秋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觉得他们会用什么招数?” “想不出。” 像齐王这样的人到底能用出什么样的招数,没人能想得到。 “你对齐王有误解。”顾春秋淡淡道:“齐王或许的确很愚蠢,但做事手段却并不下三滥,他要帮唐连书,要让你放走怜月公主,一定会用能说服人,不被人诟病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通常都很老套,就像虞子期去你的府门前撒尿一样老套,但正如你所说的一样,这样老套的手段很多时候都是最管用的。” 李子冀吃了一口翡翠烧,感受着湖畔传来的凉意:“现在似乎是秋末。” 他看着四周,湖畔周围的树木凋零发黄。 顾春秋点点头:“前些日子二师兄把院内的环境调整成了秋末,说是不能和外面一样都是夏天,那样就太没意思了,不过依我看啊,大概率就是二师兄想不出合适的书名,所以想多看看萧瑟的深秋,找一找所谓的灵感。” “文人雅客吗,都是这个样子,没有一点酸到份的孤寂落寞,是写不出好东西来的。” 李子冀抬眼看着,秋末的树叶落在地上,随风卷起到处飘荡,入眼处皆是萧瑟与清冷,就连这一湖冷水似乎都变得凄凉起来。 秋天总是这样缠绵与无奈,像是一位锁在深院的妇人,忘不掉盛夏,盼不来寒冬,满眼都是散不尽的哀愁。 第127章 六师兄 青梅的味道实在算不上多么好吃,可果果每天都乐此不疲的和小伙伴们一起跑去梅园摘,咬上一口酸的就连眼睛都睁不开。 李子冀已经付了足够的钱,梅园的老板也不会阻拦,反而每天都端着饭碗笑呵呵的看着几个小人艰难的爬树,就像是回忆起了小时候的那些淘气事情,恨不得这几个小家伙能多摘一些。 “小妹妹,哥哥这里还有甜甜的青梅哦,你想不想吃?” 虞子期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两个圆润的青梅,在果果的面前晃了晃,论起品相,他手里的这两个青梅可以胜过这间梅园里的全部。 果果并不认识这个人,小脸上带着警惕:“我有青梅吃。” 她举起小手在虞子期的面前晃了晃,手里抓着好几个。 小丫头警惕戒备的样子很是可爱,明明是个小人儿,却偏偏装成了大人的模样,虞子期觉得有些好笑,解释道:“我家里的青梅要比这里的好吃很多,你不相信可以尝一尝。” 说着,他把手里的青梅掰开两半,为了表示诚意,自己还先吃了一半。 果果见他吃了,小心翼翼的接过另一半也吃了一口,然后小脸一皱:“你这个一点都不酸,不好吃。” 虞子期一怔:“你喜欢吃酸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小孩子竟然不喜欢吃甜的。 果果摇了摇头:“我喜欢吃甜的,每天早上喝粥,掌柜爷爷都特意给我做甜粥。” 虞子期更加不解:“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吃甜的青梅?” 果果胡乱比划了一下:“大兄说,青梅越酸越好吃,甜的都是不正宗的。” 虞子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无奈的同时又再度觉得十分好笑,可一想到自己此行来的目的,顿时又觉得棘手起来。 “通常我做事,无论任何事都是喜欢先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比如这次我想邀请你大兄来王府参加青梅宴,就想着先让你喜欢上这种甜甜的青梅,然后吵着闹着拉着你大兄去王府。” 虞子期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请帖放到果果的手上,又拍了拍她的脑袋,接着道:“虽然有了昨天那件事,李子冀是一定会来的,结果不会改变,但今天的过程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我不喜欢。” “所以,我要惩罚你。” 他看着果果,咧嘴露出了一个笑容。 梅园老板站在后面,脸色苍白,双腿打颤。 伯爵府两名军士一直都站在果果身后没有插话,这时候似乎忍不住了,上前两步挡在了小丫头的身前,提醒道:“世子殿下可要想清楚。” 他们两个只是二境修士,面对第三境的虞子期当然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如果虞子期要对果果动手,那只能先杀了他们两个。 其中一位已经握住了灵媒,只要捏爆就能发射信号,在四周巡视的都卫禁军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虞子期对这两名军士视若无睹,似乎根本听不见他们说话,只是看着果果,然后猛地伸出了手。 下一瞬,整个人便带着大笑之声消失在了梅园里。 两名军士大惊,急忙去看果果。 小丫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酸酸的青梅已经被虞子期抢走,手里只剩下一枚圆润的甜青梅。 小嘴一瘪,有些生气。 “坏人。” 她从怀里掏出请帖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 ...... ...... 请帖最终还是送到了李子冀的手上,听着军士口中对整个过程的讲述,李子冀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三千院。 “你怎么看?” 回到湖畔坐下,李子冀将手里的请帖递给了顾春秋,问道。 顾春秋刚刚随他一同出去,听着军士说了全过程,有些惊讶:“很奇怪。” 顾春秋看了一眼请帖,然后将其放下:“送请帖并不奇怪,邀请你去参加青梅宴也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虞子期没有直接来找你,也没有将请帖送去伯爵府,而是偏偏去找了果果。” 这的确很让人奇怪。 “并不排除是威胁,但我感觉并不会这么简单。”李子冀说道。 齐王世子通过果果来送这张请帖,往深一层想就是在警告李子冀,如果你不放怜月公主回庆苍,那他们就可能会对果果动手。 但这很没道理,齐王府或许很愚蠢,但不会下作到这种程度。 那么更深层次的意义是什么? “这次青梅宴邀请的人不少,看来齐王或者唐连书还存了另外一层心思。”顾春秋看着请帖上的附带的邀请名单,邀请了不少的官员世族权贵,简单的一场青梅宴如果只是为了逼迫李子冀放人,不会这么兴师动众。 李子冀说道:“让三千院服软,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被逼迫放人,齐王的脸上一定很有面子。 恰好齐王又是一个非常爱面子的人。 “这件事单凭你我,还有些不够份量。”顾春秋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三千院的地位的确很高,不仅是圣朝,放眼整个天下都很高。 甚至顾春秋敢单枪匹马走进国公府挑衅宁夫人。 但齐王府不行。 除了那座皇宫之外,再也找不到比齐王府还要更加尊贵的地方,再也找不到比齐王还要更加尊贵的权贵。 顾春秋天赋天下第一,名望同样极高,他敢指着唐连书的鼻子骂人,但面对齐王,就显得单薄了许多。 齐王的身份地位就注定了这位王爷要疏离朝堂,尤其是疏离国外,可这位齐王偏偏参与了进来,帮庆苍国的忙,虽然很蠢,但的确让人有些头痛。 李子冀问道:“请三师兄一同前去?” 如何解决这个麻烦,包括齐王或者唐连书如何出招,都是要针对李子冀的,三师兄过去顶多帮忙撑腰,让齐王等人投鼠忌器,事情最终如何解决,还要看李子冀自己。 顾春秋摇了摇头:“三师兄的身份也不合适,只有大师兄才能勉强和齐王身份对等,但这种小事,自然是不能麻烦大师兄的。” 他抬头望着湖面,满脸无奈:“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请六师兄出面了,希望他能答应。” 第128章 仙人 齐王府。 “请帖既然已经送到,那这件事就算是成了。” 齐王摸着自己的胡子,他的须发皆白,但脸色却十分红润,并且没有一点皱纹,如果单单只是看这张脸,你甚至会觉得这是一个年轻人。 桌上放着的是天仙醉,圣朝最好的酒,也是全天下最好的酒。 庆苍是很少有的,所以唐连书每天都要喝上一壶:“李子冀真的会来?”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当然会来,并且还会带着怜月公主一起来。”齐王欣赏着舞姬的妖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担心。 唐连书也在看着那群舞姬,只是目光里似乎装着其他事情:“只要他来了,那我就能够带怜月回去。” 齐王点了点头:“只要他来了,你就能带怜月公主回去庆苍,因为他没办法阻拦你,并且我还会留他三天,三天后再放他出去。” 送请帖,邀请李子冀来参加青梅宴,然后在宴会上强行带怜月公主离开,这就是齐王的计划,十分的简单粗暴,但真的很管用。 “如果事后三千院找上门该怎么应对?”唐连书问道。 三千院不是好惹的。 齐王冷笑一声:“三千院的确不好惹,但别忘了,我这里是齐王府,俞眉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过问,息红衣一丝不苟更不会掺和,剩下还有什么人?” “老四是个弱女子,老二是个废人,老五才入五境十几年,难道还敢管我齐王府的事情?” “况且,我孙子都已经被李子冀打了个半死,我在青梅宴上对他稍作惩戒,谁敢说个不字?何况怜月公主是庆苍国的人,是你的外甥女,他凭什么一直压着人不放?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本王都是占着道理的。” 这似乎是个完美的计划,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找不到一点破绽。 的确,一位王爷,堂堂的五境大修行者若是不要面皮的去强行带走一个女人,这的确让人找不到半点破绽。 也无计可施。 唐连书也觉得这个计划虽然有些粗暴,但确实很有效,只要青梅宴当天齐王出手困住了李子冀和顾春秋,自己想要带走怜月公主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他还有个顾虑,于是将目光从舞姬的身上收了回来,看着齐王问道:“如果,请的是老六呢?” 齐王脸上的笑容忽然间凝固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烦躁,冷哼一声:“如果李子冀能说动他,那简直就是天下最让人吃惊的事情。” 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沉默起来,虞子期坐在后面,手里拿着两根筷子在碗上轻轻地敲打着,清脆悦耳。 ...... ...... 三千院真的很大,哪怕是到了现在,李子冀真正去过的地方也是少之又少,院长大人的七个弟子,他只见过五个。 大师兄俞眉,二师兄颜如玉,三师兄息红衣,四师姐梁安安,七师兄顾春秋。 五师兄只是听过一次,在他被罚去打扫百花园之前,就是五师兄一直在帮梁安安打扫,至于六师兄,不仅没见过,也从没听说过,如果不是这次顾春秋忽然提起,他甚至还以为六师兄并不在院中。 “六师兄当然还在院中,只不过平日里深居简出,别说是你,就连我这十年来也没有见过几面。” 顾春秋带着李子冀走在三千院中,最终停在了一处木制的阁楼前。 阁楼看上去很普通,并没有半点奢侈华贵之处,就是用最简单的木头搭建成了最简单的建筑,木头上趴着牵牛花,缠绕着算是唯一比较好看的点缀。 李子冀停下脚步看着这里,的确很像是一个隐居之人所居住的地方。 悠扬的笛声从阁楼里传了出来,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只是似乎带着无尽的逍遥自在,明明只是一处阁楼,却仿佛置身于千山万水之间,鱼跃出海,天高鸟飞。 “六师兄是一个很喜欢吹笛子的人。” 顾春秋闭目听了片刻,然后说道。 之前他来拜访过几次,六师兄都在吹笛子,就好像永远也不曾断过。 二人一同走进去,踏入院门的瞬间,笛声戛然而止。 李子冀脚步一顿,顾春秋轻笑道:“放心,六师兄的脾气最好,虽然不一定会答应帮你的忙,但最起码一定不会拒绝见你。” 阁楼外面很简单,里面同样也很简单,只有简单的桌椅和茶具,还有窗户上挂着一串风铃。 李子冀打量着四周,脚步声忽然从楼上响起,一个披散着头发的青年从楼上走了下来,青年的手里拿着笛子,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顾春秋会来我这里,实在是稀奇。” 顾春秋咧了咧嘴,然后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李子冀说道:“碰见了一桩麻烦事,想请六师兄帮忙。” 青年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但皮肤却格外白皙,长发散落,胸前用红绳挂着一枚玉坠,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遗世独立的仙人。 “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师弟,如果腰上能挂个锦囊,整个人的气质会更好一些。” 青年望着李子冀,觉得他这身打扮单调了些。 李子冀向来是一个不太注重打扮的人,他也不会太如何关注别人的外貌,只是在亲眼见到六师兄之后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 那就是六师兄才符合他之前想象中的神子模样。 顾春秋无奈的摇了摇头:“六师兄,我有时候真的怀疑您到底是不是一个瞎子。” 李子冀怔了怔,然后猛地抬头看向了六师兄的眼睛,那双眼睛黝黑,深邃,很是漂亮,但却并没有聚焦,满是空洞。 他这才知道,原来六师兄竟然是一个盲人。 可瞎子又是怎么看得见的? 青年微笑着:“我当然是个瞎子,但我同样也看得见,这二者之间难道有什么冲突吗?” 顾春秋问道:“不冲突吗?” “冲突吗?” 顾春秋更加无奈:“师兄认为不冲突,那就不冲突。” 第129章 我姓虞 当今天下,想要扬名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顾春秋修道天赋第一,早已经是名满天下,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还有人实力最强,比如圣皇,让人只是提起这个名字就下意识从心底感到敬畏。 有的人最阴险,有的人最高尚。 还有的人出身就身份高贵,比如神子,他什么都不需要做,甚至什么话都不需要说,只是神子这两个字,就足以名满天下,走到哪里都会是各方势力的座上宾。 还有人下棋最好,算力无双,比如木南山和崔文若,名望同样极高。 可全天下靠长得好看出名的,就只有两个人。 道门的承桑,三千院的六师兄。 没人会小看他们的实力,可和那副足以称得上完美的皮囊比较起来,境界实力反而成了会被人下意识忽略的东西。 承桑长得最完美。 六师兄气质无人能比,洒脱,温和,优雅,举手投足就会让人移不开视线,哪怕他是个瞎子,这不仅不会令人嫌弃,反而更加喜爱。 完美无缺的人身上多了一个缺点,就像是神走下了神坛,只会让人感到更亲近。 长安城不知多少姑娘深闺里挂着六师兄的画像。 六师兄随意坐下,给二人倒好茶,茶叶很清新,茶树就在阁楼后面的空地上种着,梁安安每日都会来打理。 “看来这茶我们要喝快些,否则若是被四师姐瞧见,只怕要生我们的气。”顾春秋端着茶杯,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十分享受。 逍遥茶虽然比不得青茶,但其独特味道也让人留香回味,尤其逍遥茶的数量实在太少,就只有阁楼后面的那十几棵茶树。 全部都是梁安安特意为六师兄种下的,平时就连大师兄想喝都未必有这个口福。 六师兄笑了笑:“四师姐的性子温婉,如何会因为一杯茶生你们的气?” 顾春秋摇了摇头:“四师姐的确是天底下最温柔,最漂亮的姑娘,但再如何温婉的女子在这种事情上都是温婉不起来的。” 茶香四溢,飘满了屋子。 窗上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秋末的风总是要更大些。 六师兄望着外面:“伤春悲秋,很多人都喜欢这样的调子。” 哪怕是快乐的事情再如何快乐,可当你寂寥孤独之时,心里想起的依然是那些伤春悲秋的遗憾事,因为快乐是圆满的,而遗憾,始终都是遗憾的。 “你顾春秋办不成的事情,又没有去求大师兄和三师兄,甚至也没有去找五师兄,而是来找了我,这么看来一定是齐王府的事情。” 六师兄看着院外的一棵银杏树,发黄的叶子轻轻飘落,在秋天很少能找到比银杏还要更美的树木。 当金黄色的树叶铺满地面,当无数的银杏排在一起,你甚至愿意永生永世的看着这一幕。 李子冀并不了解六师兄,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听见对方一开口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因,他的心里却并没有一点惊讶。 三千院的弟子,无论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顾春秋点了点头,将事情的整个原委仔细的说了一遍:“齐王要插手这件事,他的身份太高,太尊贵,这件事并不好处理。” 这也是李子冀为什么明知道虞子期是来故意挨打的他也依然要打对方一顿的原因,以齐王这么高的身份如果要做什么事情,你除了正面应对之外,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 “你是不是认为他很愚蠢?” 六师兄忽然问道。 顾春秋没有回答,哪怕齐王再如何愚蠢,他也不能当着六师兄的面前说出这句话。 “他的确很愚蠢,并且太好面子,小时候我就说过他,可他从来不听,的确,贵为齐王,好面子难道不是很应该的事情吗?”六师兄叹了口气。 “小师弟,你好像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 六师兄转头看着李子冀,笑着询问。 李子冀看了一眼顾春秋,顾春秋脸上带着更大的遗憾和可惜。 六师兄淡淡道:“我姓虞。” 李子冀瞳孔一缩,呼吸停顿了一瞬。 六师兄接着道:“陛下和皇后是没有子嗣的,所以我当然不会是陛下的儿子,事实上我是齐王的儿子。” 齐王一共有两个儿子,他排第二,是虞子期的二叔。 李子冀沉默了下来,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顾春秋说只有六师兄能够帮这个忙,的确,哪怕齐王的身份再高,再尊贵,六师兄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小七,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六师兄指了指阁楼,说道。 顾春秋点点头:“因为您曾经说过,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比自由更加重要的事情。” 六师兄笑了笑:“一百五十年前,陛下要让我做太子,朝臣们很高兴,因为这代表了后继有人,皇后很不高兴,但她没办法阻拦,因为我的确很出色,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看,我都会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皇帝。” “我父亲也很高兴,因为他好面子,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儿子以后要当皇帝还要更有面子的?” “所有人都很高兴,但我不高兴。” 六师兄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我不高兴,因为一旦坐上那个位子就代表了失去自由,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自由更珍贵,更重要,于是我弄瞎了自己的眼睛。” “堂堂圣朝,总不能让一个瞎子做皇帝,所以这件事不了了之,陛下亲自斥责了我整整一夜,甚至愿意耗费修为帮我治好眼睛,父亲砸了半个王府,痛骂声绕梁三日,他们都很不高兴。” “但我很高兴,虽然我失去了双眼,却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他站起身子走到了窗前,望着后院的茶树,面上重新浮现笑容:“有人问过我,既然想要自由,为什么不天南海北到处行走,而是始终在一间简陋的阁楼中住了一百年,我并没有回答,因为能问出这话的人一定是很愚蠢的人。” “真正的自由不是你可以到处行走,而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想去无尽平原割草,便去无尽平原割草,我想在神山搭草屋,就在神山搭草屋,我想住在阁楼里吹笛子,就住在阁楼里吹笛子。” 他回头看着顾春秋和李子冀,淡淡道:“做我想做的事,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第130章 不入凡尘 人的一生总是身不由己的,小时候无忧无虑却要被管教,本以为长大了就能够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但当你长大后却又发现被无数的事情左右着,反而不如小时候。 情感占据了人生的很大一部分,亲情,爱情,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放不下的东西,那就没办法做到真正的自由。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很简单的两句话,真正完成的人几乎没有。 或许,自由这两个字,本身就很难去定义。 被感情牵扯,但却甘之如饴,不仅不觉得麻烦,反而十分享受,这是否可以看做是自由的另一面呢?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唯心的。 茶树散发着香气,从窗户飘进了屋里。 “天快黑了吧。” 六师兄轻声说道。 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暗淡,距离天黑大概还有一个时辰不到。 “快了。” 六师兄笑了笑:“对我来说,其实天黑与天亮都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四师姐认为就算是一个瞎子,心里也要有白昼,所以她才在后院种下了这些茶树。” 逍遥茶是一种很特殊的茶,终日闻不见味道,但只要太阳快要落山,茶树就会生出异香,顺着窗口飘进来,提醒着六师兄天快黑了,又是一日光阴流逝。 茶水渐渐凉了。 只有风铃还在摇晃。 六师兄起身向着楼上走去,双脚踩在楼梯上带着轻轻的声音,黑色衣袍拖在地面却不染半点尘埃,浓密漆黑的长发散在身后,从背后看去仿佛不似凡尘中人。 “青梅宴几日后开始?” 六师兄的声音响起。 顾春秋回答道:“四日后。” 六师兄没有说话,身形消失在楼梯转角,一百多年没有回过齐王府,这次回去看看也不是坏事。 ...... ...... “六师兄能答应这件事,实在是让我感到意外。”走出阁楼,兄弟两个并肩在三千院里走着,顾春秋满脸感慨:“我本以为如这种神仙般的人物,是不会理会尘世间太多事情的,我甚至都做好了二手准备。” 李子冀有些好奇:“什么二手准备?” 顾春秋笑了笑:“我想着如果咱们两个脸面不够,那就去求四师姐,只要四师姐开了口,那么六师兄是一定会帮忙的。” 同为亲传弟子,但实际上彼此之间的交情有深有浅,顾春秋在三千院的十年里和所有的师兄师姐都相处的极好,唯独与六师兄只见过几次面。 甚至不仅是他,除了四师姐之外,其余的人与六师兄的感情都算不上亲厚。 就像顾春秋口中所说的那样,如六师兄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本就不该生在凡尘间,也不该管凡尘事的。 “怜月公主这件事应是无忧,只是你一直留着她,以后有什么打算?”顾春秋问道。 李子冀故作诧异:“奇怪,怜月公主不是你当初留在我这里的吗?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顾春秋嗤笑一声:“我只是不想让她死在落凤峡而已,至于以后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哪怕怜月公主照看铺子很认真,泡的茶味道也不错,可在顾春秋眼里依然是一个面熟的陌生人,如果不是因为圣朝的利益,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半个月前木南山给我送了一封信。”李子冀忽然说道。 “他想好了?” “不知道,信里聊了聊对围棋的见解和新想法,顺便提了一句他跟随墨影一同去了一趟庆苍国。” 墨影就是怜月公主的兄长,庆苍国的太子,儒山当代的大师兄。 “顺便一提?”顾春秋满脸古怪:“要是放在南境,宋帅只怕会将他当成奸细给斩了。” 李子冀淡淡道:“庆苍虽是小国,但实力也很可观,何况还是圣朝与北海之间的一道屏障,墨影不安分,图谋甚大,老皇帝也心思深沉,以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将怜月留在手上,一定会有用处。” 顾春秋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欣慰:“终于长大了。” 李子冀拍掉了他的手掌,眉头微皱有些嫌弃。 顾春秋双手枕在脑后,哼着小曲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有件事有必要提醒你。” “什么?” “陈草下山了。” “洗剑宗掌教的女儿?” “没错。” 李子冀皱着的眉头还未舒展便皱的更深了些:“她下山做什么,来杀我?” 顾春秋摇了摇头:“来见你。” “见我做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真的是想杀你也说不定。” 陈草是洗剑宗这一代天赋最出色的弟子,虽然只有十八岁,但修为已经达到了二境巅峰,平日里很少下山,基本上都在剑碑之前悟剑。 年后的剑试,李子冀最大的对手就是这个陈草,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提前下山。 “如果你们两个打起来,那一定很精彩。”顾春秋想着那副场面,洗剑宗掌教之女,为同门报仇,不远万里单人只剑来到长安城,找到李子冀,拔剑怒视,双方一言不合大战起来。 想到兴起处,他还饶有兴致的摇晃着脑袋,就好像想象中的那幅画面真的出现在眼前。 李子冀没有理他,也没有多想陈草的事情,二境毕竟只是二境,只要和自己同境界,大概都是不如自己的。 只希望对方不是来找他通过决斗这种俗套的事情了结这件事,毕竟他还打算去一趟乐游山,看看那五座剑碑的。 “异教最近的动向呢?” 过了一个多月,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天下。 提起异教,顾春秋正色道:“陛下还在考虑割草的事情,但佛门似乎发了雷霆之怒,十八罗汉下山六个,到处追踪异教行踪。” 说着,他的嘴角又掀起嘲弄之色:“的确,毕竟死的人是佛主的师弟,无论心里怎么想,这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到的。” “而且,承桑好像去了无尽平原。” 顾春秋抬头看着天上,三千院的夜晚布满了无数繁星,美丽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风雨欲来啊....” 第131章 第一流 李子冀没有见过承桑,但从六师兄的阁楼里走出来之后,顾春秋就和他提起过这个人。 全天下生的最漂亮的一副皮囊,任何人只要看见了那张脸,就永远也忘不掉,就算是死也不会忘掉。 “承桑是道门的前辈,修为早已经不可测,一百多年前养他长大的师父死在了他师叔的手上,他师叔就是异教的人,所以承桑对于异教的仇恨,简单且直接。” “这次异教出风头,无论承桑在哪里,在做什么事情,只怕都会去无尽平原杀一遭的。” 顾春秋琢磨着这件事情:“异教此次这么高调,目的一来是为了宣布他们的回归,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向各方势力传递一个讯息,让那些想让天下乱起来的势力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生事。” “比如洗剑宗,佛门,神教等,他们或许同样敌视异教,可面对这样的好机会,也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这就是异教这次行动的高明之处。” “他们只需要点燃一颗火星,然后就可以继续躲藏起来,自然会有人帮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李子冀从来都不会小看异教,能够传承无数年,在圣皇等整个世界的围剿下依旧存活至今,并且保存强大力量,这样的势力没有人敢小看。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愿意加入异教? 如果只是寻常修道者也就罢了,可就连佛门,道门,甚至圣朝朝堂上都有异教的人物,这就很说不过去。 他看着顾春秋,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顾春秋沉默着,并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心里也有同样的不解:“问题总会得到答案,无论早晚。” 星光明亮,照耀着路面蒙着淡淡的青色,两旁铺满了落叶,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李子冀很喜欢这样的夜晚。 安静带着思念。 “你今夜不打算回南林巷?” 李子冀摇了摇头:“要去一趟藏书阁。” ...... ...... 藏书阁的门自然是不会上锁的,三千院的所有地方都是不会上锁的,顾春秋已经离开,说是要去天香阁听曲儿。 李子冀独自一人来到了藏书阁,门敞开着,里面亮着烛光。 “二师兄还没休息?” 他走进去,看见二师兄正在蹙眉思考着什么,面前还摆放着笔墨书籍。 颜如玉抬头,皱起的眉舒展开来,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师父给我留的药药力太强,吃了后太精神,小师弟这么晚过来,打算再修一门神通?” 二师兄只是普通人,吃了延寿的丹药才能活数百年,浑身上下总有使不完的精力。 李子冀点了点头:“打算找一门身法类的遁术神通。” 经过先前和宁海潮的交手,他意识到了自己在身法上的劣势,如果有一门极好的身法神通,在被剑阵困住之前,哪怕是困住之后他都有机会遁走,而不是通过道归一以杀伐代替脱身。 二师兄想了想,然后指着九楼说道:“九楼上左边最后两排的书架上,全部都是有关于身法的神通秘术。” 颜如玉看过了藏书阁的每一本书,每本书放在什么地方,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李子冀并没有急着上楼,而是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头看着。 桌子上的青皮书已经写满了小字,字体端正,十分漂亮。 “二师兄这是?” 颜如玉点了点头,抚掌道:“上个月我已经想好了书名,这第一百本书总算是可以开始写了。” 李子冀合上书封,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第一流! 二师兄轻声道:“这还是我从你那里得到的灵感,你去积沙寺的那几日我闲着无事去了趟清风雅舍,瞧见了你写的那句诗。” “莫忘少年凌云志,曾许天下第一流。” “很好的诗,恰好我这本书打算写一个少年的故事,要做便做这人世间第一流。” 李子冀细细品着,觉得这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书名。 “顾春秋说他已经看完了二师兄所有的书,就等着这本写完继续看下去。” 颜如玉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那可要等很长一段时间了,写书这种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时常会因为一小段剧情,甚至因为一句话一个名字卡上很长时间。” 李子冀笑道:“写的慢些不要紧,只要是好书,那就值得等下去。” 二师兄也在笑着,温文尔雅,却又充满自信:“我写的自然是好书。” 烛火并没有闪烁,始终明亮的燃着,窗外星光透过门口洒在桌面上,恰好是一本书的大小,恰好照在了那本青皮书上。 “看来就连上天都很看好二师兄的这本书。” 李子冀伸手拎起了桌上的食盒,里面还装着没有吃完的糕点,转身向着楼上走去。 二师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低头看着青皮书,继续皱着眉。 ......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前一刻你还在想四天时间什么时候才能过去,下一瞬忽然间就发现这四天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溜走。 一盒糕点早已经被吃了个干干净净,李子冀放下了手上的玉简,略带疲惫的双瞳之中闪过了一丝烟尘。 就好像是有一片云从他的眼中飘了过去。 “你的眼光不错。” 顾春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还提着早餐,闻着香气应该是刚刚才出锅的,任何食物都是要刚出锅的时候吃才好吃。 “挑了两个时辰,最终还是觉得这部神通不错。” 李子冀站起身子,他刚刚明明是坐在那里,可当他站起身子的时候却已经出现在了顾春秋的身后,原地起了一阵烟。 他的身体也像是一阵烟。 并不算特别快,但却让人无法捕捉,仿佛下一刻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又仿佛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烟尘本就是无处不在的。 顾春秋将食盒递给他,捡起玉简放回了书架上:“隐入尘烟的确是极好的身法神通,但修行起来也很困难,这一点你应该深有感受。” 李子冀点了点头,他的确深有感受,以他的天赋,这四天时间竟然只是刚刚入门,可想而知这部神通的困难程度。 ...... (前几天后台提示我可以起个口碑书名,为了改版权ip用,想了半天,觉得第一流这个名字实在不错,我很喜欢) 好不好看 第132章 赴宴 颜如玉站在桌柜后面,嘴唇苍白,胸前衣襟沾染了不少墨点,他拿筷子的右手甚至在微微颤抖,脸上虽然仍在极力的控制表情,但那双眼中的兴奋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能在二师兄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难道是昨夜故事又有了新推进?” 二人走下楼,顾春秋小跑着过去,拿起青皮书就翻看了起来,对于二师兄这第一百本书他可是喜欢得紧,几乎是颜如玉写到哪里他就跟着看到哪里。 可前两天二师兄状态不好忽然卡文,憋得他心里那叫一个痒痒。 颜如玉面带微笑,吃着包子:“昨夜来了灵感,不小心就写了一夜,手到现在还有些酸痛。” 顾春秋已经听不见他讲话了,捧着书蹲到了一边,双眼发亮,幸好这是在早晨,如果是在晚上,他这双眼睛甚至可以取代烛光。 李子冀觉得自己能够体会到二师兄此刻的心情,因为他们两个这几天的经历都是差不多的。 “学成了?” 二师兄看着李子冀,他从李子冀的脸上看见了和自己同样的疲倦和高兴。 李子冀点了点头:“虽说慢了一些,但结果是好的。” “隐入尘烟?” 李子冀有些意外:“您如何知晓?” 二师兄只是个普通人,自然不可能如同六师兄一样,不需要眼睛就能看清楚。 颜如玉倒了两杯茶,眼中的兴奋淡去,涌上了怀念和伤感:“以前师尊曾与我说过,藏书阁里的身法神通,最好的就是隐入尘烟,如小师弟这样的人,自然要学最好的。” “师尊他...” 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想要问一问关于院长大人的事情。 “啊!怎么又断了?” 顾春秋忽然哀嚎一声,捧着青皮书来回的翻着,恨不得能让其空白页自己生出字来。 看到兴起处,却偏偏没了,这感觉实在是太憋屈。 颜如玉看了一眼顾春秋,摇头笑了笑,然后伸手指了指门外:“六师弟已经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 顾春秋一愣,赶忙放下青皮书,拉着李子冀跑到了门外。 六师兄就站在外面,一身黑色长袍拖在地面,背对着二人,微微抬头望着天空,漆黑长发如星辰般披散。 藏书阁的门前很干净,除了几盆绿植之外看不见其他任何杂物,清晨的阳光洒下,照在六师兄的身上,就像是披着一层瑕光。 他侧着脸,看着走出来的李子冀二人,双眸好像覆盖着一层云雾,就如同自九天而落下的仙人。 “走吧。” 六师兄平淡开口。 李子冀应了一声,静静跟在后面,一旁的顾春秋也是如此,甚至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比以往规矩了许多。 顾春秋说过,在三千院里,大师兄最受人尊敬,二师兄最儒雅,三师兄最让人畏惧,四师姐最温柔,五师兄最闷,六师兄让人感受不到。 不似凡人,不下凡尘,因为感受不到,所以让人更加敬畏。 就连顾春秋在面对六师兄的时候,心里都在悬着,并非是恐惧,而是更为复杂的感觉。 现在刚过清晨,时间尚早,正常来说举办一场宴会上午都是宾客汇聚的时间,只有到了晌午以后宴会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但无论是李子冀还是顾春秋都没有说话,因为这是齐王府的青梅宴。 长安权贵都知道齐王是一个很好面子的人,所以大家都会给齐王这个面子,所以每个人都会来的很早。 出了三千院,走到清风雅舍门前,铺子并没有开门,怜月公主站在门口等待着。 “果果在后院和二丫玩。” 她的目光在六师兄的身上呆了一瞬,然后回过神来放低视线,对着李子冀说道。 今天这场青梅宴,她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你今天穿的很正式。” 李子冀看着怜月公主身上的衣着,说道。 类似于这样正式的打扮,上次见到还是在扶摇台的时候。 怜月公主说道:“面对重要的事情,穿的衣服自然也要重要一些。” 李子冀问道:“如果我拦不下齐王,你有何打算?” 怜月公主并没有思考这个问题,并不是不需要思考,而是她早就已经想好了:“我无法决定自己是否回庆苍,但我能够决定自己是否活着。” 如果李子冀拦不下齐王,唐连书将她带走,那么带回去的也只能是一具尸体。 “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不像你。”李子冀淡淡道。 怜月沉默了一瞬:“因为我还没有能力去惩罚别人。” 她就像是一只金丝雀,依旧美丽,依旧端庄,依旧高贵,但却飞不出笼子,也打不破笼子。 “我并不在意你的生死。”李子冀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很认真:“但我在意我的谋划,所以你放心,唐连书带不走你。” 顾春秋走在一旁,听着二人的交谈,略带讥讽:“如果唐连书能当着我六师兄的面前带你离开,那他也就没必要执着于带你离开这件事。” 怜月再度看了一眼六师兄,目光微微放低,她觉得自己如果一直盯着看是一种亵渎的行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这种感觉却很清晰。 “六先生很强吗?” 怜月问了一个看起来很愚蠢,但却真的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 三千院六师兄和道门承桑,这两个人的名声都是因为长得好看,气质绝佳而名扬天下,其修为实力到底多高,似乎很少有人知道。 顾春秋叹了口气:“你今天不仅穿了一件很愚蠢的衣服,现在又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六师兄很强吗? 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三千院弟子的实力,从来不是按照入门顺序排列的。 四人一同走在街上,清晨的长安城温暖且充满了烟火气,如果兴起,只是走在路上本身就是很让人享受的事情。 “四师姐总说日出比日落更好看,因为日出代表了生机盎然,朝气蓬勃,总是要比夜晚更有活力一些。”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日出时候的场景。” 六师兄迎着日光漫步。 “现在想想,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第133章 见面 除了皇宫之外,齐王府就是长安城最尊贵的地方。 今天这个最尊贵的地方要举办一场青梅宴,所有收到邀请的权贵一大早就已经聚齐在了王府之内。 何况,今天还要看一场好戏。 青梅宴很淡,没有身姿妖娆的舞女,甚至没有能让人痛饮大醉的美酒,每张桌子上就只放了一壶酒,一壶青梅酒。 桌上也没有美味佳肴,就只有一盘青梅。 品相极好,酸甜交汇,融合的极妙。 “老王爷从小就不靠谱,想不到现在依然不靠谱。” 礼部侍郎吃着青梅,望着四周脸上带着虚伪笑容的一众宾客,冷哼一声,满脸厌恶。 长安陈家的二爷坐在他身旁,闻言赶忙给他倒了杯酒,苦笑道:“慎言,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场合,就算你自己不在意,也总要替你家尚书想想。” 礼部侍郎眼睛一瞪,然后又颓然的叹了口气:“当年三千院遣散,我明明要去吏部,结果偏偏被迁到了礼部,否则如今也不至于受这鸟气,李子冀留着怜月公主肯定有用处,结果齐王竟然还偏帮外人,这若是在南境,保管被宋帅一刀砍了。”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手握官员升迁调动大权,用处可比礼部不知道大了多少。 “这场青梅宴可不好吃,与其动怒,莫不如留着力气,一会儿帮衬李子冀一二,齐王出手,今天可不是那么好过的,何况还有这些人推波助澜。” 陈家二爷冲着对面扬了扬下巴,提醒道。 礼部侍郎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果然,后党的一群人正在放声谈笑,摆明了要凑这个热闹,帮齐王压一压李子冀的气焰。 “也不知道李子冀做了什么应对。” 礼部侍郎皱着眉,心里很是担忧。 “刘大人,难不成这青梅酒里头有苍蝇,否则你的脸色何至于如此难看?”似乎是感受到了礼部侍郎的目光,太府少卿扬了扬手里的酒杯,笑吟吟的调侃着。 礼部侍郎冷哼一声,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苍蝇倒是没有,只不过忽然间看见了你,想不让我恶心都不行。” 太府少卿也不生气,摇晃着酒杯,语调怪异:“要我说啊,就让人家将怜月公主带回庆苍不就得了?死活拦着,难不成还打算和人家成亲?” “和你妈成亲。” 礼部侍郎翻了个白眼,骂了一句。 这一句话骂的很突兀,很干脆,也很脏。 憋得太府少卿愣了一下,勃然大怒就打算拍案而起。 “齐王到!” 府中下人喊了一声,硬生生将暴怒的太府少卿憋了回去,来参加青梅宴的近百人都是站了起来,同时看向了最前方。 齐王与唐连书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齐王在主位上坐下,唐连书坐在下手第一个位置。 “今年后院的青梅结的格外好,本王一时兴起搞了这么一个青梅宴,诸位能来捧场,本王不胜感激。” 齐王开口,举起一杯酒遥遥示意,看着下方满座,他的脸上开怀极了。 近百人举杯回应,无论内心是什么想法,此刻都是一张张笑脸,离得近的还会说上几句恭维的话。 齐王就喜欢听这些。 喜奢华,好面子。 “这场青梅宴,除了让大家聚在一起,相互拉些关系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齐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对着下方首座的唐连书举杯示意:“我与唐国舅已经十几年没见过面了,如今重逢,本王心中自是万分欣喜,何况圣朝与庆苍国千年修好,本王也算是一尽地主之谊,为唐国舅接风。” 这话可谓是给足了唐连书面子。 在场众人也都是面带笑容同样跟着敬了一杯酒。 唐连书起身,微笑道:“圣朝恩德,庆苍国上下无比感激,我这次前来,也是借着青梅宴的机会,表明我的态度,庆苍与圣朝,不仅要修好千年,更要修好万年,今天大家就帮我做个见证。” “等一下。”太府少卿指了指一处空位,故作诧异:“唐国舅不如稍等片刻,这人好像还没来齐。” 众人也都齐刷刷看向了那个空位,和满堂宾客对比起来显得那般刺眼。 唐连书脸上仍旧带着微笑:“诸位有所不知,我与李县伯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太好,而且我庆苍国的公主还被扣押在清风雅舍。” 来了。 所有人神情一凛,暗道一声终于进入到了正题。 主位上的齐王摆了摆手:“唐国舅无需在意,怜月既然是庆苍的公主,那自然要跟你一同回庆苍,等李县伯来了我帮你言语两句,想必这点薄面本王还是有的。” 礼部侍郎翻了个白眼。 两个人一唱一和,直接给这件事定了调子,若是到时候李子冀偏不放人,反而显得无礼了。 “李县伯到!” 王府之外恰到好处的响起了一道喊声,礼部侍郎和陈家二爷急忙抬头看去,果不其然,李子冀一行人已经在王府下人的带领下朝着这里走了过来。 “是李子冀,还有顾春秋和怜月公主,只是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个人是谁?” 礼部侍郎下意识开口询问,然后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巨变,猛的站了起来,甚至因为起的太猛撞翻了桌子,但他却毫不在意,立刻走出来对着门口来人方向躬身行礼,不肯起身。 陈家二爷也是如此,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全都走了出来,对着门外躬身行礼。 那一张张埋低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 “不过是一位县伯罢了,纵然是三千院弟子,又怎值得你们行此大礼?”太府少卿嗤笑一声,觉得礼部侍郎等人实在是有些做作,就算是想给李子冀起势,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吧? 可渐渐的,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就连自己身旁这些后党的大臣世族也都匆忙起身上前行礼,他满脸疑惑转头望着门口。 然后就看见了虞苏的身影。 太府少卿面色陡然变得苍白无比,他怎么会来? 他怎么会走出三千院? 心脏骇然的几乎停止了跳动,反应过来后才踉跄起身走出去行礼。 六师兄停下了脚步,偏头看着太府少卿。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瞎子,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太府少卿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那张脸更是如同金纸一般,整个人直接跪在了地上。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第134章 北辰天枢 同样安静的还有其他人,每个人的心里全都掀起了惊涛骇浪,小小的一场青梅宴,竟然能引得虞苏走出阁楼,再度回到齐王府。 礼部侍郎心中狂喜,虞苏愿意走出来,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也有可能会愿意接受皇位? 唐连书脸上的表情已经不知不觉间僵硬住,但还是极力挤出一抹笑容,一同起身拱手表示自己的尊敬,只不过看起来是那样的勉强。 “我似乎来迟了。” 六师兄收回了注视着太府少卿的目光,淡淡开口。 太府少卿只感觉身上的沉重压力骤然一松,就这么短暂的时间里他整个人都像是要虚脱了一般,勉强笑道:“不迟,不迟,是我们来得太早了。” 先前对三千院以及礼部侍郎等人出言不逊的态度现在一点都瞧不见。 但却没有人嘲笑他,就连礼部侍郎也没有开口讽刺一句见风使舵之类的话语,面对虞苏,很少有人能够保持平静。 这位几乎就等于是下一任圣朝帝王的男人,虽然已经一百多年没有露过面,但威望和地位随着时间的沉淀反而会越来越高。 只是..... “这么长时间没见,您似乎变了不少。” 陈家二爷望着不似凡尘模样的六师兄,眼中回忆着一百多年前的模样,那时候的虞苏虽然也飘然若仙,但终归还是在这个世界里的,可如今再度见面,却仿佛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虞苏沉默了一瞬:“时间总能改变很多东西。” 如果说之前前来赴宴的人是为了看个笑话推波助澜什么的,那么当虞苏出现之后,所有人全部都收起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安安静静的做一个看客。 只不过在心里全都默契的生出了一个同样的念头,李子冀请了虞苏出面,那么唐连书还能带得走怜月公主吗? 齐王又会是什么反应? 重新回到座位,不少人都是看向了坐在主位上始终未发一言的齐王,父子之间百年重聚,应该是一件喜事吧? 可从齐王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有半点喜色模样。 门外还是璀璨日光,晴朗天气。 门里气氛却渐渐有些压抑。 齐王目光微冷,心头烦躁,百余年不回王府也就罢了,如今一回来就要和他对着干,这也算是自己的儿子? 宁肯守着三千院的破阁楼也不愿意坐皇位,那间破木屋子真就那么好? “你还回来干什么?” 齐王语气生硬,冷声问道。 虞苏并没有在席位上坐下,甚至也并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看向了站在侧方的王府管家,问道:“大哥身体可还好?” 王府管家上前两步,恭声回答:“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暂。” 齐王一共有两个儿子,长兄虞秦,老二虞苏。 虞秦十年前修行出了岔子,导致身体陷入了沉睡,最开始每天起码能够苏醒六个时辰,后来越来越短暂,到了如今,每天能够清醒一个时辰都算是比较好的情况了。 六师兄没有再说话,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齐王见他如此,冷哼一声:“十年前你兄长修行出了问题,我让人通知了你十几次你都没有回来看过,怎么,今天回来做样子给谁看?” 这话很难听,不少人都是眉头微皱,觉得齐王此举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父子间的关系本就是十分奇怪的,有的互相尊敬,有的却如同仇敌,明明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却偏偏不能坐下来轻声细语的说上两句话。 虞苏脚步并不停下,语气疏离:“百年前我就说过,兄长他并不适合修行北辰天枢,你一意孤行,他愚蠢孝顺,那么就应该承受这样的代价。” “但你不觉得这样的代价太重了吗?”齐王拍案而起,像是暴怒的狮王,双目凌厉。 虞苏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转头第一次看向了自己的父亲:“那么错在谁呢?” 错在虞苏没有出手相救,还是错在齐王一意孤行,非要强迫虞秦修行北辰天枢? 或许两个人都有错。 齐王说不出话,虞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堂内。 场中没有人说话,彼此对视,皆是默不作声。 李子冀此刻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三千院里六师兄总是最特别的那个,为什么他给人的感觉越来越不像凡人。 这个世界也许并不存在仙人,但六师兄却越来越像是仙人。 他并不在意很多事情,也不打算插手改变任何事情,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漠然的注视着世上的一切。 太上无情。 “对于六师兄来说,无论任何事情他都只做一次,一次之后,你若不听,出了事,他便不再管。”三人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顾春秋想着大师兄曾经对六师兄的评价,轻声说道。 就像虞秦这件事,六师兄早就提醒过他不能修行北辰天枢,但虞秦不听,那现在出了事,你就不要怪我没有理会。 青梅宴本就是冷淡的宴会,现在经过这么一档子事后,就显得更加冷淡。 气氛有些干燥。 但齐王的嘴角却掀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不着痕迹的和唐连书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渐渐浓郁起来。 唐连书的脸上也看不见先前的勉强模样,就好像虞苏的到来根本无法影响到他的计划一般。 “青梅宴的座次都是经过严格划分的,公主殿下是不是坐错了位置,庆苍国的席位似乎并不在那里。” 齐王看着怜月公主,忽然开口说道。 怜月抬头看着唐连书。 唐连书也在看着她,似笑非笑。 李子冀皱着眉,抬头看着齐王,目光微凝。 包括其余人,诸如礼部侍郎,太府少卿等都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没想明白齐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虞苏既然已经来了,难道齐王还打算强行帮助唐连书将怜月公主带走不成? 且不说齐王为何这么做,单单就是唐连书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他们看着唐连书,从这位国舅爷的脸上看不见半点最开始的难堪,只有稳操胜券的淡淡笑意。 第135章 我的伙计我做主 齐王府很大,虽然同在兴宁坊,但无论是和伯爵府还是和国公府比较起来,齐王府都要更加的奢华尊贵。 甚至就连府中下人居住地地方也富丽堂皇,比一般的富贵人家住的还要更好一些。 虞秦躺在后院的房间里,这是他们兄弟两个从小一起居住的地方,直到长大后方才分开住,但虞秦却并没有另选住处,而是始终住在这里。 不算大的一间房里,每处角落都充满了兄弟两个曾经的回忆。 他们的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推门进去,虞秦并没有沉睡,而是清醒的坐在床上,望着推门而入的虞苏,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今天会来。 屋门被自动关上,虞苏望着自己的兄长,一百多年没见,双方的模样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你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 在桌前坐下,虞苏拿起茶壶,空空荡荡,里面并没有茶水。 虞秦笑着道:“每天都睡那么长的时间,一身精力无处释放,我的精神自然很不错。” 茶壶里当然没有茶水,一个每天只能苏醒短暂时间的活死人是不需要喝茶的。 看着他这副样子,虞苏空洞的双眸似乎略微黯淡了一丝:“我早便提醒过你,你不适合修行北辰天枢。” 虞秦并不在意,对十年前自己的弟弟不出手相救也不心存怨恨,只是说道:“北辰天枢是家中传承下来的秘术,你不修行,那我总是要是修行的。” 虞苏皱眉道:“何必如此,虞子期修行不也一样?” 虞秦不适合,但虞秦的儿子虞子期却很适合。 “那不一样。”虞秦摇了摇头,打量着眼前的弟弟,眼中带着一抹疼惜:“我不喜欢你的变化。” 没人喜欢自己的弟弟变得渐渐无情。 虞苏轻声道:“我也不喜欢你始终都听他的话。” 他,自然是指齐王。 虞秦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希望所有人都很好。” 他尽心尽力想要维持好家人之间的关系,可到头来却好像起不到半点作用,甚至让家人之间愈发疏远起来。 “你总是这个样子,所以我才说你并不适合修行北辰天枢。” 虞苏叹了口气:“看来你永远也无法改变。” 哪怕到了现在,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却依然不愿意改变。 虞秦笑着道:“每个人的个性都是很难改变的,就像你,永远也不肯当皇帝一样。” “的确,每个人的个性都是很难改变的。”虞苏拿起茶杯,抬手甩向了门外,以他的修为力量,这个茶杯会很轻易的穿过木门,甚至镶嵌进入地面都没有太大问题。 但这个茶杯却并没有穿过木门,甚至都没有对木门造成一丁点的破坏。 在即将碰触到门上的时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拦下来,茶杯掉在了地上,滚动回到了虞苏的脚下。 虞苏叹了第二口气,失望道:“你永远都不会改变,只要他还没死,你就会永远听他的话。” 屋内四周浮现着银灰色的纹路,是王府内的小阵法,可以短暂的阻拦甚至镇压五境大物,虞秦的右手始终握着,他的掌心中就握着操控阵法的钥匙。 齐王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但唐连书很聪明,先前做过无数猜想,唯一的变数就在虞苏的身上,哪怕虞苏不太可能离开三千院,他依然做了准备。 虞苏回来一定会先去看望虞秦,于是齐王便将王府大阵缩小在了这间屋子里,钥匙由虞秦掌控,将虞苏困在其中,如此一来,在青梅宴上的李子冀和顾春秋便孤立无援。 齐王做主,唐连书强行带走怜月公主自然就没人能够拦得住。 “在走进这间屋子之前,我就察觉到了阵法的存在,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真的困住我。” 虞秦目光之中带着愧疚:“这件事或许是父亲做错了,但在青梅宴没有结束之前,我不会放你离开。” 虞苏问道:“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吗?” 虞秦想了想,然后道:“修行北辰天枢对我来说的确是有巨大的副作用,但有一点好处是实实在在的,那就是我的实力因此得到了提升。” 虞苏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是实话。 北辰天枢所带来的实力提升,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在三千院的这些年,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听四师姐谈论许许多多的花,我很喜欢其中一种,一种叫做蔷薇的花朵。” “它并不算是特别的美丽,但却格外的鲜红艳丽。” 六师兄坐在桌前,手里并没有拿着茶杯,空无一物的手掌摊开在面前,他的掌心中就开出了一朵蔷薇。 是那样的鲜红,艳丽。 ...... ...... 庆苍国的公主为什么不坐在庆苍国的席位上,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因为她是我的伙计。”李子冀回答着齐王的问题,似乎是觉得单独说这一句话说服力不是特别足够,他又补充了一句:“在长安府签过契约的伙计。” “长安府?” 齐王哈哈一笑,觉得这话实在是有些可笑:“李县伯莫开玩笑,庆苍与圣朝世代修好,我们怎么能让人家的公主殿下去书画铺子当一个小小的伙计?” “唐国舅,这样,小孩子不懂事,我在这里替他向你赔个不是,我做主,等宴会结束之后,你就带着怜月公主回去庆苍,至于长安府那边,本王去说两句,想必会给我这个面子。” 唐连书笑了笑:“王爷言重了,我自然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计较,只是奉劝李县伯一句,以后做事要多多思考才行,让我国公主殿下给你做伙计,不仅滑稽,两国脸面上也都不好看。” 二人一唱一和,就已经将这件事给敲定了结果。 赴宴的一众人还不清楚为什么齐王和唐连书如此有恃无恐,就连虞苏亲至依旧不打消这个念头。 李子冀看着齐王:“我的伙计,王爷要怎么做主?” 齐王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转头看着李子冀,似乎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李子冀重复着刚刚的话,眼中并没有忌惮或是担忧,他相信六师兄,既然六师兄来了,那今天就不会出事。 “既然是我的伙计,王爷凭什么做主?” 第136章 你最好不要走出这扇门 (我看有部分读者没弄清楚人物关系,我简单说一下,圣朝开国,第一任齐王是圣皇弟弟,现在这个齐王是第一任齐王的孙子,王爵世袭,六师兄是现在齐王的儿子,虞子期是虞秦的儿子,齐王的孙子,六师兄的侄子,一百二十五章开头就提起过。) 齐王的确好大喜功,但他的身份也的确无比尊贵,所以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会有人敢如此直白,如此正面的和他如此讲话。 “你觉得本王做不了你一间小小字画铺子的主?” 齐王凝视着李子冀,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他的手里拿着酒杯,轻轻转着,杯中的酒还是温的,语气却很是冷淡。 聪明的上位者被质疑,心中首先生出的念头是自省。 愚蠢的上位者被质疑,心中首先生出的念头是愤怒。 礼部侍郎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脖子伸的老长,朝着后院方向张望着,望眼欲穿,心里着急虞苏怎么还没回来,再不回来齐王这老不死的估计就要上天了。 太府少卿的脸色这时候已经好了许多,见六师兄迟迟未归,齐王和唐连书又如此有恃无恐,心中已经是有了八九分猜测,满背冷汗也干净了大半:“王爷身份尊贵,莫说是一间小小字画铺子,即便是到了长安府,也是做得了主的。” 刚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怕虞苏忽然从后院走了出来,目光飘忽,准备随时跪下,结果说完半晌也不见虞苏身影,看来果然是被齐王用什么手段留在了后院。 当下,身子坐直,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容。 “做不了主。” 李子冀与齐王对视着,并不退让。 这件事本身就是无法避开的,齐王邀请他参加青梅宴,他是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来的,既然来了,那么无论面对什么都绝对不能退让。 来之前想过不少的可能性,唯独没想过齐王会用如此直白粗暴地手段。 放眼整个长安城,敢仗势欺人,用五境修为来压迫一个二境修士的,只有眼前这个齐王能做出这么肆无忌惮,这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甚至放眼整个天下,就只有齐王一个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王爵的身份,有着天然的保护伞,只要不杀了李子冀,即便是三千院也不好追究太深。 “你觉得本王做不了主?” 齐王看着李子冀,身体微微前倾,明明没有任何气息流动,却仿佛有一股沉重压力席卷到了李子冀的身上,让他的双肩微微一沉,座下矮椅发出咯吱一声轻响,生出一条裂缝。 顾春秋拿起一块青梅,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淡淡道:“王爷就这么想做主一间字画铺子?如果喜欢,两万两,我将铺子卖给你。” 齐王的目光微微一沉。 顾春秋开口,份量自然要重一些。 太府少卿望着脸色不太好看的齐王,知道对方现在只差一把火,差一个发火的台阶,于是立刻冲着顾春秋问了一句:“顾春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谁在意你们那间破烂铺子。” 顾春秋将青梅核朝着太府少卿吐了过去,直接吐在了他的酒杯里,然后微笑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王爷的确做不了主,而你嘛,不适合做少卿,适合去养狗。” 狗最懂察言观色,主人只是一个动作狗就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太府少卿低头看着酒杯里的青梅核,想着顾春秋这话里的意思,那张脸有些扭曲,但随即又恢复平静,因为他这把火架的刚好。 齐王已经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既为圣朝臣子,那就凡事都应该考虑圣朝颜面,扣押他国公主,强硬不肯释放,李子冀,你这么做是在为圣朝抹黑,本王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让怜月公主随唐国舅回去,否则,就别怪本王不讲情面。” 宴会上的气氛已经有些剑拔弩张,齐王的语气更是严肃。 门外的阳光依旧明媚。 李子冀摇了摇头:“不放。” 齐王忽然笑了。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威压便降临到了李子冀和顾春秋二人的身上:“今天怜月公主一定要跟唐国舅回庆苍,身为圣朝亲王,我不会再容许你们两个胡闹下去,此事过后,本王自然会去给俞眉一个交代。” 怜月公主脸色苍白,袖中的手掌紧紧握着。 “王爷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讲道理?”礼部侍郎站起身子,对着齐王拱了拱手,脸色也有些难看。 不少人都在皱着眉,齐王做事以前就不太讲规矩,为了面子不计后果,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出格。 陈家二爷有心要出手帮个忙,可看着王府内的两名五境客卿,他也是收起了动手的打算。 “任由李县伯扣押庆苍公主,这才是真的不讲道理。”齐王冷哼一声,然后看着唐连书说道:“唐国舅,回去之后还是要好好教导公主殿下才是,现在的年轻人不比以前,做事总喜欢出格。” 唐连书笑着应了一声:“多谢王爷提醒。” 他冲着齐王微微行了一礼,然后将目光放到了怜月公主的身上。 怜月公主张嘴就要说话,却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唐连书将自己的手指从面前移开,淡淡道:“殿下有什么话还是回到庆苍之后再说吧,陛下他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就为了等你回去。” 怜月公主的眼中忽然闪过了讥讽之色。 等我回去? 等我回去之后好杀了我,还是永生永世将我关在黑屋子里? 从小到大,怜月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自己的舅舅,唐连书心底忽然变得烦躁起来,伸手一抓,便抓着怜月的手臂将其带了出来。 “这次进京给王爷添麻烦了,陛下他思念女儿许久,我便不在长安继续耽搁,尽早带她回去。” 唐连书的手很重,并且带着无形的禁锢,怜月公主被他抓着手臂,就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青梅宴上的所有人都是看着这一幕,内心翻江倒海。 就这么直接把人抢走? 齐王真的考虑过后果吗? 就算是齐王身份尊贵,三千院拿你没办法,但你唐连书真的考虑过后果吗? 你如何走得出这长安城? “唐国舅。” 顾春秋忽然开口,喊住了即将走出门口的唐连书。 唐连书脚步停顿,面无表情,回头问道:“顾公子难不成还有什么指教?” “我若是你就不会走出这扇门。” “哦?为何?难不成你要说如果我走出了这扇门,就会死?”唐连书似笑非笑,觉得顾春秋现在说这话实在是可笑。 但顾春秋却满脸认真的点了点头,他看着门外,石阶一角开着一朵蔷薇。 “如果你走出这扇门,那就一定会死。” 第137章 染血的蔷薇 威胁的话从来都是不需要放在心上的,因为既然是威胁,那一定会说的特别狠辣,特别让人害怕。 就连夜晚街上的醉汉都会说什么自己老子是神教教皇的大话。 可真正能够将威胁的话付诸实际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尤其是对于一名修为已经到了五境的大修行者来说,任何威胁的话听在耳朵里都显得那般可笑。 所以唐连书真的笑了出来。 俞眉不会来,息红衣更不会,虞苏又被虞秦困在后院,那么谁还能杀他? 而且,即便是这些人真的来了,想杀一位五境大物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天下总是流传着有关于顾公子的名声,今日一见,大失所望。” 在这种关头还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实在是不怎么聪明,唐连书的确感到很是失望。 顾春秋转头看着李子冀,疑惑询问:“为什么实话总是没人相信?” 李子冀修为远不如顾春秋,面对齐王的威压根本无法做到移动头颅,能开口说话已经很是勉强:“因为实话总是没人愿意听的。” 顾春秋问道:“你不愿意听实话?” 李子冀道:“我愿意听实话,是他不愿意听实话。” 顾春秋叹了口气:“那他一定很可怜,因为如果他不听话,那就真的会死。” 李子冀道:“也许有人不怕死。” 顾春秋点点头:“的确有人不怕死,但一定不会是他,所以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听实话。” 李子冀想了想:“或许,因为他很愚蠢。” 愚蠢的人才不愿意听实话。 宴会上十分安静,所以两个人的交谈清晰无比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当中,齐王眯着眼睛,太府少卿等后党朝臣的目光也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本来想着借齐王的手打压一下三千院的气焰,通过这次的事情让三千院栽个大跟头。 可现在为什么从李子冀和顾春秋的脸上看不见一点忧虑? 难道他们还有后手? 唐连书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春秋和李子冀二人,然后将目光放回到了门上。 他现在距离那扇门只有五步的距离。 对于一名普通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何况是对于一位五境的大修行者。 可他却并没有继续朝前走,目光闪烁着,心底忽然涌上了一抹不安。 依旧没有人说话,就连太府少卿以及礼部侍郎等人也都是望着门口,难不成,俞眉就在王府外面? 否则顾春秋如何敢说出这样的话? 顾春秋看着停下脚步的唐连书,微笑道:“看来他开始愿意听实话了。” 气海之内的小钟轻轻动了动,李子冀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沉重压力稍稍减轻,他偏头看向了门口,淡淡道:“也许他并不认为你说的是实话。” “这么说来,他是因为怕死?” “或许,的确是因为怕死。” 顾春秋又叹了口气:“看来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死亡永远都比实话更让人信服。”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唐连书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唐国舅,你还在等什么,难道你认为顾春秋说的话是真的?” 齐王开口,打断了唐连书的思绪。 唐连书一惊,猛然清醒过来,出于对三千院的忌惮,他竟然被顾春秋和李子冀三言两语给唬住了。 如果真的还有后手准备,那么何必请虞苏来王府? 天下谁不知道虞苏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回过齐王府? 现在虞苏既然来了,那么自然不存在其他后手,所以顾春秋这话完全是在迷惑他,在故意拖延时间,等待着虞苏从后院回来。 想清楚这一点,唐连书皱起的眉头瞬间就舒展开来。 “故弄玄虚,现在的三千院也只剩下这点本事了。” 唐连书讽刺一句,然后带着怜月公主朝着门外迈出了第一步。 “看来今天齐王府要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李子冀望着他的背影。 顾春秋好奇询问:“什么叫多一个人,少一个人?” 唐连书迈出了第二步。 李子冀淡淡道:“等他走出这个门口之后,齐王府就会多上一个死人,既然多了一个死人,那么自然就少了一个活人。” 顾春秋细细品味,觉得这话实在是有意思,忍不住笑了笑。 唐连书的脚步继续往前,已经迈出了第三步。 这一次李子冀没有再说话。 反倒是顾春秋依然很有谈兴:“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李子冀道:“一句话说的太多,就没意思了,即便我已经说的很明白走出这扇门他就会死,但他依然不信,甚至会觉得我是在吓唬他。” 顾春秋道:“堂堂五境的大修行者,庆苍国的国舅爷,怎么可能被你吓住?” 李子冀目光平静:“所以我才不说话。” “难道就只有这一个原因?” “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顾春秋更加好奇:“不妨说来听听。” 李子冀收回目光,甚至都不愿意再去看向门口:“因为我从来不会和一个死人说话。” 唐连书已经迈出了第四步,还差最后一步就走出了门口。 但他却再度停了下来,脸色阴沉的有些难看。 到了这种时候,甚至就连礼部侍郎和太府少卿等人都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三千院真的做了后手准备? 还差最后一步。 只差最后一步。 唐连书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四周的环境,的的确确并没有发现任何潜在的危险。 就差这一步。 他目光几次变化,最终还是心头一狠,走了出去。 阳光正暖。 一切安好。 礼部侍郎颓然坐下,太府少卿几乎抑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唐连书转身看向了李子冀和顾春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我已经走出了门口。” 他的意思很清楚,他走出了门口,但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顾春秋满脸遗憾:“那你真的要变成一个死人了。” 门外的风吹着花草树叶,石阶角落的蔷薇忽然飘起一瓣落在了唐连书的胸口。 挂在那里,鲜艳欲滴。 唐连书脸上的笑容僵住,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下来,他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前,鲜血染着蔷薇。 更鲜。 更艳。 ...... (做了一天年夜饭,累得不行,本来今天想休息一天的,但又觉得除夕夜断更不讲武德,还是写了出来,真喜欢这章内容,好有味道。) (另外,祝大家除夕快乐,财源滚滚,岁岁平安) 第138章 虞苏!! 虞苏放下了手。 掌中盛开的蔷薇也随之消失,前院响起了一连串的惊呼声,声音之大远在后院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虞秦眼中带着一抹疲惫,手里依旧握着操控阵法的钥匙,他看着虞苏:“非要如此不可吗?” 布满四周的银灰色纹路若隐若现,即便是修行了北辰天枢,他依然也没办法阻拦对方。 “你始终都没有认清楚一件事,或者说是你始终都不愿意认清楚。”虞苏轻声道:“并非是我非要如此,而是他非要如此。” 虞秦没有说话。 只是脸上的疲倦更浓了些。 前院的声音越来越响,甚至还能听见齐王的怒喝。 虞苏知道自己该出去了,于是他站起身子,朝着门外走了出去,屋子里的阵法仍旧在运转,寻常五境修士根本不可能走得出去,甚至都没办法碰触阵法边缘。 就像之前被扔出去的那个杯子一样,只会被更强大的力量弹回来。 但虞苏的脸上却依然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走到门前,伸手推开。 然后门就真的开了,被缩小到房间的阵法瞬间被强行恢复原貌,重新笼罩着齐王府,虞苏走出门,脚步微顿,回头说道:“如果哪一天你真的做出改变,我会废掉你体内的北辰天枢,治好你的病。” 虞秦看着虞苏离开的背影,恍惚间像是看见了一尊神明。 巨大的疲倦感再度袭来,他松开了手中的钥匙,躺在床上陷入了沉睡。 门被关上。 轻轻无响。 ...... ...... 怜月已经回到了李子冀身旁,参加青梅宴的近百人全都震撼的站了起来,惊骇之声连成一片,唐连书并没有死。 只是受了极其严重的伤,他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的望着四周。 身为一名五境的大修行者,他受的伤再严重也有能力困住怜月让其无法行动,可他不敢,因为他内心深处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预感,若是自己非要继续拉着怜月公主离开,那么下一刻那片花瓣就会落在他的脑袋上。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怜月公主挣脱离开,不敢有一丁点阻拦的动作。 是谁出的手? 绝不是俞眉或者息红衣,这两位的性格就注定了他们不会藏在暗中,虞苏被困在后院,难道是梁安安? 听说三千院的四师姐最喜欢这种花花草草的东西。 但梁安安的实力什么时候强到了这种程度,连面都不露,只凭一片花瓣就能险些要了他的命? 礼部侍郎满脸兴奋,第一个叫出声的就是他,看见唐连书被重伤,一个没忍住就叫了出来,幸好其他人也马上跟着叫了,让他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太府少卿咽了口唾沫,心里疯狂的呐喊着。 谁能想到,因为一个关系不大,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关系庆苍国公主,竟然能让三千院如此大动干戈,这出手之人到底是谁? 齐王脸色已经阴沉的几乎快要滴出水来,他盯着顾春秋,声音冰冷:“什么时候,三千院的弟子也学会了藏头露尾这一套?在本王的王府里面,难道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顾春秋说道:“看来有些人不仅愚蠢,而且耳朵也不怎么好用。” 李子冀点了点头:“如果耳朵没有出问题的话,那就应该记得,我们早就提醒过决不能走出那扇门,如今出了事却反咬一口,我想不通。” 顾春秋看着齐王,淡淡道:“三千院行事从来都不需要藏头露尾,难道王爷先前没见过我六师兄吗?” 谁都见过六师兄。 甚至还听六师兄说了几句话,但他不是在后院吗? 齐王眉头紧锁,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忽然响起,这脚步声很轻,但却很清晰的响彻在每个人的耳畔,所有人都是同一时间的抬头朝着门外看了过去。 唐连书站在门口,胸襟染血。 虞苏走在青石铺成的小路上缓步走来,黑袍拖着地面,长发披散如墨。 是他! 真的是他! 齐王瞳孔缩成一点,他怎么可能走得出那间屋子? 难不成王府大阵加上虞秦都没办法拦住他? “咕嘟!” 不知道是谁咽了口唾沫,看着缓步走来的虞苏忽然想起了一百五十年前在皇宫里的那一幕,当年的虞苏也是这么一步一步的走进了皇宫。 然后当着圣皇以及所有人的面前废掉了双眼。 一股子无法形容的敬畏从骨子里冒了出来。 唐连书的身体忽然间有些颤抖,他看着走过来的六师兄,只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冰天雪地处,似乎就连灵魂都要被冻结。 虞苏走进了堂内。 与唐连书擦肩而过之时看了他一眼。 唐连书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接连砸穿了王府九道院墙方才堪堪停下,气若游丝。 “既然做事,那就堂堂正正做,这样的不入流手段若是还有下次,我要你的命。” 虞苏的声音轻飘飘落进了唐连书的耳中,却让他丝毫生不出怨恨,反而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内心的恐惧像是弥漫天空的乌云,不留一处缝隙。 这就是三千院。 这就是虞苏。 他躺在废墟之中,内心生出了一个就连自己都觉得荒唐至极的念头,或许,能亲眼看见虞苏的强大,也算是一种荣幸。 ...... ...... 当虞苏走进堂内的那一刻,压迫在顾春秋和李子冀身上的恐怖气势就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齐王府一共有四位五境大物。 齐王,虞秦,两位客卿。 虞秦已经昏睡,两位客卿在看见虞苏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躬身退开,只有齐王还在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儿子。 “我的话你永远不听。” 他咬着牙,脸色依然难看。 万无一失的计划,却亲手毁在了自己儿子的手上,就如同一百五十年前虞苏自毁双眼的那一刹那,同时毁掉的还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心。 “或许你的话永远都是错的。” “难道让你坐皇位也是错的?”齐王爆喝出声,身体都在轻轻哆嗦着。 虞苏沉默着。 想要寻求真正的自由总是要抛弃很多事情。 无论是地位。 还是感情。 ...... (好喜欢六师兄啊,咋个办!) 第139章 神衍明镜 从大多数人的视角看去,虞苏是一个不讲情面的人。 因为一件事可以和父亲闹翻,一百多年不见一面,又因为一件事来当众驳斥父亲,丝毫都没有给齐王留颜面的打算。 但李子冀知道,六师兄并非是真的不讲情面。 他只是觉得麻烦和厌倦,他会去纠正身边人的错误,但如果身边人执意不改,他就不会再继续插手。 一百五十年前,圣皇让虞苏成为太子,准备接替皇位。 虞苏选择了拒绝。 但圣皇依然坚持,齐王也同样不听劝说。 对于虞苏来说,他已经将自己的态度说的很清楚,我既然拒绝了,那你们就没必要再提,于是他走进皇宫,废掉了双眼。 就像一百年前,他提醒过虞秦,不让他修行北辰天枢。 但虞秦依然选择了修行,终于在十年前被反噬,导致每日长时间的沉睡,因为这件事齐王更加抱怨自己这个小儿子。 因为十年前如果虞苏肯出手帮忙,那么虞秦就不会被北辰天枢反噬,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对于虞苏来说,他已经提醒过,你若非要做,那么也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六师兄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越来越不像一个凡人,一个身处在这凡尘世界中的人,他更像是一个神明,站在更高处望着身边的一切。 关心且漠然。 没有人敢说话,只是诸如礼部侍郎以及陈家二爷等人的心里都生出了一个不可抑制的念头,如果虞苏真的继承皇位,那一定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皇帝。 父子二人对视着。 齐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平静起来:“如果我今天一定要让唐连书带走怜月公主呢?” 虞苏淡淡道:“他带不走,因为死人是带不走任何人的。” “你要杀他?” “如果他非要执迷不悟的话。” 齐王看着他,然后从主位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了虞苏的面前:“那你先杀了我。” 顾春秋挠了挠脑袋。 李子冀也觉得有些棘手,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明显是变了走向,齐王让唐连书带走怜月已经不再是为了面子,而是因为和虞苏赌气。 一个父亲是绝对不肯向儿子低头的。 一百多年的气,在今天一定要发出来。 虞苏皱着眉。 礼部侍郎直接跳了出来,小跑着钻进了父子二人的中间,满脸堆笑的对着齐王劝说道:“王爷说的这是哪里话,就是再给太子爷十个胆子,他也绝对不敢对您动手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怜月公主回不回庆苍,那毕竟是外人的事情,父子俩何必因为外人的事情伤了和气,这样,我做主了,怜月公主就不回了,让唐国舅一个人回去。” 齐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本王都做不了主的事情,你也配做主?” 礼部侍郎眼皮一抖,暗骂一句老东西嘴上不饶人。 但齐王显然也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于是便转身走回了主位,淡淡道:“这件事既然是因李子冀而起,那最后如何,也要因他而结束。” “子期。” 齐王开口喊了一声。 虞子期从角落处站了起来。 他从一开始就在宴会上,只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所以显得存在感并不高。 齐王指着虞子期,此刻的虞子期脸上还残存着青肿之色,看得出来,前几天被祁连打的实在不轻。 不过对于一位三境武修来说,早应该恢复正常的,之所以现在还保留着,一定有什么目的。 果然,只听齐王冷漠道:“前几日,李子冀纵容侍卫行凶,将你侄子打了个半死,或许还会对以后的修行道路产生影响,这不是小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过去的。” “正好碰上怜月公主这件事,既然如此,那就让子期和李子冀两个人比一场,谁赢了就谁说了算,如何?” 礼部侍郎举起了手,脱口而出三个字:“不公平!” 一个三境的玄庭武修,一个二境的开脉武修,这两者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可比性吗? 你还不如直接说让虞子期说了算得了,何必弄一场结果注定的比试? 齐王没有看礼部侍郎,而是直接说道:“两个人都不能动用修为,单纯比试剑术。” 礼部侍郎还是皱着眉:“可即便如此,三境武修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也要优于二境武修。” 陈家二爷坐在后面替礼部侍郎捏了把汗,心中钦佩,果然什么话都敢说。 果不其然,齐王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无妨,可以用神衍明镜。” 始终没有说话的虞苏忽然开口,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一面圆形铜镜,镜面总是会反射阳光的,可是当阳光照射在这面铜镜上却像是落进了无尽深渊,消失不见。 “院长大人的神衍明镜?” 有人惊呼一声,忍不住站起身子伸长脖子想要看到更仔细些,就连礼部侍郎都没舍得移开视线。 实在是因为神衍明镜太过珍贵,而且是极其强大的宝物,拥有着许多神秘玄妙的用处,是院长大人最看重的几个至宝之一。 论起珍贵程度,丝毫不吝啬于异教青裙姑娘手中的那把栖封琴。 “神衍明镜有很多能力,其中之一就是能够冥想较量,我会将两个人的修为水准压制在同一水平线,通过意识在神衍明镜之中比试,如此一来,便可保证公平。” 齐王没有说话。 显然对于虞苏这个无比公平的办法找不到半点可以挑剔的地方。 也没人会傻到去质疑虞苏会不会暗地里动手脚偏帮李子冀,且不说虞子期同样是虞苏的侄子,单单就是虞苏的为人,就没人会去怀疑这一点。 “我没意见。” 李子冀开口道。 他知道这是解决这件事的唯一办法,事实上这也正符合他的心意,没有了高境界的压制,如果同等实力自己还解决不掉这件事,那么这是他的无能。 虞子期看着那面铜镜,微笑道:“我也没问题。” 第140章 一剑 虞子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真正了解他的人并不多。 因为他很少会离开齐王府,基本上长安城的绝大多数权贵对这位世子殿下都仅仅只有一个表面上的认知。 有人见过他嚣张跋扈,有人见过他彬彬有礼。 似乎在一千个人眼中虞子期有一千个面孔,谁也不敢拍着胸脯给出一个百分百准确的答案。 可当这次的这件事发生之后,在不少人眼里看来,虞子期是一个和齐王差不多的人,身为陛下最亲近的血脉,却做出了和三千院作对的事情。 实在是很不应该。 似乎整个齐王府所有的气运都集中在了虞苏一个人的身上,也或许真的是虞苏太过于优秀,所以显得其他人太过平常。 神衍明镜从虞苏的掌心之中飘飞出去,落在地面,散发着乳白色的烟云,如雾般缓缓散开。 “走进烟尘中,静气凝神。” 虞苏开口道。 李子冀和虞子期对视一眼,然后走进了雾气之中盘膝坐下,意识似乎受到了某种玄妙力量的牵引,渐渐的脱离身体。 这种感觉很神奇,和学习玉简的时候有些相似,但却又不一样,他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完全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浓郁的烟云朝着他汇聚过来,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身体。 视线逐渐恢复,李子冀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巨大的镜面上,而在他的身前十余步之外,则是虞子期的身影,和他一样正在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他们两个的视角和其他人的视角是不一样的,在他们二人的眼中,彼此的身体和四周的空间都是真实存在的,就像是忽然之间进入到了一处洞天。 而在其他人的视野里,他们两个依然盘坐在烟尘之中,神衍明镜散发着淡淡的光亮,一根根蓝色的丝线自二人的体内生出,并朝着头顶蔓延汇聚。 数不清的蓝色丝线汇聚成了两个人影,在神衍明镜释放出来的亮光中站立,彼此遥遥相对。 这两个人影,代表的就是李子冀和虞子期两个人。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知道,接下来这两个人影之间的胜负,将会影响到今天这场青梅宴最终的走向。 礼部侍郎捏了一把汗,心里略微有些紧张,虽然现在都知道李子冀实力强劲,但对方毕竟是虞子期,齐王府的世子,又能弱到哪里去? 何况对方还是第三境的武修,虽然在神衍明镜之中将修为实力等等全部都压制在了同一境界,但眼界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的。 怜月公主站在顾春秋的身后,脸上的神情已经没有了担忧之色。 “你好像对他很有信心。”顾春秋拿着酒杯,一壶青梅酒已经被喝光了大半,和天仙醉比较起来自然是远远不如的,但青梅酒也有其独特之处。 怜月说道:“同境界,他不会输的。” 从李子冀学会修行开始,除了顾春秋之外,怜月公主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所以她也深切明白李子冀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看来真得找时间把你送回去,否则再让你多待几年,只怕就连李子冀的弱点都能掌握的死死的。”顾春秋不怀好意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怜月公主当然没有害怕,也没有解释,正如她十分了解李子冀一样,对于顾春秋,她也同样了解。 她看着那两个由无数丝线连接而成的人影,现在还没有任何动作。 ...... ...... 虞子期望着面前的李子冀,说道:“其实那天在伯爵府外,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扶摇台,那天晚上你胜过了木南山。” 扶摇台那一晚,朱雀大街上聚集了数不清的权贵,世子殿下就在其中也没人让人好意外的。 李子冀也在看着他,和伯爵府那天比较起来,眼前的虞子期,像是变了一个人。 “听说你的剑很快。”虞子期声音中带着好奇:“在彩云山上,你只用了一剑就重伤了宁海潮,宁海潮的天赋很好,实力也很不错,能被你一剑重伤当然不是他没用,而是你的实力太强,恰好,我的剑也很快。” 他摊开手,神衍明镜空间内云雾自动汇聚到他的手上,形成了一把剑。 李子冀的手上也出现了一把剑,说道:“所以你想看看,到底是谁的剑更快。” 虞子期点了点头:“我的确想看看,平常没有这个机会,今天这个机会就很不错,足够公平,而且在这里也用不着留手。” 神衍明镜空间内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在这里就算是头颅被砍下来也不会对身体造成半点损伤。 两个人对峙着,依旧隔着十余步的距离,谁也没有先移动脚步。 但彼此间的气氛却愈发的凝重起来,丝丝肃杀的气息逐渐弥漫。 “我能感受到你的平静,看来你对自己手中的剑很有信心。”虞子期眯着眼睛,浑身上下都在紧绷着,他在等一个破绽,只要李子冀露出一个破绽,他的剑瞬间就能跨越这十几步的距离,洞穿李子冀的身体。 李子冀也在感受着,他与手中的剑已经融为了一体:“一名剑修,如果连自己的剑都不能够信任,那还能信任什么?” 四周的烟尘翻涌着,就像是一朵朵卷起的浪花。 四周当然不会有风吹过,在这处空间当中,没有风,没有空气,也没有温度。 两个人谁都不再开口说话,只是握着剑,看着彼此。 李子冀的衣衫忽然动了起来,并不是因为此处忽然起了风,而是因为虞子期的剑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就像是一道微不足道的荧火,明明还离得很远,下一瞬就变成了月光,已经照在了身上。 这一剑很快。 比宁海潮的剑还要更快。 虞子期的确是一个擅长用剑的修士。 剑光交错,两把剑碰在了一起。 李子冀往前迈了一步。 虞子期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手中的剑微微震颤着,发出了愉悦的剑鸣声。 李子冀的衣角化作碎屑,落进了云雾里。 第141章 结束 “你是怎么做到的?” 虞子期有些好奇,这一剑他把握的时机非常好,无论是速度还是角度全都找不到半点可以挑剔的地方,自身精气神更是高度集中,最关键的是,他刚刚的心境完美无缺。 两个实力相当的人要分胜负,看得就是交手那一刻的心态。 可就是这样的一剑,依然没有胜过李子冀。 李子冀已经松开了右手,掌心中的那把剑重新化作烟尘云雾消散:“或许是因为,熟能生巧。” “这算什么答案?”虞子期挑了挑眉,有些不满。 李子冀淡淡道:“可这的确就是答案,对我来说,剑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我的心境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发生变化,自然也就不会有破绽。” 不会有破绽,那么刚才被虞子期抓到的机会就是故意露出来的机会,既然是故意露出来的,那么自然可以从容应对。 “你很大胆。”虞子期说道。 在这样的交手当中,故意露出来的破绽往往就可能成为真正的破绽,一个不小心就是失败的下场。 “如果你不打算和我一剑分胜负,或许还会有机会。”李子冀淡淡道。 从虞子期握住剑的那一瞬间,李子冀就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将胜负都系于一剑之上,对于一名剑修来说,这是很大的考验。 精气神,心态,动作,任何一处地方都绝对不能有丝毫错误。 看似简单,但实际上这一剑的凶险要远胜过和宁海潮的那次交手。 “我有个问题。”李子冀问道。 这个问题他想问许久了。 虞子期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子冀问道:“齐王府应该是陛下最亲近的力量,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齐王表现得实在让人想不通。 虞子期也掺和到了这件事,就算是日后后党真的赢了,难道你齐王府还能变得比现在更加尊贵? 这是一个很不礼貌的问题。 也是注定得不到答案的一个问题,虞子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身体便重新化作烟尘消散,就好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刚刚二人身形交错。 电光火石之间,两把剑连续碰触了三次。 李子冀的腰腹被划中,衣衫跌落。 虞子期的心口被刺中,胜负已分。 ...... 从外面看起来甚至要比在神衍明镜空间里看起来的还要更加清楚,汇聚成两个人影的无数条蓝色丝线,一根根的交错成清晰脉络。 两个人影对峙,移动,碰触,分开。 整个过程被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不少人在心里偷偷将二境修为时候的自己代入进去,全都冒起了冷汗。 那一剑太快,太凌厉。 甚至很难想象,一个二境修士能够使出这样一剑。 代表李子冀的人影腰腹处的蓝色丝线断开一截,而代表着虞子期的人影则是直接消散,那么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 礼部侍郎满脸狂喜,想要大叫一声,想起了先前时候又强行忍住,只是看向太府少卿的目光中充斥着满满的挑衅味道。 太府少卿脸色阴沉,可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面前的虞苏,阴沉的脸色瞬间恢复正常,甚至还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 虞苏伸出了手,弥漫四周的云雾被吸纳回到神衍明镜之中,铜镜重新飘回了他的掌心。 他看着齐王,没有说话,但想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李子冀和虞子期也相继睁开了眼睛。 “我输了。” 虞子期对着齐王行了一礼,说道。 参加青梅宴的近百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这两个人无论谁赢了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一位是王府世子,自小到大接受的教导就是这个世上最优秀的教导。 再加上自身天赋极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弱? 另外一位是三千院弟子,修行不过半年多就已经踏足了第二境,甚至还在积沙寺打败了宁海潮,实力当然是毋庸置疑。 “看来唐国舅没办法带怜月公主回去了。” 顾春秋站起身子,走到了虞苏身后,对着齐王行了一礼,然后道:“按照先前的约定,既然是李子冀赢了,那么这件事就是李子冀说了算,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做的承诺,王爷想必不会赖账吧?” 齐王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一个爱面子的人当众说出来的话是绝对不会反悔的。 事实上,当虞苏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今天唐连书就已经注定无法带走怜月公主,这次的虞子期和李子冀交手,从某种角度去看,未必不是齐王给自己找的一个台阶。 齐王声音当中没有任何波动:“这件事本王不会再插手。” 话落,他又看向了虞苏:“如果没有这件事,你难道打算永远也不回王府不成?” 虞苏看着他,抬头仰望着,就像小时候仰望父亲时候的目光一样,只是现如今,那双眼中已经没有了以往的尊敬。 “走吧。” 他转过身子,朝着王府之外走去。 李子冀和顾春秋以及怜月公主三人跟在身后,一同离开了齐王府,这一次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唐连书依然躺在废墟之中,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有所感应,却又不敢说话。 堂内前来参加青梅宴的所有人都是目光复杂,望着虞苏离开的背影鸦雀无声,谁都没有说话。 本来以为这场青梅宴会是一个热闹,事实上也的确是个热闹,甚至是一个大热闹。 在三千院中一百多年不曾外出的虞苏竟然走了出来。 看上去好像是为了替小师弟解围,可实际上呢? 未必就没有替齐王府解围的意思,毕竟齐王这一次帮着庆苍国针对三千院,若是成功了,后果可不小。 而且倘若再往更深层次去思考,去年开始,后党的所作所为就开始愈发的主动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闭门多年的三千院忽然站了出来。 从扶摇台到桃钟祭多次力挽狂澜。 这一次虞苏出面,是不是意味着三千院准备动用更多的力量插手? 那么皇后那里会是什么反应? 这背后是不是有圣皇的意愿? 第142章 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败的似乎太轻易了些,王爷看样子很不高兴。” 茶师坐在虞子期的对面,一边泡茶一边说道。 同样是新鲜的青茶,但从茶师手上泡出来的味道不知为何,就是要比从顾春秋手上泡好的更好喝一些。 青梅宴已经草草结束,宾客们带着各自的情绪离开了王府,唐连书被管家安排在了客房里休养,以他身上的伤势,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别想离开长安城的。 虞子期跪坐着,神情认真,喝茶是一件神圣的事情,那就需要用神圣的态度去对待:“当小叔回到王府的那一刹那,就意味着唐连书不可能带得走怜月公主,既然如此,我败在李子冀手上,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虞苏露面,这场青梅宴其实就已经结束了,李子冀和虞子期二人之间的交手其实就是给所有人一个过得去的交代。 “如果你用北辰天枢,说不定能赢。”茶师说道。 虞子期望着茶杯,带着青茶独有的淡绿颜色:“赢了之后呢?何况我没有用北辰天枢,李子冀难道就用了所有手段?”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带着满意之色,茶师泡的茶,永远都让人不舍得放下:“自从一百五十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祖父他就开始走向了一个极端,做事从来不去思考后果,固然部分性格使然,但未尝没有想要逼小叔出面的意思。” “若是祖父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坏事,小叔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所以祖父做事愈发肆无忌惮,他就想看看真到了那一天,小叔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茶师有些遗憾:“如二爷那样的人,其实才最适合做皇帝。” 虞子期淡淡道:“可像小叔那样的人,才永远都不会做皇帝。” 茶师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你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虞子期又喝了一口茶,感受着唇齿间的味道,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的确,我又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祖父肆无忌惮,父亲优柔寡断,小叔疏离且漠然,我又该是什么样子?” 茶师道:“你能看清楚这一切,其实你已经成为了一个很不错的人。” 虞子期没有说话。 茶师想着这次青梅宴的事情,接着说道:“唐连书这次来长安想要带怜月公主回庆苍,背后应该是墨影对李子冀的一次试探,对这位庆苍太子来说,怜月公主能否被带回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李子冀的态度中判断出某些东西。” “不过王爷此举的确冒险,倘若二爷没有出面,唐连书真的将怜月公主带了回去,只怕王府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三千院也会因此威望受挫。” 虞子期目光平静:“这就是墨影的高明之处,无论怜月公主能不能回庆苍,他都已经占据不败之地,至于李子冀.....” “如果没有小叔的帮助他就无法阻止这件事,那这就是他的无能。” 茶师微微一笑,继续泡茶,不再说话。 ...... ...... 虞苏走出了三千院,时隔一百多年再次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只是简单的一次露面,但谁又真的会将这件事看得那么简单? 这背后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毕竟那不是别人,而是虞苏! “青梅宴的事情,太尉大人怎么看?” 太尉府里,李孟尝和宁夫人一同站在书房之中,看着老神在在的太尉许应章询问道。 太尉淡淡道:“你们在帮齐王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会有这种可能性,而且,这也是你们对虞苏的试探不是吗?” 李孟尝望着墙壁上的一幅字帖,并没有说话,表情也十分平静,看上去对于这件事好像并不是特别重视。 他认得出来,这幅字帖出自李子冀的清风雅舍。 宁夫人显得有些焦躁,也有些烦闷:“可试探的结果,实在算不上多好。” 齐王帮助唐连书要回怜月公主这件事国公府其实并没有参与太多,唯一的参与就是请了虞子期过府喝酒,然后让虞子期在伯爵府门前撒了个酒疯。 只不过在这种大事上,没有人会随随便便的参与,哪怕只是请人喝顿酒。 事关齐王府和三千院,若是错过了这次,下次还要去哪里找这样好的机会? 于是她便借着这次的事情,想要看看虞苏的反应。 结果就是虞苏真的走出了三千院,这是不是代表着这位不再排斥太子之位? 圣皇已经压了全天下一千多年,难不成还要眼睁睁看着虞苏接替皇位,再继续压的所有人寸步难行? 一个上位者绝对不只是单纯力量强横就能合适的,一个上位者所拥有第一气质便是人格魅力,能够让无数人心甘情愿的追随,遵从他的任何决定,无论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圣皇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在诸如太尉等很多人的眼中,虞苏也是这样的人。 “虞苏不会做太子,一百五十年前不会,一百五十年也不会,你这次的试探,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但虞苏的地位毕竟不一样。”宁夫人皱眉道。 虞苏出来走一趟,哪怕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都有可能让已经成为后党的很多朝臣发生动摇。 “太尉大人当年,也是虞苏最坚定地支持者之一。”她看着许应章,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太尉点了点头,坦然道:“如果现在虞苏说他要做太子,我依然会是他最坚定地支持者,但很可惜,虞苏永远只是虞苏,不会是太子。” 他走到窗边站下,目光望着外面:“所以你永远都不需要去试探虞苏什么,那样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还会徒增烦恼。” “闪烁的烛火永远不要刺到虞苏的双眼,否则他会熄灭你身上所有的光亮,哪怕他是一个瞎子。” 宁夫人沉默了下来,侧目看向了始终都没有说话的李孟尝。 李孟尝依然没有说话,或许对于二人之间的交谈他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他只是在抬头看着墙壁上的那那幅字帖。 目光中带着欣赏。 第143章 时间重要却又不重要 “这件事并非是否能够将怜月公主带回去那么简单,大概率是墨影的一次试探。” 三千院里,顾春秋和李子冀从六师兄的阁楼里走出来,顾春秋想着前后的细节,开口推测道。 李子冀也想到了这一点,这并非是想的太多,以墨影的能力,只可能是他们想的太少。 “从扶摇台开始,再到落凤峡和现在,墨影的动作始终没有停下过,他想看看我对怜月公主的态度强硬到了哪种程度。” 如果李子冀放任怜月公主离开,三千院的威望会受挫,由于齐王插了手,那么天下一定会有不少传言,比如齐王府和圣皇不和等等的消息。 这就达成了墨影想要的目的。 一件件事加起来,一滴滴水累积,就像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知不觉间,这些细小的微弱就形成了参天的龙卷。 而如果李子冀态度强硬,强行驳回了齐王府的面子,硬生生将怜月公主保了下来,墨影就知道以后的李子冀一定会通过怜月公主在庆苍国做文章。 这就是墨影的一次试探,无论结果如何都绝对不吃亏的试探。 “看来这位庆苍国太子很难对付。”顾春秋感慨了一声,似乎很是意外如同庆苍那样的地方竟然也能出现此等妖孽般的人物。 李子冀淡淡道:“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你或许很出色,我们也不是蠢猪。 顾春秋笑眯眯的说道:“我倒是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想和这个儒山大师兄见一面了。” 李子冀没有继续再说这件事,而是想着六师兄回来路上说的话:“王府大阵据说十分强大,只要掌控了钥匙,即便是五境以下也可以禁锢五境大物,这次是虞秦亲手操控,却无法阻拦六师兄分毫。” 而且还有六师兄重伤唐连书那一眼,就真的只是一眼而已。 顾春秋钦佩道:“自然是因为六师兄更加强大,事实上,五境大物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甚至比我和一个普通人之间的差距还要更大。” 这话或许有些夸张,但也未尝没有一点道理。 “只是可惜...”顾春秋叹了口气:“想要求六师兄帮忙实在是太过困难,甚至要比求大师兄帮忙还要困难得多,像这次这样的机会,以后只怕很难遇见。” 李子冀想着顾春秋和他偷偷说的那件八卦,于是便开口道:“我们大可以去求四师姐,四师姐总归会答应的。” 的确,既然四师姐已经答应了,那么六师兄难道还会拒绝吗? 顾春秋摸着自己的下巴,嘿嘿一笑:“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等你破了五境之后,能不能赢过六师兄?”李子冀看着他,忽然好奇问道。 顾春秋挑了挑眉:“当然可以,我要是入了五境,直接就去无尽平原把异教的崽子全都杀光,然后再去儒山杀一批,再去佛门杀一批,再去神教杀一批,至于道门还要看看再说,他们在圣朝还算很安生。”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若是入了五境,那就是天下无敌了?” 顾春秋将手握成拳头放在面前咳嗽了一声,然后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开口:“我若入了五境,那便是真正的天下无敌,你就跟在我后面,看哪个大姑娘漂亮直接就上去摸一把,谁敢拦着我就杀谁。” 李子冀不知道顾春秋这话里有多少水分,他承认以顾春秋的天赋若是入了五境那一定是非常强大的存在。 但能否赢过六师兄,乃至大师兄等人,恐怕也就只有顾春秋自己才知道。 晚上李子冀并没有留在三千院,也没有回清风雅舍,而是回到了伯爵府,跟着西风学琴。 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上手很快。 “看来天才果然是天才,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容易上手。” 西风听着李子冀的琴音,虽然只是最简单的曲子,但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学懂音律,很少有人有这样的天赋。 果果在一旁也在认真听着,小脸上的表情十分可爱,她也很喜欢弹琴。 “按照这样的进展,或许不需要等到桃钟祭,你就已经完全学会了弹琴。”西风想着自己之前的估算,现在看来,还要提前一些。 提到了桃钟祭,李子冀问道:“今年的桃钟祭都有谁会出面?” 他知道西风不仅仅只是一名琴师那么简单,能被圣皇亲自安排在府邸教自己弹琴,肯定是圣皇的心腹。 对于桃钟祭这种事,自然再了解不过。 “那不重要。” 西风轻声道。 百年大祭已经过去,无法在圣钟之上题名,那么胜负如何就显得不再那么重要,即便是后党的子弟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固然有些影响,但实质性的好处并不大。 “不过洛圣都会来。” 西风停顿了一瞬,然后接着说道。 琴声缓缓停下,整首曲子弹奏的十分流畅,没有一点杂乱出错的地方,如果单单从这一首曲子上看,你甚至分不清李子冀到底是一个新手还是一名琴道大家。 “百年大祭他都没有来,今年为何会来?” 李子冀有些好奇。 西风解释道:“去年洛圣都本打算要来,但三千院说有你足够,于是洛圣都便没有来,上个月他本打算破三境,但宁海潮死了,他便没有破境。” “因为陈草?” 西风点了点头:“陈草下山,虽然是来找你,但并不排除她要参与桃钟祭,所以洛圣都没有破境。” 一次桃钟祭影响不了什么,但在洛圣都眼中,后党一次都不能赢。 所以他在等陈草,哪怕为此推迟半年破境也无妨。 去年洛圣都十八岁,现在十九岁,等到桃钟祭结束后便是二十岁。 “十九岁入三境和二十岁入三境是不一样的。”李子冀说道。 西风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同:“除了名声会有差别之外,对实力并没有太大影响,就像你明年破三境的时候已经二十一岁,但谁又会认为你的天赋差,实力弱呢?” 年龄的确能够衡量一些东西,但年龄并不能衡量所有东西。 对于真正的天才来说,十八岁入第三境,和二十五岁入第三境,都是没有太大区别的,无非是将修行的时间推迟几年罢了,他们未来依然能入五境。 并不是说晚了几年,自身资质就会大幅下降。 当然,前提是你能耐得住寂寞,不会因为这几年时间被同等级别的人物拉开差距而烦躁。 第144章 陈草 新历三十二年,九月十五。 滚烫的盛夏之只剩下最后的尾巴,空气中的闷热在这一刻总算是散了个干净,就连从清风雅舍门前吹过的风都变得凉爽起来。 “唐连书已经离开了长安城,六师兄出手,力道实在是算不上轻。” 李子冀送走了一位左相府上来的客人,伸了个懒腰,望着外面的日丽风清,微微眯着眼睛,凉风拂动他的衣角,很是惬意。 这大半个月他基本上都是在跟着西风学琴,空闲下来就回到清风雅舍写字画画,修行上的事情做的很少,日子过的很平淡,但他很喜欢。 据左相派来的人所说,唐连书受的伤比想象中的还要更重一些,一直休养到现在方才好了个七七八八,今天一早方才离开长安城。 怜月公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柜台一侧帮着李子冀磨墨:“我总以为庆苍国会有不少人念着我,可实际上一个人都没有。” 也许,脱离了父皇和太子的光环,自己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 “你要习惯一件事。”李子冀望着街面上,果果正在和二丫王风等小玩伴举着风车来回跑着,他的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一个没用的人是不会得到任何支持的,就算得到偶尔一束阳光那也仅仅只是怜悯的施舍,所以与其去思考庆苍国内到底还有多少人念着你,莫不如想想自己怎么才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怜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不是你,我的背后没有三千院的全力支持。” 李子冀淡淡道:“你的确不是我,因为你现在过的日子,是我从小过到大的,现在的你起码对我还算有用处。” 怜月嘴角掀起一抹自嘲:“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 果果已经跑远了,去了二丫家里玩秋千,李子冀转身回到了柜台:“墨磨好了?” “磨好了。” 铺子里如今并不缺少字帖,这大半个月来他已经写了很多,只是今晚打算去一趟三千院,顺便给二师兄送一幅字。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怜月公主看着李子冀的字帖,嘴里轻声念着,眼中带着惊色,她本不该感到惊讶,因为这满堂字帖每一幅都才华横溢。 可这句话与众不同,值得惊讶。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为什么不去儒山?就算不肯做他们的弟子,凭借如此才华,也会得到极大重视。” 那样一来,面对墨影就会多出几分胜算。 李子冀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他发现自己的书法似乎进步了一些。 “看来陛下是对的。” 他感慨了一声,这大半个月的时间放下修行,每日跟着西风学琴,修身养性,心境愈发平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够信手拈来。 怜月没有说话,就像是听不见这句话。 门外人来人往,自从三千院逐渐入世后,南林巷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起来,街面上原本关闭的铺子也纷纷重新开张,大有重现当年繁荣的前奏。 清风雅舍的门口也挂着风铃,每一阵风吹过风铃就会摇晃响起一次,起初还不太习惯,渐渐听得多了,却觉得很是悦耳。 难怪六师兄的阁楼里也总是挂着一串风铃。 只不过这次风铃响起却并非是因为有风吹过,而是因为一个人走进了铺子。 “这里是清风雅舍?” 来人站在门口,开口问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细,语气却很不礼貌。 李子冀抬头看去,来人是一个穿着花布衣裳的少女,身材高挑,头发很长,甚至过了腰臀,但却并没有认真打理,看上去有些邋遢。 就像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叫花子。 花布衣裳上面蒙着灰尘,在阳光下甚至能看见飘起来的尘埃。 李子冀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是。” 他回答道。 来者是客,无论来的人是不是乞丐,只是讨杯水喝也无妨,他去年就是个乞丐。 见他开口,少女朝着他走了过来,距离五步停下,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凌厉像是一把剑:“那你一定就是李子冀了。” 这少女是来找他的。 李子冀确认了这一点,目光看向了少女手里握着的剑,猜到了她的身份,于是点了点头:“我的确是李子冀。” “我是陈草。” 少女说道。 站在一旁的怜月公主目光微微一凝,的确,她从眼前这个少女的身上感受到了比宁海潮更加纯粹的剑意。 实力如何还无法确定,但剑法成就,一定是陈草更高毋庸置疑的。 李子冀并不惊讶,因为他刚刚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我知道。” 陈草问道:“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李子冀再度点了点头:“我的确知道,只是我很奇怪,按理来说你应该早已经抵达了长安城才是。” 陈草下山并没有任何人陪着,只有她自己一个。 可就算如此,从乐游山一路来到长安城,乘坐速度快的马车,两个月的时间也绰绰有余,可从积沙寺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 陈草沉默了一会儿:“我迷路了。” 怜月公主微微一怔。 李子冀也跟着沉默了下来,旋即莞尔一笑,他忽然觉得这个洗剑宗掌教之女很有意思,也确定了陈草那双眼中的凌厉并非是故意如此,而是天生那般。 因为无论说什么,无论什么情绪,陈草眼中的凌厉都是不曾改变的。 “从乐游山到长安城的确不好走,你这次回去可以去长安府要一张舆图。” 这本是随口说乃至调侃的一句话,但陈草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第一次见面,李子冀就对眼前这个少女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糊涂,认真,直率,甚至可以说有些单纯。 “宁海潮是不是你杀的?” 陈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问道。 李子冀摇了摇头:“不是。” “但王长老说,只有你的可能性最大。” “可能性最大,未必一定是凶手。” 陈草皱了皱眉:“你说的有道理。” 第145章 欧阳梨花 在得知陈草下山之前,李子冀想过很多的可能性,比如一见面就拔剑相向,彼此之间气氛紧张,甚至还会耍很多阴谋诡计。 但他万万没想到双方见面之后会是这样的场景。 陈草只是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就转身离开。 干脆利落的让李子冀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就这么走了?” 从极遥远的乐游山来到长安,因为迷路走了三个月,结果见面之后就问了几句话便离开,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 陈草脚步停下,回头问道:“既然不是你杀的,我当然要走。” 这是很好的回答,好到了李子冀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程度。 “就凭我的一句话?” 陈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过身子:“你的意思是,你撒谎了?” 李子冀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判断我有没有说谎的?” 陈草想了想,然后道:“在乐游山,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谎。” “所以你就认为乐游山外的人也不会对你说谎?” 陈草呆了呆,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站在门口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风铃接二连三的不停响起方才问道:“那你撒谎了吗?” 李子冀摇了摇头:“没有。” 陈草道:“那很好。” 说完,她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犹豫。 怜月公主脸上带着惊色,她自己本身也是个修行天才,当然不会去惊讶陈草的修行天赋,而是惊讶陈草这个人。 “我万万想不到,她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似乎是觉得这句话有些没表达足够清楚,怜月又接着补充道:“一个如此奇怪的人。” ...... ...... “她真有这么奇怪?” 三千院里,顾春秋听着李子冀的话,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满脸的不可思议。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 二师兄正在看着李子冀拿过来的字帖,脸上满是赞叹:“你知道世界最大的不同之处在哪里吗?” 顾春秋摇了摇头。 二师兄微笑道:“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每个人和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出现什么样的人都是有可能的。 李子冀想着清风雅舍里的那场谈话,然后道:“陈草应该从来没有下过山。” 顾春秋点了点头:“陈草不仅没有下过山,她甚至还是一名剑痴,除了剑什么都没有,这次能够因为宁海潮下山,还是因为宁海潮是她的朋友。” “而像她这样的人,朋友本身就是极少的。” 李子冀叹息一声,感慨道:“所以像这样的人,无论性格有多么奇怪,都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天下闻名的剑道天才,洗剑宗掌教的女儿,天赋实力甚至还在宁海潮之上,却是一个下山会迷路,第一次见面就对陌生人的话深信不疑的邋遢姑娘。 “希望年后的剑试不是动辄分生死的比试,否则的话,我还真不想杀她。” 李子冀说道。 顾春秋嘲笑一声:“你倒是有信心,她这样的人只是不懂人情世故,不代表也不懂剑,你们两个打起来,说不定谁杀谁。” “不过你这字写的倒是越来越好了。” 顾春秋走到二师兄身旁低头看着那幅字帖,眼中带着淡淡的欣赏,他本身就是一个爱字之人,否则当初也不会主动花二百两在李子冀的手上买一幅字。 “你来三千院,应该不是单纯说这些吧?”顾春秋横了李子冀一眼,问道。 这大半个月李子冀一直都在练习琴棋书画,突然来三千院,肯定有事。 李子冀微微点头:“隐入尘烟的修行遇到些问题,来找你问问。” 顾春秋咧嘴一笑:“弹琴我不懂,但修行我很懂,不过先不急着教你,我这里有封信,你先看看再说。”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李子冀。 信封上什么字都没写,只画了一柄小剑和一朵梨花。 “这是什么意思?” 李子冀看着信封上的图案,不解问道。 顾春秋指着那柄小剑:“这柄剑代表了小剑仙。” “那这朵梨花呢?” “也代表了小剑仙。” “小剑仙叫什么名字?” 李子冀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不知道这位小剑仙的名字是什么,好像所有人都只叫他小剑仙,从来没有人叫他的名字。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一点都不好笑,但顾春秋听了后却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方才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因为他从来不让别人叫他的名字,久而久之,所有人也就都开始称呼他为小剑仙了。” “为什么不让人叫他的名字?” “自然是因为他的名字不太好听,或者说,不太像一个男人。”顾春秋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凑到李子冀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你切记,小剑仙这个人什么都好,但唯独讨厌别人喊他的名字,以后你们见了面,你可不要犯忌讳,否则一顿暴打肯定是少不了的。” “他叫...欧阳梨花。” 说着,顾春秋又哈哈大笑起来。 李子冀怔了怔,他想过不少可能,比如名字很难听,像是欧阳大锤,欧阳扳手之类的,唯独没想过小剑仙的名字像是一个女人。 如果不是他知道小剑仙的确是个男人的话,从这个名字上看一定会认为其是个女人。 难怪小剑仙会讨厌别人叫他的名字。 “我现在开始好奇,到底是谁给他起的这个名字。”李子冀笑着问道。 顾春秋听到这个问题笑的更大声了,直到笑弯了腰,好久后方才解释:“因为就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所以现在才会那么讨厌。” 在小剑仙四岁的时候,他自己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喜欢梨花就叫梨花。 直到后来年纪渐渐大了,想要改过来,名字却已经入了祖祠,想改都改不了。 对于男人起了个女名字这种事情,李子冀并没办法感同身受,只是想想如果自己被起了个李梨花的名字,想必心里一定也很难为情。 可见起错的名字对于一个人的伤害有多大。 他感慨一会儿,推开了还在大笑的顾春秋,低头看起了信里的内容。 ...... (风吹风铃真是满满的回忆,就像小时候我坐在窗前,窗户敞开着,风吹过风铃摇晃,我望着外面,草长莺飞,美极了,可惜现在很难回到以前了) 第146章 小心逼急了兔子 信里的内容并不丰富,只有很短两句话。 “赵家放弃了黑云矿。” “什么时候和我打一场?” 就只有这两句话,除此之外任何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对于第二句话李子冀并不感到意外,不仅仅是小剑仙,圣朝三公子应该都想和顾春秋打一场。 让他意外的是第一句话。 “赵家这次竟然会这么干脆?” 黑云矿可是大资源,赵家半个家当都靠着黑云矿,一旦失去,以后族中子弟的修行,包括无数产业都会受到限制。 毕竟这种大世族与个人修行不同,单单只是维护人脉网,就需要巨大的支出,还要维持族中子弟,供奉客卿的修行资源,肉眼可见,接下来的赵家一定会过得很狼狈。 如同李子冀这样不依靠太多修行资源却依旧能够进步神速的,天下没有几个。 顾春秋冷笑道:“因为他们没得选。” 两次投诚被拒,赵家清晰明白他们是上不了圣皇这条船的,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咬着牙继续和后党的利益捆绑在一起。 “之前的犹豫被皇后看在眼里,赵家自然要快刀斩乱麻,放弃黑云矿来表忠心。”顾春秋目光中带着讥讽:“我就连黑云矿都主动放弃了,皇后您老人家就不要计较我之前和顾春秋接触的事情了,以后赵家肯定一点心思都不敢起。” 这是赵家家主那个老狐狸要表达的意思。 “只不过,赵家注定要成为这场斗争的第一个牺牲品。”顾春秋淡淡道。 赵家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在去年桃钟祭之后,小玉宫就决定站队,为了表示诚意,直接出手和赵家算起了旧账。 理由正当且充分,让后党的其他人根本没办法插手,再加上小剑仙在朝歌城推波助澜,导致赵家逐渐失去了对黑云矿的掌控。 在这种情况下,后党无计可施,便建议赵家先吃个哑巴亏,等过些年之后再找机会补偿,可赵家不愿意,孤立无援之下,就打算重新站队,于是两次找上了顾春秋,然后两次被拒。 赵家知道他们唯一的希望还是要继续跟着皇后,但之前打算跳船的念头已经被皇后察觉,所以这一次赵家干脆利落的放弃了黑云矿,表示自己愿意听从安排,做出牺牲。 “这种墙头草,永远也上不得台面,以后的赵家只会越来越没落。”顾春秋脸上带着厌恶之色,无论什么时候,墙头草和中立派都很让人恶心。 所以这也是小玉宫立刻就决定入场的原因。 没人喜欢中立派,同样,以后也没有人会重视中立派。 李子冀轻声道:“有了第一个,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只是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也许,是洗剑宗也说不定。”顾春秋微笑道。 李子冀点了点头,觉得很有可能,按照洗剑宗这个不安分的架势发展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变成下一个赵家。 “赵家的确上不得台面,但毕竟实力还在,被逼急了说不定会咬人的。”二师兄忽然插了一句,轻声提醒道。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除非赵家想灭族,否则应该不至于咬人吧?”顾春秋挑了挑眉,现在赵家的处境虽然不太好,可日子紧紧巴巴还是能过下去,只要家里那几个五境的大修行者不倒,以后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二师兄微微一笑:“如果有人逼着他咬人呢?” 顾春秋挑起的眉毛拧成一团。 李子冀也是眯了眯眼睛。 ...... ...... 从三千院离开已经天黑了,顾春秋的确是天下第一的修行天才,经过他的教导,李子冀有关于隐入尘烟的几处不解都得到了解答。 回到清风雅舍,怜月正在带着果果吃晚饭,小丫头玩了一整天,小脸有些脏兮兮的,但看上去却很开心。 “大兄大兄,今天王风哥哥带着我和二丫爬树,我爬的最高,就连王风哥哥都没我爬的高。” 小丫头见李子冀回来,立刻从小板凳上下来,叽叽喳喳的说着白天的事情。 她的裤脚有些磨损,一看就是爬树的时候磨坏的。 女孩是应该知书达理的,但女孩同样也应该是活泼可爱的,何况现在果果身旁每天都有两枚侍卫跟着,倒也不担心会从树上摔下来。 “那你以后可不要爬那么高了,最起码不要比王风那小子爬的高。” 果果疑惑不解:“为什么,今天二丫还说我厉害。” 已经练习了几个月小青水拳的果果,身体素质比同龄人好了不知多少,如果要打架的话,大概可以打三四个王风。 李子冀擦了擦她的小脸,微笑道:“如果你每次都比王风爬的高,那以后摘果子的事情就要你自己亲自动手了,那岂不是很麻烦?” 等别人动手摘果子自然是要比自己动手摘果子省力。 小丫头低头想了想,也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就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懂了,以前每天都是王风哥哥最累,但今天是我最累。” “没错,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李子冀说了一句。 小丫头认为自己已经明白了人世间最大的道理,开开心心的就跑去了后院继续玩。 怜月公主看着李子冀,有些无奈:“你这么说,岂不是教导她偷奸耍滑,坐享其成?” 李子冀淡淡道:“我只是想让她轻松些,因为我知道,能力大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你还教导她修行?” “她可以不爬高,但她一定要有爬到最高的能力,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可在我看来,这就是很冲突且矛盾的一件事。”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后道:“或许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矛盾的。” 人总是如此的,看不起别人坐享其成,又总希望自己能坐享其成,觉得他人能有大成就无非是因为有个好父母,一点都不值得骄傲,可惆怅无路之时却也希望自己也是个豪门之后。 明明身处人间疾苦满脸灰败,却还倔强的继续生存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发出光亮。 人性就是这样,矛盾且挣扎的独立个体。 第147章 大雨 李子冀并不是教导果果要成为一个坐享其成,和小伙伴耍心眼的女孩,而是要教导她凡事机敏些,果果的性子已经定型,就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小女孩,不会做坏事,但多一些弹性总是好的。 “不过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倒是很有道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的确是很有道理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天赋的确足够好,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棋下的足够优秀,如今也不会踩进这天下大势当中。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他天赋足够好,下棋足够优秀,或许他那晚已经死在了那个中年刺客的手里。 “你说命运是个什么东西?”李子冀忽然问道。 怜月公主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说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没有答案的,甚至就连命运到底是否存在都是个未知数。 就比如面前有左右两条岔路,我选择了往左的一条,是我自己选择的,还是命运让我选择的? 人总是说要自己承担责任,可又时常抱怨命运不公。 二丫和王风又来找果果玩,只是夜色渐浓,三个人不再外出,就在院子里耍闹着,到兴起之处,果果有模有样的打了一套小青水拳,然后又爬上了老槐树。 “看来她根本没把你的话放在心上。”怜月公主掩着嘴,轻笑一声。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她也很喜欢果果这个小丫头。 李子冀微笑着:“她一定会记得我的话,只是她并没有将这点小心思放在王风和二丫身上。” 小心机总是对待外人的,和好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就只剩下了纯真。 果果就是这样的小孩子,经过那场大水之后还能如此无忧无虑,这是李子冀很想保护的一份天真。 “太阳刚落山时,陈草让人送来了一封信。” 怜月公主转身从柜台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了李子冀。 “陈草的信?” 李子冀伸手接过,诧异打开,今天才刚刚见过面,这时候会送什么信过来? 他看着信中的内容,片刻后递给了怜月公主。 “陈草说她明日就启程回洗剑宗,打算约我去城外小石亭比剑,特意注明了只是简单切磋,希望我能够前去。” 李子冀眉头微微皱着,有些想不通。 怜月公主也看了一遍信里的内容,然后道:“没想到她写信的时候要比说话时候有礼貌得多。” 李子冀轻声道:“而这也正是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 ...... ...... 九月十六,小雨。 李子冀走在朱雀大街上,朝着城门口缓步行走。 作为长安最繁华的街道,朱雀大街上的每一块方砖全都贴的严丝合缝,就连平坦程度也绝没有半点起伏。 李子冀撑着纸伞,今天的天气微微带着些凉意。 街上的行人很多,无论是下雨还是下雪,朱雀大街上的人总是络绎不绝的。 “李公子。” 城门口两位军士微微行礼,目光中带着尊敬,自从三千院驳斥了齐王府的面子之后,李子冀这个名声自然而然就变得更加响亮。 城外的人也有很多,但越走越少,等李子冀走到小石亭的时候这里已经杳无人烟。 只有一间石亭,两侧山林,和青草地。 以及站在石亭中央,看上去依旧有些邋遢的陈草。 陈草并未打伞,花布衣裳有些潮湿,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你来晚了。” 陈草看着李子冀,目光还是如同昨日那般凌厉。 她的打扮和昨天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那长长的头发看上去干净了一些,似乎是在来的路上被雨淋的。 李子冀看着她,问道:“没有打伞?” 陈草摇了摇头:“我的手只握剑。” 李子冀走进石亭,将伞放下,雨水从伞面流淌到地面,打湿了石砖。 “我并没有来晚,甚至早到了一刻钟。” 李子冀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 陈草皱了皱眉,伸手接过,沉默了片刻后从自己的怀里也掏出来一封信递了过来。 李子冀接过并没有看,因为他已经猜到了信里的内容。 “看来有人故意引我们两个出城,在这里见面。” 李子冀环顾四周,雾蒙蒙的天气让人看不清远处,树木丛间却很是安静,除了斜风细雨之外没有其他声响。 陈草也收到了一封信,是以李子冀的名字邀请她出城比剑。 “你说得对。” 陈草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子冀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道:“你能明白人会撒谎这个道理自然是极好的,但我希望你现在能够将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比如是谁给我们送了这两封信,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陈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知道的事情的确不多,除了手里的剑之外,她对于其它的事情并不关心。 雨渐渐变得大了,石亭里忽然有些冷,四周的树林发出了诡异的呼啸声,身为修道者,对于寒冷已经有了初步的抵抗,更何况九月份的一场小雨的确算不上多冷。 可李子冀还是感受到了寒意。 身旁的陈草甚至已经握住了剑。 “是轻泽堂。” 陈草转身望着树林一处角落,四周落满了雨,只有那里的雨没有落下,在空中悬着。 李子冀早已经看见了那处角落,但他却并没有看见人。 只是对于轻泽堂这三个字,他并不陌生,在藏书阁上翻看洗剑宗记载的时候曾经看到过。 轻泽堂几百年前也是一处大修行势力,并且和洗剑宗一样也是用剑的修行宗派,二者之间竞争的很激烈,直到后来轻泽堂被灭门。 但传说中,轻泽堂有人没有死。 “应该是来杀我的。”陈草握剑的指节微微泛白,脸上带着歉意。 李子冀摇了摇头,目光凝视着那处角落:“是来杀我们两个的。” 雨势渐大,一个人从角落中走了出来。 雨幕四散,那人看着他们,手里握着剑。 他的双脚并没有踩在地面。 李子冀抿了抿嘴角。 是五境大物。 (感谢顾躺送的大神认证) 第148章 剑光撕裂苍穹 对于五境的大修行者来说,两名二境修士与两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李子冀深切知晓这一点。 他甚至都没有唤出折渊剑,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使用折渊的时间,对方要杀他们,甚至整个过程都不会超过一个呼吸。 石亭往下掉落着碎屑,生出一道道裂纹,变得摇摇欲坠。 原本还很普通的雨水在下落的过程中仿佛变成了一柄柄剑,劈砍在石亭之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剑域。” 陈草拔出了剑,凌厉的目光凝视着轻泽堂那名缓步走来的大修行者,她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拔剑是很没必要的事情,但她依然拔出了剑。 身为一名剑修,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要敢于拔剑。 所谓剑域,可以理解为一种对剑的领悟境界,以自身为中心,周遭一切尽皆化剑,杀伐惊人。 来人并没有说话,在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说话。 雨幕中亮起了一道剑光,璀璨明亮。 “无定印!” 李子冀双手在一瞬间完成结印,一股无形的波动弥漫四周,他双掌合十,无形波动像是收到了什么牵引一般回到掌心,然后再度扩散。 坍塌的石亭保持着下坠的姿势,被雨水切割成无数的碎屑纷纷定格在头顶之上,就连四周簌簌落下的雨滴也悬浮在了半空中,形成了诡异的一幕,就像是一幅画卷。 璀璨剑光也停滞了一瞬。 甚至比一瞬还要更加短暂,你根本无法察觉到剑光出现了停顿。 李子冀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无比,气海中的本命种子黯淡无光,体内所有灵气在一瞬间消耗殆尽。 那道剑光仍旧落了下来。 坍塌的碎石继续砸落,悬浮的雨滴笔直坠下。 石亭中忽然起了一阵烟,李子冀拉着陈草的手出现在了远处。 刚刚所站立的地面出现了一道长达十余丈的剑痕,大地为之裂开。 雨还在下,没有纸伞,浇在了身上。 刚刚那一剑速度之快,威力之强横,简直无法形容,李子冀身子一软险些摊在地上,不仅仅是气海枯竭,眉心处更是传来阵阵剧痛。 “看来即便是无定印加上隐入尘烟,也没办法在五境大物的手里逃得性命。” 他咧了咧嘴,觉得三师兄说的并没有错,二境修士,毕竟境界太低,就算是掌控的秘术神通再如何了不起,也不足以弥补这境界上的巨大差距。 陈草松开了李子冀的手,望着覆盖在他们二人身上的淡红色光罩,刚刚就是这个看起来不太起眼的淡红色光罩救了他们二人的性命,否则就算是李子冀底牌尽出,也是注定活不成的。 锋锐的剑气切碎了细雨,李子冀抬头看去,只见轻泽堂的那名大修行者已经再度动手,无数雨滴汇聚到一起,仿佛无数把剑前后交错,如巨龙嘶吼,朝着李子冀和陈草倾泻下来。 这一剑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 陈草站在了李子冀的面前,紧紧握着剑,雨水早已经打湿了她的长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邋遢。 李子冀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轻笑道:“我们死不了。” 无数剑雨来到了面前。 在这阴沉如夜幕的天气里的,忽然出现了一抹鲜红色,红的刺眼,红的像血。 息红衣站在了李子冀的身前,目光冷淡的望着这如龙剑雨,伸出了手。 无数剑光自他的掌心生出,呼啸着迎了上去,如长虹般直贯天际,划破云海,密布天空的无数阴云瞬间就被从中间撕裂,一分为二。 一束阳光从裂缝中照射下来。 落在了三师兄的身上。 ...... ...... “你早就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轻泽堂五境看着李子冀,问道。 如果不是早知道这是陷阱,又怎么可能会提前让息红衣跟在后面? 否则即便是长安城中的强者再多,从感应到这里发生的事情然后再赶过来,那也是来不及的,这个短暂的时间足够他杀死李子冀和陈草很多次。 弥漫在李子冀周身的淡红色光幕消散,化作一把剑回到了三师兄的手里。 轻泽堂五境将目光放到了这把剑上,如果刚刚不是因为息红衣出手挡住了他的剑光,李子冀早就已经死了。 秋雨渐渐停下,李子冀松开了陈草的手腕,看着面前的男人。 没什么特别之处,黝黑的皮肤,同样黑色的衣服,只是头发很短:“从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那并不是陈草写给我的,为了保险起见,我请了三师兄在暗处。” 城门方向已经传来了嘈杂的声响,一杆长枪横穿天际爆射而下立在了息红衣的身旁,紧接着一个穿着漆黑甲胄的冷峻男人从天而降,伸手拔出了插在地面的长枪。 李子冀抬头看着这人,一头银发随风飘扬,在甲胄胸前烙印着火焰模样的印记,他知道,这是都卫禁军的标记。 这个冷峻的白发男人想必就是都卫禁军统领,少典。 也是国公府在长安城最大的敌人。 “看样子我似乎来晚了。” 少典看了一眼力竭的李子冀,然后又将目光放到了轻泽堂那名五境大修行者的心口处,在那里有一个洞,前后通透,甚至目光可以透过那个洞看清楚后面坍塌的石亭废墟。 刚刚息红衣那直贯天际的剑光,已经灭杀了对方的生机。 息红衣淡淡道:“你的确来晚了。” “他是什么人?” “轻泽堂。” 少典没有再问,目光看着那人:“你不是轻泽堂的人。” 短发五境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目光涣散,身体向后倒了下去。 息红衣看着少典,问道:“这件事都卫禁军打算怎么查?” 少典淡淡道:“他用的是轻泽堂的剑,要杀的人是陈草,现在他死了,这件事不用查。” 动手的人已经死了,纵然你心里有再多推测,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雨后的青草地发出淡淡的泥土味道,当李子冀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少典已经消失在了这里。 第149章 是 “这件事是我连累了你。”陈草说道。 “你真的这么想?”李子冀看着她,确认这的确是陈草的想法,不由得有些无奈:“你本不该下山的,像你这样的人,是永远都不该下山的。” 陈草没有听懂这话的含义,问道:“为什么?” 在她看来,几百年前洗剑宗打败了轻泽堂,导致轻泽堂几乎灭门,所有弟子都做鸟兽散去,现如今对方找机会来杀她报仇,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别说少典第一时间不在,就算是第一时间在场,也没理由阻拦轻泽堂复仇。 可以说,对方唯一做得不对的地方,就是不该将动手地点选在长安城外,这样一来即便是都卫禁军不想管都不行了。 李子冀看了一眼三师兄。 三师兄静静站着,并没有要说话的打算。 于是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解释道:“轻泽堂与洗剑宗有仇,既然他要报仇,为什么不在你从洗剑宗到长安城这一路上动手呢?” 陈草走到长安城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里有无数机会,但对方偏偏要等她到长安之后再动手,这是为什么? 陈草想了想:“如果是我到了长安之后他才得知的消息呢?” 李子冀问道:“那他为什么要给我送一封信?” 如果要杀陈草,只要给陈草送一封信引出去就好,但那人偏偏给李子冀也送了一封,这难道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陈草沉默了下来,她的确不擅长去想这些事情,但并不代表她是个傻子,经过李子冀这么提醒她还是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我不明白。” 她还是不明白轻泽堂为什么要连李子冀一起杀。 李子冀看着她,风吹草地,他再度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忽然笑了笑:“也许是因为轻泽堂的人跟我有仇呢,毕竟想杀我的人实在是多的数不过来。” 陈草觉得他没有说实话,也知道他是绝对不肯说实话的,于是转身朝着长安城走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李子冀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叹了口气:“我现在越来越讨厌这些人。” 三师兄说道:“可世上从来都不缺少这些人,这一次洗剑宗要杀你,剑试的时候你也不必留手,届时我会陪你一起去乐游山。” 李子冀微微点头,道:“以前总听人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同为洗剑宗的人,也是大不一样的。” 三师兄看着陈草:“她的确不该下山。” ...... ...... 正如少典所说,既然动手的人已经死了,那么这件事自然也就结束了,都卫禁军还是正常在城中巡视,和之前比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城外发生的事情没到晚上就已经在长安城里传开,所有人都知道是轻泽堂的人来寻仇,想要杀了陈草,只是不知为何李子冀也出现在了城外,而且三千院的息红衣也在,这才碰巧救下了陈草。 清风雅舍里,顾春秋正在和李子冀下棋。 “你这次倒是心肠很软。” 顾春秋已经输了两盘,但他却并不在意,反而越下越起劲儿。 李子冀轻声道:“对于陈草这样的人来说,知道真相未必是好事。” 顾春秋调侃道:“真没看出来,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懂得怜香惜玉了?” 李子冀摇了摇头:“这和怜香惜玉无关,我只是觉得在如今这个世界里,像她这样的人实在太少。” 顾春秋的面色也逐渐认真:“我明白,只是像她那样的人,如果不能尽早接触这些阴暗,那么以后或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你去说?” 顾春秋翻了个白眼:“你不忍心玷污美好,难道我忍心?” 李子冀指着棋盘,说道:“那我们用这盘棋说话,谁输了谁去告诉她真相,如何?” 顾春秋懒得理他,直接将话题引到了别处:“你运气还真不错,先是见到六师兄出手,今天又能见到三师兄出手,要看他们两个和人打架,那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如果这算是运气不错的话,那我宁愿运气差一些。”李子冀淡淡道。 能让三师兄和六师兄出面的,肯定都是五境的大修行者,就自己这小身板总是面对那样的敌人,保不齐哪天就死了。 所以说,凡事都靠自己解决这句话简直就是很美好的一句话,因为只要能自己解决,就意味着问题不大。 三师兄剑光撕裂苍穹那一幕,李子冀现在回味起来还是心跳加速。 那就是五境大修行者的实力。 茶香飘起,顾春秋落子的速度渐渐慢了,话也不再说,皱着眉头盯着棋盘,就差一个抓耳挠腮的步骤。 夜晚的日光本就昏黄,何况白天还下了一场雨,正在下棋的李子冀感觉屋内光亮一暗,不由得抬头看向了门口。 陈草站在门口,挡住了仅剩的阳光。 “我想明白了。” 她看着李子冀,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李子冀看着她,没有说话。 陈草也并没有走进来,就站在门口:“其实他根本不是轻泽堂的人,而是洗剑宗的人。” 李子冀瞳孔一缩。 顾春秋也转过了身。 陈草握剑的手有些颤抖,但声音还是在继续:“从始至终,他要杀的人就只有你,所以我这一路上都安然无恙,对不对?” 李子冀道:“是。” “洗剑宗冒充轻泽堂的人,将你我二人引到城外,故意造成寻仇的假象,来借此洗清嫌疑。” “是。” “但这还不够,他们要杀你就不能留半点破绽在,所以他们打算连我一起杀掉,毕竟就连洗剑宗掌教的女儿都和你死在了一起,谁又能怀疑这件事与洗剑宗有关?” “是。” 陈草凌厉的目光在这一刻似乎变得黯淡了一些,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花布衣裳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无助。 “从我下山的那一刻开始,洗剑宗就已经算好了一切,他们一早就想让我死,只要能杀了你,就算是死一千个我,一万个我也值得。” 李子冀看着她,那身花布衣裳让人有些心疼,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是。” ...... (汇报个事情,明天要回村里给奶奶过生日,从出发到回来大概三天时间,这三天里可能会请假一天,毕竟一大家子人吵闹很难静心码字,琐事也多,不过大家放心,顶多请假一天,我保证,所以这三天里哪天看见我没有准时更新,那就是请假了。) 第150章 墓林 陈草已经离开了,清风雅舍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直到入夜的风再次拂动风铃,摇晃发出声响。 “这些人的手段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样子。” 李子冀面无表情,目光微冷。 怜月公主站在一旁,她听完了整个过程,哪怕是早已经对庆苍国内失望透顶,她的心里依然是忍不住生出一抹悲哀,眼中也闪现了一丝微嘲。 为了达成利益不惜牺牲一切,甚至就连所谓的亲情在这些大人物的眼中也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 类似她和陈草这样的棋子并没有什么差别,也许许多年后的某个夜晚,这些大人物会忽然想起,然后稍作感伤,举杯邀明月,以此缅怀,但也就仅仅只是如此罢了。 当然,陈草和自己还是会有区别的,毕竟如同陈草这样的人,总会被很多人记在心里,比如李子冀,比如顾春秋。 怜月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是陈草,也没必要是,在这样的世界里,如同陈草那样的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顾春秋淡淡道:“墨影杀怜月是为了嫁祸圣朝,洗剑宗杀陈草是为了杀李子冀,这二者之间看似相同,实际上却是不一样的,最关键的是,我不认为这就是洗剑宗的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 “洗剑宗不是傻子,何况即便是一个傻子也不会傻到认为可以在长安城外杀死你。” 李子冀皱着眉,他想不通:“如果这还不是真正的目的,那我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谋划,能值得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 陈草被放弃,洗剑宗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弟子,更是洗剑宗掌教的女儿,并且还付出了一位五境大物的生命,什么样的计划才值得这样的代价? 李子冀道:“按照这样的推测来看,能够杀了我自然最好,倘若不能,他们也是绝对不亏的。” “没错,这也正是我也想不通的地方。”顾春秋目光变化,不解说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值得洗剑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惜死一位五境,那获得的收获一定要远胜一位五境大物。” “如果能够杀了你,那还真的要比一位五境大物更加重要。”顾春秋看着李子冀,忽然说道。 在圣皇的阵营里,出色的年轻一代有好几个,比如洛圣都,崔文弱,穆小宁等,但要说能够正面对抗神子佛子不落下风的,就只有一个李子冀而已。 能够应付这些事情的,也就只有李子冀,毕竟你总不能让顾春秋去桃钟祭,让顾春秋去论佛,在不打算掀翻棋盘之前,那就只能用同等层次的能力去对抗。 “他们这么做总不会是为了逼我去参加剑试。”李子冀摇了摇头,这个理由听上去似乎说得通,毕竟被人杀上门来,总归会想着报仇,如此一来自然会去剑试。 但李子冀原本就是打算去参加剑试的,洗剑宗此举完全就是多此一举,所以这个理由也是说不通的。 顾春秋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头绪,的确,如果无论敌人做什么事情你都能够在第一时间猜到,要么是你自己有鬼神莫测之能,要不然就是敌人很蠢,但很显然,这两种可能都是不存在的。 “以后总会知道的,虽然那时候会很被动。” 二人看着门外,夜色下的南林巷没有声息,只有风铃还在响,动人心神。 “陈草应该不会参与桃钟祭了。”李子冀轻叹一声:“她应该已经离开了长安城。” 顾春秋沉默了会儿,然后道:“希望她这次回去乐游山,能学会做个哑巴。” 不去问,不去说,不去想,那么就还一切如常。 陈草是个执拗的人,回去后说不定会大闹一番,那样一来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处,何况,没有证据,在所有最表象的迹象看起来,死在长安城外的那个五境大物都是轻泽堂的人无疑。 李子冀轻声道:“如果她今晚没有来这里,以后得知了真相肯定会大闹一场,但她今晚来了这里,自己想明白了一切,那她就真的变成了一个哑巴。” “只不过,她还是一个很危险的哑巴。” ...... ...... 李子冀的朋友并不多,所以收到的每一封信都显得弥足珍贵。 “崔文若在信里说了什么,以至于让你就连四师姐做的翡翠烧都忘了吃?” 三千院,六师兄的阁楼里,顾春秋从李子冀面前将四师姐分好的翡翠烧偷走,一个闪身跳到窗上,看着眉头微皱的李子冀好奇问道。 六师兄正坐在院子里弹琴,就如同他的人一样,他所弹奏出来的琴声同样缥缈如仙。 这也是李子冀第一次知道六师兄会弹琴。 梁安安也在看着李子冀,能让李子冀眼睁睁看着顾春秋偷拿走翡翠烧而无动于衷的内容,一定是很重要得内容。 李子冀看着信,说道:“是念念送来的,她说文若去了墓林。” 念念是崔文若的师妹,当初在扶摇台的时候随着崔文若一同来到长安,是个脾气有些娇蛮,但心地善良的女孩,李子冀对她的印象不错。 顾春秋吃着翡翠烧的动作也是一顿,然后咂了咂嘴:“难怪梨园先生会说等以后崔文若成长起来就把穆小宁那个懒家伙扔得远远地,现在看来的确是有道理的,想不到他竟然敢进墓林。” 墓林是梨园的一处修心地,但从梨园建立到现在三十几年,从来没有人进去过,因为墓林里面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是沦为活死人,永生永世永堕黑暗,有传言说,如果是心性不坚定的人,单单只是吹一吹墓林的风,就会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崔文若如今走了进去,让人钦佩的同时又很是担忧。 梁安安走到窗前,将顾春秋霸占的翡翠烧盛出来几块,拿回了李子冀的面前,温声道:“崔文若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前两次接连失利,想必他在欣慰有你出现的同时也会自责于自身的不足,此去墓林,是他想要变强的态度,他最尊敬颜先生,所以他最想让天下人知道,梨园绝不比任何地方差。” 第151章 又是一年 “话虽如此,但他大可不必如此急迫。” 李子冀说道。 去墓林不是小事,不是闹着玩的,像你打算学习一种秘术神通,发现学不会还可以放弃,但去墓林不行,只要进去,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也没有后悔的机会,甚至就连后悔这种情绪都不应该出现。 因为一旦你心中出现了哪怕只有那么一丝的悔意,就注定会被埋葬在墓林之中,成为一个活死人。 “神子佛子接连出世,就连异教的那位新神也崭露头角,他不想只当一个看客,想要弥补三年蓄势失败所带来的后果,那就只有进墓林这一条路可以选。”顾春秋吃着翡翠烧,淡淡道。 翡翠烧的味道并不浓郁,但却口齿回甘,让人不舍得咽下,顾春秋又舔了舔手指头,没来由的感慨了一句:“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看似可供的选择很多,但实际上摆在面前的始终就只有那一条路罢了。” 这是实话,看似好像无数条路可以选,但其实就只有那一条罢了。 李子冀放下了信纸,没有说话,因为他明白顾春秋说的没错,这也是崔文若自己的选择。 “下雪了。” 他偏头看着门外,六师兄就坐在院落当中,白雪染黑袍,绝世而独立。 李子冀这才忽然想起,原来已经冬天了。 眼看是年节。 眼看又是一年的桃钟祭。 ...... ...... 三千院的四季和外面比起来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但这次一样,三千院落雪,长安城的雪已经下了两个月,李子冀走在街道上,果果牵着他的手,再次走进了兴宁坊。 只是和去年比较起来,这次的小丫头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的恐慌,小脸上洋溢着笑容,另外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就连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大兄,我们今年真的要在伯爵府过年吗?” 新历三十二年的最后一天,果果有些兴奋,虽然她很想和二丫以及王风哥哥一起玩,但她也想在大大的伯爵府过一次年,最重要的是,她能和西风学琴。 从李子冀和陈草被刺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五个月的时间,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好像就真的只是一次单纯的轻泽堂复仇行为,伴随着那名五境大物的死而烟消云散。 这段时间里李子冀已经完全学会了弹琴,琴技之精湛,甚至得到了西风和六师兄一同的赞扬,的确,李子冀承认,他在弹琴这方面是有些天赋的。 果果也不错,虽然玩闹时间居多,但也学的很快,最重要是小丫头对这方面很感兴趣,人这一辈子能有一件感兴趣的事情,并且能够接触和学习,那就已经很幸运。 李子冀点了点头,感受着零碎的雪落在身上:“对。” 这是伯爵府建立的第一年,无论如何今年的年节也是要在府中过的。 “那我要买很多很多的烟花,伯爵府太大了,我要摆满整个院子,然后放一个大大的烟花,把夜空都照亮。”果果一边吃着糖葫芦,还一边比划了一下、 “那府中那么多人,岂不是要做很多很多的菜?那大兄你岂不是很累?” “过了年,那我就是九岁了,又长了了一岁,人家都说年纪越大个子越高,我好像没感觉自己有长高诶。” 果果一路嘟囔着,李子冀静静听着,时不时插上一句。 今年的冬天并不冷。 最起码没有去年冷。 伯爵府的门前挂着红灯笼,门上贴着福字和对联,看上去喜气洋洋,似乎这就是年节的象征,只需要远远看上一眼就能够感受到喜气。 果果松开了李子冀的手小跑着进了府邸,她感受到了浓浓的年节气息,仿佛就连天上落下来的雪都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似乎这种喜悦和感受独属于小孩子,等以后慢慢长大了,就会渐渐地消失不见。 伯爵府和国公府相对而立,李子冀在走进门的同时转身看向了国公府的门口,管家韩山正站在那里,指挥着侍从挂灯笼,两家门前都很喜庆,但因为有果果的存在,李子冀觉得伯爵府的年味儿更浓一些。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子冀的目光,韩山转头看了过来,然后微微躬身行礼。 李子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身旁的祁连关上了伯爵府的大门。 “国公府的年节,每年都很冷清。” 西风站在院内,对着走进来的李子冀说道。 李子冀说道:“因为国公府不仅人少,而且也没太多人情味,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年味儿。” 对于五境大物这种层次来说,任何节日都已经没有太多意义,哪怕他们曾经或许也很喜欢很憧憬新年,但因为活的时间太久,过得新年太多,渐渐地也就平常了。 西风道:“往年还有李若,今年李若也没有回来,国公府变得就更加冷清。” 西风对李子冀说着府内的安排,最主要是说等明天新年到的时候给府内每个人都发一份红包,但具体数目多少,还要让李子冀定夺才行。 “你安排就好。” 李子冀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插手,他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这种琐事就很麻烦。 “我知道你很看重年节,但现在还有一件比年节更重要的事情。”二人走到了小湖一侧的回廊里,湖水并没有结冰,细碎的雪花落尽水里瞬间就被消融干净。 除了弹琴和管理伯爵府,西风并不喜欢去掺和其他事情,李子冀并不知道这是圣皇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习惯。 所以现在西风既然要开口,那就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李子冀看着他,目光带着探询。 西风说道:“消息刚刚传进宫里,想必今晚就会送到三千院,我提前告诉你也没什么,洗剑宗插手了小玉宫和赵家的事情。” 李子冀目光一凝。 落进湖中的雪花似乎顿了顿。 “为什么?” “洗剑宗掌教听闻陈草被刺杀勃然大怒,但却一直找不到陈草,直到五天前陈草回到了乐游山,洗剑宗掌教详细了解事情全程之后派人下山,很巧,在小玉宫发现了两位轻泽堂的长老,现如今是小玉宫的长老。” 李子冀问道:“所以洗剑宗认为小玉宫包庇轻泽堂,所以插手进来。” …… …… (在家实在没办法码字,亲戚太多了,但昨天又请了假,于是我开车来到了县里网吧,必定要把更新写了) (然后就是之前说过超过八点更新就加更一章,这次是意外嘛,大过年的,这次不算,手动狗头) 第152章 一定还有后手 夜里仍旧飘着雪,回廊里放着暖石,对四周的温度并没有实质性的提升,只有靠暖石很近才能稍稍感受到温暖。 地面的积雪已经有数寸深,淹没了脚踝,顾春秋踩着雪面走进回廊,站在扶栏前面,手里拿着鱼竿和馒头。 李子冀看着他:“下雪天气温低,水温也会下降,鱼的活性不大,你想要钓到鱼,只怕不容易,而且,我还以为你拿馒头是为了打窝。” 顾春秋也知道了洗剑宗插手小玉宫和赵家争斗的消息,于是便来到了伯爵府找李子冀,也许是因为消息收到的太仓促,导致晚饭还来不及吃,他还顺手带了两个馒头。 顾春秋咬了一口馒头,目光盯着湖面,似乎能够透过碧绿的湖水看见下方深潜的鱼儿。 “钓鱼是为了陶冶情操,从来都不是为了钓上哪一条鱼。” 李子冀轻笑一声:“头一次听见有人把钓不到鱼说得这么有道理。” 顾春秋淡淡道:“这就是看待天下万事万物的本质,很多事情只需要你去换一个角度,自然而然就能想得通。” 李子冀问道:“这么说来,你想通了洗剑宗这次的行为?” 顾春秋摇了摇头:“想不通,人家主动牺牲一位五境大修行者做出的谋划,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想通的?” “那你还说看透了天下万事万物的本质?” 顾春秋面色不变,语气如常:“想不通就不去想,自然就不会为此感到困扰,紧迫的情绪立刻就能得到缓解,难道这还不算是看透了本质?” “......” 李子冀将目光放到了他的鱼竿上,思考了会儿说道:“从乐游山到长安城,陈草走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从长安城回到乐游山她一定不会再迷路,但她却走了将近五个月的时间。” 顾春秋道:“陈草既然已经猜到了这是洗剑宗布的局,自然也能猜到这个局要等她亲自回到乐游山之后才能完全启动,走了五个月,她已经尽力在帮我们拖延时间了。” 陈草终归还是要回洗剑宗的,即便是她因为这件事情心里生出了诸多念头,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如今她必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鱼饵被水逐渐消融,鱼竿上没有一点力量传来,看来下雪的天气的确不太适合钓鱼,就算是再好的鱼饵也没有太大作用。 李子冀想着这件事,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洗剑宗利用陈草下山,安排了一位五境大修行者冒充轻泽堂的人寻仇,以此布下了一个局,能杀了我自然最好,若是杀不了,便可以利用轻泽堂复仇的理由,以此插手小玉宫和赵家的争斗。” “三百多年前轻泽堂和洗剑宗争斗落败,门内死伤惨重,弟子遣散,仅剩下的三两位长老也都消失不见,如今被洗剑宗发现在小玉宫,自然就可以借着这个理由插手进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要不了多久黑云矿就会重新回到赵家的手里。” 小玉宫包庇轻泽堂的人,洗剑宗插手进来谁也没办法阻拦,毕竟自家掌教的女儿都险些被【轻泽堂】的大修行者杀死。 “如果能借此保全赵家,甚至还能反过来削弱小玉宫,那么牺牲一位五境大物的确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但我总觉得还差一些。” 李子冀眉头轻轻皱着,就像是在大热天喝了半瓢凉水,很解渴,但还不够,还差半瓢。 牺牲一位五境大物,除了试探能否杀死李子冀之外,只为了参与进小玉宫和赵家的争斗,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 顾春秋握着鱼竿,想了想,然后道:“插手小玉宫和赵家的事情,甚至还有机会能削弱小玉宫的实力,看似这就是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但实际上,肯定不止如此,否则一位五境大物,不会牺牲的这么决然。” 二人沉默着,都在思考着其他可能性,单单只是如此就已经足够弥补一位五境大物牺牲的代价,若是还有后招,岂不是一剑封喉? “类似于这种顶尖修行势力之间的争斗,朝廷通常是没办法插手的,小剑仙帮小玉宫对付赵家,也仅仅只是暗地里推波助澜,指望小剑仙掀翻桌子站在台面上光明正大插手,他不会那么做,欧阳家甚至陛下也不会允许他那么做。” “所以黑云矿一定会回到赵家的手上。”顾春秋眯了眯眼睛,想到了一处不理解的地方:“黑云矿价值巨大,赵家也是顶尖世族,如果能够保全黑云矿的同时削弱小玉宫并且帮助赵家做大,那么牺牲一位五境大物不算什么,可皇后为什么会这么帮赵家?” 李子冀听懂了他的意思,皇后可以这么帮洗剑宗,可以这么帮国公府,但偏偏没道理弄这么大动静帮助赵家。 毕竟赵家之前还是墙头草,不值得下如此本钱。 顾春秋接着说道:“用这么大的动静帮赵家回一口大血,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风光,对皇后来说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李子冀淡淡道:“所以一定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后手,洗剑宗的计划还没完。” 这是目前能够推断出来的所有信息。 顾春秋目光变化:“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后手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我们一定没什么好处。” 后党得利,对于他们来说自然就是坏事。 “所以我们要先讨些利息。”顾春秋重新挂好了鱼饵扔进湖水里:“再过些天便要去洗剑宗参加剑试,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剑试的内容,但那五座剑碑是搬不走的。” 李子冀问道:“你想让我对那五座剑碑动心思?” 顾春秋微微一笑,闭口不言。 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仅仅片刻就将夜幕照得明亮。 李子冀抬头看去,无数烟花接连绽放,流光溢彩,美丽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修行其实就和这烟花一样,美丽的危险。” 顾春秋也在望着,午夜刚过,年节已至。 第153章 新历三十三年 对于李子冀来说,年节总是忙碌的一天,从早上睡醒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就要准备年夜饭,并且还有写对联等事情。 但今年不一样,当李子冀睁开眼睛的时候,西风早已经安排人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厨房里一共十几个厨子在做菜,上上下下都没有李子冀可以插手的地方,就连果果都是自己一个人推着大雪球,高高兴兴地堆雪人。 “认命吧,这样不是很好?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躺着等着吃饭就行了。” 顾春秋还在钓鱼,并且换了个位置,并没有在回廊里,而是跃上了回廊上,坐在高处居高临下,似乎这样一来鱼儿就能上钩了一样。 身上落了一层雪,一看就是许久都没有移动过,被淋了一夜。 李子冀远远看着他:“钓到鱼了?” 顾春秋摇了摇脑袋,身上的雪花簌簌落下,满脸不解:“昨晚我换了三次鱼饵,甚至还往湖里扔了十六个暖石,现在湖水都是温的,鱼儿甚至跳出水面蹦跶,但偏偏就是不上钩。” 李子冀走到了回廊,身形化作一团烟尘出现在了他的身旁,看着在大冬天里冒热气的湖水,眼皮一抖:“所以你就上了房顶?” 顾春秋道:“鱼饵没问题,水温没问题,鱼儿也没问题,我的钓竿更是在长安城最好的铺子里买的最贵的渔具,既然什么都没出问题,那一定就是我的姿势出了问题。” “所以你就换了个姿势钓鱼。” “没错。” “但依然没钓到。” “没错。” “那问题出在了哪里?” 顾春秋沉默了会儿,然后又往旁边走了两步,重新坐下,推测道:“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没问题,那一定是方位出了问题,刚刚那个位置,风水不好。” 喜欢钓鱼的人总会找很多借口,尤其是喜欢钓鱼但却又钓不到鱼的人,宽慰自己的借口就更多。 李子冀现在相信顾春秋的确看得很透彻,看穿了天下万事万物的本质,能随时随地找到宽慰自己的借口,自然很透彻。 “你今天没练剑?” 今天没有下雪,一如去年,年节当天总会是一个大好天气,顾春秋没话找话,想要转移一下李子冀的注意力。 毕竟自己钓了一夜鱼一无所获,现在还被李子冀一直在旁边盯着,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没有。” 李子冀看着湖面,心里在想着年节,在想着以前,也在想着洗剑宗这次的事情。 顾春秋干咳一声,往旁边又挪了挪:“也没弹琴?” “没有。”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顾春秋现在觉得自己已经被架在了这里,上不来下不去,继续钓鱼,越钓越尴尬。 转身下去,一夜一条鱼都没钓上来,也着实丢脸。 得找个台阶。 “这大过年的,你就没什么事情想做?” 他看着李子冀,如果李子冀主动开口,那他放下鱼竿岂不是水到渠成? 李子冀认真的想了想,目光微亮:“我的确还有一件事要做。” 顾春秋同样两眼放光:“那你自己做,千万别喊我,我还想继续钓鱼。” 李子冀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必须你也要参与进来。” 顾春秋扭捏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恋恋不舍的放下鱼竿:“既如此,那好吧。” ...... ...... 顾春秋还在钓鱼。 当他走出回廊,跟着李子冀去厨房开始和面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果不其然,李子冀口中的这件事是让他跟着一起包饺子。 对于吃饺子这件事顾春秋是欣然接受的,但包饺子他很不愿意。 去年已经上了两回当,今年说什么也不可能重蹈覆辙。 “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包饺子执着到了这种程度?” 顾春秋看着坐在他身边包饺子的李子冀和怜月公主,满脸无奈。 李子冀没有说话,继续自己的动作。 圣朝并非是每个地方过年都要吃饺子的,包括他以前在道观也是如此,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风俗习惯。 对于李子冀来说,吃饺子意味着团圆幸福,这是从小到大的习惯。 “可惜,今年不如去年热闹。” 李子冀遗憾道。 去年还有木南山,后面还有崔文若,但今年就这两个人都不在这里。 “年节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越来越没意思的。”顾春秋想着自己十二年前加入三千院的时候,那是唯一一年所有师兄弟全都聚在一起的一个年节,从第二年以后,基本上就没有聚在一起过,哪怕大家都在三千院里,近在咫尺。 并非是感情不够亲厚,而是对于三千院这些活了最少都是二百年以上的人来说,年节其实和普通的一天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这也是顾春秋今天没有回去的原因。 他更喜欢李子冀这里,不仅仅是因为两个人年岁相仿,更多的是他能从李子冀的身上感受到切实的情感。 “昨天已成历史,明天又是个谜团,倘若就连今天这个最好的礼物都不珍惜,等今天成为昨天,那就只剩遗憾了。” 李子冀拿过顾春秋手里的鱼竿随手扔在了地上,将一个擀好的面皮递给他。 顾春秋无奈接过,麻木的进行着包饺子的步骤。 “陆师兄的提议已经在朝堂上讨论了许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去无尽平原割草的事情年后应该就要定下来。” 想起异教,顾春秋说起了陆之道之前的提议。 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总算是要有所定论。 李子冀之前就有疑问,只是没机会开口,现在正好提到,于是就问出了自己心中的不解:“去无尽平原割草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秘密进行吗?如果一切都大张旗鼓的准备,又如何找得到异教的人?” 异教的人可不是傻子,会傻乎乎的站在那里等着你过来杀。 顾春秋淡淡道:“你想杀人家,人家何尝又不想杀你?无尽平原本身就是异教的地盘,更有荒兽可以操控,未必就会怕你。” “割草,本身就是相互的,我们想杀异教的人,并且借此机会磨炼各大修行势力年轻一代,异教也想借着割草的机会重创我们,看的就是谁的本事更大。” ...... ...... (中午睡醒,下午回市里,晚上到家,补了一觉,开始码字,这三天不停坐车着实累得够呛,不过好在现在已经回来了,回家里见了不少亲戚和朋友,也算比较开心,明天开始正常更新,还有就是这本书评分已经9.3了,离不开大家的喜爱和支持,爱大家!) 第154章 天下太平 李子冀并没有去过无尽平原,但他在书上看到过很详细有关于无尽平原的记载,那本身就是一处庞大且危险的土地。 没有任何的修行势力,没有普通百姓,甚至就连神教和佛门都不会选择去无尽平原给那群没有智慧的荒兽开智。 无尽平原上有的仅仅只是四种东西。 一望无际的野草,漫天不朽的星辰,古老蛮横的荒兽,隐藏在黑暗中的异教。 踏上这片土地就意味着游荡在死亡边缘,更何况异教不知为何竟然掌控了操控荒兽的能力,这让人想不通的同时又十分忌惮。 “经过这一千多年持续不停地割草,荒兽虽然没有灵智,但本能上依旧趋吉避凶,实力越强的荒兽所居住的地方越深,所以去无尽平原割草虽然会有危险,但还在可控范围内,何况还会有五境大修行者巡视守护。” 包完了饺子,顾春秋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语气里带着一些遗憾。 他对割草也很感兴趣,但很可惜,这是对年轻一代弟子的考验,他就算是想去,估计也没有这个机会。 顾春秋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好多精彩的事情,为什么在他刚刚修行的那年里没有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难道是自己破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咂咂嘴,他第一次生出一种天赋太好很无奈的感觉。 “既然异教可以操控荒兽,那我们若是进去,岂不是寸步难行?”李子冀问道。 顾春秋淡淡道:“异教只是拥有简单操纵荒兽的手段,而且还有不少限制,比如没办法操纵境界太高的,一个人没办法同时操纵太多,等等等等,所以你现在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东西,毕竟具体什么时候去无尽平原现在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 饺子并不会现在吃,包好了就放在外面冻上,等到晚上入夜之后才会煮。 怜月端着饺子放在背光的阴凉处,抬手在饺子上面覆盖上了一层灵气薄膜,以免有什么脏东西落在上面。 “你要去吗?”李子冀看着她,忽然问道。 去无尽平原割草这种事情不单单只是圣朝内部的事情,也是整个天下的事情,神教,佛门,道门,包括庆苍国都会参加,是一等一的大事。 尤其是在停了数十年后第一次重启,必定会是重中之重。 怜月公主虽然一直在清风雅舍做一个伙计,但实际上她仍旧是年轻一代之中天骄,第三境的修为,完全够资格参与进来。 只是一旦参与,就注定会和庆苍国的人碰到一起。 怜月公主的脸上没什么波动:“去。” 李子冀没有问太多,她也没有回答太多,但态度却很坚定,她很想看到庆苍国那些人如今面对她会是什么样子。 李子冀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 “大兄,快帮帮我。” 小丫头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响起来,听上去有些急迫和慌乱,就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李子冀转身看去,神情一怔,然后变得玩味起来。 他看着顾春秋,玩味的表情还带着淡淡的戏谑。 顾春秋黑着脸,盯着小丫头的屁股目光狠辣,心想着什么时候趁李子冀不在好好给这小丫头来顿狠得。 “大兄快帮我。” 果果用力地拽着鱼竿,小小的身体死命往后靠,鱼线已经绷紧成一条,不停地震颤着,显然是有一条大鱼上钩,正在水中不停地和小丫头角力。 “看起来这条鱼一定不小。” 李子冀双臂环抱,冲着湖面扬了扬下巴,果果小脸已经憋的通红,要不是练了小青水拳身体素质提升不少,估计早已经落于下风。 顾春秋脸色更黑,偏偏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给自己辩解,憋了半天,最终蹦出了三个字:“狗屎运。” 李子冀觉得好笑极了,上前几步抓住鱼竿,微微用力便将大鱼提了起来。 的确很大,足有成人手臂长短,果果已经瘫坐在了地上,累的呼哧带喘。 “其实钓不到鱼,很可能是技术问题。” 李子冀回头看着顾春秋,调侃了一句。 顾春秋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小丫头,目光毒辣。 怜月公主望着这一幕,这种简单的快乐是她在庆苍国从来没有过的,她忽然发现从小到大,自己竟然就连一个如此要好的朋友都没有。 绚烂的烟火一刻不停的绽放,就和去年今天一模一样。 “你今年打算许什么愿望?” 顾春秋拎着那条鱼的尾巴将其重新甩进了湖里,去年他们许下了一个岁岁平安的心愿,不知不觉间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现在想想,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时间好像总是过得很快,也许下一次闲聊,忽然间发现又过了一年也说不定。”李子冀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美丽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你站在窗前看春风,再回头外面已经落满了雪。 “什么愿望吗?我还没想好。” 李子冀收回目光,听着外面的喧闹,如果论起年味,南林巷要更浓一些,但论起热闹在长安城没有地方能够比得过兴宁坊。 住在这里的全部都是权贵,哪怕是已经过倦了年节,该有的场面是一定不会少的。 “那你可以要抓紧想一想了,我去年就已经想好了,就等着今年年节许愿。”顾春秋站起身子拍拍屁股,转身走出了回廊:“吃饭,现在多吃一点,晚上就能少吃一点饺子。” 李子冀看着他,有些诧异:“今年的愿望你去年就已经想好了?” “那当然,否则怎么才算是愿望?只有我这种思考了一整年,筹备了一整年的才算是心诚,心诚则灵,可不像你,临时抱佛脚。” 李子冀看着他的背影,那身锦衣在烟火里映出颜色,府内下人已经走过来,厨房做好了饭菜,饭菜的香气甚至已经传到了这里,压住了烟花的硝烟味道。 这是一顿很丰盛的午宴。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顾春秋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抬起手臂举国头顶来回摇晃了一下,大声道:“我的愿望是,天下太平。” 第155章 大争之年 能够有机会实现的愿望才叫做愿望,否则太空太大就只能是幻想。 李子冀并没有评价顾春秋的心愿,而是低头摸了摸果果的脑袋,问道:“那你打算许什么愿?” 果果皱了皱鼻子,甩开他的手朝着顾春秋追了过去:“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李子冀又看向了怜月。 怜月站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 愿望这种事情是每个人都有的,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或多或少有属于自己的遗憾,而遗憾这种事情,往往只能够依靠许愿才能弥补。 午宴这一顿的确很丰盛,无论是味道还是卖相都要比李子冀去年自己做的好上很多,顾春秋的筷子自从拿起来就没有停下过,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想吃晚上那顿饺子。 李子冀觉得有些奇怪:“你就真的这么不想吃晚上那顿?” 毕竟去年顾春秋还是很喜欢吃的,一个人的改变总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的。 顾春秋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他的问题,继续胡吃海塞。 他的确比较喜欢吃饺子,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当自己亲手包好之后再吃,那份劳动之后的收获就有满满的成就感。 但他不喜欢这种成就感,因为那意味着每年的年节都要付出劳动。 顾春秋可以去百花园打理一天花草,但他的确不愿意亲手包一顿饺子,既然如此,索性不吃,那样就可以逃避劳动。 饭桌上的人不多,只有五个。 李子冀,顾春秋,西风,祁连,果果。 果果看着满满的一桌子菜有些看花了眼,什么都想吃,又担心自己的小肚子装不下所有的菜,纠结着不知道应该先从哪里下手。 祁连给小丫头夹了一块鱼肉,然后对着李子冀说道:“洛圣都今早来到了长安城,现在正住在礼部。” 陈草已经回到了乐游山,但洛圣都却并没有留在洛阳,而是依然来到了长安城,打算参与桃钟祭。 顾春秋微笑道:“这位也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与其说他是为了陈草来长安,莫不如说他是为了你。” 李子冀喝了一口汤,并不感到意外,这世界上真正顶尖的天骄就只有那么一小撮,谁也不愿意真的承认自己就一定比谁差。 去年宁海潮在百年大祭上带来了那么巨大的压力,所有人都以为圣皇会召洛圣都来长安,事实上就连洛圣都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可最终力挽狂澜的却是李子冀。 事后洛圣都并没有说什么,但他心里肯定会有想和李子冀比一比的念头。 就像顾春秋虽然是公认的天赋天下第一,但圣朝三公子谁又不想和他比一比呢? 小剑仙想,在信中很直白的挑衅。 洛神都和周志同样也想。 能够和更优秀的人比试,无论输赢胜负,对自己来说本身也是一种成长。 “大年初四的桃钟祭胜负不会有任何悬念,现在唯一的悬念就是洛圣都能不能破了你的记录。”顾春秋咽下了嘴里的食物,顿了顿纠正道:“打平你的记录。” 李子冀已经开了满山桃花,敲圆满圣钟,所以无论洛圣都再怎么努力,最多也只能打平,不过能够打平,那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祁连对李子冀向来十分敬佩的,虽然洛圣都同样名声在外,但要说能够比得上李子冀,他是万万不认同的:“依我看来,洛圣都只要能够比得过宁海潮,那都算是很了不起了。” 西风吃饭的动作很优雅,和顾春秋的狼吞虎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是在去年,洛圣都未必赢得了宁海潮,可他今年既然来了,最起码一定是能赢宁海潮的。” 这是实话,对于五境大物来说,今年和明年比起来自身实力未必会有多大的提升,但对于一位二境修士,尤其是只比李子冀小一岁的洛圣都来说,一年时间对他来说足够有很大的提升。 “桃钟祭后,他应该就能入第三境。” 顾春秋夸赞了一声,洛家的确是祖坟冒青烟,洛神都洛圣都兄弟两个全部都是天资绝世的妖孽。 “大争之年啊。” 顾春秋感慨一声,然后继续埋头吃饭,一整条红烧鱼除了刚开始祁连夹给果果的一块鱼肉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被他吃了个干净。 李子冀也有同样的感慨,从他走上扶摇台开始,仿佛世界的车轮忽然间滚动起来。 百年大祭,神子,佛子同时入世,异教新神露面,洗剑宗也在下一盘大棋,所有的混乱都争先恐后的挤到同一张桌子上,前仆后继的出现在你面前。 “对你来说,大年初四的桃钟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剑试。”西风放下筷子,用白布轻轻擦了擦嘴,提醒道。 桃钟祭自然有洛圣都处理,即便是洛圣都心里存了想要和李子冀争一争高低的念头,但那毕竟是良性竞争,李子冀和洛圣都都是圣皇的人,不需要去过多考虑。 年后洗剑宗的剑试才是最需要关注的。 顾春秋也是嗯了一声,点头赞同:“洗剑宗的剑试有许多方式,也许今年为了你还会别出心裁也说不定。” 西风道:“现在有关于剑试的消息一点都得不到,据我所知即便是洗剑宗的弟子也同样不知道今年剑试会用什么方式,知道的人恐怕就只有洗剑宗掌教一个人。” 李子冀面色平静:“放心,我心里有数。” 无论洗剑宗在布什么局,无论宁海潮到底是死在了谁的手里,那都不重要,因为你推测不出真相,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利用这次剑试的机会收些利息。 就像顾春秋之前说无尽平原割草一样,洗剑宗想利用剑试的机会针对他,他何尝不想利用这次机会讨些债? “大争之年,洗剑宗入局最深,他们想一点点分化圣朝,但我又何尝不想逐渐蚕食他们?” 李子冀面无表情,望着窗外:“从落凤峡到积沙寺,赢得一直是我们,洗剑宗这把剑,我折定了。” “就从这次的剑试开始。” 窗外的阳光温暖,落在昨夜的积雪上,雪面逐渐消融。 漫天烟花依旧一刻不停的绽放,用最大的声势宣告着新一年的到来。 李子冀望着外面的一切,树木覆盖积雪,树枝挂着冰。 “新历三十三年,你好。” ...... (更新晚了,这次不耍赖,之后会加更一章,但未必是明天,感冒流鼻涕,月底之前保证加更回来) 第156章 无尽平原的白骨 “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毕竟李子冀去年的成绩实在是太完美了,普天之下没几个人能够追平,超越了宁海潮,足以证明你的能力。” 齐王府里,茶师已经泡好了茶,虞子期给洛圣都倒了一杯,淡声说道。 桃钟祭已经结束,不出意外洛圣都拿到了第一,并且敲响钟声超过了去年的宁海潮,两个人在参与桃钟祭的时候都是处于那种随时可以突破到第三境的水准,现在洛圣都赢了,足以证明他的实力要在宁海潮之上。 只是很遗憾,虽然比宁海潮更强,但还是不如李子冀。 只不过从洛圣都的脸上并没有看到什么遗憾之色,他拿起茶杯,满是平静:“陈草回去之后,我便不该来,但我还是来了。” 虞子期问道:“因为你想看看自己和李子冀到底差了多少?” 洛圣都点了点头:“现在看完了,和我预想中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的确是顾春秋之后的第一天才,南林巷那场雨我即便是在洛阳也有所耳闻,我不如他。” “也许你应该趁着他没有走的时候去亲眼见见。” 虞子期觉得洛圣都没有去亲眼见一见李子冀实在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因为有些人光是听名字是不够的,只有你亲眼见过才能知道对方究竟了不起在什么地方。 洛圣都道:“可惜他已经走了。” 李子冀和息红衣以及顾春秋三人在桃钟祭刚刚结束后,也就是大年初五那一天就离开了长安城,出发去了乐游山。 甚至比洗剑宗来参与桃钟祭的弟子还要回去的更早。 虞子期看着洛圣都,目光带着审视:“可在我看来,你似乎一点都没有感到可惜。” 洛圣都淡淡道:“我当然不感到可惜,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见他。” “为什么?” “因为有的人注定是不能碰面的,要么成为朋友,要么成为敌人,我注定不会是他的敌人,但我也不想做他的朋友。” “为什么不想成为他的朋友,总有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一旦和你的目标成为了朋友,那么你就会失去这个目标,永远也没办法追得上他。” 虞子期惊讶道:“你将他当成了你的目标?” 他一直以为洛圣都的目标应该是洛神都才是。 洛圣都干脆承认:“没错。” “所以你不能和他做朋友。” “没错。” “所以你一直没有去见他。” “没错。” “既然你不打算做他的朋友,那你们的确是不要见面的好。”虞子期叹了口气,旋即忽然想起了什么:“可你若是要去无尽平原,那你们两个就一定会碰面的。” “碰面不代表见他。” 这话乍听起来像是在诡辩,可仔细想想似乎又很有道理,虞子期笑了笑:“对于百姓们来说,最受关注的依然是桃钟祭,可对于我们来说,洗剑宗这场剑试才是年后最大的热闹。” 洛圣都想了想,然后道:“洗剑宗并不愚蠢,他们做任何事都有目的,宁海潮身死,洗剑宗借此邀请李子冀参与剑试,可即便李子冀真的参与了,难道洗剑宗还能利用剑试杀了他不成?” 虞子期喝了口茶,轻声道:“皇后做事总有深意,在最终的结果没有出现之前,任何的猜测都没有意义。” 茶香飘溢在屋内,让人头脑清明。 洛圣都忽然问道:“你觉得到底是谁杀了宁海潮?” 虞子期拿起茶杯在指尖轻轻摇晃,似笑非笑:“谁知道呢?” “对了,神教的行为透着诡异。”洛圣都想到了那位神子,话题从洗剑宗的身上转移到了神教。 虞子期淡淡道:“神教做事向来都是如此,故弄玄虚,别有深意,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目的往往都是用来迷惑外人的,真正的目的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就像去年掺和进了桃钟祭,所有人都以为神教会在暗中和后党联系,但今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洛圣都皱着眉:“那个神子,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虞子期道:“堂堂的神子,下山第一件事就是去积沙寺论佛,这当然不对。” 天下诸多势力,好像每一家都在谋划着什么东西。 “只要影响不到圣朝,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我都没兴趣知道。”虞子期轻轻吹了吹热茶,对于神子要做什么并不在意。 只要不掺和进圣朝内部的事情,无论圣朝之外再怎么翻天覆地,圣朝都会一一镇压,从无例外。 ...... ...... 景色如画,树木长青,神子泡在温泉当中,享受着这难得的美好。 “除了人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他闭着眼,感受着四周传来的温暖和舒适,像这样的美好事物,如果有一天全都消失了,那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 大祭司静静在一旁地面坐着,并没有也要下去享受的打算:“圣皇要重启割草,教皇大人已经同意。” 对于这个消息神子并不感到意外,从苦渡大师死在彩云山上之后他就知道割草是一定会重启的。 他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兴奋,类似于这种情绪很少会出现在他的身上,即便出现了也很少会表现出来,但他这次实在是很难抑制的住。 “本以为这一步要到最后才有机会,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看来天命在我。” 神子望着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湛蓝,从积沙寺轻而易举得到圣佛金莲洗礼,再到现在重启无尽平原,似乎无论自己想要做什么,机会都会立刻出现在眼前。 正如之前所言,他就是神,只有神才会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么。 大祭司提醒道:“这的确是个机会,但想要穿过无尽平原,靠近那尊白骨,不是那么容易的。” 神子微笑道:“不需要靠近,无论多远,只要能看上一眼,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 大祭司虽然活了很多年,但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神子一定要去看一眼那尊白骨,不过他也没有反对,只要神子想看,那就陪他看。 哪怕那很危险。 第157章 三卷一 乐游山是洗剑宗的山门所在之处,距离长安城一万三千余里,高耸入云,殿宇林立,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仙山。 和彩云山比起来,乐游山无疑更加的气派,也更多了几分缥缈之感。 如同洗剑宗这样的顶尖修行势力,门内弟子无数,基本上都会在外游历,行万里路以修行,单纯的在山门闭关对于实力的提升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只有在宗门内发生了什么重要事情的时候才会回来,比如今年的剑试。 “再过半个月就是剑试,有关于这次剑试的方式,是不是应该先透露给宗门弟子?”王长老看着陈无泪,语气略带恭敬的请示着。 陈无泪就是洗剑宗的掌教,陈草的父亲。 事实上,陈无泪不仅没有透露给洗剑宗弟子,甚至就连王长老也不清楚这一次的剑试到底会以什么方式进行。 陈无泪穿着一身青色的掌教衣裳,胸前画着一把剑插在云上的图案,在他面前放着一张棋盘,是前年木南山与李子冀下的那盘棋。 “木南山的确没有任何留手,这就证明了走漏落凤峡消息的人并不是他,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有那么几个,既然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陈无泪面无表情,心里想着,自从木南山回去儒山之后,除了修行之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墨影在一起,看上去立场并没有改变。 但落凤峡那件事,总得找个罪人出来。 王长老并没有说话,因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没有什么好仔细讨论的必要,甚至如果不是陈无泪总时不时的拿出这盘棋看一眼,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陈无泪并没有要从王长老的口中得到答案的意思,似乎只是自己在与自己说话,直到他盯着期盼看了很长时间后方才收回目光,淡淡开口:“这次的剑试,去三卷一。” “三卷一?” 王长老皱着眉:“你打算让他学三卷一?” 陈无泪一枚一枚的收着棋子,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也不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有什么问题,问道:“有什么不好吗?” 王长老有些着急:“可三卷一最多让他气息紊乱,修为停滞,一旦发现是三卷一的问题,三千院随时可以将其化解,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浪费这次剑试的机会?宁海潮岂不是白死了?” 他想过好几种剑试的形式,甚至有数种方式有不小概率能够直接让李子冀死在洗剑宗,但掌教大人却一个都没有选,而是选了三卷一。 他的语气有些急迫,听上去自然就不太客气。 陈无泪放下手里的棋子,看向了他,目光微冷。 王长老瞳孔一缩,脸上的急迫瞬间僵在一起,鬓角生出冷汗,不敢再说话。 “如果李子冀死在了洗剑宗,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冷淡的目光恢复平静,陈无泪将所有的棋子一一收好,语气中带着厌恶和不满:“你以为杀死了宁海潮就能嫁祸给李子冀,逼迫他来参与剑试,然后在剑试中杀掉他,但三千院难道是泥捏的?” “所以即便是要杀李子冀,也不能让他死在洗剑宗,如果不是看在你的确没有二心,只是愚蠢了些,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 陈无泪语气同样平静,只是说出来的话让人感到仿佛坠入了无底寒渊,满身冰冷。 “所以从今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事情你就去做什么事情,永远不要去自作主张,做那些愚蠢的事情,到最后还要让我收尾。” 看到掌教大人的态度稍稍松了些,王长老紧张的情绪也消散了一些,问道:“那这次就这么放过了他,要等一个杀死李子冀的机会,实在不多。” 陈无泪站起身子,走到窗前望着外面,一柄巨大的剑燃烧在火焰之中,散发着强大且神圣的气息。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人去长安城外杀他。” 王长老一怔,问道:“难道不是因为方便我们插手小玉宫和赵家的事情?” 有了洗剑宗的插手,现在赵家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压力,反倒是小玉宫开始感到头疼,用一位五境大物来换取这样的局面,可以说一片大好。 “那只是一方面。”陈无泪看着剑炉,燃烧的火焰像是在他的眼眸当中跳跃:“这是一场交易,只要李子冀学会了三卷一,他就一定会死,而像他这样骄傲且强大的人,一定会学会三卷一。” 王长老眉头深深皱着,他对于三卷一可以说无比了解,这是一种很强大的剑术神通,据传最初三卷一是异教之中的神通,在一千多年前那场大战中流入到了洗剑宗先祖的手上。 后来就被放在洗剑宗,往年也有过三卷一的剑试,洗剑宗弟子前往参悟,领略一些皮毛就能对自身剑道修行有不小帮助。 但三卷一奇妙就奇妙在这里,如果仅仅只是领悟皮毛,对自身没有任何坏处,但倘若完全领悟,那领悟之人便会在第一次使用三卷一之时气息紊乱,修为停滞不前,浑身痛苦不堪。 因为三卷一必须要配合二卷七使用,可三卷一当年是从异教流出,难道现在还能指望再去一趟异教把二卷七找出来? 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洗剑宗成立到现在,一旦有弟子完全领悟了三卷一,事后都会立刻找师门长辈,将三卷一废除,以免影响自身修行。 以李子冀的天赋能力,完全领悟三卷一自然不是问题。 但即便是领悟之后最多气息紊乱,又如何会死? 王长老想不通这一点,他看着陈无泪的背影,也没有询问。 他知道掌教无论是做事还是说话都有其道理,既然陈无泪说了李子冀一旦领悟三卷一必死无疑,那就一定必死无疑。 而所谓的一场交易,又是什么意思? 王长老手掌微微握紧,目光深处带着敬畏,陈无泪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恐惧且钦佩的人,不声不响间就做好了谋划。 甚至就连他这样的洗剑宗长老都不清楚谋划的内容。 想到这里,王长老忽然笑了一声,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就连自己都不清楚掌教大人的谋划,那么李子冀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的。 所以谋划一定会成功。 李子冀一定会死。 ...... (鼻子里好像长芦荟了,嗷嗷淌鼻涕) 第158章 行剑溪 “自从轻泽堂那件事发生之后,陈草师姐回来就一直在闭关。” 苏学有些担忧的说道。 洗剑宗剑碑广场之上,无数洗剑宗弟子聚在一起,聊着有关于此次剑试的事情。 剑碑广场上伫立着五座巨大的剑碑,高近百丈,就像是一座座巍然的山峰,剑意像是流光在剑碑之上一圈圈一层层的往复流转,每流转一次就会有一道剑气渗入到广场地面,经过数百年来一刻不停的洗礼,整座剑碑广场的每一处角落全都充斥着凛冽剑意。 在这样的剑意覆盖之下,对于洗剑宗弟子日常修行有着不小的帮助,甚至就连经脉气海都能够每时每刻得到淬炼,可以说正是因为有着这五座剑碑的存在,洗剑宗才能够成为圣朝之内最顶尖的修行势力之一。 这五座高达百丈的剑碑也正是洗剑宗最强大的底蕴之一。 “真没想到轻泽堂竟然卑劣到了这种程度,堂堂五境的大修行者竟然去刺杀陈草师姐,要不是刚好李子冀也在,我真不敢想象后果。”哪怕是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薛宁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后怕。 想着之前陈草刚刚回到乐游山时候的模样,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憔悴了许多,就连那双始终如剑般凌厉的眸子都黯淡了不不少。 回来后更是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开始闭关不出,可想而知长安城外那场刺杀对师姐带来的刺激有多大。 听着他的话,苏学皱起眉头呵斥了一句:“李子冀是为了自救,你难道真的以为他那样的人会出手救陈草师姐?可别忘了,宁师兄就是死在他的手里。” 提到宁海潮,薛宁和陈万里都是脸色难看,眼中带着怒意。 陈万里是个急性子,用力的拍了一下地板,低声怒道:“说的没错,我可不会承他的人情,明明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胜过了宁师兄,却偏偏还觉得不满意,要到夜里下毒手,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入的三千院?” 宁海潮的死已经成为了笼罩在洗剑宗诸多弟子心头上的一层阴霾,始终挥散不去,难道就因为你李子冀是三千院弟子,所以这个亏我们就必须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那可是宁海潮! 他们这一代仅次于陈草师姐的天才弟子,就这么死了? 苏学冷笑一声:“难道三千院就是什么好地方了?要知道现在的三千院可不是以前院长大人还在的时候,杀我们洗剑宗的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年节,顾春秋在落凤峡杀了邓九龄。 积沙寺论佛李子冀又杀了宁海潮,如果不是宗门长老压制着,只怕洗剑宗弟子早就去长安城讨个公道了。 陈万里目光冰冷:“我一定要杀了李子冀。” 薛宁看了他一眼,道:“仇一定要报,但要想好怎么报,就连宁师兄都不是李子冀的对手,我们三个即便一起动手,获胜的希望也不超过两成。” 洗剑宗这一代最出色的自然是陈草和宁海潮两个人,在这两个人之下就是三杰。 也就是苏学,薛宁,陈万里三个人。 三人中以苏学为首。 陈万里虽然性子急,但不意味脑子蠢,他也知道薛宁说的话才是对的,偏头看向了苏学。 苏学闭着眼睛,像是在思考该如何行事,半晌之后方才睁开眼睛,缓缓说道:“你们可别忘了,要参悟三卷一,还需要做什么?” 薛宁眉头轻皱:“你是说,行剑溪?” 行剑溪和剑溪流听上去有些相似,但实际上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剑溪流是一种神通,行剑溪只是维持三卷一小洞天运转的阵眼,同时也有着淬炼身体的功效。 陈万里目光一亮:“你的意思是,咱们三个一起在行剑溪动手,趁着他潜心参悟的时候出其不意?” 苏学摇了摇头:“以李子冀的实力,即便是咱们三个同时出手偷袭,能杀掉他的可能性也不大。” 陈万里没明白:“那你打算怎么做?” 苏学目光微闪:“如果能让行剑溪破碎,溪水流空.....” 薛宁和陈万里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震惊,觉得苏学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疯狂,可紧接着他们的眼中又出现了兴奋之色。 的确,如果要利用这次剑试的机会替宁海潮报仇,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 ...... ...... 剑碑广场有很多洗剑宗弟子,甚至就连洗剑宗之外的其他宗门之人也有,因为洗剑宗从来都不禁止外人前来参悟剑碑。 何况这次还有着即将到来的剑试,不少势力都受到了邀请,比如四百里淮城水,比如武夷山等等,基本在桃钟祭结束之后,这些势力都会立刻来到乐游山,准备参观剑试。 人声鼎沸,嘈杂混乱。 说什么的都有,但绝大部分的话题都集中在剑试和陈草遇到的那场刺杀之上。 “可惜这次的剑试不是斗剑,否则我说什么也要上去和李子冀比划比划。” “没错,就算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们这么多人,一个一个上去车轮战迟早也能累死他。” “看来三千院的确没落了,什么样的人都肯招收。” “我倒是还挺敬佩他的胆量,杀了宁师兄竟然还敢来参加剑试,别被我碰见,否则一定拔剑出鞘。” 情绪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在人多的时候,就像干柴落上火星,瞬间就会燃起大火,剑碑广场上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义愤填膺的情绪也越来越浓。 杀了人,还上门来挑衅,这难道不是奇耻大辱吗? 就算你是三千院弟子,当朝县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五座剑碑表面流转似水的剑意忽然之间停顿了一瞬,这本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许多弟子注意到了这一幕,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了高空。 苍穹之上云海密布,深厚翻卷。 一束光忽然照了下来,落在了广场上。 并没有穿过云海,因为云海已经被一股力量分开消融。 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去。 一艘巨大的剑舟破空而来,遮蔽了阳光,带着无边无际的阴影,悬浮在了乐游山上空。 第159章 礼貌? 剑舟形状锋利,通体古朴,在圣朝能够使用如此巨大剑舟的势力屈指可数,无数人眯着眼睛看向了剑舟之上的旗帜。 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三千院的剑舟,因为只有三千院的旗帜才会什么都不写,只有通体的暗沉青色。 剑舟没有下降,只是悬浮在那里就传递着巨大的压迫感,广场之上无数弟子的衣衫猎猎作响。 剑舟没有发出任何噪音,就真的像是一把藏匿在暗中随时准备见血的剑,悄无声息的出现。 落在广场上的阳光被剑舟遮挡,阳光落在了剑舟上。 原本鼎沸嘈杂的剑碑广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息红衣带着顾春秋和李子冀缓缓落在了广场之上。 顾春秋目光环视四周,最起码有数百名洗剑宗弟子,此时此刻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们三个人的身上。 “还挺热闹。” 顾春秋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嘴角掀起一抹笑意:“这么多人都在,是知道我们今天抵达,特意来迎接的吗?” “想不到洗剑宗还挺好客的。”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李子冀,感慨说道。 李子冀望着四周,洗剑宗弟子那一双双眼中所夹杂的冷意几乎能够将人冻结成冰:“我可不觉得他们是在欢迎我们。” “是吗?” 顾春秋眨了眨眼睛,然后张开双臂对着四周的洗剑宗弟子问道:“你们难道不是在欢迎我们吗?” 没有人说话,只有拔剑声。 带着浓烈的杀意。 所有人都朝着李子冀三人走了过来。 顾春秋眯了眯眼睛,看着这一幕微嘲道:“看来洗剑宗的弟子,都很没有礼貌。” “礼貌?”苏学走在最前面,双目如剑:“你杀了邓师兄,李子冀杀了宁师兄,现在你们竟然还敢来洗剑宗和我们谈礼貌,顾春秋,我开始佩服你了,看来不仅是天赋,比脸皮你也是天下第一。” 远处传来了破风声,一道道洗剑宗弟子的身影朝这里赶了过来,基本上都是上两代的,修为已经入了第四境。 目光望着顾春秋,全都带着不善。 就如同宁海潮在苏学这一代弟子之中的威望很高,邓九龄在上两代弟子之中的威望同样很高,可就是这样两个人却全都死在了三千院的手里。 洗剑宗上上下下可全都憋着一口气呢。 现在看到顾春秋出现,还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憋着的一口气顿时就化作了杀意。 “这就是洗剑宗的待客之道?”顾春秋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收敛,他向前几步,与迎面而来的洗剑宗弟子对视着,语气渐冷:“还是说,你们想和我动手?” 在群情激愤这样的场面里,针锋相对只会激化矛盾,并不会平息矛盾。 但顾春秋从来都没有平息矛盾的念头,这次来洗剑宗参与剑试,就是来收利息的。 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乐游山殿宇群,从剑舟出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的时间,但洗剑宗掌教包括五境长老都还没有出现,看样子是打算先让门内弟子出出气。 “和你动手又如何,难不成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不成?” “顾春秋,别以为你自己有多了不起,就算你实力强劲,也不可能将我们都杀光。” 一位四境执事走了出来,算起来他是邓九龄的师兄,在他身后还有七八位四境武修同时走了出来。 “我若是你,就不会狂妄到认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挑衅整个宗门。”一位四境弟子缓缓拔剑,面色冷淡的看着顾春秋。 五座剑碑屹立远处,在广场之上,洗剑宗弟子动起手来自身实力可是有着不少加成,实力少说能够提升三成。 即便是你顾春秋再如何强横,同时面对这么多人,又能怎么应对? 何况,在场得可都不是普通四境修士,一个个的实力拿到外面,放到以前,都是不折不扣的天骄。 “我的确没能力挑衅整个洗剑宗,但如果只是你们几条烂鱼,想必还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的。”顾春秋耸了耸肩,道。 李子冀回头看着三师兄。 息红衣没有说话,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根本看不见眼前这一幕。 敌人在自己的地盘喊自己烂鱼,洗剑宗弟子脸上的愤怒之色更浓,四境执事更是已经完全忍不住,直接化作一道剑影冲了过去。 “既然你非要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们,大不了今日过后,我一命赔一命!” “一命赔一命?这话听着痛快,但我的命,又岂是你能赔得起的?” 顾春秋不屑一笑,身体同样冲了过去,并且速度更快,几乎让人看不见他的动作。 二人碰面,顾春秋身体飘然落下,洗剑宗四境执事的身体却已经倒飞出去,长剑插在他自己的肩膀,在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让人心惊。 一些洗剑宗之外前来参悟剑碑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是心头骇然,同样是四境修士,并且还有着剑碑剑意的加持,却在顾春秋手里走不过一合。 这个男人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如果是在外面,想必其他也想动手的人都会被这一幕震撼到,然后沉默着退开,但这是洗剑宗,这一幕只会让洗剑宗弟子感到更加的愤怒。 几乎同一时间,其他八名四境弟子同时动身,并且结成了剑阵,彼此配合所发挥出来的力量比各自为战要强大数倍不止。 而且由八名四境弟子结阵,面对同境修士,可以说完全立于不败之地。 那名倒地的四境执事还想起身,顾春秋看见了他,目光不耐,伸手轻轻一点。 “禁!” 一个字如同禁制出现在了四境执事的身前,压迫着他的身体无法动弹,这是儒修的力量,微言大义。 “剑阵,有意思。” 八名四境修士联袂而来,顾春秋微微一笑,脚下浮现八卦景图,一步迈出就进入到了剑阵当中。 “我还真想看看,洗剑宗的剑阵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他双手结印,背后生出太极图案,以极快的速度旋转扩散,瞬间就将所有人囊括其中,就像是进入到了另外一个独立的空间,没有剑碑,没有其他人,没有天地,有的仅仅只是黑白二色。 “剑阵?我今天就破了你们的剑阵。” 顾春秋冷哼一声,右手猛拍地面,一条巨大的黑白巨龙拔地而起,环绕他的身体,硕大龙首居高临下俯视洗剑宗八名四境弟子。 龙吟之声响彻云霄。 ...... (最近催更有点少啊,大家动动小手指,再这样我可要卡文了,狗头) 第160章 白昼,亮起星光 薛宁的眉头下意识皱着,身体微微前倾,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禁的搓动着,目光紧紧盯着场中的黑白二色。 陈万里见他这副模样,冷哼一声道:“你紧张什么?程师兄八人一同使用凌雨剑阵,天下哪有四境修士能够抵挡得了?就算是顾春秋今天也要栽在这里。” 剑碑广场上的洗剑宗弟子都很有信心,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凌雨剑阵,四人最少,八人最佳,一旦彼此结成剑阵,攻势就如同落雨一般密不透风,连绵不绝。 可以说,敌人每时每刻都在面对着来自凌雨剑阵的攻击,完全没有一丝可以喘息的余地。 并且八人之间彼此气息相连所形成的强大气场能很大程度上限制敌人的实力。 苏学也是淡淡道:“不用担心,即便是顾春秋再强,今天这场争斗他也是赢不了的,大家势均力敌,彼此脸上也都过得去。” 这话是真话,但薛宁脸上的紧张神色却是一点都没有减少:“可是,那毕竟是顾春秋啊。” ...... ...... 黑白二色环绕之间,洗剑宗八名四境弟子面不改色,脚步移动方位,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剑域,逐步朝着顾春秋掠去。 所过之处,地面上的八卦图似乎都因为难以抵挡锋锐而发生碎裂。 “顾春秋,就算你是五境之下第一人,也不可能破的了我们这凌雨剑阵。”程在野手持长剑走在最前头,因为有着剑阵的加持,八人之间彼此气息相连,他现在的实力比之前提升了足足两倍有余,这也让他更有信心能够压制住眼前这个名满天下的男人。 每走一步,八人的气息就更强一分。 顾春秋望着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看样子你们似乎很有信心。” 程在野感受着体内的力量,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一挥剑就能够撕开这四周笼罩的太极空间:“难道我们不该有信心吗?” “应该。”顾春秋点了点头:“任何人能够如此完美的掌控凌雨剑阵,都应该有这么强大的信心。” 这本应该是夸赞的话,但顾春秋说完之后却偏偏叹了口气。 程在野长剑轻轻划过地面,覆盖着的黑白二色被划出一道缝隙,短暂分开后方才愈合:“你怕了?” “我会怕?” 顾春秋觉得这话很有意思,饶有兴致的问道。 程在野看着他:“如果你不怕,为何会叹气?” “因为我觉得很可惜,就算是你们配合再默契,将凌雨剑阵发挥的再完美,也不可能赢得了我,我已经看见了你们失败后的凄惨模样。”顾春秋回答道。 这话光是听上去就充满了蔑视,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怒火,程在野握着剑,他距离顾春秋此刻只有六七步的距离,那把剑随时都会攻过来。 “你凭什么说这话,就凭你是顾春秋?” 话犹在耳,剑光已经出现在了顾春秋的面前,八位四境修士同时出剑,封锁着顾春秋身周的每一处方位。 剑光汇聚成网,然后又凝成一点,紧接着猛然散开,像是一阵风。 而风,是无处不在的。 剑光也是无处不在的,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顾春秋的脚步往后退了半步,身体融入到了黑白巨龙当中,巨龙似虚似幻,黑白二色如同水幕一般不停流转,覆盖着他的全身,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也变得虚幻起来。 单手结印,巨龙腾空而起,带着顾春秋的身体穿过了密集如雨的层层剑网,剑光斩在黑白二色上,像是泥牛入海,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巨龙腾飞,仍在上升。 程在野八人抬头看去,手中剑式随之改变,八柄巨大的剑身凭空生出,自高空凝聚,带着凌厉剑芒,再度朝着巨龙斩了过去。 这次的攻势更加猛烈,并且速度更快,将剑阵的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仅仅只是被剑芒擦过,巨龙的身体就已经出现了裂痕,这八柄剑的威力之强可见一斑。 但顾春秋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他随着巨龙跃入半空,而后朝着程在野八人掠了下去,那八柄剑很快,但他更快。 “剑幕!” 程在野低喝一声,身后七人顿时将长剑横在身前,无形的剑气汇聚成了一道剑幕,拦在头顶之上,只要顾春秋敢近身就会立刻被剑幕切割成无数碎屑。 没人敢怀疑凌雨剑阵汇聚在一起的剑幕有多锋利。 但顾春秋的速度却没有半分减缓,哪怕是在场一些对他有着信心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是下意识发出惊呼之声,再继续下去可就碰触到一起了,难道顾春秋打算和八人汇聚在一起的剑幕硬碰硬不成? 巨龙愈发接近,程在野目光凝重,全神贯注不敢有半点大意。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黑白巨龙嘶吼发出龙吟,在即将触碰到剑幕的一瞬间突然消散,龙身化作雾气,如同冬日里扬起在冷空的沸水。 再怎么锋利的剑幕也不可能切割雾气,顾春秋的身体出现在了剑阵之中,在短暂的刹那间,他与程在野对视了一眼,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定格。 剑幕停顿,雾气凝固。 顾春秋一步一步的往前行走,他的衣角生出了星光,不紧不慢的从八人中间穿行过去走到了他们的身后。 在他的身周,一切都变成了黑白色,失去了色彩,仿佛失去了生命,依旧闪烁的,就只有顾春秋逐渐覆盖全身的星光。 广场上的人疑惑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程在野想要回头去看顾春秋,却发觉自己的身体十分僵硬,费劲力气想要转身都做不到,眼中浮现了惊恐之色。 顾春秋背对着他们,风吹起束在脑后的长发,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笼罩四周的黑白二色急速收缩纳入进他的掌心,形成了一枚闪着光的小球。 “乾字,星吹雾。” 脚下八卦亮起光芒,顾春秋侧眸望着身后被八卦封锁的八人,轻轻捏爆了手中的光球。 与之一同爆开的还有程在野等八人的身体。 日光重新落在了地上,顾春秋站在那里,身上却仿佛披盖着一层星光,锦衣华贵,流光溢彩。 所有人望着这一幕,目光恍惚。 白昼,亮起了星光? 第161章 这很热闹 白天不可能会看得见星星,因为阳光足够明亮,任何星辰都要躲避在阳光之后,但所有人都可以肯定的是,刚刚那一瞬间他们的确看见了星星。 就闪烁在顾春秋的身上。 那身锦衣在那一瞬间的璀璨甚至已经超越了日光。 程在野八位四境修士联手使用凌雨剑阵,却还是败了? 洗剑宗弟子的脸上全都带着难以置信,他们不敢相信凌雨剑阵会败的如此彻底,更不敢相信顾春秋竟然会强到了这种程度。 原来这就是第一位让三千院破例招收的弟子,原来这就是普天之下天赋第一人的实力。 风吹起衣袍,顾春秋转身看着程在野等人,如太上般漠然的双眼归于平静:“就凭我是顾春秋。” 他轻声说道。 回答着之前程在野的疑问。 程在野看着他,惨然一笑,躺在地上没有说话。 的确,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好说的,八人联手,甚至动用了凌雨剑阵,都不期望能够取胜,只要能够势均力敌就算是挽回颜面,可结果却败的这么惨。 刚刚那八卦旋转间的封锁,侵蚀入灵魂的压迫感,这就是顾公子吗? 当一个人足够强的时候,大家依然会挑战他,可当一个人强到了你无法想象的程度,那就再也没人敢挑战。 顾春秋目光环顾四周,所有洗剑宗弟子都是脸色难看,眼眸中的震惊久久未曾消散,他们闭着嘴,一言不发,任由顾春秋那肆无忌惮的目光在剑碑广场上肆无忌惮的扫视。 “还有人吗?” 顾春秋摊开双手,嘴角掀起一抹弧度,平静的眸子泛起星光。 没人说话,不少洗剑宗弟子的脸上都是露出了屈辱之色,但看到倒地重伤的程在野八人却又颓然放弃,已经输的这么惨,难不成还打算就继续用人海战术? 那样即便最终赢了又能如何? 何况洗剑宗也没有几百名四境修士可以排着队来打车轮战。 看到无人说话,顾春秋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些,然后抬手轻轻一招,落在地上的九把剑便凌空飘浮起来。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顾春秋依旧在微笑,只是那笑容此刻看上去似乎带着一抹冷厉之色:“任何敢向我拔剑的人,都要死。” 都要死? 广场上听着这话的所有人都是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或者说有些不太敢相信,难道顾春秋还敢杀人不成? 在洗剑宗杀洗剑宗弟子,即便你是三千院的人也必须得偿命。 他不怕死? 还是他自信有息红衣护持死不掉? 所有的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那九把剑却没给他们太久思考的时间,已经带起一道道流光刺向了程在野等九人的喉咙。 “住手!” “你敢?” 暴喝之声响起,距离最近的四境执事已经飞身而起打算阻拦,但却绝望的发现根本就来不及。 “小辈们行事冲动,顾公子就不要和他们计较了。”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遥远处出现,明明听上去还很远,但说话之人却转瞬即至,出现在了程在野等人的面前,那即将斩断喉咙的九把剑也堪堪停了下来。 杀人被阻止,顾春秋却半点没有恼火,反而是微笑的对着来人行了一礼,无奈道:“陈掌教客气了,我也只是吓吓他们而已,并没有真要杀人的打算。” 人群中,苏学等人悬着的心放下的同时,脸色也跟着阴沉下来。 他们这时候也已经看出来了,顾春秋的确没打算杀程在野等人,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逼掌教陈无泪出面。 毕竟三千院的剑舟已经抵达半晌,洗剑宗却连一位五境长老都没有出面迎接,甚至还故意纵容弟子在剑碑广场挑衅,很好,你们不是想看热闹吗?那就让热闹更大一些。 顾春秋做到了,所以现在陈无泪走了出来。 硬生生被顾春秋逼了出来,可以说三千院和洗剑宗初次碰面的这场交锋,顾春秋完完全全的占据了上风。 “顾公子的天赋果然亘古无双,三千院也算后继有人。”陈无泪看上去好像并不生气,甚至还出言夸赞了一句。 只是这夸赞的话听起来,让人十分别扭。 “不敢,贵派的凌雨剑阵的确独到,五境之下可以说鲜有敌手,我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侥幸赢了一线。”顾春秋淡淡道。 此言一出,周遭洗剑宗弟子脸色都有些扭曲,勉强站起身子的程在野等人更是满脸通红,双目喷火,想要再次和顾春秋拼命。 但却被陈无泪轻飘飘的拦下:“你们败在顾春秋的手上不丢人。” 陈无泪目光从李子冀身上略过,落在了息红衣的身上:“距离剑试开始还有些日子,息先生这次倒是来的早了些。” 息红衣静静站着,大红衣裳像是静止的火焰:“家中无事,便来得早一些。” 顾春秋看着掌教陈无泪,好奇问道:“还没请教陈掌教,此次剑试的内容是什么?得知后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剑试的内容现在已经传开,所以并没有隐瞒的必要,但陈无泪堂堂洗剑宗掌教,自然也不会站在这里解释剑试内容,只是道:“我会让人带你们去听雨殿休息,剑试的内容晚些会送过去。” “既如此,在剑试开始之前这段日子,就叨扰贵派了。”顾春秋再度行了一礼,笑容和煦,看上去就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公子哥。 陈无泪点了点头,目光看了一眼李子冀,然后转身离去。 李子冀也在看着陈无泪,他虽然一直没有插话,但目光却始终放在陈无泪的身上没有移开过,他想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做出长安城前刺杀那样的事情。 一场闹剧落幕,四周围绕的洗剑宗弟子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缓缓散去。 李子冀忽然发现好像没见到陈草,于是便抬头看向了苏学。 先前最先嘲讽顾春秋的便是这个人,他记住了。 感受到了李子冀的目光,苏学三人都是眉头一皱,本就阴沉的脸上闪过了凌厉之色,然后将手放到了剑上:“怎么,李县伯难道也想试试我们的剑?” 李子冀没有接这句话的话茬,就像是没有听见,他开口问道:“陈草在哪里?” ...... (不定时了,我这拖延症治不好了,然后我看部分读者马上就要开学了,很可惜,剑试这段你们应该是可以看完的,但其实剑试这里有一部分是在为无尽平原割草做铺垫,虽然也很精彩,但不如无尽平原精彩,可惜,我都替你们感到遗憾,啧啧,只能等你们放假看了,嘿嘿嘿) 第162章 古剑洞 “你找陈草师姐做什么,别以为在长安城外救了她我们就会承你的情,你用卑鄙手段杀了宁师兄,这个仇不共戴天。” 陈万里冷哼开口,看向李子冀的目光里充斥着不善和冰冷,如果不是自知技不如人的话,他早就拔剑动手了。 听着他的怒斥,李子冀目光微微变化:“原来你们还不知道真相。” 陈万里冷笑道:“什么真相?难不成你杀轻泽堂那名五境刺客不是为了自保,而是真的想要救陈草师姐不成?这么说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你才行。” 苏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子冀,本以为如果没有这一连串的仇恨,初次见面彼此会是一个不错的印象,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个李子冀很喜欢故弄玄虚。 真相? 什么是真相,难道宁海潮不是你杀的?王长老可是亲口所言,还能冤枉你不成。 顾春秋觉得眼前三人有些可悲,就好像是为了错误的事情在固执地坚持着,却偏偏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不过话说回来,谁又会认为自家长辈所言是错误的呢? 李子冀并没有在意陈万里的冷嘲热讽,他知道这些事情是上不得台面的,洗剑宗掌教包括其他长老也不会毫无保留的告知门内弟子。 “陈草在哪里?” 他再度开口,这是他目前来说唯一想要知道的事情。 没有什么特殊的缘由,他只是想知道陈草是不是还活着。 苏学不知道李子冀要找陈草做什么,本不想回答,但想着李子冀毕竟是救了陈草一命,说不定二人之间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于是犹豫了一瞬后还是如实回答:“陈草师姐在古剑洞闭关,不见人。” 李子冀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然后转身跟着陈无泪安排的执事朝着听雨殿而去。 广场上的人还没有散尽,许多双眸子都在看着李子冀几人的背影,目光震撼中带着惊惧,满是复杂。 洗剑宗很弱吗? 并不弱,在圣朝之内,属于是最顶尖的修行势力之一,即便是放到圣朝之外,面对诸如儒山,佛门等地也多少有些话语权。 但就是这样强大的势力,门下弟子却被顾春秋和李子冀两个人压得直不起腰。 同样是修道者,同境界之间的差距为何会大到这种程度? 洗剑宗弟子心有不甘,许久后方才自嘲一笑,那毕竟是三千院,而放眼天下,如同顾春秋和李子冀这样的人,只怕也很难找到第三个出来。 “师兄,你告诉他陈草师姐的闭关之地做什么?” 陈万里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在他看来李子冀这完全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杀了人之后还敢来宗门参加剑试,实在是太目中无人。 薛宁瞥了陈万里一眼,道:“陈草师姐的闭关之处又算不上什么秘密,即便我们不说,宗门执事也会如实相告,何况无论原因是什么,李子冀毕竟救过陈草师姐的性命。” 陈万里张了张嘴,没有实话,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明白归明白,厌恶归厌恶。 “用不着费神,等剑试开启,一切就都结束了。”苏学淡淡道。 陈万里点点头,的确,等剑试开始,李子冀必死无疑,自己又何必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 ...... ...... 听雨殿很幽静,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能够看见乐游山垂流的瀑布,距离不远不近,看得足够清楚,声音不大不小,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吵闹。 “三卷一?” 李子冀看着有关于这次剑试内容的介绍,眉头轻挑,有些诧异。 顾春秋也觉得出乎意料:“就只是三卷一?” 本来还以为洗剑宗会弄出什么极其困难的剑试,即便是杀不死李子冀最起码也要脱层皮的那种,可现在看来,要比他们原本想象的轻松许多。 “有趣。”顾春秋将玉简放下,摸着自己的下巴:“三卷一原本是异教内部的至高剑术神通,在一千多年前那场大战中流传出来,被洗剑宗收入,并且一直用来培养门内弟子剑道境界。” “想要完美使用三卷一必须要以二卷七作为辅佐,否则就会气息紊乱,修为停滞不前,外界其他势力可能还不了解三卷一的内幕,但陈无泪难道还以为这能瞒得过我们三千院不成?” 顾春秋有些想不通陈无泪这老小子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打算用三卷一来拖延李子冀的修为进境? 实在是天方夜谭,三千院可不是吃干饭的。 李子冀说道:“他摆明了就是要我领悟三卷一,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顾春秋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耸了耸肩:“既然明知道是陷阱,又何必往里跳?他希望你领悟三卷一,那你不领悟不就好了?” “这话很有道理。”李子冀点头赞同,明知道是陷阱还非要往里跳,那不是傻子吗? 李子冀认为自己并不是傻子。 所以他不打算参悟三卷一。 顾春秋哈哈一笑,觉得实在是很有意思。 “我去见见陈草。”弄清楚了剑试的内容,李子冀喝了口茶,起身走出了门外。 顾春秋并没有跟着,而是躺在椅子上吃着葡萄:“三师兄,他没问题吧?” 这里毕竟是洗剑宗的地盘,该小心还是要小心。 息红衣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那就是没问题。 听雨殿距离古剑洞的距离不近,既然是闭关的地方自然很安静,一路走过去遇到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清净。 穿过林间小路,走上石阶,又经过一座石洞,走出去看见一座小山丘,荒芜一片,上面就连一根杂草都没有,光秃秃的山丘密布剑痕。 上面插着数百把生锈的铁剑。 十几根粗壮的锁链从山丘上生出,朝着四面八方蔓延,锁链的尽头是看不清的黑暗,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李子冀站在那里四处环顾,并没有瞧见有什么山洞存在。 他若有所思的往后退了十几步,再度抬头去看,忽然发现那十几条锁链交织的中央,呈现着椭圆的洞口形状。 第163章 我什么都不会 锁链纵横交错形成了洞口的形状,但那自然不是真正的洞口,李子冀望着那里,右脚轻轻一动,一粒石子径直朝着那处射了过去。 并没有穿过,而是直接变成了齑粉,就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碾压。 洞口处如同湖面泛起波纹,一圈圈的涟漪四下散开,荒芜山丘上插着的数百把生锈铁剑也在这一刻开始震颤起来。 “看来这里的确是古剑洞。” 李子冀喃喃自语,有着防御禁制存在,避免闭关之人受到打扰,现在四周的变化只是警告,如果他继续用小石子扔洞口的话,下一刻那些震颤嗡鸣的铁剑就会洞穿他的身体。 难怪那几个人会这么干脆利落的告诉他陈草闭关的地方,看来未必就没有想要借着禁制杀了他的打算。 摇了摇头,李子冀打算喊一声,话到嘴边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和陈草并不熟。 “陈草。” 喊名字总不会有什么问题,李子冀站在山丘下,冲着锁链交错形成的洞口喊了一声。 洞口处泛起的涟漪更加剧烈了起来,但山丘上震颤不已的那些铁剑却安静了下来,见到这一幕李子冀微微一笑,原地坐下,静静等待着。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剧烈波动的涟漪忽然间恢复平静,紧接着裂开了一道缝隙,抬头看去那里不再是空无一物,缝隙之后似乎是一个幽深的山洞,陈草走了出来,踩踏在锁链之上站在了李子冀的面前。 李子冀看着她,还是和初次见面时候一样,那身花布衣裳有些脏乱,如瀑青丝并没有打理,很随意的散在身后,整个人看上去依然有些邋遢。 唯一改变的就是那双眼睛,并不如最初见面时候锐利。 “你看上去很疲惫。” 李子冀说道。 陈草抬起手臂用袖口擦了擦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李子冀回答道:“我被邀请参与这次剑试。” 陈草怔了怔,忽然想起的确有这么一件事,但她并没有说什么话,因为她本就不是一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姑娘。 李子冀收回目光,轻声道:“也想顺便看看你有没有死。” 这话很不礼貌,陈草沉默了会儿,对着他认真道:“谢谢。” 陈草还活着,看来陈无泪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的确,既然已经刺杀失败,那自然没必要再去杀人。 陈草和怜月公主不一样。 陈无泪利用陈草和墨影利用怜月想要达成的目的也不一样。 “那件事回来后,你是怎么说的?” 李子冀开口询问,那件事指的自然是长安城外刺杀的那件事。 从剑碑广场上那三名弟子口中的话可以推测出来,无论是关于宁海潮的死,还是关于所谓轻泽堂那名五境刺客的事情,洗剑宗弟子都是不知道真相的。 虽然洗剑宗上下都很清楚他们是站在后党阵营的,但用什么手段达成目的知道的人的确不多,若是曝出来,只怕不少弟子都会感到心寒。 陈草道:“我什么也没说。”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迷惘,她的确什么都没说,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所以在回到乐游山之后和陈无泪匆匆见一面后就直接回到了古剑洞闭关。 顾春秋说的没错,像她这样的人,原本是永远都不该下山的,甚至永远都不应该走出古剑洞。 李子冀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于是轻轻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地。 陈草过去乖乖坐下。 “你已经学会了辨别旁人是不是在说谎,这是好事,但还不够,以后最好也要学会说谎才行。” 从来没有一个好人会去教人说谎,但李子冀觉得这很有必要。 陈草轻轻皱着眉,点头道:“我会学。” 李子冀望着山丘上的那些生锈铁剑,想着这一次的剑试内容,刚好可以问一问陈草:“这次剑试的内容是三卷一....” 他将自己和顾春秋的推测说了一遍,也说明了自己并不打算参悟三卷一。 陈草认真听着,直到李子冀说完她才开口:“我建议你参悟三卷一。” 李子冀微怔。 陈草侧目看着他,认真道:“因为三卷一是开启万剑一的钥匙。” “开启万剑一的钥匙?” 李子冀瞳孔微微一凝,心头生出了震惊之情。 所谓万剑一,并不是什么宝藏洞天,而是对剑感悟的一种境界,只有真正痴于剑,擅于剑,融于剑的剑修才有可能感悟的境界。 对于自身实力有着难以想象的提升。 打个比方,两个实力境界相等的人,倘若一方忽然领悟了万剑一,那么将会毫无悬念的赢下胜利。 普天之下,领悟万剑一境界的人,屈指可数。 而且,这种玄妙境界和提升修为还有所不同,你很难去清晰感受到距离,很模糊,甚至无数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窥探万剑一的门槛。 可现在陈草竟然说三卷一是开启万剑一的钥匙,其实与其说是钥匙,莫不如说是一种捷径,一种能让你看清楚万剑一的捷径。 李子冀沉默着,从听见万剑一这三个字的瞬间,他就明白自己一定要参悟三卷一不可。 陈草知道他的担忧,提议道:“参悟三卷一并不会对修行造成阻碍,只有第一次使用之后才会出现那些后果,如果你只是参悟并不使用,这样一来既可以帮助领悟万剑一,又不需要担心三卷一带来的后遗症。” 的确,虽然三卷一在领悟之后也可以请三千院的师兄帮忙废掉,但那样一来就没办法领悟万剑一。 所以只要不用,依靠对三卷一的参悟去窥探万剑一,这的确是一条可行之路。 看来陈无泪早已经想好了一切,难怪一点都不担心他不跳进陷阱之中,只是如此大费周章让自己领悟三卷一,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子冀想不通这一点,他也没有问陈草,因为他知道陈草同样想不明白。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他问道。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对陈草这样的人来说,是不轻的伤害。 陈草想了想,然后道:“练剑。” “练剑?” 陈草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真挚且迷惘:“因为我除了练剑,什么都不会。” 李子冀看着她,沉默了很长时间,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第164章 无转星盘 剑试前夜。 十余位洗剑宗弟子汇聚在灵剑府,灵剑府并不是某位弟子居住的地方,原本是和古剑洞一样也是闭关修行的地方,可后来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开设酒宴之所。 门内弟子若是遇见了什么喜事,或者即将去做什么大事,总喜欢在灵剑府请几位要好的师兄弟喝顿酒,算是临出发前的饯行。 此刻的灵剑府里十余位洗剑宗弟子安静坐着,抬头看着苏学。 宁海潮已死,陈草从来不管事情,现如今就以苏学的威望最高。 苏学站在最前方,房间很暗,就只亮着一盏烛火,燃在苏学身旁,他背对着众人,薛宁坐在一侧,说着喊他们过来的原因。 乐游山很安静,云雾缭绕,林立宫宇隐现群山之间,夜晚时分看起来要比白日里多了一份幽静。 十几位洗剑宗弟子的脸上全都露出惊色,有几人因为太过震惊甚至下意识站了起来。 但薛宁的声音却并没有停下,依然自顾自的说着。 灵剑府里的一众人面色随之不停变换。 “此事事关重大,那毕竟是三卷一,一旦毁掉,就意味着从今以后永远消失,若是掌教怪罪下来?” 有人觉得此举实在冒险,虽然完全领悟三卷一有大坏处,但简单领悟皮毛对于修行还是有不小好处的,三卷一如今也算是洗剑宗的底蕴之一,直接毁掉先不谈可不可惜,单单只是掌教长老们的怒火就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其他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但显然心中的想法都差不多。 此举,后果实在太严重。 薛宁对于他们的反应并不意外,也不生气,只是解释道:“所以这件事我们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进来,届时即便造成的后果再严重,掌教大人总不会惩罚所有人。” 法不责众吗... 倒的确是这个道理。 “而且别忘了,我们是要替宁师兄报仇,李子冀杀了宁师兄,却还敢来乐游山招摇,此仇倘若不报,只怕我们洗剑宗从今往后要被耻笑一辈子。” 提起宁海潮,众人神情再度发生变化,内心的犹豫逐渐被怒火取代。 但还是有清醒者,既然要做就要考虑到所有后果:“可如果李子冀死在了剑试之中,我们该如何对三千院交代?” 三千院的怒火,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薛宁看了说话之人一眼,淡淡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他杀了宁师兄,我们杀了他报仇,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到时候我们对外守口如瓶,完全就是一场意外,即便是三千院怒火滔天,难道还能因为一个死人和我们洗剑宗开战不成?” “别忘了,谁站在我们的背后。” 如果三千院要对洗剑宗动手,难道皇后那里会坐视不管? 何况他们这边还占据着道理。 这方法...似乎的确可行。 薛宁看着他们:“这件事不宜大张旗鼓的宣扬,所以我要你们现在分头行动,务必在天亮之前将这次的谋划通知参加剑试的所有人,告诉他们不帮忙也可以,但一定要保密,否则就是和我们过不去。” 将这件事通知所有参加剑试的弟子,除了要找人帮忙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计划一旦成功,所有进入参悟三卷一的弟子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出去,若是不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很可能来不及撤出去从而给李子冀陪葬。 那不是苏学几人想要看到的。 十几位洗剑宗弟子沉默了片刻,同时抬头看向了苏学。 苏学侧身对着他们,在烛火的映衬下只能看清楚一半的面容,似幽似暗。 灵剑府的门被打开,十几道身影闪烁在群山之内,开始了今夜的行动,房间里就只剩下了苏学三个人。 没有外人,薛宁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其他参与剑试的师兄弟肯定不会反对这个计划,但我们要如何说服陈草师姐?” 这是个大问题。 如同陈草那样的人,你指望她会答应他们这个计划?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何况李子冀毕竟救了陈草一次。 陈万里也在看着苏学,显然也觉得很棘手,以他自己的智慧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苏学说道:“我们不需要说服她。”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星盘,放在手上。 薛宁看着这个星盘,面色一惊:“你要用无转星盘?” 陈万里也是反对,沉声道:“无转星盘是太上长老赏赐给你的保命法宝,绝对不能浪费在这里。” 真正的无转星盘是洗剑宗至高宝物,苏学手里的这个只是一个仿制品,仅仅只能使用一次,一经使用,不仅可以抵挡五境大物的一次攻击,还可以在方圆数千里之内的范围随意选择地点跨越空间传送过去,可以说是无比珍贵的保命法宝。 如果浪费在这里,实在是太过可惜。 “可惜吗?”苏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的声音很轻:“师弟们说得对,如果李子冀死在了剑试之中,三千院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所以场面上一定要说得过去。” 陈万里还没有听懂。 薛宁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微微发生变化。 苏学接着道:“所以不能只有李子冀一个人死。”他转身看着薛宁和陈万里,道:“我们三个都要死。” “在洞天坍塌之前,所有弟子提前撤离,我会用无转星盘送陈草师姐离开,咱们三个留下给李子冀陪葬。” 薛宁没有说话。 陈万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沉默了很长时间:“李子冀的命可是很值钱的,用咱们三个换他一个,算起来还是我们赚了。” 灵剑府里安静了下来,薛宁和陈万里待了片刻后就一起离开,苏学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缓缓移动到了闪烁的烛火上。 洗剑宗的弟子很多,死几个没什么,三千院的弟子很少,死一个就伤筋动骨。 “三个换一个,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很赚。”苏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但对我来说,你们两个更重要。” “但是,只死我一个,份量终究不够......” 第165章 这就是三卷一 洗剑宗一年一度的剑试是大日子,这是衡量门内弟子实力和能力的一个好机会,也是门内弟子提升自身实力的一个好机会。 同时也是洗剑宗彰显手腕的一次展示。 剑碑广场上站满了人,四周围绕着洗剑宗的三境以上弟子长老等人,包括收到邀请前来观摩的诸多势力,比如武夷山,四百里淮城水,甚至李子冀还看见了熟悉的那位梨园先生。 而被围在最中间的数百人则是此次参加剑试的弟子。 除了李子冀之外,其余人全部都是洗剑宗弟子,只有他一个外人,这一幕看起来很不寻常,事实上所有人也都知道这次的不寻常。 洗剑宗掌教陈无泪站在五座剑碑之前,说着有关于这次剑试的内容和注意事项等等。 剑舟依然悬在苍穹之上,黑压压的影子遮挡着阳光,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在场的人无论是谁都忽略了这一幕,就好像剑舟根本就不曾出现在天上。 现在仍是冬天,但乐游山是不会下雪的。 这里本就是四季如春的天气,远处飞流直下的瀑布砸在地面,升起浓雾般的水气回到空中,与苍穹上的云层连接在一起。 那当然不是普通的瀑布,里面所流淌的灵气之浓郁,最起码有着南林巷那场雨的一半浓厚,瀑布流动吸纳灵气,砸落地面回归云层,这自下而上的过程便提升了乐游山的灵气浓郁程度,让洗剑宗弟子在山门之中的修行可以事半功倍。 “这次的剑试内容并不算困难,参悟三卷一,不过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想要参悟三卷一必须要在行剑溪中承受剑意淬炼,承受痛苦的同时凝神参悟,但凡有分心都无法完全参悟成功。” 陈无泪看着数百位洗剑宗弟子,做着剑试开启前的叮嘱:“每个人仅有一次参悟的机会,一旦走入行剑溪,承受不住退出去,那么就等于参悟失败。” 每个人都在认真听着,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子冀能够明显感觉到身后数百双眼睛都在若有若无的盯着他。 这种感觉并不太好。 剑碑广场边缘,武夷山长老和梨园先生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场中的陈无泪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还以为会是诸如剑狱,万剑路这种动辄生死的剑试,再不济也要来个大乱斗群殴的场面,如此才好动手脚,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参悟三卷一,这有个屁用?” 他感到很是费解。 梨园先瞪了他一眼:“你若是嗓门再大一些,所有人就全都听清楚了。” 武夷山长老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觉得奇怪吗?就算是李子冀直接被淘汰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洗剑宗费这么大力气邀请他参加剑试,难道就为了走个过场?”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陈无泪不是蠢货,梨园先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所以也没有回答武夷山长老这个问题。 武夷山长老又看向了不远处的息红衣,有心想要开口问问三千院的打算,却也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合适开口询问的场合,只能忍住心里的好奇。 不过既然三千院敢参与剑试,并且还是息红衣亲自到场,那想必纵然是洗剑宗有什么阴谋手段,也是无济于事的。 “我怎么感觉你有些兴奋?”梨园先生感受着身旁武夷山长老渐渐高涨的气息,皱眉问道。 武夷山长老嘿嘿一笑,凑到近前小声说道:“我在想,万一过一会儿三千院和洗剑宗打起来了,我也好浑水摸鱼插一脚,上次没亲手打死那个无相和尚,我可是后悔不已,怎么样,到时候咱们两个联手,最少也能杀一两个洗剑宗长老助助兴。” 梨园先生面色不变,身体却是不动声色的朝着一旁挪了挪。 ...... ...... 陈无泪剑试开始前的讲话已经结束,他抬手轻轻挥了挥,屹立在最中央的那座剑碑之下便出现了一个灵气旋涡。 “这就是通往三卷一小洞天的门户,走进去便能够看见三卷一。” 陈无泪站在一侧,淡淡说道。 李子冀看着这个灵气旋涡,这一幕他之前看到过,在皇宫之中,通往桃钟祭所在洞天也是一扇门。 这就是洞天的玄妙之处,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入口,只要在洞天范围之内,通过特殊手段可以随时随地开启门户。 洗剑宗弟子没人移动脚步,目光全都在看着李子冀。 李子冀感受着身后的注视,轻笑道:“看来贵派弟子还是很懂礼貌的,知道让我这个客人最先进去。” 陈草站在他的身旁,道:“参悟三卷一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行剑溪剑意淬炼身体的确痛苦,而且进入之后一定不能退出去,否则就会被行剑溪排斥,等于淘汰。” 这一点陈无泪之前已经说过,但陈草还是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 李子冀点点头,迈步走进了灵气旋涡之中。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入洞天,所以看见四周环境变化也并没有感到半点惊讶,空间很小,并不如桃钟祭石台那般巨大。 只是一个略显空旷的山洞,呈现首尾相连的圆形,在山洞最中央是一处石台,上面盛放着一团星光。 之所以说是星光是因为你根本看不清光亮之中藏匿着什么东西,甚至就连里面是否存在什么物品都是个未知数。 能够看清的就只是一团光。 这团光想必就是三卷一了。 在石台四周环绕着一圈清澈的水,明明没有任何的倾斜坡度,但这圈水却在诡异的流动着,并且流动的速度极快,两侧的泥土都被切割成了光滑的镜面。 这水很锋利。 一个石台,一团光,四周一圈诡异流动的清水,山洞中就只有这些东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身后的灵气旋涡不停闪烁,一个接一个的洗剑宗弟子出现在了小洞天当中。 数百人汇聚一起,让本就狭小的山洞显得有些拥挤。 “这就是三卷一,石台四周的清水便是行剑溪。” 陈草站在李子冀身侧,望着面前的场景,轻声说道。 第166章 毁灭和新生 行剑溪从表面上看起来无比平静,就像是静止的水,但它明明在不停地流动循环,视觉和感觉带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判断,传递到一起,形成了一股矛盾感。 这水看上去很清澈,但李子冀能够清晰感受到这看似平静的下方蛰伏着多么极端的凌厉。 数百位洗剑宗弟子分散四周,以三卷一为中心站立,但谁都没有走进行剑溪。 “想要参悟三卷一可没那么容易,李县伯若是做不到,尽早放弃也没什么,省的还要进行剑溪吃苦。” 苏学迈步走进了溪水当中,身体微微一颤,然后盘膝坐下,清水淹没了他的胸口。 想要与三卷一产生联系,就必须要走进行剑溪当中,在承受痛苦淬炼的同时才能参悟。 有数十位洗剑宗弟子也陆续下水,但更多的人还是站在岸边静静看着,丝毫没有想要抓紧时间参悟三卷一的打算。 陈草看着这些弟子,有些不解,即便是无法参悟太深,但如果能进入行剑溪淬炼身体那也是有不小好处的,为何无动于衷? 李子冀看了一眼苏学,又看了看站在四周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的那些洗剑宗弟子,嘴角掀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然后迈步走进了溪水当中。 他今天穿着一身锦衣,和以往的素色青衫比较起来好像完全换了一个风格,身上也多了几件配饰,比如腰间的玉佩,还有手腕上的红色手镯。 入水后身体之上便有剧痛传来,并非是那种刀割的锋锐,更像是针扎一样,仿佛有无数把针同时刺穿他的全身。 低头看去,身上并没有一点伤痕出现,但剧痛的确存在,就和这似动似静的清水一样显得那般诡异。 李子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的变化。 很细微,但他能够很敏锐的感受到在承受这些痛苦的同时,他的身体素质正在缓慢地提升着,虽然这个速度和进展十分微弱,但的确是有提升。 并且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经脉和气海都在受到淬炼。 修道者在提升境界之后,身体素质本就会随之提升,就比如李子冀现如今二境修士,即便是站在那里不动,承受普通人全力一刀也不会受太重的伤。 如果顾春秋那种层次,就算是让普通人拿刀剑砍一天一夜,也不会留下一点伤痕。 要是再碰见那个国公府派来的那个中年刺客,不需要动用灵力,单单凭借身体素质就能很轻易的取胜,不用再以命搏命到那种程度。 “且不说领悟三卷一之后会如何,单单只是这行剑溪便有不少好处,看来洗剑宗能发展壮大到如此程度,其门内的底蕴,着实不少。” 李子冀睁开眼睛,他已经逐渐开始习惯这种痛苦,将目光放到了中央石台的那团光亮之上,他能够很清晰的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就在行剑溪与石台之间生成。 只要顺着这一丝联系探入,便能够开始参悟三卷一。 “噗通。” 入水声响起,陈草来到了李子冀身旁坐下,并未说话,而是也很干脆的开始参悟起来,入水之时产生的剧痛并没有让这个姑娘皱半点眉头。 李子冀朝着她看了一眼,目光在那头长发上停顿了一会儿,心想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洗洗头发,那也是极好的。 不远处的苏学看见这一幕,觉得有些奇怪,即便是李子冀救了陈草师姐一次,但以陈草的性子也不会如此亲近才对。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陈草对李子冀的信任,不太一样。 四周进入行剑溪的洗剑宗弟子全都没有去尝试参悟三卷一,只是在默默承受着行剑溪带来的痛苦,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那些站在岸上的人也没有下水的意思,他们的实力较差,如果现在下水那么承受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迫淘汰,那样无疑会对计划产生影响,既然如此,索性直接不下水。 虽然看上去有些古怪,但看李子冀的模样,好像并没有太过在意。 李子冀的确并不在意,他此刻的心神全都放在了石台上的那团光亮的身上,他知道那并非是三卷一的真正模样,所以他正在尝试着去窥探三卷一的全貌。 清水仍在流动,渐渐的,李子冀的心神逐渐融入到了那团光亮中,就像是新婚之夜掀开头纱,一点点的窥探着那神秘的面容。 他感觉自己距离光亮越来越近,眼前也跟着变得明亮起来,刺眼的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下意识想要抬手遮挡。 可这种感觉仅仅只持续了一瞬就消失不见,刺目的光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李子冀放下了手,他看见了一把剑。 他现在的确还在行剑溪中,面前的石台上仍旧亮着那团光,但他的确看见了一把剑。 还有一片天地。 灰暗的世界遍布迷雾,暗沉的苍穹边缘闪烁着赤红色的雷电,大地在诡异的坍塌,数百万里的疆域瞬间化作齑粉,天地之间找不到一丝人气。 一柄剑伫立在寰宇之下。 在灰色雾气中旋转着剑身,这把剑十分巨大,散发着森罗炼狱般的绝望气息,那是极端的死亡和毁灭。 场景还在继续变化,遍布的迷雾不知何时已经充斥着整片天地,上下没有一点缺口,唯有那把剑的四周还保持着空白。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了苍穹之上,伸手握住了那把剑。 和巨大的剑身比较起来,那个人影就如同蚂蚁般渺小,但他的确握住了剑,并在天地间斩了出来。 李子冀无法形容这道剑光。 但这一剑之后,弥漫天地之间的所有雾气就全都消失了一干二净,枯萎崩塌的大地重新生长。 开出了无数花草树木。 无数生命,悄然出现。 李子冀知道,这当然不是真正发生过的场景,这只是三卷一力量的一种展示,他也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三卷一从来都不是什么神通或者秘术。 而是一种力量的运用。 第167章 动手 三卷一可以以任何形式出现,不会拘泥于一种剑招,一种方式,它更像是真正的【意】。 可以带来毁灭,也能带来新生。 “这就是三卷一。” 李子冀目光明悟,在他的视线当中,那把巨大的长剑正在缓缓朝着他靠近,像是支撑苍穹的石柱,倾轧落下。 普通人光是看到这一幕就会被吓得双腿发软,心惊胆颤,但李子冀不会,因为他知道这一幕并不是真实发生的,甚至他很乐意见到这一幕的到来。 因为这代表了他已经完全参悟了三卷一的真谛,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感受并且学会。 “参悟三卷一,似乎并不难。” 李子冀心中忽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 ...... 从外面去看,山洞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李子冀仍旧在看着那团光,身下行剑溪之中的清水还在维持着原本诡异的模样。 淬炼带来的疼痛伴随着身体素质的逐渐增强而有所减轻,走进水中最难熬的就是最开始的一个时辰。 只要熬过了最开始的这一个时辰,基本上就意味着不会被淘汰。 但也恰恰如此,正是这一个时辰才是最难熬的。 陈草的目光从石台上的光亮上移开,放到了身旁的李子冀身上,她能够感受到李子冀的身体似乎正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看起来好像是已经完全参悟了三卷一,正在进行着感悟和学习。 陈草刚刚也触摸到了三卷一的玄妙,正打算继续更进一步窥探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身旁的李子冀发生的微妙变化。 正如她之前对李子冀说的那样,在完全参悟并且学会三卷一之后,并不使用就可以了,不用担心会发生后遗症。 只是三卷一的力量实在是过于独特且强大,一旦完全参悟并学会,很难会抵挡得住诱惑不去使用。 这也是为什么以前洗剑宗也有人完全参悟,最终却还是废掉了体内三卷一的原因。 那种力量一旦掌握,想要弃之不用,很难做到。 “你们为什么不下来参悟?” 陈草注意到四周的大部分洗剑宗弟子依然还站在上面,于是便开口询问。 许多弟子目光闪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薛宁上前一步,笑着道:“行剑溪比较狭小,如果我们所有人一起下去实在是过于拥挤,所以我们约定好了,轮番进入,反正剑试的时间还很充足,而且我们大部分人也不指望能够参悟三卷一,只要能在行剑溪淬炼身体就足够了。” 陈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薛宁和陈万里对视一眼,同时下水走到了苏学的身旁坐下。 “要不然我们直接动手,我就不信这么多人杀不死他。” 陈万里目光凶狠,盯着李子冀恶狠狠地说道。 他们三个坐在李子冀和陈草的正对面,所以距离还算是略远,在可以控制下,交谈并不担心会被听见。 薛宁摇了摇头:“永远不要怀疑李子冀的实力,别看他现在看似已经将心神投入到三卷一当中,但我敢肯定,只要我们对他出手,他立刻就能做出反应,你觉得以他在三千院的地位,会没有什么保命的手段?” 山洞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只要很短的时间李子冀就能冲出灵气旋涡回到外面,杀人不死,离开后就是大麻烦。 所以绝对不能冒险,要做就要做出十足把握。 陈万里皱着眉,这行剑溪之中的痛苦实在强烈,即便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感觉有些不好忍受:“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苏学低头看着,目光透过清澈的溪水望着下方一处角落,那里什么都没有,看上去就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分别,但他知道,那里就是这座洞天的薄弱之处。 洞天,其实就是阵法的一种。 而任何阵法都有其关键之处,只要能够将其找到并且破坏,那么洞天也会随之坍塌,而洞天坍塌的力量,远不是二境修士能够承受的,无论李子冀妖孽到了何种程度,都会随着崩塌的洞天空间而泯灭。 “再等一刻钟。” 苏学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四周所有的洗剑宗弟子全都神情一振,开始暗中做好了准备。 一旦行剑溪受到破坏,就要以最快的速度从灵气旋涡撤离出去,否则等到溪水流干,那么灵气旋涡就会消失,届时就只能随着崩塌的洞天空间一起消失。 洞天崩坏的力量,足以将人撕成碎屑。 而之所以没有让所有人立刻离去,是因为打破行剑溪,还需要所有人齐心合力才能做到。 没有人说话,山洞里安静的甚至能听见心跳声。 陈草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目光疑惑的看着众人,她发现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她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你们要做什么?” 陈草站起身子,看向了苏学。 因为她观察到,所有的洗剑宗弟子全都隐隐以苏学为中心。 “动手。” 苏学喝了一声,率先动手,朝着洗剑宗那处薄弱之处一拳轰了下去。 从之前看到他给出的手势之后,所有人就都在紧绷着神经,随时做好了动手的准备,所以在听到苏学开口的一瞬间,所有人全都凝聚力量朝着那一处地方轰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李子冀也睁开了眼睛。 他感受到了危险,睁眼便瞧见了所有人的动作。 “啵!” 巨大的攻势却只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动静,行剑溪的水底出现了一道裂痕,始终保持着平静的清澈溪水开始发生了紊乱。 朝着裂痕之处涌入下去。 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着。 “快走!” 苏学低喝一声,提醒着数百位洗剑宗弟子,不过也不需要他提醒,在同时轰出一击之后,洗剑宗弟子看也不看造成的后果,直接开始朝着灵气旋涡冲了过去。 由于他们之前就已经站好了位置,再加上在心里提前演练了无数次,所以逃起命来丝毫不显慌张,反而井然有序。 陈草小脸布满寒霜,盯着苏学。 她拔出了剑。 苏学起身走到灵气旋涡之前,手里托着无转星盘,一股足以抵当五境大物的强横力量迸发而出。 他看着李子冀。 “今天这山洞,你走不出去。” 第168章 真相 强横的力量自无转星盘上迸发而出,弥漫在苏学周身,那种并非如山岳一般沉重坚毅,而是更像星空包罗万象,似乎无论再怎么强大的攻势落下也会像泥牛入海,无法掀起半点波澜。 这就是无转星盘能够抵挡五境大物一次攻势的强横防御。 只是持续的时间并不算特别长,如果直接动手杀李子冀的话,很可能持续时间结束都无法成功,那样反而会被李子冀逃出去。 但现在不同,行剑溪溪水流逝的速度可要比无转星盘防护力量消散的时间更短,完全不需要担心李子冀逃出去。 等到灵气旋涡消失,李子冀就注定会随着崩塌的洞天化作飞灰泯灭在这里。 “苏学,毁掉三卷一,你为什么这么做?” 陈草抬剑指着苏学,洞天崩塌,三卷一注定会随之一同覆灭,从今以后三卷一便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难怪之前感觉大家都不太对劲,原来都是商量好了的。 现在所有人陆续逃离,苏学却偏偏点名道姓要拦住李子冀。 苏学看着生气的陈草,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师姐放心,我会用无转星盘送你出去,只不过...李子冀一定要死在这里,我要为宁师兄报仇。”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冷漠下来。 顾春秋他没能力对付,现在有机会杀死李子冀,如何能错过? 所有的洗剑宗弟子都已经全部离开,山洞之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五个人,还有即将干涸的行剑溪以及摇摇欲坠坍塌的石台。 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薛宁和陈万里站在苏学身侧,感受着身后灵气旋涡的闪烁,他们两个的脸上都没有什么恐惧的情绪出现,从昨晚答应苏学之后,他们两个就已经将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师姐,我知道他救了你的命,你或许并不想杀他,但宁师兄的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他杀了人还敢来乐游山招摇,就算是三千院的弟子,就算是陛下亲封的县伯又能如何?”陈万里眼中带着恨意,怒声说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子冀摇了摇头,目光注视着已经流干的行剑溪,屹立的石台也彻底崩塌,那团藏匿着三卷一的光亮伴随着洞天的崩溃而陷入了虚无空间,瞬息就化作齑粉。 那通往外界的灵气旋涡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这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再离开。 但李子冀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慌乱,目光中反而闪过了一丝怜悯,他看着苏学三人:“看样子,你们三个是打算和我一起死在这里,这算是给外界一个交代,让外界以为造成这一切只是因为一场意外?” 苏学并不否认:“我知道这可能瞒不过三千院,但你死在剑试之中,这是你自己无能,何况有我们三个陪葬,想必三千院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和洗剑宗开战。” “很理想化的想法。”李子冀不咸不淡的点评了一句,然后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陈无泪那么想杀我,最终却还是选择了不痛不痒的三卷一吗?” 他这个问题自然不指望苏学几人回答,随即他立刻就接着说道:“因为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我死在了乐游山,三千院都不会放过洗剑宗,所以他不敢让我死在这里,哪怕剑试的名头很名正言顺。” 苏学目光微沉:“还真是令人讨厌的口吻。” 的确,李子冀这话听起来的确很让人恼火。 洞天的坍塌速度已经加快,无转星盘上释放出来的防御气息也已经消失,苏学看着陈草,手中的星盘开始飞速旋转起来。 “即便是三千院为了你和洗剑宗开战,只怕你们也未必能讨到多少好处,别忘了皇后可不会眼睁睁看着。” 此处就只有他们五个人,所以很多以前不能说的话都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来。 有皇后制衡,难道三千院还敢铁了心的覆灭洗剑宗? 无论怎么看,能在这里杀死李子冀,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李子冀并不否认这一点,只是看着苏学三人的目光中怜悯更浓了些:“被所谓表面所蒙蔽双眼的人,甚至已经失去了去追寻真相的能力。” 他能够理解苏学几人想要为师兄报仇的心,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真相永远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普罗大众所能看到的,很多时候都是少数人所希望你能看到的。 苏学的目光微微变化,在剑碑广场上的时候,李子冀就说过真相这两个字,现在再度提起,这是什么意思? “宁海潮不是他杀的,在长安城外刺杀我的也不是轻泽堂的人。” 陈草忽然开口,她的眼中仍旧带着愤怒,但声音却有些悲哀,扬起的剑也放了下去。 “什么?” 这两句话很轻,但苏学三人听到这话却全都是面色一变,有些难以置信,如果这话是从李子冀口中说出来的,他们未必会相信,但这是陈草说的,再联想到陈草对李子冀那莫名的信任... 苏学的身体忽然有些发颤,他甚至感觉到了脑海中传来了轻微的眩晕感。 如果陈草说的是真的,那这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只怕大的惊人。 苏学不是蠢人,他只是被表面抛出的信息所迷惑,因为他没有接触到更深一步的层面,现在稍稍推测,他的心里就浮现了不可思议的念头。 “你所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李子冀,那双眸子略微有些泛红,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着。 身旁的薛宁和陈万里也是死死盯着李子冀,他们计算好了一切,结果到头来却忽然告诉他们,一切都是错的? 如果一切都是错的,那他们三个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洞天已经坍塌一半,山洞,碎石,泥土全都诡异的漂浮在半空中,伴随着虚空乱流的波动而随机化作齑粉。 李子冀也在看着他:“你想要知道真相,那我就告诉你真相。” 第169章 崩溃的洞天 真相很简单,并不需要花费太长时间去解释,只是几句话就能将这一切说明白。 陈万里已经跌坐在了地上,脸色惨白一片,目光变得空洞起来,嘴里一直喃喃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掌教大人竟然会让人冒充轻泽堂去刺杀陈草? 宁海潮虽然不知道死在了谁的手里,但照这么推测的话,很可能也是洗剑宗自己做的,这算什么? 薛宁的神情恍惚。 苏学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很惨然。 他从小就在洗剑宗长大,视洗剑宗为自己的一切,他也愿意为了洗剑宗而付出自己的生命,所以在听到李子冀杀了宁海潮的消息之后,他就不顾一切的促成了今日的计划。 结果现在告诉他,这个他愿意付出一切的宗门,却接二连三的对自己门内弟子出手? 这算什么? 当你高举正义的旗帜去制裁敌人之后,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恶人,这该有多么的可笑? 这一切都是为了对付三千院,为了能够更好执行皇后的计划,达成后党的目的。 敬重的长辈,眨眼间变成了地狱的恶魔,甚至就连一个心理准备都没有,真相就这么血淋淋的摆在眼前。 让人难以承受,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承受。 对付三千院,可以,要削弱圣皇的力量,也可以,毕竟洗剑宗自始至终就是站在皇后身边的,这一点洗剑宗上下所有弟子都心知肚明。 但这并不代表洗剑宗可以用自己弟子的性命去达成目的。 而且,就连宁海潮和陈草都可以牺牲,那么还有谁是不可以的? 这样的宗门,真的值得当成自己的家吗? 苏学的脸上布满了迷惘,就如同那日陈草站在清风雅舍门口时候的表情一样。 “如果是三千院面临这样的事情,会不会也做出同样的抉择?” 苏学抬头看着李子冀,那的双眼已经布满了血丝,短暂的时间里,他受到的打击显然不轻,最关键是,如果这一切都是错的,那就意味着自己三人白死了。 他自己倒是无妨,他愿意为自己的错误承担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他不愿意看到薛宁和陈万里也死在这里。 “我不知道。”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后回答道:“最起码我不会。” 苏学无声地笑了笑,然后操控无转星盘,一束光落在了陈草的身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无转星盘最多可以送两个人出去,我会送你们离开这里,就当做是我最后的赔礼。” 此言一出,身旁的薛宁和陈万里都是面色一变,他们虽然也震惊于这个血淋淋的真相,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即便是后悔也没有意义。 何况,洗剑宗与三千院毕竟敌对。 苏学摇了摇头,单手结印,第二道光束朝着李子冀射了过去。 但就在这时,薛宁和陈万里却是同时出手,以最快的速度爆发出了全部的力量,各自按住苏学的肩膀,将其猛的扔了出去。 后来居上,瞬间便撞在了那道光束之上。 苏学的身体倒飞一段距离后稳住,感受着无转星盘的牵引,他抬头看着二人,惊声道:“你们疯了?” 陈万里望着他,目光复杂,再度坐回了地上:“师兄,事已至此,死我们两个就够了,咱们仨总得活一个才是。”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行,可以说绝大多数时间都形影不离,都是为了彼此可以付出性命。 薛宁对着李子冀歉意的行了一礼:“这次的事情的确是我们做错了,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无转星盘只能送走两个人,我们从小在洗剑宗长大,修行,即便这是一个毫无人情味的宗门,但我们毕竟欠了他们。” “也许这话听起来很虚伪,但如果能够杀了你,对于洗剑宗,对于后党的谋划,都有很大好处。” “事情无法改变,那只能将错就错。” 李子冀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苏学则是暴怒起来,他看着二人,近乎失态的斥责:“做错事就要认,要死也是咱们三个一起死,要杀李子冀,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这算什么?” 无转星盘一经选择,目标就无法更改,即便是苏学这个掌控者也没办法重新选择。 洞天崩溃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已经崩塌大半,陈草看着李子冀,还想要说什么,身上光芒一闪,整个人却已经消失在了洞天之中。 苏学双目通红,他看着薛宁二人,身体颤抖到了极点。 他不敢想象,他们两个死了,自己却还活着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薛宁和陈万里脸上都带着笑容:“师兄,对不起。” 苏学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无法移动:“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双目无神,强烈的胸闷让他几乎无法保持站立,若非是被无转星盘强行控制身体,只怕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苏学偏头看着李子冀:“对不起。” 光芒一闪,他也消失在了洞天之内。 无转星盘碎裂成无数碎片,坍塌的洞天只剩下了最后三个人。 薛宁看着李子冀:“如果无转星盘能够送三个人走的话,我们一定会送你离开,毕竟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做错了。” 可惜世上很多事情没有如果。 洗剑宗的确要杀李子冀,如果这是单纯的任务,那他们这些洗剑宗弟子见到李子冀绝对不会有半点留情。 但这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如同苏学薛宁陈万里这样的人,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但无转星盘毕竟只能送两个人离开。 “无妨,你们已经付出了代价,我想苏学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李子冀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处于敌对,这三个人的确算是不错的朋友。 陈万里咧了咧嘴,望着已经坍塌到三人头顶的洞天,并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目光中带着遗憾,他也有很多想做却还没做的事情。 虚空乱流闪烁四周,洞天彻底淹没三人的身体。 李子冀看着他们,平静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悯和遗憾,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人们就是要不停的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承担后果。 他转身朝着外面走去,手腕上的手镯嗡鸣不已。 身体覆盖着一层红光。 第170章 杀器 剑舟的阴影笼罩着剑碑广场,诸多势力全都静静站在外面等候,虽说从外面看不见洞天之中发生的事情,但透过五座剑碑还是能够感受到洞天里传递出来的隐晦波动。 一旦有人成功参悟三卷一,这种波动就会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三卷一的剑试毕竟和往年不同,无法直观的去感受,观摩的体验感自然也逊色不少,可以说要不是因为这次有着李子冀的参与,诸如武夷山梨园等势力,甚至都不会过来观看。 弟子参悟三卷一,有什么好看的? “这种波动,有人成功了?” 洗剑宗王长老看着剑碑之上传递而出的波动变化,和寻常的参悟有所不同,那种感觉更加清晰,更为完整,显然是只有真正完全参悟了三卷一才会有的变化。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灵气旋涡,仿佛能够透过上面看见洞天之内的情形一样。 是李子冀吗? 这次参加剑试的弟子当中,就只有李子冀和陈草够天赋完全参悟三卷一,而陈草参悟的速度绝对不可能会比李子冀更快。 他还记得陈无泪之前说过的话,只要李子冀完全领悟三卷一,那么就必定会死。 虽然他至今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是看着感受着五座剑碑传递出来的波动,各自目光发生变化。 “看来他已经领悟了三卷一,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一些。”顾春秋伸了个懒腰,饶有兴致的看着灵气旋涡,如果不是他没有参与剑试的资格,说句真心话,他其实也想进去参悟三卷一。 息红衣没有说话,静静站在那里,大红衣裳随风而动,他的眉头忽然微微皱了皱,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在剑试没有结束之前,灵气旋涡都不会关闭,而剑试的时间会持续整整一天时间,现在才刚刚过去两个时辰不到。 时间还早得很。 远处的洗剑宗弟子们盘膝坐下,觉得有些无聊,等待的时间总是枯燥的,只是他们刚刚坐下就惊讶的发现灵气旋涡开始动荡起来。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人被淘汰。 只是...这么快? 才两个时辰不到,就有人被淘汰了? 众人都是有些惊讶,于是齐刷刷的抬头看了过去,一个洗剑宗弟子从里面逃了出来。 为什么不用走要用逃呢?是因为这名弟子真的十分狼狈,甚至逃出灵气旋涡的时候脚步还有些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好像身后在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赶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怔,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然后就又看到了第二个人逃出来,紧接着就是第三个,第四个。 一个接着一个,络绎不绝,似乎只是短短一刻钟不到,数百名参与剑试的洗剑宗弟子就全都淘汰回到了广场上。 “什么情况?” “怎么所有人都被淘汰了?” “难不成这一次长老们在行剑溪里提升了难度,否则怎么可能如此?” 不少洗剑宗弟子与执事都还摸不清情况,他们纷纷抬头看向了掌教陈无泪以及洗剑宗的其他长老,却惊讶的发现长老们的脸上都带着和他们同样的疑惑表情。 显然是对里面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 顾春秋侧目看着三师兄,三师兄的脸上的表情...渐渐凌厉起来,他知道,洞天里一定有事发生,李子冀带着三师兄的剑护身,现在显然是三师兄感受到了什么。 武夷山长老和梨园先生对视一眼,心里都生出了一抹不太妙的预感,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直接对着那些逃出来的人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淘汰了这么多人?” 那些淘汰出来的洗剑宗弟子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是李子冀在里面参悟三卷一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打破了行剑溪,导致洞天崩塌,我们这才逃了出来,但苏学师兄和陈草师姐他们却还困在里面。” 其他人都是不停点头,显然早已经统一了口径。 “洞天崩塌了?” 听到这话的所有人都是面色一变,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洞天崩塌可不是小事情,五境之下的修士被困其中,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 现如今李子冀还被困在里面,这岂不是意味着... 而且,好好的洞天,怎么就会在今天突然发生意外崩塌,真的是李子冀意外所为,还是.... 梨园先生猛的将目光放到了陈无泪的身上,此时此刻,洗剑宗掌教陈无泪的面容也是略微有些难看。 洞天崩塌,若是李子冀死在了洗剑宗,那后果,只怕不好承受。 他转头看向了息红衣。 息红衣并没有说话,好像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武夷山长老却是忽然惊呼一声:“息红衣,你疯了?” 众人闻言顿时一惊,皆是顺着武夷山长老的目光抬头看了过去,只见苍穹之上,那始终悬浮着的剑舟在这一刻终于是发生变化,在剑舟边缘,出现了数百个黝黑深邃的巨炮,每一个巨炮的炮口处都闪烁着强大的阵图,恐怖至极的力量,带着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弥漫在整座乐游山上。 只要息红衣动念,所有巨炮都会在同一时间发射,其内所汇聚的极端能量,只怕瞬间就能够将整座剑碑广场蒸发的一干二净。 所有人都是感到头皮发麻,一股子来自灵魂的颤栗感深深的席卷而出。 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武器,这是三千院最强的底蕴之一,剑舟上所烙印的阵法级别,几乎能够和三千院洞天有的一拼,数百发巨炮射出的力量,就算是五境大物也无法抵挡。 可以说这个剑舟唯一的缺点就是使用之后,想要重新凝聚力量需要耗费的时间长了些,但即便如此依旧是史上最强的杀器,没有之一。 武夷山长老眼皮一阵阵的乱跳,特么的就算要炮轰乐游山,起码也要等他们这些外人先跑了再说吧? 这玩意轰下来,可是不会分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的。 第171章 怪罪所有人 “息先生,你此举会不会太鲁莽了些?”陈无泪看着息红衣,面色逐渐冰冷起来。 他虽然不知道洞天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下方那些逃出来弟子们的神色,也大概猜到了一些,这应该是有预谋的。 毕竟如果是李子冀突然之间破坏了洞天,怎么可能所有人都能如此有序的逃出来? 但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洗剑宗所有人都是脸色苍白,包括王长老等人也是如此,他们看着悬在天上的剑舟,内心之中涌起了一股深深地无力感。 这就是底蕴的差距,哪怕是三千院如今没落的只剩下七八个弟子,但依旧掌控着足以震慑人心的强大力量。 一旦剑舟之上的这些巨炮同时发射,且不谈他们这些五境大物能不能完好无损,单单是这乐游山,只怕就会彻底的毁于一旦。 广场上的洗剑宗弟子,估计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 “息红衣,你擅自使用剑舟,如果真的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只怕陛下那里,你们三千院也交代不了!” 王长老色厉内荏的喝道。 洗剑宗的一些弟子,此时此刻更是几乎吓得腿软,这可是剑舟,别说是对准他们乐游山,就算是佛门的普陀山,神教的神山,看到这一幕都得头皮发麻。 天底下攻击性最强的杀器,就这么轻而易举,毫无征兆的动用了? “后果?” 息红衣看着王长老,面无表情道:“我是一个守规矩的人,无论是在三千院还是在外面,我始终都认为无规矩不成方圆,但我不是一个只会守规矩的呆子。” 他的目光从王长老的身上移开,落在了陈无泪的身上,语气冷漠:“我不清楚洞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去相信你们洗剑宗弟子的一面之词,我只知道一件事。” “如果李子冀不能活着从里面走出来,那我将怪罪于你们所有人。” 剑舟之上的巨炮蓄势待发,仅仅只是稍微运转的力量,就已经碾碎了乐游山上的山石树木,渐渐狂暴的风,席卷广场。 陈无泪的目光冰冷至极:“如果息先生一定要这么做,那我保证,你和顾春秋,一定走不出乐游山。” 息红衣没有说话,但目光中所表达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 你可以试试。 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广场上吹起的风越来越大。 梨园先生和武夷山长老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如果真的动起手来,那就以最快的速度将洗剑宗处理干净,反正后果已经造成了,莫不如做的绝一些。 四百里淮城水的人以及江南世族则是眉头紧锁,显然是觉得棘手,谁能想到仅仅只是一次剑试,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似这等对峙,几乎已经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除非是现在李子冀能活着出来。 只不过... 他们将目光放到了那灵气旋涡原本的所在之处,现如今,灵气旋涡已经彻底消失,这就意味着洞天通往外面的门户已经消失,而崩溃的洞天已经失去了操控,就算是现在想从外面再度打开门户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感受着剑碑广场上越来越压抑的气氛,事情会发生到什么地步? 顾春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并不说话。 他知道李子冀没有死,因为三师兄现在还没有动手,在进入洞天之前,三师兄就将自己的剑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护身,所以三师兄能够感受到李子冀的处境。 如果李子冀死了,剑舟上的巨炮早已经发射下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单纯的蓄势待发。 洗剑宗的王长老现在后背已经隐隐出现冷汗,堂堂的五境大物,本该是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波澜不惊的状态,但三千院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大到了几乎无法承受的地步。 他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陈无泪的做法是多么正确,如果真的借着剑试的机会杀死李子冀,只怕现在,乐游山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这三千院做事,当真是不计后果。 ...... 吹起的风卷起灰尘,在剑碑广场上掀起烟雾,就在所有人都紧张无比的时候,一束光亮忽然间凭空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瞬间就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光亮消失,陈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是苏师兄的无转星盘!” 有人惊呼一声。 落在地面,陈草并没有去关注外面发生的事情,只是转身看向了原本灵气旋涡出现的地方,现在的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她的小脸微微泛白,原本就黯淡许多的眸子在这一刻好似失去了光。 “陈草,里面发生了什么?苏学和李子冀他们如何了?”看见陈草出现,王长老急忙开口询问,其他人也在侧耳听着,毕竟现在只有陈草知道里面如何了。 但陈草却并没有说话,她沉默着,再度拔出了剑,转身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花布衣裳落满了灰,她一动不动,毫不在意。 无转星盘的光亮再度闪烁,所有人再度看了过去,便见到苏学的身影落在了地面,不是李子冀? 无转星盘最多只能送两个人,那岂不是意味着李子冀... 想到这个可能,所有人都是心头狂跳。 苏学望着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陈草的身上。 陈草也在看着他,没有任何犹豫,抬剑便朝着苏学的心口刺了过去,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让人根本意想不到,哪怕是承受着剑舟带来的可怕压力,依旧是引起来一阵阵惊呼声。 似乎根本想不通为什么陈草会对苏学出手。 苏学并没有动,他满脸灰败,望着这把剑,失去希望的眼中反而出现了一抹解脱,他转头看着灵气旋涡的方向。 如此也好,能一死了之,他本也不该活着。 但就在长剑即将刺穿苏学心口的时候,陈草却忽然停下,偏头看向了一旁,那双失去光泽的眸子,在这一刻,似乎明亮了一些。 烟尘中,有红色光亮出现。 一道身穿锦衣的身影撕开了空间,缓缓走出。 他走到了陈草的身旁,一步一步的声音像是踩踏在所有人的心口。 李子冀抬手握住了陈草握剑的手,长剑缓缓放下。 两个人目光对视着。 陈草小脸落了些灰,长发随风而动,她看着李子冀,抬起袖口擦了擦脸,没有说话。 李子冀转头看着苏学。 苏学惨笑着,有些庆幸,有些遗憾。 他庆幸李子冀没有死。 他遗憾自己却还活着。 第172章 弟子的错 “我救不下他们。” 李子冀看着苏学,轻声说道。 他身上覆盖着一层淡红色的光幕,在确定安全了之后光幕开始消退,化作一道流光回到了息红衣的手腕上,正是先前被他戴在手腕上的那个手镯。 苏学没有说话,只是那本就充满了绝望的目光里,此刻再度涌现了痛苦之色。 这次的剑试,对他来说代价极大,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事,现在更是导致薛宁和陈万里死在了崩塌的洞天当中。 这样的后果,已经到了他完全无法承受的地步。 剑碑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子冀的身上,在这一刻,甚至就连一部分洗剑宗弟子包括执事长老等人的内心深处,竟然都是生出了如释重负的情绪。 庆幸李子冀还活着,能够安然无恙的从崩塌的洞天之中走出来。 否则,只怕今天就要和三千院开战了,那等代价,洗剑宗如今还付不起。 “息先生现在可以收手了吗?”陈无泪淡淡的看了一眼李子冀,然后对着息红衣说道。 毕竟此时此刻,剑舟之上的数百门能量巨炮,还在积蓄着能量,随时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那上面隐隐传递下来的震慑,着实让不少人头皮发麻。 息红衣并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然后便见到那蓄势待发的数百门巨炮,悄然间恢复了平静,那始终压迫在乐游山上空的恐怖力量,也随之归于平静。 无数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眼眸深处带着后怕之色。 被这等大杀器悬在头顶,实在是如芒在背。 “既然李县伯如今已经平安无事的出来,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这洞天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无泪声音微冷,让刚刚才有些放松下来的无数人再度跟着紧张起来。 先前走出来的洗剑宗弟子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李子冀在参悟三卷一的时候发生了意外,这才导致洞天崩塌,如今三卷一被毁,洗剑宗两名杰出弟子也死在了里面,这等代价可着实不轻。 陈无泪这话的意思,是打算追究三千院的过错? 武夷山长老等人都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觉得棘手起来。 虽然真相未必如此,但倘若所有洗剑宗弟子全都众口一词,那的确有些不太好办,息红衣总不能继续用剑舟威胁,毕竟和先前一样,这次三千院并不占理。 而刚刚数百门巨炮悬空的那一幕,显然也是让陈无泪动了火气。 但对于圣朝内部这些顶尖势力来说,谁能够占据一个理字,谁就能掌控话语权,那是很重要的事情。 就比如小玉宫要对付赵家,就是占据了道理,让谁也插不了手。 洗剑宗牺牲了一位五境大物,才算是勉强有了理由插手进来。 “洞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李子冀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这并不需要自己回答。 面前的苏学已经往前走了两步,沙哑的声音随之响起:“是我在参悟三卷一的时候失了神,不小心打破了行剑溪,这才导致洞天崩塌。” 此言一出,洗剑宗的一众长老面容顿时一僵,就连陈无泪也是目光微微一凝。 王长老开口呵斥道:“行剑溪坚固无比,岂是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打破的?还不赶紧说实话!” 只要将洞天崩塌的源头推到李子冀的身上,三千院就要承担代价,最起码也要赔偿许多资源才行。 苏学咧了咧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这的确是实话,洞天崩塌是弟子失手所为,对此造成的后果,弟子愿意一力承担。” 王长老的目光阴沉了下来,武夷山长老以及梨园先生等人都是有些诧异,他们忽然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了。 不仅是他们,就连参与剑试的其他洗剑宗弟子都是满头雾水,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对付李子冀吗? 怎么一转眼风向就变了? 有人忍不住想要出声询问,却被苏学用目光制止,只能将满肚子不解咽了下去。 陈无泪盯着苏学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方才缓缓开口:“这件事是我洗剑宗处理不周,事后会给三千院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一幕的反转让不少人暗自咋舌,洗剑宗的弟子,竟然会替三千院说话? 他们看的清楚,如果不是李子冀拉着陈草的话,只怕陈草也会开口附和两句,那样一来洗剑宗可真是丢脸丢大了。 就连掌教的女儿都帮外人说话。 “交代就不必了,毕竟谁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李子冀淡淡开口:“以前就始终听闻洗剑宗的五座剑碑威名远扬,如果可以的话,接下来几天我想试着参悟试试。” 陈无泪看着李子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任何人想要参悟剑碑都可以,既然李公子有这个打算,洗剑宗不会阻止。” 李子冀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既如此,那就多谢陈掌教了。” 陈无泪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苏学和陈草,转身离开了剑碑广场。 一场剑试,最终以这么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结果结束。 “我回古剑洞闭关。” 陈草开口道。 她虽然并没有完全领悟三卷一,但是也参悟到了一些皮毛,对于修行有着不小的益处。 李子冀点了点头,他能够感受得出陈草的心情并不好,毕竟这一次死了两位师弟,而且还是和她关系不错的师弟。 再加上已经心生死志的苏学,那代价,的确是大了些。 陈草转身离开,无论情绪如何,她每一步始终都走的无比坚定,不少洗剑宗弟子看着那道身影,都是目光复杂。 刚刚陈草拔剑要杀苏学的那一幕,可是被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自己这位师姐,看样子好像和李子冀之间,有着十分要好的关系。 “回去再说?” 顾春秋走到了李子冀身旁,挑眉问道。 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屹立在面前的五座巨大剑碑,转身朝着听雨殿方向走去,他已经完全领悟了三卷一,参悟剑碑之事,还要仔细考量几天。 第173章 月色下的山崖 剑试发生的事情还在被津津乐道的讨论着,当然,对于除了洗剑宗之外的其他势力来说,的确是一件津津乐道的事情。 “这件事摆明了就是洗剑宗要利用洞天崩塌来镇杀李子冀,却没想到最后反而让李子冀平安无事的走了出来,而且那个苏学不知为何竟然反过来帮李子冀说话,实在是让人想不通。”武夷山长老和梨园先生坐在一起喝茶,大嗓门一点也不就在乎自己的话会不会传出去。 梨园先生瞪了他一眼,略作沉吟道:“洞天里发生的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陈无泪也不会愚蠢到想要让李子冀死在乐游山这种程度。” “所以才说这件事到处都透着蹊跷。”武夷山长老咂咂嘴,然后满脸遗憾的叹了口气:“可惜没打起来,要是李子冀这小子能晚出来几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踏平乐游山了。” 梨园先生拿着茶杯的手抖了抖,一股无形的力量散开,确保二人之间的交谈不会流传出去:“洗剑宗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即便是有着剑舟这等大杀器存在,但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即便我们真的赢了,所付出的代价也必定惨重。” 武夷山长老眯了眯眼睛:“要是颜先生能来....” 如果颜北今天在这里,说不定在灵气旋涡消失的那一瞬间,息红衣就会控制剑舟让乐游山变成废墟。 梨园先生沉默了会儿,无奈道:“毕竟还没到那种地步。” 如果颜北来了乐游山,那就等于是正式向后党宣战了,圣朝内部将会迎来一阵血雨腥风,这和他们一直以来想要寻求的稳定大相径庭。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武夷山长老的面容忽然认真了起来,他问道:“赵家的事情,颜先生有没有说过什么?” 金陵赵家本来已经在小玉宫的逼迫下丢盔弃甲,结果现在因为洗剑宗的忽然加入,导致赵家立刻就缓了一大口气,不说满血重生也差不了多少。 本来是一个能够削弱后党羽翼的机会,现在可惜了。 梨园先生想了想,然后道:“赵家最近有些不太对劲,按理来说洗剑宗插手进来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但赵家的表现,却很奇怪。” 他很难去准确形容那种怪异,但怪异的感觉却的确真实存在。 吃了这么大的亏,现在有了洗剑宗的加入,如果是正常情况,赵家一定会疯狂反扑,开始压迫小玉宫的势力范围。 但事实上,赵家在恢复了部分力量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躲在后面,似乎在准备着什么事情。 只是洗剑宗一直在和小玉宫对峙。 武夷山长老冷哼一声:“洗剑宗宁可牺牲一位五境大物也要参与进来,其真正目的必定难以想象,我会盯着小玉宫那里,必要时候武夷山会暗中帮忙,赵家那边就要交给你们了。” 梨园先生微微点头。 茶水依旧滚烫,梨园先生偏头看着外面,从他们这里能够远远瞧见听雨殿的轮廓:“等此间事了,便要开始准备去无尽平原了。” 提起无尽平原,武夷山长老脸上也出现了凝重之色,圣皇已经将重启割草的事情通知了所有人,现在各大势力都已经开始做准备,只等着圣皇宣布具体的割草日期。 就连神教,佛门,以及道门,妖国等地,也必定会参与进来。 圣皇法旨,没有势力敢轻易违抗。 “大争之世啊。” 梨园先生叹了口气,他能够感觉到,想要维持一成不变的平稳,已经越来越困难了。 或许,这个天下,早晚都会再起争斗。 ...... ...... 听雨殿中。 顾春秋和息红衣听李子冀说完了整件事的过程。 “这么说来,这个苏学倒是有些可怜。”顾春秋吃着葡萄,略有感慨。 因为长辈们的欺骗,导致了这一结果的出现,等最终意识到真相之后,已经无法挽回,甚至付出了那等代价。 只怕从今往后,苏学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梦魇。 李子冀轻声道:“他的人已经出来了,但他的心却已经死在了里面。” 对于苏学这个人,他在感官上并没有什么厌恶,哪怕对方之前打算杀他,双方立场不同,如果有人杀了顾春秋,那李子冀自己也会不计后果的去报仇,无论凶手是谁。 能够在最后知道真相的时候主动牺牲自己挽救错误,打算用无转星盘送李子冀离开洞天,这本身就已经算是一种救赎。 “可惜,他活着一定比死了还痛苦。”顾春秋道。 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却还要活着,那就一定是有必须活下去的原因。 苏学的原因是什么呢? 李子冀和顾春秋都知道。 ...... ...... 夜晚,繁星点点。 李子冀走在乐游山的小路上,四周十分安静,除了风吹树叶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声响。 他原本是打算仔细感受一番三卷一的,但苏学让人到听雨殿送了个口信,想要和他见一面。 于是李子冀便来了。 小路的尽头通着山崖,平整宽阔,并不陡峭,也没有任何的杂草。 苏学就坐在山崖上,一身青衫,满头灰发。 李子冀脚步停下,静静望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充满暮气的男人,只是过了一天不到的时间,苏学身上的气息就已经萎靡到了极点。 当一个人的心火熄灭之后,会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足为奇。 “你找我。” 李子冀平淡开口,打破了夜的宁静。 夜风吹着山崖。 苏学回头看着李子冀,灰白的头发遮着苍白的脸,他的目光落寞,带着疯狂和仇恨,以及无尽的痛苦。 “李子冀,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沙哑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悲歌,他的脸上布满了自嘲。 李子冀看着他,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想起了佛子,他从佛子的口中也听到过类似的疑问。 苏学摇了摇头,转身背对着李子冀,面朝山崖之下,抬手感受着夜风拂过指尖,他眼中的疯狂之色更浓。 “李子冀,如果要颠覆洗剑宗,我可以帮忙。” 第174章 疯癫子 和弘扬佛法,信徒最多的佛门比较起来,道门就显得像个破落户。 你很少能在行走天下的过程中看见道门的身影,因为道门修行号称自然,万法自然,修途归一,所以他们大多避世不出,讲究的就是一个洪水滔天,与我何干。 他们的眼中只有天地,不沾身,不沾因,不沾俗世。 他们就像是这片天地之间的过客,高坐云端,平静且漠然的注视着云卷云舒,桑田变化,除非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情,道门才会出面。 就比如一千多年前在圣皇领导下对异教发起的那场战争。 当然,这只是指绝大部分的道门中人,无论是在什么地方,总归是有少部分与众不同的,就比如承桑。 承桑显然不是一个喜欢安静坐在云端的人。 他插手俗世间的事物,可是多的很。 而之所以说道门是破落户,还有一点原因,那就是许多道观基本上都修缮的很普通,完全没有一点奢贵华丽的样子。 就比如在菩提山脚下的清一观。 只是很简单的亮瓦屋子,后院是个菜园子,四周千里荒无人烟,内内外外就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老道士年纪大了,每日除了打理菜园子,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躺在竹椅上发呆,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束在头上,整日整日的发呆,看上去很像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痴呆老人。 少年道士有所不同,手里拿着一朵花,一片一片的往下扔着叶子。 “救世。” “灭世。” “救世...” “灭世...” 他每天都会数一次花,每天得到的答案都是不一样的,这让他很困惑,于是开始日复一日的摘花数叶。 老道士偶尔听的烦了,就会翻身训斥一句:“数花数花,你怎么不干脆数自己的手指?那样岂不是每天都能得到一样的答案?”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少年道士闻言皱眉苦思许久,然后伸出双手,十指张开在自己面前,盯着看了好半晌才颓然放弃:“我总不能切了自己的手指?” 头发断了还可以长回来,手指断了想要生长回来,那可着实不算容易。 老道士烦躁道:“你不切手指不能数?” “不切手指怎么数?” “你一共几根手指?” “十根。”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切手指?” 少年道士摇头晃脑的思考了半晌:“不切手指怎么数?” 老道士坐起身子,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有点堵得慌:“小时候就看出你不正常,没想到长大后你竟然这么不正常。” 少年道士咧嘴一笑,放下双手:“在这个可笑的世界里,哪有什么是正常的?师父您老人家要是正常,也不会收下我这个疯子当徒弟不是?” 老道士气的直抽抽,抬手指着道观,大骂道:“你赶紧给我滚进去把道观打扫干净,要不然一个月都别想吃饭。” 少年道士并不生气,转身踩碎了落在地上的花瓣,在夕阳下哼着小曲儿走进了亮瓦屋子。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老道士深吸一口气,对着少年的背影又喊了一句:“打扫完道观之后别忘了煮两碗面,多加两个蛋。” 少年道士欣然应允,走进道观里开始打扫,这才发现原来清一观里面已经许久都没有清理了,檐角甚至还挂着蜘蛛网。 神像上落满了灰。 少年道士见状沉吟了片刻,然后上前两步直接一脚将神像踹了下稀巴烂。 得意地拍了拍手,露出洁白的牙齿咧嘴一笑:“这下好了,把神像毁掉,自然就用不着擦拭了。” “小崽子!” 就在少年道士暗自得意的时候,老道士暴怒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紧接着一只苍老的手掌就按在了少年道士的肩膀上,将其猛的甩了出去,砸在了房梁上。 少年道士身形轻飘飘的落下,顺便还伸手清理了檐角的蛛网。 “师父,这么生气干嘛,反正这神像也是照着您老的模样雕刻的,大不了明天我再雕个新的呗。” 这个天下没有神,自然也不会有神像。 佛门还会铸造出诸多佛像供奉,而道门的道观里,供奉的只是每一代的道门之主。 “话是这么说没错...”老道士看着碎了满地的神像有些痛心,这小崽子做事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 “师父,既然您进来了,那我去煮面了。” 说完,少年道士直接闪身离开,只剩下老道士看着满屋子的狼藉一片嘴角直抽。 ..... 昏暗的天看不见颜色,浑浊的夜没星星闪烁。 方圆千里,只有清一观的门口散发着柔和的光亮,师徒两个就蹲在门口捧着面碗吃面条。 “吃完这碗面,你便下山吧。” 老道士咬了一口青菜,忽然说道。 少年道士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头也不抬的问道:“去哪儿?” 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走出清一观的。 “无尽平原,圣皇传来了消息,要重启割草。” 少年道士嘲讽一句:“有什么用?杀也杀不完,就走个形式?” “走个形式就很有用。”老道士用筷子在他头上敲了敲,认真教训道。 少年道士不置可否:“除此之外呢?” 既然下山,总要做事,做惊天动地的事情。 老道士轻笑道:“那要看你怎么选。” “我怎么选?”少年道士怔了怔,然后将面碗放下,随手从路边摘了朵花,再度开始数了起来。 “救世。” “灭世。” “救世...” “灭世...” 数到一半,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然后用力地拿起面碗摔在了地上,朗声大笑道:“救世就是灭世,灭世就是救世,我真是个傻子,我真是个傻子,哈哈哈哈。” 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这才是唯一的答案。 老道士满脸心痛的看着摔碎的碗,表情挣扎,很想再打这小崽子一顿。 少年道士平复笑声,身体瞬间出现在百米之外,背对着清一观挥了挥手:“老头子,就让我来拯救这个没用的世界吧。” 他哼着小调,欢呼雀跃。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第175章 所谓成长 如果漆黑不算颜色,那么夜就是没有颜色的。 但烛火有颜色。 闪烁着少年的心。 “很久以前,陈无泪也是一样的纯粹。”息红衣听着李子冀说完了他和苏学之间达成的默契,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说道。 “只是很遗憾,时间总能够改变许多事情。” 或许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心里都会有一腔热血,憧憬着未来要做一个不染尘埃的人,只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内心最初的目标也在不停地改变着。 有人管这个叫做阅历和成长。 但我更喜欢叫它无奈和妥协。 当身上的责任变得更大,思考变得更多,面对曾经理想所做出的选择自然而然就会随之更改,等多少年以后再去回头看以前,内心就会多了一种嘲笑幼稚的念头。 成长的代价就是嘲笑曾经幼稚的自己。 年轻人的一腔热血,早晚有一天会随着这个复杂的世界冰凉下来,直到曾经圣皇的崇拜者变成了如今的陈无泪。 也许选择总是如此,孑然一身与肩负重担是两条永远也无法保持一致的路。 很多人都会在不经意间思考这些问题,恍惚间愣神过去了很长时间,但李子冀不会,他从来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或许对于现在的陈无泪来说,他也在做他认为对的事情,但从最初到现在的变化,在这个过程中,陈无泪一定挣扎着做过许多他认为错误的决定。 过去和未来,改变和不变,本身就是一个永远也辩不出道理的事情。 顾春秋百无聊赖,他不想知道以前的陈无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只需要知道现在的陈无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足够了。 人们很喜欢因为现在的美好而宽容过去的丑陋。 但从来不会因为过去的美好而宽容如今的丑陋。 时间是一条线,一往无前。 “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收利息?”顾春秋对着李子冀问道。 三卷一的洞天坍塌,对洗剑宗造成的损失的确不小,何况再加上剑碑广场上的那场对峙,更是几乎压在洗剑宗头上挥舞拳头,这很出气,顾春秋也承认他的心里现在十分畅快。 但这并没有让洗剑宗真正失去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李子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他能够感受到三卷一的强大力量在体内若隐若现,那种感觉,让人情不自禁就打算去尝试使用。 “再等两天,等我熟悉了三卷一之后,再去收利息也不迟。” 李子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驱散了体内想要使用三卷一的冲动,他知道只要自己不使用三卷一,这种感觉就会愈演愈烈,直到他真正的使用了第一次之后才会归于平淡。 但没有二卷七,他还没办法使用三卷一,除非放弃了感悟万剑一的捷径。 不过好在,对于李子冀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他的心很静。 “好,那你先慢慢熟悉,我出去溜达溜达。”顾春秋打了个哈欠,对着三师兄行了一礼,然后拍了拍李子冀的肩膀,离开了听雨殿。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尤其是憋在听雨殿里什么都做不了。 “你可感受到了什么异常?”息红衣看着李子冀,轻声询问。 洗剑宗邀请李子冀参加剑试,却偏偏选了个三卷一,一定有其特殊缘由,息红衣先前已经查看了李子冀的身体,的确没有感受到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但要说这真的只是一场简单而普通的剑试,只怕很少会有人相信。 李子冀摇了摇头:“除了三卷一的力量之外,什么都没有。” 息红点了点头,嘱咐道:“玉佩从此以后你便带在身上,如果感受到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就找我帮你废掉三卷一。” 李子冀应了一声,然后开始闭目内视,感受着体内三卷一的力量。 在他的气海当中,此刻多出了一把漆黑色的小剑,剑身上就像覆盖着一层浓雾,无时无刻的四溢着。 雾气与灵气触碰到一起,似乎想要融合到一起,只是由于李子冀并没有主观控制,所以雾气弥漫到一定范围就会被排斥回去,周而复始的固定在那里。 他知道,只要自己让三卷一和气海完美融合,那么所获得的力量将会提升到一个恐怖的程度。 届时不需要特意使用,每招每式,都会有三卷一的影子,就如同是天地灵气一般。 “没想到,三卷一最终竟然是这样的形式,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李子冀喃喃自语,他在最开始只是以为三卷一是单纯的神通秘术之类的,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玄妙的力量。 甚至能够和体内灵气相融,提升质量威力的玄妙。 “不仅如此,三卷一还能够成为领悟万剑一的捷径,看来这三卷一,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招数,即便是放眼天下,从古至今,也属于上乘。” 如果洗剑宗能够得到二卷七的话,那恐怕,甚至能够和梨园争锋。 气海中那把象征着三卷一的小剑自然不是真正的剑,只是三卷一的一种体现,李子冀试探着将心神探入到小剑之中。 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明明能够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明悟,好似对剑的感悟出现了一条闪烁的道路,但却没办法移动脚步。 他知道,那条道路的尽头应该就是万剑一。 “难不成要完美融合三卷一之后,才能够更深一步的去感受吗?” 若是那样的话,倒是有些棘手了。 没有二卷七,就不能完美融合三卷一,不能完美融合,就无法感悟万剑一,听起来似乎走进了一个死循环。 “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尚早,也可能是因为我现在修为还不够的原因。” “当然,如果必须要完美融合三卷一才能领悟万剑一....” 李子冀面无表情,那就只能废掉三卷一了。 不过现在下结论的确太早,留着三卷一在体内,对于剑道上的感悟,确实有着一些不错的帮助。 第176章 乐游山改造计划 乐游山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听雨殿真的成了听雨殿,雨水落进门前石砖的缝隙,沿路流淌至山下。 这场雨并不大,绵绵细雨,让人恍惚间以为去了烟雨江雨,并不吵,李子冀站在窗前能够嗅得到雨幕中的清新味道。 下雨和下雪的味道,本就是不一样。 何况乐游山真的很大,青色满山,雨落满山,汇聚到一起就成了雾气。 连绵的淡薄雾气弥漫在山林中,抬眼望去将整座山都覆盖上了一层神秘的气息,乐游山本就恍若仙境,此时再去看,就真的如同一座仙山。 “你已经在窗前看了两刻钟的时间了,这场雨就这么好看?”顾春秋躺在长椅上,双脚交错搭着,手里拿着一个小圆球似得小玩意一上一下的扔着。 李子冀看着外面,对于修道者来说,一场雨或者一场雪都算不了什么,所以依然能看见不少的洗剑宗弟子在雨幕里行走,修行。 经过那场剑试之后,一种略有些诡异的氛围,已经在洗剑宗悄然扩散。 “我不是在看这场雨,我是在看这座山。” 李子冀淡淡道。 顾春秋抛扔小圆球的动作一顿,抬起脑袋看着他:“看山?莫非你要和我说你已经悟道了,现在达成了传说中看山不是山的高深境界?” 李子冀摇头笑了笑,轻声道:“我只是在想,像乐游山这样的一座仙山,却始终在洗剑宗的掌控之下,实在是有些浪费。” “这倒是。”顾春秋用力地点点头表示认可,双目放光:“等以后有机会,咱俩把这座山变成自己的私有领地,然后在山脚下设下路栏,打造成一个游览圣地,咱们两个每天坐着收门票,岂不妙哉?” 李子冀有些惊讶,没想到顾春秋已经开始有了开启旅游收费模式的念头,看来天才果然是天才,总能够蹦出一些奇思妙想。 “我得准备个计划,省得以后来不及。”顾春秋翻身坐起,走到书架前拿起笔墨就开始酝酿自己的乐游山改造计划。 李子冀知道他是闲的没事做,也懒得搭理,将手伸出窗户,探进雨中,雨滴落在他的手指上,触感带着微微地凉意。 有些湿润。 李子冀并没有运转灵气,修为被压制在体内安静的蛰伏着,但落在他指尖的雨滴却诡异的一分为二。 这只手明明就探入雨幕之中,却再也无法沾染一滴雨水。 “这就是剑意。” 李子冀望着,轻声喃喃。 这与他以往在战斗之时用出来的剑意并不一样,是一种更加纯粹的感悟,独属于剑道境界的感悟。 这就是三卷一带来的好处之一。 哪怕是现在李子冀修为尽失,单纯凭借领悟的全新剑意,对待寻常修道者都算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这三卷一,竟然如此神奇,难怪能够被称之为是触碰万剑一的捷径。” 世上还有这样的修行方式,这是李子冀以前从来都不曾想象过的,甚至就连藏书阁的书中对此都没有什么记载。 “在修行中,修道者能够做到的不仅仅只是提高境界,还有对待万事万物的感悟,重点就在这个悟字。”息红衣走到了李子冀的身旁,与他并肩站着,平淡的目光注视着他探入雨幕之中的那只手。 “剑修悟剑,拳修悟拳,儒修在书中悟万千变化,这些全都是修行路上的一种延伸,其实说白了,所谓修行,所谓境界,就是在于一个悟字。” 三师兄平静开口,解答着李子冀的疑惑:“但这种方式走不长远,无论是感悟剑意,甚至于领悟到传说中的万剑一,归根结底,都要有修为做依仗才行。” 就比如李子冀此时此刻对剑意有了全新的感悟和使用,即便是修为尽失依然可以发挥剑意的强大。 但这种方式注定走不远,没有了修为的底蕴,这种方式就只能用来切不会动不会反抗的木头人。 若是碰见了强大的修道者,你甚至都没办法触碰到对方,而失去了修为的自身,在对方的手中同样不堪一击。 所有强大的手段就像是树木生长的枝叶,看似锦簇,但倘若没有树干的依仗,一阵风吹过就会散落满地。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知晓。” 他当然不可能舍本逐末,无论是三卷一还是万剑一,都是手段,有则锦上添花,强行去追逐,反而是舍本逐末。 听雨殿外有脚步声传来,洗剑宗执事的身影出现在了外面,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送来了一壶青茶。 顾春秋放下笔墨屁颠屁颠的就跑过去接了过来,满脸的陶醉。 “我只是随口提提,没想到贵派竟然真的这么大度。” 顾春秋拍了拍执事的肩膀,一脸的欣赏。 洗剑宗执事挤出一抹微笑,又说了两句客气话便转身离开。 李子冀回头看着乐呵呵泡茶的顾春秋,问道:“你什么时候也对青茶这么情有独钟了?” 三千院从来都不缺少青茶,事实上顾春秋虽然很爱喝,但还没到无茶不欢的那种程度。 顾春秋嘿嘿一笑,冲着他挑了挑眉:“这玩意可是珍贵得很,咱不是说好了要朝洗剑宗讨利息的吗?我先让他们尝尝苦头。” 李子冀失笑道:“你若是实在无聊,那我现在就去参悟那五座剑碑。”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偏头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李子冀目光微动:“毕竟,这场雨怎么看都没有停下的模样。” 顾春秋还在泡茶,嘴里哼着京城的小调儿:“如果是在刚才你说这句话,那我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拉着你去剑碑广场,但现在吗....” 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青茶:“先喝完这一壶再说,毕竟等你参悟完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机会上来喝茶了。” 热茶升腾着热气,溢散在殿中,与下雨时候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忽然有些巧妙。 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走到顾春秋面前坐下。 “倒茶。” 第177章 有些人就是这样 “洗剑宗的这五座剑碑的确玄妙,难怪能够成为洗剑宗最强的底蕴之一。” 剑碑广场上,武夷山弟子秦明缓缓睁开眼睛,双目之中闪过一抹凛冽剑意,微有感慨地说道。 身为圣朝之内不亚于洗剑宗和小玉宫的顶尖修行势力之一,武夷山上自然也有诸多强大的底蕴存在,但如同这五座剑碑这么玄妙的,着实罕不多。 “可惜洛圣都没有来,否则以他的天赋,说不定能够触摸到剑碑本源也说不定。”秦明叹了口气,回想着洛圣都在桃钟祭的大放异彩,实在是让人难以轻易忘怀。 只是没想到,对方明明也收到了洗剑宗邀请观摩剑试的帖子,但是却并没有过来。 梨园弟子崔玉言坐在他的身旁,淡淡道:“洛圣都能不能触摸到剑碑本源还不一定,但有一个人是一定可以的。” 秦明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抬头看向了山巅处的殿宇群:“我本来以为剑试之后他就会来参悟,结果没想到已经过去了四天的时间,他依然没有下来的打算。” “也许快了。”崔玉言道。 李子冀若是前来参悟,肯定能够触摸到剑碑本源,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只怕谁也想象不到。 洗剑宗的这五座剑碑,除了淬炼洗剑宗弟子的身体以及剑意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用途,比如剑碑之中蕴藏着许多的神通秘术,只要是天赋足够者,都能够从中感悟有所收获。 甚至还可以淬炼精神,让心境愈发稳固坚定。 但要说最大的好处,还是五座剑碑之中隐藏的本源,不仅能够提升剑道境界,甚至就连修为境界也能够随之提升。 比如一个人处于二境巅峰,距离第三境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踏足,但倘若触摸到了剑碑本源,便能够借着本源之力所带来的好处提升境界。 当然,想要触摸到剑碑本源,那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放眼整个洗剑宗,陈草宁海潮这一代,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触摸到五座剑碑的本源之力,陈草还算好些,能够触摸到一座剑碑的本源,这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了。 “崔文若现在如何?” 秦明忽然问道。 崔玉言也姓崔,但是并不是崔家子弟,只是碰巧,在梨园中是崔文若的师弟。 梨园弟子数量不多,也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彼此关系全都十分融洽,毕竟想要加入梨园,最首先观察的就是人品,只有人品过关,才会再去筛选天赋。 如同宁海潮那样的人,就算是天赋再好,也是没资格进入梨园的。 提到崔文若,崔玉言的眉头深深皱起,眼中闪过了无奈:“还没消息传来。” 秦明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如同墓林那样的地方,只要进去之后就只会传出两个消息,安然无恙以及死在里面。 所以在这种时候,没有消息也是一种不错的消息。 “如果大师兄能勤快一些就好了,那样崔师兄或许也不会进墓林。”崔玉言语气中带着一丝恼火。 秦明道:“穆小宁的确懒散,但崔文若进墓林,和他无关。” 崔玉言叹了口气,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何尝又不知道这一点?只是觉得心中害怕,万一崔文若走不出来呢? 秦明知道他的想法:“现在三千院走了出来,梨园承担的压力自然小了许多,但崔文若不希望梨园永远只站在三千院身后,所以他才会走进墓林。” 这能怪谁呢? 或许做一件事就是做一件事,没有那么多的理由和怪罪。 雨还在下,顺着高达百丈的巨大剑碑流淌下来,汇聚出一道道的水龙。 广场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骚乱声音,四周变得嘈杂起来,一道道身影起身朝着同一处方向看了过去,秦明和崔玉言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目光随着广场上的无数人看了过去。 两个人从山上木桥走了下来,木桥建在山林之间,很长,从殿宇群沿路铺到剑碑广场,坡度很陡,木制的阶梯有几处跨度很大。 两侧都是数十米高的树木,树叶树枝垂落,雨水顺着滴落下来。 李子冀撑着伞,与顾春秋并肩走在一起。 他们穿过雨林,行走在薄雾之中,顺着木桥走进了剑碑广场,有些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剑碑广场上嘈杂的声音再度变得安静下来,除了雨水滴落地面之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这种感觉很怪异,所有人都知道李子冀是来参悟五座剑碑的,可那又能如何? 大不了让你参悟就是了,但这种诡异的压力是怎么回事? 望着那道手持青纸伞的身影,所有洗剑宗弟子的心里都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抹不太好的预感,仿佛即将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 “踏,踏。” 寂静的广场上只剩下了二人并肩而行的脚步声,李子冀从无数人身旁经过,他走得很并不快,那张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平静的就像这场雨。 虽绵绵,却不断。 秦明看着渐渐走近的李子冀,目光中带着钦佩和欣赏:“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什么都不需要做,甚至什么都还没做,就自然而然的会吸引所有的目光,让人喘不过气来。” 崔玉言站在他的身旁,没有说话。 他从来没见过李子冀出手,也从来没见过李子冀的出众天赋表现在眼前,但无论是前些日子撕裂洞天走出来的平静,还是眼前漫步雨幕之中的悄然,都让他情不自禁的生出一种眼前人是天上人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三千院,或许这才是能够在积沙寺上力压神子和佛子的男人。 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抹释然,他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崔文若一定要去墓林,只有在亲眼见识到了李子冀的了不起之后,才会意识到自身是多么的不足。 崔玉言往后退了一步,为走过来的两个人让开道路。 细雨之中,青纸伞下的两道锦衣身影,或许就代表了这个天下最惊艳的光亮,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但彩虹早已经出现。 崔玉言目光低垂,心中明白,李子冀和顾春秋,就是那道彩虹。 ...... ...... (少年道士当然不是穿越者,我只是想让他唱唱儿歌,但我自己编的词大家也没办法跟着哼起来,所以就写了个虫儿飞,相信我,人家是本地人!!!) 第178章 五座剑碑本源 参悟剑碑本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剑碑之前每一天,乃至每时每刻都有人参悟,但因为现在要参悟剑碑的人是李子冀,自然而然就受到了无数关注。 甚至就连洗剑宗的五境长老都走了出来,站在远处看着广场上的人影。 “果然是奔着剑碑来的。” 王长老瞧着李子冀的动作,冷哼一声,面色略有些阴沉,没人能理解他的情绪,为了杀李子冀,他甚至亲手杀了宁海潮,就为了在剑试之中杀了对方。 但最终却被掌教陈无泪训斥了一番,讲老实话,对于苏学计划的失败,他的心里有着一种既庆幸又遗憾的复杂情绪,庆幸李子冀没有死,否则剑舟一旦爆发,整个乐游山只怕都会被夷为平地。 又遗憾错过这个机会,虽然掌教大人说自有后手在,但夜长梦多,谁能保证以后的事情一定会按照自己预料之中的进行?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造成了如今王长老面对李子冀时候的复杂心情。 不仅仅是洗剑宗的五境长老,其他势力前来观摩剑试的五境长老也听闻消息赶了过来,都想看看李子冀这场参悟剑碑会是什么结果。 因为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单纯参悟剑碑那么简单的事情,以洗剑宗和三千院之间的关系,李子冀被逼着来参加剑试,那就一定不会草草离开。 武夷山长老双臂环抱,满脸的疑惑不解,甚至还抬起一只手用手指轻轻挠了挠头:“怎么贵派的剑碑不是一直都对外开放的吗?” 他还用手肘碰了碰梨园先生的手臂,诧异道:“难道是我记错了?” 梨园先生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长老目光一冷,淡淡道:“洗剑宗的剑碑从来都不禁止外人参悟,只是想要参悟剑碑也得有些真本事才行,省的动静挺大,结果不行,只会惹人笑话。” 武夷山长老摸了摸下巴,满脸赞同:“王长老这话我很认同,我生平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声势挺大,结果拉胯的虎头蛇尾的事情。” 梨园先生的嘴角微微掀起一抹笑意。 就连江南世族的人也是轻咳一声,觉得武夷山长老实在是胆子大,在洗剑宗的地盘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留。 这话摆明了就是在嘲讽洗剑宗这次剑试,开始之前弄得声势滔天,好像要在剑试中弄死李子冀似的,结果却选了个三卷一。 甚至最终洞天崩塌,不仅没伤到李子冀半点,甚至还赔上了自家两位弟子的性命以及珍贵的三卷一。 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长老看着武夷山长老,本就阴冷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略显森然,就连身周落下的雨幕都仿佛受到了一种无形力量的驱散,形成了一片空白区域。 梨园先生眉头一皱。 武夷山长老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淡声询问:“怎么,王长老要和我切磋切磋?很好啊,上次咱们两个交手还是七十年前吧,我还真想看看你这几十年来有没有长进。” 王长老盯着他,凝聚的气息缓缓消散,四周被驱散的雨水也重新落了下来:“别急,早晚有一天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只要到时候,你别后悔就行。” “你这么说,我还挺害怕的。”武夷山长老咧了咧嘴,只是那张脸上,却一点害怕的模样都没有。 在现如今圣朝之内的诸多势力当中,如果说谁和洗剑宗的仇怨最大,武夷山永远都排在第一个。 这两家,从古至今就一直不对付。 “李子冀开始参悟了。” 江南世族一位五境长老忽然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逐渐紧张的气氛。 众人目光看去,只见李子冀已经走到了剑碑之前,正在打量着面前的五座剑碑,似乎是在思考着应该先从哪座剑碑开始。 “不知道他会先从哪座剑碑开始。”武夷山长老双手撑在护栏上,要不是顾及身份的话,他还真想亲自下去近距离观看。 梨园先生轻声道:“五座剑碑看似相同,但实际上每一座之中的本源属性都各不一样,其中难度或许在伯仲之间,李子冀无论从哪座剑碑开始,想必都没问题。” 其他人也是认同的点了点头,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来到洗剑宗参悟过剑碑,各自收获都不小,对于这五座剑碑也算是有所了解。 只有王长老没有说话,那张眸子深处,闪烁着一抹讥讽。 如果李子冀真的以为他能够对这五座剑碑做什么,那实在是大错特错了,每一座剑碑当中都藏匿着一道本源之力并没有错,但即便是你触碰到了本源之力,最多也就仅仅只能参悟到些许皮毛,想要完全参悟,甚至借助本源之力来做到什么,那简直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从古至今,洗剑宗立派到现在,真正能够完美参悟剑碑本源的,几乎没有。 陈草参悟的一座剑碑本源,也就只是初窥门径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五座剑碑屹立至今,都没有被动摇的原因。 “而且,我倒是还真的希望你能触摸到五座剑碑本源,那样一来,你就会在剑碑上留下烙印留影,我还真是好奇,你的实力到底处于什么层次。” 王长老心中自语,对于接下来李子冀参悟剑碑不仅不抵触,反而期待了起来。 只是表面上还是眉头紧皱,装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 ...... 落雨冲刷剑碑,百丈高大,屹立在面前就像是五座小山,李子冀在剑碑面前站了片刻,并没有立刻决定先从哪里开始,而是迈步上前,从五座剑碑面前依次走过,同时伸手在剑碑表面上轻抚而过,感受着其中传递而来的独特波动。 他体内的三卷一轻轻颤动,释放的浓雾仿佛要扩散的更大,看样子应该是和这五座剑碑产生了一缕微妙的联系。 对于这一点他并不感到意外,无论是剑碑还是三卷一,归根结底都是剑道的一种体现,彼此之间生出联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最好抓紧一些,趁着雨还没停。” 顾春秋握着青纸伞,轻声说道。 第179章 即我思我想 雨停和剑碑是没有任何关系,但顾春秋觉得有关系,因为阳光刺眼,打起架来很晃眼睛。 今天一定会有一场架要打,顾春秋对此表示很自信。 “我在这五座剑碑之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李子冀放下了手,抬头望着,轻声说道。 那种熟悉不像是剑道,更像是道。 源自道门的道。 这让他感觉有些诧异,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剑碑和道之间,似乎都生不出什么关联,而且也没听陈草或者顾春秋提起过。 顾春秋想了想:“这五座剑碑并非是天然形成,而是洗剑宗开派祖师花大力气打造而出,玄妙莫测,据说当时还有道门的人帮忙,或许是因为如此,才沾染了一些道门的气息。” 顾春秋眯了眯眼睛,他倒是没有感受到有关于道的气息,不过他也并不怀疑李子冀的话,人与人之间的际遇不同,经历不同,心性不同,感悟自然也就不同。 “或许。” 李子冀收回了目光,走到最左边的剑碑前方盘膝坐下,在剑碑广场上原本还有近千人在参悟剑碑,可自从李子冀出现的那一刹那,所有人就都站起身子。 倒是并非全部都是和崔玉言一样心生敬仰的,绝大部分都是想要亲眼看看,这个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就成为风云人物的三千院弟子,到底能参悟到何种程度。 剑碑和三卷一不同,但想要参悟本源的难度,可绝对不比参悟三卷一低。 “顾公子不打算试一试?” 武夷山弟子秦明看着站在李子冀身后的顾春秋,眼中带着浓烈的好奇之色,倘若这天底下公认的天赋最好的第一人也来尝试参悟剑碑,那肯定特别有看头。 顾春秋摇了摇头:“一会儿有事要做,我得养足精神才行。” 秦明一愣,还有什么事要做? 他偏头和崔玉言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春秋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静静在李子冀身后站着,雨水顺着伞面滑落到地上。 四周的无数洗剑宗弟子都是面色复杂,能让顾春秋随身保护的,恐怕也就只有李子冀了,一时间,他们忽然生出了一种羡慕之情。 能让鼎鼎大名的顾公子守护,那也是一种荣幸。 李子冀将一缕灵力探入到了身前的剑碑之中,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很轻易的就融入了进去,灵力在剑碑之中游走,逐渐深入。 剑碑虽然巨大,但终归是有限的,可李子冀操控灵力在其中游走半晌,却始终都没有看到尽头,但他还在继续,并没有停下。 在游走的过程中,他的心境随之变得愈发清明起来。 灵力还在深入,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光,李子冀明明闭着眼,但他的确感觉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 下意识的,李子冀睁开眼睛。 就和桃钟祭之时的圣钟一样,他发现自己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空间,四周漆黑一片,但头顶却无比明亮,无数光点悬浮在高处,看上去就好像是满天星辰。 在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了融入剑碑的那一丝灵力,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也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子冀的脚步逐渐停下,他的四周依然是漆黑一片,空无一物。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抬起了双手,掌心朝上,在漆黑的四周中,他的掌心亮着淡淡的光。 那是头顶星辰落下的光,李子冀抬头看去,天地忽然间旋转起来,剧烈摇晃的幅度让人几乎无法站稳身体。 可他的双腿就像是扎根在原地一般,任由天摇地动也是不动丝毫。 终于,摇晃的天地恢复平静,李子冀抬眼看去,他的四周已经不再是漆黑一片,星辰也不再是悬浮头顶。 他来到了星辰之间。 前后左右,一团团的光亮悬浮着,就像是夏夜荒郊闪烁的萤火。 李子冀知道,这些星辰应该就是剑碑之中所蕴藏的种种好处,他伸出手,想要触摸,但所有悬浮的星辰却忽然间由松散的状态转为紧绷,紧接着,无数道剑光从四面八方亮起,在一瞬间便将李子冀淹没其中。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随之生出,那种仿佛要被斩成无数段的感觉扑面而来,让李子冀浑身上下的汗毛都随之倒竖起来。 躲避,已经来不及。 何况这里是剑碑之内,不需要躲,也用不着躲。 危机感十分真实,人是很难压下本能的,就像从高处跳下去,哪怕你明知道绝对安全,在坠落的过程中依然会心跳加速。 李子冀也很难克服本能,但此时此刻不需要去克服。 一股并不强烈,但无比纯粹的剑意从他的身体之中散发出来,仿佛能够牵引星辰,生出若有若无的联系,在这一瞬间,无数即将淹没到他身体的剑光忽然变得缓慢起来。 比树叶落下还慢。 纯粹的剑意就像是一阵风,李子冀继续朝前走,拦在前方的无数剑光都被这阵风轻柔的拨开。 李子冀伸手拿起了一颗星辰,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门神通的修行方法,很玄妙,但他却并没有看,而是随手将星辰扔到了一旁。 因为他知道,这里并不是他的终点。 李子冀继续往前走,一颗接着一颗的星辰穿过他的身体,他明明走得很慢,但群星却在飞速的倒退着。 吹起的风越来越大,卷动着他的衣衫扬起。 四周的星辰开始颤抖起来,忽然,又在一瞬间消失,整片空间在一瞬间漆黑下来,就像是夜里熄灭的万家灯火。 剑光与群星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李子冀仍在行走,四周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但他的眼中却再也看不见一点黑暗。 那种熟悉的味道渐渐浓烈,他知道,自己距离剑碑本源越来越近。 “每个人参悟剑碑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但我又做了什么呢?” 李子冀思考着自己,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做。 这种感觉陌生且熟悉,说不清楚,无形且无名。 “如果这一切都不存在,如果这一切都依我而存在。” 李子冀的脚步再度停下,他抬头看着面前,无数星辰再度亮起。 他低下头,目光恍然。 无数星辰,再度熄灭。 第180章 蓝裙女子 剑碑之内的世界翻江倒海,但剑碑之外,却始终平静,只是雨下的更大了些。 细雨连成珠帘,渐大的雨势落在广场上,声音略有些吵耳,雨天总是这样,当你心无旁骛,宁静自然之时会觉得雨声舒心,只是静静躺着就是很享受的一件事。 可当你心中藏着事情,并为此急切想要得到结果的时候,雨声就会让人觉得焦虑。 “这李子冀,不会真的参悟到五座剑碑本源吧?好像从咱们宗门立派以来,还从来都没有人能够做到。” “倒也不是一个没有,据说二代祖师曾经做到过,但那都是六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二代祖师是不是还活着都没人知道。” 有洗剑宗弟子眉头紧锁,洗剑宗成立至今七百余年,如今门内明面上的五境大修行者撑死不超过一手之数。 天下的五境大物真的不多,诸如洗剑宗,武夷山,小玉宫这种地方,数百年积累下来,五境的大修行者,死去的加上还活着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人。 就算是近几十年崛起之势最快,名头最响的梨园,门内大修行者总共也就只有三位。 国公府权势滔天,也就两位大修行者罢了。 所以对于许多修道者来说,可能一辈子也没接触过几位五境大物,李子冀之所以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他所站立的起点太高。 对于三千院来说,举目望去,能够看见的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存在。 神教,佛门,儒山,北海,妖国。 身处云端上,所能见到的自然也是同处云端的那些人。 “没办法,灵气化雨,开满山桃花,积沙寺佛会力压佛子和神子,我虽然不曾亲眼见过那样的场面,但只是听一听就能够感受到差距。”洗剑宗弟子摇头叹息,感到绝望的同时又觉得十分不公。 他认为李子冀能有如今的成就完全是因为其本身天赋不凡,如果世间所有人的天赋全都相同,那么自己未必就不如李子冀。 但这没法改变。 因为世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需要承担的责任,对于普通人来说,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让生活变得更好,可对于李子冀顾春秋这样的人来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天赋越好,能力越大,所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多。 成长所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学会习惯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洗剑宗弟子都保持着沉默,静静看着盘坐在剑碑之前的那道身影,心里有些紧张,总不能真的参悟五座剑碑本源吧? 若是那样,洗剑宗的确是有些丢脸。 秦明和崔玉言看着这一幕,脸上都是带着一丝冷笑,这叫什么,这就叫报应。 从宁海潮去参加桃钟祭那一刻开始,洗剑宗就已经将三千院得罪的死死的,像今天这个机会,三千院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只不过.... 若仅仅只是参悟五座剑碑本源,羞辱洗剑宗,似乎还有些不太够吧? 看顾春秋的模样,明显是还藏着手段呢。 那会是什么? 秦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不明白。 “你说,怎么才能让洗剑宗肉疼呢?” 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通常只有两种解决办法,要么是不去想,要么是找个人问问。 秦明对这件事很好奇,不去想自然是控制不住的,那就只能问问崔玉言。 梨园弟子,总要比自己这个武夷山的武夫聪明些吧? 崔玉言苦笑一声,他哪里知道答案? 他看着面前高达百丈的五座剑碑,随口道:“要是能把这五座剑碑搬走,那洗剑宗一定会肉疼的睡不着觉。”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实在是大胆到了一定程度,秦明也是忍不住眼皮狂跳,要真是那样的话,可就不是简单的肉疼不肉疼的事情了。 肝儿都得疼。 不过,显然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广场上没有风,雨水笔直落下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李子冀的体内传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剑意,在他的周身无数雨滴被切割成水雾,逐渐淹没了身体。 “好纯粹的剑意。” 远处的洗剑宗弟子面露震惊,相隔甚远,他们都觉得自己的眉心隐隐作痛,下意识的就往后又退了几步。 李子冀为中心弥漫的水雾,正在逐渐扩散。 “看来,他已经完全领悟了三卷一。” 安静的广场上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带着淡淡的惊讶,还有一丝嘲弄。 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小到了会被雨声覆盖的程度,但这句话的声音却很大,足够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影从远处的木桥上走了下来,身形掠至高空,然后一步一步地从空中往下走着,逐渐进入广场。 只有五境的大修行者才拥有踏空而行的能力,眼前这个女子自然不是五境大物,而是一名四境修士,她也没有真正的踏空,仔细看去,她的每一步都踩踏在雨滴之上。 孱弱细小的雨滴却能够成为她踏空而行的垫脚石,可想而知此人的实力已经强到了一种程度。 她从远处走来,身形翩若惊鸿,身体表面流淌着剑光,所过之处带起了阵阵风雨被撕裂的声音。 伴随着这女子的愈发接近,剑碑之前的落雨仿佛都在这一刻定格下来。 这女子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肩上披着锦缎,上一瞬还在雨中踏步,下一瞬就已经出现在了李子冀的身后,与顾春秋并肩站在一起。 众人抬头看向天空,雨幕中还残留着女子的身形,如梦似幻。 四周群山之间,在这一刻还传来了淡淡的花香,这一幕无比的怪异荒诞,在这样的雨天,却还能够嗅得到花香飘起。 定格的雨水重新落下,女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被水雾包裹的李子冀,对着身旁的顾春秋淡淡问道:“你觉得他能成功吗?” 顾春秋笑眯眯的看着眼前女子:“我觉得他能。” 蓝裙女子眼中带着淡淡的讽刺:“没想到你也有糊涂的时候。” 第181章 你不是 “那可未必。” 顾春秋一手撑着青纸伞,另外一只手捶了捶自己有些发酸的腰背,说道。 蓝裙女子面色平静,目光古井无波,对于李子冀能否参悟五座剑碑本源丝毫不感到担心:“只怕结果要让你们失望了。” 顾春秋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你似乎很有信心。” 蓝裙女子道:“就连我也只是参悟了两座剑碑本源,你难道认为他能参悟五座?” 顾春秋点点头:“他比你强得多。” 蓝裙女子目光中闪过一抹寒意,只是一瞬间就驱散了弥漫四周的水雾,她眸子淡漠:“那我倒要看看,他比我强在哪里。” ...... ...... 蓝裙女子的突然出现吸引了所有的视线,秦明和崔玉言对视一眼,都是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看样子,好像一点都不怕顾春秋。 他们眉头紧锁,在脑海中尝试搜寻着相关信息。 和他们两个人比起来,洗剑宗的弟子的脸上则是全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是澹台竹师姐!” “澹台师姐不是去北海游历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下可好,总算是不用去担心顾春秋嚣张了。” 嘈杂而激动的议论声在剑碑广场上弥漫开来,每一个洗剑宗弟子,甚至包括洗剑宗执事的眼中都带着喜悦之色。 如果说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那肯定是非陈草莫属。 但如果说上一代,那就一定是澹台竹。 通常来说,十年定义一代,澹台竹今年三十岁,是洗剑宗上一代弟子当中最杰出之人,入第四境后就离开了洗剑宗,前往北海游历,为以后破五境打基础。 澹台竹的实力,要比邓九龄强得多。 如果说邓九龄是未来七成概率入五境,那么澹台竹基本上是百分百可以入五境,成为真正的大修行者。 这是一个无比骄傲的女子,哪怕是在面对顾春秋的时候,也不会放下自己的骄傲。 至于声名鹊起的李子冀,在她眼中就只不过是一个略显幸运的年轻人罢了。 “有澹台师姐在,或许能够压一压顾春秋。”有洗剑宗弟子攥着拳头,心中还带着怒火,显然是还在耿耿于怀几天前顾春秋一人打败九位洗剑宗四境修士的事情。 当时要是澹台师姐在,绝不会让顾春秋放肆到那种程度。 原本还有些压抑的剑碑广场,伴随着澹台竹的到来,这种气氛瞬间就被逆转。 武夷山长老惊讶的看着这一幕:“王长老,澹台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王长老淡淡一笑,道:“澹台性子清冷,不喜欢大场面。” 武夷山长老不置可否,又问道:“你让澹台竹出面,不会是想要用她制衡顾春秋吧?” 澹台竹的确出色,可要是和顾春秋比起来,只怕还差一些。 王长老淡淡道:“澹台或许比不上顾春秋,但想来也不会差太远。” 听这话,他似乎非常有信心。 武夷山长老撇撇嘴,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快要笑开了花,同境界当中竟然有人敢和顾春秋比一比,这实在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 ...... 李子冀身上传递出来的剑意逐渐消失,雨水落下也不再会被绞碎成雾,一切都归于平静,就像最开始坐在那里的时候一样,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面色古怪,觉得纳闷,在场的基本上全都参悟过剑碑,自然知晓刚刚李子冀身上流露剑意代表着什么,那已经开始有了触摸到本源的迹象。 按理来说,如果能够坚持下去,那剑意便会透体而出,化作剑气斩向剑碑,在上面留下代表着参悟成功的痕迹。 可现在,李子冀释放的剑意不仅没有凝实的迹象,反而彻底消失了。 澹台竹嘴角掀起一抹弧度,淡声道:“看样子他似乎失败了。” 她觉得这是正常的,却又不免有些失望,毕竟从北海回来的这一路上听过了无数遍关于李子冀的事情,结果亲眼见到之后却发现只是一个略有些幸运的沽名钓誉之徒。 就连一座剑碑本源都无法领悟,实在是有些差劲。 顾春秋倒是不急,笑吟吟道:“还没结束,太早下结论的话,小心一会儿打起脸可是很疼的。” 澹台竹面色平静:“那我倒是很期待。” 雨滴落在李子冀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衣衫,李子冀对此一无所知,此时此刻他所能够见到的依旧是面前的无尽星辰。 除了神通秘术之外,他还从这些星辰之中看见了其他东西。 比如,身影。 他看见了许多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体内的气息流动一览无遗,甚至能够通过这些去判断这些人的具体实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子冀觉得自己看穿他们的一切,窥探这些人影的秘密。 他在其中还看见了陈草。 “这些人影,应该就是以前参悟过本源之人所遗留下来的,看来这五座剑碑也不是那么简单。” 能够让参悟之人留下影像,想来一定有什么特殊用处。 不过李子冀并不在意,他的目的始终是找到本源之力,他继续往前走,四周安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从星海之中走过,对于目之所及的群星没有半点留恋,他的心中就只有一个目的。 无数星辰摇晃着退散,不知过了多久,一轮太阳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将星海压下。 这一次李子冀没有刻意熄灭星辰,但星辰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光亮,在这轮太阳下,不会再有任何星辰的余地。 李子冀的脚步停下,他知道,这应该就是剑碑之中的本源之力。 他尝试着伸手去触摸,入手处带着淡淡的温暖,似乎是在寒冬中握住了暖石,无数的信息充斥进入他的脑海当中。 那是独属于剑碑本源所传递而来的感悟。 但李子冀的眉头却在这一刻轻轻皱了起来,他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道】的气息,越来越浓,但那股气息并非眼前的太阳。 沉默了很长时间,李子冀松开了手。 “你不是真正的本源,你也不是道。” 话音落下,耀眼的太阳熄灭,剑碑空间再度变成了无尽的黑暗。 只剩下李子冀的脚步声,继续响起。 ...... ...... (免费的小心心和爱心发电大家点一点哦,晚上睡觉让六师兄给你们做守护神!!!!) 第182章 道,德,善,静,安 剑碑本源到底是什么样子,李子冀之前也有过一些了解,如果按照之前所了解到的信息去看,那么刚刚的那一轮太阳显然就是本源无疑。 但为何那股子莫名的熟悉感越来越强? 李子冀不敢肯定,可那股子熟悉感就是在告诉他,那轮太阳并非是真正的剑碑本源。 修道者很讲究宿命感,因缘际会,这种感觉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何况,李子冀对道很熟悉,如果没有三千院的出现,他最终很可能会选择加入道门。 “星海生灭,随思想念动,就连这最终的太阳也是如此。” 李子冀心中想着,渐渐的,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底浮现,只是这个想法的确太过大胆,让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 “如果剑碑本源,与剑无关呢?” 心脏猛的加速跳动了一瞬,李子冀行走的脚步再度停下,他看着四周的漆黑一片,念头一动,消失的星海再度出现。 这一次,他的脸上满是认真:“星辰,若是变成落叶呢?” 这只是他的一个念头,但念头刚起,四周的无尽星海就开始晃动起来,当李子冀抬头去看的时候,周身只剩下了飘零摇曳的落叶,再也看不见一颗星辰。 “原来如此。” 伸手捏住一片叶子,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他的嘴角随之掀起了一抹笑意:“又有谁说过,剑碑的本源,就一定与剑有关呢?” 指尖轻弹,叶子爆射而出,之前看过的许多人影再度出现在面前,李子冀盯着这些人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指尖轻点,一圈圈的涟漪随之散开,所过之处那些人影跟着消散而去。 并不是简单的消失,而是真正彻底的泯灭,从今以后永远都不会在剑碑之中出现。 “只怕很少有人能够想到,原来洗剑宗的剑碑之中所潜藏的本源之力,竟然是道。”李子冀目光有些怪异,也带着几分钦佩,这也就是他胆子足够大,换做其他人,且不说能不能感受到这股不同,不被迷惑,即便是真的感受到了恐怕也不敢确认。 毕竟一座剑碑,其内的本源之力竟然与道门有关,谁会相信?谁又敢相信? “只是不知道...其它四座剑碑是不是也是如此。” 李子冀心中渐渐变得好奇起来,如果说他最开始参悟剑碑只是为了找洗剑宗的麻烦,那么现在,在这个基础上就多了些自己的求知欲。 摊开手掌,无数落叶在这一瞬间汇聚成一片缓缓落下,顺着他的掌心钻入到了体内,但是却并没有进入气海,而是融入到了眉心紫气之中。 对于这一点,李子冀倒是并不意外,毕竟眉心紫气是道修的关窍处。 “道生万物,随思随想,无形无名,这座剑碑当中的本源之力是道,那么剩下的四座剑碑会不会是.....” 李子冀有了初步的猜想,具体是不是,还要亲眼看一看才知道,不过既然要收利息,那就要让洗剑宗伤筋动骨。 陛下和皇后之间还远远没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所以三千院和洗剑宗明面上也是很难打起来的,可打架,战斗,厮杀,永远都算不得是最高的手段,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手段要比打一架要有用的多。 比如之前小玉宫让赵家失去了黑云矿。 如果洗剑宗失去剑碑.... 李子冀的眼眸深处逐渐有着一抹疯狂之色,一个让他自己都感觉到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不可抑制的蔓延开来。 “现在剑碑本源已经被我收走,但凭借剑碑之上残存的力量,最起码能够坚持屹立百年不倒,在这期间,洗剑宗完全有可能想办法重新凝聚新的本源之力出来。” 这当然是很可能的事情,毕竟五座剑碑也是人建立出来的,固然困难,却总有机会做到。 “所以要做,就要做的彻底。” 眉心处亮起微光,四周的黑暗开始跟着亮起,这一次是无数光点所连成的线,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李子冀知道,这些相互连接的光点就是支撑剑碑的关键。 他抬手轻轻一招,平地生出狂风,那无数光点就像是烛火,在狂风的吹拂下闪烁不停。 光芒,越来越暗。 直到彻底消失。 眉心处亮起的微光也隐没下去,似乎传递出了一股淡淡的悲意。 李子冀抬手摸了摸眉心处,轻声道:“放心,在我身上,比留在这里好得多。” 本源之力震颤了一会儿,然后重新归于平静,李子冀站在剑碑空间中,耳畔响起了轰隆声,他知道,这是剑碑即将坍塌的前兆。 于是闭上双眼,心神随着这道灵气,飞速的退了出去。 ...... ...... 外界,剑碑广场上,所有人依旧在盯着李子冀,而李子冀的身体依然没有任何波动传递出来。 “都这么长时间了,看样子应该是参悟失败了?” 有人满脸惊讶,即便是处于敌对,洗剑宗弟子依旧还是对眼前这一幕感到惊讶,天赋出色到了李子冀这种程度,竟然会参悟失败? 可紧接着,惊讶就变成了戏谑。 “丢人现眼,这次我看他醒来之后如何收场,弄出这么大的排场,我还以为多了不起呢。” “说不定他就连三卷一都没领悟,这几天一直都在装腔作势,啧啧,这一次这位李县伯可真算是丢人丢大发了。” “醒了醒了,他醒了,竟然真的参悟失败了?” 有洗剑宗弟子指着站起身子的李子冀,响起了惊呼之声,没有剑意透体,没有剑光在剑碑上留痕,什么都没发生,看样子这位李县伯真的硬参悟失败了。 澹台竹看着站起身子的李子冀,眼中闪过了淡淡的讥讽和嘲弄,对着身旁的顾春秋淡笑道:“看来你是错的,他比我想象中的没用多了。” 远处观看的王长老也是嘴角带着冷笑,无数洗剑宗弟子紧绷的神经在这一瞬都随之放松下来。 秦明和崔玉言皱眉看着李子冀,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顾春秋神情微微一动,然后往后退了好几步,抬手遮在额前:“自大的丑女人,我觉得他比你有用多了。” 第183章 谁说我失败了? 澹台竹冷笑道:“难不成你指望他还能参悟成功另外四座剑碑不成?” 五座剑碑的参悟难度并没有高下之分,只是领域不同,如果第一座剑碑是差一点成功,那么接下来四座未必没有机会。 可看李子冀刚刚的表现,哪里是差一点? 简直是差多了。 议论之声渐渐大了,甚至已经压过了雨声。 有不少洗剑宗弟子的眼中都有了嘲弄之色浮现,觉得他们之前有些太过于忌惮李子冀,被他的名声吓到了,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那么的了不起。 “怎么回事,这小子失败了?” 武夷山长老身体前倾,微微一惊,显然是没料到这个结果,基本上所有人都认为李子冀参悟剑碑本源是手拿把掐的事情,怎么会失败? 王长老淡淡道:“剑碑本源可不是那么容易参悟的,弄这么大的声势,我倒要看看他之后如何收场。” 武夷山长老眉头微皱,总觉得哪里不对。 梨园先生双手撑着护栏,目光在那座剑碑之上上下看着,有些惊疑不定。 李子冀的脚步没有停下,他距离澹台竹很近,这个陌生女人说的话他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但他却半点都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夏虫不可语冰,很多事情你完全没必要去费力气解释。 “你难道还打算继续参悟下去?”澹台竹手指轻弹,一滴雨水刺穿了李子冀身旁的地面,她觉得有些好笑:“我若是你,参悟失败后就静静离去,绝对没人多说什么,可若是为了面子继续下去,到时候就连一座剑碑本源都无法参悟,那时候才是真的丢人。” 顾春秋握着青纸伞,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 李子冀脚步微顿,回头看着她:“洗剑宗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因为它能够培育出很多很可笑的弟子,比如邓九龄,比如宁海潮,比如你。” 这话可不算客气,尤其是邓九龄和宁海潮都已经死了。 四周议论的洗剑宗弟子表情瞬间就僵硬了下来。 澹台竹的眼中也是寒芒一闪:“你说什么?” 李子冀不咸不淡的说道:“我说你很可笑,听清楚了吗?” 澹台竹语气冰冷,就连周身落下的雨水都变成了冰晶:“你比我想象中的愚蠢的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参悟成功了。” 李子冀有些诧异:“我没参悟成功吗?” 他摇了摇头,转身继续朝着第二座剑碑走去,只是在转身的同时,他抬起手指轻轻的触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眉心之处,再度有着亮光,一闪而逝。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便骤然响起,就连整个巨大的剑碑广场都随之震颤摇晃起来,那感觉,就像是乐游山发生了地震。 木桥剧烈晃动,四周山林出现崩塌。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座高达百丈,如同小山一般的剑碑,轰然倒塌。 碎裂的剑碑像是山体,滚落下来的石块砸穿了地面,无数凌乱的剑意从坍塌之处向着四面八方迸发,甚至撕碎了方圆数百米落下的雨滴。 雨幕下不会有灰尘扬起,坍塌成废墟的剑碑给人一种极大地视觉冲击力。 澹台竹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这一刻让她先前说的话显得那般可笑,而李子冀这个平淡的转身,更是摆明了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这动作虽轻,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清脆的抽在了她的脸上,甚至让她第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顾春秋嘴角掀起讥讽之色:“丑女人,你的确很可笑啊。” 澹台竹的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着,她死死盯着顾春秋,身体表面,再度有着剑光缓缓流动。 ..... 废墟四周,无数的洗剑宗弟子乱作一团,狼狈不堪的躲避着迸发出来的凌乱剑意,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雨水,然后方才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剑碑,塌了? 无数双眼瞳急速的收缩着,满脸的不可思议。 剑碑怎么会崩塌? 即便是李子冀真的领悟了剑碑本源,可那也不至于如此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反应过来的洗剑宗执事等人全都是脸色难看,纷纷将目光放到了木桥上的王长老身上。 此时此刻,王长老的表情也是铁青无比,甚至就连身体都在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剑碑,竟然塌了。 这可是剑碑,自从洗剑宗立派以来,剑碑无疑是洗剑宗最强的底蕴之一,其价值,可以说毫不逊色赵家的黑云矿,甚至从某种程度去看,还略胜一筹。 毕竟剑碑可以帮助门内弟子提升实力,剑碑广场更是因为有着五座剑碑的淬炼而带有神奇的功效。 更何况剑碑之中还藏着数百门神通秘术,可以说洗剑宗能够成为圣朝之中最顶尖的修行势力,这五座剑碑最起码占据了一半的功劳。 可现在,剑碑竟然塌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是李子冀的手笔,这个三千院的小崽子到底做了什么,竟然弄塌了剑碑? 要知道,即便是五境大物出手,想要轻易毁掉剑碑,都不一定能够做得到。 可现在却毁在了一个区区二境修为的小崽子手里。 王长老只感觉自己的大脑都传来了轻微的晕眩感。 李子冀身后,秦明和崔玉言两个人已经完全呆滞。 “剑碑,塌,塌了?” 秦明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明明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但他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做梦一样。 武夷山向来是和洗剑宗不对付的,双方弟子也没少发生冲突,可就算是再桀骜不驯,自大狂妄的人,也不会说出要把洗剑宗剑碑弄塌这样的话,因为那听起来真的很不切实际。 可就是这样不切实际的一幕,却真真实实的发生在了面前。 崔玉言也是目光呆滞,心脏狠狠狂跳了一下:“这李子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关于这个问题,只怕没有人有答案。 “快看,李子冀朝着第二座剑碑走过去了。” 就在所有人还沉浸在震撼之中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声,然后所有人就都看见李子冀盘膝坐在了第二座剑碑面前。 难道,他还打算再毁一座不成? 洗剑宗的诸多执事已经坐不住了,骇然大喊:“快,赶紧拦住他。” ...... ...... (昨天发现我这本书参与了一个网文比赛,刚看了下成绩,在前十,好像和什么星值以及投票有关,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弄,各位读者老爷美女们,有知道的可以帮忙投个票什么的,当然,我也就是顺嘴一提,大家不会弄得就不用弄,写得好自然会入选,爱你们) 第184章 不堪一击 广场上的这五座剑碑对于洗剑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当看见李子冀已经盘膝坐在第二座剑碑之前的时候,不少洗剑宗的弟子以及执事都是吓得亡魂皆冒。 已经毁了一座剑碑,这李子冀竟然还打算继续?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洗剑宗肯定不会再容忍他继续,若只是简单参悟也就罢了,就算是将五座剑碑本源全都完美参悟,那顶多也就是让洗剑宗丢个大脸。 但你吃完饭连碗都给一块砸了,这是万万不能忍受的。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广场上近千名洗剑宗弟子以及数十位执事就已经围了过来,将李子冀围在最中央。 “李县伯,剑碑已毁,接下来我们洗剑宗还要想办法重铸剑碑,只怕没时间让你继续参悟下去了。” 一位四境执事走上前来,沉声说道。 这名执事名叫马庭,年岁很大,修为已经在第四境浸淫百余年,始终都没有踏入第五境,在洗剑宗的地位也是不低。 李子冀坐在第二座剑碑面前,并没有回头,只是说道:“等我参悟完剩下的剑碑不迟,放心,这次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的。” 马庭脸色已经阴沉的能够滴出水来,但毕竟对方是三千院,是圣皇亲封的县伯爵位,何况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他还是控制着情绪,再度开口:“这件事还请停下,若是李县伯有什么要求,洗剑宗都可以答应。” 无论如何,剑碑是绝对不能再出问题的,否则就几乎等于是断了洗剑宗的半数根基。 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放软了,这也就是三千院,如果弄塌剑碑的是其他势力的人,现在早就被拿下了。 李子冀淡淡道:“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让我把剑碑参悟完。” 风雨似乎更大了一些,广场上隐隐有着飘摇之势。 马庭的手已经放到了剑柄上,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威胁:“李公子,见好就收,如果继续下去,撕破脸对双方都没好处。” 四周围绕的洗剑宗弟子也全都冲着李子冀怒目而视,有情绪激动的甚至已经拔剑出鞘,剑碑对于洗剑宗来说,除了能够增强实力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名气。 可以说,广场上的五座剑碑就相当于是洗剑宗的门面,任谁提起洗剑宗,最先想到的都是这五座剑碑,可想而知其标志性有多强。 洗剑宗弟子也是与有荣焉,但现在,李子冀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前摧毁了一座剑碑,并且还要继续。 这哪里是打脸,简直就是在割肉! 士可忍孰不可忍。 “老东西,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李子冀还没说话,顾春秋已经眯起了眼睛,体内气息鼓荡,掀起身上锦衣,清空了方圆数十米的雨水。 马庭道:“顾公子可以这么认为。” 顾春秋冷笑道:“看来你的胆子还不小,是不是以为自己人多,吃定我们师兄弟了?” 此时此刻,围在四周的四境修士,最少都有五十位,其他二境三境的修道者更是不用提,这股力量放在圣朝之内已经算是极为强大。 尤其还有澹台竹的存在。 这位在北海历练数年的洗剑宗上一代最优秀弟子,其实力,已经凌驾于一众执事之上,完全可以说洗剑宗五境之下第一人。 澹台竹俏脸冰冷,眉目含霜,她看着顾春秋,警告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让他停下,要么把路让开,我去让他停下。” 她必须承认,自己的确是小看了这个李子冀,但对方如果还想要继续撒野,那她必定会让李子冀付出代价,哪怕是顾春秋拦在这里也不行。 顾春秋微嘲道:“我实在是好奇,去了一趟北海,你的自信心竟然膨胀到了这种程度,要不是我知道北海那群废物都是什么货色,说不定还真被你吓到了。” 澹台竹面色漠然,一把柳叶细剑出现在了她的手里:“我承认你的天赋的确在我之上,我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但倘若只是拦住你,想必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而只要澹台竹将顾春秋拦住,那么谁还能阻拦马庭等人? 李子冀还是没办法参悟剑碑。 马庭也是冷声道:“顾公子,现在事情还没闹大,就此罢手对大家都有好处,如果继续闹下去,只怕就要脸上无光了。” 息红衣的确很强,但自有洗剑宗五境大修行者阻拦,而顾春秋难道还能一个人将他们在场的五十位四境修士全都拦下不成? 何况还有近千名的二三境弟子在。 真闹大了,三千院绝对会吃亏。 “嗯,这的确是个好出路。”顾春秋将青纸伞扔下,双臂环抱:“但我想看看,你们到底能不能过我这一关。” 他的长发随风扬起,衣袂飞扬,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就席卷四周,让不少离得近洗剑宗之人面色微微一变,这种压迫感,甚至让他们有了一种在面对五境大修行者的错觉。 马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实话,和三千院撕破脸是最后的一条路,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做到这一步,但剑碑乃是重中之重,更是不容出现差错。 想到这里,他对着澹台竹微微点头。 澹台竹迈步上前,手里提着剑,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朝着顾春秋走了过去,每走一步,她身上的剑势都随之提升,那隐隐透出来的锋芒,让人闻之色变。 “我这几年在北海经历的事情是你根本想不到的,或许,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我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 澹台竹一步迈出,身形忽然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瞬便出现在了顾春秋的面前,一道剑光在他的眼中迅速放大。 漫天风雨倒退,这一剑,甚至在半空中划破了一道类似于虚空般的口子。 让四周观看的人瞳孔猛缩,他们知道澹台竹现在很强,但是万万没想到已经强到了这种地步。 强大的剑势几乎达到了四境修士的极限,封锁着顾春秋的身体。 这一剑,比当初的邓九龄强大十倍。 “道,玄,崩。” 顾春秋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剑光不闪不避。 剑光如同镜面破碎,剑势随之崩溃,一道蓝裙身影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笔直砸入了废墟里。 风雨落下。 顾春秋锦衣飘然,目光漠然:“不堪一击。” 第185章 第二座剑碑,崩塌 静。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近千人齐刷刷的转身看着砸进废墟之中口吐鲜血的澹台竹,眼中的震撼丝毫不比刚刚剑碑坍塌的时候弱。 那可是澹台师姐,洗剑宗五境之下第一人,甚至已经号称走到了四境的极限,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就能够入五境,成为真正逍遥天下的大修行者。 他们想过澹台竹可能打不过顾春秋,毕竟后者的名声在那里放着,但他们绝对没想过澹台竹竟然会败的这么惨。 败的这么彻底。 一个照面都没有撑住,这怎么可能? 澹台竹释放出来的气息,剑势,任谁都能感受到那其中所蕴藏的强大,可现在.... 秦明后退了两步,看着这一幕再度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发痒,干笑两声道:“这,未免也有点太夸张了。” 像澹台竹的实力,就算是在武夷山的四境弟子当中,能够比得上的估计也就只有上一代的大师兄一个人,现在却被顾春秋一个照面就给打飞了? 崔玉言鬓角已经有冷汗流淌出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绝对不是澹台竹太弱,实在是顾春秋强的有些过分。” 他死死的盯着顾春秋的身影,满眼复杂:“如果四境和五境之间有一个单独的境界划分,那么这个境界一定叫做顾春秋!” “咔嚓。” 一道剑气撕碎了废墟石块,紧接着澹台竹整个人都是化作一道剑光眨眼间再度出现在了顾春秋的面前,她的身上染着血,但气息却强烈到了有些癫狂。 那双满是煞气的眸子之中,竟然布满了血丝。 “顾春秋!” 澹台竹大喊一声,伴随着她长剑落下,头顶半空随之出现了数道十余丈大小的剑影,空气中更是有极度危险的波动如涟漪般扩散。 她的眼中带着疯狂,她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输的这么惨。 那这几年在北海的历练算什么,吃过的苦,经历的生死又算什么? 顾春秋眉头微皱:“用了秘法强行提升实力吗?还真是丢人现眼。” 如果干脆认输,他或许还会高看几分,现在弄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倒胃口。 “叮!” 双指夹住剑身,顾春秋的手掌变得如同白玉一般纯净,任凭再如何锋利的剑光,再如何狂暴的波动都没办法撼动那只手分毫。 顾春秋看着面前的澹台竹,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厌恶,脚下八卦图闪烁浮现。 “巽字,风如雨。” 平地没有起惊雷,但起了一阵风。 在呼吸间吹散了头顶落下的剑影,然后如同龙卷旋涡一般吸纳着方圆数百丈范围落下的雨水,于弹指间化作一条长河,朝着澹台竹冲刷过去。 长河如龙。 澹台竹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高高顶到空中,然后长河散去,澹台竹的身体笔直砸落地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地面如同蛛网般蔓延裂开。 这一次,澹台竹短时间内绝对无法清醒过来。 顾春秋偏头看着马庭:“剑碑谁都可以参悟,这是洗剑宗以前立下的规矩,为何偏偏现在要打破,难不成是在故意针对我们三千院?” “若是如此,那这五座剑碑,小师弟他是一定要参悟完的,任何人想要阻拦,都可以试试。” 八卦旋转,带着摄人心魄的危险味道。 远处的诸如江南世族等势力全都是看的心惊肉跳,这可是洗剑宗的地盘啊,顾春秋下手竟然一点都不留情面,直接将澹台竹给打成了重伤。 这下子,是真的不好收尾了。 “轰隆隆!” 沉默间,又是一阵的天摇地动,所有人同时抬头看去,然后就震惊的发现第二座剑碑已经崩塌,而李子冀,已经起身朝着第三座剑碑走了过去。 百丈小山,一瞬间坍塌所造成的视觉冲击力,再加上众人心头的骇然,汇聚到一起,那种感觉根本无法形容。 李子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是看一眼就大概能够猜出发生什么事情,于是询问道:“没问题吧?” 顾春秋微笑点头:“没问题,你呢?” 李子冀也点了点头,盘膝在第三座剑碑面前坐下:“我也没问题。” 刚刚第二座剑碑之中的本源之力已经印证了他的猜想,这五座剑碑是当年洗剑宗与道门一起合力建造的,其中的本源之力正是道门的五字真言。 道,德,善,静,安。 五个字里包含了道门对于万事万物的看法和感悟,每一个字都蕴藏大道理。 第二座剑碑之中的,正是德。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的第三座剑碑应该就是善。 五座剑碑本源全部集齐,将会有意想不到的巨大收获。 “动手,一起合力,不要分散,其余弟子去阻止李子冀!” 马庭低喝一声,脸色已经是铁青无比,第二座剑碑已经被毁,他知道如果继续让李子冀毁掉第三座剑碑,那么只怕会引出掌教大人,到那时候,洗剑宗的脸就真的丢到天上去了。 掌教亲自出面阻止一个区区二境修士参悟剑碑,这话传出去,只怕会被耻笑十年不止。 五十位四境修道者同时出手,结成剑阵朝着顾春秋就压迫上来,五十人合力所带来的那股子强横力量,远超澹台竹。 五十位四境修士,这股力量足以颠覆许多势力。 即便是顾春秋,此刻面对这么多人,尤其还是这么多人结成剑阵,力量翻倍提升,也是面色凝重,不敢大意。 而其他洗剑宗的二境三境弟子,则是纷纷冲向了李子冀,他们不敢杀人没错,但将李子冀打个半死还是可以的。 八卦扩散,将李子冀的身体包裹其中,最先冲到近前的弟子都被一股力量甩了出去,躺在地上哀嚎着无法起身。 短短几个呼吸,就有十几人被倒地不起。 马庭看到这一幕,暴喝一声,须发飞扬,就朝着顾春秋斩了过去,他的剑光之上闪烁着丝丝雷光,速度奇快,威力也十分强大。 “顾春秋,和我们动手,竟然还敢分心?” 剑阵连成一片,气息甚至掀动云霄翻滚起来。 其他四境修士也是一同出手,密集的剑气遮天蔽日,覆盖着顾春秋身周的每处角落,让人避无可避。 ...... ...... (说个事,昨天不是提了一嘴我这本书参与了网文比赛嘛,没想到今天就看到了结果,月度之星,赢下了二月份的比拼,感谢评审团队和编辑对我的肯定,同样,还有一直以来看书,支持我的读者老爷美女们,这个荣誉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然后好像过两个月还有决赛,我相信努力不会被辜负) 赢了 第186章 我的领域 顾春秋也不打算避开,因为他身后就是李子冀,所以他注定要成为一面不可跨越的铜墙铁壁。 “神只面对蝼蚁,难道还需要全神贯注吗?” 顾春秋张开手臂,一尊数百丈高大的金色巨佛拔地而起,浑身绽放着璀璨佛光,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那马庭等人的强大攻势尽数被巨佛阻挡,但这还没完,金佛口中诵念佛经,晦涩难明的诵读之声传遍了整座剑碑广场,让无数修为略低的洗剑宗弟子都是脸色苍白,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在无形中影响。 “是佛门金身显化,防御力虽强,但极其消耗灵气,所有人同时将目标放在金佛腹部,我倒要看看他能挡下几次!”马庭咬了咬牙,手中长剑瞬间被雷电包裹,在其周身虚空,甚至牵引出了十几道一人粗细的雷蛇,融入剑光之中一同斩了过来。 其他人也是纷纷如此,结成剑阵之后,所有人的力量本就会相融,所能够爆发出来的实力要比平日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强上数倍。 四境修士之间的战斗很难参与进来,那些站在周围的洗剑宗弟子主要目标还是奔着正在参悟的李子冀过去,但由于刚开始被顾春秋连续打倒十几人,导致其他人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前。 “动手,反正也不会死,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能全都被拦住?”有人面色几次变换,然后大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有了领头的,其余人自然也全都跟上。 毕竟说的没错,双方现在虽然打的激烈,但都在克制不会发生人命,否则的话宗门长辈哪怕是丢尽颜面也会站出来阻止。 “蚍蜉撼树。” 望着洗剑宗这些人的举动,顾春秋冷哼一声,巨佛诵经声为之一顿,然后便见到巨佛身上绽放的璀璨佛光在一瞬间尽数被吸收到了掌心当中,归于平静。 诡异的平静持续了一瞬,然后猛的释放开来,紧接着便见到在顾春秋四周,八卦领域之内,一尊又一尊的菩萨佛像拔地而起。 无数诵经声响彻天地。 “掌中佛国。” 顾春秋目光漠然。 数十尊菩萨佛像端坐四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真的来到了传说中的神佛之国,那每一尊佛像上所传递出来的神圣气息,让无数洗剑宗弟子的内心之中不可抑制的生出了一股子膜拜之感。 在距离李子冀十米左右距离的时候全都被打飞出去,一道道身影砸进人群。 秦明和崔玉言的脸上都是带着惊异和兴奋,顾春秋身为天底下修行天赋第一人,又只不过才二十七八岁,可以说是不知道多少年轻修士的偶像和追逐的目标。 还有什么能够比得上亲眼见到自己的偶像大显神威更让人来的激动?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同时朝着李子冀走了过去,哪怕是顾春秋再怎么强大,终究只是第四境,面对这么多人难免会有疏漏,既然如此他们两个就守在李子冀身边,负责收拾那些漏网之鱼。 如今洗剑宗这一代弟子,宁海潮薛宁陈万里已死,陈草在古剑洞,苏学没来,基本上没人是他们两个的对手。 而顾春秋仿佛也猜到了他们两个的想法,一路走过去完全没有受到一丁点的阻拦。 这倒是让秦明和崔玉言有些激动,就连身板都挺直了不少,警惕的观察着四周不停找机会想要闯进佛国的洗剑宗弟子。 反观马庭等人一同汇聚出来的强大攻势,再度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五十位四境修士,脸色同时变得难看起来。 顾春秋看着他们,右手虚握,一杆完全由灵气汇聚成的毛笔被他握在手里,脚下仿佛生出了一团云雾般的气,托着他的身体缓缓上升。 毛笔在空中虚画。 一卷山河图浮现在了苍穹之上。 “山河八卦!” 山河图如同海浪般流动,随即与地面的八卦图融为一体,将马庭等五十位洗剑宗的四境修士尽数囊括其中。 马庭等人眼中满是谨慎,此时此刻,在他们的视野当中,自己等人所处的地方并不是剑碑广场,而是一处山川河流。 “小心些,顾春秋四道同修,手段深不可测,只要剑阵不散,我等便可立于不败之地,而他四道通用,如此鼎盛气息必定无法维持太长时间,只要找到破绽就能一击建功。” 马庭收敛气息,目光小心警惕的环视周围,山川河流栩栩如生,就像是真实存在一样,如果不是真的看到了顾春秋绘出山河图,他甚至都以为自己进入到了某个洞天当中。 脚步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马庭看着站在半空的顾春秋,剑刃之上再度泛起雷光。 恰好,此时顾春秋也在看着他。 目光漠然。 “坎字,水龙卷。” 马庭面色猛地一变,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左脚,刚刚他就是用左脚往后退了一步,结果此时此刻左腿之上就缠绕上了水绳。 并且在飞速的旋转扩大,短短一个呼吸就变成了足以摧毁一切的水龙卷,而马庭的身体也被卷入其中。 其他人见状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后纷纷出手将水龙卷打破,马庭的身体也掉落下来。 但就这么短短的功夫,马庭已经昏迷不醒,浑身上下鲜血淋漓,这水龙卷,竟是如同刀锋一般凌厉。 “他有句话说的并没有错。”顾春秋俯视下方,淡声说道:“在我的领域里,你们就连呼吸,都要提升警惕才行。” “艮字,沙成岳。” 话音落下,又是一位四境修士被沙山埋葬。 所有人的脸色全都带着一抹骇然。 “怎么回事,刚刚我注意过,那里绝对不是艮位,怎么可能用出艮字诀?” 有人难以置信,道门八卦虽说玄妙,但也不是什么不可敌的手段,在场都是四境修士,当然不可能连简单的方位都搞不清楚? 即便是使用之人是顾春秋,难道就能无视天地常理? 顾春秋看着说话之人,佛国诵经声一刻不停。 “因为这是我的世界,方位如何,由我决定。” 第187章 顾春秋!顾春秋! 听着他的话,洗剑宗的四境修士都是咬了咬牙。 “是山河图,顾春秋完美融合了儒道体系。” 有人猜到了真相,立刻开口提醒,让其余人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再度发生变化,这可不是简单的两种力量一起使用,而是几乎将两种体系完美的融合成了一种,所以才能随心所欲地掌控变换八卦方位。 “难怪顾春秋至今还没有入五境,没想到他的野心竟然大到了这种程度。” 遥远处,木桥上,武夷山长老因为太过震惊捏碎了面前扶手,满脸的不可思议,众所周知,儒,道,佛,武,四种修行体系是无数年来传承下来的最完美修行方法,能够将任何一种体系修行到巅峰境界,那都是能够成为天地间最强大的存在。 有不少人想过重新开辟第五条道路,但是从来都没有人想过要将这四条路融合成一条。 可现在顾春秋不仅这么想,甚至已经做到了儒道融为一体,这是什么概念? 梨园先生目光略微有些恍惚,沉默了许久后方才开口感慨:“以前总是说顾春秋的天赋前无古人,现在看来,后无来者这四个字,似乎也可以用在他身上了,像他这样的人,天底下又有谁能够比得上呢?” 武夷山长老满脸苦笑,摇头感慨:“像他这样的人,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否则对比下来,就显得我们太过平庸,平庸至极。” 任何一位能够成为五境大修行者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天赋,可和顾春秋比较起来,也的确显得太过平凡。 王长老目光死死的盯着广场之上,他万万想不到,就连五十位四境修士结成剑阵,竟然也无法突破顾春秋的防守。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胆寒,这个人,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他现在几乎已经有些站不住了,甚至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丢脸也就丢脸,可若是继续让剑碑崩塌下去,洗剑宗的底蕴,可就折损严重了。 武夷山长老距离王长老最近,早已经感受到了他的蠢蠢欲动,悄悄撇了撇嘴,心里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出手阻拦,只是拦下了王长老,只怕会引出陈无泪。 不过那也无妨,反正息红衣还在,自然有息红衣去阻拦。 “这两个小子,真是惊天动地啊。” 武夷山长老望着顾春秋和李子冀,感慨不已。 这就是三千院啊。 ...... ...... 古剑洞,陈草看着剑碑广场的方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学站在她的身后,灰败长发,整个人的气息依旧充满暮气,但此时他的嘴角却掀起了一抹有些肆意的笑容:“李子冀在参悟剑碑,导致两座剑碑崩塌,现在还在参悟第三座,宗内自然不允,于是便打了起来。” “打了起来?”陈草皱着眉:“李子冀受伤了?” 苏学摇了摇头:“师姐放心,五境之下有顾春秋拦着,五境之上有息先生拦着,没人能伤的到他,三卷一洞天崩塌虽然是出自我的手笔,可在外人看来这却是洗剑宗要杀李子冀的征兆,所以有了这个前提,李子冀参悟毁掉剑碑也就顺理成章,洗剑宗不可能,也不敢因为这件事动真火,否则惹怒了息先生,剑舟射下,事情就不好收尾了。” “所以现在只能尽可能阻拦,但无论如何,双方都不会闹出人命。” 陈草听着苏学的分析,她对这些事情向来是了解不多的,但她还是从苏学的态度上判断出了一些迹象:“你想对付宗门?” 苏学并不否认,只是道:“师姐,难道像这样只会把弟子当做棋子的宗派,还值得你我去追随吗?” “以前我就认为陛下是对的,但因为我是洗剑宗弟子,我要为宗门考虑,所以我坚定不移的支持皇后,但现在我确认以前的我是对的,圣朝之所以是圣朝,之所以能压住天下一千多年,是因为陛下在,不是因为皇后在。” “洗剑宗落寞下去,对圣朝有好处,而我,也想亲眼看着这个不近人情的宗门,荣光不再。” 陈草是陈无泪的女儿,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被刺杀的真相,苏学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前说这些话。 “你做不了什么。”陈草看着他说道。 苏学的境界毕竟太低,就算以后成长,那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苏学脸上泛起一抹苦涩和疯狂,轻声道:“师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想做,总能帮李子冀一些忙。” 陈草没有说话,眸中的凌厉早已不复以往。 她转身走回了古剑洞,只是心里还在想着李子冀的话,像她这样的人,最好永远也不要走出古剑洞。 苏学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洗剑宗,也就只剩小师姐你一个让我尊敬的人了啊。” ...... ...... “在今天之前,我永远也无法想象,一个四境修士能够强到这种程度。”秦明看着前方的顾春秋,心里除了震撼已经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四周近千名洗剑宗弟子已经倒下了数百位,那场面极其壮观,剩下的人也是心中恐惧,不敢再继续影响李子冀。 而那些四境修士也倒下大半,山河图内从刚刚的山川河流景象变成了现在的寸草不生。 佛陀环绕,水墨成河,汇聚阴阳太极,顾春秋站在太极图上,长发飞扬。 当最后一阵风吹过,山河图里还站着的最后一位四境执事也满脸骇然的瘫倒在了地上,地面狼藉一片,鲜血汇聚成溪流。 所有人都已经重伤不起,勉强抬起头颅看向顾春秋的目光里也带着惊惧和恍惚。 遥远处的洗剑宗弟子只感觉浑身上下的力气被一瞬间抽光,几乎绝望的跪在了地上,就连手里的剑都无法拿稳。 洗剑宗数百年的骄傲,在今天,被顾春秋亲手毁于一旦。 雨似乎小了。 淅淅沥沥的落下,冲刷着地面,冲散了鲜血。 顾春秋脚下的云雾散去,他的身体缓缓落在地面,那张脸十分苍白,嘴角还流淌着一丝鲜血。 但他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 他看了一眼面前数十道横成一片的身影,然后转身看向了洗剑宗的其余人。 双臂摊开,目光漠然。 “还有人要继续吗?” 第188章 无人能比顾春秋 凡人没有见过神明,所以无法用言语去描绘神明。 众生也不曾途经地狱,所以也无法用言语去描述地狱。 可现在所有人都看见了顾春秋,却依然找不到任何词汇能够形容眼前这个男人,没错,的确没有任何情绪,任何语言,能够准确的说出所有人内心的感受。 一己之力,重创五十几位四境修士,那不是阿猫阿狗,不是清风雅舍那晚进来的中年刺客,是四境修士,任何一位拿出来,放在诸如遂宁那样的地方,都已经算是顶尖。 眼下却全都败在了顾春秋的手上。 如果对手是五境的大修行者,那么没人会感到惊讶,毕竟一旦到了五境,那就意味着修行达到了另外一个层次。 顾春秋只是四境。 他四道同修,天赋亘古未有,但他依然是四境。 “在今天之前,我永远也无法想象竟然会有人强到这种地步。”秦明并没有参与战斗,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栗,有敬畏,有兴奋。 崔玉言道:“这话你之前已经说过一次了。” 秦明道:“这话无论之前说过几次都不够。” 像顾春秋这样的人,就算是享受再多的赞誉,也都是不够的。 “轰隆隆!” 大地再度震动起来,剑碑广场已经坍塌了四分之一,边缘处不停地塌陷下去,一个个巨大的坑洞连成一片。 五座剑碑与剑碑广场息息相关,可不是说单纯毁掉剑碑而已,所有人还没有从刚刚那一幕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再度被李子冀弄出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小山般的碎石滚落,无形的剑意随着崩溃释放出去,甚至就斩断了千丈之外的山头,第三座剑碑,在此刻崩塌。 这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洗剑宗弟子的心理防线,一张张脸上的绝望之色,愈发浓郁。 就连围观的武夷山,四百里淮城水,江南世族等势力都是感到一阵阵的头皮发麻,谁能想到,顾春秋和李子冀师兄弟两个人,就将堂堂洗剑宗压得抬不起头! 这等震撼,甚至已经达到了夸张的层次。 可这偏偏就是事实。 那么的荒谬且真实。 “看来想要赶上你,我还差得远。”李子冀站起身子,先是对着身旁的秦明和崔玉言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顾春秋说道。 他虽然心神一直沉浸在剑碑之中,但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也隐隐有所感应。 顾春秋身上的气息已经收敛,无声无息,那股子摄人心魄的压迫感也消散无形:“能够认清自己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我欣赏你。” 他对着李子冀挑了挑眉,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眯眯的说道。 李子冀摇了摇头,没有反驳,扪心自问,他做不到这种程度,五十位四境修士结成剑阵,还要同时分心抵御洗剑宗其他弟子,想必全天下也就只有顾春秋一个人能够做得到了。 “活在我的阴影下,是你莫大的荣幸。”顾春秋似笑非笑,玩味调侃。 李子冀耸了耸肩,懒得理会,转身朝着第四座剑碑走了过去,他之前的判断并么有错,这五座剑碑的本源之力的确是和道,德,善,静,安息息相关。 对于无比熟悉道门教诲的他来说,参悟起来实在是非常的得心应手,不会感到半点困难。 师兄弟两个旁若无人的斗着嘴,四周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马庭昏迷不醒,其余四境修士重伤不起,澹台竹倒在废墟之中同样在昏迷,整个洗剑宗的颜面已经在今天丢了个精光,甚至不亚于五座剑碑被毁。 毕竟这么多人打一个,还没打过,可想而知,洗剑宗已经注定会沦为笑柄。 顾春秋转身环视四周,眼中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漠,自从宁海潮去桃钟祭那一天他就已经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到洗剑宗收利息。 这次洗剑宗主动邀请李子冀参加剑试,简直就是送上门的机会。 从今往后,洗剑宗这个后党最大的助力之一,已然是跌落神坛,如果不出意外,以后再有交锋,洗剑宗天然就会在心理上矮上一头。 五座剑碑被毁其三,数百道身影瘫倒在地,这一幕将会被永远烙印在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现在在也没人能够阻拦李子冀继续参悟,剩下的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子冀走到第四座剑碑前方盘膝而坐,洗剑宗弟子的面容都变成了猪肝色,眼中满是屈辱,只是却终究不敢踏出那一步。 “够了!” 木桥之上,王长老终于是忍不住站了出来,大喝一声打算阻止李子冀继续下去,先前他真的并不打算自己出面,可万万没想到顾春秋强到了这种程度,逼得他不出面不行。 反正现在已经丢人丢到家了,虱子多了不怕痒,挽回剩下的两座剑碑才是重中之重。 顾春秋眉头一皱,抬头看去。 李子冀倒是依然我行我素,闭目参悟剑碑,仿佛根本听不见王长老的喝声。 看见这一幕,王长老本就阴沉的目光,骤然闪过一丝杀意,但最终还是被强行压制下去,不过虽然不能真的杀了你,但教训教训还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他刚想动作,却忽然被武夷山长老拦在了面前。 武夷山长老笑吟吟阻止道:“小孩子间的打闹罢了,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何必亲自下场呢?那样岂不是让人笑话吗?” “让开。”王长老冷声道,他没时间在这里浪费。 武夷山长老摇摇头:“王长老,我这是为了你们洗剑宗的名誉考虑,你一个堂堂的五境大修行者,若是不要面皮对一个二境修士动手,只怕不仅会让你自己蒙羞,还会让你洗剑宗的祖宗也跟着蒙羞。” 这话可有些诛心。 王长老铁青着脸,仿佛有着溪流声音在他背后凭空响起,溪水流淌之间,剑光在其身后缓缓汇聚,就像是真的溪流。 “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剑流溪啊。”武夷山长老面色凝重下来,没想到这个老东西竟然一出手就要动真格的,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如同山岳般坚定不移:“不让,有种你就打我。” 第189章 割草可是很危险的 梨园先生或许是一个谨慎且寡言的人,但武夷山长老绝对是一个胆大且多嘴的人,而且十分好战。 去年的积沙寺没打痛快,他等今天这样的机会可等了太久时间了。 在他的心里甚至对这场交手满怀期待,最好是双方打出真火,然后王长老喊上洗剑宗的其他五境对他一起出手。 这样一来息红衣一定会启动剑舟上的数百门巨炮,然后趁此机会灭了洗剑宗,从此人生走向新的巅峰。 想想就激动地浑身发抖,事实上,武夷山长老的身体现在也的确在微微发抖,因为他真的很是激动。 潺潺溪水声音逐渐变大,以极快的速度升为海浪潮汐,在王长老身后,越来越多的剑光形成了遮天蔽日的剑河,黑压压的一片,仿佛苍穹倾倒。 梨园先生面色微微一变,就算是他的修养这时候也是在心里暗骂一声王长老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年轻时候就鲁莽又冲动,想不到现在还是如此,能够成为五境的大修行者简直就是奇迹。 这等声势,明显就是动了真火的。 武夷山长老也不甘示弱,仰天大笑一声,一尊高达千丈的法身浮现在其身后,双拳似是山岳,双目宛若日月,身上覆盖着黑雾,如同从深渊中走出的巨人。 看到武夷山长老也动用了神相法身,梨园先生此刻终于是坐不住了,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二人之间,伸手阻拦。 在成为五境大修行者之后,便能够修行出属于自己的神相法身,就比如武夷山长老身后高达千丈的巨大化自己,又或者是王长老那与剑流溪融为一体的无尽浪潮。 神相法身,对于自身实力有着巨大的提升。 “王长老,你过了。” 梨园先生目光凝视着王长老,沉声说道。 如果动用神相法身战斗,那么今天这件事,可就真的无法善了了。 巨大的声势已经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甚至就连乐游山之外也能够看得见这两尊声势浩大的神相法身,许多不明就里的人纷纷议论起来,毕竟就连神相法身都动用了,难道是陛下派人打算端了洗剑宗的老巢? 王长老胸膛起伏着,他能够感受到梨园先生身体之内传递出来的淡淡波动,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敢动手,梨园先生一定会拉偏架。 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阻拦李子冀继续参悟的。 可难道就这样看着? 顾春秋不知道从哪里拽过来一把椅子,放在一旁坐了上去,翘着二郎腿抬头望着王长老,不咸不淡道:“本来只是很简单的事情,王长老非要把它复杂化,导致现在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不过我奉劝王长老还是到此为止,毕竟脸已经掉在了地上,若是不知好歹导致再被人踩上几脚,那可就更难看了。” 被一个后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如此讥讽,刚刚还有些冷静下来的王长老瞬间就再度变得怒火翻涌。 “任何人都可以参悟剑碑,这是洗剑宗立派以来的规矩。” 就在王长老打算强行动手的时候,一道声音忽然响彻在天地之间,强行压下了王长老的怒火。 “是陈无泪。” 秦明和崔玉言对视一眼,显然是听出了这声音的来源,洗剑宗掌教陈无泪亲自开口,看来是打算吃下今天这个大亏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李子冀参悟剑碑本就是正当理由,是洗剑宗当初自己立下的规矩,这个亏是一定要吃的。 顾春秋眯了眯眼睛,嘴角掀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看来这个陈无泪的确是个老狐狸,面对这样的场面都能忍得住,实在是让人有些意外。 可惜了,本来还以为能让利息变大一些的。 王长老的面色微微有些扭曲,似乎是在强忍怒火,但却又不得不停下手来,只能满眼不甘的看着顾春秋和李子冀,背后遮天蔽日的海浪潮汐,也是迅速地消散于无形。 梨园先生转头看了一眼武夷山长老。 武夷山长老咂咂嘴,十分失望,神相法身也随之散去:“还是陈掌教明事理,不像有的人,动不动就发怒,一点也输不起,丢人现眼。” 王长老的老脸漆黑一片,但却罕见的没有反驳,因为他怕自己一旦反驳就会控制不住再次动手。 “无趣,既然这样,那就看看李子冀到底能不能真的将五座剑碑本源全都参悟成功。”武夷山长老索然无味的摇了摇头,目光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 现在,已经是没有了任何阻力,能不能完成壮举,就要看李子冀的收尾能力怎么样了。 ...... ...... “陈掌教倒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山顶上,息红衣与陈无泪并肩站着,目光穿过遥远距离看着剑碑广场上发生的一幕幕,淡声说道。 陈无泪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广场上的那些事情不曾发生:“人无信不立,宗派亦是如此。” 息红衣说道:“小师弟不懂事,弄坏了贵派的剑碑,事后我会安排人送些资源过来,当做补偿。” 陈无泪平静道:“能够参悟到真正的剑碑本源,这是他的能力,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果然每一个都是得天独厚。” 轰隆隆的声音再度传来,乐游山脉仿佛都跟着震颤了一瞬,陈无泪面无表情的看着第四座崩塌的剑碑,问道:“听说陛下准备在今年重启割草。” 息红衣点了点头:“消息想必已经送到了神教,北海,妖国,佛门以及道门,等具体的时间决定好,洗剑宗也会收到通知。” “异教啊。”陈无泪感慨一句:“虽然割草行动无法让异教伤筋动骨,但将其困在无尽平原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数十年不曾割草,如今骤然重启,我怕会有什么意外。” “每天都会有意外发生,无论是否重启割草。” 陈无泪摇了摇头:“但无尽平原毕竟太危险,若是一不小心,死在里面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息红衣偏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无泪望着乐游山下方,并非是剑碑广场,而是圣朝的无尽疆域:“这当今天下,朝不保夕啊。” 第190章 当时如今,均已不再 苏学记得自己七岁就已经被选中成为了洗剑宗的弟子,他出生在南陵的一个小村庄,很巧,与李子冀来自同一个地方。 家里的生活不算清苦,但也谈不上富裕,就是寻常百姓的日子。 那天他正在院子里读书,七岁的小孩子是看不懂太深奥的书籍,就像果果一样,只能看一些初步入门的读物,父母带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看到他第一眼就问他愿不愿意加入洗剑宗。 小小的苏学并不知道洗剑宗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眼前的中年男人是什么人,他只看见了父母脸上洋溢的笑容,好像比以往时候都要高兴。 于是懵懂的苏学就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远万里,跟着中年男人离开了南陵郡,来到了乐游山。 他记得那天下着雨,就和今天一样,一望无尽的乌云翻滚着狰狞的面容,令他感到胆怯,幸好中年大叔人很好,总是笑着摸他的头,轻声宽慰。 苏学的心也跟着逐渐平静下来。 上山第一天,他看见有人一剑斩开了天上的乌云,那一幕对于小小年纪的他来说简直就像是神迹,他震撼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了小半个时辰才缓过神来,后来中年大叔说那就是他们洗剑宗的掌教大人,在整个世界都是少有的强者。 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苏学真正明白了所谓的修行到底是什么,他也想拿剑斩天,可他发现自己就连拿起剑都很困难。 中年大叔说,要等到十六岁之后才能够正式开始修行,在那之前要先等神魂圆满,要先蕴养身体,他听不懂,但他照做了。 被带上山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走进通天殿的时候,他还看见了近百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小孩子,全都紧张局促的站在原地。 看着这一幕,苏学的心反倒是放松了一些,毕竟能看到同龄人还是很让人心安的,就像是找到了一个自己能够适合融入进去的圈子一样。 成长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偶尔就会有小伙伴因为受不了而哭闹着选择退出,他私下里偷偷问过中年大叔,那些退出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大叔说,都被送了回去,心性不够坚韧的人哪怕天赋不错,最终也并不适合走修道者这条路。 苏学当时暗暗引以为戒,因为他记得自己出发前那一天父母脸上的骄傲模样,就连同村几户比较刻薄的人都表达出了十足的热情,如果自己哪天被送了回去,那一定是很丢脸的事情。 抱着这样坚定的态度,苏学开始更加努力的修行,十分的认真刻苦,可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认真努力,都比不过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明明比自己还小几岁,可自己却打不过她,甚至还要叫她师姐。 时间久了,苏学就感到有些颓然,于是又偷偷找到中年大叔去询问那个小女孩的身份,大叔没有隐瞒,偷偷告诉他那个小女孩名叫陈草,是掌教大人的女儿。 苏学释然了,他想着第一次上山那天看到的剑光,立刻就接受了自己打不过陈草这个事实,身为掌教大人的女儿,厉害一些也是正常的吧? 时间匆匆流逝,三年过去,他已经十岁了,身旁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年龄大了带来的不仅是成熟,还有争斗。 无论是在什么地方,人一旦多了,争斗也就多了,何况还是一群有些懂事却又不太懂事的半大孩子。 于是除了每日要完成的课业外,彼此间的竞争,如期而至。 拉帮结派,恃强逞凶。 苏学并不想掺和这些事情,他觉得无聊且没意思,也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每个人在十来岁的年纪都会做很多不着调且没理由的事情。 他记得很清楚,有两个人因为争抢谁要先和陈草师姐合作而大打出手,还美其名曰决斗。 苏学也不弱,可还是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招惹,几次三番后,他莫名其妙的成了不少弟子心中的领头羊,也就是在那时候结识的薛宁和陈万里。 伴随着修行和见识的增长,慢慢的大家开始讨论起洗剑宗内谁很了不起,洗剑宗外又是什么样子的,甚至圣朝之外又如何呢? 可这暂时是得不到答案的,因为他们还没到十六岁,不能轻易下山。 十二岁那年,通天殿来了一个人,听大叔说是洗剑宗某位长老在外发现的好苗子,刚来通天殿就打败了所有人,苏学自己也不是对手,他觉得这人甚至能和陈草师姐较量一二。 事实上,那天陈草师姐也的确输了,毕竟大家都还没有修行,毕竟陈草师姐要小上几岁,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苏学认识了宁海潮。 宁海潮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和每个人的话都不多,大家对他也并不熟络,但毕竟生活在一起,总能够碰上几面。 那天后,宁海潮从一个新人,成为了师兄,对此苏学并不反感,修行嘛,达者为先,宁海潮比他们厉害,做师兄也是应该的。 但他相信到了十六岁之后,自己一定不会比任何人差。 终于到了十六岁那一天,宗门派人带他们开始修行,正式成为一名修道者,苏学很高兴,他踏足初境的速度比所有人都快,他兴高采烈地想要找中年大叔分享这个喜悦,可那天却收获了一个让他满腔喜悦付之一炬的消息。 中年大叔死了,死在了一次外出探寻洞天的任务当中。 苏学觉得自己心里空空的,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生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要如何掌控自己的生死呢? 任何人都做不到这一点,生死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的话题。 现在薛宁和陈万里也已经死了,可自己还要在痛苦中继续活着,或许时间会冲淡一切往事,但那一定是在很久以后了。 ...... 他站在半山腰,望着下方剑碑广场上崩塌的第五座剑碑,回想着以前大家一起修行的许多点滴,脸上带着怀念的笑容。 笑容很温暖。 眼泪很咸。 第191章 废墟 五座剑碑数百年来一刻不停的淬炼着剑碑广场,二者之间早已经连成一体,如今五座剑碑崩塌,整座广场也开始震颤塌陷起来。 地面裂开一条条粗大的缝隙,整个广场就像是摔碎的冰块,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支离破碎。 洗剑宗弟子以最快的速度带着重伤的人退了出去,盯着已经沦为废墟的剑碑广场,就在昨天这里还平安无事,仍旧是洗剑宗的底蕴和骄傲所在。 可今天,这份骄傲却被人按在地上,用力的摩擦着。 他们脸上带着痛苦和骇然,同时还带着一丝丝的麻木,的确,这件事的确很让人愤怒和惊骇,但所有人此刻都变得有些麻木起来。 毕竟今天让他们的惊骇的事情就没有中断过。 一个数百年传承的宗派,圣朝之内最顶尖的修行势力之一,今天注定没办法抬起头。 王长老的脸色阴沉的骇人,在其头顶的苍穹之上,甚至凝聚出了雷云旋涡,其上闪烁着声声闷雷,电光肆虐环绕。 顾春秋抬头瞥了一眼,嘲弄的嗤笑一声,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挑衅和不屑。 “你竟然真的做到了。”秦明看着站起身子的李子冀,望着面前坍塌的五座剑碑以及脚下的废墟一片,目光甚至微微有些恍惚。 崔玉言也是看着李子冀,他自己也尝试过参悟剑碑,所以自然也很清楚想要参悟五座本源的难度到底有多大,可为什么这么困难的事情到了李子冀的手中,却好像是没有一点阻碍呢? “如果有可能,以后院长大人说不定会让你接手梨园。” 崔玉言目光复杂,他在这一刻深深地体会到了穆小宁师兄的那句话,人与人之间的参差,比人和狗之间都大。 李子冀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看见了剑碑广场的凄惨,看见了四周洗剑宗弟子眼中的仇恨和愤怒,但他却并不后悔,因为这本就是他想要达成的目的。 或许错的是洗剑宗,或许错的不是这些洗剑宗弟子。 但没人会在意,因为洗剑宗弟子的立场就是洗剑宗,而洗剑宗与三千院,注定是敌人,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是非对错,只建立在各自所处的立场之上。 只不过对于崔玉言的话他还是有些惊讶的:“颜先生难道会让外人接手梨园?” 崔玉言点点头:“院长大人说过,德能兼备便可接手梨园,无论是不是梨园弟子,当然,前提是能得到院长大人的认可。” 这世上的所有修行势力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都会从自家弟子之中挑选,从来都没有从别的宗派势力当中挑选的先例。 毕竟自家辛辛苦苦培育了数百年的基业,到头来你选了个外人当掌教? 且不谈自家其他人会不会服气,单单就是这个外人的身份就是个隐患,比如洗剑宗选了武夷山弟子当掌教,那以后洗剑宗还是洗剑宗吗? 会不会成为武夷山的附属? 所以没人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且十分愚蠢的事情。 所以李子冀十分惊讶,他没想到梨园会敢做到这种程度。 “看来想得到颜先生的认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崔玉言微笑道:“所以能被颜先生看中的,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李子冀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二人道了声谢,毕竟先前秦明和崔玉言一直都守在他的旁边护法,这算是一份人情。 崔玉言没有说话,秦明咧咧嘴,小声道:“能看到洗剑宗吃这么大亏,值了。” 李子冀笑了笑,觉得武夷山的人的确都非常有意思。 “可惜宁海潮死了。” 他转身望着四周的狼藉,忽然心中有些感慨。 当初宁海潮在清风雅舍的牌匾上留下了一道剑痕,如果宁海潮没死的话,亲眼看到今天这一幕,想必表情一定很好看。 如此想着,李子冀忽然又自嘲的笑了笑,看来自己,的确是一个有些记仇的人。 顾春秋打了个哈欠,苍白的脸色并没有恢复,他受的伤其实也不轻,毕竟今天这一战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还行,没给我丢脸。” 他瞥了一眼走过来的李子冀,不咸不淡的夸赞了一句。 李子冀看着他脸上的苍白,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抬头看向了木桥之上的王长老,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实在是不好意思,参悟入了神,不小心毁了贵派的剑碑。” 听着李子冀的话,王长老脸颊都在抽搐着,不小心? 你管这叫不小心? 头顶的雷云几乎变成了雷浆,身后遥远处的一棵树木被拦腰斩断,看着面色平静泰然自若的李子冀,这是对他赤裸裸的挑衅和蔑视。 哪怕是早已经强迫自己必须吃下今天这个大亏,在这一刻他依然是险些无法控制情绪暴走。 梨园先生站在一旁,心中腹诽,洗剑宗的其他五境长老都死了吗,怎么就偏偏让这个冲动鲁莽的王长老出头。 梨园当然是和三千院站在一起的,但梨园先生深切明白,现在不是可以对付洗剑宗的时候,像李子冀这样讨些利息还没问题,可要是真的爆发不计后果的冲突,对谁都没好处。 所以他虽然很想支持武夷山长老挑事儿的想法,可理智还是告诉他要调节气氛。 “王长老,李子冀毁了剑碑,虽然是无心之失,但毕竟酿成错误,我说个公道话,于情于理,三千院都应该给贵派赔偿。” 梨园先生干咳一声,正色说道。 王长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顶汇聚的恐怖雷云也缓缓消散:“能参悟五座剑碑是他的本事,我们洗剑宗虽然不如三千院家大业大,却也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要赔偿。” 李子冀站在下方,听闻此言,淡淡道:“既如此,那倒是谢过王长老了。” 他转身打算离开广场,但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目光在愤怒的洗剑宗弟子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了王长老的身上。 “对了,杀害宁海潮的真凶找到了吗?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联系察查司的师兄,到时候查出真相,也算是对贵派有个交代。” 李子冀看着脸色黑成锅底的王长老,嘴角掀起的笑意,满是讥讽。 王长老目光猩红,双手下意识用力,捏碎了木栏,齑粉满手。 ...... ...... (从小看龙珠长大的,这么多年一直在期待下一部,情绪复杂) 第192章 我好看吗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就在李子冀回到了听雨殿之后不久,他嗅着窗外飘进来的泥土味道,在群山之间被净化出一股独特的清新。 乐游山本就是一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仙山,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子冀仿佛感觉这座山的生命消散了一些。 就像是雨后的草木总会变得更加碧绿,可现在却多了两分黯淡。 “我想吃火锅了。” 李子冀说道。 顾春秋一怔:“你这话题跳跃的还真快。” 刚刚才在洗剑宗的脸上重重地扇了一个嘴巴,按理来说现在不应该谈一谈有关于这件事的话题吗?怎么一下子扯到了火锅上。 李子冀道:“我只是忽然想吃。” 他的肚子有些饿,人一旦饿肚子,欲望就会增长许多倍,原本觉得并不重要的火锅,现在却疯狂的滋生起来。 锅底煮开,放入肉片和蔬菜,烫几秒鱼,调好秘制的蘸料,就着窗外的风雨吃上一口,那感觉一定无比美好。 哪怕现在窗外已经没有风雨,哪怕现在并不能立刻吃到火锅。 顾春秋揉着自己的手腕,先前画山河图的时候只顾着提升效率,在眨眼间完成绘制,对他的手腕负担不轻:“你可以先喝杯茶。” 他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壶新茶,是洗剑宗弟子刚刚才送过来的。 李子冀想着刚刚那名洗剑宗弟子脸上的冷淡,问道:“你敢喝?” 顾春秋果断地摇了摇头:“不敢喝。” 这杯茶任谁在这里那都是绝对不敢喝的,没人敢在敌人的老巢里喝敌人送上来的茶,尤其是在你让敌人大出血之后。 息红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立刻就吸引了李子冀和顾春秋两个人的目光齐齐看了过去。 顾春秋犹豫了一瞬,忐忑开口:“三师兄,如果我的嗅觉没有出现问题的话,这壶茶里放了虎狼魂,邪风藤,断玉草,黑骨粉还有梦兰花,虽然喝了之后不会致人死地,但腹痛,头晕,致幻,手脚麻痹还是避免不了的。” 洗剑宗那群小崽子的确心狠手辣,送过来的这壶茶也真的被下了毒。 息红衣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说道:“陈无泪的反应有些出人意料,这段时间洗剑宗的表现一直都很反常。” 顾春秋确认三师兄没有一点毒发的迹象,感慨一句五境大物的确不同凡响之后才点头附和:“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洗剑宗却一点要斤斤计较的模样都没有,除了那个王长老一副死了亲爹的表情。” 若说这次洗剑宗高层中唯一正常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这个王长老了。 几次三番都想出手宰了李子冀,那可不是演出来的,而是实打实的。 息红衣看着李子冀。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我自小生活在遂宁,那里距离南陵河很近,所以我总能见到渔夫打渔,他们会拿一张大网撒进河里,水底生活的鱼儿都知道头顶会有渔网落下来,但它们猜不到那张大网会在什么时候落,会从哪里落。” “南陵河本就是极罕见的大河,活的时间久了,就算是鱼儿也会慢慢变得有灵性,它们开始无意识的锻炼自己,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壮,等到有一天渔网落在自己的头上,他们可以凭借强大的力量撕碎渔网,甚至掀翻渔船,将渔夫带入河水之中淹死。” 李子冀转头盯着那壶茶,闻着那被茶香所掩盖的毒草混杂的怪异味道:“现在要看的,到底是渔网更结实,还是鱼儿更强壮了。” 三千院很强,天底下发生的风吹草动很少有能够瞒得过三千院视线的,但三千院不是神明,它不会无所不知。 所以洗剑宗有阴谋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但具体是什么阴谋,无从判断。 “一个一动不动的敌人是不会露出破绽的。”顾春秋摇晃着茶杯,眸子里带着寒光:“所以这未尝不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 顾春秋冷冷一笑,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然后立刻瞪大了双眼,弯腰吐了起来。 ...... ...... 接下来的数日时间过的很平静,除了每日都会过来送些食物的洗剑宗弟子之外,听雨殿再也没有来过其他人。 武夷山,包括梨园,四百里淮城水等诸多势力都纷纷告辞,洗剑宗的事情已经结束,自然是没有什么继续留下的必要。 何况这次三千院冷厉无情的一击,也让不少势力感到有些胆寒,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情,虽然大家明面上不能斗的你死我亡,但除了厮杀之外,势力与势力之间还有很多其他足以让你伤筋动骨悔之晚矣的手段。 乐游山四季如春,但在那些亲眼目睹过剑碑广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们眼中,现在的洗剑宗上下每个人的心里,想必会如同寒冬一样。 顾春秋本打算也和武夷山一样,招呼不打一声就偷偷离开,只是被三师兄拒绝了,毕竟以三千院的地位,无论做什么还是需要顾及一下颜面的。 不该守的规矩可以不守,但该守的规矩一定要守,这是三师兄的处事原则。 息红衣和陈无泪道别,顾春秋躺在房间里懒得动弹。 李子冀则是再次来到了古剑洞。 陈草早已经等在这里。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陈草看着李子冀,像是蒙着灰尘的眸子在这一瞬明亮了一些。 她今天换了一身与以往不同的衣服,不再是那身看起来邋遢的花布衣裳,而是一条雪白的长裙。 青丝如瀑,似乎是自小到大都没穿过这样的裙子,她看上去有些拘束,不大习惯。 “三师兄说过,离别是需要告别的,何况我们是朋友。”李子冀看着她,脸上带着歉意:“我毁了剑碑,很抱歉。” 陈草微微有些失落:“你的确应该道歉,我从小到大最多的时光,都是在剑碑之前度过的,以后我会怀念的。” 她抿了抿嘴唇,有些笨拙的转了个圈,问道:“我听苏学说,女孩子穿裙子最漂亮,我漂亮吗?” 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漂亮。” 陈草笑得很开心,再也没有一点失落。 第193章 死期将至 剑舟终于还是离开了乐游山,悬在苍穹上的巨大阴影也终于是在这一天消失不见,莫名的,洗剑宗所有弟子的心里全都松了一口气,觉得总算是送走了这两个煞星。 可在短暂的庆幸过后,升腾上来的就是无尽的屈辱。 自从那五座剑碑被毁以后,洗剑宗上上下下的气氛,就变得无比压抑且沉重。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不少人的斗志甚至都可能受到影响,虽然武修不同于儒修,不用去强求念头通达,可长期以往如此下去,修行受阻是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现在就连一些执事的心里都满是怨气,如果不尽早解决,以后说不定会生事端。” 洗剑宗后山某处,三个人坐在一起,开口说话的正是王长老。 另外两位分别是洗剑宗掌教陈无泪,以及太上长老宁无夜。 宁无夜正是宁夫人的爷爷,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位的关系,所以洗剑宗与国公府才亲如一家,不分彼此。 对于宗门内最近气氛的压抑,陈无泪并不在意,他淡淡道:“成大事者,倘若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住,那也没资格成为洗剑宗的弟子。” 这话听着有道理,但话却也不能这么说,宗门无法庇护弟子,却反过来美其名曰锻炼,只是听着就觉得恶心。 王长老当然不敢生出诸如这类的念头,但还是觉得心情不顺。 太上长老宁无夜缓缓开口:“掌教,这几日你让我等静静做一个看客,眼睁睁瞧着五座剑碑被毁,数百年传承毁于一旦,想必心中早已有了对策吧?” 五座剑碑被毁不是小事,何况还有一位洗剑宗暗中培育了不知多少年的五境大物也被陈无泪害死在了长安城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如果不能得到足够的回报,那只怕说不过去。 宁无夜是在要一个交代。 陈无泪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太上长老在一个宗派之中的权柄很重,但一切都要建立在足够的实力上,陈无泪就是洗剑宗最强的人,这一点是任谁也无法更改的。 所以他做事可以独断专行,可以不通知任何人自己就设下大阴谋。 可宁无夜毕竟是太上长老,辈分足够高,而且还有国公府那边的关系,何况事已至此,万事俱备,他也不需要继续隐瞒下去。 “洗剑宗在未来一段时间里的确会站在风口浪尖,被人耻笑嘲讽,但如果能用这些换李子冀的命呢?” 宁无夜看上去很苍老,面容就像是干枯的老树,身体也无比枯瘦,他的确已经活了很多年,就连说起话都像是力不从心。 “用一位五境大物,再加上五座剑碑的代价去换一个李子冀的性命,你会不会太看重他了?” 李子冀的确不同凡响,甚至在三千院弟子断层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承担起了圣皇阵营里能够对抗天下的那个人。 如果没有李子冀,那么就没有了能够和宁海潮,陈草,神子,佛子对等的人,穆小宁与洛圣都或许不错,但这两个人终究是比不过神子和佛子的。 李子冀可以。 如果没有李子冀,难道指望顾春秋出手? 虽然看似同一代,可在无数人的眼中,包括顾春秋自己,都已经将其看做是上一代的人物,让顾春秋和神子一起比试? 你看神教急不急眼。 所以李子冀的出现,恰到好处的弥补了圣皇阵营中这一点的不足,天下诸多大事,总要先从最小处开始变化。 李子冀就是这一切变化的中心和倚仗。 所以这当然很重要,可在宁无夜的眼中,只有这些还不够。 陈无泪对于这位太上长老的反应并不感到惊讶,他抬头看着天空,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暖风和煦,鸟语花香。 “如果再加上一个顾春秋呢。” 悦耳的鸟鸣声忽然消失,方圆十里内的鸟儿,虫子,动物,所有生命都在一瞬间失去了生息,笔直的掉落在了地上,宁无夜苍老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凌厉,他凝视着陈无泪:“你到底做了什么?” 从陈无泪踏足五境的那一天起,宁无夜就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个人成为洗剑宗的掌教,但他始终相信,自己多少能够掌控或者影响一些。 毕竟自己的身后还站着不少人。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从来都没有人能够影响到眼前这个男人。 陈无泪面无表情,起身道:“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宁无夜看着他的背影,低喝一声:“那可是顾春秋,你有没有想过失败之后会是什么后果?” 陈无泪脚步微顿,淡淡道:“在为皇后做事之前,我首先是洗剑宗的掌教,我可以牺牲一部分人去完成目的,但我一定不会牺牲所有人。” “我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所以这件事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和洗剑宗产生半点关系,当然,我们最好祈祷这件事能够成功,毕竟我们付出的代价,真的很大。” 王长老此刻的内心已经被震惊填满,他虽然早已经知道了陈无泪要利用三卷一杀李子冀,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就连顾春秋的主意也打了起来。 而且看样子好像成功的概率还不低。 他还想听一听计划的具体细节,比如怎么杀李子冀和顾春秋,为什么事后不会与洗剑宗沾上关系,但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陈无泪是一定不会说的。 站起身子,对着宁无夜点头致意,王长老追上已经快要消失的陈无泪一同离去,只剩下太上长老宁无夜独自一人还坐在原地。 “陛下似乎也已经开始动手了。” 一个同样苍老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了宁无夜的身旁,开口说道。 像毁掉五座剑碑这样几乎将面皮撕的只剩下薄薄一层的举动,在之前三千院是绝对不会做的,毕竟那和圣皇一直以来想要维持稳定的想法不一样。 宁无夜目光中满是沧桑:“死期将至,念头总是会变的。” 苍老身影长叹一声:“我倒是希望陛下能彻底改变,否则,一千多年前的那场战争,只怕会再度开启,只是讨伐的人,从异教,变成了圣朝。” 宁无夜捏死了身旁的一片树叶:“那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陛下优柔寡断,在这一点上,远不如皇后。” 第194章 青宁城 “还是咱们自己的茶喝起来舒服,最起码不用担心坏肚子。” 剑舟之上,顾春秋侧倚着青铜门,舒舒服服的喝着自己亲手泡好的热茶,虽然味道远不如青茶,可也别有一番滋味。 李子冀在看着剑舟边缘上的巨炮,现在的巨炮之上并没有阵图浮现,也感受不到之前那股子宛若毁天灭地一般的恐怖威压。 “如果能够将这门巨炮取下随身携带就好了。”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这个十分荒唐的念头,且不谈能不能真的取下,单单就是这门巨炮的巨大,就不是能够随随便便可以驾驭的。 一想到自己举着一个小山一样的武器与人争斗,李子冀竟是真的笑了出来,那场面,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滑稽。 顾春秋淡笑一声:“剑舟的制造是当年师尊和陛下以及道门之主联手创造出来的,单单就是这数百门巨炮所耗费的资源就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与这些巨炮比较起来,别说是洗剑宗的那五座剑碑,即便是整个洗剑宗加起来,也比不上咱们这艘剑舟。” 身为天底下威力最强的杀伐武器,这艘剑舟乃是三千院最大的倚仗之一。 一千多年前那场战争,不知道让多少异教的人闻风丧胆。 只不过剑舟毕竟太过庞大,而且维持运转所需要耗费的资源也让人肉疼,因此若不是什么特殊情况,三千院通常是不是动用剑舟的。 这次驾驭剑舟来到洗剑宗,三千院也存了显露肌肉的打算。 “道门,似乎很擅长制作灵阵图。” 李子冀问道。 将所需要的阵法提前布置好,以特殊手段凝练成灵阵图保存,等到需要使用的时候可以直接拿出来用,不需要重新花费布置阵法的时间。 从三千院内部的洞天,再到五座剑碑,剑舟,甚至包括桃钟祭那样的地方,李子冀不止一次听见了道门这个名字。 但他迄今为止却连一位道门的人都没有见过,这让他很是好奇。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不过顾春秋还是想了想后方才说道:“准确的说,道门的人会的东西很多,并不单单只是布置阵法,创造洞天。” “炼丹,炼器,甚至就连养殖妖兽,种植灵树这种事情道门也都十分擅长,那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地方,只不过道门的人很少会入世掺和到这些琐碎当中。” 能够感受得到,顾春秋对于道门是比较推崇的,事实上从圣朝创建以来,道门算是唯一一个比较安分的地方。 李子冀点了点头:“这次的无尽平原割草,道门的人想必也是参加吧?” 顾春秋望着外面,剑舟在苍穹之上疾驰着,因为湛蓝一片,什么参照物都没有,看上去反而速度并没有多快。 “或许北海不会。” 按照以往的传统,每次的割草行动是所有势力都必须要参加的,包括圣朝之外的大修行势力,比如神教,佛门,道门,儒山,妖国,北海。 可最近这几十年,北海似乎与异教来往甚密,即便真的来了,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不会出什么力气。 李子冀想到了佛子和神子,这两个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虽然在积沙寺论佛那一天最终赢下胜利的是他,但那代表不了什么。 论佛,是很唯心的事情。 代表不了各自的实力,事实上,无论是神子还是佛子,目前的境界都是要比李子冀更高的,要论起潜力,他也不觉得这两个人逊色自己。 “墨影是不是也会下山?” 李子冀再度询问。 当今天下年轻一代之中,墨影毫无疑问是最出色的几人之一,不曾来到圣朝,却一手主导了扶摇台以及落凤峡两件事,对于这位庆苍国的太子,儒山大师兄,他同样也是好奇得很。 顾春秋道:“那要看他想不想下山。” 儒山一定会参与割草,这是可以肯定的事情,但会派哪些弟子去无尽平原,现在还没人知道。 尤其是墨影这种身份地位天赋都足够高的弟子。 “我认为他一定会下山。”李子冀的语气很是笃定。 顾春秋诧异问道:“为何?” 李子冀道:“正如我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样,他一定也想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不是自大,也和自视甚高沾不上什么关系,他真的这么认为,墨影一定也是如此。 顾春秋想了想,觉得这话的确有些道理,不免又觉得十分遗憾,因为顾春秋并没有一个能够让他感到好奇的对手。 “寂寞啊,早知道年节许愿的时候,就让自己的天赋变差一些了,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之间的惺惺相惜,实在是让人好生羡慕。”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自夸,李子冀早已经习惯了顾春秋时不时的得意,但还是开口纠正道:“我和他之间算不上惺惺相惜,我只是有些好奇。” 惺惺相惜的前提是要互相敬佩,李子冀并不觉得墨影的身上有什么值得自己尊敬的地方。 “我们这是去哪里?” 剑舟下降了高度,云层浅淡了许多,李子冀能够看见下方圣朝的诸多建筑,那并不是长安城。 “诶?出发之前没和你说吗?”顾春秋恍然大悟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三师兄有事要和颜先生商量,在回长安之前,要先去一趟青宁城。” 青宁城,李子冀虽然从未去过,但却一点都不陌生,因为梨园就在青宁城。 这座城比不上金陵,比不上洛阳,更不要提和长安相提并论,但青宁在圣朝的名头却丝毫不比这些大城弱上多少。 因为青宁城里有梨园,有颜先生。 李子冀很早就听说过颜先生的名讳,对于这位被誉为是院长大人接班人的人,他早就想见一面。 何况,崔文若还在墓林里没有出来,他很担心。 “既然要去青宁,为何不与梨园先生一起走?” 梨园先生带着崔玉言要比李子冀几人提前一天离开的乐游山。 顾春秋眉头一皱,有些懊恼:“我忘了和他们说了。” 第195章 阳春面 剑舟悬停在穹顶之上,躲避在稀薄的云层后面。 “这里毕竟和乐游山不同,剑舟被发现,估计会引发不小的震动。”李子冀轻声道。 对于圣朝百姓来说,虽然早已经对于修道者司空见惯,可如同剑舟这样的庞然大物,那还是十分罕见的。 遮天蔽日,阴影几乎能够覆盖整座青宁城。 “不用担心。”顾春秋打了个哈欠,解释道:“像这样的大杀器,隐蔽也是必须兼顾到的,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每次动用剑舟都需要耗费无数资源?” 二人说着话,便见到三师兄从远处走了过来,抬起手掌在面前轻轻一握,一个浑圆的小型阵法便出现在了面前。 三师兄握住阵法中心处的半轮月亮,朝一侧轻轻一转,紧接着,整艘剑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起来。 并非是那种单调的镜面反射,而是真正的透明,就好像剑舟已经彻底消失了一样。 李子冀低头看去,自己的脚下也没有了甲板,他就好像是凭空踩踏在云雾之间。 “怎么样,不赖吧?” 顾春秋挑了挑眉,还用力地原地蹦了两下。 李子冀对此感到震撼,他想象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阵法,什么样的材质才能够做到这一步,完全隐形,根本察觉不到半点异样。 难怪剑舟能成为三千院的最强底牌之一。 拍了拍李子冀的肩膀,顾春秋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目光明亮:“青宁的阳春面可是一绝,名闻天下,我可是早就想要尝尝了。” 顾春秋对于很多东西都很感兴趣,因为他本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金陵城的秦淮河,青宁的阳春面,来到一个地方都要去看看或是尝尝当地最出名的东西,那样才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李子冀目光从隐形的剑舟上收回,走到息红衣身旁站下,微笑道:“这次你不用担心下雨了。” 顾春秋抚掌,高兴道:“的确,别说是下雨,就算是下大雪,下冰雹,都不影响我吃阳春面。” ...... ...... “我实在想不明白,梨园的弟子再怎么说也有几百个,即便是崔文若进了墓林,可和你们熟悉的还有念念不是?为什么就一定要让我来作陪?” 面馆里,穆小宁趴在桌子上,满脸的哀怨。 息红衣去见了颜先生,李子冀和顾春秋两个人则是被梨园长老安排人带着在城里走一走,这个人选最终落到了穆小宁的头上。 对于这位懒散至极的人来说,这样的事情简直是比杀了他还要更加难受。 梨园的弟子向来是极少的,算上这两年刚刚加入的,也不超过三百人,这三百人里还包含了几十位负责教导修行的先生。 和洗剑宗那种数千弟子的宗派比较起来,在人数上实在是差的有些远了。 崔文若在墓林,念念整日里担心的吃不下饭,索性直接搬到了墓林前居住,要她带着李子冀二人在城中闲逛,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顾春秋懒得理他,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阳春面,很是享受的闻了闻,简单的味道却让他感觉食欲大振,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口,那种味道让人眼前一亮:“等回到长安之后,只怕我再也吃不下长安城的阳春面了。” 顾春秋享受的闭着眼睛,细细品味着面条的味道,青宁的阳春面完全对得起他这一路上的期待。 盛名之下无虚面。 他并不是好吃到让你惊艳的那种程度,而是平静如温泉般的舒缓,那种温和,那种细腻,吃上一口仿佛就连心情都能够跟着变得平静。 穆小宁有些不信:“长安城也不乏有青宁的面摊老板去做生意,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顾春秋看着他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一些怜悯:“你一定没有去过很多地方。” 这话说的很准确,穆小宁去过的地方用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不过顾春秋是怎么知道的? “何以见得?” 顾春秋解释道:“因为每个地方的风土都是不一样的,就算是同样的人,在不同地方做出来的一碗面,味道也是不一样的,或许阳春面这种东西,就只有在青宁城才能够做到最好。” 他静静吃着,似乎有些感怀。 穆小宁微微发呆。 李子冀在一旁静静吃自己的面,只是心中有些腹诽,因为顾春秋去过的地方,也许还没有穆小宁去过的地方多。 可这种忽悠人的大道理,穆小宁是一定比不上顾春秋知道的多的。 阳春面当然不会有什么很浓的香气,对于自小在青宁城长大的穆小宁来说阳春面更是绝对谈不上诱人,他虽然还没到吃腻了的地步,但也觉得稀松平常,无法做到也无法对顾春秋这种类似于朝圣的吃法感同身受。 他只觉得很疲惫,极不情愿的从袖中掏出了六文钱放在桌上,催促道:“我可和你们说,青宁城一点都不好玩,一处有意思的地方都没有,而且青宁的阳春面还有一个讲究,那就是吃过之后必须要在一刻钟的时间内回到住处睡个午觉,否则定会肠穿肚烂而亡。” “所以奉劝二位在吃过这碗面之后立刻跟我回到梨园睡一觉,以免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影响梨园和三千院之间的团结友好。” 吃一碗面后一定要在一刻钟的时间里睡一觉,否则就会死。 这个理由实在拙劣,拙劣到甚至就连果果都未必能够骗得到。 李子冀喝了口面汤,暖洋洋的驱散了不少忧愁,他擦擦嘴:“虽然我们知道这只是你懒散到了极致的借口,不过我们也的确没有继续要逛下去的打算。” 顾春秋也是冷笑一声,嘲讽道:“青宁最出名的除了梨园就是阳春面,现在我们已经吃过了阳春面,接下来自然要去好好的逛逛梨园。” 去一座城,只需要把最出名的地方逛一逛就足够了,没必要去费尽心思找些所谓小众宝地之类的地方。 听着李子冀的话,穆小宁本来有些开心,可听完顾春秋的话,他再度烦躁了起来。 毕竟梨园虽然不大,可也实在不小。 “不如这样,我这里有一张梨园的地图,我们三个找个地方躺下,我带你们看地图如何?”穆小宁坐起身子,看着李子冀和顾春秋,认真提议。 ...... (实在是抱歉啊,这么晚更新,主要是今天曼城踢利物浦,生死战啊,我隔一会儿就要刷刷评论,没静下心,我的错我的错。) 第196章 胡萝卜成精了 穆小宁最终还是没有带李子冀和顾春秋逛梨园,事实上在回到梨园不久,李子冀和顾春秋只是对着青石小路旁长出来的蘑菇多看了一眼,再回头就已经看不见穆小宁的人影了。 “吃过一碗阳春面后一刻钟不睡觉会不会死我无法确定,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让这家伙陪我们多走些路,他是一定会死的。” 李子冀摇了摇头,在积沙寺的时候就知道穆小宁很懒,却没想到懒散到了这种程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即便是无尽平原割草重启,想必这位也是一定不会去的。 顾春秋忍俊不禁:“他的身法倒是颇为玄妙。” 在刚刚他只以为是吹过了一阵风,没怎么注意竟然是穆小宁逃走了。 二人一起在梨园行走,三千院很大,大到了李子冀迄今为止还有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梨园很小,两个人只用了一下午不到就已经走过了所有地方。 在浮生桥上看了会儿鱼,从东德殿往小石台来回走了三趟,并不是因为这条路有多么的漂亮,而是因为这条路很怪。 李子冀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路。 看上去就是一条很普通的路,两侧是打理的很漂亮的草坪,长着些野花,脚下的长方形青石砖参差不齐的排列着,草坪深处还摆放着几尊人像和紫玉竹。 如果要野餐的话,这的确是一处好地方,可只是走路的话,这里也的确很普通。 可当李子冀和顾春秋走上青石砖砌成的小路之时,却惊讶的发现他们似乎是在原地踏步,但周遭的景色却在往后退着。 他们也顺利的来到了小石台上。 这感觉实在是说不出来的怪异,就像是现实变得扭曲,脱离了周围的环境,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剥离感。 于是李子冀和顾春秋连续走了三遍。 “还真是古怪的地方。” 顾春秋看着四周,除了小石台之外就只有一片菜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也没有感受到阵法的波动。 “第一次走无尘路就能不受任何影响,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我之前怎么从没见过?” 一道听上去有些稚嫩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有人?” 顾春秋眉头一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在那里有一片菜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但声音的确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他仔细感应,的确没有察觉到任何生命气息。 “没礼貌的家伙,怎么不回答胡爷的问题?”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就连李子冀也听的清清楚楚,的确是从菜地传出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一起朝着菜地走了过去。 他们倒是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毕竟这里是梨园,何况天下有什么危险能让顾春秋感到危险? 太少太少。 菜地种的东西很杂,青菜,葱蒜,甚至还有一根胡萝卜,只是和其他的蔬菜比较起来这根胡萝卜长得很大。 李子冀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胡萝卜,已经到了正常人的膝盖处。 “看什么看,没见过?” 胡萝卜瞪了李子冀一眼,手里提着一个木桶,在菜地上给其他蔬菜浇水。 李子冀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思考了很长时间,确定自己在三千院看过的无数本书里面都没有记载过蔬菜会成精的事例。 可眼前这个胡萝卜的确长了一张人脸,还有四肢,甚至还提着木桶在浇地。 “原来这就是刚刚走那段路的后遗症。”李子冀恍然大悟,难怪那种剥离感那么强。 顾春秋眉头皱的更深,他上前两步伸手将胡萝卜拎了起来,仔细打量着:“这不是后遗症,这的确是胡萝卜。” 天地万物,不仅仅只有人类才能够修行,比如妖国和北海。 比如圣朝名山大川之内被圣皇亲封山水河神,甚至顾春秋也曾见到过一株存活了千年之久的树灵。 但他从未听说过有蔬菜成精了。 可这根胡萝卜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 “放下,敢拎你家胡爷?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梨园的园宝,信不信胡爷我一声令下,颜小子就会瞬间出现,将你们两个扔出去十万八千里?” 小胡萝卜在顾春秋的手里不停地挣扎着,胳膊腿乱蹬,明明是还没有人的膝盖高,声音也像个小孩,可偏偏说话的语气还要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还元宝,你知道元宝多值钱吗?”顾春秋撇撇嘴,随手将小胡萝卜扔到了地上,摔了个屁墩。 虽然不知道胡萝卜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可短暂的惊讶后二人也没有深究的打算,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胡萝卜成精虽然头一次听说,但尚能接受。 “是园宝,园宝!梨园的园。” 小胡萝卜站起来用力地跺着脚,似乎是对二人的忽视感到强烈的不满。 宣泄了情绪之后,胡萝卜双手背在身后,努力想装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问道:“好了,凡夫俗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胡爷我不跟你们两个计较,现在说说你们的来历,如果讨胡爷我开心了,说不定能够指教指教你们的修行。” “你指教我们?”顾春秋斜眼看着它,嘲笑道:“你难不成想要教我们怎么让胡萝卜成精不成?”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胡爷双手叉腰,气的直叫:“我可是集天地之大造化生出的灵物,我就是这片天地的灵魂,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心脏,你们竟敢用这等不屑的态度对我?” 李子冀觉得这小东西还挺有意思,虽然牛皮吹得震天响,但用来活跃气氛还是很不错的。 “你说能指导我们修行,不妨说说看,你都会什么?” 李子冀半蹲在它的面前,饶有兴致的问道。 能看见这么有意思的小东西,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顾春秋脸上也是带着玩味,圣朝内部的压力越来越大,两个人自从开始接手慢慢处理这些事情之后,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心里的沉重压力可绝对不轻。 现在忽然见到这么个很滑稽的胡萝卜妖怪,的确很有意思。 第197章 你们想成神吗 “你们可知道桃李春风?” 胡萝卜闭着眼睛,不算高的身体在菜地上挺的笔直,竭力摆出一副全知全能的骄傲模样,只是它的个头和成人比较起来实在很小,这份骄傲的模样看上去反而更加滑稽。 桃李春风。 天下没有人不知道这四个字,因为那是颜先生独创出来的绝世手段,能够将自身精气神提升到巅峰,能够完美感应并且运用身体内的所有力量。 要用七分力,绝对不会用出八分。 那是极其完美的驾驭修道者力量的一种秘术。 宁海潮很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足够出色,但他并没有将身体当中的全部力量都发挥出来,或者说不仅仅是宁海潮,普天之下的九成九修道者都是如此。 如果力量是一百,那么这九成九修道者能够随心所欲,完美自如操控的力量可能只有一半不到,人总是很难发挥出自身的全部。 就像在挥拳的过程中,你无法集中全部力量,甚至你挥拳出去的这个过程还会浪费掉不少力气,在这一点上就算再怎么天赋卓越的人也都难以避免。 但桃李春风可以。 如果可以,即便是如同神教的教皇,甚至妖国的妖皇都愿意花费任何代价去学会桃李春风,这本就是能让无数修道者趋之若鹜的绝顶秘术。 如果不是因为颜先生足够强,只怕想要抢夺这门秘术的人,数不胜数。 顾春秋和李子冀对视一眼,二人的表情终于是变得认真起来,甚至带着惊讶。 李子冀看着面前的胡萝卜精:“你的意思是,颜先生的桃李春风,是和你学的?” “当然不是。”胡萝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的意思是我这里有不逊色于桃李春风的玄妙手段,只要你们两个愿意叫我一声胡爷,我就可以教给你们。” 不逊色桃李春风的手段。 虽然眼前这根胡萝卜看上去充满了不靠谱,但这个噱头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顾春秋干脆坐下,手撑着下巴,看着胡萝卜问道:“且不谈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即便你说的是真话,但梨园那么多弟子,你为什么非要教我们两个?” “这个嘛....”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要害,胡萝卜精犹豫了一会儿,干咳一声道:“因为你们两个是我见过的第一次行走无尘路却不受任何影响的,所以我这玄妙手段,也就只能你们两个学。” 从东德殿往小石台走有两条路,一条泥土大路,一条青石小路,泥土大路走的人很多,青石小路走的人很少,因为青石小路还有个独特的名字。 无尘。 据说只有不染尘埃的人才能平安走过,所谓不染尘埃当然不是指你衣服穿得干净,昨夜洗了个热水澡。 六根无尘,神魂无尘,道心无尘。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安然无恙的走过无尘路。 这话或许有夸大的成分,比如穆小宁和崔文若,他们都走过无尘路,只不过是尝试许多次之后,那种眩晕感才逐渐消失。 第一次走无尘路安然无恙的,就如同胡萝卜精说的那样,只有李子冀和顾春秋两个人。 “以前倒是没听说过,梨园竟然还有这么一条路。”顾春秋道。 胡萝卜精哼哼一声,得意道:“那当然,因为这条路是我创造出来的,你们当然没听说过。” “你能创造出这样一条路?”顾春秋语调升高,显然不信。 这副态度又把胡萝卜精气的直跳脚:“胡爷我都跟你们说过了,我可是天地万物之大造化凝聚出来的天地灵魂。” 顾春秋哦了一声:“那你能打过我?” 胡萝卜精表情一滞,骄傲的气焰瞬间消散许多:“我不是擅长打架的类型。” 顾春秋嘲笑道:“不会打架,那你觉得你教的本事对我们有什么用?” “怎么就没用?吃饭和打架有关系吗?喝茶和打架有关系吗?睡觉和打架有关系吗?都没有,你们不还是离不开?” 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 李子冀询问道:“你的玄妙手段,具体指什么?” “神魂。” 胡萝卜精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萝卜缨子,十分骄傲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神魂? 二人的目光微微一凝,神魂是无法修行的,这一点是所有修道者的共识,但这个无法修行并非是真的没办法去修行,而是指没必要。 因为神魂的强度是天生的,不会因为修行而有所改变,以前也有人尝试过去专修神魂,但提升实在有限,何况也没太大作用。 再加上神魂脆弱,一旦发生损伤就是不可逆的,代价太大,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完全没有修行的必要。 看到李子冀和顾春秋被自己的话给镇住了,胡萝卜精很满意他们的表现,于是伸手指了指菜地里的白菜叶子,说道:“不用身体触碰,不用灵气操控,将这颗白菜拔出来,你们能做到吗?” 要拔出白菜有两个方法,普通人可以用手直接拔出来,修道者即便不用手,灵气随心而动,也能将其轻易拔出。 但如果肉体和修为都不能动用,那怎么才能拔得出来? “你能做到?”顾春秋狐疑的看着面前的萝卜精,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闲出毛病来了,竟然会听一个胡萝卜精在这里胡扯。 “不能。”胡萝卜精摇了摇身子,然后道:“但修炼了我这个玄妙手段,你们就可以用意念,也就是神魂的力量把白菜拔出来。” “天地万物,各有其灵,神魂便是人类的灵,修行的基础都建立在神魂之上,如果想要获得更高成就,那在修行的同时,神魂的锻炼也是必不可少的。” 顾春秋摸着自己的下巴:“你这说法听着挺玄的,但据我所知,即便是圣皇,似乎也没有专修神魂。” 胡萝卜精冷哼一声:“所以他只能到第六境,何况我这玄妙手段也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 “胡萝卜放屁你好大的口气,你知道第六境意味着什么吗?”顾春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无聊,所以才听一根胡萝卜在这里吹牛,听他这意思,学了这玄妙手段,修为就能超越第六境了? 胡萝卜精这次罕见的没有气急败坏。 而是目光死死的盯着李子冀和顾春秋,恍若一个疯子。 “你们想成神吗?” 第198章 神魂修行之法 神是不存在的,所以根本无所谓成神这种说法。 李子冀站起身子,转身离开。 顾春秋叹了口气,在地上抓了一把土砸了胡萝卜精一脑门:“就算你是想忽悠人,也要换一副比较有说服力的皮囊出来,现在这副样子,只会让我有想把你做汤的冲动。” 泥土和灰尘总会迷眼睛,无论是人眼还是胡萝卜精的眼睛。 胡爷身体腾空倒立直接将自己的脑袋插进了水桶里,一边冲洗一边骂道:“有眼不识真神,有眼不识真神,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鬼,我可和你们说,一般人要这个机会我都不给,梨园里不知多少人求着让我教他们,我都没教。” 李子冀摆了摆手,懒得理会。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身为三千院后继者的梨园当中出现一个满口胡咧咧的胡萝卜这件事虽然看上去滑稽且奇怪,但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 顾春秋随手在菜地里薅了根葱咬了一口,被辣的张嘴吐舌头:“一会儿去梨树林看看,毕竟梨园里最出名的就是梨树林了。” “真特么怪了,这菜地里的胡萝卜能成精,大葱也比其他地方的辣这么多。” 顾春秋吸了一口凉气,打消了和李子冀一同离开的念头,用脚踩了踩菜地的土壤,心想这一定是传说中的灵壤,而且还得是灵壤中的贵族。 胡萝卜精盯着李子冀离去的背影,甩了甩萝卜缨子上的水滴,说道:“无论如何修行,神魂的强度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李子冀的脚步停下。 胡萝卜精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不过神魂的强度虽然不会改变,但这并不意味着,修行神魂的手段没有任何作用,事实上,当你的境界足够高就会发现...” 它抬起短小的胳膊指着苍穹,冷声道:“要超越这片天地,那神魂的修行,是必不可少的。” 李子冀转身看着它。 一个会吹牛的胡萝卜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一根能够将牛吹到这种程度的,那的确很吸引人。 顾春秋还在研究土壤,心想着要不要带回去一些给四师姐种花,有了这些土壤说不定百花园的那些花草就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的照顾了。 胡萝卜精看着顾春秋:“你四道同修,并且试图四道合一,却总有所缺陷,归根结底,便在这神魂之上。” “天地之间,万物生灵,神魂便是人的灵,而人想要修行到最高处,那么灵便要起到类似于润滑剂的作用,沟通万法,成神阶梯,如果你能够修行好神魂,四道合一,未必做不到。” 胡萝卜背负双手,摆出了一副深沉远大的模样,似有感慨:“四道合一,走堂皇正途,用大能力登神长阶,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会出现你这么个人物,以后拯救苍生,救扶黎民的重担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顾春秋终于将自己的目光从脚下的土壤重新转移到了胡萝卜精的身上,李子冀也重新走了回来。 这根胡萝卜前面的话听上去都很唬人,但最后那句拯救苍生,救扶黎民又再度回归了不靠谱的形象,让你一时之间很难分辨它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应该不是简单的胡萝卜成精吧?”顾春秋眯眼看着它,双眸之中闪过一缕金色光亮,那是佛门的心眼,能够看穿一切虚妄。 可胡萝卜的确是胡萝卜,没有任何变化。 而且这里是梨园,对于三千院来说,梨园是完全值得信任的地方,所以也不用担心这个胡萝卜是不是在故意做什么坏事。 没人能在颜先生的眼皮底下做坏事。 “你才是胡萝卜精,你俩都是胡萝卜精,胡爷我早就说过,我是这片天地的灵魂,是这个世界的心脏,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胡萝卜气的直跳脚。 顾春秋撇撇嘴,问道:“那你说说我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胡萝卜精:“......” “果然,还是个骗子。” 顾春秋摊了摊手,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个小布袋子,开始往里面装土,带回去给四师姐,四师姐一定很开心。 能看到四师姐开心,那实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走吧。” 装好土,顾春秋拉着李子冀打算离开,只是刚走两步就发现自己的腿被人给抱住了,低头看去,胡萝卜精满脸哀求:“求求你们了,我这玄妙手段真的有用,有大用,试试,试试又不花钱对不对?” 顾春秋脸上有些犹豫,偏头看着李子冀:“要不然,咱就试试?” 李子冀在心里笑了笑,脸上也是配合着顾春秋:“可随意修行手段,尤其还是与神魂有关,一旦发生什么错漏?” 胡萝卜精赶忙接话:“不会,绝对不会,你们相信我,我用人格发誓。” 李子冀低头看着它,纠正道:“首先,胡萝卜是没有人格的,其次,让我们跟你学修行神魂的手段,最起码也要给个平安符吧?” 听见二人同意,胡萝卜精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还学着顾春秋的样子挑了挑那并不存在的眉毛:“没问题,我可以给你们一种神液,这种神液想要产生极其困难,但可以保护你们的神魂不发生意外,当然,只能保护一次。” 说着,胡萝卜精伸出自己的双手,掌心朝上,往里面各自吐了一口唾沫。 “好了,现在将神液服下,可保神魂无忧。” 顾春秋盯着它的手掌心,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想揍它。” 李子冀往旁边迈了一步,让开道路:“请。” 一个在靠谱和不靠谱之间不停辗转的胡萝卜精,实在是很难让人信服。 顾春秋挽了挽袖子,胡萝卜精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内服不愿意,外敷也行。” ...... ...... 所谓的神液触碰到手指,瞬间就融入到二人的身体当中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就是头脑传来的清明感,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不适。 “很好,现在我来教你们如何修行神魂。” 第199章 梨花海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果果,李子冀和顾春秋相处的时间最久,两个人大部分的日子都是在一起度过的,修行之余也想象过很多事情。 比如普陀山上为什么没有尼姑。 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去天香阁第九层听曲儿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北海最深的地方有多深,妖国的三千里赤地是不是真的一株花草都没有。 他们想过很多离谱的事情,但唯独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模像样的朝一根胡萝卜学习什么修行神魂的玄妙手段。 哪怕这个手段真的很玄妙。 “心息相依,凝神入气,内滤外感,觉照呼气,常省常惺。” “守内不守外,守无不守有,守静不守动...” “后天之神渐隐,先天之神渐现...” 李子冀与顾春秋并肩盘坐着,一同修行着胡萝卜精教给他们的神魂修行之法,刚开始二人都很谨慎,一点一点的缓慢尝试,可伴随着修行的渐渐深入,很快就完全沉浸其中。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左右,天色甚至已经开始变得黯淡漆黑下来,二人方才同时睁开眼睛,一道明亮的光芒从眼中射出,贯穿身前数十丈,而后缓缓散于无形。 李子冀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好像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但他却能够清晰感觉自己对于身体的操控更加细腻了起来。 这话听上去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身体,但却的确有这种感觉。 一些念头,包括对于体内力量的掌控,原本还有些滞涩的地方,这一刻也变得融会贯通,他和顾春秋对视一眼,顾春秋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淡淡的惊讶,显然也是有着同样的感受。 “你这神魂的修行之法,确实有两把刷子。” 胡萝卜精骄傲的甩了甩萝卜缨子,道:“献丑了,普天之下独一份,你们能修行,算你们福大命大。” “福大命大?” 李子冀目光微微一凝:“修行你这法子,会有生命危险?” 胡萝卜心底有些发虚,但还是挺了挺腰板:“是又怎么样,何况我不是给了你们保命的神液了吗?” 看到二人的脸色隐隐发黑,胡萝卜精干咳一声急忙转移话题:“神魂看似无用,但实际上无论是在你们修行的过程中还是与人争斗当中,神魂能起到的作用都非常大,它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无形中让你们越来越强。” 或许这根胡萝卜说话很不靠谱,但关于这一点李子冀还是承认的,如果将自己的身体比喻成机器的话,那么神魂就像是润滑油,总能在某些情况下起到帮助作用。 这种好处或许不能立竿见影的看到效果,但在日后的修行岁月中,一定可以清晰地感受出来。 李子冀没有反驳,而是抬头看向了面前的菜地。 他没有伸手,也没有动用修为力量,只是在静静看着地里的一根大葱。 大葱在轻轻的摇晃,似乎是被风吹动,但这里根本没有风,泥土变得松软,大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缓缓拔高,直到被彻底拔了出来。 李子冀长出一口气:“看来神魂的作用是用来改善自身,对待敌人是不能使用的。” 刚刚他就是用神魂的力量拔了根大葱,说起来惭愧,费了不少力气,所以修行神魂对于直接与人战斗实际上很难起到作用。 但正如胡萝卜精虽说的那样,提升神魂对于自身有着许多益处,而这些益处对于修行和战斗都很有帮助,所以修行神魂可以算是一种间接的增幅。 “修为尚低,能用之处不多,等日后你们踏上成神之途,寻到传说中的第七境,那时你们就会明白,今日的这个选择该有多么幸运。” 胡萝卜精眯着小眼睛,一副看穿一切的前辈高人模样。 虽然这修行神魂的玄妙手段确实非同一般,但顾春秋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今天下,五境已经是凤毛麟角,第六境更是只有区区数人,何谈七境?即便是从世界之初开始,也从未有过七境的真实记载,你这萝卜,倒是会吹牛。” “凡夫俗子,凡夫俗子!”胡萝卜精气的跳脚,可似乎也拿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证据,只能不停地在那里咒骂着。 顾春秋掏了掏耳朵,懒得搭理,偏头看着李子冀:“去梨树林?” 李子冀点了点头:“当然要去。” 来了青宁城,当然要吃一碗阳春面,来了梨园,当然要去看看梨树林。 当年颜先生起梨园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梨园这片非常漂亮的梨树林。 现在三月末,正是梨树开花正艳的时候。 ...... ......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胡萝卜精咒骂的声音缓缓停下,它抬头看着天空,许久后沉默着坐下:“第一次就能安然无恙走过无尘路的,这么久以来就只有这两个人啊。” “世界的救世主,登神长阶的执灯人,希望总会出现,可最终都会熄灭,这次还会吗....” ...... ...... 走出了无尘路,顺着东德殿另外的方向直走,中间路过梨园的演武场,重新穿过藏书阁,在藏书阁后院就是梨树林。 数百棵梨树遍布在此,这里的梨树很高,枝叶很散,开着雪白的花瓣,在地面青草地的衬托下显得脱俗。 梨树就是这样,永远都充满了绝世独立的美。 就像是一幅画,是天然形成的画,因为即便是世上最好的画师也没办法画出如此美丽的场面。 淡淡的梨花香味传来,花瓣被风吹着轻轻摇晃,就像是梨花朝你伸出了手,细腻不染分毫。 就算是世上最焦躁的人,在见到这片梨树林之后想必都会变得心如止水。 “这里的梨树的确很好看,比桃钟祭的满山桃花还要更加漂亮。” 李子冀走进了梨花之中,风吹花瓣在四周如细雨飘落,他停下了继续向前的脚步,因为他忽然觉得只有如同四师姐那样温婉漂亮的女子才有资格走在这梨花雨中。 其他人是绝对不够资格的。 顾春秋目光复杂,叹了一口气:“我承认这片梨树林的确特别漂亮,但我一看到这些梨花就总忍不住想起欧阳梨花那个让人难以承受的名字。” 顾春秋懊恼的蹲下身子,双手抓着头发:“这些年我始终都在嘲笑他这个烂到家的名字,现在我竟然有些羡慕,他小时候一定也看过这么美丽的梨树林。” “他凭什么叫欧阳梨花?” 第200章 以身化剑 或许是因为梨园弟子早已经看习惯了这幅美景,梨树林里除了李子冀和顾春秋师兄弟两个人之外再也看不见第三个。 “我现在知道四师姐为什么那么重视百花园了,三千院的确也需要一个能震撼人心的美丽地方。”顾春秋放弃了对小剑仙的不忿,背靠着树干,目光欣赏着零落的梨花雨。 这世上有些地方的美丽是能够震撼人心的,眼前就是如此。 百花园的确十分美丽,尤其是当你辛苦照料一天后,在傍晚时分看着夕阳洒在花身上,那种美丽的感觉会变得更加充盈。 可还是不如眼前这片梨树林。 “万紫千红哪里比得过一枝独秀呢?我倒是觉得六师兄后院的茶树如果时间长了说不定会更美。”李子冀坐在草地上,看着夜空上渐渐明亮的星辰,四周的梨花已经逐渐随着黑暗的到来隐没下去,虽不如刚到之时看得清,却也有种别样的美感。 这话很难让人不赞同,顾春秋闭着眼睛,感受着晚风吹过衣衫,嗅着淡淡的梨花香气,微笑道:“只要是与六师兄相关的事物,又怎么会不美呢?” 无论是后院的茶树还是那间阁楼,甚至是六师兄手里的笛子和木琴,只要是与六师兄待的时间久了,都会被蒙上一层仙辉。 “你说那个胡萝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沉默了会儿,享受着这岁月里难得的惬意,李子冀开口问道。 梨园里陆续亮起了灯火,偶尔还能感受到演武场上传来的气息波动,因为人少,所以梨园足够的安静。 那个突然出现的胡萝卜精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无论是身份还是话语,甚至就连那篇修行神魂的秘法也一样,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梨园里有这么一个东西。 关键是那篇神魂秘法的确有用。 顾春秋闭着双眼,淡淡道:“在意那么多做什么,它既然在梨园中,那就无需去追究它的来历到底是什么,神魂秘术有作用,这就足够了,即便没用,也无伤大雅。” 反正也不会损失什么。 毕竟神魂无比敏感,如果这秘术是对神魂有害,不可能现在没感应,然后在潜伏多少年之后突然爆发,世上没有那样的手段。 因为神魂就等于是一个人的思想,即便是诸如圣皇这种极端强大,站在了修行界真正的至高天的六境修士,也不可能操控一个人的思想。 至于那胡萝卜口中的成神之类的话,并不需要太在意。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那一定是圣皇。 李子冀道:“看来你的确很信任颜先生。” 顾春秋的眸子并未睁开,但语气却很认真:“如果就连颜先生也无法信任,那么这个世界一定悲哀到了极点,而那样悲哀的世界,我们又何必费劲力气去渲染颜色呢?” 他倚在树上,手臂高高抬起,五指张开,感受着梨花拂过指尖。 有风吹过,能感受到细腻的世界是永远不会变的,但世界上的人能不能静下心来感受这阵风,那很重要。 李子冀没有说话,用神魂捏住了一片花瓣,在头顶来回摇晃不停,一直到夜幕彻底降临,三月末的夜晚涌上了些许的凉意。 “我在那五座剑碑上,还学了新神通。” 李子冀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简,扔给了顾春秋。 他之前参悟剑碑时候的感悟并没有发生错误,从参悟第一座剑碑本源之时就隐隐察觉,如果能将五座剑碑本源全部参悟成功,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将五座剑碑本源完全参悟之后,本源融入眉心处的同时,一道神通也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这几天他一直在将这门神通烙印进玉简,花费了不少时间。 顾春秋抬手接过,贴在额头,信息随之进入脑海。 “以身化剑。” “这还是一门锻体神通?”他有些惊讶,毕竟锻体类型的神通实在是不多见,而且能起到的效果也不算特别好,属于是那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类型。 武修基本都懒得看,因为武修的身体本身就足够强大。 修行锻体神通反倒是儒修和道修多一些,对于儒道两条路来说,拥有一个强悍的身体是不小的本钱。 以身化剑,与五座剑碑淬炼剑碑广场有类似的效果,是通过修道者体内的剑意来淬炼自己的身体,修至大成处,身体就等同于剑身,弹指间便可开山断石,锋锐不可挡。 这是一门极其高深的锻体神通,即便是放在三千院,也当属最顶尖的层次。 “这门神通的精深之处在于它上限很高,只要你的剑意在不停提升,那么身体就会不停提升,如果有一天真的触碰到了万剑一的门槛,乖乖,那身体强度我都不敢想,看来这洗剑宗老祖的确是给他的后辈们留下了个好宝贝,只是可惜,他们空守宝山,现在宝贝已经被你取到了。” 顾春秋随手将玉简扔回给李子冀,叹了口气:“可惜我不用剑。” 顾春秋四道同修,天赋亘古第一,但他的确不用剑。 李子冀手指用力捏碎玉简,以身化剑这门神通他还没有开始修行,因为在入门修行的最开始要承受极大的痛苦,甚至比三卷一的那条行剑溪的痛苦还要大上数倍,所以必须要在一个安全又不用担心被人打扰的地方修行才行。 他原本是打算回到三千院之后再开始的。 入门之后在修行以身化剑虽然也会有痛苦伴随,但和刚入门时候比较起来,完全是天壤之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梨园就很安全,如果你想修行,随时都可以。”顾春秋已经看过了以身化剑的修行方法,自然也就知道了李子冀的想法。 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包括内里的每一条经脉,都要一点点的被剑意淬炼,这个过程痛苦且漫长,最少也要七天时间才能结束。 这也是为什么李子冀没有在剑舟上修行的原因。 第201章 念念不忘 “修行以身化剑并不着急。”李子冀摇了摇头,他现在还在感悟三卷一带来的好处,自身剑意每时每刻都在蕴养提升,修行以身化剑的确不必太过着急。 等回去三千院再修行就来得及。 “那里没有光亮。”李子冀站起身子,看着梨树林的后方,那里几乎已经是梨园的最边缘位置,和灯火通明的其他地方比较起来,那里漆黑一片,仿佛所有的光芒照耀进去都会被吸收干净。 顾春秋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眯了眯眼睛:“那里应该就是墓林了。” 几十年来,墓林从来都没有人进去过,除了这次的崔文若。 “走吧,去看看。” 李子冀轻声道。 二人穿过梨树林,身周的光越来越暗,逐渐彻底消失,好在天上的星光还不会被吞噬,在习惯之后依然能够看清楚墓林的模样。 墓林并非是坟墓,也和墓碑没有任何关系,能够看见的只有一棵棵枯死的树木,通体呈现漆黑颜色,就像是钢铁筑成的一样。 在树木的最下端,则是闪烁着幽蓝色的火焰,却并不会照亮四周,也不会传递温暖,伴随着火焰的燃烧,即便只是站在外围,都能够感受到那股子渗人的寒意。 墓林里刮着风,你甚至可以清晰的听见大风的哀嚎,但你却感受不到任何的风。 崔文若就坐在墓林的中央,盘膝而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看不出生死。 这就是墓林的恐怖之处,你不知道进入其中的人是不是还活着,你无法去判断。 他可能下一瞬就会站起身子,然后面带微笑的走出来,对着等在墓林之前的人一一送上拥抱,他也可能永远的盘坐在那里,永生永世。 身体不会腐烂,不会改变,人却已经死了。 “看样子他快成功了。” 顾春秋忽然说道。 李子冀点了点头:“他一定能成功。” 他们两个并不能感受到墓林之中的变化,但在这种时候,总不能说出一些丧气的话。 “顾公子,李公子。” 二人盯着崔文若看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忽然从不远处响起,二人转头看去,发现是崔文若的师妹念念,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见到过。 只是那时候看上去有些娇蛮的小姑娘,这时候已经满脸掩饰不住的疲态。 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是心里的疲惫。 除了念念之外,墓林外围还站着不少的梨园弟子,在见到李子冀和顾春秋后都是微微拱手行礼表示敬意。 二人也躬身回礼。 三千院和梨园基本上亲如一家,梨园中还有十几位曾经是三千院的教习先生。 看着李子冀,在场的梨园弟子都是目光略微有些复杂,可以说崔文若之所以要进墓林,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李子冀的存在。 是李子冀让崔文若感受到了自己与绝顶天骄之间的差距,让崔文若意识到凭借他现在的能力是没办法背负起梨园这个让人尊敬的名字的,所以才毅然决然的走进了墓林。 但这能怪李子冀的吗? 当然不能,梨园弟子也很清楚这一点,尤其李子冀的表现更是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积沙寺论佛,甚至在洗剑宗砸碎了那五座剑碑。 天知道这个消息传到梨园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成了什么样子。 所有势力都知道那五座剑碑对于洗剑宗来说有多么重要,更关键的是李子冀竟然能够拥有摧毁剑碑的能力。 那就意味着李子冀已经完美的掌控了剑碑本源,只有如此才能够在一念之间决定剑碑的存亡。 甚至还有传言说李子冀从彩云山回去长安城之后就再也没有修行过,一直在学琴,修身养性,否则今日说不定已经入了第三境。 这个消息同样震撼,传遍圣朝大街小巷的同时几乎没有人敢相信。 “这段时间文若有什么变化吗?” 李子冀看着神情憔悴的念念,他知道这个姑娘一定喜欢崔文若喜欢到了骨子里,因为只有当一个姑娘喜欢一个男人到骨子里的时候,才会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情,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变得不在意形象的时候。 能在这里看见李子冀和顾春秋,念念也很开心,黯淡了许多天的面容上难得浮现了一抹笑容,但在听到这个询问后又很快隐没下去,担忧道:“那天师兄忽然说要进墓林,进去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模样,始终都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我也问过院长大人,但院长什么也没说。” 自从崔文若进入到墓林之后,念念每时每刻都等在外面,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害怕自己以后只能这样看着他,她也害怕自己不能在他醒过来的第一时间知道。 其他的梨园弟子也满脸担忧,基本上每一天都是有一些人结伴而来,大家都在心里祈祷着崔文若能够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甚至就连一向懒散至极的穆小宁,这些天也特意来过三次。 三次,数量很少,和念念更是完全没法比较,但对于穆小宁来说,这个次数很多。 “我觉得你不用担心。”李子冀看着沐浴在幽蓝色火焰之中的崔文若,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念念看着他,眼中带着不解和希望,她希望能从李子冀这里听到什么好消息,哪怕只是口头上的安慰。 人在陷入黑暗之中的时候,仅仅只是口头上的三言两语,就已经足够重要。 其他的梨园弟子也在看着李子冀,或许,这位风云人物真的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 李子冀轻声道:“若是走出这墓林要看天赋,那么崔文若未必一定能走出来,因为他的天赋并不如我和顾春秋,但这墓林是修心地,试问同代之中,又有几个人的心性坚韧能够比得上崔文若呢?” 李子冀看着念念,微笑道:“在扶摇台,崔文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此不惜让自己三年蓄势一朝散尽,进入桃钟祭,崔文若同样竭尽全力要赢宁海潮。” “无论面对什么事情,他的心从来都不曾动摇过,所以纵然这片墓林再如何危险,又怎么能拦得住他?” 四周的梨园弟子浑身一震。 念念苍白的脸上终于是浮现出了一抹喜悦之色,她看着墓林中的崔文若,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不停祈祷着。 “李公子说的没错,师兄一定能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念念还在等着你,永远都在等着你。” “师兄以前说过的,只要念念不忘,就必有回响...” 第202章 天下就是择人而噬的怪兽 有关于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但绝大多数人都是抱有正面目光,愿意去满怀期待的去看待。 因为通常到了说出这句话的这种程度,就意味着已经没有了其他解决的办法,只能期盼着能有奇迹的回响出现。 墓林里面感受不到外面,走进墓林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为谁的忽然出现而心有所感,然后直接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李子冀和顾春秋在墓林前陪着念念待了两个时辰后便离开了。 其他的梨园弟子也陆续离去,等到第二天就会有新的人过来,唯一不变的就是念念永远都站在墓林前,从未离开。 “三师兄还没回来,看来他和颜先生聊的事情,一定很复杂。” 回到了梨园为三千院安排的住处,是一处带着一棵梨树的院子,并不算大,也绝对和奢华沾不上半点关系,让李子冀想起了清风雅舍的那件小院子,以往这个时间,果果应该刚刚和王风那几个小伙伴疯完。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些想念那个小丫头,离开长安到现在也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一转眼离开遂宁已经过去了两个年头。 时间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悄然溜走。 顾春秋端着一个盘子,里面装着几种坚果,他一边龇牙咧嘴的咬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应该庆幸三师兄没有和咱们两个聊那些事情。”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道:“因为那些事情一定很麻烦?” 顾春秋点了点头:“没有告知你我,就意味着那些事情在很麻烦的同时也不是咱们两个有能力解决和接触的,这是好事,因为自然有三师兄他们烦恼着,你我能落个清闲。” “如果三师兄真的将那些事情告诉了你我,那可就倒霉了,因为那就意味着虽然很麻烦,但咱们两个还是有能力解决的,相信我,有能力解决一件麻烦的事情,那本身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所以无论如何,麻烦的事情我们两个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 将瓜子皮吐到地上,顾春秋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这话听起来像绕口令一样,但李子冀还是听懂了,他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洁白的悬在天际,皎洁光亮洒在窗台,像是雕刻在窗外的精美纱衣,美轮美奂。 梨园的夜晚,和三千院一样安静。 ...... ...... “陛下重启割草,需要担心的不仅仅只是异教。”息红衣看着颜北说道。 这是他今天来见颜先生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因为他一整天都在看颜先生雕木雕,那是一个人像,还没有雕脸,所以并不能看出来是谁,但从身段看上去能知道那一定是个女人。 颜北的手很稳,手里拿着的小刀更稳,他雕的很认真,那双眼睛很平静。 也只有这样平静的目光,才能让息红衣安静的看上一整天。 “还记得二十年前我送你的那个木雕吗?”颜北吹了吹人像上的木屑,并没有回答息红衣的问道,而是询问起了从前的事情。 息红衣当然记得,因为颜北很少送人木雕。 “明明是个面目可憎的怪兽,你非要说那是整个天下。”息红衣想着那个怪兽木雕,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吞噬天地一般,任谁见了都绝对不会认为这个怪兽能与天下这两个字扯上什么关系。 颜北淡声道:“这天下本身就是择人而噬的怪兽。” 息红衣沉默了一瞬:“这你倒是没有说错。” 颜北手里的刻刀依旧握得很稳,人像的身体各处已经被雕刻的栩栩如生,现在就只剩下了最后那张脸。 “这些年来我始终在想这件事情,在思考我们一直以来的坚持到底是不是妇人之仁,如果最后的结果注定没办法改变的,那我们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颜北手里的动作并不停,只是思绪却似乎已经从木雕上脱离出去很远:“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也许走到最后,还是要重蹈覆辙。” 息红衣沉默了更长时间,这的确是没办法解决的难题,他看着颜北,问道:“如果真有那一天的到来,你会怎么选?” 颜北的声音很轻,回答的很干脆:“我早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人的一生或许会因为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产生无数次迷茫,但脚下的路还是会一直走下去,不会因为前途未知而转身。 颜北已经走出了选择,他坚定不移的跟随着圣皇的脚步,这一点从来都不会发生改变。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死在第一个。” 颜北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木雕人像上,开始缓缓的雕刻人脸。 “那一天的距离并不遥远,但也不算特别近,陛下还在尝试,我们未必没有机会。”息红衣想着院长大人的事情,眼中闪过一抹悲色。 “你我都很清楚,那个法子想要成功,实在太难,最关键是即便真的有一半概率可以成功,神教,异教,儒释道也不会同意。” 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刻刀雕刻人像的琐碎声音。 息红衣看着那个人像,面容伴随着刻刀的每一次划过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只是耳朵有些特殊,看上去尖尖的,木雕不会有任何多余的颜色,但息红衣知道,这个女人有着一双夺人心魄的蓝色眼眸。 因为他认识这个女人。 颜北放下刻刀,将人像放在桌面上:“异教高调复出,陛下重启割草作为回应,北海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 息红衣点了点头:“北海妖人行踪素来诡秘,没有人会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要经过哪里。” 颜北道:“除了我。” 息红衣道:“除了你。” 颜北抬手轻轻抚摸着那个人像木雕,说道:“我会拦着她,无论她要做什么。” 息红衣道:“但你不会杀了她。” 颜北沉默了会儿,目光中带着许多追忆:“前提是她不会真的做出什么蠢事。” 第203章 我教你 在夏天的时候,坐在夜晚的窗户前,看着天空上闪烁的星辰,感受着扑面而来吹拂而过的微凉夜风,放空身体和思绪,那将会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 但现在不是夏天,春天刚开始还带着尚未结束的残冬凉意,李子冀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梨树,只觉得这晚风扑在脸上的凉意实在是有些过了头。 “很可惜,本打算是等崔文若出来后一起吃顿火锅的,现在看来估计等不到了。” 李子冀还在看着外面,一点都没有要关窗户的打算,以他的身体素质来说,即便是不运转灵气抵抗,这种程度的凉风对他也不算什么影响。 顾春秋找出了一个小木锤,蹲在地上砸核头:“我觉得你只是想吃火锅了。” 火锅这种东西,在洗剑宗自然是吃不到的。 而且这种东西自己一个人吃是没有意思的,一定要和朋友一起,看着沸腾的汤底和升腾的热气,随意闲聊一些什么事情,那才吃的最爽快。 顾春秋核桃砸的很准,而且力道拿捏的很好,一锤子下去力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核桃完美的裂开,里面的核仁不会发生一丁点的碎裂。 对顾春秋来说,想吃核桃当然不用这么麻烦,只要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就能完美取出核桃仁,但用锤子砸核桃这是仪式感,而仪式感是生活中绝对不可或缺的东西。 就比如李子冀现在坐在窗前吹着夜风,目光看着院子里的梨花哪一片会被吹落,这本身也是一种很让人享受的事情。 梨花一片一片的落下,被风追着落在了李子冀面前的窗沿上,他低头看去,那片梨花再度被风卷起,落在颜先生的肩膀上。 顾春秋早已经站了起来,将塞得鼓鼓囊囊的嘴巴快速地咀嚼了几下然后用力地咽下去。 三师兄和颜先生站在梨树旁,透过窗户看着两人。 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一样,对于这一幕李子冀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一名五境大修行者想要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你面前,你是很难发现的。 “见过颜先生。” 二人同时行礼,表示对颜北的尊重。 颜先生看着顾春秋,感受到了他体内的略微不同:“你们见过胡萝卜了?” 顾春秋和李子冀对视一眼,看来果然没错,颜先生知道那根胡萝卜的存在,并且好像也知道那部神魂修行之法的存在,现在说这话,显然是感受到了不同。 “下午时候见过。” 顾春秋如实回答。 他没有去询问那根胡萝卜的来历,因为颜北并没有解释。 颜先生点了点头:“它的话虽说疯疯癫癫,但也有可取之道,最起码,我虽然不知道那篇神魂修行之法是什么,但从胡萝卜的描述上看,自有其作用。” 他看得出来顾春秋要走四道合一这条前无古人的堂皇正途,那很困难,甚至困难程度几乎不会比入六境差上多少。 所以顾春秋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踏足第五境。 但这条路一旦成功,只怕就真的像顾春秋自己说的那样,天下第一,李子冀想摸哪个姑娘的屁股就摸哪个姑娘的屁股。 现在有了这神魂修行之法,对于顾春秋的帮助不小。 顾春秋并不否认这一点,事实上,和境界尚低的李子冀比较起来,他已经隐隐感受到了神魂变化对于修行一途所带来的好处。 “如果这篇神魂之法能普及下去,想必对于修道者提升实力会有不小的好处。” 他说道。 如同梨园或者武夷山这样圣皇的绝对心腹,实力提升好处自然极多。 但颜先生摇了摇头:“那很难,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第一次就安然无恙的走过无尘路,神魂修行之法固然很好,却也并非适合所有人。” 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对于修道者来说,那就是每个人命中的定数。 李子冀在看着颜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闻名已久的梨园院长。 颜北身材并不高大,相反有些消瘦,身上穿着深蓝色的书生衣袍,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坚毅却又文雅的气息。 颜先生的实力很强,传说中已经站在了五境的最高点,甚至还有人说他触摸到了六境的边缘,传言是不是真的没人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就是颜先生的实力,的确是这个天下最顶尖的层次。 四人站在院子中,就像是曾经与现在的接壤。 “你和李孟尝很像,年轻时候很像。” 颜北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忽然说道。 他始终都在关注着李子冀,从扶摇台那盘棋之后,李子冀做的每一件事颜北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相信三千院的目光,同样,他也相信自己的目光。 李子冀就是他们最满意,也最合适的选择。 有的人一生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少年时候的性子会维持到老死的那一天,而有的人性子时常会改变。 少年的意气风发到了许多年以后,可能就会变得冷血无常。 老一辈们的年少时光一定不比现在的风流年少更差,只是老一辈的少年意气总会不可避免的伴随着风霜逐渐变得腐朽。 李子冀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李孟尝年轻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无论年轻时候如何,都改变不了现在发生的一切。 颜北抬起手,感受着这初春夜晚飒爽的晚风,看着李子冀问道:“你想学桃李春风吗?” 息红衣静静站在一旁,对于这话并不感到惊讶。 顾春秋笑眯眯的看着,桃李春风是颜北的独家秘术,能够有资格学习的都是颜北最看重的人,换句话说,一个小乞丐被五境大修行者盯上想要杀掉,只要这个小乞丐用出了桃李春风,那么就等于是印上了颜北的标签。 五境大物再想继续动手,就要考虑考虑颜北的态度。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桃李春风对于实力的提升,堪称恐怖。 顾春秋倒是并没有想要学的打算,颜北也并不打算教他,因为二人都很清楚,顾春秋并不需要桃李春风。 “想学。” 李子冀点了点头,他当然愿意学桃李春风。 颜北微笑点头:“我教你。” ...... (未来一段时间可能事情比较多,要忙着搬家找房子,然后老爹去医院检查身体也不太好,肠息肉和胃出血什么的,还要做病理看看有没有癌变风险,仿佛所有烦心事儿一下子挤到了一起,希望平安无事,毕竟我可是许过愿要岁岁平安的) 第204章 我都想杀 书上记载,包括也有很多人说,无尽平原上除了一望无尽的野草之外什么都没有,但事实上那只是因为这些野草长得很高。 几乎都到了成年人的胸口,在里面每走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因为你不知道草地下面是不是潜藏着什么危险。 在这些高大密集的野草之下还生长着许多野花,某处也会有河水流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无尽平原上一定没有起伏的山峦,也没有一处树林,一棵树木。 但现在,青裙姑娘就站在一棵梨树旁,抬起宛若青葱般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梨树枝:“梨花通常在三月份盛开,为什么我种的这些梨树却一棵也没有开花?” 她有些不解,从三月初一直等到了三月末,这些梨树始终就连半点想要开花的样子都没有。 秃头男人站在她的身后,有些无奈:“也许,这些梨树根本不会开花。” “为何?” “因为无尽平原本身就并不适合树木生长。” 无尽平原以前的确是没有树木存在的,一棵都没有,可自从青裙姑娘成为新神的这几年里,她在无尽平原上撒下了很多的种子。 因为撒的足够多,所以竟真的长出了不少的树。 只是很遗憾,这些树木虽然生长的足够高大,但最终却全都成了死树,就像是某种注定的命运,在成长到最旺盛的时候戛然而止。 不过这些梨树倒是的确没有死,但也不知为何没有开花。 青裙姑娘感到遗憾:“那还真是可惜,我听说梨花很好看呢。” 秃头男人想着自己以前看过的场景,不由得点了点头,唏嘘道:“梨花的确很好看。” 秃头男人活了很长时间,活的时间久了经历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看过的美景也数不胜数,既然他说好看,那一定真的很好看。 想到这里,青裙姑娘感到更加遗憾,也忍不住生出了些许埋怨:“你还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秃头男人无奈道:“我会很多事情,但唯独教你弹琴和让树开花这两件事我做不到。” 青裙姑娘最在意的偏偏就是这两件事。 她喜欢弹琴,但琴声却异常难听,甚至就连光头男人都无法忍受。 她想看梨树开花,可这些梨树偏偏就不开花。 平原的风似乎永远都没有停下过,四周的野草像是海浪不停起伏,遥远处还有一头浑身青黑色如同小山一般的巨大荒兽,在朝阳下迎着日光行走,踩断了好几棵种好的树木。 青裙姑娘瞧着这一幕心疼的皱了皱眉:“没头脑的东西。” 光头男人笑道:“没头脑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倒是宁愿成为一只荒兽,永生永世没头脑的生活下去。” 没头脑的世界不会那么复杂,失去了欣赏美的能力,或许本身就是一种美好。 梨树看样子暂时是不会开花的,或许以后也不会开花,又有谁知道呢。 光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望着面前如浪般的野草:“圣皇决定重启割草,看来这无尽平原又要热闹起来了。” 重启割草这件事并不是秘密,即便是用人尽皆知这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异教当然能够得到消息。 青裙姑娘问道:“那几位是什么态度?” 光头男人说道:“他们的态度并不重要,你的态度最重要。” 少女如今是异教的新神,那就代表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话语权,所以要如何应对这次的割草事件,还要看她自己如何决定。 青裙姑娘抬头看着朝阳,落下的日光被巨兽的身体遮挡了部分,让人能恰好看得清却又不至于感到晃眼。 “反正到最后还是要死很多人的,既然如此,现在又有什么可逃避的呢,若是能够借着这次的机会多杀一些人,对这个世界来说那也是好事不是吗?” 往年面对圣朝组织的割草行动,异教有时候会调动力量反扑,但更多时候都是收拢羽翼退到无尽平原深处,等待着割草结束。 无论少女做出什么决定,光头男人都是一定会支持的。 他看着少女,问道:“你想杀谁?” 人与人之间的价值是不同的,有时候杀一个人要比杀一万个人都要来的划算。 青裙姑娘没有说话,取出了栖封琴抱在怀中,另外一只手轻轻扫过琴弦。 这当然不是弹琴的姿势,事实上她也的确不是在弹琴,指尖扫过琴弦,一幅画面就随之出现,升腾到了半空之中。 那是当初在彩云山上的场景,青裙姑娘远远站在树下,看着积沙寺南院门前李子冀和宁海潮之间的比试。 这是栖封琴的一个特殊能力,能够将执掌者所亲眼见到的一切记录下来。 画面中的李子冀被困在剑阵之中,但转瞬间便重创了宁海潮,一切显得那么干脆利落,光头男人看着这一幕,说道:“听说他前些日子在洗剑宗毁了那五座剑碑,还参悟了三卷一,的确是个了不得的家伙,不愧是三千院出来的人。” “这一次的割草行动他是一定会参加的,你说他会不会再放一把火把这无尽平原给烧个干净?” 光头男人忍不住有些好奇。 青裙姑娘淡淡道:“你之前说过,我的天赋不如他。” 光头男人解释道:“我从不会说谎,你知道的。” 青裙姑娘并不否认这一点:“他的天赋的确很好,可既然他坚定不移的追随圣皇,那就只能让他去死了。” 身为敌人,自然不希望敌人一方如此出色的天才成长起来。 光头男人问道:“你想杀他?” 画面被定格,里面有很多人,青裙姑娘的目光在李子冀的身上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依次扫过顾春秋,神子,佛子等人:“这些人我都想杀。” 光头男人见状苦涩一笑:“他们可并不好杀。” 青裙姑娘收起了栖封琴,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了面前的梨树上,微笑道:“起码比让这株梨树开花容易。” ...... ...... 第205章 山不过来,便向山走去 梨园的梨树是世上最好看的梨树,李子冀坐在院中,目光微微有些出神。 昨晚颜先生教会了他桃李春风,这秘术并不容易学,比他以往修行的神通秘术都要更加困难些,最关键是他现在只是二境。 而桃李春风号称非三境修士不可用,修习起来自然要更加困难一些。 “用了三天时间,看来这次你很用心啊。”顾春秋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从梨园饭堂带回来的饭菜。 不得不说,梨园的饭堂味道实在是一流,比起积沙寺的斋饭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饭菜的香气让李子冀从思考中回过了神,他伸出右手在面前不停握拳然后松开:“明明境界没有任何提升,但修行了桃李春风之后却让我的实力提升了数倍,很难想象颜先生到底是怎么创造出来这一秘术的。” 他放下手,看着面前的顾春秋轻笑道:“如果现在咱们两个是同一境界,我说不定可以赢你。” 顾春秋翻了个白眼,一边剔着牙一边嫌弃道:“有眼不识泰山,你知道为什么颜先生不教我桃李春风吗?因为以我的实力根本没必要学,看来你真是膨胀了,身为师兄,我有必要给你浇盆凉水。” 屈指轻弹将牙签扔掉,顾春秋摇晃了一下手臂,目光不怀好意的盯着李子冀,说起来认识这么久,他好像还从来都没有揍过这小子,现在想想手都有些痒了。 “李公子,顾公子。” 就在顾春秋打算下手的时候,院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二人同时抬头看去,发现是崔玉言正站在门外看着他们两个。 顾春秋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他们来到了梨园,但是却忘了喊梨园先生一起走,现在碰面实在是让人有些别扭。 更别说他们还比梨园先生一行人提前赶到的青宁城。 崔玉言倒是没觉得什么,他走进院子,笑着道:“洗剑宗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见面,我前天便回来了,本打算第一时间就来拜访,但听说李公子正在修行,就一直等着。” 如果说他之前对于李子冀还是处于那种略微有些好感的状态,那么经过了在洗剑宗的那件事情之后,崔玉言现在对于李子冀可是敬佩的很。 消息永远都是比人更快的,当李子冀毁掉那五座剑碑之后,各方势力还没有离开,消息就已经以各种方式传了出去。 等到崔玉言回到梨园的时候,这消息早已经是人尽皆知,被议论了许久。 李子冀对于崔玉言的印象也不错,他在参悟剑碑,面对着洗剑宗弟子围攻的时候,除了顾春秋之外,秦明和崔玉言两个人也守在他的身侧,阻挡着顾春秋没照顾到的漏网之鱼。 这是一份人情。 李子冀将食盒盖上,微笑道:“看来今天可以吃一次火锅了。” 顾春秋本来还面带笑容的站在一旁,现在听到李子冀这么说,顿时一蹦三丈高,面色大变:“你怎么能突然做决定?” 要知道,他现在才刚刚吃过早饭,而且因为梨园饭堂的饭菜实在太好吃的缘故还特意多吃了一碗,胃口很撑,哪里能空下肚子再吃一顿火锅? 李子冀好笑道:“因为崔玉言也是突然才出现的。” 顾春秋把食盒重新打开,认真道:“不行,就算要吃火锅,那也要等到晚上,否则我一定会砸了你的锅,我保证,就算是你请了世上最好的炼器师炼了一口最坚硬的铁锅,我也一定会将它砸个稀巴烂。” 顾春秋是一个很讨厌无趣的人,所以他会做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一口气看完二师兄写的小说,夜里偷偷去天香阁第九层偷看。 还有就是他很喜欢吃火锅。 但他却很少吃到,因为他只喜欢吃已经准备好的火锅,若是要自己亲自动手准备,那他宁可不吃。 可圣朝里偏偏是没有火锅的,只有李子冀会弄,所以他什么时候能吃到,就要看李子冀什么时候想吃。 如果是在往常,李子冀要吃火锅他一定很高兴,就比如从洗剑宗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期待着。 但绝不是现在,因为他现在刚吃饱,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 李子冀无奈道:“你大可以将胃里的食物散光,这很容易。” 对于一名修道者,尤其是四境的修道者来说,想要运转灵气散去胃里的食物那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甚至到了四境这种程度,即便是不吃饭,也不会影响什么,他们完全可以从天地灵气之中吸收到足够的营养。 顾春秋拒绝:“那样太无趣,消化食物也是一种享受。” 听着二人的斗嘴,崔玉言有些意外,因为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私下里相处会是这个模样,本以为两个天之骄子在一起一定会谈论些了不得的事情。 同时他也有些不解,不知道这所谓的火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火锅,是吃的?” 圣朝很大,自然无奇不有,有什么食物是自己没有听说过的那也很正常,崔玉言并不感到惊讶。 可他的确很好奇,这火锅到底是什么,能让这两个人争成这般模样。 李子冀点了点头:“很简单却很好吃,很可惜,我本来打算现在就吃的,只是看样子,要等到晚上了。” 叹了口气,李子冀将饭菜从食盒中取了出来,不得不再提一句梨园的饭菜着实很好吃。 “火锅这种东西,要朋友几个人一起吃才更好。” 崔玉言问道:“那要不要叫上穆师兄和念念师妹?” 崔玉言知道,李子冀和穆小宁以及念念都算是朋友,叫上应该不会冒昧。 李子冀道:“穆小宁未必会来,念念却是一定不会来的。” 穆小宁很懒散,除了最开始带着李子冀和顾春秋吃了那碗阳春面之后,这几天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人,但毕竟是在梨园里吃顿饭,大概率还是会来的。 可念念是一定不会的。 崔玉言目光黯淡,担忧道:“崔师兄没有走出墓林,念念师妹也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李子冀没有说话。 顾春秋看着二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山不过来,我们可以向山走去啊,桌子这东西,你们又不是搬不动。” ...... ...... 第206章 心心念念的火锅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地方是完全不惧怕圣朝的,除了异教之外,那就只有北海和妖国这两个地方了。” 穆小宁夹了一筷子牛肉,脸上很罕见的精神奕奕,原本懒散的模样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沸腾的红油锅底向外飘着微辣的气息,闻起来尚且有些刺鼻,那想必这副红油汤底吃到嘴里一定会辣的惊人。 李子冀算是一个爱吃辣的人,但他不是一个喜欢吃特别辣的人,只是在调锅底口味的时候被顾春秋多嘴问了一句,他多嘴回答了一句。 然后顾春秋就多加了五倍的辣椒。 从无尘路,胡萝卜精那块菜地里拔出来的辣椒,足够让人辣的说不出话来,崔玉言吃的直咧嘴,一边皱紧眉头满脸纠结,一边又忍不住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夹上一片菜叶子。 李子冀很想提醒他,在这么辣的锅底里吃青菜,味道要比吃肉还要辣上许多。 火锅沸腾着,向上升腾着热气,穆小宁吃的鬓角流汗,嘴唇变得无比红润,就像是抹了胭脂的姑娘,就像是那天在剑碑广场打架打到吐血的顾春秋。 “我承认,之前的态度是我不对。” 穆小宁打了份虾滑,学着李子冀之前的动作将虾肉打成泥捏成球扔进锅里:“这玩意没什么味道,但口感还不错。” 在刚开始李子冀去邀请穆小宁来吃顿火锅的时候,这家伙一开口就是十六个理由拒绝,足足一刻钟都没有让李子冀开口说第二句话。 后来在顾春秋的友好劝说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了房间,然后到现在,属他吃的最欢快。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最起码李子冀知道了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件事能让懒散至极的穆小宁用最炙热的一面去迎接。 墓林的风呼啸的吹着,从外面感受不到,也听不到风的声音,可奇怪的是任谁都知道墓林里的风始终在如同鬼怪一般哀嚎着。 李子冀真的将桌子搬到了墓林外面,在念念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请她坐下一同吃了顿火锅。 他和崔文若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交情很好,时间从来都不是衡量人与人之间情感深浅的唯一因素,有的人自小到大认识几十年,依旧是泛泛之交。 而有的人相识月余,却足以交托生死。 李子冀和念念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可因为有着崔文若的关系,他当然不能眼看着念念一直这么憔悴下去。 吃了顿火锅,或许是因为真的很辣,念念苍白的脸上终于是有了血色。 远处有一些梨园弟子看着这里,脸上都是带着匪夷所思,对于墓林这个地方,大部分的人走路都要绕着走,只觉得晦气,若不是因为崔文若在里面,只怕这些弟子们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可现在李子冀竟然在这里吃饭。 看样子似乎味道还不错。 “妖国还好一些,北海是这个世上最乱的地方。”夹上虾滑,在外面裹了一层牛肉,放进调制好的蘸料滚两圈,感受着嘴里的滚烫和爆发出来的鲜香肉汁,穆小宁十分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这可不是普通的牛肉,而是灵牛肉,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要胜过普通牛肉数十倍,放进火锅里烫熟,最大程度的保留了肉汁的鲜美,吃在嘴里真是恨不得连舌头一块吞下去。 李子冀觉得嘴唇微微发麻,他看着面前的滚烫锅底,觉得如果还有下次一定要让顾春秋离得远远的,或者和上次一样,弄一个鸳鸯锅出来才行。 “我如果是北海之主,就绝对不会错过这次重启割草的机会。”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轻声说道。 李子冀在书上看到过对北海的记载,和圣朝以及妖国这样的大一统国家比较起来,北海表面上虽然也是统一的国家,但北海之主并没有绝对的话语权。 北海更像是一个联盟,由十二个最强的北海妖族所组成,也被称之为十二宫。 在最初,圣朝还未建立之前,北海总共有十八宫。 两千年前,妖皇与北海之主发生分歧,圣心被一分为二,经过一场争斗,十八宫其中的六个跟随妖皇脱离北海,成立妖国。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北海之主对于剩下十二宫的掌控开始下降,到如今北海之主已经失去了绝对的话语权,十二宫中依旧听从其掌控的,只有半数。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在面对圣朝这个立场上,北海的意见最起码目前是统一的。 圣朝仍旧是北海最强大的敌人,如果有机会能够削弱圣朝,北海绝对不会错过。 李子冀没有和北海的人接触过,也不知道对方都会用什么样的手段,但他知道,这次的无尽平原割草对于北海一定会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 顾春秋被辣的直吸凉气,但手上夹菜的动作却一直没停过:“那是大人物要考虑的事情,和咱们这些小人物没有关系。” 坐在这张桌子上吃火锅的只有五个人,都很年轻,但绝对都算不上是小人物。 无论是梨园弟子的身份还是三千院弟子的身份,走到外面都会受到无数尊敬的目光,他们当然不会是小人物,但他们也的确算不上是真正的大人物。 大人物是圣皇,是北海之主,是妖皇,是神教的教皇,佛门的佛主,道门的老道人,儒山的掌教。 再往下还有太尉,国公,宋帅,颜北,俞眉等人。 和这些人比较起来,李子冀等人自然算不上是大人物。 所以李子冀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北海会不会暗中对他们这些参加割草行动的年轻一代出手,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对于北海来说,他们的目光永远都是在圣朝这样的庞然大物身上,无论是李子冀还是穆小宁,乃至于神子佛子,都只是阳光下稍大些的尘埃,并没有什么需要多加留意的地方。 这次割草的目的一定不是那么单纯,甚至就连神教佛门等地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正如顾春秋所说的那样,这还不是他们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 第207章 月色如此撩人 顾春秋往铜锅里面加了几块碳,几人盯着还在沸腾的锅底陆续放下了筷子,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铜锅里只剩下飘着的辣椒和没人吃的青菜叶子。 盘子里一片狼藉,桌上倒是很干净。 李子冀喝了一口酒,身后飘着许多梨花瓣,墓林本就和梨树林挨着,只剩下中间一条不算太宽阔的接壤地。 头顶是月光,身后是梨园最美的场景,面前则是梨园最让人恐惧的地方。 阴森蚀骨的风吹不到外面,外面的温暖期待也带不进里面。 “如果能从墓林出来,他应该能入第三境吧。”李子冀忽然说道。 酒有些辛辣,是崔玉言买回来的,李子冀不太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喝这么辛辣的酒,但他今晚的确喝了不少。 除了念念之外,其余几人都喝了不少。 “能入第三境,但不仅仅只是第三境。”穆小宁懒洋洋的躺在长椅上,吃完了火锅的他再度被打回原形,如果此刻他的身上能披着一床被子的话,那他今晚一定会睡在这里。 墓林是修心地,主要是在磨练一颗坚定不移,勇往直前的心,对于修为的提升反倒没什么太大的帮助,崔文若能够入三境是因为他本来就处于二境巅峰。 从墓林走出来,不仅能够弥补三年蓄势被破所浪费的努力,甚至还能够更上一层楼,当然前提是能够走出来。 李子冀盯着墓林看着,目光在铁树下燃烧的幽蓝色火焰渐渐入神,他感觉自己四周变成了漆黑一片,无尽的黑暗朝着他围绕过来,身体似乎有了失重感,仿佛正在坠入深渊。 下落,不停的下落。 幽蓝色火焰闪烁的越来越慢,失重感越来越强,李子冀闭上了眼睛,无尽黑暗在一瞬间倒退抽离出去,那股子失重感也立刻消失不见。 他握着酒杯,感到了一丝余悸。 “仅仅只是入神进去就有这种吞噬感,倘若心神稍存疑虑,踏足墓林一定会万劫不复。”李子冀睁开眼睛,他的目光重新看向了墓林,只是这一次没有主动入神进去。 崔玉言醉眼朦胧看着他,口齿不清的钦佩道:“能够随心所欲的入神脱离,李公子说不定也能进入墓林走一遭。” 身为梨园弟子,他自然知道刚刚李子冀那看上去简单的一次尝试有多么了不起,墓林为什么叫墓林? 就是因为这里就像是一处墓地,能够埋葬一切胆敢踏足之人。 哪怕仅仅只是在外围入神进去,也会被墓林的吞噬所侵蚀,然后牵引着你无意识的走进去,直到死在里面。 能够尝试入神,但却还能随心所欲脱离出来的,没有几个。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墓林凶险,即便是他也没有绝对的信心能够走进去再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顾春秋啧啧两声:“如果放出风去,说墓林里藏匿着创世之初的秘密,吸引神子佛子进去....” 他眯着眼睛,想着想着竟是笑了出来,只觉得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场面一定很有意思。 崔玉言趴在桌子上,只感觉脑袋晕晕的,随意举起手附和道:“最好还能把妖后也给吸引进去,那样一来就万事大吉了。” 扑通一声。 穆小宁从长椅上翻身掉在了地上,站起身子慌张的四周环视一圈,然后恶狠狠地瞪着崔玉言:“你想死别拉上我们。” 崔玉言真的醉了,满脸通红,脑袋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闻言竟还在笑着:“怕什么,有朝一日刀在手,直入皇宫取狗头,嗝~后头。” 顾春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赞一声:“说得好,浮一大白!” 他直接端起酒坛子,十分豪放的痛饮起来。 穆小宁手指都在哆嗦着,偏头看向了李子冀。 李子冀耸了耸肩,无能为力。 对于修道者来说,喝酒自然很难喝醉,但几人都没有刻意用修为抵抗,喝多了自然也会醉。 虽然目前来说,只有崔玉言一个人醉的快要不省人事,顾春秋则完全是在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墓林前响起了嬉笑声,持续了好一阵,说到底都是年轻人,喝些酒便关不上话匣子,身处梨园中,大家也都完全放轻松,不用紧绷着保持警惕。 渐渐的,嬉笑声逐渐停了,几人全都靠着椅背,目光望着墓林里的那道身影。 没人再说话。 念念又喝了一杯酒,眼眶微微有些红,这些天她始终都在尽力保持着坚强,可她本身就是一个喜欢跟在崔文若身后的娇蛮小姑娘,又能坚强多久呢。 “在墓林里最多可以待多长时间?”李子冀忽然问道。 穆小宁说道:“只要不死,可以永远待下去。” 李子冀沉默了下来,这就是最让人煎熬的地方,因为你根本没办法去判断里面人的生死,他可能现在已经死了,他可能再过几十年也不会死。 当你担心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感觉最难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集中思绪,心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堵着,做什么都不顺畅。 铜锅里的碳已经熄灭很长时间,锅底早已经冰凉凝固下来,只剩下头顶明亮的月色洒落地面,像是黑夜里忽然下了一场薄薄的雪。 “可惜火锅都吃完了。”顾春秋叹了口气。 他们几个人的胃口实在不小,把准备的食材全都吃了个干净,否则现在正好可以再吃一顿,一顿吃到天亮。 李子冀看着狼藉一片的桌子,还剩下几坛酒没有开封。 “还可以喝酒。” 他说道。 他不爱喝酒,但今晚很想喝酒。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宁愿放弃很多东西也不愿意看见圣朝退后一步,也正是因为崔文若身上的这些品质,李子冀和他才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下酒菜也没了。” 顾春秋道。 吃火锅本来就不需要下酒菜,几人虽然准备了一些,可也早已经吃光了。 念念抱着膝盖坐着,静静地看着墓林里。 穆小宁躺在长椅上,将衣袍掀起遮在头顶。 李子冀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微笑道。 “有月光。” 第208章 出门在外要注意形象 直到太阳升起,迎来了四月份的第一天,崔文若终究还是没有走出来。 墓林里的幽蓝色火焰永恒不变的燃烧着,铁树漆黑,像是一根根囚禁诸神的柱子。 “看来在墓林里面的确是听不见外面声音的,否则我若是崔文若,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昨晚那顿辣到嘴唇红肿的火锅。”顾春秋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灵气悄然运转恢复原貌,哂然道:“或许的确不该加五倍辣的汤底。” 李子冀靠着椅背没有说话,盯着墓林里面看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念念走到了墓林前坐下,手里捧着一本书,是顾春秋送她的,二师兄写的故事,里面也有一段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想必女孩子一定很喜欢看。 念念与崔文若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多么跌宕起伏,也不是经过层层阻碍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甚至两个人彼此间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和大部分人一样,简单的相处,喜欢。 崔玉言已经醒酒了,想到自己昨晚说过要杀上皇宫取狗头的话,他就心跳加速,目光呆滞的望着天空,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很痒,想要干呕。 也许是醒酒后的后后遗症。 也许是因为很害怕。 “酒从来都不是个好东西,豪气干云英勇赴死只存在于传说中,绝大多数喝醉了都是和你一样胡言乱语,事后后悔哭着说上两句之前喝醉了,是醉话云云。” 穆小宁瞥了他一眼,坐起身子想要随着李子冀一同离开,却又觉得墓林距离自己的住处着实有段距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竟是僵在了这里。 崔玉言对于穆小宁也算尊重,但比尊重崔文若还略差一些,此刻竭力为自己辩解着:“我可没哭。” 他的确没哭,只是那模样也并不比哭出来好上多少。 穆小宁懒得理他,还在纠结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回去,面色不停变幻,心里已经是暗暗后悔昨晚上来到了这里。 虽说这火锅的确别具一格。 顾春秋没有和李子冀一同回去,看着二人的模样他竟是笑了出来,只觉得梨园弟子实在是好生有意思。 “别忘了把桌椅搬回去,我出去吃碗面。” 对着崔玉言提醒了一声,顾春秋哼着小曲儿走出了梨园,他并没有去上次去过的那间面馆,而是在路边随意找了个面摊,所有人都说青宁城的阳春面可以随便吃,因为每一家的味道都很好。 他想试试是不是真的如此。 也许是因为他来的比较早,面摊并没有什么客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就只有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年轻道士。 道士没有扎太极髻(ji,发髻),而是用一枚草环简单的束在身后,模样很俊俏,就是身上的道袍很脏,看起来风尘仆仆。 他正在慢条斯理的吃着阳春面。 和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比较起来,他吃面的动作显得优雅而缓慢,也许是因为闲得无聊,也许是因为面条还有些烫嘴,顾春起竟然数起了年轻道士咀嚼的次数,他惊讶的发现这个小道士每吃一口面都要咀嚼十九次,然后才会咽下去。 顾春秋觉得很有意思,于是自己也尝试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最多咀嚼十二次,因为十二次之后嘴里的面条就没有了味道。 这个道士的胃一定不好,顾春秋心里如此想着。 “以前我吃面总喜欢蹲着吃,大口大口,然后一股脑的咽下去。”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顾春秋那毫不掩饰的怪异目光,年轻道士忽然开口说道。 顾春秋点了点头:“吃面就是要大口大口吃。” 他很赞同这一点。 面摊重新陷入了安静,只剩下满脸横肉的壮硕老板煮水揉面的声音。 街上还没太多人,尤其这里本就有些偏僻,青宁毕竟不是长安洛阳那种大城任何角落都有行人路过,小城里的偏僻地方,除了老熟客之外,就只有顾春秋这样喜欢漫无目的乱走的人才会一头闯进来。 朝阳渐渐升高,阳光很快就铺满了地面。 顾春秋有些纳闷,也觉得很是奇怪,哪有人说话只说一句就不说了的? 这是个怪人,他开始有些好奇起来了。 既然穿着道袍,那应该就是道门的人,在圣朝看见道门的人,或者说在天下能看见道门的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喝了口面汤,主动开口问道:“那为何现在却要细嚼慢咽?” 人的习惯通常是很难更改的,没道理一个之前还大口吃面的人现在却偏偏细嚼慢咽起来。 这并不算一个很难的问题,所以年轻道士回答的很快很干脆:“出门在外,总要在乎些形象。” 这话很有道理。 顾春秋忍不住又点了点头,出门在外,的确要在乎形象,自己倒是无所谓,总不能给师门丢脸。 “那你这身衣裳?” 顾春秋觉得眼前的年轻道士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嘴里说着要维护师门形象,但身上的道袍却破旧的不成样子。 道门的衣服向来很值钱的,可这身道袍扔在地上,只会被人当做抹布。 年轻道士面色平静,仿佛并不觉得什么:“出门出的急,忘记带钱了。” 顾春秋愣了一下。 正在揉面的老板也愣了一下。 一碗阳春面很快吃完,年轻道士轻缓的擦拭着嘴角,偏头看着面摊老板淡淡道:“结账。” 阳春面的价格并不贵,整个青宁城都是统一的,面摊老板将沾满面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上前道:“三文钱。” 这个价格很公道,在天下闻名的前提下还能做到这么公道的价格很不容易。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三拳,还好。” 面摊老板又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顾春秋放下了筷子,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年轻道士站起身子,轻轻地甩了甩道袍,然后双手抱头蹲在了板凳上:“我没带钱,你打我三拳,算作抵账。” 顾春秋觉得喉咙有些干哑,忍不住问了一句:“从道门到青宁城,这可不近。” 若都是这般法子付钱,得挨多少打? 年轻道士面无表情:“无妨,我兼修武道。” 第209章 这个世界病了 面摊老板终究还是没能下去手,也许是因为第一次碰见这么直率坦然承认自己吃霸王面的,他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平白辜负了那张满脸横肉的冷酷面孔。 顾春秋无奈的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碎银子放到桌上:“他这碗面,算我的。” 一枚碎银子可以吃很多碗阳春面,算起来还是面摊老板赚了,只是他看着已经从双手抱头恢复成了淡然端坐的年轻道士怎么看都有些不爽。 拿起一旁的擀面杖握得紧了些,拿起碎银子继续闷头揉面。 顾春秋在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也在看着他,随手拿起桌上的软纸擦拭着自己的双手:“我见过你的画像。” 顾春秋并不觉得意外,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见过他的画像。 年轻道士接着道:“事实上,我来青宁城只有两件事要做,其中一件就是要找你。” 顾春秋静静地看着他,仍旧不觉得意外和惊讶,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想要找他。 年轻道士将软纸折叠好扔在一旁,无形的气息将热锅上溢出的白气吹散:“和我打一架。” 朝阳的日光被面摊的木柱一分为二,其中一缕恰好落在了年轻道士的脸上,阳光向来是刺眼的,但他却并没有眨眼。 那双眼眸之中,黑白分明。 顾春秋还是没有说话,但他这次真的感到了一丝惊讶,想和他打架的人很多,比如小剑仙欧阳梨花,比如洛神都,比如周志。 甚至就连北海和妖国,乃至于神教儒山都有人想要和他打一架。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先找过来的人竟然是道门的人,而且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 道门的人向来很神秘,不显山不露水。 面摊老板揉面的动作再度停了下来,他不认识这个年轻道士,但他认识顾春秋,正如顾春秋所认为的那样,整个圣朝,乃至于整个天下,不认识他的人很少。 这个人要和顾春秋打一架,那自己的面摊怎么办? 就因为那三文钱? 合着人家请客还请出过错了?面摊老板不理解道门这些大人物的想法,只觉得好生荒唐,难道就非要自己打一顿才行? “要不,我把钱退给顾公子,然后打你三拳?”犹豫了一会儿,面摊老板主动开口说道。 年轻道士看了他一眼,一块面皮凭空飞起盖在了老板的脸上,任凭老板怎么撕扯也扯不下来,不过还好的是在口鼻处特意留了可供呼吸的小洞,不用担心窒息而死。 “想和我打架,也许比你想象中的难上许多。”顾春秋看了一眼不停挣扎的面摊老板,轻声说道。 年轻道士不以为意:“在清一观这些年,师父很少会提起外面的事情,唯独你的名字被提起了许多次,古往今来第一天骄,后无来者,四道同修,无人能比。” 他站起身子,身上的气息逐渐增强,就连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似乎也变得扭曲起来。 “我没兴趣和你争高低,但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和传言中的一样强大。” 第四境。 感受着年轻道士身上的气息,顾春秋眯了眯眼睛,眼前的年轻道士真的很年轻,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 二十岁的四境,除了自己之外,顾春秋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人。 只是想着对方的身份,他又觉得这很正常,清一观,那是道门之主所居住的地方,眼前这个年轻道士想必就是道门这一代的圣子。 年轻道士看着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强,却很好的控制在面摊之内,不会流失到外面丝毫,就连刚刚路过的一个挑着菜篮的老头子都仅仅只是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 “离开清一观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和你打这一架,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我的心却越来越紧张,甚至我已经很多天都没有哼过曲子。”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那就是到底要拯救这个世界还是毁掉这个世界,师父时常叫我疯子,但疯的难道不是这个世界吗?” 年轻道士张开双臂,黑白分明的眸子并没有半点嘲弄,有的仅仅只是思考和不解。 “既然创造了这个世界,又为何不做到尽善尽美,人有缺陷会显得有人情味,但世界有缺陷,那就显得扭曲,后来我想通了,毁灭就是拯救,拯救就是毁灭,这二者本就是殊途同归的事情。” 他的心境清明一片,他的疯狂被内敛平息,从菩提山脚下走到青宁城,他心中的迷惘逐渐如同拨云见日般解开。 他的气势越来越强,他身上的道袍很脏,但他的精气神却早已经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巅峰,他的心也前所未有的平静。 年轻道士双手结印,目光凝视着顾春秋,这一式将会是他最强大的攻击,因为此刻他的是这些年来最强的他。 或许在未曾踏足五境之前,年轻道士的实力都没办法再超越这一刻。 顾春秋眉头渐渐皱起:“拯救就是毁灭,如你所言,拯救的方法又是什么呢?” 年轻道士摇了摇头:“顾春秋,看来你还没有接触到真相,如果有一天你看清了全部就会发现,这本就是个无药可救的世界,人命如野草,周而复始的生长收割。” 他嗤笑着,脸上带着嘲弄的疯狂。 面摊平静的伫立着,屋顶的木屑甚至都没有跌落丝毫,只有阳光中的灰尘似乎变得更多了些,在极其诡异的上下翻滚着。 热水泛起极轻的涟漪,面粉忽然喷涌如雾,弥漫了整个面摊。 粉尘落在桌上,似乎是因为某种巨大的压力而紧紧贴合着,雾气里骤然亮起了一道光,整个面摊都随之震颤晃动起来。 两股力量的强烈碰撞,即便双方都是世上最顶尖的天骄依旧无法做到完美控制气息不泄。 光芒触碰到了拳头上,如触碰到镜面一般反射回去,紧接着在照耀在棚顶圆木的时候忽然消散。 阳光化作一场雨,淋在了面摊四周。 顾春秋看着他。 年轻道士擦拭着胸前的鲜血,转身走出了面摊。 “扭曲的世界重复着荒诞的轮回,这个世界病了,无药可医。” 木屑簌簌落下,桌椅上布满了尘埃。 年轻道士抬起染血的手对着身后顾春秋挥了挥:“去触摸真相吧顾春秋,只是希望到时候,你不会变成一个疯子。” 第210章 两件事和三件事 无根的小雨伴随着最后一抹光芒一同消散,面摊的圆木屋顶因为落了雨颜色显得更深了些,老板还在挣扎着,双手不停扒拉着贴在脸上的面团,以往被他拿在手里随意搓圆捏扁的面团这时候却怎么也没办法扯动分毫。 顾春秋轻轻挥了挥手,贴在面摊老板脸上的面团就掉了下去,露出了那张虽然狼狈但依旧满是横肉的面孔。 “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地方。”顾春秋从怀里掏出了一片金叶子放在桌面上,略带歉意。 也许是因为和李子冀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偶尔也会变得很有礼貌。 老板打量着自己的摊子,除了煮水的热锅落满了木屑和泥土,桌椅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之外,并没有什么损失。 那个年轻道士却已经看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想着自己刚刚眼前一黑挣扎无果的慌乱无助感,面摊老板就恨不得给那个年轻道士的肚皮上狠狠来两拳。 “顾公子,你赢了?” 他眼巴巴看着顾春秋,既然人已经找不见了,那就只能寄希望于顾春秋打赢了这一架,如此一来自己也算是顺带着出了一口恶气。 顾春秋点了点头:“赢了。” 这不会有任何悬念,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对方有多么了不起的身份,同境界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面摊老板只是个普通人,看不太明白修道者之间的高低,但他看着浑身上下干净整洁的顾春秋,怎么也不像是刚打过架的样子。 “看来那个人一定很弱。”老板忿忿道:“这么弱的人还敢挑战顾公子,真是不知死活,也就能欺负欺负我这个煮面的。” 顾春秋摇头道:“道门的圣子,不算弱了。” “什么绳子?”面摊老板愣了一下,没太听清,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大吼一声:“就是和李县伯佛会比试的那个神子佛子一样的大人物?” 普通人不会修行,也不懂修行上的事情,可不代表对于天下各个势力不了解,听说刚刚那个让自己揍三拳抵账的年轻道士竟然是传说中道门的大人物,面摊老板脸上的横肉都抖了起来,连续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缓过味儿来。 “那他去哪里了?” 顾春秋望着年轻道士消失的方向,轻声道:“梨园。” ...... ...... 李子冀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道士,自从踏足修行路的那一刻起,那就想象过以后和这个世界道门的人碰见会是什么场景。 和想象中的坐而论道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此刻是坐着下棋。 当时他正在院子里赏花,一抬头就看见这个年轻道士站在门外,什么话也没说,抱着个棋盘就走了进来。 然后莫名其妙的下了这盘棋。 崔玉言坐在旁边看着,因为就是他带着这个年轻道士过来的,毕竟是道门的人,与梨园关系还算亲厚。 他不擅长下棋,但因为时常向崔文若请教修行,接触的多了对围棋多少也能看懂一些。 少年道士的棋下的很丑,不是很臭,是很丑。 因为他每一步棋下的都极其缓慢,双眼始终在盯着棋盘,就好像能从上面看出花来,而且棋形毫无美感,就像是不讲章法和人打架的地痞流氓。 但偏偏就是这么没有章法的下法,却让李子冀认真了起来。 这盘棋从早上一直下到了晌午,坐在一旁观看的除了崔玉言还有早已经回来的顾春秋。 棋局结束,李子冀抬头看着年轻道士,问道:“这是你第一次下棋?”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反问道:“能看出来?” 李子冀也点了点头:“能看出来。” 胜负自是不必说,这个年轻道士的棋力大概只比崔文若稍逊半筹,第一次下棋就能有如此棋力,李子冀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院里的梨花被风吹着,寡淡的香味夹杂着初春的气息无形中就能影响一个人的情绪。 年轻道士抬头看着梨花树,菩提山脚下并没有梨树,他的眼里却也并没有什么新奇之色,就如同他脸上的表情,始终平静。 “我来青宁本来只要做两件事,早上吃面的时候做完了一件。”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襟上的鲜血,伤口已经开始逐渐愈合,但在顾春秋那一拳下他受的伤太重,最少也要两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李子冀问道:“第二件事,和我下棋?” 年轻道士摇了摇头,纠正道:“和你下棋是第三件事,不是第二件事。” 李子冀皱了皱眉。 崔玉言瞪了瞪眼睛,心想不是你自己说只做两件事的吗?现在又蹦出三件事,他开始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道门的弟子了,因为怎么看都有些像是疯子。 年轻道士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站起身子说道:“我本不想来见你,因为我觉得见了顾春秋就用不着见你,可当我走进梨园的时候却忽然改了主意。” 他低头看着李子冀,并非是俯视,更像是审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不可知。” 李子冀眉头皱的更深。 崔玉言觉得年轻道士的确是个疯子,忍不住道:“不可知也算你看到的?这么说来我随便找一个陌生人去看都是不可知。” 风吹过地面,卷起了花瓣和草屑,年轻道士将手里捏着的一枚棋子扔在棋盘上,黑白子不停地旋转着,好似永远都不会停下。 “从睁开眼睛到如今,我看不清的人,就只有你一个。”年轻道士看着李子冀,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烁着明亮的颜色,他的嘴角微微掀起,笑容明朗。 “李子冀,你到底是谁呢?” 崔玉言觉得这臭道士在故弄玄虚,道门的人都喜欢这样,说一些模棱两可谁也听不明白的话来彰显自己的高深莫测。 顾春秋盘腿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 李子冀低头看着棋盘上旋转的棋子,伸手将其按下,没有说话。 年轻道士摊开双臂,感受着明媚的风拂过身体,他转身走出了院子:“现在我要去做第二件事了。” 第211章 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他是什么人?” 李子冀一枚一枚的收起棋子,开口问道。 顾春秋撇撇嘴:“道门的圣子,早晨和我打了一架,说什么拯救就是毁灭云云,还让我去找什么真相,说以后让我不要绝望之类的话。” 李子冀微微点头:“原来是神棍。” 顾春秋十分赞同:“这个世界哪有那么俗套,动不动就是什么拯救毁灭的,何况就算是真的要做救世主,那也是你去做,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子冀道:“如果要拯救世界,你应该比我更合适。” 顾春秋挑眉道:“那我把你招进三千院做什么?脏活累活肯定你去干。” 李子冀笑着道:“拯救世界的可是大英雄。” 顾春秋撇撇嘴:“英雄就是让人唾弃的,只有脑子坏了的人才会想着去做英雄。” 崔玉言在一旁听的发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像是疯子一般胡言乱语的年轻道士,竟然会是道门的圣子。 和神教,佛门比较起来,道门的圣子是最神秘的,神子上次虽然也是第一次露面,但好歹圣朝有不少关于神子的传言,可圣子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甚至许多人都在猜测这一代的道门是不是没有圣子。 万万想不到竟然在今天见到了,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道门的圣子一定不会是神棍。”崔玉言忽然开口。 李子冀看着他,崔玉言有些好奇:“你们说他嘴里提到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这的确是一个很让人好奇的点。 不出世的道门圣子在现身人世间的第一面就来到了青宁城,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好奇。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站起身子,走出门远远跟在年轻道士的身后。 “他叫什么名字?”李子冀问道。 顾春秋摇了摇头:“不知道。” 名字对于一些人来说很重要,可对于一些人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就比如神子,佛子,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叫什么,道门的圣子也是如此。 年轻道士在梨园里一直走着,脚步不停,与梨园弟子擦肩而过也没有停下问路的意思,七拐八绕的,很快就来到了东德殿。 崔玉言跟在后面,很是诧异:“他真的是第一次来梨园?” 怎么看这路况,比自己还熟悉呢? 之前要不是不知道李子冀住在哪里,看这样子恐怕都不需要让自己带路,人家直接就能找到。 顾春秋满不在意:“道门的人,总有些特殊手段,只不过他这方向,好像要去....” 李子冀点了点头,那的确是去无尘路的方向。 走进东德殿,往小路走,还是之前那条熟悉的路,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充满玄机。 年轻道士就站在那里,并没有往前走。 崔玉言觉得有些尴尬,跟踪别人被发现,有种难以形容的羞愧感。 顾春秋倒是一点都不在意,还主动开口询问道:“不介意我们跟着吧?” 年轻道士淡淡道:“不介意。” 四人一同走过无尘路,崔玉言倒还好,他已经来过很多次,虽然第一次直接晕了过去,但后来走的次数多了,也就走的过了。 无尘路对每个人第一次行走的时候影响最大,后面影响就会逐渐减弱。 但年轻道士也是第一次走,虽然走的摇摇晃晃,看上去仿佛随时都会跌倒一般,但他的确走过来了。 苍白的脸色带着难以形容的平静,年轻道士走到了菜地前坐下,随手拔了根萝卜吃。 李子冀觉得这个道门圣子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秘密,想了想后在他身后坐下,顾春秋和崔玉言也是如此。 菜地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昨晚顾春秋刚刚拔光的辣椒又重新长了出来。 那个胡萝卜精不知道去了哪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年轻道士等了许久,除了偶尔掠过的飞鸟之外并没有其他声响,他手里的萝卜已经吃完了。 “我有个问题。” 他忽然开口,这话当然不是在问李子冀三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询问那个胡萝卜精。 但胡萝卜精好像并不在这里,所以也没有回答。 年轻道士并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话。 “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又或者说是不是因为我的存在,所以这个世界才会存在。” 这是什么问题? 崔玉言看着年轻道士的背影,觉得他一定是真的疯了。 李子冀也在看着他,心里却在思考着。 年轻道士轻轻整理着自己的道袍,上面布满了污渍和褶皱:“我还活着,所以这个世界还存在,但我若是死了呢?” “对你们来说这个世界还是会继续存在,但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消失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看做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以我为中心所创立,我就是这个世界的根本。” “我死后这个世界真的还会继续存在吗?这个世上的人是真实存在,还是单纯围绕我所生出的角色。” “也许我所见到的一切都是虚构的,脚下的路不是路,头顶的天不是天。” “睁开眼睛,我身处世界之中,闭上眼睛,世界在我心中。” “也许从来都不存在世界这个定义,也许我就是世界。” 年轻道士自顾自的说着话,说出的话却震撼的崔玉言几乎瘫坐在地上,他匪夷所思的看着眼前的道门圣子,觉得道门之主一定是疯了,否则为何会让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做道门的圣子? 李子冀紧紧皱着眉,他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事情,在此刻形成了一股强烈的冲击力。 年轻道士整理好道袍,双手放在膝盖上,声音重新变得平静:“所以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是不是因我而存在的,我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菜地还是一片平静,风吹动了菜叶,轻微摇晃。 胡萝卜精还是没有出现,就好像真的不在这里。 年轻道士并不意外,也不感到遗憾,他缓缓站起身子,转身离开。 第二件事做完了。 虽然从一开始就注定得不到答案。 第212章 起心思 “这个世界当然是真实存在的,他所提出的也只是一种思考,浅尝辄止尚可,若是想的太深,便入了魔道。” 顾春秋提起空地上的小木桶开始给菜地浇水,这个小木桶很神奇,无论他用木瓢舀出多少水里面的水位都没见下降半点。 崔玉言用力拍着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再去想刚刚道门圣子的疯话:“我突然开始有些后悔跟着他了,果然,太好奇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思考估计以后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时不时地蹦出来,实在是可怕得很。 李子冀也从刚刚的冲击之中缓过神来,他看着正在浇地的顾春秋,轻声道:“唯心不是坏事,但太过极端就会走上歧途,因为唯心永远都没有答案。” 哲学是没有答案的,因为它的答案可以有很多角度。 沉浸在我与世界这种不可能找到答案的问题,时间长久下去对于自身会是很严重的内耗,甚至会因此生出极端念头。 “看来他的确是个疯子。”顾春秋放下木桶感慨一声,然后对着四周的空无一物喊了一声:“人都走半天了,还不出来干嘛呢?” 他不知道胡萝卜精为什么要躲着道门圣子,但他知道胡萝卜精一定是在躲着道门圣子。 果然,话音刚落,胡萝卜精就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一摇一晃的朝着几人走了过来,冷哼道:“无知,胡爷我是什么人物?还用得着躲他,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是个疯子,问的问题也是疯子才能问出来的,胡爷我何必与一个疯子浪费时间?” 他跳起来从顾春秋的手里把木桶抢过去,抱怨道:“不会浇地就不要浇,你看看你这水浇的,都不如后街的老太太利索。” 李子冀没见过后街的老太太,但他很赞同胡萝卜精的说法,刚刚顾春秋浇地的动作实在是一点都不麻利,看来应该是太久没有去百花园生疏了。 “道门圣子也是第一次尝试就走过了无尘路,你为什么不把神魂修行之法教给他?”李子冀看着胡萝卜,有些好奇。 按照之前胡萝卜精的说法,这么多年来能够第一次尝试就走过无尘路的就只有他和顾春秋两个人,实在是再稀少不过,现在既然有了第三个人,应该高兴才是。 胡萝卜精满脸不情愿:“你让我将神魂修行之法交给一个疯子?万一我这法子被糟蹋了怎么办?万一他在修行之时直接暴毙怎么办?” “况且,严格意义来说,他和你们两个比起来还是有些差别的。” 李子冀和顾春秋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着胡萝卜,没有开口,却满是询问。 胡萝卜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回答道:“我与道门渊源深厚,因此他行走无尘路要比你们简单一些。” 李子冀明悟,难怪道门圣子会来找它,难怪胡萝卜精会躲着不见,只怕这份渊源,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他到底是不是疯子?” 三人转身打算离开,李子冀脚步微顿,侧目看着胡爷,认真问道。 胡萝卜沉默了一瞬,怅然道:“他只是对这个世界绝望。” 李子冀没有说话,离开了无尘路。 能让道门圣子心生绝望,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崔玉言不明白,他觉得这个世界不错,虽然感觉天下渐渐变得不平静,但还远远没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梨园中的修行也日渐美好,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好的? 顾春秋也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年轻道士已经离开了梨园,此时此刻甚至应该都已经走出了青宁城,他会去哪里没人知道,但李子冀猜测他们应该还会在无尽平原碰见。 这两天风声传的越来越多,就连青宁城内内外外都开始流传起了无尽平原割草的传闻,想必圣皇已经快要定好了日子。 与崔玉言分开,李子冀和顾春秋二人回到了小院子,三师兄仍然不见身影,自从来到梨园之后,三师兄似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这些天来加起来只见到不超过三次。 午后总是适合小憩片刻的,尤其是现在窗外灰蒙蒙一片,明明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转眼间就有了即将阴雨绵绵的迹象。 李子冀在弹琴,琴声婉转,细腻轻盈,是江南的曲子,满是幽幽小调。 顾春秋闭目听着,手指还在跟着动弹,满脸的陶醉之色。 “如果你要是去天香阁做琴师,一定会赚很多钱。”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小的五两银子银票,打赏似的拍在了李子冀面前的的桌子上,调侃夸赞。 李子冀没有抬头,用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 顾春秋脸上的笑容也逐渐隐没下去,他说道:“能让道子心生绝望的真相,一定很不一般。” 李子冀道:“师兄们一定知道。” 顾春秋说道:“但他们暂时并不打算告诉你我。” 李子冀道:“师兄们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顾春秋点点头,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可这并不能阻止他想要求知:“如果直接询问,三师兄一定不会说。” 李子冀问道:“所以你真的打算自己查?” 从无尘路走出来的那一瞬间,李子冀就知道顾春秋起了想要查清楚的想法。 顾春秋道:“没错。” 李子冀道:“真相会很难查。” “如果是什么容易查出来的事情,那么早已经人尽皆知了。”顾春秋看着窗外,天空阴沉的吓人:“想查出来总能做到,我想真正困难的,是知晓真相后要面对的事情。” 两个人都很聪明,真相从来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永远是你知道真相后要面对的困难。 “也许要查很长时间。”李子冀说道,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顾春秋安静的看着一会儿,忽然问道:“你想钓鱼吗?” 雨落之前的阴沉很适合钓鱼。 李子冀点点头:“我去后池等你。” 在梨园后院有个池塘,比不上三千院的巨大广阔,但也要比伯爵府的大上不少。 顾春秋起身:“我去买钓竿。” 第213章 南林居 面摊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横肉仿佛都在这一刻淡开显得和蔼可亲起来,明明是个人不多的老巷子,今天生意却是出奇的好。 忙的他不可开交,甚至心里都起了要花钱招两个伙计的心思。 只因为他的面摊前面多放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顾公子和道子为了吃他的面打起来的事情,苍蝇爬过的丑字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客人。 有人质疑,但四周老巷子的人的确看见了顾公子来吃面,那想必这件事大概率是真的。 堂堂的顾春秋和道门圣子因为一碗面打起来,这面得多好吃? 消息在极短的时间里以极快的速度传开,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吃过之后惊讶地发现这里的阳春面好像的确更好吃一些。 面摊老板心里乐开了花,他当然知道自己做的面并不比其他人做的好吃,但只要你做的面条不难吃,有了名人效应加持,自然会让客人舌补出不一样的味道。 顾春秋路过面摊,盯着那个牌子看了好一会儿。 面摊老板也发现了顾春秋,脸上的横肉顿时僵住,目光发飘,有些心虚。 顾春秋和道门圣子的确在自己面摊吃了面,他们两个也的确打了一架,我稍加润色,应该没问题吧? 顾春秋当然不会在意这件小事儿,只是远远喊了一句再做两碗面一会儿回来带走后便离开了。 面摊老板点头哈腰的应了下来,眼看着顾春秋的身影消失才对着四周的食客叉腰炫耀:“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顾公子又订了两碗面,我这里的阳春面就是这么好吃。” ...... ...... 走出梨园,路过面摊的老巷子,再往前走两条街,就是南林居。 南林居同样是圣朝内的顶尖势力,论起实力并不比洗剑宗小玉宫弱,甚至声望上还要更强,因为南林居的医师很多。 边境战事激烈,南林居会派遣弟子前去救治伤兵。 各家势力若是有人受了什么严重的伤势,通常也是请南林居的医师帮忙治疗,可以说,圣朝之内大大小小的势力都受到过南林居或多或少的恩惠。 不仅如此,南林居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他们的消息很灵通,很活泛。 顾春秋从来都没有和南林居打过交道,身为三千院的弟子,他并没有什么需要依靠南林居的地方,今天还是第一次。 所以南林居的掌柜见到他也是倍感惊讶,问了声好后就引着他到了内院,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四周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顾公子来是?” 南林居掌柜很快就压下了惊讶,但还是带着不解。 顾春秋看着他,说道:“我想查一个人。” “什么人?” “前姑苏太守,常棋。” 南林居掌柜目光微微变化:“要查什么?” 顾春秋道:“在他异教身份暴露前后二十年的所有事情。” 南林居掌柜想了想,颔首道:“没问题,但此事过后,顾公子欠南林居一份人情。” 顾春秋站起身子,转身离去:“除了李子冀之外,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在查这件事。” 南林居掌柜愣了一下。 顾春秋已经离开了南林居。 ...... ...... “没钓上鱼?” 提着两碗阳春面和两根钓竿来到了后院池塘,顾春秋看着两手空空躺在池塘边上发呆的李子冀,嘲笑了一句。 李子冀坐起身子拿过一碗面吃了起来,看了一眼顾春秋刚刚买回来的钓竿没有说话,其意不言而喻。 顾春秋嘲笑更浓:“没有鱼竿就钓不了鱼?” 没有筷子不能吃面,没有鱼竿不能钓鱼,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顾春秋非要抬杠,李子冀伸手把他的筷子拿起来扔进了池塘里,淡淡道:“吃面。” 顾春秋傻眼了:“没筷子我怎么吃?” 李子冀嘲笑道:“没有筷子就吃不了面?” ...... 李子冀没有拿到鱼竿,顾春秋喝光了一碗阳春面。 李子冀倒是不在意,毕竟他钓鱼只是为了思考,并非是真的为了钓鱼,既然如此,自己钓和看别人钓都是一样的。 “我看过常棋的信息,刚看的时候我很意外,他这样的人竟然会是异教的奸细。”李子冀望着北风吹过不停泛起涟漪的水面,鱼漂在不停地波动着,如果是个新手的话大概率分不清什么时候是鱼儿在咬钩。 顾春秋道:“现在我也很意外。” 常棋是姑苏城太守,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身份,他是三千院出身,没有人会怀疑三千院弟子当中会有异教的奸细。 所以二十四年前常棋暴露身份的时候,震惊了无数人。 后来顾春秋在翻看书卷的时候看见了有关于常棋的记载,他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成为异教的奸细。 但他当时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异教的人隐藏的太深,可现在,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件事一定要在暗中查,等南林居将常棋的信息收集齐全之后,我会离开一段时间。”顾春秋拿着两个鱼竿,聚精会神的盯着水面。 他其实是一个钓鱼高手,但不知为何,在李子冀面前总是钓不上鱼,让人很费解。 李子冀点点头,他知道这是顾春秋在嘱咐他自己小心。 从开始修行到现在,无论做什么事情顾春秋基本都在身旁陪着,这让他基本上不会碰见什么难以抵抗的危险。 等顾春秋离开,或许就需要多加注意了。 阴沉的天空开始下雨,但并不寒冷,雨滴落在水面上,像是墨汁滴在纸面,渲染出一个又一个的涟漪。 两个人都没有撑伞,无形的气息散开在头顶,阻挡着雨滴打湿衣裳。 “李公子,顾公子!” 雨声里,崔玉言的声音远远响起,二人侧目看去,便见到崔玉言撑着伞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之色,好像有什么喜事。 只是他刚刚跑进看见手拿钓竿的顾春秋顿时就愣住了。 “顾公子这是做什么?” 顾春秋道:“钓鱼。” 崔玉言满脸费解:“可这池塘里没有鱼啊。” 第214章 割草时间确定 修道者透过水面感受下方的游鱼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于顾春秋来说,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操控鱼儿前仆后继的上钩。 但顾春秋没有特意查探,毕竟谁又能想得到,如此大的池塘里,竟然就连一条鱼都没有。 沉默了会儿,顾春秋面色如常,眼中甚至浮现了一丝讥讽,似乎是在嘲弄崔玉言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谁和你说钓鱼一定要有鱼的?” 钓鱼没有鱼,那钓的一定是孤独和深沉。 崔玉言觉得有些惭愧,自己竟然将堂堂的顾公子想成了那等凡夫俗子一样的人物,那可是顾春秋,就算是看着水面发呆,心里也一定在思考着天下大事。 “是我目光短浅了。” 崔玉言面带歉意,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顾春秋风轻云淡,并不放在心上:“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好诗,好诗啊!”崔玉言眼前一亮,满是钦佩。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崔玉言本以为已经对顾春秋有了一些了解,知道对方是个洒脱不羁的人物,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这般洒脱,这般不羁,这般豁达。 这分明已经进入到了传说中看山非山,看水非水的高深境界,难怪明明知道水中无鱼却还钓鱼,显然已经脱俗到了水中无鱼,心中有鱼的最高境界。 顾春秋淡然一笑,泰然受之。 李子冀坐在一旁,摇头笑着。 这句诗当然是他写的,就是清风雅舍里面的字帖,想不到会被顾春秋在这时候拿过来用,现在想想,这小子说不定已经偷偷背下来许多诗句,就等着有朝一日人前显圣。 雨还在下,逐渐滂沱,落在地面和水上甚至已经掀起了雾气,让人的视野渐渐模糊。 李子冀气海灵气运转,释放着无形的气息悬在身体表面,与大雨分开,不染身体,他看着崔玉言,询问道:“你刚刚那么高兴,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们才刚刚分开不不久,如果不是忽然有事发生,崔玉言不会这么急匆匆的赶来。 “对。”崔玉言猛地想了起来,刚刚被顾春秋给打断了,差点忘了正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消失不久的兴奋之色再度浮现在了脸上:“去无尽平原的时间定下来了,就在三个月后,也就是七月初。” 李子冀和顾春秋的神情瞬间就认真了起来,去无尽平原可是件大事,自从去年就开始酝酿筹备,老实说,留给各大势力准备的时间已经很充足了,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却又觉得有些不安。 毕竟已经停止数十年了,而且这次几乎整个天下数得着的所有势力都会齐聚一堂,固然彼此未必会有什么接触,但光是想想,那也觉得心头震撼。 这已经是一等一的大事。 圣朝之外的大修行势力,神教,儒山,佛门,道门,北海,妖国。 这些全部都是超然物外的庞大存在,能有个机会将这些势力全都聚集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割草,不仅仅是对付异教,也是各方势力衡量彼此,展示实力手腕的一个机会。 哪家的弟子表现最出色,哪家的弟子潜力最高,基本上都能影响后几十年上百年的博弈高低。 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暗地里达成诸多协议,这样的事情在往年的割草行动中总会发生。 “具体的规矩陛下公布了吗?” 李子冀问道。 相隔几十年重启的第一次,在细节方面肯定要做到细致。 崔玉言道:“院长大人在小院等着你们。” 看来颜先生是打算亲自告知他们关于前往无尽平原的安排。 收好鱼竿,三人一同走回了小院子。 院内的梨树被风雨拍打,梨花凋落,不复美态,颜先生当然不会等在院中。 推门而入,三个人在屋内静坐,还有一个人躺在地上。 李子冀对着端坐的三人行了一礼,然后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穆小宁,心中佩服,即便是在颜先生的面前都是这副惫懒模样,看来这次的无尽平原穆小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的。 眼前的躺平,就是用沉默来表达自己抗议的态度。 颜北面色平静,息红衣安静的坐着,梨园先生满是无奈,恨不得提腿给躺在地上的穆小宁狠狠来一脚。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三师兄,颜先生。” 顾春秋也是微微行礼,然后坐在了一旁,路过穆小宁的时候还不动声色的踩了一脚。 穆小宁翻了个白眼,继续躺着。 人都已经到齐了,颜北将有关于无尽平原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次是停歇几十年后的第一次重启,固然是要磨炼年轻一辈,但这次毕竟与以往不同,为了安全起见,允许每个小组携带一枚凌梅,遇到不可抵抗的危险将其捏碎,自然会有五境大修行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搭救。” “但是一旦捏碎,也就意味着放弃了继续参与割草的资格,等同淘汰。” 淘汰并没有什么惩罚,但很丢人,尤其是当着全天下的势力面前,就算是再不在乎脸面的人,也丢不起这个人。 往年的割草行动是不会有凌梅这种东西的,连续不断的割草导致危险程度都在可控范围内,如果有某个小组死伤惨重,那是自己无能,绝不会有人搭救。 今年不同,无尽平原的异教和荒兽肆意生长了数十年,甚至已经快要逼近祁连山,危险程度当然不能和之前比较。 磨炼要保证,保险也会有。 “不过不能因为有凌梅在就大意,如果莽撞掉进了陷阱或是碰见了兽潮,即便是捏碎了凌梅,五境大修行者也不可能第一时间赶到,说不定等人抵达之后,你们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梨园先生语气微重的提醒着:“所以进入无尽平原,除了要完成任务之外,如何付出最小代价完成,如何小心谨慎的保全自身,这才是你们需要考虑的事情。” 李子冀问道:“什么任务?” 割草行动不单单只是像没头苍蝇似的乱闯,而是有一个具体目标的。 梨园先生道:“割草三千里。” 第215章 观圣卷 无尽平原真的很大,论起疆域甚至比圣朝还要巨大。 你以为走到了深处,很可能才刚刚经过外围的最边缘也说不定,一千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人横穿过无尽平原。 所以到底有多大,谁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三千里这个距离并不远,恰好是一个极限,足够用来磨炼年轻一代,又能很好的将异教与荒兽的势力范围遏制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 “圣朝与无尽平原的接壤地带是祁连山脉,因为荒兽几乎不会离开无尽平原的习性,再加上祁连山附近千里几乎没有人居住,所以圣朝并未驻军在这里。”梨园先生抬手在半空中绘制出了一份地图,在圣朝与无尽平原之间横跨着一条连绵十万里的山脉。 那就是祁连山。 祁连山很大,其内甚至还生存着不少的妖族,这样修行资源无数,人烟稀少的福地山脉是很受妖族喜爱的。 妖族很多,九成都集中在北海和妖国,但还是有剩下的一部分选择在圣朝生活,平日里很少看到,基本都藏匿在人迹罕至之地。 当然,还有被敕封的山水河神。 如同祁连山这样的庞大山脉,圣朝通常会敕封两到三位山神镇守,而且都是五境级别。 所以去判断一个山水河神的境界如何,通常来说根据山水大小去判断就好,比如梨园里的那个池塘如果也要敕封河神的话,一个一二境的小妖就足够了。 而如同神梦泽那样的天下第一大泽,河神之位更是重中之重。 诸多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李子冀继续听着梨园先生的话。 “只不过虽然圣朝不驻军,但圣朝在祁连山也不是什么布置都没有,以梨园为首的各大修行势力都会派人前往镇守。” 梨园,洗剑宗,小玉宫,武夷山等十大宗门世族负责镇守祁连山万里之地,每个宗派各自派遣一位五境大物和十余位四境修士以及数十名三境弟子负责千里区域,连成一线。 这些年来从未断过。 确保荒兽不会突然离开无尽平原跨入圣朝疆域。 这都是圣皇要求的,当然也不会让他们白白镇守,每年圣朝都会调拨不少的修行资源,可以说镇守祁连山完全就是一个很轻松的差事。 毕竟也不需要他们主动去杀荒兽和异教,而荒兽和异教也不会大张旗鼓的杀出来。 基本上就等于是换个地方修行。 “这次重启割草,各大势力会先在祁连山聚首,而后随机分配小组及负责区域,当然,现在你们只需要了解个大概就好,更详细的等到了祁连山之后,自然会有专门的人细说。” 现在说太多也没必要,反正到时候还要在听一遍,而且距离割草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对了,还有一件事。”梨园先生偏头看着顾春秋,说道:“这次每个小队里会安排一位四境修士带领,据祁连山送回来的消息说,无尽平原外围的千里内已经开始出现四境荒兽,单单靠年轻一代,无法完成割草任务。” 千里之内尚且如此,何况要直推三千里,碰到的四境荒兽一定会更加频繁。 “我也去?”顾春秋指了指自己,很是意外,他本来以为这次的无尽平原没有自己什么事情的。 不过意外之后,他又有些期待,毕竟对于割草这件事,他也是很憧憬的。 能有机会参与,何乐而不为呢。 梨园先生点点头,再次严肃叮嘱道:“这次的割草行动非同一般,即便是有四境修士护航,携带凌梅,但危险程度和以往比起来绝对只高不低,还是那句话,万事小心谨慎。” “对了,最先完成任务的前三个小队可以获得奖励。” 割草行动淘汰不会被惩罚,但获胜肯定会有奖励,毕竟有奖励才会有竞争,起到的磨炼效果才更好。 “什么奖励?” 躺在地上的穆小宁忽然开口问了一声。 梨园先生没有看他,淡淡道:“去儒山观圣卷。” “观圣卷?” 穆小宁声调拔高,直接从地面上坐了起来,也许是因为过于激动,导致他的声音都有些变了形。 梨园先生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没错,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到处折腾,所以这次的割草行动就让崔玉言和梅春雪参与,你在家中歇息即可。” 崔文若还在墓林里没有出来,当然不会参加这次的行动,除非他能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走出墓林。 穆小宁嘴角扯了扯,干咳一声道:“无论什么事情,梨园向来不甘人后,文若不在,玉言和春雪实力毕竟还欠些火候,身为梨园大师兄,我有必要在这关键时刻扛起责任。” “呵呵。” 梨园先生冷笑一声,没有吱声。 先前喊穆小宁过来,那无言的抗议,沉默的倔强,好像要他命似的,现在一听前三完成任务的小队可以观圣卷,立刻就精神了。 圣卷,儒山的镇山之宝,传闻中里面潜藏着道意,是天下修行路的起源,与天地连接,拥有世上一切问题的答案。 这话或许有些夸大,但圣卷的了不起却是真的。 还有一个传闻,圣卷中藏匿着踏足万物一的方法。 从古至今,修行界公认的六个境界,五境已经是天资绝顶,至于六境,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个人。 而有传言,六境之上还有一个至高境界,也就是第七境,万物一。 但谁也没有触碰过那个境界,即便是强如圣皇,妖皇,这种古往今来最了不起的人物,在修行到第六境之后就已经感知到了尽头。 仿佛第七境从来都不存在。 可纵然只是传言,圣卷依然能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穆小宁要看圣卷当然不是因为万物一这个莫须有的境界,因为他是儒修。 对于一名儒修来说,能够有观圣卷的机会,那比什么都重要。 和这样难得的机会比较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懒散是可以战胜的。 “院长大人,为了梨园,我一定要参加。” 穆小宁起身对着颜北行了一礼,正色说道。 第216章 阳光普照大地 听着梨园先生说了不少有关于无尽平原上的事情,有些细节要比他在书上看到的更丰富一些。 书卷很有用,许多人喜欢也擅长从上面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但世界总是在变的,以前的书不会变。 所以书卷时常在更新,仿佛永远也看不完。 李子冀在藏书阁看了很多书,但他不会认为自己真的就对书上说的那些地方,那些事情知之甚详,看书只能让你有一个基本的概念,真正能教会一个人的,永远是经历。 读万卷书终究是不如行万里路的。 或许荒兽也并没有书上写的那么穷凶极恶。 “荒兽就是穷凶极恶的。”梨园先生叹息着:“荒兽智慧很低,如同野兽一般,明明拥有强大的实力但却远不如妖族那般聪慧,它们遵从本能行事,不会恐惧,闻到血腥味会进入类似于狂暴的状态,攻击性很强。” 一个拥有修道者实力但智慧却只是和寻常野兽一般,甚至还要更低的存在,那无疑是很危险的。 敌对的妖族远远看见你会衡量彼此的实力差距,发现相差不多之后就会谨慎退开。 但荒兽远远看你一眼,可能就咆哮着冲了过来,直到把你杀死,或者被你杀死。 “所以你们应该清楚,要完成推进三千里的任务,驱逐这两个字基本上是无法做到的,你们所能做的,就是一路杀过去,流血三千里,伏尸三千里。” 没有恐惧的荒兽要怎么驱逐呢? 显然是做不到的,那就只能一路杀过去。 李子冀对于无尽平原割草一行有了更深刻更清晰的认知,难怪这数十年来都没有人主动提起重启割草,毕竟想要一路杀过去,必然要付出不少人的性命。 参与的都是天赋最高的精锐弟子,死伤一个,就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可惜,文若还没出来。” 梨园先生叹了口气,目光望着墓林的方向,有些遗憾。 如果能去观圣卷,对崔文若来说将会是一个很不错的提升,或许当初就不该同意他进墓林,梨园先生面色复杂,又叹了口气。 李子冀转头看着窗外,大雨倾盆,狂风呼啸,天地之间仿佛挂起了一道巨大的水帘,遮蔽视线,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压迫感。 修道者是很难对抗天地的,面对此等心惊景象,自然会觉得颤栗。 除了遂宁那场大水之外,这是李子冀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仿佛要将世上一切江河之水倾灌下来。 颜先生也在看着这场雨,平淡的目光中有着一丝忧色,一闪而逝。 ...... ...... 大雨不会落在每处角落,但阳光会洒满整个世间。 佛子在生火,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四月份的天气也绝对和寒冷这两个字扯不上什么关系,他生火也不是为了取暖,而是在做饭。 在小男孩家中生活的这半年多时间里他学会了很多事情,劈柴,喂鸡,洗衣服,做饭的手艺也大有进步。 小男孩就坐在他旁边,和半年前比较起来眼中多了几分奕奕,看上去满是灵动。 在佛子的教导下,他已经开始接触修行一途,也学会了引气诀,并且佛子还特意让他感受到了好几次天地灵气。 但小男孩毕竟才只是十二岁,还不能真正的踏足修行路。 “好香啊,师父做饭越来越好吃了。” 王小树闭目闻着锅中传出来的味道,发自肺腑的称赞了一声。 他还记得佛子第一次在家中做饭时候的场面,他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难吃的面条,难吃到偷偷倒给大黄狗,大黄狗闻了闻都干呕吐口水的地步。 从那以后,王小树就对佛子做饭有了阴影。 但佛子似乎乐此不疲,总是不停的尝试,好在勤能补拙,现在总算是能做出一顿可口的饭菜。 佛子笑了笑,脸上带着并不掩饰的高兴,如果仔细去看甚至还能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看到一丝得意。 他劈柴劈得很好,喂鸡喂得很好,就连教小男孩打修行基础也教导的很好,现在就连做饭也做得很好,他觉得自己很满足。 有关于师父这个称谓,在最开始佛子是拒绝的,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力去做人的师父,可王小树疑惑地问出那一句“不叫师父该叫什么”的话,他便认可了师父这个身份和称谓。 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让小男孩称呼自己。 高僧?小师傅? 前辈? 似乎都不太合适,那还是师父好一些。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佛子的心境变得越来越平和,他依然没有忘掉某些事情,但他已经能够从容的面对。 “师父,我听爷爷说,隔壁村子出了一位四境的修行者,整日神气得很,到处欺负人。” 王小树帮着往灶膛里添了一根柴,开口说道。 以前他没机会接触修道者,可自从佛子来了之后,他听说了很多关于修道者的故事,对于以前眼中的那些大人物也有了清晰的认知,不再像以前一样那般敬畏。 如果不打算做朋友的话,那么人与人之间最好要保持神秘和距离感,就像隔壁村子这件事,其实去年就有了不少的传闻,只不过当时王小树觉得对方可是修道者,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让人畏惧也很正常。 可他现在对修道者有了了解之后,敬畏自然散去不少,类似于去年那般的想法当然也是不复存在的。 因为了解,所以能够窥探神秘,自然便缩短了距离感。 就像圣朝有无数人视顾春秋为偶像,可若是这些人得知顾春秋也会在半夜去天香阁第九层偷看春光,想必心情会十分复杂。 彩云山脚下,金陵城四周,敢于明目张胆大张旗鼓欺负普通人的修行者自然是极少的,王小树口中隔壁村子的那位四境修士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他的家人仗着其修为境界足够高,在村里多了不少的蛮横。 和怨声载道四个字远远扯不上关系,但横行乡里还是可以用来形容的。 这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 可在王小树眼中这就是在欺负人。 第217章 积德,造孽 年纪轻轻的王小树很想替天行道,身披霞光去到隔壁村子,手中拿着御赐神剑,高喊一声恶贼伏诛,直接将其毙命。 但他现在还不能正式修行,更谈不上一剑斩断四境修士的头颅,所以只能在心里想想,在佛子面前愤愤不平。 少年人总是嫉恶如仇的,尤其是当自己获得了一点微末力量的时候。 经过了这半年多的修行,王小树已经成了村子里的孩子王,就连大他好几岁的人都打不过他,被追的满村子跑。 “你想杀他?” 佛子将蒸的鸡蛋羹拿出来,刷锅倒油,开始炒菜。 五花肉炒小葱,很简单很家常的一道菜。 王小树骄傲的点头,但又觉得自己可能不太敢下手,犹豫了一会儿后尴尬道:“不杀,教训一下。” 前一刻还想着一剑斩了狗头,结果到嘴边就懦弱成了教训,少年郎觉得有些丢脸,低头盯着灶坑燃烧的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尽量从容淡定。 五花肉搭配着小葱,翻炒之后升腾而出的香气逐渐弥漫在厨房里,王小树动了动鼻子,这才反应过来,大惊道:“师父,你怎么能吃肉呢?” 僧人是要守戒律的,即便是佛子也不能例外。 “以前在普陀山修行的时候,我有一位很尊敬的长辈,后来发现他背叛了佛门,甚至还因此害死了我更敬爱的一位长辈。” 佛子脸上的笑容逐渐隐没,仿佛又恢复到了最开始那副云淡风轻甚至有些冰冷的性子,他闻着锅里传来的味道,对于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肉的他来说,很难去评价这个味道到底算是香还是臭。 佛门创立最初,有类似三净肉的规矩,只要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所杀,便可以吃肉,但后来佛主立规矩,从那以后佛门弟子便不能吃肉。 佛子从小到大都没吃过,甚至很少见到。 他看着锅里的五花肉,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之后吞下去:“所以我想试试,离经叛道究竟有哪些好处。” 王小树从未见过这样的佛子,呆呆的看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嘴里还残存着肉味儿,佛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漱了漱口,面无表情的评价道:“一般。” 老爷子在外面躺着,悠哉悠哉的晒着太阳,傍晚的阳光最好,不用担心晒得难受,自从佛子来了之后,家里的许多事情他基本上都不用伸手。 每天叼着烟袋无所事事的闲逛,固然轻松的同时却又不免觉得无聊。 忙碌了一辈子,骤然闲下来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诶?天上有两个太阳?” 眯着眼睛看向天空,老爷子觉得自己好像看花了眼,抬手揉了揉后发现的确是两个太阳,不由得大惊失色立刻坐直了身体,开口就想喊佛子出来瞧瞧。 万一是个妖怪什么的。 可还没等他喊出声来,就瞧见那第二个太阳渐渐清晰起来,距离他越来越近,这才看清楚那并不是真正的太阳,而是一个光头。 一个穿着袈裟的光头。 老爷子不认识他,但他知道对方一定是积沙寺的高僧,立刻就放下了紧张提起的心,老脸上甚至还绽放出了宛若菊花盛开般的笑容。 光头僧人对着老爷子微微点头,他并不是积沙寺的僧人,他是佛门的罗汉。 身体从空中缓缓而落,执剑罗汉静静地站在院中,望着面前的青瓦房,安静等待着。 ...... ...... 佛子已经将炒好的五花肉盛了出来,灶膛里的火逐渐减弱开始熄灭。 “师父,我长大以后是不是也要加入佛门?” 王小树苦着脸,他不想当和尚,因为他还想娶老婆。 可看刚刚师父提到离经叛道时候的模样,又让他有些害怕。 佛子有些诧异:“为何这么问?” 王小树理所应当道:“因为你是我师父啊,那我岂不也是佛门弟子?” 佛子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他抬手拍了拍少年郎的脑袋,轻声道:“我只是教导你,并不是约束你。” “真的?”王小树很开心,因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同时也重新在佛子的身上感受到了宽厚仁德的气息,他有些兴奋且迫不及待的询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引气入体?” 王小树的修行天赋并不算很高,但被佛子用圣佛金莲提升过,神魂提前有所完善,所以他的未来算得上很光明。 佛子算了算时间,回答道:“十五岁生日那天,就可以开始修行。” 盛好了饭菜,王小树注意到桌面上只有两副碗筷,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佛子。 佛子已经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师父,你不吃了?” 王小树喊了一声。 佛子摇摇头:“我有些事要做,今日便要离开这里了。” 王小树知道分离这一天总是要到来的,但他没想到竟然会来得这么快,一时间慌了神,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师父,你不是说我修行基础还没打好吗?你走了以后我该怎么办?” “若是碰见了修行上的困难我也不知道该问谁,还有隔壁村子那个横行霸道的修道者咱们难道不管吗?” 王小树起身跟着佛子,几乎语无伦次。 “以后我可以修行了该去做什么?如果想见您应该去哪里寻找呢?” “师父,您不是时常教导我一心向善吗?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就像隔壁村子那个修道者,他纵容家属胡作非为,但却没人管教,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好,反倒是他们村子里那些安稳过日子的普通人生活愈发艰难,难道恶人就要一直骑在好人头上吗?” “那我以后该怎么做,他是四境修士,我就算可以修行了也打不过。” 得知分离,一瞬间仿佛有无数个问题要询问。 佛子停下脚步,脸色平和:“修行上遇见问题可以去彩云山请教,善恶到头终有报这种话其实也不尽然,有些好人死的很快,一生凄苦,有些坏人长命百岁,过尽了好日子,人力时而有穷,就算是佛主也没办法管尽所有不平事。” 王小树听的有些迷茫:“那我该怎么办?” 佛子抬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微笑道:“你积你的德,他造他的孽。” 第218章 夺圣丹 新历三十三年,四月十三。 前往无尽平原的确切时间已经彻底在整个天下发酵,自从异教在积沙寺高调复出杀死苦渡大师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异教的动向,但从那以后异教就好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一丁点动静。 即便是专门负责此事的察查司,也仅仅只能查到些不重要的蛛丝马迹。 异教复出,虽然杀的是佛门的人,但毕竟是在圣朝疆域内,这就是对圣朝的最大挑衅,不仅仅是朝廷,就连圣朝百姓在茶余饭后也总是义愤填膺的聊起这件事,然后在痛骂一顿之后便习惯性询问一句割草行动什么时候开始。 每个圣朝人都在期待着割草行动重启,好给敢于挑衅的异教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只是苦等许久,传言虽说不断,但却始终都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直到前不久官府张贴告示,说明了七月初无尽平原割草的确切时间。 有不少看书比较多,很是明理的年轻人心头不解,觉得割草这种事就是要出其不意才最有效果,怎的还把具体时间公布出来了,这不是在提醒异教那些罪人提早应对吗? 但大部分老百姓不清楚这里面的说法,只觉得割草行动终于重启,陛下天威,狠狠教训异教那群兔崽子,心中大快,就连晚上吃饭都多喝了两杯酒。 还有好事者想要现在出发,然后赶在三个月后抵达祁连山,亲眼目睹一番各大势力齐聚无尽平原的盛大场面。 大街小巷里谈论的都是这件事,亲朋好友欢聚一堂之时也要谈上两句,然后似懂非懂的对割草行动点评一番,接着浮一大白。 这是普通百姓们的日常,但对于修道者来说,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也被他们讨论着。 四月三日,皇后赐予金陵赵家一枚夺圣丹。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个消息一点都不重要,对于修行者来说,这个消息让许多人震惊。 夺圣丹并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丹药,普天之下,也只有南林居那位院主,被无数修道者尊称为丹圣的人才有能力炼制。 而且炼丹所需要的材料更是极其珍贵,其中几味药甚至已经到了绝迹的地步,即便是国库里也仅仅只能找到零星库存。 不仅如此,炼制夺圣丹还有一个最关键的要素,那就是需要五十年的时间。 聚丹于鼎,火烹不断,每隔三个月就要引天雷注鼎,如此连续不断的重复五十年,方才能够炼制出一枚夺圣丹。 五十年的时间,即便是对于五境级别的大修行者来说,也算得上是漫长。 虽然不需要时时刻守在丹鼎一侧,但只要炼丹开始,就注定要时刻牵挂,太耗心神,南林居院主,也就是丹圣自从踏入五境至今六百七十七年,仅仅只炼制过两枚夺圣丹。 算上这一枚,也只有三枚。 而如此耗费心神,如此耗费时间才能够炼制出来的丹药,其作用自然也足够令人垂涎,这也是在得知皇后将夺圣丹赐予金陵赵家之后,诸多修道者震撼议论的根本原因。 夺圣丹可以让一位四境修士直入五境。 没有任何桎梏,只要修为达到四境,服下夺圣丹则必入五境。 此丹药,被誉为夺天地之造化。 大修行者,这是所有修道者的终极目标,不知道多少人为了踏足这一境界而几经生死,现在只需要服用一枚丹药就能成功,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倘若这枚丹药是被一个寻常修士得到,那么一定会掀起腥风血雨,不知多少人,甚至多少自知突破无望藏匿起来的老怪物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厮杀争夺。 一位五境大物,无论是去哪里,哪怕是去到长安城,也会受到无数人的尊敬,那意味着一步登天,意味着真正站在广阔天地的最高点。 当听说夺圣丹问世之后,不知多少修道者嫉妒的眼睛发红。 但他们也只能看看,毕竟这是皇后赏赐,毕竟这是金陵赵家,或许对于小玉宫那样的修行势力来说,金陵赵家算不上什么。 可对于绝大多数修道者来说,金陵赵家是当之无愧的庞然大物,是拥有三位大修行者的强大世族。 夺圣丹赐予赵家,众多修道者纵然再怎么嫉妒的眼红,也只能望而兴叹,不敢起什么心思,只不过让不少人感到疑惑的是,为什么皇后会将夺圣丹赐予赵家? 那可是夺圣丹,六百多年来丹圣只炼制过三次,可想而知即便是皇后想要得到也需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行,付出代价如此巨大,为什么不给与自己亲近的洗剑宗呢? 甚至军中也有几位将军处于四境,若是皇后赐予夺圣丹,岂不是大幅增加了自己在军中的话语权? 无论怎么看,赐予金陵赵家,都算不上最优解。 这也是此事会被许多修道者讨论如此热烈的原因,因为想不通,因为这真的是让人十分费解的一件事。 “洗剑宗不惜代价掺和进了小玉宫与赵家的博弈,赵家平安无事,重新收回了黑云矿的掌控权,皇后付出如此巨大代价保赵家,接下来要收获的回报一定足够巨大。” “但赵家现在不仅没有任何付出,反而再度得到了皇后赐予的夺圣丹,这的确让人想不通。” 李子冀坐在梨树林里,若有所思的说道。 大族博弈都是要看利益的,之前赵家摇摆想要改投阵营,已经脱离了后党的核心圈子,后来表忠心重新回去,那一定会付出极大代价来换取后党的重新信任,然后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夹着尾巴做人,等待着皇后怒火平息。 可现在赵家不仅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反而还被皇后赏赐了一枚夺圣丹。 这实在不合逻辑且十分古怪。 “还记得月初那场大雨吗?”顾春秋啃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的问道。 李子冀点了点头:“记得。” 顾春秋说道:“大雨之前天空阴沉酝酿许久,赵家并非是不会付出代价,而是需要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 第219章 骑马放风筝 这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是李子冀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代价,能值得洗剑宗付出一位五境大修行者的命,值得皇后赐予一枚夺圣丹安抚赵家。 后党好像是在酝酿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但他们却无法察觉任何异常。 将苹果核扔在树下,顾春秋说道:“这几天我看过很多消息,能够搜集到的情报就只有表面上看到的这些,赵家数得上名字的修道者基本都在我们眼皮底下,安静的有些过分。” “长安城也很平静,国公府和后党毫无波澜,只是李若去了趟浮萍山,洗剑宗更是自顾不暇,自从被你把五座剑碑毁掉之后,洗剑宗就驱散了所有外人,目前正在闭宗不出。” “军部职位有些调动,后党掌权更重了些,但南境有宋帅镇守,无需担忧。” “朝堂上太尉与左相因为调动升迁官员的事情起了分歧,双方正在博弈,除此之外圣朝内祥和一片,并没有任何大事要发生,就连汹涌的暗潮也随着割草行动即将开始而逐渐隐没下去。” 顾春秋一口气说了一堆话,总结起来就是一句,后党什么都没做。 明明看上去像是要有大动作,但却什么都没做,这实在让人想不通,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就像你明知道暗处有条毒蛇在盯着你,但是你却根本不知道它会从哪个方向跳出来。 梨树摇晃着树枝,远处仍然能看见有梨园弟子结伴前往墓林边缘。 李子冀站起身子:“走吧,回长安。” 在梨园待的时间比他预想中的长了很多,息红衣和颜先生商议的事情也早已经结束,从四月初到四月十三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李子冀修行了以身化剑。 过程很痛苦,但结果的确让人惊喜,他现在甚至不需要动用灵气,用手指划过青石,青石便会如同被剑斩过一般一分为二。 这的确是极强的锻体神通。 神魂修行之法也在不停的熟练着,三卷一所带来的剑意淬炼也在缓慢提升,并且在每时每刻淬炼着自己的身体,增强着以身化剑神通的强度。 但他的境界仍旧是第二境,毕竟之前四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修行过,只不过想要提升到第三境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唯一的遗憾是崔文若还没有走出墓林,离开前李子冀又去了一趟,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宽慰了念念两句,与崔玉言和穆小宁道了别,翌日便离开了青宁城。 剑舟的速度很快,但还是比不上梨园的青云马车,直到四月十八这一天才赶回长安城。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果果正坐在小院的门前石阶上,并非是清风雅舍门口,而是后院与小巷之间的侧门,小丫头双手撑着小脸,脸上带着愁苦,嘴巴撅的高高的,仿佛能挂上一串灯笼。 “果果,我陪你去放风筝吧。” 王风手里提着一个纸鸢,站在小丫头面前轻轻挥着,想要逗她开心。 果果已经难过好多天了,就连出去玩也总是心不在焉,无精打采的,王风打算逗她开心,最终就想到了放风筝这个法子。 果果很喜欢放风筝,听到这话眼前一亮,但紧接着就黯淡下去,撅着嘴不说话。 王风只比果果大两岁,父亲是尚书右丞,在朝堂上也是数得上的人物,王风自幼读书,知书达理,年纪虽小,但却很明事理。 关键玩起来也很有担当,和果果二丫出去玩,脏活累活都自己干,完美的诠释了做哥哥的担当。 “李县伯要是知道你因为思念他而伤心,他也会难过的,我父亲总说,要做什么事情就要全心全意的做,吃饭的时候认真吃饭,玩耍的时候认真玩耍,纵然再怎么思念李县伯他也不会立刻出现,倒不如让自己开心起来。” 王风小脸认真的开导着:“而且,二丫昨天被她母亲打了一顿,身为朋友,我们应该去看望她,然后带她一起放风筝。” 小男孩的话很有道理,可他面对的是一个小女孩。 这世上女孩子总是不太喜欢与你讲道理的,何况是一个小丫头。 果果嘟着嘴:“可我还是想大兄。”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李子冀了,这几天就连打小青水拳都没精神。 王风觉得有些费口舌,知道这么劝下去也没有任何帮助,于是想了想,然后道:“那我可以让你骑着我放风筝。” 骑着你放风筝? 果果有些迷惘,不知道这算什么新玩法。 王风接着说道:“你喜欢骑大马,又喜欢放风筝,那你直接骑着我放风筝,岂不是更有意思?” 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游戏能联系到一起,但她觉得听起来好像的确很有意思,于是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高兴地跳到了王风的背上,举起胳膊:“冲啊,向着天空前进。” 小丫头并不重,王风背起来也不算困难,听着果果的笑声,他也觉得开心,将手里的纸鸢举得高高的,抬头看着天空也打算大喊一声,可刚刚抬头他就愣住了。 盯着看着好一会儿,方才小声说道:“果果,你大兄好像回来了。” 果果满脸惊喜:“真的吗?在哪里?” 王风抬头看着天上:“那是三千院的剑舟,李县伯应该就在上面。” 王风虽然从小没有练武打基础,但看的书了解的事情的确不少,对三千院的剑舟也看过只言片语的记载。 他的目光很亮,望着那威严神圣的剑舟,小脸上满是憧憬。 要是有朝一日,他也能像李县伯一样驰骋天下,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向往的事情。 果果不知道什么是剑舟,但她很信任王风,确定大兄的确回来了,兴奋地小脸通红,拍着王风的后背高兴道:“去三千院,大兄一定在三千院。” 王风点了点头,背着果果就朝着三千院跑了过去。 离得不远,只有半条街的距离,倒是不算太累。 “抱紧了。” 王风提醒道。 果果举起胳膊兴奋大喊:“冲啊!” 两个小伙伴迎着阳光奔跑在南林巷,手里的纸鸢顺着棉线在头顶高高飘着。 第220章 在天上 剑舟横贯京都上空,很快就引起了无数人的注目,都卫禁军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苍穹之上的动静,无声无息的长安大阵开始几乎是瞬息之间便运转起来。 都卫禁军副统领长风皱了皱眉,他知道这是三千院的剑舟,也知道上面坐着的是什么人,但他依然感到不满意。 无论是谁,都不能挑衅京城的规矩。 上次息红衣在城中踏空还不算什么,时间极短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可这一次竟然直接驾驭剑舟悬浮在长安城上,引起的动静太大。 好在很快,庞大的剑舟便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极速运转的长安大阵也重新平静了下去。 “割草重启,天下都在看着,所有势力齐聚一堂,圣朝需要展示手腕。”少典站在院子里,单手负在腰后,抬头看着天空之上剑舟消失的地方,淡淡说道。 所有人都知道圣朝很强大,但毕竟三千院遣散,圣朝内部争端不断,在外人看来,圣朝已经像是年迈的老虎,强盛不再。 神教,妖国,北海,不知多少势力的探子潜入长安城在暗中注视着这座伟大的皇朝,想方设法想要看到其更加老迈的模样。 所以息红衣才会将剑舟悬浮在长安城上,那宛若天倾下来的庞然大物,不需要说话就已经展示了圣朝依旧不可触犯的强大。 “长风,这个世界很肮脏,只有圣朝很美好,你想守护这份美好,守规矩的同时就不能死守规矩,在这一点上,息红衣要强得多,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守规矩,什么时候可以不守规矩。” 白发垂在背上,少典语气平淡。 这就是一个人治大于法治的世界,所以坐在关键位置上的人是谁,从来都很重要。 长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刚刚才从军部调到都卫禁军半个月的时间,正是太尉与左相这段时间在朝堂上的争执,因为某种原因,太尉赢得了这次胜利,长风被如愿调进都卫禁军,分担着少典的权柄。 左相和右相因为这件事在朝堂上展开了疯狂的反扑,短短三天时间,连续从吏部和兵部贬谪了后党阵营六位重职官员,声势之大,让不少中立派大人物都是看得头皮发麻。 就在他们以为双方要充满血腥味的大干一场的时候,这种疯狂却又忽然间平息下来,就好像即将把整个世界夷为平地的狂风在一瞬间停歇下来,让人憋了一身的力气没处去用。 “下个月妖国使团会来,都卫禁军负责使团安危,这件事交给你。”少典吩咐道。 北海和妖国皆是圣朝最大的敌人,与北海之间尚有缓冲,但与妖国却是刀兵直面,这些年在南境留下的血,甚至可以染红南境的黄沙。 长风目光一闪,开口应下。 ...... ...... 当李子冀回到三千院门前的时候,刚好看见王风背着果果跑过来,小丫头看见他自然无比开心,还没等王风站稳就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然后直接扑进了李子冀的怀里哭了起来。 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见面算不得什么,可不知为何,小丫头这次格外的思念自己的兄长。 情绪这东西总是来的莫名其妙,哭着哭着又高兴地笑了起来。 王风喘着气,脸上已经流汗了,但还是规规矩矩的对着李子冀三人行了一礼。 李子冀摸着小丫头的小脸,对着王风微笑着点了点头。 “吃过午饭了吗?” 王风很想说自己吃过了,但他从早上开始一直在想方设法哄果果开心,之前还不注意,此时被李子冀问起,顿感腹中饥饿,不由得惭愧摇头。 李子冀轻轻拍了拍果果的后背,示意他们两个先跟着顾春秋进去,自己则是来到对门的早餐铺子买几屉包子。 早餐铺子很少会开太晚,好在现在仅仅只是中午,好在老掌柜也是个懒老头儿,躺在椅子上发着呆。 三师兄已经不见了,顾春秋领着两个小家伙走进了三千院,院内此刻是秋日,飒爽清凉,落叶满地。 王风眼观鼻鼻观心,有些拘谨,心中满是激动,这可是三千院啊,他还是第一次真正走进里面,整个人紧张的不得了。 果果倒是早已习惯,小跑着撒欢。 “你们打算放风筝?”顾春秋看着王风拿在手里的纸鸢,好奇问道。 王风点头:“今天天气很好,风也不错,果果也喜欢放风筝。” 顾春秋看着小男孩,又瞥了一眼撒丫子跑的小丫头,顿时脸上露出了感慨加怀念的复杂神色:“青梅竹马,年轻真好啊。” 王风摸了摸脑袋,觉得有些尴尬。 顾春秋摇头晃脑的回味着,然后道:“这小风筝放起来没什么意思,等我给你们两个找个大的。” 说着,他便一个闪身离开,不到片刻便拿着一个长十余丈的巨大灯笼走了回来,看着两个小家伙目瞪口呆的模样,忍不住得意道:“放风筝就是要越大越有意思,我先帮你们放起来,然后你们拿着玩。” 大风筝的确很好玩,但放起来也的确十分困难,好在对于顾春秋来说算不得什么,很快,长达十余丈的鲤鱼风筝便高高的飞在了天上,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栩栩如生的大号鲤鱼。 顾春秋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这还是他几年前买的,只放过几次。 “给,放着玩,你大兄还得一会儿能回来。” 顾春秋随手将卷线筒递给一旁双眼放光的果果,走到一旁草地坐下,偏头看着王风:“不要着急,一会儿让你玩。” 王风摇摇头,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没有说话。 的确是有担当的小伙子,明明自己也很想玩,却还要假装不喜欢,让给妹妹,顾春秋脸上带着欣赏,再度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顾先生。” 王风咽了口唾沫,瞳孔微缩,哆嗦着嘴唇喊了一声。 顾春秋挑挑眉:“嗯?” 王风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下来,颤抖着手指指向他的身后。 顾春秋眉头一皱,转头看去,然后一愣:“诶?人呢?” 王风的声音都变了动静,指着天空道:“在天上。” 顾春秋抬头一看,小小的果果在天上飞出老远,眼看着快要飘没影了,不由得大惊失色。 第221章 曾经的事 当李子冀提着包子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顾春秋奔跑在草地上,声嘶力竭的指挥着白鹤成群结队飞到天上将果果背下来的场面。 他沉默了会儿,折渊剑便出现在了手里。 顾春秋干笑两声,也觉得理亏,任由李子冀在后面追着也不反抗,一前一后跑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停下。 果果没受什么伤,看样子也没害怕,高兴得小脸通红,似乎还有一点意犹未尽的模样。 “那么大的风筝,你让那么点的小丫头去放。”李子冀黑着脸,然后转身嘱咐小丫头:“以后来三千院,见到顾春秋记得躲远些。” 果果眨着眼睛,也不说话,自顾自吃着包子。 王风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看样子刚刚那副场面的确将他吓的够呛,此刻喝粥的手都还在哆嗦着。 风筝线拴在树上,大鲤鱼仍旧在天上高高飘着,坐在地面往上看去,有一种特殊的美感。 顾春秋干咳一声,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果果练了小青水拳,臂力足够,我只是想锻炼锻炼她的体魄罢了。” 这种借口十分蹩脚,就连王风都没办法说服。 “这包子味道好像变了,那死老头子肯定又偷懒了。”顾春秋骂了一句,手上却又拿了一个包子塞进了嘴里。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大鲤鱼风筝虽说放不了,但小纸鸢还是没问题的,王风带着果果跑出去找二丫玩,三千院里又只剩下了师兄弟两个。 包子已经吃完了,李子冀正在收拾食盒,他比较喜欢做饭,但并不是很喜欢刷碗。 神魂修行之法早已经运用自如,桃李春风更是得心应手,就连以身化剑也初窥门径,只剩下三卷一还在体内不停淬炼着剑意,感觉每一天都在朝着万剑一的境界前进一点,但似乎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湖畔的风还在吹着,只是比以往冷了些。 那些白鹤浮在水面,骄傲地仰着脖子,似乎是在为刚刚救了一个人而感到骄傲。 “无尽平原的事情没有太多需要考虑的,这三个月要不要将修为提升到第三境?” 顾春秋躺在小亭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梨子啃了起来。 准确的说还剩下两个半月的时间,还要留出前往祁连山的路程,细细算下来,能有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留在长安城便算是长久了。 李子冀摇了摇头:“不急。” 去年八月份入的二境,而后从积沙寺回来直到年节始终都未曾修行,他现在的境界自然还没到二境巅峰,距离第三境不远不近。 想要破境,没什么门槛,静心修行些时日即可,参悟了剑碑本源,得了桃李春风,学会了神魂修行之法,剩下的两个半月内踏足第三境想必不算十分困难。 可终究赶了些,修行这种事情,最怕的就是赶了些。 顾春秋嘲笑道:“我当初要是有你这么多机遇,说不定半年都用不上就能入三境,哪里还用得着苦修一年?” 苦修一年能入三境,想必让天下人听见这话都会愤怒的将其吊起来打上一顿。 这也叫苦修? 那他们这些三五年便入三境,被世人称之为天骄的人算什么? 那些修行十几年,几十年才入第三境的人算什么? 李子冀没有接话,虽然他很想打破顾春秋的破境记录,但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转头望着波澜渐起的湖面,说道:“这里面是一定有鱼的。” 顾春秋看了看湖面,鱼儿多的甚至能清晰看见,尤其是距离他们两个最近的一条红色大鱼,足足有一人长短,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红色大鱼朝他们吐了一口水,一翻身潜入了湖底消失不见。 三千院灵气充足,湖面上甚至都飘着淡淡的灵气白雾,白鹤已经有了灵性,听得懂人话,那么湖里的鱼自然也会生出灵性。 如果是在往常,这条鱼敢如此当面挑衅,顾春秋一定会拿出鱼竿,和其一决高下。 但现在他不会了,经历过之前两次钓鱼失败,他已经琢磨过来自己引以为傲的钓术为何失败的原因。 李子冀克他。 只有这个理由才说得通,否则如何解释他往年钓鱼盆满钵满,偏偏一和李子冀一起就一无所获? 看来人与人之间相处总是要有所缺陷的,即便不体现在生活中,也一定体现在其他方面。 比如钓鱼。 将梨核扔进湖里,顾春秋说道:“在无尽平原开始之前,无论是谁都不会再起幺蛾子,所以即便是后党因为你在洗剑宗的事情气炸了肺子,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也会保持安静。” 李子冀毁掉了洗剑宗的五座剑碑,顾春秋一人摁着洗剑宗五十几位四境修士猛揍,这消息流传出来之后,可以说是人尽皆惊。 不少修行宗派世族,都吓得直缩脖子。 站在圣皇立场这边的朝堂大人物们则是暗中高兴不已,从扶摇台开始,到落凤峡,桃钟祭,邀请剑试,虽说后党一直都没讨到便宜,但毕竟是他们一直出招,自己这边多少显得被动。 可这次李子冀竟然借着剑试一行直接毁掉了洗剑宗的五座剑碑,顾春秋更是当着诸多大势力的面前将洗剑宗从上到下打了一遍,这口气出的,实在是爽快。 不少人上朝都觉得身上有劲儿了。 能够安安静静的待上两个月,对于之前的李子冀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包括现在,他也很希望什么都不做,就在清风雅舍卖两个月的字帖。 只是在平静生活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遂宁那场大水有一点我想不通的地方,即便是为了要杀我,自然有更简单的法子,一场大水虽说淹没了所有证据,但毕竟引起的动静太大。” 顾春秋道:“河神破境发疯,这是很好的借口,哪怕我们猜到了与国公府有关,也没有任何证据,毕竟那河神的嘴巴很严,而且,这种事即便河神承认,国公府也大可说是它构陷。” 李子冀道:“所以我暂时并不打算针对国公府,我目前也没有能力动国公府。” 他看着湖面,刚刚潜下去的大红鱼重新浮了上来。 “我只是觉得此事格外蹊跷。” 以前接触的信息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随着了解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就越觉得此事透着怪异。 顾春秋问道:“你打算怎么查?” 李子冀轻声道:“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帮我。” 第222章 对的事 暗红色的方木上镌刻着淡黄色细纹,亭上雕着玄鸟,倚靠的扶栏是上好的红木,闻起来带着独特的木香味道,再搭配上清淡的茶香,能够最大程度帮助亭内的人保持心境平和。 虞子期很喜欢这个地方。 爷爷老糊涂,父亲昏迷,小叔常年见不到一面,虞子期自小到大都是孤独的。 他今天穿着一身素衣,整个人看上去和初次见面时候的浮夸醉态大相径庭,青瓷制成的茶壶可以确保温度不会流失,也能最大程度上完美的保持着茶香不会消散。 茶气升腾,却并没有北风吹散,被玄鸟锁在亭内,让无味的空气充斥着宁神的茶香。 “一场大水可以淹没任何证据,最关键是你很难去分得清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但如果只是想杀你,比这更简单更直白的方法有许多种,毕竟当初你还只是个普通人。” 虞子期将茶杯轻轻推到李子冀的面前,淡淡说道。 李子冀点了点头:“没错。” 虞子期道:“可他们还是发了这场水,不惜淹死六万人,但你还活着。” “没错。” “你想查清楚这件事,却又不方便动用三千院的力量,避免打草惊蛇。” 李子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并不浓郁,虽淡却长久不散:“洗剑宗一事之后,后党都在关注着我的动向,冒然查这件事,被国公府察觉,与此事相关的人会被隐藏的更深。” 虞子期淡淡道:“所以你来找我帮忙,齐王府要查这件事,要比三千院方便得多,最关键是,没人会注意到齐王府。” 在所有人的眼中看来,齐王府都是一个不需要太注意的地方,虽然齐王地位极高,但他那桀骜鲁莽的性子就注定了与圣皇和皇后双方的立场无关。 “没错。” 亭外是泥土压实的小院,没有铺青石板,只有院角生长着一棵挺拔的松树,四季常青。 虞子期问道:“你想查什么?”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这件事的起因缘由我大概有了猜测,想必即便不是真相也八九不离十,所以我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人。” 他看着虞子期:“我想知道南陵河神现在在哪里。” 国公府他现在没法杀,但李小婉的仇不能一直拖着,就和毁掉洗剑宗五座剑碑一样,他想先收些利息。 自从那场大水之后,南陵河神被圣朝修道者制服带走,然后在斩妖刑场斩首,此事平息。 虞子期也在看着他:“你觉得南陵河神没有死?” 李子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查查试试。” 虞子期说道:“如果南陵河神没有死,你找到并且杀了他,国公府一定会知晓。” 李子冀语气平淡:“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现在知晓,但我很想他们事后知晓。” 他不想国公府现在知道是担心国公府将与此事有关的人隐藏更深,可等他找到南陵河神并且将其斩杀之后,那就不在乎国公府会不会知道了。 他反而希望到时候国公府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因为那样一来这些人就该知道,遂宁那场大水还没完,还有个人一直在盯着他们,等待着杀他们的机会。 李子冀希望自己的敌人坐立难安。 虞子期盘膝坐着,摇晃着手里的茶杯:“的确,事情的真相已经一眼可见,只需要调查相关的人一一报仇即可,但我还有一个疑问。” 他看着李子冀,轻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这是国公府与李子冀之间的私事,如果往更深了想,这件事背后甚至有圣皇和皇后的影子,既然如此,齐王府没有为什么要参与进去? 没有好处,事后可能还会因此得罪国公府。 李子冀说道:“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圣人,也绝对谈不上扫地恐伤蝼蚁命,对我来说,这是个人私仇,可遂宁还死了六万人。” 他当然不是在道德绑架,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对虞子期很重要的事实。 这六万人与他并不相熟,也许会认识其中几个,但绝对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在里面,六万人对李子冀来说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对于相隔万里之外发生的事情,哪怕再如何悲惨,当你听闻消息的时候也不会动容太多,因为陌生,因为不熟,所以就不会轻易产生情绪。 可能会愤怒一瞬间,可能会悲伤一瞬间,可能会和朋友们拍桌子叫骂一瞬间,但你不得不承认的是,你不会对这件事关注太久,甚至不会影响你去思考晚上吃什么,睡觉前要看多长时间的书。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这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 但当权者不是。 百姓供奉朝廷,朝廷庇护百姓,身为圣朝官员,有责任去负责自己职责范围内的百姓安危。 李子冀最开始只想报李小婉的仇,可当圣皇握着他的手将他的名字烙印在圣钟之上的时候,李子冀知道,这六万人的仇,他也要一起报。 这是三千院弟子的责任。 是圣朝掌权者应该负的责任。 哪怕他现如今依旧对那六万人的死没什么情感波澜,但他还是会做,因为那是对的事情。 虞子期嗤笑一声:“遂宁死再多的人,与我何干?” 李子冀道:“你有圣皇的血脉。”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此刻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喝光了杯中热茶,李子冀起身离开:“大概多久能够查清楚?” 虞子期脸上的笑容收敛不见,他的身体向后轻轻倚在亭子扶栏之上,看着李子冀渐行渐远的背影,淡淡道:“在你出发去无尽平原之前,我会帮你查清。” 小院内很安静,茶师忽然出现在了亭子里,问道:“你真打算帮他的忙?” 虞子期面无表情:“他的私仇我没兴趣理会,但李子冀有句话说的没错,遂宁六万人,不能白死。” 茶师提醒道:“这很可能会得罪皇后。” 因为某种原因,就连圣皇都没有追究到底,虞子期冒然插手,事后说不定会有麻烦。 虞子期看着笔直升起的茶气,沉默了半晌后说道:“我不管他们之间为什么博弈,我也不管这个世界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我只做对的事情。” 第223章 世界的本质之一 从齐王府离开,李子冀翻墙回到了伯爵府,这一路行走避人耳目,再加上虞子期还会帮忙处理痕迹,所以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他去过了齐王府。 哪怕是在时刻盯着他的国公府探子眼中,李子冀也只是从三千院回到了伯爵府,除此之外并不曾去过其他地方。 府内一片祥和,因为下人数量不算多,累人的活计不算多,每人拿到的银钱足够多,所以伯爵府里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胡扯戏码。 “你的心不静。” 西风从廊上走来,打断了李子冀的琴声。 音律是能够传递情绪的,你的心愤怒,琴声就会愤怒,你的心放松,琴声就会轻松。 李子冀如实回答:“我在想修道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关系。” 西风在他的身旁坐下,目光中带着回忆:“你并不是第一个思考这件事的人,事实上,在很多年以前就有人提起过,修道者与普通人不应该生活在一起,因为修道者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危险。” “直到后来发现,在这样的世界里,普通人需要修道者的庇护,修道者需要普通人的供奉,这是最牢固的关系,也是唯一的关系。” 西风伸手拿过李子冀身旁的木琴,用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有件事情你要清楚,所谓修道者,仅仅只是拥有的力量比普通人更强罢了,他并不会比普通人更聪明,归根结底,修道者的心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朝堂上有不少官员都是普通人,但其能力依然让诸多修道者心悦诚服。 “修道者也会想吃饭,也想去看风景,尤其是对于圣朝这样的家国天下来说,修道者享受普通人的尊崇,自然要负责保护好寻常百姓的安危,就像南境。” “妖国吞并天下,对于修道者来说影响大吗?五境大物依然可以随心所欲,四境修士仍旧能到处行走,三境修士也能护持自身,妖国吞并天下,真正灭顶之灾的是圣朝内的百姓。” “修道者享受着百姓付出的资源,生活在百姓建造的盛世,所以他们愿意去南境,用血和性命保护这片祥和美好。” “修道者也是人,修道者的人心也是肉做的,修道者与普通人其实并没有任何差别。” “的确,有部分修道者会做恶事,但普通人里也有恶人,这都是一样的,力量越大,所需要担当的责任就越多。” 西风看着面前的湖面,四月中旬渐渐暖和的风穿过回廊,和煦得让人享受。 “修道者与普通人互帮互助,友好共处,这是陛下所希望看到的,也是陛下一直在为之努力的,可阳光下总有阴影,这个世界上也并非所有掌权者都如同陛下一般,但最起码,陛下一直在尽力维持平衡。” 他转头看着李子冀,微笑道:“三千院也是这么做的,许多人都是这么做的,在你我看不到的角落,总有人愿意为了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李子冀没有说话,他当然不是因此感到迷惘,他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中断的琴声重新响起,西风依然能听见其中的不平静,但他却没有再多说什么,静静看着面前的湖面。 这一个多月顾春秋没有来湖里钓鱼,不少鱼儿都饿瘦了一圈。 ...... ...... 四月的天气夜幕总是降临的很晚,冬日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时间,在此刻却还十分明亮,只是天边好像蒙着一层阴霾,让人能够清晰感受到此刻正处于黑夜与白昼的临界点。 走在南林巷里,纵然夜幕将至,街上依旧行人许多,尤其是路两旁的熟人们,在见到李子冀之后都满是惊喜的打着招呼,有熟络的汉子,比如二丫他爹,还叫了几声好,夸赞李子冀拆洗剑宗剑碑实在是拆的漂亮。 然后就是说去到无尽平原之后一定要狠狠地宰上一些异教的狗崽子。 对于街坊四邻的这些话,李子冀微笑应声。 浓郁的饭菜香气弥漫在南林巷里,此刻正是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间,你甚至能够看见青色的炊烟自各家院内升起,烧柴火的呛鼻味道却让李子冀感觉有些享受。 他喜欢南林巷,因为南林巷总是充满了烟火气。 而他喜欢烟火气。 怜月公主站在清风雅舍门口,她当然不知道李子冀什么时间会回来,这就意味着她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 “果果呢?” 李子冀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走回了清风雅舍,四周木架上的字帖已经没了大半,就连临行前画的几幅画也都已经卖光了。 “刚吃过饭,在后院看书。”怜月公主轻声说道,目光环视着空旷的前堂:“自从你毁掉洗剑宗五座剑碑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后,不少读书人都是高声叫好,先后跑过来买一幅字帖,所以卖的很快。” 从扶摇台开始到现在,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百姓们早已经不再是最开始懵懵懂懂的状态,读书人更是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隐晦味道。 幕后逐渐有了转为台前的征兆,百姓们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他们不知道后党为什么争权夺利,也不知道圣皇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这些年来在圣皇的带领下,各自都过着安稳且幸福的生活。 读书人最是愤青,碰到不平事就要写文章抨击,桃钟祭洗剑宗派宁海潮参与的真实居心也被半真半假的传播在坊间。 于是,对于拆了洗剑宗五座剑碑的李子冀,百姓们在本就爱戴的基础上,更添喜欢。 尤其是很多爱书之人发现,这清风雅舍的每一幅字帖,都藏着大道理,其诗词文采,简直让人惊为天人。 圣朝的百姓有些可爱。 李子冀心里忽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看来这段时间又要写许多字帖了,不仅需要补货,还要连去无尽平原时候的一起准备出来。” 怜月公主提醒道:“你不仅需要写很多字帖,还需要临时再招一个伙计,因为我也会去无尽平原。” 第224章 妖国使团 南境的风沙吹不到京都,但能吹到玉门城,漫天昏沉看不见日光,自然也看不清时间,估摸着大概是在晌午,从南境方向走过来一支由南境边军所护送的车队。 正是做午饭的时间,可玉门城中却看不见一点炊烟,甚至就连城里经营的客栈,酒楼,都没有招呼客人。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城门口,沉默着用身躯堵住走进城门的黄沙路,沉默的盯着那越来越近的车队。 车轮滚动,碾碎砂砾距离玉门城越来越近,车队在百姓们的眼中也愈发清晰。 独属于南境的制式黑铠,即便是满地黄沙,军士们每走一步依然会传出沉闷的踏地声响,整齐划一的步伐就连脚步间距都极其一致,军容肃穆让人远远看上一眼就会觉得心底发颤。 但这却并非是可以训练出来的,而是因为军魂,独属于军队的杀敌之阵,类似于洗剑宗联手结成的剑阵。 百位普通军士,凝出军魂可以将每个人的实力提升到修道者的层次。 军魂凝结,军士万人如一人。 眼前的这支百人队伍胸甲处都烙印着三条横纹,那是李应麾下陷阵营的标志,陷阵营是南境边军中的精锐,每一位最少都是二境修士,三境修道者在其中也是常态。 两匹浑身漆黑的妖马拉着两架马车,行走间,四蹄翻飞着火焰花朵,每走一步都会在地面留下一个暗黑色的痕迹。 能够乘坐漆黑马车,能够值得陷阵营百人小队亲自护送,甚至就连李应都乘坐着玄凤随护在半空之上,这两架马车里面的人,一定很不一般。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秘密,马车里面坐着的是谁,人尽皆知。 “人倒是挺多的,李将军,你们这下马威到底要给到什么时候,就算是你们不累,我都看累了。”第一驾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妙龄少女望着前方玉门城门口处黑压压的人影,似笑似嘲弄道。 李应站在玄凤的背上,巨大的玄凤展开双翅足有数十丈巨大。 “我若是你,就关上车帘,闭嘴坐在车里。” 李应语气淡漠,带着警告。 妙龄少女咯咯一笑,回头对着自己车厢里的另外一个少年道:“人家吓唬你呢,兵奴,你害不害怕?” 少年短发,身材挺拔,只是面无表情,就像是一个傀儡,闻言摇头道:“不怕。” 少女笑弯了腰,抬头对着天上的李应挥了挥手:“李将军,你这话就连我的兵奴都不怕。” 李应单道:“你的兵奴不怕,并不代表着你不怕。” 少女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你认为我的兵奴比我强?” 她回头看着车内少年,抬手狠狠地打在了少年的脸上,留下一道红色印记:“说,你比我强吗?”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就好像被打的不是他一样。 “不。” 惜字如金,少女却满意的点了点头:“一个兵奴,还想翻身到我头上?” “茉莉儿,够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马车里传出了一声呵斥,妙龄少女这才轻哼一声,关上了车帘。 队伍距离玉门城越来越近,军士们行走的速度却渐渐放慢了下来,直到在城门前彻底停下。 没有人说话,十数万人沉默的站在城门前后左右,无数双眼睛全都在盯着那两辆马车,压抑的气氛甚至就连风沙都隐隐冻结起来。 妖马不安地原地踏步,翻飞的火焰时隐时现。 玄凤展翅停滞在城墙上空,李应看着下方的人,眉头紧锁。 ...... ...... 妖国与圣朝仇怨最深,如果有妖国的人出现在京城里,圣朝百姓可能会觉得是朝廷与妖国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虽然会愤怒,但却能保持冷静,不会随意出手杀人。 但玉门城不一样,这座距离南境最近的城池,在里面生活的每一个人,都与妖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若不是因为与妖国仇怨极深,他们也不会不远万里,离开自己的故土来到这个黄沙遍地的地方生活。 他们的父亲,他们的儿子,他们的亲人,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妖国身上有着化不开的血仇。 可现在,南境边军却要护送四个妖国人去长安。 走过玉门城的土地,踩在鲜血与荣誉浇灌的圣朝土地上。 自从圣朝建国以来,从来没有妖国之人走过玉门城的先例,即便是几十年前无尽平原割草行动不曾取消之际,妖国也都是直接去往祁连山,绝不会途经玉门城。 但这一次不同,妖国使团所带来的消息影响力太大,甚至可以影响天下的格局再定,即便是宋帅也无法做主,只能让使团前往长安,面见圣皇。 而为了展示圣朝一方的诚意,李应亲自带领陷阵营百人队护送,沿途绝对不允许发生任何意外。 双方对峙着,谁也没有后退一步。 玉门城百姓黑压压的身影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与之相比起来,陷阵营百人队就显得无比渺小脆弱。 “妖国野蛮,凶性血腥,常扰圣朝边境,自开朝至今,我圣朝多少男儿战死南境,难道李将军都忘了吗?” “南境黄沙是血染的暗褐色,玉门城外万里陵墓犹在眼前,李将军现在却要带着妖国的人走过玉门城,走过陵墓前?” “圣朝与妖国之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等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我等脚下土地,绝不能让妖国的狗崽子们踩上!” 人群爆发出一阵阵的喝骂声,质问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 百人队依旧沉默着,面容隐藏在黑铠之下,让人看不清楚神色变化。 妙龄少女听着这些喝骂声,在车厢里冷笑不停,这本就是个残酷的世界,谁都想要获得更大的利益,对于妖国来说,与圣朝连年征战,自然有其好处。 何况,两国交战,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群情激愤,十数万人一步不退,就这么站在玉门城前,一双双目光,愤怒的凝视着那两辆马车。 第225章 五月十一 仇恨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尤其是这种国仇,持续了一千多年的争斗,鲜血洒满了南境的每一寸土地。 漫天吹拂的并不是风沙,而是逝者的哀嚎声。 李应就站在玄凤背上静静听着那些谩骂痛斥的声音,他当然理解这些人的感受,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愿意亲手将马车里的那四个人杀死。 但圣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对方既然是使团,当然不能说杀就杀。 在战场上,哪怕是再怎么花容月貌的妖国女子再怎么楚楚可怜的躺在地上祈求哭泣,李应都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斩杀,心里不会有半点波澜,回去之后可能还会思考下一次如何才能杀的更快些。 可使团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些年里,因为某些事情,圣朝也有使团去过妖国几次,对于妖国来说,仇视圣朝丝毫不亚于圣朝仇视妖国。 他们不会去反省自己才是侵略的一方,他们只会觉得圣朝阻碍了自身的利益。 但即便如此,妖国也会尽全力保证圣朝使团的安危。 反之亦然。 这些声音持续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陷阵营百人队就这么安静的等待了小半个时辰。 玄凤身形放低,李应看着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双方对视着,仍旧没有说话。 玉门城前仿佛再度沉默了下来,直到片刻后,沉默的人群再度骚动起来,一张张脸上布满了怒色不忿,但最终,还是朝两侧让开了一条道路。 玉门城的人最痛恨妖国,也最尊敬南境边军。 他们知道,南境边军是这个国家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论起仇恨,南境边军对妖国的仇恨绝对不比他们任何人少,可即便如此,李应依旧愿意压下这份仇恨,承受百姓们的怒骂,带着陷阵营的百人队护送妖国使团进京。 这是国与国之间的大事。 再大的仇恨,在这时候都要先放一放。 所以怒骂过后,痛斥过后,沉默过后,玉门城的百姓最终还是让开了通往城内的道路。 车轮再次滚动,百人队护持着两辆马车走进了城门,穿过了长街,走出了玉门城。 玄凤展翅,翱翔在苍穹之上,消失不见。 人们还没有散去,有人喘着粗气,声音都有些变形:“吴刚,陈宁,齐飞,他们都死在了妖国恶徒的手里,难道你们都忘记了?” 他粗暴地推开刚刚一直抱着他的两个人,涕泪横流的怒骂着。 二人松手,目光悲痛:“不会忘,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不会忘,我们永远也不会忘。” ...... ...... 妖国使团前往京城的消息很快就在圣朝之内传开,只是李子冀最近的消息闭塞些,当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十一,妖国使团已经抵达了长安城数日时间。 来通知他消息的宫里的内侍,通知他参加三天后的朝会。 身为遂宁县伯,李子冀当然是有资格参与朝会的,只是通常来说他并不会去,也没人会主动邀请他去。 毕竟朝堂上的事情,他并不怎么能插得上手。 “看来这次妖国要说的事情,一定不一般。”李子冀送走了内侍,开口说道。 怜月公主点了点头:“圣朝创立至今,这还是妖国第一次主动派遣使团来长安,虽说有着顺带要去无尽平原的原因,但要谈的事情,绝不会小。” 李子冀思考了片刻后便不再去想,反正这种事情他也就是当个看客,以他目前的地位,还掺和不到朝堂上那些大事当中。 从四月中旬到五月十一这段时间,他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清风雅舍,过着平淡且规律的生活。 早上睡醒练剑,然后吃一顿果果买回来的早餐,上午给清风雅舍写些字帖,下午的时间用来修行,等到晚上睡前心无旁骛的放空自己。 睡醒继续重复着这些事情。 规律但却并不枯燥。 顾春秋也没有来过,所以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他都没什么了解。 不过李子冀的心里倒还是有些好奇,他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妖国的人,妖族倒是见过一些,二者虽说没什么差别,可给人的感觉总归是不一样的。 “去无尽平原后,希望你能有主见一些。”李子冀走到柜台后站下,翻看着这些天来的收支。 基本上都是收入,支出几乎没有,除了怜月公主的工钱之外,就只有每天果果买饭的花费。 庆苍国自然也会去无尽平原,何况还有儒山的身份,到时候见了墨影,如果怜月公主脑子犯昏跟了回去,那可不太妙。 怜月公主冷笑一声,道:“在你眼里,我难道是个废物?” 只有废物才会在别人想要杀你之后还舔着脸选择原谅,怜月公主当然不是一个废物,但她毕竟自小就仰望着墨影的背影。 这种自小到大所产生堆叠出来的敬畏,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李子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道:“别忘了你在我这里还有契约在,如果到时候你真的做出了什么不该做的选择,我也许真的会杀了你。” 怜月公主自嘲道:“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就算没什么感情,起码也会有些信任。” 李子冀道:“我当然信任你,否则也不会拦下唐连书,所以我才不希望你辜负我的这份信任。” 怜月公主语气讽刺:“听起来你这威胁的话,还是为了我好?” 哪怕是个傻子,能看出来这时候怜月公主的心情很不好,一国公主,尤其长得也很漂亮,绝大多数男人都会轻声细语的劝慰,然后让美人一笑。 但李子冀不会,他甚至都没有抬头。 “丑话总是说在前头的,最起码就目前而言,你我之间所存在的信任还没有到如山岳不可移的程度,别忘了,我们一直是合作关系。” “说不定以后有一天我们之间的信任可以超越合作关系,但不是现在。” 怜月公主看着低头已经开始写字的李子冀,银牙轻咬,冷哼一声,转身磨墨。 第226章 午饭 “将军要脱铠甲?” 兵部府房里,周生听着李应的话,一时之间有些没缓过神来。 自从宋帅将银月血甲送给李应之后,李应基本上从未脱下来过,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习惯性的穿着这身代表了荣耀和能力的甲胄。 这也导致银月血甲在无数人眼中成为了独属于李应的标志,每当在战场上,只要南境将士们看见那身甲胄,都会迸发出极大地战意和动力。 银月血甲,南境边军的最高荣誉之一。 所以现在周生一听到李应要卸甲,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毕竟这两年就算是回国公府,李应也从来都不曾卸甲,现在只不过是要去见李子冀,便要卸甲? 周生是陷阵营这支百人队的百夫长,跟随李应多年,最是了解自家将军的性子。 李应淡淡道:“初次见面,又不是打生打死,自然不需要甲胄在身。” 银月血甲卸下,李应换了一身素色衣袍,他轻轻整理着衣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平和:“何况,毕竟是国公府欠他的。” 周生没有说话,虽然他是李应的心腹,但涉及到国公府这样的敏感问题,他轻易不会多嘴。 一身素衣,淡去了李应身上的冷漠和凌厉,使得其整个人多了三分柔和,只是那身挺拔的英武之气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任谁见了都会知晓这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妖国使团已经被礼部安排好了住处,南境边军护送的任务已经完成,在城里停歇数日,等待着朝会议出结果之后,李应所携带的百人队伍便要出发回到南境。 至于之后妖国使团如何回到妖国,那并不需要他们担心,等无尽平原割草结束之后,妖国使团自然会自行回去。 ...... ...... 果果正蹲在门口画画,经过这么多天的努力,她现在画画的水准已经提升了许多,固然不如李子冀那般赐予画作灵魂,却也算得上是惟妙惟肖。 画上的李子冀正在练剑,院内的老槐树开满了花,石磨还在荒废着,从搬进这间院子开始就始终都没有用过,摆在那里没被移开的唯一原因就是很方便用来坐着。 顾春秋每次来清风雅舍,总喜欢在石磨上倚靠一会儿。 墙上还趴着一只老猫,摇晃着尾巴懒洋洋的看着李子冀练剑。 李应在看着果果画画,小丫头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手里握着笔,犹犹豫豫的始终落不下去。 李应不懂画,自然看不出来这幅画上缺少什么,于是便询问道:“有什么画的不对的地方吗?” 果果没有抬头去看问话的人是谁,自从她坐在清风雅舍门口画画之后,时常会有路过的人凑上来看上一会儿。 她已经习惯了。 “我饿了,都已经晌午了,大兄还不做饭吃。” 果果轻轻吹了吹画上的墨迹,放下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李应这才知道原来这小丫头皱眉不是因为画画,而是因为肚子饿了。 摇了摇头,迈步走进了清风雅舍,第一眼他便看到了站在柜台之后的庆苍国公主怜月,然后就是正站在矮凳上,往木架高处挂着字帖的李子冀。 李子冀穿着一身青衫,胸前染上了些许的墨迹,衣袖向上挽着。 这是李应第一次见到李子冀,若是仔细看去的话就会发现,两个人长得有些相似,尤其是下巴的轮廓,几乎一模一样。 李子冀也看见了李应,第一眼他便瞧出了此人的不凡,但他却并未见过。 “买字?” 他开口问道。 李应点了点头,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刚刚挂上的那幅字帖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句,可有全诗?” 李子冀也点了点头:“想买全诗,价格可不便宜。” 很多人都喜欢他的字帖,尤其是字帖里面的诗词,这段时间也有不少人问过类似的问题,只是想要全诗,都得加钱。 李应没有说话,他当然不在乎会花多少钱,只是诗词对他来说,并无太大用处,这两句已经足够。 “就要这幅字。” 李子冀踩着矮凳将字帖取下,都是事先裱好的:“二百两。” 清风雅舍毫无疑问是讲诚信的好店,从开店至今,每一幅字帖的价格都保持稳定,除了卖给顾春秋之外,始终都没有涨过价。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李应看着手里的这幅字,沉默了片刻然后从腰间取下一个钱袋递给了李子冀,道:“这里是三百两。” 李子冀说道:“这幅字只需要二百两。” 李应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门口的果果,忽然笑着道:“我还没吃午饭,剩下一百两,在你这里吃顿饭。” 这是个很奇怪的人。 但李子冀却并没有拒绝,他并不缺少这一百两银子,但一百两银子吃顿饭,这很划算,何况,他从这个青年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善意。 对方释放的善意。 准备一顿简单的午饭并不需要多长时间,但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饭的确需要一些时间,何况全部都是李子冀一个人下厨动手。 他并没有准备火锅,而是做了九道家常菜,手艺绝对不算生疏,已经成为修道者的他做起饭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果果已经等的迫不及待,端着饭碗翘首以盼,隔着小院子她都闻见了饭菜的香气。 五月份的日光已经足够炙热,桌子就摆在老槐树下面的阴影里,既可以享受凉风吹拂,又不需要担心会被阳光晒的出汗。 当李子冀端着饭菜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看见饭桌上的人却是微微怔了怔,因为除了这位客人以及怜月公主和果果之外,顾春秋竟然也来了。 就坐在那位客人身旁,静静喝着茶。 李子冀的目光微微变化,将饭菜一一摆在桌面上:“吃吧,凉了的话会影响味道。” 果果欢呼一声,夹了一块炸好的肉段大快朵颐。 怜月公主吃饭的动作依然优雅。 顾春秋和那位客人也在安静吃饭,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第227章 追溯不到的细节 “这一百两银子花的很值。” 李应擦了擦嘴,又喝了一杯茶漱漱口,南境的饭菜也很好吃,可毕竟风沙多,事情也多,一群军人吃起饭来可不会去细嚼慢咽的享受。 南境的环境很苦,但朝廷在军备和后勤上却给足了力度,南境边军享受着最高的待遇,享受着最优先的朝廷政策,甚至就连战死后的抚恤金都是最高的,可却没有人会质疑或是不满。 因为那是南境边军应得的。 顾春秋也在剔着牙,刚刚肉吃的太多,不小心塞牙了。 “这次在京城待多久?”他看着李应,询问道。 李应摇了摇头:“还不清楚,要等到朝会结束,商议出结果后才会离京,想来不会太久。” 妖国使团第一次来到长安城,顾春秋也很好奇到底所为何事,他放下牙签,冲着李应挑了挑眉:“透露一下?” 李应说道:“明天便是朝会开始的日子,何必急于一时。” 顾春秋眯了眯眼睛,能让南境边军派人沿途护持,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他的心里就像是猫抓一样痒得很,迫切想要提前知晓风声。 见到顾春秋的样子,李应无奈道:“此事事关重大,只有我与宋帅知晓,为了避免发生意外,确实不能提前说。” 听到竟然这么重大,顾春秋顿时就坐直了身子:“这样,我不问你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好事还是坏事,这总能说吧?” 李应沉默了一瞬,目光有些复杂:“或许算不上好事,却也谈不上坏事。” 顾春秋再度挑了挑眉,不算好事也不算坏事,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还想再问,李应却已经站起身子,对着李子冀伸出了手:“无尽平原危机重重,取得好成绩固然重要,但注意自身安全更是重中之重。” 李子冀看着他,抬起手轻轻握了握:“我知道。” 李应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拿着字帖转身离开。 顾春秋望着其离开的背影,笑吟吟问道:“你猜到他是谁了?” 李子冀轻声道:“刚开始我并不知晓,但见你来了,我便有了些猜测,直到听完你们之间的交谈,我就彻底知道了他的身份。” 在院子里看见顾春秋忽然出现,李子冀就知道这位客人的身份一定很不一般,否则最近专注于调查翻阅异教与天下藏书的顾春秋不会轻易离开三千院。 他那一刻还是没有猜到来人的具体身份。 直到刚刚顾春秋的这两个问题。 护送妖国使团,宋帅,南境。 这个人一定是李应。 顾春秋伸了个懒腰,将椅背向后调节,整个人直接躺了上去:“李应与李若不同,他可比他那个毒蛇一样的笨蛋弟弟强多了,因为朝堂上的这些事情,李应甚至快要与国公府断了关系。” “朝堂上有人说这是李孟尝在两头押宝,无论最终孰胜孰负对国公府来说都有余地,但实际上李应根本没考虑也不屑去考虑这些事情,他自修行开始便跟在宋帅身边,长了一身属于南境的骨头。” “杀敌无数,身先士卒,在军伍沙场中磨砺修为,如今已经是第四境的实力,更是获得了代表着最高荣誉的银月血甲,是宋帅最看重的弟子,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大概率就是他接替宋帅执掌南境。” “他的确是个不同的人,用你字帖上的那句话来形容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顾春秋对李应的评价很高,能够值得顾春秋如此夸赞的人,实在不多。 李子冀没有说话,他倒是并不至于连带着李应一起仇视,冤有头债有主,当然,如果是李若那样不自量力喜欢找事儿的,他也不会放过。 只是再怎么说李应也是李孟尝的儿子,以后真到了生死相见那一天,他的态度如何,谁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索性现在不要接触太多,以免有了交情,日后反倒难做。 看见李子冀没有谈论这件事的想法,顾春秋转而说起了自己这些天来的发现:“这些天我在藏书阁翻阅了所有和异教乃至于这个世界相关的书卷,发现了一个问题。” 怜月公主在收拾桌子,李子冀仰头看着槐树上花和叶子,自然而然的接着顾春秋的话茬:“什么问题?” 顾春秋道:“有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录,细节最多只能追溯到五千年前,再往前都是一语带过。” 李子冀皱眉道:“什么意思?” 顾春秋坐直了身体,认真解释:“所谓细节,比如我们要查三百年前的风流人物,你可以很容易找到三百年前出了哪些名扬天下的了不起人物,看到他们的经历,甚至你还能从诗集中看见记载于三百年前的诗词。” “这样的细节可以一直查到五千年以内,但超过了五千年,你就再也无法查到这般详细的内容,甚至就连风流人物的名字也仅仅只能瞧见几个只言片语的残篇。” “你甚至不知道五千年前都有多少人入了五境,五千年前的世界上有多少个修行势力,这些都查不到,但异教的信息却详细得多。” 藏书阁的书卷当然不是普通的纸张,无法保存在太久,事实上那些书卷只要不是人为摧毁,可以一直保存下去,不用担心随之时间流逝而腐化。 更别提还有玉简这种东西。 李子冀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五千年前发生了某件事,导致这些记载大部分被毁。” 顾春秋点了点头:“很有可能,但时间毕竟太久,根本无法追溯。” 这的确是让人不解的地方。 修行界不是普通世界,五千年的时间虽然很长,却还不是无法触及的长度。 “看来这个世界的确很不一般,异教能够存活五千年以上,看样子好像还要更久,但如同我们这样的异教敌对势力却仅剩只言片语的零碎记载。”顾春秋嘴角掀起一抹弧度:“说实话,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查清楚这一切了。” “还有明天朝会上的大事。” 李子冀喝了口茶,伸手接住了槐树落下的一片叶子,轻声道:“调查世界真相任重而道远,不必急于一时,我现在也很好奇明天朝会上,妖国使团会说什么事情。” ...... ...... (这几天更新都太晚了,为了表示歉意,从明天开始到月末的一周,每天三更) (咳,免费的礼物大家发发电,比心) 第228章 朝会开始 这是李子冀第二次走进皇宫,入眼处还是和上次一样,青黑色砖墙砌成的肃穆气息,行走在道路中央自然而然便会敛神静心,甚至就连走路都会下意识的放轻脚步。 朝会开启的时间不算太早,天已经亮了好一会儿,朝堂诸公才陆陆续续的前往太极殿。 李子冀与顾春秋走的并不快,甚至还特意的放慢了脚步,打量着身旁经过的大臣们,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眉头微皱,显然都有心事,都在思考着这次妖国使团前来长安城的原因。 有胆子大的,仗着自己的资格老的老臣,一边行走还一边骂着李应,说什么胆子大了,翅膀硬了,一问三不知,小时候还抱过他之类的话。 “看来李应这保密措施的确做的非常周密。”顾春秋看着一位老臣骂着骂着不小心还崴了脚,没忍住轻笑一声说道。 李子冀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放在了身后走来的内侍身上,或者说是数名内侍身后的四个人。 三男一女。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青年,这青年的穿着很独特,双臂裸露在外,腰间环绕着一根青绿色的藤蔓,行走间微微摇晃,散发着灵韵和清气,与其说是藤蔓,更不如说像是一条蛟龙。 一头冰蓝色的长发散在身后,发丝之上仿佛覆盖这一层寒霜,行走之间,带着若有若无的凉意无意识的席卷四周。 在蓝发青年身后,略微落后一步的一位身穿红裙的妙龄少女,身姿婀娜,行走间步伐活泼,那一双好奇打量着四周的大眼睛也充满了灵动,似乎是感受到了李子冀的目光,少女转头朝着他看了过来,然后嫣然一笑,美丽大方。 在少女身后大概三两步的距离,则是跟着一位身材挺拔,一头短发,面无表情的青年,青年气息凝实,如深渊山岳岿然不动,只是行走间总是略微低着头颅。 至于最后一人则是一名中年男子,李子冀只需要看上一眼就知晓这是一位五境的大修行者。 四人前后都有内侍跟随,一路行走,前往的地点同样也是太极殿。 李子冀看着四人的背影,开口说道:“这应该就是妖国使团了。” 自从来到长安城之后,妖国使团一直都住在礼部安排的住处,从来都不曾外出过,所以除了一部分人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 顾春秋点点头,用力地吸了吸气:“一走一过,我都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腥味儿。” ...... ...... 和参加桃钟祭之时不同,这次的太极殿里虽说也站满了大人物,但却并不像上次那样安静,反而十分嘈杂,在圣皇没有出现之前,大家都在议论着有关于妖国使团的事情。 事实上这才是常态,如同上次那般鸦雀无声的场面反倒更少。 “顾公子,李县伯,来,站前面来。” 听着同僚们的种种猜测,礼部尚书一直敷衍的应付着,目光始终游离在殿门方向,对于走进来的妖国使团都无动于衷,直到看见李子冀和顾春秋联袂而来,方才眼前一亮,高声招呼着。 臣工们都有自己的位置,这次毕竟是正式朝会,能够站在这里的都是朝堂重臣,和桃钟祭那次各方世族修行势力都能上场大不一样。 因此李子冀笑着谢绝了礼部尚书的邀请,在一众目光里站在了殿中靠后的位置上。 他只是来旁听的,不需要发表意见,也没有人会在这种事情上询问一位县伯的意见,既然如此,站在后面总要比站在前面好得多。 “李公子。”尚书右丞王廷赞刚好就站在李子冀的前面,瞧见李子冀站过来,便微笑着点头致意。 王风去了一趟三千院,虽然待的时间不久,可小家伙还是兴奋地一夜没睡好觉。 王廷赞自然也很高兴,毕竟能去到三千院,这是王风的福分,不过在高兴之余还有些惆怅,他在朝为官,属于清流一派,只想安安分分的最好自己手上的事情,不想掺和到圣皇与皇后两方阵营的争斗。 以往倒还站得住,可有了这次王风的事情,只怕不少后党官员都会将这当成是王廷赞与三千院之间的一种关系。 今天朝会路上,已经有数位后党官员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儿了。 在圣朝,尚书右丞虽然品阶不高,但手里的权力可是不小,无论是太尉还是左右两位相爷,做出的政务处理,尚书右丞事后都要经手一遍。 “王大人。”李子冀微笑回礼。 因为王风和果果的原因,双方也算是见过几次面,有些交情在。 “那个蓝发青年是妖国六宫之一的冰龙族子弟,身份尊贵,据说是冰龙族下一任族长候选人之一,从地位上说甚至不亚于妖皇之子。”王廷赞看着妖国使团几人,轻声说着他们的身份。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嘈杂的议论声虽然还在持续,但一双双目光却都在妖国使团的几个人身上打量着。 王廷赞的话没有继续说,但李子冀已经听懂了,能让身份如此重要之人来长安,那肯定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那个红裙少女是六宫之一的赤妖一族子弟,短发青年是她的兵奴,也就是类似于仆人的一种,通常都是从妖国普通民众当中挑选出来的天赋卓越之辈,这些人空有天赋,并无血脉传承,为了变得更强,便会选择成为兵奴,从而获得更好的机会和资源。” “当然,也有部分因为种种原因被迫成为兵奴的。” 李子冀也看过关于妖族的藏书,上面介绍了很多详细信息。 与人族不同,妖族修行除了要看天赋之外,自身血脉也是很关键的一环,类似于六宫这样的尊崇之地,自古以来便血脉尊贵,修行起来完全不需要考虑血脉阻碍。 但寻常妖族修士要变强,就需要耗费资源锤炼身体,不停淬炼血脉,然后才能提升修为,普通妖族即便天赋再好,也经常会因为无法得到足够的资源提升血脉之力而逐渐泯然众人。 妖族的修行,要比人类的修道者更加残酷。 普通妖族穷极一生所努力淬炼血脉的最高点,或许只是六宫子弟血脉之力的起点。 第229章 妖国所请 这也是为什么妖国与北海的妖族会热衷于攻伐圣朝的原因,因为普通的妖族修士想要提升实力,最好的方式就是获得军功。 当然,六宫,包括北海如今的十二宫,之所以血脉强盛,是因为其先祖一代便成为五境大修行者,而后每一代都有五境大物出现,如此一来血脉之力才会越来越出色。 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无数代积累起来的。 “那名五境大修行者是妖国的国师,据说是妖皇最倚重的人。” 王廷赞显然对这几人的身份了解的很透彻,此刻说话的语气略微有些凝重。 无论是冰龙族还是赤妖族都没什么,这个国师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李子冀心中知道,这次表面上看是以冰龙族那位蓝发青年为主,但实际上说得上话的还是这位妖国国师。 日光上升,照在漆黑的琉璃瓦上,并不反光,好似被吞噬干净了一样,只剩下少许的阳光洒落在太极殿门口,像是绢布一样顺着门前石阶铺盖下去。 石阶上没有灰,干净的发亮,整个太极殿都很干净,转头去看门口的阳光里不会有一点尘埃存在。 殿内的声音渐渐轻了,直到彻底安静下来。 算算时辰,圣皇夫妇就快要出来了。 朝会即将开始,所有臣工都是整了整衣襟,面色肃穆的调整着状态。 有外人在场,自当展示出圣朝官员的威严仪态,何况还是妖国这些宵小之徒。 李子冀也在静静站着,低头看着地面上雕刻的花纹,花纹泛青色,十分明亮,低头看去能够瞧见宫殿高处的楠木横梁。 横梁上串着翡翠,以奇特的方位排列组合,修道者的目力都很不错,李子冀能从地面的青纹里瞧见头顶翡翠上反射的宫殿角落。 “陛下来了。” 站在前面的王廷赞以极快的速度小声提醒了一句,然后就立刻躬身行礼。 圣皇坐在高位上,深邃的目光平静的看着站在太极殿中的所有人,皇后则是坐在圣皇身后的侧位上,不发一言。 在朝会之上,皇后向来很少说话。 这是李子冀第二次看见圣皇夫妇,和上次相比较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就连身上的衣裳都没有改变。 目光能看到的东西是有限的,就像面前有一群人,你仅仅只能聚焦在其中某一人的身上,可在圣皇的目光里,却在注视着所有人。 每个人都有一种陛下在看着自己的感觉。 太尉率先开口,说了一些天下发生的事情。 然后是左相,说了些有关于无尽平原割草的准备,朝臣们陆续奏事,大多数都不算什么大事,少数有些重量的圣皇也会处理的很干脆。 李子冀就站在后面静静听着,直到太极殿中没有人再说话。 沉默不代表结束,反而代表着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汇聚到了妖国使团的身上,今天的重头戏,才刚要开始。 妖国国师没有说话,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位旁观者。 妙龄少女显得有些拘谨,目光再也不像在外面那样大胆放肆,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圣皇的模样,在那道目光下,她感觉自己好像被看穿了一般,就连灵魂都无处可藏。 这种可怕的目光,只有在面对妖皇的时候才能够感受得到。 蓝发青年从臣工队列中走了出来,站在大殿中央,对着圣皇行了一礼:“妖国使者,林墨,参见陛下。” “冰龙族啊。”圣皇的眼中多了些笑意,脸上似乎带着极淡的追忆:“一千多年前,林垢还随我与异教厮杀过,当时还险些没了命。” 林垢,正是冰龙族如今的族长。 和人族比较起来,妖族的寿命普遍要长久的多。 林墨躬身更深,冷淡的脸上带着罕见的尊敬,即便是在妖国当中,他也很少会如此尊敬一个人。 眼前的圣皇恰好就是天底下最值得尊敬的人。 “先祖常念当年,酒醉后总是提起。” 圣皇微微颔首,问道:“你此次做使前来,所为何事?” 具体为了什么事情,在李应进京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禀报了圣皇,但现在当着众多朝臣的面前,还是要再问一遍。 林墨站起身子,举起右手,在其手掌之上出现了一张金纸,在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圣旨。” 王廷赞惊讶开口,和圣朝一样,妖国同样也有圣旨,但和圣朝不同的是,妖国通常只有在宣布什么重大事情的时候才会使用。 现在看到林墨竟然请出了妖皇法旨,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的事情恐怕真的不得了。 林墨高举圣旨,金色的光亮宛若太阳一般照耀着整座殿堂。 圣皇静静看着,并不觉得冒犯。 林墨高声开口,说出来的话震撼的所有人变了脸色,即便是太尉和左右两位相爷,都是眉头紧锁,在一瞬间竟然生出了不知所措的情绪。 “妖国愿暂罢北境兵戈,与圣朝修百年之好,并奉上赔罪之礼,开通妖古莲池,共享通幽之地。” 声音回荡在太极殿中久久不停,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朝堂百官在这一刻依旧是有些缓不过神来。 罢兵停战? 妖国北境,自然便是圣朝南境。 不过这个暂罢是什么意思? 仅仅只是停战百年,那百年之后呢? 难道还要再打?既然如此,那圣朝为什么要同意罢战? 在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不少人都要直接开口痛斥,可当林墨后半句说出来的时候,这些人又犹豫了。 妖古莲池,通幽之地,这可是妖国最深的两大底蕴。 妖古莲池不知道为妖国培养了多少强者,而通幽之地更是传说与另外的世界相连,即便是妖国内部都没有多少人进去过。 但现在,妖皇竟然愿意将其拿出来与圣朝共享,可想而知为了暂时休战,妖皇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如果圣朝有机会能进通幽之地,能够带来的好处,只怕难以想象。 不过虽然有些心动,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妖国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请求休战百年,那么其所得到的,一定会比付出的更多。 ...... ...... (还有一章,我继续写,快的话十二点之前,慢的话要到凌晨,大家可以先睡,明早再看。) 第230章 你留下 李子冀和顾春秋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显然是想不到妖国使团这次过来竟然是为了休战。 不仅是他们,所有人都不曾想过这件事。 毕竟圣朝与妖国之间的仇恨,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理得清的。 休战,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暂罢兵戈,修百年之好?做梦。”兵部侍郎冷着脸走了出来,目光中的森然毫不掩饰,他盯着林墨,语气冰寒:“自圣朝建国以来,南境所有兵戈皆因你妖国所起,一千多年来我圣朝儿郎战死不知多少,现在你们施施然走过来,举了一封法旨,便要罢兵,便要休战?” “你们最好先去问问南境将士们同不同意,去问问玉门城外万里坟冢同不同意!” 骠骑将军也是漠然开口:“要打的是你们,要罢战的也是你们,这个世界很公平,要做就只能做一件事,两样都想占,妖国有这个本事吗?” 一位老臣也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因为愤怒甚至就连须发都在颤抖着:“我去过南境,南境的每一寸土地都染满了鲜血,你们妖国竟然还敢开口休战,一千多年来我圣朝多少将士家破人亡,现在你们不打了,要回家?就连畜生都要回家,我们死去的将士怎么办,你要我们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反对的声音几乎掀翻了太极殿。 有些脾气火爆的武将甚至已经目光不善,逐渐有了要动手的打算。 谩骂声如同雷鸣一般震耳,但林墨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大波动,这一幕他早就已经预料到,圣朝百官的反应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兵戈不止,只会带来更多的死亡,休战百年有何不好,难道诸公还要看见圣朝将士战死更多吗?” 这话听起来可就有些挑衅了,骠骑将军直接往前一步,体内已经隐隐有气息升腾,身为圣朝将军,听闻妖国之人如此挑衅,但凡有点血性都忍不住。 如果不是圣皇坐在上面,只怕骠骑将军现在已经动手了。 “休战百年,之后再继续打吗?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一直打下去,难道妖国怕了?”有人开口质问。 论起实力,妖国肯定是比不上圣朝的,但妖国可以将全部重心放到与宋帅的对抗中,但圣朝还需要提防北海,还有内部动荡,同时对异教的追查也没停下过,往更外看还有神教和儒山以及佛门的蠢蠢欲动。 所以圣朝是不可能拿出全部力量对付妖国的,如此一来,便造就了双方在南境势均力敌的场面。 兵部侍郎目光锐利,直接逼问事情本质:“妖国如果想休战,大可以直接退兵,圣朝轻易不会追杀过去,何必多此一举谈什么修百年之好?只怕这背后,另有原因吧,难不成...” “你们担心我圣朝将士冲杀进妖国领土,会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兵部侍郎往前两步,目光愈发凌厉起来。 站在后方的李子冀心神一动,生出敬佩,能在朝堂上走到高处的果然都没有蠢人,仅仅只是三言两语,兵部侍郎就已经推断出了很多内容,并且直白的点明了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种。 的确,圣朝这些年一直在防守,并没有主动进攻,一来是因为妖国除了妖族之外还有无数妖兽肆虐,贸然攻伐比较危险。 二来还是之前那个问题,如果要尽起军队攻伐妖国,一旦北海或是异教乃至神教等趁机作乱,情况难免不会失控。 所以圣朝始终在镇守南境,不会轻易追击到妖国之内。 也就是说只要妖国退兵,大概率会直接平息战争,可现在妖国却偏偏派遣使团来长安,并且言辞上用了很让人反感的暂罢。 罢兵就罢兵,休战就休战,暂罢是什么意思? 你当我们圣朝怕你们?求着你们来罢兵的? 不服就打啊,打急眼了直接不惜代价把你妖国灭了。 面对着兵部侍郎的逼问,林墨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事实上就连他也不清楚妖皇为何要在这个时候休战。 六宫之内面对妖皇这个决定,都有着不小的怨言。 但妖皇执意如此,林墨便只能照做。 他尊敬圣皇,但更尊敬妖皇,事实上,能够跟随妖皇死心塌地的从北海分离出来,六宫所有人都对妖皇死心塌地。 “陛下。” 就在群臣给出的压力越来越沉重,就在林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始终都未曾说话的妖国国师走了出来,对着圣皇行了一礼,说道:“有些话,我想与陛下单独说。” 单独面圣,尤其是敌对之国的人,这放在哪个国家都是忌讳,但百官却并没有半点担忧。 妖国国师很强,但圣皇更强。 五境与六境之间的差距,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只不过虽然不担心,但百官们的眉头却整齐划一的皱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什么话是他们不能听的? 圣皇看着妖国国师,目光里的平静始终未曾动摇过。 “随我来。” 他站起身子,黑袍及地,走出了太极殿。 妖国国师跟在后面,恭敬跟随。 只剩下臣工们眉头紧锁,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就连太尉等人,也都有一种无力感。 太尉与左相对视一眼,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显然,妖国休战这件事应该是牵扯到什么天大的事情,所以才会与圣皇单独说。 这种事情大到了就连朝堂诸公都不能听闻的程度。 而最后决定休战与否,就要看圣皇对这件事的态度了。 “今日便散了吧,陈尚书,带妖国使臣下去休息。”皇后站起身子,明黄色的长裙像是翻涌的焰花,对着礼部尚书陈原吩咐道。 陈原拱手行礼称是。 百官们三三两两的准备离开,嘴里还在讨论着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秘密,皇后却还没有离开,她看着下方,目光悬在了李子冀的身上。 “李县伯,你留下。” 第231章 鸾凤殿 除了李子冀和皇后之外,鸾凤殿里一个人也没有,高台下红木长阶两侧伫立着由黑云矿制成的灯盏,里面并未燃火,而是悬浮着两块青石,释放着寒霜雾气,甚至能够看见冰花四散落下,在飘摇下坠的过程中逐渐消融。 丝丝寒气,淡化了鸾凤殿的炙热。 李子冀站在大殿中央,就像是站在海洋之上的飘零小舟,被无声的巨浪席卷拍打。 他知道这并不是皇后在故意给他下马威,只是因为这位一国之母的实力实在太强,无形中便散发出了让人窒息的气势。 “妖国休战的事情,你怎么看待?” 将李子冀带到鸾凤宫之后,皇后便一直在翻看着书籍,直到灯盏中的寒霜下降了些,她才开口问道。 声音之中没有什么波动,让人根本就听不出她的情绪如何。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单独面对皇后。 “我只是三千院弟子,没资格妄议南境之事。” 他保持着谨慎,毕竟无论怎么想,皇后都没有单独召见他的理由。 皇后没有抬头看他,甚至都没有放下手中书卷的打算,仿佛对于李子冀的谨慎视而不见,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鸾凤殿里再度安静了下去。 ...... ...... 顾春秋坐在太极殿外的石亭里,这里通常是提供给朝堂臣工们上下朝会的休息之所,百官们偶尔会来坐坐,有什么在朝堂上争论不出结果的事情便在这里拉着政敌继续争论。 但这次却一位大臣都没有走进来,妖国忽然提起休战的事情虽然还没出个结果,可显然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了的,讨论再多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尽早回去安排做些准备。 “你就是顾春秋?” 石亭里,顾春秋百无聊赖的往嘴里扔着杏干,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姑娘的声音,转头看去,是妖国使团的那个小姑娘,正上下不停地打量着他。 顾春秋的名字当然不只是在圣朝才出名,在整个天下都是如雷贯耳,自然也包括妖国这样的地方。 没有人不会对这个名字好奇。 在红裙少女身后还跟着妖国使团的其余几人以及礼部尚书陈原,此刻陈原正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早已经把自己此生知道的所有脏话全都骂了一遍。 真是不知好歹的妖国狗崽子,竟然还敢去挑衅顾春秋,也好,趁着妖国国师不在,最好是让顾春秋把这三个小东西揍一顿,解解气。 如此一想,陈原脸上的笑容便多了几分真诚。 顾春秋笑眯眯的看着这个赤妖族的小姑娘,将指尖的杏干抛进嘴里:“有事儿?” 红裙少女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撇了撇嘴:“看上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比我兄长差远了。” “你兄长?”顾春秋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忽然恍然大悟道:“就是那个险些被李应一刀砍死的赤妖族天才?” 听到这话,红裙少女脸上的表情都是凝固了下来,当年她兄长只不过才第三境修为便要去妖国北境,也就是圣朝南境参战磨砺,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在一场战斗中碰见了陷阵营,当时李应还只是陷阵营的副将,恰好与这位赤妖族天才碰到了一起。 最后李应技高一筹,险些直接将其斩杀,逼得这位赤妖族天才使用保命法宝,狼狈逃出战场,也正是因为那一战,李应才被宋帅赏赐银月血甲,也因此感受到踏足武道第四境的契机。 茉莉儿平常最是喜怒无常,性子自小便跋扈惯了,现在听到顾春秋这么说她兄长,面色顿时就难看下来。 如果是在妖国,有人敢这么说话她早就一鞭子抽过去了,可这里毕竟是圣朝。 “想打我?”顾春秋笑眯眯的看着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渐渐有些冷冽。 “茉莉儿。”仿佛是感受到了顾春秋的变化,一直站在后方的林墨忽然开口呵斥了少女一句,然后上前对着顾春秋行了一礼:“茉莉儿年幼冒昧,还望顾公子海涵。” 林墨也是第一次见到顾春秋,但他很清楚顾春秋的名声绝对没有半分夸大的成分,这三个字不知道让多少圣朝之外的势力喘不过气来,无论是妖国还是北海,亦或者神教佛门等地,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顾春秋这三个字。 一旦这位入了五境,那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一件事。 顾春秋前倾的身体重新靠回石柱上,淡淡道:“的确冒昧,不过才区区二境修为就敢去无尽平原,倒是有几分她兄长当年的鲁莽。” 此番前往无尽平原参与割草的各方势力弟子,大多都是二境修为,少部分三境。 顾春秋这么说,摆明了就是根本瞧不上茉莉儿。 红裙少女道:“李子冀不也是才二境修为,你难道就不担心他鲁莽?” 显然,有关于圣朝内部最近发生的大事,妖国也是一直都在关注的,对于李子冀他们当然也很了解。 顾春秋嗤笑道:“凭你也配和李子冀比?” 茉莉儿闻言脸色更加难看,直接走进石亭坐下,冷笑道:“好,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出来,让你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和他比。” 顾春秋撇撇嘴,继续吃着杏干懒得搭理。 林墨看着这一幕,并没有阻止,静静站在一旁等候着,对于这个近两年在圣朝乃至整个天下都声名鹊起的李子冀,他也想亲眼看看对方的斤两到底多重。 ...... ...... 鸾凤殿里,皇后终于是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她抬起目光,坐在高处俯视着李子冀,恍惚间仿佛有一只火凤在其背后展翅鸣叫。 “北境最近不算太平,你可有兴趣去走走?” 李子冀目光微微变化,这当然不是让他去北境溜达,而是用北境军职拉拢他。 和南境比起来,北境实在是太平得很,庆苍国根本不敢有半点冒犯之举,去北境镇守,完全就是混资历,镀金的过场。 就像当初李孟尝一样。 第232章 遂宁大水的真相 “近来事多,怕是有心无力。” 沉默了一瞬,李子冀行礼回答道,委婉的表示了拒绝。 皇后并没有生气,看起来好像完全不在乎他会拒绝还是接受:“你懂取舍吗?” 十分莫名的,皇后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所谓取舍,便是选择,但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面前摆着一坛酒和一壶茶,有人会选择酒,有人会选择茶,这是很简单的取舍。 三口之家,只剩一碗米饭,吃得到的人就活着,吃不到的人就死,这是最艰难的取舍。 李子冀并不明白皇后询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他也的确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皇后好像也不指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所以问题刚落,她便立刻说另外的事情:“京城盛传你字画诗三绝,今日难得见,能否写一幅?” 这是个很简单的要求,李子冀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于是点了点头:“能写字帖赠予皇后,是我的荣幸。” 鸾凤殿里只有皇后面前的桌案上才有笔墨,李子冀站在下面等了片刻,发现皇后并没有要将笔墨赐下的打算,于是便走上前去。 步伐迈出,距离这位圣朝之内权柄仅次于圣皇的女人越来越近。 似乎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息,但他的身体却反而越来越冷,甚至就连脚步迈动都变得缓慢下来。 皇后依然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剑意在体内流动,驱散了彻骨的冰寒,李子冀走到了桌案之前站下,并没有去看皇后的目光,而是拿起纸笔开始写了起来。 或许是体内流淌的剑意还未消散,他落笔之时带有一股子一往无前的凌厉感。 皇后目光垂下,望着那张白纸渐渐染墨。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提笔,放下,锋锐的剑意在收笔一瞬间几乎快要溢出纸面,但紧接着又尽数敛于墨中,归于平静。 李子冀的目光也随之变得平静下来。 皇后看着这幅字:“的确是好字,的确是好词。” 字帖就静静地铺在桌案上,再怎么看也不会从里面瞧出花来,可皇后偏偏看了好半晌,直到李子冀退回到了大殿中央后方才收回目光,问道:“这就是你的答案?” 人各有命,生来注定,我们不能改变出身,但可以改变以后,所以不要有任何的踌躇犹豫,大胆去做想做的事情。 这就是李子冀给的答案。 他始终在做自己想做,自己愿做的事情。 鸾凤殿第三次变得安静下来,皇后端坐着,不再说话,这是让他离开的意思,但李子冀却并没有离开。 他心里有一个疑问,固然自己思量的七七八八,但终究不如问出来的干脆。 如果是放在写那幅字之前,他绝对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因为那和找死没什么区别,但写出这幅字后,剑意如青云直上,胸中凛冽不吐不快。 最重要的是,这幅字足够换取他想要的答案。 “皇后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皇后。” 李子冀抬头看着皇后,主动开口。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却将目光看向了他。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问道:“遂宁那场大水,是您做的?” 在来到长安之后,被中年刺客刺杀之时,他一直都在怀疑国公府,事实上很久以来他都是这么想的,直到后来接触到的信息越来越多,便有了怀疑。 “我一直在思考,如果仅仅只是要杀我,哪怕是很多眼睛都在盯着国公府,国公府也有很多方法悄无声息的杀掉我,何必要水淹遂宁,何必要任由我从遂宁一路平安走到长安城。” “当目光局限在国公府的时候,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可当目光放到您的身上,那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皇后的面色没有一点变化,李子冀的声音也始终平稳。 “杀我,只是借口,您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水淹遂宁,您想杀人,杀很多人,借此来试探陛下的反应。” “陛下做事依从国法,但死了六万人这种大事陛下必然是要一查到底的,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陛下对此事一言不发,您的试探迎来了最好的结果。” “于是,庆苍国联手儒山,怜月公主带着木南山去扶摇台棋战。” “然后是落凤峡,桃钟祭,一场大水掀开了风云争端,圣朝终于是随之动荡起来,而在很多朝臣眼中看来,这仅仅是国公府对我的杀意,很好的掩盖了您的目的。” 李子冀这些话说的很直白,只有如此才能解释这场大水为何会暴起。 一场水搅动了风云开始,一场水逼得李子冀如同无头苍蝇般掺和进了这天下大势。 这就是遂宁大水的真正原因,这就是为何南陵河神愿意冒死帮助国公府做这件事的原因,如果一切背后都站着这位皇后,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 皇后仍旧保持着沉默,甚至就连目光都没有半点波澜,好似根本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也丝毫没有因为李子冀的这些话而恼怒。 沉默,有时候代表着赞同,有时候代表着反对。 李子冀的目光同样平静,就好像这件事中沦为棋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抬手对着皇后行了一礼,李子冀转身离开了鸾凤宫,他并不担心这番话会不会触怒皇后,因为从一开始,双方就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 何况,皇后虽然是敌人,但其心胸目光,却高远难测。 李子冀朝着太极殿方向走去,这件事正如他所猜测的一样八九不离十,唯一想不通的一点就是为什么圣皇会对遂宁死去的这六万人无动于衷。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得到答案,他知道,这大概率会和顾春秋要调查的真相有关系。 ...... ...... 鸾凤殿宫门关闭,皇后低头看着面前的字帖。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好字,好词,好意。 “只是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总是要有取舍的。”她的目光中闪过一抹不忍,李子冀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就和圣皇一样,注定要双方对立。 “可惜了。” ...... ...... (第三章我继续写,估计要凌晨了,大家明天睡醒再看,然后就是明天要带老爹去复查,如果不能更新就请假一天,当然,没什么大事的话我会尽全力把更新写完) 第233章 试探 皇后单独召见,到头来就只说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李子冀心里想着在鸾凤殿里的事情,再抬头已经走到了太极殿前,看见了正倚在石亭里的顾春秋,还有一旁的妖国使团以及礼部尚书陈原。 妖国国师还没有出来,这时候应当正在和圣皇商议有关于休战的事情。 同样,他们也瞧见了走出来的李子冀。 林墨目光里带着审视,对于圣朝内部的问题他也有所了解,皇后单独召见李子冀的原因,他可是好奇得很。 兵奴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他成为茉莉儿的兵奴以换取足够的修行资源,但也需要承担起保护茉莉儿的责任。 而且在妖国当中,血脉的高贵足以胜过大多数。 即便是天赋极佳,面对血脉高贵的六宫子弟,兵奴也只能俯首。 当然,对于那些不选择成为兵奴,却依然能够凭借自身能力获取足够修行资源淬炼血脉的,即便是六宫也会保持尊敬,尽管这样的普通妖族太少太少。 “李子冀,听说你在佛会上赢了神子和佛子?”红裙少女早已经等的不耐烦,见到李子冀终于出来立刻便站起身子问道。 等的心烦,这语气自然也不会客气,何况刚刚在顾春秋那里还憋了一肚子火。 李子冀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然后走到顾春秋面前拿起一枚杏干扔进嘴里:“走吧,回家。” 这场朝会声势浩大,但却以诡异的结果潦草收尾,朝堂上平日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这些大人物在这一刻竟然起不到一点决定性的作用,由此可见那张皇椅上的权柄到底多么重要。 也只有圣皇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坐在上面,皇后差得远了。 对于一个会拿六万人性命来当做试水石的人,谁又能信任这样的掌权者? 茉莉儿看见李子冀一点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立刻就抬手打翻了装着杏干的盘子,嘲讽道:“你们三千院的弟子都是这么对待客人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李子冀手里拿着杏干,低头看着被打翻的盘子,又瞧了一眼面前这个显然跋扈到略微无知的少女,心里重新对礼貌这个词产生了新的定义。 “在圣朝,如果要交朋友,请先说你好。” “哪个要和你交朋友?”红裙少女冷哼一声,抬手握住了腰间的鞭子,冷声道:“先前顾春秋说我不配和你比,现在就让他知道知道,我到底配不配。” 李子冀回头看了一眼林墨。 很难想象,此次妖国使团里会有这么一个以自我为中心,无理到了极点的人。 林墨依然没有开口阻拦,显然,他打算让茉莉儿探探李子冀的虚实。 李子冀又转头看向了顾春秋,自己去了一趟鸾凤殿已经足够麻烦了,现在刚出来就又碰到了这桩麻烦。 顾春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吟吟的冲着他扬了扬下巴,满脸写着两个字,揍她。 礼部尚书陈原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且纯粹,同样写着揍她这两个字。 “你看他们做什么?难不成是怕了,想来也是,听说你胜过神子和佛子完全是取巧,与修为境界毫无关系。” 茉莉儿讽刺一笑,手里的鞭子却是握的更紧了些。 “你也是第二境的修为?”李子冀看着她问道。 妖族的境界修行与人族有所不同,但同样可以用初境,二境等境界概括。 茉莉儿反问道:“是又如何?” 李子冀说道:“既然同为二境,那又何必比较?” 听到这话,茉莉儿的第一反应是李子冀认怂了,正待得意瞧见了顾春秋的古怪脸色,稍一思考就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李子冀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不由得勃然大怒,抬手一鞭子就甩了过去。 皇宫里当然有禁军镇守,但奇怪的是看到这一幕的禁军却出乎意料的一致,谁都没有阻拦的打算。 甚至有一位刚刚巡逻过来的内侍副总管见此立即转头离开。 所有的微动作都化作两个字呈现在李子冀的眼里,揍她。 看来圣朝之人对于妖国的确是十分痛恨,即便是在这宫墙之中也是如此。 念头在脑海飞速闪过,李子冀抬手朝着鞭子握了过去。 林墨的眸子微微眯起注视着这一幕,就连那一直面无表情的兵奴也是目光动了动,因为这鞭子可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赤妖族在出生之时褪下的一层皮,而后又经过秘法炼制,在无比坚韧的同时还充满锋锐。 寻常修道者一个不注意想要和李子冀一样将鞭子握住,轻则吃个暗亏,重则甚至手掌都保不住。 茉莉儿脸上也是带着讥讽,似乎已经看到了李子冀在这一鞭下吃痛受伤的场面,可紧接着,她脸上的讥讽便僵在了那里。 因为李子冀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鞭子。 不仅没有受伤,甚至就连半点痛苦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对于自己的鞭子茉莉儿可是自信的很,在妖国和同辈切磋都是无往而不利,现在却一点作用没起到? 她咬了咬牙,便想要将鞭子抽出来,但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用力都没办法让那只手松动半分。 “给我放开!” 怒斥一声,茉莉儿的皮肤和发丝在以极快的速度转变为赤红颜色,那双眼睛也是变得猩红起来,这是赤妖一族的能力,一旦动用就意味着真正动了全力。 她抬起手臂猛力一甩,火红长鞭被抽了出来,可就在茉莉儿打算继续朝着李子冀动手的时候,却猛地发现李子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不知去向。 “走吧,回家了。” 身后宫门处忽然响起了李子冀招呼顾春秋的声音,顾春秋伸了个懒腰,双手枕在脑后跟了上去。 “走什么?难不成你认输了?”茉莉儿看着李子冀的背影开口便要继续呵斥,可紧接着她就瞧见了一缕发丝在半空中缓缓飘落至地面。 发丝赤红,正是她自己的头发。 茉莉儿面色一变,满身赤红瞬间便退了下去。 林墨看着地面飘起的烟尘,望着李子冀离开的背影,轻声道:“号称世上最难修行的身法神通,隐入尘烟。” 第234章 胸中剑意未散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愚蠢的女人。” 离开皇宫,二人并肩走着,李子冀抬起自己的手掌看着,开口说道。 那个鞭子的材质的确非同一般,若不是他修行了以身化剑,毫无防备贸然接下很可能会受些小伤。 妖国使团四人,兵奴可以忽略不算,妖国国师来此的目的除了要保护他们前往无尽平原之外,也有着要与圣皇沟通的原因。 剩下的林墨心思冷静睿智,善于观察,看似冷漠无动于衷的外表,实际上在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唯独茉莉儿显得跋扈乖张,并非是妖国不会选人,而是故意如此。 一个出身赤妖族的小公主,披着一层使团和年幼的身份,跋扈乖张反而更方便试探很多事情,至于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一个不过才第二境的小姑娘,就算再无理,又能惹出什么大麻烦? 顾春秋觉得很有意思,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洗剑宗时候碰见的澹台竹,感慨说道:“这是我碰见的第二个这么愚蠢的女人。” 李子冀有些惊讶,之前在洗剑宗他一直在参悟剑碑,倒是没有太注意细节,此刻闻言也只能摇摇头:“看来我要比你幸运的多。” 两个人并没有坐马车,从皇宫到清风雅舍沿路走着,五月份的天气炎热,就连路边的小摊都尽可能的躲到阴凉处。 虽说长安大阵一直在缓慢运转着,承担着类似于空调的作用冬暖夏凉,但阳光直射到身上总归还是有些难熬的,毕竟长安大阵总不能将阳光也给拦下。 “想休战?放他娘的狗屁,合着这战争是你们想打就打,想停就停的,老子这条腿当初就是在南境断的,想休战可以啊,让那什么狗屁妖皇也打断一条腿赔给我,那我就同意停战。” “说的没错,我圣朝煌煌大国,他们也配来提条件?” “冷静一些,我倒是觉得休战百年未必不是什么好事,前不久异教刚刚大张旗鼓的复苏,各大势力都有小心思,目前暂罢兵戈反倒有好处在。” “话虽如此,但老子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他们挑起战争后说停就停,我圣朝难道怕了他们?这一千多年来战死的将士何其之多,这些仇怎么报?” “百年之后再报呗,不是说了嘛修百年之好,罢兵百年,大家各取所需,百年之后继续打,到时候说不定咱们已经将异教打服了,腾出手来去直接灭了妖国,岂不更好?” 茶馆小摊上聚集了很多人,都在讨论这次妖国使者所提出的休战一事。 朝堂上的事情总能吹到坊间,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便是百姓拥有监察参议之权,坏处就是百姓们总容易冲动,看不见很多政事的本质,喜欢情绪化上头。 显然,现在长安百姓们就很愤怒。 他们虽然不如玉门城的仇恨浓烈直率,但也做不到能和妖国平安无事和平相处。 沿途行走,类似这些话总能听见很多,李子冀轻笑一声:“听起来民怨不小。” 顾春秋摇摇头纠正道:“不是民怨,这是民意,不过依我看来,这些民意大概率是要落空的。” 李子冀明白他的意思,妖国国师是什么人? 几乎可以说是妖皇的代言人,这样的人既然亲自来到了圣朝,并且提出了休战百年的请求,那么就一定很有信心能够说服圣皇。 南境停战,是大概率的事情。 “皇后召你,所为何事?”顾春秋停下脚步,朝着小贩要了份炒栗子。 李子冀要了两份,自己一份果果一份,但想了想后又加了一份,要给怜月公主一点甜头,免得她到时候真的跟墨影跑了。 将在鸾凤殿里发生的过程说了一遍,李子冀觉得没什么头绪:“皇后召见,似乎只是为了看我一眼。” 顾春秋也觉得没什么头绪,毕竟这次碰面的确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不过他倒是挺佩服李子冀:“你竟敢当着皇后的面前问出那些话,看来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李子冀微笑道:“当时胸中剑意未散,便不懂得躲藏。” 现在一腔剑意散去,想想的确有些鲁莽了。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好词,的确是好词。”顾春秋细细品味着这句话,越想越觉得实在是说尽了人生道理,忍不住打量起了李子冀的脑袋:“真是想不通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生的,绝顶诗词似乎信手拈来一般。” 论起修行天赋,顾春秋自信无人能比,但论起文采诗情,他觉得十个自己好像才能勉强和李子冀打个平手。 果然,上天总是公平的,为人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 李子冀长得丑,但诗写得好啊。 ...... ...... 皇宫里。 红裙少女的脸色青白交加不停变化,手掌紧握着长鞭,目光带着愤怒和恨意。 禁军们的眼眸深处全都带着痛快,虽说刚刚李子冀没有动手将这妖族小崽子痛揍一顿,但那近乎无视的羞辱,却反倒是比直接打一顿还要来得痛快。 精神的愉悦永远胜过肉体。 永远。 “你刚刚为什么不出手帮我?”茉莉儿咬着牙,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兵奴。 兵奴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血色长鞭便直接抽在了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红印记。 林墨见状眉头一皱,斥道:“茉莉儿,别再闹了。” 茉莉儿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收起长鞭大踏步走了出去,临走前还骂了兵奴一句:“要你有什么用?” 林墨摇了摇头,茉莉儿这样的性子可以拿来试探圣朝很多东西,但对自己人也是一种伤害,如果可以选择,他还真不想带她过来。 “抱歉了,茉莉儿性子骄狂,回去妖国后,我会做主将你明年的修行资源翻倍。”林墨看着兵奴说道。 兵奴没有说话,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印记,面无表情的跟在茉莉儿身后,他是赤妖族的兵奴,自然要保护好赤妖族的小公主。 即便这位小公主十分刁蛮无理。 第235章 结果 “让陈尚书看笑话了。” 林墨转头对着礼部尚书陈原微微颔首,轻声说道。 冰龙族的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气息,看上去生人勿近冷漠得很,可接触下来就能发现这位的睿智冷静。 能够担任妖国使团之主,并且被称之为在妖国地位不逊色妖皇之子的人物,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而林墨,就连看上去都很不简单。 陈原笑了笑,抬手摸着自己那只有两指长短的胡子,满目欣赏:“林使君玩笑了,似这等天真无邪,纯真直率的性情,可是让老夫我羡慕得很啊。” 林墨也是微微一笑,二人随口聊着,朝着宫外离开。 有关于妖国休战的消息满天飞,具体如何都没有个定论,现在就连不太关心军事的姑娘们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谈雪月,谈南境。 就连散朝之后的臣工们也没了办公的心思,全都在竖起耳朵等候着宫里什么时候传出新消息,就连上厕所都要时不时地抬起脑袋朝着宫墙方向瞥去。 就连太尉和左右两位相爷,也是罕见没有了之前稳如泰山的模样。 宫里,依然安静。 ...... ...... 妖国国师跟着圣皇朝着侧宫走去,是两仪殿。 太极殿在朝会等大事面见百官之时所用,十分正式,而两仪殿则较为轻松,是只有面见近臣心腹之时的私下场合。 不过妖国国师却一点都没有放松的意思,身体保持着紧绷状态,并非是恐惧,而是因为尊敬。 一千多年前面对异教的那场战争,圣皇率领着整个天下,妖国国师当年也是听命于圣皇,这种尊敬是发自内心与灵魂的。 “说说吧,真正的原因。” 圣皇坐下,极其罕见的拿起茶壶想要给眼前这位故人倒一杯茶。 妖国国师见状赶忙上前接过茶壶,恭敬地帮忙斟茶。 圣皇看着他,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很直白的询问着休战的原因。 茶水渐满,停在了三分之二处,妖国国师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出了原因:“三千里赤地,生出了一棵小草。” 这个世上最不起眼,最不值钱,最不缺少的东西就是小草。 随便走到城外,路边踩上一脚就能踩倒好几株,如果懒一些不愿出城,去自家院子墙角总能找到成片的野草。 野草无论长在哪里都不奇怪,甚至长在房顶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但妖国的三千里赤地长出了一片野草,那就很奇怪。 因为那三千里赤地不会生长任何东西,妖皇以前尝试过,即便是站在世界风云顶端的第六境强者,依然无法让这片赤地容纳下半点生命。 这三千里,是妖国的禁区,境界稍低的修道者或者妖族只要走上去,体内的生机就会不停的消散,那是真正的生命禁区。 可现在,这片赤地长出了一根小草。 妖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圣皇同样也知道。 妖国国师对着圣皇深深地行了一礼:“要救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法子,佛门有佛门的办法,神教有神教的安排,陛下您的办法胜负参半,我想天下人大多是不愿意赌的,妖国以前不知道该怎么做,但现在我们也有了自己的法子。” 茶水向上升着热气,圣皇平静的看着妖国国师。 ...... ...... 五月十三,天刚亮。 雷鸣闪烁在天空,多云,似有暴雨。 天气总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们的心情,昨天才传出有关于妖国提出休战的事情,今天便雷鸣满天,很多人坐在自家门口抬头望着天上,心里琢磨着这算不算是一种征兆。 在圣朝的绝大多数城池,行云布雨都是附近河神的职责,该下雨的时候一定会下,不该下的时候一滴都不会多下,所以圣朝永远都是风调雨顺,万家欢乐的局面。 地里的种物永远也不需要担心会碰到什么恶劣天气。 不过有些地方终究是不一样的,比如圣朝的京都,长安城。 没有河神敢在长安城上空行云布雨,因此长安城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天晴,看得完全是真正的天意。 李子冀今早没有练剑,而是在监督着果果早读。 小丫头昨天竟然骑着王风玩了一天,听说回家之后王风累的连晚饭都没吃就呼呼大睡,姑娘家毕竟是姑娘家,太野了可是不好。 于是李子冀就罚果果早读,手里拿着藤条,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 他从来都打过果果,藤条也是顺手而为,只是心里想起了以前小时候在道观之时他被师父们拿着藤条虎视眈眈的看着,那种感觉让人惊悸,却也十分怀念。 小丫头自然是不害怕的,她当然知道李子冀舍不得打她,但也知道自己昨天玩的太疯,苦着小脸早读,小脑袋都在一点一点的,睡眼惺忪。 “怜月,今天的早餐不要带果果的。” 李子冀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怜月在前院应了一声,小丫头顿时一惊,立刻抖擞精神大声朗读起来。 “咯吱。” 院门忽然被推开,顾春秋提着食盒从外面走了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却传遍了院子:“吃早饭了,果果呢,出来,看看你顾哥哥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果果知道李子冀打不过顾春秋。 欢呼一声放下书本朝着顾春秋就跑了过去,接过食盒高兴地看了起来。 顾春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然后抬头看向了李子冀,目光落在了那根藤条上,微微一怔:“拿藤条做什么,难不成你打算做一把藤椅?” 李子冀懒得理他,以顾春秋的实力,走在巷子之外不需要开门就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显然是故意给小丫头放水的。 “有消息了?” 他询问道。 顾春秋近来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除非有要紧事否则不会上门,就像上次见李应。 这次过来,那一定是休战的事情有了最新进展。 顾春秋点了点头,狠狠捏了一下果果的小脸,然后道:“陛下同意了,暂罢兵戈,休整百年。” ...... ...... (汇报两件事,首先呢,在简介上我就提到过,本书很注重逻辑的,所以如果有哪里的剧情看起来不太合理,略微降智,不要怀疑,一定有其深度,可能几十万字之后忽然圆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知道这伏笔埋得太深不太好,可我的确忍不住让你们恍然大悟的爽感啊) (其次,去检查结果是好的,暂时没有癌变风险,休养两三个月再复查一遍就可以彻底定论了,然后还有一章,我继续写,大家明天睡醒再看也不迟。) 第236章 这位兄台所说... 密集厚重的黑云聚集在苍穹之上,翻滚膨胀像是裹满水的旧布,浓郁的漆黑加重了雷雨天的阴霾,压抑得让人几乎抬不起头来。 蓝紫色的雷光闪烁在云层当中,积蓄着渐渐恐怖的气势。 大雨倾盆而落,豆大一般砸在了长安城的所有街巷中,在这样的天气里,街上是不会有人摆摊的。 但茶楼酒肆里面的客人依旧很多,甚至在今天显得格外拥挤。 皇宫里传出了消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圣皇同意了妖国要修百年之好的请求,这让许多长安百姓很是意外,也满心不解。 于是,陛下为什么会同意,就成为了今天所有人宁愿冒着大雨也要来茶楼喝一杯的原因。 但很诡异的,明明上下几楼都聚满了人,但却没有人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明明脸上的表情都要急出个鸟来,却还是非要等其他人先开口。 这种时候,实在是不太好评价。 窗外雨打屋檐,连成串的雨珠顺着檐角流淌下来,幸好茶楼门前连着水道,可以确保积水第一时间顺着水道钻入地面,然后流淌出长安城。 “这雨真大啊,上次这么大的雨还是我在青宁城的时候看见的。” 有一位客人望着外面,大雨落在屋顶地面,密集的声音甚至已经隐隐压盖过了雷声,眼前这一幕就和前段时间在青宁城的时候一模一样。 “啪!” 二楼有一位年轻读书人猛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子伸手指着窗边这位感慨雨大的客人,大声赞同:“这位兄台说得对,陛下为什么会同意休战?想必一定有什么我们想不到,不便告知于我等的原因。” 茶楼本就很安静,他这一声大吼,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视线,然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了窗边那位感慨雨大的客人。 客人满脸迷惘,抬头看着二楼,有些怀疑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话,明明我只是在感慨雨大啊。 可看着二楼那位年轻的读书人满脸笃定的模样,似乎不像作假,难道我刚刚真的把自己心里话说了出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大哥的疑惑,二楼的读书人用扇子指着他,朗声道:“先前这位兄台说了,雨下太大,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圣朝群敌环伺,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看似一片盛世,实则暗潮汹涌。” “陛下在位一千多年,我等生下来便是圣朝子民,享受着最高的荣耀,出去尿尿我的腰板都是硬的,妖国与圣朝之间的血仇不共戴天,如果说普天之下谁最想覆灭妖国,一定不是我,不是你们,而是咱们这位皇帝!” “我和这位兄台一样,对于休战一事都抱有反对情绪,但我刚刚又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陛下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一定有其道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陛下愿意暂时放弃南境的血海深仇休战百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陛下宁可冒着被我们所有人不理解,甚至于唾骂的屈辱也要答应妖国这个请求。” 年轻读书人说到激动处,直接踩在了椅子上,手里扇子依然在指着窗边客人:“但我知道的是,就像这位兄台所说的那样,陛下明知道有这么大的阻力却还要赞同休战,那肯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身为圣朝子民,哪怕我不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但从出生起,我便毫无保留的信任着陛下,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反对。” “即便我再不理解,再不愿意,但只要陛下做出了决定,我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支持到底,因为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所有的不理解都会被澄清,所有的想不通,到时候都能真相大白。” “就像这位兄台所说的那样,大雨倾盆之后,必定会有七色彩虹!” 慷慨激昂的声音几乎要掀翻了茶楼的楼顶,甚至都压过了外面的吵耳的雨声,整个茶楼上下三层所有人都是满脸沉思,然后齐齐拍掌叫好。 赞同之声此起彼伏:“说得对,虽然我也不理解为什么同意休战,但既然是陛下决定的,难道还能错?” “就是,陛下创建圣朝至今一千余年,千年盛世犹在眼前,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怀疑这样的皇帝?” “那位兄台说得好,雨下太大,异教现世,天下飘摇,我等不相信陛下,难道还能相信其他人吗?” “没错,虽然情绪上仍旧有些别扭,但毕竟不是彻底和好,只是休战百年的话,刚好能让我们圣朝腾出手来解决那些枝枝叶叶的问题,等百年之后,老子的儿子再去南境,替死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一举灭了他的妖国。” “好,此间无酒,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我是修道者,如今已是第四境,百年之后还能活的生龙活虎,到时候我就带着你们的儿子,孙子去南境,踏黄沙,直捣妖国国都!” 茶楼里,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似是胸中热血被彻底点燃,一个个拿着半指长短的茶杯硬是喝出了大碗酒的气势。 喝完一杯之后又满了一杯,同时转身朝着雨大客人敬茶:“今日若非先生赐教,我等只怕还愚昧无知,这杯茶,谢先生教诲!” 三楼所有客人都对雨大客人行了一礼,然后满饮杯茶。 雨大客人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但看着这一幕,感受着这扑面而来的炙热激奋,感染的他体内热血沸腾,似乎就连窗外的大雨冷风在这一刻都变得温暖起来。 当下也是满腔豪情端起茶杯:“诸君,饮胜!” “饮胜!” 所有人齐喝一声,震荡的楼顶落雨都颤抖弹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附近其他酒肆传出来的豪情万丈。 一时之间,仿佛约定好了的一般,整座长安城在这倾盆大雨之下,就只剩下了两个字。 饮胜! 大雨滂沱,雷龙嘶吼,黑云压顶,遮蔽苍穹,但当所有长安百姓放下茶杯酒碗再度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 却再也没有了半点压抑阴霾。 气势如虹,硬生生撕碎了苍穹积云,像是一双双堆叠起来的手掌,活生生将阳光从寰宇上取了下来。 第237章 什么才是该做的事 雨打湿墙壁,透过缝隙渗进墙里,巷角处的青砖老旧残破,露出下面被压实的泥土,雨水浇落,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坑洼。 南林巷是不折不扣的老巷子,尤其是近几十年三千院遣散闭门之后更是人迹罕至,许多原本精致的地方现如今都被时光留下了痕迹。 有人觉得这是遗憾,也有人觉得这是古韵。 几十年前的东西到如今是不需要修复的,即便是残破了也独有一种美感,尤其是坑洼里生长的野草,在如今行人渐渐变多的繁华里反而更能保留旧巷在烟雨中腐朽的气息。 生活总是需要一些腐朽的,在阳光落尽后舔舐孤独,然后才能更好的走进诗画里。 李子冀走出巷子,雨水顺着青纸伞面滑落,密集的像是水帘。 这样的大雨本就是不该出门的,只是听见了顾春秋带来的消息,他忽然想出门走走,对于圣皇会答应休战这件事早在一开始他就对结果有了猜测,但必须要考虑的是,圣皇这么选择,会不会影响其在天下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李子冀知道这不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情,但无论是出于对圣皇的尊敬还是对于皇后的仇恨,他都想知道这件事会以什么样的结果落幕。 民意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事情,任何自大到以为可以操弄忽略民意的掌权者,都将会走向灭亡。 所以他打算去伯爵府问问西风。 在作出决定的那一瞬间,民间以及庙堂都会以最快的速度给出反应,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只需要稍稍观察便能够感受出来。 和南林巷比较起来,兴宁坊要更加安静,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极尽华贵精致,类似于旧巷里的泥墙烟火,这里是绝对不会有的。 李子冀走进了兴宁坊的街口,从外往内。 李应刚好从兴宁坊走出来,从内向外。 两个人撑着伞,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南境会怎么看这件事?” 李子冀询问道。 在大雨中,显得他声音很轻。 南境与妖国仇怨最深,休战百年,南境边军毫无疑问是最无法接受的。 除了两侧的景观树之外,宽阔的长街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李应穿着银月血甲,这是李子冀第一次见到这副在南境代表着最高荣誉的铠甲。 “先前父亲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李应握着伞,偏头看着李子冀,淡声道:“南境的责任从来不是与妖国不死不休,南境边军的责任永远只有一个,保卫圣朝子民不受侵害。” 李子冀点了点头,迈步继续往兴宁坊内走去。 脚步声陆续响起,然后渐行渐远。 ...... ...... 李孟尝站在国公府门前,自从发生上次那件事之后,李应很少会回国公府,这次回来见一面,明天便要离开长安回去南境。 “一千多年积累下来的威望和地位不是一两次看似无法理解的决定就能改变的,不过凡事就是如此,即便是一面铜墙铁壁,也早晚会裂开缝隙。” 李孟尝想要回去,但刚要转身的时候却忽然停住,抬头看向了府门之前的街口。 一个穿着青衫的青年撑着一把青纸伞漫步雨中。 大雨落在地面甚至激起了水雾,让视线朦胧,看不太真切,可对于五境大修行者的李孟尝来说,这当然算不上是什么阻碍。 “是小公子来了。” 管家韩山也看得清楚,站在身后开口说道。 他的眼中带着些许的无奈,偌大国公府里,三位少郎君,两位已经与府内闹掰,不得不说这算得上是一种悲哀。 县伯府就在国公府对面,双方守在外面的护卫依然目光不善的瞪着彼此,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修道者,灵气附着身体表面阻挡雨水这种事情还是不难做到的。 李子冀只是习惯了打伞,就像吃包子一定要喝粥,吃油条一定要配豆浆一样,既然下雨,那就一定要撑伞。 李子冀当然也看见了站在国公府门前的二人,只是他却并没有什么想打招呼的意思,径直路过,朝着伯爵府走去。 祁连也早已经看到了李子冀,此刻挺胸抬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要是国公府的兔崽子敢放肆,他二话不说就要带人打过去。 祁连这个名字,其实和祁连山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恰好一样,以前在都卫禁军的时候不少同袍都会拿他的名字取笑,认为他不应该在都卫禁军,应该派去祁连山镇守祁连山脉。 “你不该与皇后说那些话,只有将仇恨藏在心里,才能安然无恙的生根发芽。” 李孟尝看着李子冀的身影,忽然开口说道。 幼苗总是喜欢阳光的,但却又禁不住阳光的一直照射,所以在成长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要学会躲在阴影下。 李子冀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什么才是应该的呢?” 这个反问听上去像是在赌气一般,但实际上这真的是李子冀想要询问的事情,对于国公府来说,什么才是应该的呢? 这个问题很简单,可往往越是简单的问题就越难以得到答案。 李孟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度问道:“休战的事情,你怎么看待?” 李子冀转过身子看向了他,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瓢泼大雨忽然止住,就连弥漫压迫在苍穹之上的乌云都被一股无形却纯粹的力量撕碎。 一束阳光落下,刚好落在了李子冀的身上。 在阳光下,青纸伞面的水滴折射着彩虹的颜色,整座长安城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饮胜声音,在冷风里,在雨檐下,在阳光中。 李子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离开了兴宁坊。 他已经不需要回答,就像他已经不需要再去询问西风一样,答案和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圣朝百姓凝聚在一起的声音,震慑人心。 听着那些愈演愈烈的喝彩和雄心,李孟尝皱了皱眉,转身走进了国公府。 管家韩山微微叹了口气,前后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两位小郎君都给出了一样的答案,或许有些事情,早已经是命中注定的。 第238章 姑苏城外寒山寺 “没想到这里会有一座寺庙。” 姑苏城外,神子站在一片废墟之上,略带诧异。 圣朝之内便只有积沙寺一处寺庙,佛门倒是想要在圣朝内大举兴建庙宇群,但实施起来可并不简单。 除了朝廷偶尔出面阻拦之外,圣朝绝大多数百姓对寺庙都是抱有着路人甲的态度,即便是偶有亲和,香火也不足以支撑寺庙经年伫立下去。 倒不是缺钱,而是缺香火愿力。 就比如此刻神子脚下踩着的寒山寺废墟,当年在姑苏城外屹立了数十年,可最终还是落得个人去庙空的下场。 大祭司寻了一处空地升起一团火,微笑道:“圣朝人骨头最硬,荣誉感最强,如他们这样的人,最大的信仰便是朝廷,其他任何信仰都只能往后排列,佛门的香火愿力必定要最虔诚的信徒才能贡献,一千多年来,除了积沙寺有些成效之外,其余地方的佛寺早已和这寒山寺一样沦为废墟一片。” 骄傲的圣朝人骄傲的过了头。 所以无论是神教还是佛门,想要在圣朝之内传教,所收获的效果都微乎其微。 神子自然清楚这一点,这恰恰就是圣朝始终强盛的原因所在,这样一群从上到下全都骄傲到了骨子里的人,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玷污自己骄傲的事情。 大祭司盘膝坐下,姑苏城外没有下雨,月朗星稀,整个夜晚都蒙着一层清辉光亮。 伸手往火里添了几根干柴,火焰闪烁跳动,升起了丝丝青烟,青烟并未升空,而是被大祭司吸进了鼻子里。 燃烧旺盛的火焰闪烁的更凶,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样。 神子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这是神教的一门小神通,可以相隔万里之外与人交换传递信息,想必是圣朝又有了什么新的动静。 “火都快灭了,怎么不加柴?” 破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带着惊讶的声音,然后便见到一个穿着道袍的青年从门外走了进来,顺手还拆了一根撑着庙顶的柱子,随手捏碎后扔进了火堆里。 干柴细枝燃烧带着细小的噼啪声,在本就废墟一片的破庙里听的十分清晰,只要是足够安静的环境里,在如何细微的声音都不会被人忽略。 庙柱虽然被捏碎,但依然足够大,恰好火苗现在变得很微弱,如果就这么扔进来一定会压灭火堆,可事实上,当青年道士将庙柱碎屑扔进火焰之后,不仅没有压灭火焰,反而让这堆火燃烧的更加旺盛起来。 生出的青烟有一部分被他吸入到了鼻子里。 “神教的万里云烟果然名不虚传,用来传递消息实在是好用的很。” 青年道士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片刻后睁开眼睛感慨了一句。 神子在看着他。 这位青年道士显然也会用万里云烟,甚至大胆的去分享了传递给大祭司的那个情报,世上很少有人有这样的胆子。 大祭司也睁开了双眼,将目光放到了这个突然闯进来的青年道士身上,没有开口询问,但所有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问出同样的问题。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年道士抬头看着神子,问道:“有吃的吗?” 神子深邃的目光中闪烁着光亮,从怀里掏出一个馕饼递给他。 青年道士伸手接过,随意捡起一根树杈插在地面,将馕饼挂上去在火边烤着:“有钱吗?” 神子忽然猜到了眼前的青年道士的身份,他从对方的身上看见了道门最纯粹的气息,于是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扔给了他。 里面装着近千两银票,足够在圣朝吃用很长一段时间。 青年道士很满意,也有些如释重负,从菩提山一路挨打到青宁城,再从青宁城一路挨打到姑苏城,虽然不痛不痒,但却是有些屈辱。 “不用这么看着我,既然大家都要去无尽平原,那么路过姑苏城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青年道士拿起馕饼咬了一大口,满足的咀嚼着。 要从圣朝疆域内往祁连山脉而去,正常走官道,那么途径姑苏城便是最快的一条道路。 大快朵颐,活像个许多天没有吃过饭的灾民,青年道士咽下了最后一口馕饼,有些恋恋不舍地嘬了嘬手指头,抬头看着大祭司,笑吟吟道:“看到这个消息,想必神教一定很不高兴吧?” 大祭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道:“这是好事,神教为何会不高兴?” 青年道士摇头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夸张地捂住了肚子,抬手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珠,讽刺道:“这对圣朝和妖国自然是好事,但对于神教来说实在是天下最大的噩耗。” 肆无忌惮的笑声震动的屋顶积尘簌簌掉落,青年道士站起身子,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失不见,他低头看着神子,缓缓弯腰将脑袋凑了过去。 两个人的脸靠的越来越近。 两双眼睛也在对视着,目光碰撞似乎有惊涛骇浪起伏绵延。 猛的,青年道士再度大笑起来,将荷包往怀里一揣,转身走出了破庙。 “坐在地面要上天,当了人类想成仙,哈哈哈哈!” 大笑之声在夜幕里越来越远,很快便随着青年道士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星光之下。 大祭司皱着眉:“想不到道门圣子竟然会是一个疯子。” 火焰噼里啪啦的响着,神子目光微微眯着,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倒觉得他是这个世上最清醒的人,只是让我感到诧异的是,他似乎知道我在做什么。” 大祭司想了想,然后道:“没人会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但他是道门圣子,而道门与天地沟通最深,渊源最厚,有所感,也很正常。” 异教很神秘,神教,包括佛门都很神秘。 但天底下最神秘莫测的,永远是道门这个承接天地的地方。 “万里云烟传来了什么消息?”神子询问道。 大祭司沉默了一瞬,然后道:“妖国与圣朝休战百年。” 神子也沉默了下来,正如道子所说的那样,这一幕对于神教来说,是最不愿意看到的。 第239章 深蓝色眼眸 在即将到来的无尽平原割草行动开始之前,圣朝与妖国休战的消息如同龙卷风一般快速地席卷了整个世界。 这甚至比异教出世还要让人震撼,无数人打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两个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竟然会毫无征兆的,突然之间休战。 听说南境之外的妖国大军已经退回了妖国境内,每天都在浴血奋战的南境边军忽然之间变得无事可做起来。 儒山学宫里,墨影放下了手里的玉简,目光望着窗外山崖上摇晃的青竹,问道:“天底下最要命的两个敌人,忽然之间,毫无征兆,没有任何痕迹的选择休战,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木南山坐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卷书,是三千院二师兄以前写的小说,不仅在圣朝之内流通,即便是圣朝之外同样也有不少人喜欢。 木南山这是第一次看,以前的他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可现在静下心来看过后发现其实也还不错。 “能让两个敌人休战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出现了一个更加强大的敌人。” 木南山翻阅着手里的小说,恰好看到了书里的这样一句话,他觉得很有道理,而且很适合用在圣朝与妖国休战的这件事情上。 墨影并不惊讶,因为他也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能让圣朝和妖国停手罢战的敌人,我实在想不到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谁能做到。” 异教不可能,即便是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但异教的实力也不可能恢复到巅峰时期,现如今最多是和儒山神教等地差不多。 并不足够将圣朝逼到这种程度。 可若不是异教,那还会是谁呢? 木南山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或许师长们会知道。” 窗外山崖上的青竹在风里不停摇晃着,墨影看着竹上一片落叶,目光随着风吹竹叶而摇晃:“神教想让圣朝退一步,我不奇怪,因为神教自诩神明的化身,他们无法忍受有人一直压在他们的头上,佛门想让圣朝退一步,我也不奇怪,因为佛门传教,凝聚信仰香火,而圣朝便是天底下人最多,最适合传教的地方。” “庆苍国想让圣朝退一步,从而为自身发展腾出空间,但儒山想让圣朝退一步,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窗外的风吹动着墨影身上的儒衫,他的嘴角忽然掀起一丝笑意:“儒山不需要传教,不需要争第一,麾下也不需要争抢无数子民百姓,所以师长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师长们想让圣朝退一步,所以墨影一直在谋划,但他却并不知道儒山要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以前我想不通,但现在我忽然想通了,师长们这么做的原因大概率与圣朝和妖国休战的原因有关系。” 墨影回头看着木南山,淡笑道:“南山,看来这个世上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这可真是有意思得很。” 木南山合上了手里的书,抬头看着他。 ...... ...... 北海的确是海,无边无际,但不只是海,在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的小岛,北海妖族便分布在这些小岛以及海底。 自从圣心被一分为二,北海之主的实力受到折扣,北海内部便开始松散起来,只是不可否认的是,北海之主的实力依旧强大,所以就算再起心思,十二宫大部分也只敢在阴影里有所动作,明面上绝不敢做的太出格。 而无垢宫,乃是少数几个依旧坚定不移支持着北海之主的势力,对北海之主秉持着绝对的尊敬和遵从,是最忠心的拥护者。 此刻,无垢宫内。 深海下的明珠释放着光芒,驱散了海底的黑暗带来光明,无数条手指长短的小鱼组成了鱼群游荡在无垢宫外,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无垢宫当然不只是一座宫殿,事实上若是将视角上升放到高处就会发现在海底深处,方圆万里都是无垢宫的地界。 这里有许多宫殿,甚至如人类一般有街道小巷,海水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空气,造不成任何阻碍。 宫殿的材质是深海水晶制作而成,通体呈现粉白两种颜色,散发着幽幽的光,在宫殿上方还漂浮着各色的珊瑚暗礁,宛若无根浮萍就这么悬浮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是没有重力的世界。 在海底甚至能看见一座座起伏的山峰,被海水与岩浆包裹,诡异的共存着。 鱼群还在游荡,从无数奇异生物的身旁穿过,自一座座宫殿和无垢宫子弟的身旁游走,最终停在了一处黑暗的山岳面前。 鱼群不会发出声音,却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排列着。 下一瞬,面前的小山开始晃动起来,紧接着一只眼睛随之睁开,闪烁着昏黄色的光。 视角陡然放大,整个海底在这一刻以极快的速度缩小着,原本由无数条鱼组成的庞大鱼群在这只眼睛面前竟然显得那么渺小。 然后,十几只眼睛同时睁开,数十条触手自海底升起,从海面穿出,宛若一座座山峰暴起出海面,掀起惊涛骇浪后又重新落了回来。 一只雪白的手掌从巨兽身下探出,和参天巨兽比较起来,这只手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紧接着,一个穿着蓝色衣裙,双耳微微有些尖锐,尤其是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在这漆黑海底之下,显得那般惊心动魄。 鱼群停止游动,一条通体金黄色的小鱼从中游了出来,缓缓靠近那双手。 指尖与鱼唇触碰在一起。 一点星光从女子的指尖生出,当这点光熄灭后,那条小黄鱼以及面前的巨大鱼群已经消失在了深海里。 “达成了休战协议吗......还真的是越来越让人惊讶呢。” 巨兽重新闭上眼睛变得安静,海底总是黑暗的,身为北海妖族,无论是再怎么黑暗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也和白昼没什么区别。 可女子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黑暗,她转身走回了巨兽身下,伸手在海底握住了一枚珍珠,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个木雕上。 柔和的光照亮着身周,那双眼中的蓝霜似乎也随之融化了一些。 第240章 接头 “不是说要去准备些食材给穆小宁和崔玉言接风吗?怎么带着我来天香阁了?” 顾春秋站在天香阁前,阳光明媚,他抬手放在额上,眯眼看着天香阁的招牌,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进出。 现在已经是六月末,再过几天便要出发去往无尽平原,各方势力基本上都是单独行动,此时此刻甚至已经有人提前抵达了祁连山脉也说不定。 三千院当然不需要着急,因为梨园的人今天便要抵达长安,届时一同乘坐青云马车前往,根本不需要担心会不会迟到。 “老实说,我还以为你打算做火锅的,虽然现在天气很热,我吃火锅的欲望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但若是能搭配天香阁的天仙醉,倒也可以勉强吃上一顿。” 顾春秋舔了舔嘴唇。 之前天香阁答应每个月都会送李子冀两坛酒,的确没有食言,每个月的第一天都会准时送到清风雅舍,有的时候老板还会多送几坛。 可终究是不够喝的。 虽说无论是李子冀还是顾春秋都不太喜欢喝酒,但酒分两种,一种是天仙醉,一种是其它。 天仙醉的味道,便是最讨厌喝酒的,闻了也绝对会喝上几口。 “夏天太热,不适合吃火锅。”李子冀淡淡道。 “那你是懒得做饭,所以来天香阁打包?” 李子冀看了一眼四楼窗边的位置,然后迈步走进了天香阁:“来见一个人。” 神秘兮兮的,顾春秋撇撇嘴,往后退了两步朝着四楼李子冀刚刚看着的地方瞧了过去,什么都看不见。 一同走上四楼,这里的客人并不多,所以顾春秋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吃饭的虞子期,立刻就明白了李子冀来这里的原因,不由得挑了挑眉。 就这?还搞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哪家女子幽会呢。 虞子期并没有看李子冀,自顾自的吃喝。 李子冀也没有去看虞子期,而是坐在了他的身后,两个人背对着背。 掌柜的小跑着跑了上来,在看见李子冀和顾春秋之后眼睛亮的都快要发光了,脸上的笑容无论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 “顾公子,李县伯,二位能来我天香阁,那实在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我请客。” 掌柜的热情似火,扑面而来,说到高兴处也不管李子冀同不同意,自己直接转身下楼准备起来,边下楼还边喊:“也不用点了,我直接挑好酒好菜上,二位公子等着我,等着我回来。” 声音渐渐拉远,顾春秋摇头失笑,坐在李子冀对面:“这掌柜的倒还真是个妙人。” 上次来天香阁还是在扶摇台对弈结束之时来这里庆祝,当时的掌柜的同样也很热情,只是比现在还差了一些。 “看来小别胜新婚这句话,不仅仅只能用在夫妻身上。”顾春秋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着自己以后要不要也来个长时间分别,然后忽然再次见面,体验一下那种久别重逢的欣喜感觉。 虞子期一直在喝酒,就好像根本没听见身后二人的交谈一样。 酒菜陆续上全,第四层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人声开始鼎沸,似乎还能听见楼上传下来的琴曲声音。 天香阁掌柜的又给准备了两坛天仙醉,诱人的香气即便隔着坛封依然能够闻得见。 “我很费解,你们两个要接头,为什么非要选在这个有八十双眼睛的地方?”顾春秋看着李子冀,又瞧了瞧坐在李子冀身后已经快要把自己喝成一个冒烟蛤蟆的虞子期,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李子冀没有回头去看虞子期,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虞子期非要在这里见面。 “我父亲总不清醒,小叔总不出来,爷爷也偏生是个不成事的,齐王府不掺和朝中事,这是双方彼此都有的默契,但宁夫人前几天竟然请我爷爷吃了顿饭。” 虞子期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夹了口菜,淡淡道:“圣朝与妖国休战,或许还因为其他的某些原因,让这位国公夫人感觉到了不安,我不知道她请我爷爷吃饭是为了什么,拉拢,或者是将齐王府当枪使。” “我爷爷向来是分不清好坏的,但我很不喜欢宁夫人的这个做法,我要告诉他们一件事,齐王府还有人活着,而且是齐王府未来唯一的世孙。” “所以如果他们想利用我爷爷做什么,那我就可能要和三千院做什么,今天这顿饭吃过之后,想必我要表达的意思国公府可以很清晰的收到。” “至于会不会影响到帮你调查的那件事,并不需要担心,他们查不到我的痕迹。” 齐王府是圣朝超然于外,特立独行之所在,看来宁夫人请齐王吃饭的举动,引起了虞子期的不满。 “你这算是利用我吗?”李子冀问道。 虞子期放下筷子,夹了口菜,轻笑道:“我帮你调查,你帮我警告国公府,我们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天香阁的饭菜香气十足,再搭配上冰好的天仙醉,在这炎热的六月末吃上这么一顿,绝对是十分享受的一件事情。 “说说吧。” 虞子期打了个饱嗝:“南陵河河神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国公府对这个消息隐瞒的很好,而你留给我调查的时间很短,因此只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无法得到确定消息。” 李子冀没有说话,他知道这话还没说完。 “不过我虽然查不到南陵河河神是死是活,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知道,而我刚好查到了这个人目前藏在哪里。” “在哪儿?” 虞子期的脸上带着玩味:“你去祁连山脉的必经之路上,姑苏城,他现在在姑苏城做郡丞,话语权很重。” 按照圣朝的官制,郡丞乃是太守的副手,简单通俗来讲就是姑苏城的二把手。 而姑苏城作为圣朝的大城之一,这里面的郡丞权柄,着实不小。 “他是谁?”李子冀问道。 虞子期淡淡道:“前刑部郎中,陈离昧。” 第241章 忘了两兄弟 “当年遂宁发大水,圣朝修道者赶到制服了发疯的河神,将其关押处置,此事应当由当地郡守直接处理,但不知为何,刑部安排了当时的郎中陈离昧负责此事。” “陈离昧的办案速度很快,南陵河神很快就被当众斩首,这是很多人都亲眼见到的,此事过后不久,陈离昧被调离刑部,前往姑苏城担任郡丞,虽是外派,但却多了权柄。” 圣朝总共四十九郡,每一郡的领导者自然是太守。 但除了四十九郡之外,一些圣朝内最繁荣,最强盛的城池,行政地位等同于一郡,所以虽是一城之地,却也设下太守之位管理。 比如金陵,比如朝歌,比如姑苏。 虽然和金陵,朝歌,洛阳比较起来姑苏要略差一筹,但也是不折不扣的繁荣大城,能够在这样的地方担任郡丞,与之相比,留在刑部的发展反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虞子期提醒道:“想要从这样的人嘴里问出消息,那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调查得到的答案出乎李子冀的意料,的确,姑苏郡丞的地位着实不低,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调他去姑苏的人,是谁?”李子冀喝了一口酒,冰镇的天仙醉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全都提升了一个档次,让本就是绝顶的美酒变得如同琼浆玉液一般。 国公府虽然势力不小,但李孟尝的根基在北境军中,朝堂上调动升迁官员,尤其还是姑苏郡丞这种级别的调动,国公府没有这个能力插手进去。 虞子期说道:“是太尉。” 李子冀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因为他早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看来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水淹遂宁并不是国公府一家所为,而是整个后党的动作。 “陈离昧的修为境界如何?” “他不会修行,只是个普通人。” 李子冀眉头微皱,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也算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一名修道者想要对付一个普通人实在是有不少的办法,而坏消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刑部郎中的位子,并且现如今还成为了姑苏城的郡丞,那这个普通人一定很不普通。 可以说除了不能修行之外,其他条件都是最顶尖的。 “多谢。” 李子冀道了声谢,与顾春秋一同起身离开。 虞子期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白布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 ...... 从天香阁走出来,顾春秋的手里拎了四坛子天仙醉,并告知掌柜的将账记在了虞子期的身上。 这很正常,毕竟是对方来邀请他们来天香阁吃饭的,那自然应该是虞子期来请客。 天仙醉这酒虽然每天都在限量供应,但顾春秋和李子冀想喝,自然是一直都有的,掌柜的还跟在后面嘘寒问暖,并且再三嘱咐李子冀去无尽平原割草一定要注意安全,等他回来后在天香阁摆酒庆祝之类的云云。 这是一个很爱国的掌柜的,顾春秋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你打算怎么做?”顾春秋提着四坛酒,吹着口哨哼着歌。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直接问他。” 顾春秋挑挑眉:“他要是不说呢?” “那就杀了他。” 顾春秋眉头挑的更高:“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要知道姑苏城这样的大城最少都是有两位五境大修行者镇守着,你想悄无声息的去杀一位郡丞,除非这两个五境大物都是瞎子。” 被当场逮到刺杀郡丞这种级别的官员,就算是三千院弟子,也活不成。 李子冀看着顾春秋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顾春秋的脸色有些古怪,李子冀很了解他,自然知道他这副表情代表着什么。 顾春秋轻笑一声:“那我们想办法将这两位五境大物变成瞎子不就行了?” 让五境的大修行者变成瞎子,这世上很少会有比这还要更加疯狂的事情,可顾春秋偏偏说的十分笃定。 李子冀说道:“想要做到可不简单。” 顾春秋道:“我们两个的确做不到,但六师兄可以。” “六师兄?” “你以为虞子期为什么能这么轻松查到这件事,即便是后党都无法察觉,要知道单单凭借齐王府,可还差点意思。” 李子冀听懂了这话的意思:“朝中有六师兄的人在帮忙。” 顾春秋微笑道:“在朝堂上有三个势力,陛下的人,皇后的人,中立的人,但这三股势力当中,都有六师兄的人,六师兄如今虽然摆明了不想做太子,但朝堂上的所有人依然觉得他就是那个最适合接替陛下成为圣朝第二个帝王的人。” “恰好,姑苏城太守,很尊敬六师兄。” 说着话,顾春秋停在了一家女衣铺子,这是长安城最好的女衣铺子,里面各式各样的款式全都十分齐全,而且极为漂亮。 李子冀道:“只是六师兄未必会答应。” 顾春秋咧嘴一笑,扬起下巴指了指面前的女衣铺子:“所以我们要先找四师姐。” 六师兄一定不会拒绝四师姐的请求,而四师姐一定不会拒绝这两位小师弟的请求。 ...... ...... 南林巷的小路上,顾春秋拎着四坛酒,李子冀手里拿着四五个装着衣裳的纸袋子,朝着三千院方向走去。 “我总觉得今天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晌午的阳光火热,照在身上不一会儿就会满头细汗,顾春秋将四个酒坛子放到一只手上拎着,另外一只手当做扇子不停地朝脸上扇风,试图缓解一些炎热。 他觉得最近都卫禁军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长安大阵竟然运转的那么缓慢。 去年冬暖夏凉,从来没有这么热过,一定是因为那个新上任的都卫禁军副统领的缘故。 李子冀微皱着眉,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走进三千院,看见正躺在湖畔草地上的穆小宁和崔玉言之后,他才忽然想起。 原来是忘了招待这两个人。 ...... ...... (好了,加更了四五天,我的小超人状态结束了,然后顺嘴提一下,今晚曼城打阿森纳,不知道兄弟们有没有阿森纳球迷,洗干净脖子等着吧,嘎嘎) 第242章 临出发前 “上次去积沙寺,你们都在感慨那破庙的斋堂味道一绝,唯独我没太大反应,因为梨园的饭菜更加可口,据说我们那里的掌勺师傅以前还在三千院打过杂,所以从青宁城来到长安城这一路上唯一支撑着我没有睡着并带有一丝丝期待的事情就是尝尝三千院的饭菜。” 穆小宁手里饭碗,用筷子夹起了一块炒鸡蛋,鸡蛋炒得很好,火候拿捏得非常细腻,金黄细嫩却又不失口感,盛放炒鸡蛋的盘子也是独特的材质,可以保证菜肴在一定时间内不会变凉,最大程度的锁住温度和香气。 但炒鸡蛋毕竟是炒鸡蛋。 穆小宁看着李子冀,有些无法接受:“而现在,你们有时间去买了好几身漂亮的裙子,甚至还有时间去天香阁喝了一顿酒,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天仙醉的味道我不可能闻错,却说没时间招待我们,只炒了一盘鸡蛋。” “两个人,一盘鸡蛋,甚至都不够吃。” 穆小宁瞥了一眼被顾春秋藏在身后的四坛酒,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两位实在是抠到家了。 崔玉言倒是不挑剔,只是对穆小宁最后这话深以为然,两个人一盘鸡蛋,的确不太够吃。 李子冀道:“是你们来得太早了。” 现在才不过刚刚晌午,李子冀也坐过青云马车,所以当然很清楚青云马车的速度从青宁城赶到长安需要多长时间,他本以为最快也要傍晚时分才能赶得到。 崔玉言解释道:“有一匹马的境界提升了。” 一匹马的境界提升了,速度自然也就变得更快了,难怪会提前半日的时间。 “要不然现在带你们去天香阁接风?”顾春秋冲着二人眨了眨眼,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可以打着给这两个人接风的理由上去九层楼瞧瞧。 既可以解风情,传出去又能把不正经的帽子扣在梨园弟子的头上。 崔玉言倒是有些心动,他同样没去过天香阁,不由得偏头看向了穆小宁。 穆小宁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就着炒鸡蛋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吃光,然后整个人直接再次躺在了草地上,享受着湖畔吹来的秋风习习。 “不去。” 果然,在穆小宁的眼中,天大的事情也不如躺着舒服。 就算是天香阁的饭菜再好吃,天仙醉再好喝,九层楼的红妆再好看,都不如在地上多躺一会儿。 外面是六月末的盛夏,三千院里仍旧维持在秋天,丝丝凉意拂动衣衫与草地,那感觉实在是美极了。 “也不知道荒兽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听先生说荒兽虽无智慧,大多单独行动,但也有群居行动的,且领地意识非常强,数百头荒兽同时朝着我等冲过来,那场面一定很骇人。”崔玉言向前走了两步,低头看着在岸边水下游动的鱼群。 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并不适合在所有地方,最起码三千院的这座湖里面就有很多鱼。 数百头荒兽同时冲过来,即便只是初境级别的修为,依然会是很恐怖的场面。 李子冀没有说话,在无尽平原上碰见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在那里想要向前推进三千里要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实力是不可能的,哪怕天赋再强也不行。 团队合作,相互照应,才能走到最后。 而像顾春秋他们这种此次割草特意安排的四境随护,基本上处于一个透明人的角色,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会插手。 “藏书阁里有关于荒兽种类的记载,趁着还有时间可以去看看。”李子冀提醒道。 三千院的藏书阁是全天下最大的藏书阁,无论你想要知道什么信息,都能够在其中找到。 “我也能去?” 崔玉言有些意动,却也有些犹豫,毕竟如同藏书阁这样的地方,向来是一处势力的底蕴所在,轻易不会允许外人进入。 李子冀道:“三千院和梨园素来亲近,自然可以,而且,二师兄也很友善。” 颜如玉本就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当然不会刁难旁人。 崔玉言捧起湖水洗了一把脸,转身去了藏书阁,既然已经要去无尽平原参加割草行动,知己知彼当然很有必要。 只有了解荒兽才能够更好的对付荒兽。 穆小宁却懒得动,只是翻了个身,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不咸不淡的说道:“梨园也有关于荒兽的记载,只是这小子从未想起来看过。” 李子冀沉默了会儿,道:“心有牵挂,自然无法念头通达。” 就像你碰见了一件不好解决的麻烦事,在没有将其解决之前,无论是工作还是游玩,都会觉得无法尽力。 崔玉言始终在想着崔文若的事情,虽不如念念那般直接,却也成了沉重心事,在梨园里哪里还会去想更多的事情。 明天便要出发前往无尽平原,梨园只来了穆小宁和崔玉言,这自然就代表着崔文若仍旧在墓林之中没有走出来。 现在想想,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所有人都很清楚,崔文若大概是真的无法再走出来了。 李子冀拿起一块石头扔进湖里,石头选的并不好,圆滚滚的很不适合打水漂,但依旧在湖面上接连弹跳了十几次方才落下。 顾春秋抬头看着在空中旋转着飞个不停地白鹤,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姑苏城?” 去无尽平原会路过姑苏城,但那显然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 李子冀没有犹豫,直接回答,显然心里早就已经想好了:“从无尽平原回来之后。” 顾春秋点了点头,起身拎着四坛子天仙醉和那几身漂亮的裙子:“我去见四师姐。” “你不用管我,大可以一起去,我在这里躺着就好,秋高气爽,凉风习习,此处可比外面舒服多了。” 穆小宁目光盯着顾春秋的背影以及他拎在手里的四坛子天仙醉,咂了咂嘴,略有些遗憾。 早知道刚刚就应该厚着脸皮要上一坛。 李子冀站起身子,转身朝着三千院之外走去。 “我并不是要留下来陪你,只是明天要离开,今天有些事要处理好。” 第243章 出发 李子冀要处理的事情并不多,只有两件事。 去伯爵府见见西风,府内的事情当然不需要他自己安排,西风自然会做好一切,他来是要让西风安排一个人去管理清风雅舍的生意。 第二件事自然是将果果带去三千院,此次离开最少要半年时间不能回来,怜月公主不在的情况下,把果果交给四师姐才最放心。 这两件事做起来都非常容易,当然不会耗费多长时间,所以在刚刚下午,李子冀便带着西风安排的人回到了清风雅舍,交代了字画价格后便带着怜月公主和果果回到了三千院。 夜晚。 五个人坐在湖心小亭里。 李子冀在弹琴,音律可以让人变得平静,前往无尽平原毫无疑问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往年每次割草都会死不少人,即便是顶尖的天之骄子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在血与火的磨砺中成长,这就是割草的目的,与之相比,清理异教反倒是顺带的事情,毕竟谁也不指望能用割草这种事情将异教清理干净。 “分小组是随机的,并不是自愿组合,所以我们能碰到一起的概率并不高。” 崔玉言说道。 一下午的时间他已经看完了有关于荒兽的记载,也见到了三千院的二师兄,虽然只是一位不能修行的普通人,但其身上到气度和独到的目光却让人为之折服。 果然,能够成为院长大人亲传弟子的人,绝对没有一个普通的。 参与割草行动的不单单只是诸如神教,儒山,佛门,梨园这种大势力,包括一些中小势力也会派出弟子参与,只是和这些顶尖势力必须要参加不同,中小势力想不想参加全凭自愿。 不过虽说圣皇并不强行要求,但无尽平原割草这种行动,中小势力大部分都是愿意参加的,因为某种程度上这代表着一种荣耀。 而且面对异教这种敌人,天下人都很痛恨,还可以借此机会磨砺弟子,若是在参与过程中表现出色的话,回来之后圣朝也会不吝赏赐。 以前时常举办割草行动的时候,不乏有中等势力因为表现出色而被奖赏,从而增强底蕴变得更强。 把握好了,这就是一次鱼跃龙门的机会。 怜月公主说道:“如果不随机的话,那么也就失去了割草的意义。” 今晚本就没太多好说的话,甚至这时候应该已经睡了,只是临出发前夜总要聚一聚,然后表示一下自己的忐忑或激动。 并不知道这是谁定的规矩,只是但凡碰到类似的事情大多如此。 顾春秋看着二师兄写的小说,忍了两个月,总算是攒了不少的稿子,正欣赏的津津有味。 穆小宁早就想回去睡觉了,只是三千院安排居住的地方比较远,他实在是不想动弹,想了想干脆今晚就住在湖心小亭也不错。 怜月公主在听着琴声,目光望着湖面,波光粼粼,似乎还能瞧见水下游荡着会发光的鱼。 琴声婉转,像是月色下的咏叹调,在夜幕里幽幽回响。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就这样静静做着各自的事,直到琴声缓缓停下。 ...... ...... 妖国使团没有青云马车,所以已经在前些天便提早出发了,事实上,包括小玉宫,洗剑宗,武夷山等地都是早早便以出发,只有梨园和三千院仗着青云马车独步天下的速度才拖到了现在。 “怎么感觉车厢比上次大了不少?” 李子冀坐在窗边,伸手触摸着车厢里的玄妙纹络,入手似乎有些滚烫,但触摸久了之后又变得清凉。 这应该是某种阵法。 崔玉言解释道:“颜院长将车厢做了简单的更改,把洞天空间变得更大的同时还能减轻车厢上的重量,从而让青云马车的速度变得更快。” 如果说上次乘坐青云马车的时候车厢内部的空间还只是一间小房间的话,那么这次马车里就变成了一间大房间。 “出发吧。” 梨园先生关上了车帘,抬手在车厢一侧轻轻地拍了拍,四匹妖马发出嘶吼之声,马蹄生花,拉着马车斜斜飞起,在苍穹之上化作一道青色光亮,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长安城门前。 车厢里一共七个人。 梨园先生,穆小宁,崔玉言。 息红衣,顾春秋,李子冀,怜月公主。 ...... ...... 齐王府。 茶师抬头看着消失在苍穹之上的青色光亮,知道那是梨园的青云马车。 “你不打算去参加吗?” 茶师收回目光看着虞子期,此刻的虞子期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淡,静静喝着茶。 对于中小势力来说,无尽平原是能够鱼跃龙门的一次机会,对于洗剑宗浮萍山等地方来说,碍于圣皇的威压和天下的舆论,也必须要去。 只有对于三千院,梨园,武夷山这样的地方,才是真正愿意参与,并且想要杀一杀异教的。 虞子期身上流淌着圣皇的血脉,他当然也想去。 “想去,但我不能去。” 虞子期喝了口茶,似乎有些无奈,也似乎带着自嘲。 茶师没有说话,只是眼中闪过一抹怜悯。 ...... ...... 祁连山脉位处圣朝边缘,与无尽平原接壤之所在,绵延十万里,即便是圣朝十大势力镇守也只不过是镇守里万里长短。 其内山峰绵延,树木无尽,栖息藏匿着不知多少妖族。 这些妖族基本上不会伤人,如果必要的话还会帮助十大势力抵御荒兽侵袭,毕竟能够在圣朝之内生存修行下去,已经是对他们的格外恩赐。 除此之外,祁连山还有三位五境级别的山神存在,是圣朝之内最大的山脉,也是敕封山神最多的山脉。 十大势力各自负责千里之地,平日里基本上往来不多,可最近这段日子,十大势力的人却全都聚集到了一起。 每天都在不停地巡视着无尽平原,确保割草行动可以顺利进行。 同时也负责接待联络来此参与行动的各方势力,距离割草行动正式开始还有七天的时间,但来此的各方势力却已经聚的齐全。 洗剑宗,小玉宫,武夷山,四百里淮城水,江南一众世族。 乃至不少的中小势力之人也纷纷赶到聚首。 现在除了神教,道门,佛门,儒山,以及三千院和梨园之外,该来的,基本上都已经到齐了。 绝大多数人都还是第一次来到无尽平原,站在祁连山脚下,望着前方一望无尽的野草,心中全都生出了豪情与忐忑。 因为他们知道,一场大幕即将掀开。 而这场戏,必定会伴随无数的鲜血。 第244章 汇合 绵延十万里的祁连山脉,甚至站在苍穹之上都无法一眼看到尽头,似乎无边无际,无限长短。 可饶是如此,与无尽平原比较起来,祁连山脉却短的像是稍微精致一些的模具。 常年镇守在祁连山的十大势力。 梨园,洗剑宗,小玉宫,武夷山,四百里淮城水,军部,朝歌欧阳家,齐白湖周家,洛阳洛家,察查司。 这十大势力在圣朝之中都当属顶尖,其中军部与察查司是朝廷的力量,起到震慑和调和作用,以免在镇守祁连山的漫长过程中发生什么冲突。 “万里之所建立了数万座木楼,诸位可以先各自寻住处歇息,七日之后割草行动正式开始,届时我会宣布此次割草的规则。” 陆之道身形屹立在半空之上,声音随着无尽平原的冷风朝着四周蔓延,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此刻,祁连山内大大小小势力的人加起来最起码有万余人,平均每个势力来了三到五人,算下来差不多将近三千个宗门世族,不仅是圣朝之内,当然也包括了圣朝之外的修行势力。 万余人,万里地,站在这片木楼堆砌的山林前,因为地方足够大,所以根本不会显得人多,反而看上去稀疏一片。 对于陆之道,在场所有人自然是认识的,圣朝察查司,属于兵部的分支,但却设专人独立领导,专门负责调查针对异教的一切行动,这次的割草行动领导者也是察查司负责。 而陆之道不仅是察查司的统领之一,更是出身自三千院,且自身实力足够强大,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会有人对此生出质疑。 万余人开始散开,木楼足够多,自然用不着争抢,所以大部分人在散开后并未急着寻找居住之地,而是互相打量着彼此。 有人早就认识,多年未见,趁此机会叙旧。 有人并不相熟,因为某种利益或者立场走到一起,互相介绍。 还有原本敌对的势力碰到一起发生口角,心高气傲的年轻一辈开始动手切磋起来,一时之间,祁连山下倒是显得极为热闹。 陆之道等五境大修行者看着这一幕都并未阻拦,火气十足的年轻人碰到一起,发生争斗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不过火就好。 还有胆子大的天骄,直接走进了无尽平原,在数十里范围内游荡,提前熟悉着无尽平原上的环境,同时也无比期望能够碰见几只单独行动的荒兽,试试自己的本事。 割草行动,清理异教与荒兽从来不是唯一的目的,毕竟如果真的要大幅度清理异教,就绝对不是直推三千里这种事,也不是一群二三境界的年轻一辈能够做得到的。 在厮杀生死之中磨砺自身,这也是割草行动的本质之一。 正因为如此,所有人才不怕异教提前收到风声,因为这基本上属于双方默契下的行动。 圣朝一方想要在小范围清理异教的同时磨砺后辈,异教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诛杀年轻一代,双方各取所需。 至于异教会不会动用五境大修行者大范围诛杀参与割草行动的年轻一代,这一点无须担心,毕竟圣朝一方的大修行者也不是吃素的,何况如果异教起了这种心思,割草行动必定会提前结束,那样一来反倒是得不偿失。 所以异教多年下来双方自然而然形成默契,我们安排二三境晚辈割草,你们安排同等层次的对手交锋,谁生谁死,各凭本事。 某种程度上去看,自从一千几百年前天下与异教的那场战争结束之后,异教就像是被圈养的野兽。 “看来无论什么时候,大人物总是最后才会现身的。” 李若站在浮萍山队伍当中,目光环视吵嚷的四周,冷笑一声讽刺道。 他作为李孟尝的儿子,割草行动这种事情当然是逃避不掉的。 浮萍山此次总过来了三个人,一位五境长老,正是之前参加积沙寺论佛的那位,另外二人便是李若和浮萍山的年轻一辈。 武夷山弟子秦明挖了挖自己的耳朵,然后曲起小拇指往身前空地一弹:“你这人还真奇怪,人家愿意来早来晚,你也管得着?” 武夷山素来直率,看得顺眼就看,看不顺眼便要说。 这个李若阴阳怪气的模样,让人瞧了实在厌烦。 李若转头看向了秦明,眼眸中闪过一抹妖异的紫色。 秦明不动声色的朝着武夷山长老身边靠了一步,淡淡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秦明虽然天赋极佳,但毕竟还是二境,面对第三境的李若自然是比不过的,但要说害怕,那也不可能,嘴上是绝对不饶人的,难道你还能当着我武夷山长老的面前打我? 李若嘴角掀起一抹弧度,轻笑道:“自然没错。” 秦明撇撇嘴,话里是说没错,可看那眼神,怎么都像是要吃人似的。 秦明是武夷山这一代的骄傲之一,头上自然还有两位更出色地师兄,可二境一辈里,他的确是武夷山最出色的那个,圣朝年轻一辈的偶像自然只有一个,也永远只有一个。 尤其是在洗剑宗看见顾春秋一人独战五十几位四境修道者的场面之后,秦明的心里就充斥着深深地敬仰之情,他觉得那就是自己一生需要去追寻的目标。 所以虽然知道李若这话大概率是在针对李子冀,可一想到还会因此捎带上顾春秋,秦明的心里就是绝对不愿意的。 不过李若的话也有些道理,要是三千院能早来几天就好了,这样自己就可以找个理由跟在顾春秋身边待几天,之后若是运气好,抽签组队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抽到一起,那该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一件事? “有人来了。” 正在思考间,忽然听见有人惊呼一声,秦明跟着抬头看了过去,两道光亮分别从不同方向的苍穹上出现,仿佛撕裂了天空,朝着此处疾驰而来。 “是佛门的金莲,还有儒山的圣书。” 第245章 抵达 圣书不是圣卷,二者之间是有所不同的,圣书与佛门金莲差不多,是一种法宝,拥有诸多能力。 比如临阵对敌,以及赶路。 “是佛门和儒山的人到了。”有势力之人目光明亮,毕竟能够如此近距离和这等大势力接触,平常可没什么太大的机会。 要是能够在之后的割草行动中与其分到一组,说不定还能加些亲厚渊源,日后对于自身以及自家势力的发展都有不小帮助。 金莲与圣卷越来越近,秦明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失望,他还以为是三千院来了,原来只是佛门与儒山。 两道光亮越来越近,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抬头看去,这就是世界最顶尖大修行势力的地位,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露面,便自然而然会被所有人敬仰。 光亮散去。 金莲与圣书悬停在祁连山脉上空。 金莲之上只有两个人,一位佛门罗汉,与佛子。 圣书之上人多一些,总共有三个,儒山长老,以及木南山,还有墨影。 圣朝之内的修行势力绝大部分的目光都汇聚在墨影的身上,就连陆之道,以及镇守在此地的军部五境以及梨园第三位五境大物,武夷山长老等人也都是抬头看了过去。 因为这是墨影第一次出现在圣朝之人的面前,对于这位一手策划了扶摇台,落凤峡一事的儒山年轻一代大师兄,圣朝不少人的心里可是并没有什么好感。 “他完全不像是一个读书人。” 陈草抬头看着圣书之上的墨影,忽然说道。 还有两个人站在他的身旁,其中一位满头灰白色的长发,自然便是苏学,另外一位则是个身形魁梧的少年,目光之中带着冷淡的狠厉,看得出来,这是一位真正经历过生死厮杀的人。 正是跟随洗剑宗长老一同镇守祁连山脉的洗剑宗弟子,孙山。 算起来,已经五六年没有回过洗剑宗了,如今也是二境修为,并且即将踏足第三境。 苏学道:“的确,他更像是一个帝王。” 墨影虽然穿着一身儒衫,面容温和,看上去平易近人,但那目光里若隐若现传递出来的睥睨威严,与读书人实在是毫无关系。 看来在庆苍国太子与儒山大师兄这两层身份之间,这位墨影更倾向于前者,或者说气质更符合前者。 墨影站在圣书之上负手而立,目光俯视众人,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遗憾。 看来李子冀还没有来。 金莲与圣书缓缓下降,朝着地面落下。 孙山也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可惜,来的不是三千院。” 自从李子冀毁掉了洗剑宗五座剑碑的消息传到祁连山之后,孙山心里便充满了愤怒,不仅仅是因为洗剑宗受到了屈辱,更多的还是不甘。 因为他再有几年时间便可以离开祁连山回到乐游山,他本可以参悟剑碑,说不定还能领悟到剑碑本源,可现在,一切希望都被李子冀给毁了,这如何能让人不愤怒。 苏学问道:“即便来的人是三千院,你又能做什么?” 孙山冷笑一声:“最起码比你强得多。”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间,遥远的天际上忽然又一道流星闪过,以极快的速度贯穿天际,再度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苏学也是将视线看了过去,随即目光一闪,道:“他来了。” 青色光束宛若流星,划过天际转瞬即至,明明上一刻还在遥远的天边,可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众人头顶,甚至在这个过程中佛门金莲与儒山圣书都还没有落到地面。 四匹妖马马蹄泛着青色火焰,屹立在半空之中,高声嘶鸣,而后又出现在了地面。 几道人影接连从车厢里走出来。 “梨园的青云马车。” “那是顾春秋,还有李子冀,三千院的息红衣。”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声音不停响起,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全都被吸引了过来。 秦明有些激动,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佛子站在金莲之上,目光望着李子冀,上次一别,如今再次见面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他脸上带着笑容,觉得很是亲切。 李子冀看着四周,人很多,绝大多数都不认识,倒是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环境也很独特,脚下踩着的是一片空地,身后是浓密的森林山脉,身前则是一人多高的枯黄色野草,有风吹过,分不清是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是风吹野草的声音。 “这就是无尽平原?” 顾春秋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在青云马车里的这些天实在是有些憋闷,尤其是吃的东西,着实乏味。 甚至就连好茶都没有准备。 “看起来也不怎么样。”顾春秋摸着下巴,然后一闪身走到了草原之前,随手打了个响指,在不少人惊愕的注视下燃起了一团火焰,扔进了野草当中。 他想火烧无尽平原? 无数惊愕的目光有些呆滞,似乎想不通这位顾公子的行为模式,才不过刚刚落地,就直接开始放火? 难道他不知道无尽平原的野草很难点燃吗? 果然,火焰只燃烧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熄灭,并没有想象中的火势拔地而起的场面。 “啧啧,这野草可以考虑薅些回去种下。” 顾春秋打量着火焰燃烧的痕迹,觉得能带几根回去给四师姐种在百花园里,一定能多吃好几块翡翠烧。 李子冀目光环视,看着四周的人。 四周人里也在盯着他,尤其是孙山。 “你就是李子冀?” 带着不善的语气,孙山向前一步,冷厉的目光打量着李子冀,二境修为,气息虽然纯粹,但却并不算强横,实力与自己应当在伯仲之间。 但自己在无尽平原这几年与荒兽经历了许多次厮杀,生死之间走过的经验,想来要胜过李子冀还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李子冀赢了宁海潮,在孙山看来,自己修行的是不动如山法门,李子冀使用道归一,开六玄镜的杀伐之力固然强大,但自己想必可以抗得下来。 循着声音看去,李子冀目光略过孙山,悬在了陈草和苏学的身上。 “好久不见。” 第246章 无知且无畏 从洗剑宗分开到现在,算起来只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似乎当不得好久不见这四个字,可细细数起来,也有一百几天。 陈草很是开心,想要上前,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又顾忌着洗剑宗与三千院之间的关系,便压下了心上的喜悦,凌厉的眸子似春风消融少许,眉梢轻动,也说了句:“好久不见。”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打扮,那身常年不变的花布衣裳,只是头发柔顺了许多,不再如同以前那般凌乱。 李子冀看着她,脑海中浮现了上次分别时候的一身白裙。 “现在也很好看。” 他忽然说道。 这话听在很多人耳朵里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何会忽然有此一说。 陈草自然是听得懂的,好看的小脸上涌上一抹压不下去的笑容。 苏学看着李子冀,发现和上次分离之时比较起来现在的李子冀体内气息仿佛更加纯粹,看来领悟三卷一之后对于感悟剑意的确有很大帮助。 并且修为气息也有了提升,应该处于二境巅峰,随时可以入第三境,这倒是让他稍稍放心了些,毕竟在这无尽平原里,三境的修为可要比第二境存活概率大得多。 眼看着李子冀与陈草和苏学说话,并没有一点理会自己的意思,孙山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太好看,宛若铁塔一般的魁梧身子,再度上前两步,挡住了李子冀的视线。 他在祁连山脉镇守了五六年,从初境提升到第二境巅峰,经历了许多次的厮杀考验,因为修行了不动如山神通与血煞秘术,让其一身气息都沾染了三分血腥。 与人交手,天然就有着压迫感,孙山很想看一看能够让洗剑宗丢这么大人的三千院弟子,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么了不起。 毕竟,双方都是第二境。 现在宁海潮已死,苏学成了半个废人,陈草又是个心思不在宗门身上的剑痴,倘若自己能够当着天下诸多势力面前胜过李子冀,或者说与李子冀不分胜负,那么未来洗剑宗在他身上必定会大量投入心血。 心里想着这些念头,孙山望着李子冀,道:“即便是远在祁连山,我依然能够听见不少关于你的名声,今天难得碰面,不知道李公子愿不愿意和我比一比,当然,就不知道我这个常年厮混在祁连山的粗野之人,能不能入得了你的眼。” 孙山的身材真的很魁梧,往前面一站就挡住了陈草和苏学两个人的大半个身子,让人想不看他都很困难。 李子冀微皱着眉,这个孙山并不像外表这样看上去粗犷,反而小心思很深沉。 十大势力镇守在祁连山脉,承担着抵御荒兽的任务,虽说荒兽并不会离开无尽平原,但毕竟也是挂了名的边境,地位等同于边军受人敬仰。 可现在孙山一开口就是厮混在祁连山的粗野之人,显然精于算计。 佛门金莲已经落在了地面,佛子身穿雪白僧衣静静站在黑色土面,眼中含笑看着这一幕,李子冀是被三千院与圣皇推到台面上与天下年轻一代争锋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自然会受到注视,类似于这样的挑衅,从来都不会少。 墨影与木南山也在看着,只不过墨影更多的目光是放在站在李子冀身后的怜月公主身上。 “这个孙山的实力还不错,你觉得李子冀能赢吗?”墨影微笑问道。 这话自然是在问木南山。 木南山连犹豫都没有:“自然能赢。” 墨影轻声道:“你好像很相信他。” 木南山淡淡道:“我输给了他。” “这倒是。” 无尽平原的风并不炎热,这里的气候和三千院洞天内差不多,秋高气爽,只是和三千院内比较起来这里的风要更冷一些。 四周离得近的诸多势力都在看着这一幕,洗剑宗弟子与李子冀再起争斗,这一定很好看,还能够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看这位三千院弟子的实力到底在什么层次。 之前李子冀与宁海潮那场争斗毕竟亲眼目睹的人太少,不像今天,是真正的大庭广众。 许多人脸上,都是带着好奇之色。 类似于这样的场面,其实先前一直就有,只不过因为佛门与儒山的突然出现被打断。 顾春秋无奈的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有些发酸的肩膀,催促道:“早些结束,在马车里住了这么多天,实在是憋闷得很,别影响晚上吃饭。” 现在已经快要傍晚,夕阳斜落。 距离吃晚饭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李子冀点了点头,迈步朝着孙山走了过去:“我的时间有限,所以你最好用全力。” 孙山显然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目光中浮现着浓浓的血煞气息,魁梧如塔的身材膨胀了一圈,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巨人,与其雄壮的身材比较起来,李子冀显得十分瘦弱。 “如果你是担心我没有出全力的机会,那你实在是多虑了。” 孙山冷笑一声,他所修行的血煞秘法,能够在战斗中不停变强,甚至可以短暂抑制伤势,大幅度提升战斗力。 李子冀微微点头:“如此最好。” 他的脚步并未停下,距离孙山越来越近。 “还真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浓郁的血煞之气布满全身,孙山在一瞬间便将浑身气息提升到了最巅峰,宛若小塔的身体展现出了与之不相匹配的速度,在原地留下了两道深深地脚印,下一瞬却是已经出现在了李子冀的面前,一拳砸了过来。 这并不是普通的一拳,带着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能够影响一个人的心神,极大程度削弱心志不坚定之人的实力。 并且拳风如山石,带着厚重的压迫感,虽还未至,恐怖的压力却已经将地面松散的泥土在一瞬间压的夯实。 显然,孙山并没有任何大意,一出手便将不动如山神通与血煞秘术融合在了一起,直接便是动用了全力。 穆小宁并没有留在原地看戏,从走下马车的时候便径直去了木楼里躺下,对于这一幕,他实在是没有半点要看的兴趣。 只是在心里感慨这个世上无知的人实在太多。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李子冀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目视着面前的拳头距离他越来越近。 充满血腥味道的风,吹起衣衫猎猎作响。 第247章 这当然不会有悬念 拳势浩大,衬托的李子冀瘦弱的身体如同海浪里的扁舟摇摇欲坠。 不得不承认,这个孙山的实力的确有两把刷子,论起杀伐能力虽不如宁海潮,但这不动如山的防御能力,的确有其独到之处。 李子冀抬起手臂,五指张开朝着那个硕大的拳头握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孙山眼中闪过一抹冷意,他知道李子冀也是一位武修,但却是剑修,此刻不仅不拔剑,反而还打算用肉体硬碰硬,实在是狂妄的很。 只有妖国的林墨几人目光微微一凝,想起了在皇宫里李子冀毫发无损接下茉莉儿长鞭的一幕。 当时和眼前,有异曲同工之妙。 硕大的拳头带起腥风与雷鸣,似乎要将拦路的一切全都粉碎,但很可惜,浩大的声势在碰触到李子冀那只手的时候却全都归于平静。 像是腥气碰见花海。 像是巨石落入湖中。 被淹没的悄无声息。 孙山的眼中的血煞之气在刹那之间便疯狂的翻涌起来,不愧是经历过不少厮杀经验,在他被李子冀握住短短的瞬间便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但很可惜,为时已晚。 李子冀没有拔剑,但却有无数剑光从他的掌心之中释放出来,如雨幕般落在了孙山那宛若铁塔一般的身躯之上。 他并没有用全力,所以这些剑光并没有撕碎孙山的身体,只是带着沉重的力道在其身上留下了许多剑痕,并且将其壮硕的身体击飞出去,在地面上拖起一道深深的痕迹方才勉强停下。 璀璨的剑光追随而至,像是明亮的雨,淹没过去。 当剑光消散,一阵烟尘便出现在了孙山的身前。 李子冀站在他的面前,低头看着跪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的孙山,他的一根手指按着孙山的眉心,指尖隐隐透出的锋芒,令人感到心悸,仿佛就连体内的鲜血都被冻结了流淌。 以身化剑加上二境巅峰修为,再加上领悟渐深的纯粹剑意,搭配上李子冀本身就是绝顶的天赋,同境界里,几乎已经很难找得到对手。 何况还有道归一,桃李春风这样的能力。 只怕,也就只有神教,佛门,这样的绝顶修行势力走出来的弟子才能有机会和李子冀比一比高低。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孙山浑身被鲜血染红,但那张脸却无比的苍白,此刻的他身体僵硬紧绷却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 眉心处的锋锐,随时随地都能洞穿他的头颅。 即便是修行了不动如山也没办法防御这等恐怖的纯粹剑意。 吞吐的剑气在指尖隐没,李子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朝着顾春秋走了过去:“想好晚上吃什么了吗?” 顾春秋点点头,双手枕在脑后:“早就想好了,一会儿我去朝梨园要些食材,回来后你下厨,今晚最少吃七八个菜,对了,顺便还可以抓一只荒兽回来尝尝咸淡。” 孙山跪在地上,脸色青白交加盯着李子冀的背影,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原地坐下,开始疗伤。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小看过李子冀,事实上他也没指望能够赢下来,只是想着能够凭借不动如山的防御和血煞秘术的压迫将这场战斗打成平手就已经足够,可万万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两项本领竟然被李子冀轻松碾压。 抬手摸了摸眉心,仿佛还带着一丝凉意。 孙山的心跟着狠狠跳了一下,这等纯粹的剑意,他还从来没有在五境之下的修道者身上看见过。 这李子冀即便天赋再好,可毕竟修行时间摆在那里,为何能领悟这么精深纯粹的剑意? 他想不通。 苏学走到他的身旁站下,淡声道:“现在你见过他了,只是很遗憾,只怕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想见他。” 孙山冷哼一声,闭目疗伤,没有说话。 这场比试结束得很快,在孙山出拳之后便结束了,甚至远处有不少人刚刚得到消息想要跑过来看一眼,结果刚刚赶到却发现已经结束了。 许多人望着李子冀的背影,他们不是孙山,但他们心里的震撼却并不比孙山更少。 “第二个顾春秋啊....” 不知道是谁忽然这么说了一句,顿时就引发了无数的赞同,的确,同等境界以碾压的姿态获得胜利,只有天赋早已经超出好几个层次才能够做得到。 佛门罗汉双手合十,轻声道:“他的肉体坚韧程度已经不逊色佛门金身。” 佛子微笑着,觉得更加开心。 自从彩云山上,李子冀火烧花海之后,佛子对于这个人就有了由衷的敬佩。 远处的陆之道脸上带着笑容,他也出身三千院,李子冀表现得越出色他自然就越开心。 木南山看着结果的出现,眼中没有半点惊讶:“他赢了。” 墨影点了点头:“他赢得很精彩。” 木南山道:“他是李子冀,赢得自然精彩。” 墨影笑了笑,转身朝着山上木楼走去:“希望在割草行动中,他的表现能同样精彩。” 木南山看着他,问道:“你不打算见见怜月?” 墨影摇了摇头:“既然各自生厌,那又何必再见。” ...... ...... 息红衣当然不会陪着顾春秋和李子冀胡闹,在走下马车后便与梨园先生一起去见了陆之道,割草行动即将开始,还有些细节需要商议,同时也要做好防备异教五境的措施。 “崔玉言负责洗菜,怜月公主饭后洗碗,我去抓荒兽,李子冀下厨,分工明确,完美。”顾春秋搭好了两个灶台,然后又放下了两个铁锅以及一堆从梨园要过来的食材,擦了擦手,给几人分配着任务。 十大势力各自负责千里之地,自然不缺少吃用的食物。 “不知道小僧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木楼之外,一身洁白僧衣的佛子忽然出现在了门前,微笑问道。 顾春秋转头看着他,觉得和初次见面时候比较起来,现在的佛子少了许多的冷淡寡言,多了慈祥和温和。 “还没有桌子,既然你也要来吃饭,那就负责做几张桌椅。” 他摸了摸下巴,很不客气的分配着任务。 佛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点了点头,笑着应承下来:“好。” 第248章 荒兽五类 火焰燃烧在灶台下,穆小宁不情不愿的蹲在那里烧火。 李子冀调着料汁,准备做菜用:“给你分配的活儿是最轻松的,就算再懒也不至于就连灶火都烧不明白,要是一会儿我做菜的时候哪里糊了,今晚一定不让你吃饭。” 穆小宁翻了个白眼,调整着坐姿,脸上也多了三分认真。 夜幕下的祁连山静的出奇,山林树木影影绰绰,在漆黑之中略显阴森,像是充满未知。 篝火旁很温暖。 一顿饭吃过,众人坐在佛子做好的椅子上,围绕着篝火,目光凝视着顾春秋捉过来的荒兽,此刻已经被清理好放在木炭上烤着。 具体说不出来什么味道,肉质略微有些发柴,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香的。 “如果这荒兽的肉质能够再软一些,肉汁再多些,那一定能成为很受人喜欢的一道菜。”顾春秋拎着一个后腿,被李子冀烤的香酥金黄,入味三分。 佛子自然是没有吃的,但他也没有离开,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几人说话,这种带着轻松和惬意的氛围,让人喜欢。 崔玉言用小刀撕下来一块肉,拿在手里看着说道:“可能是因为奇霜兽的体内带有寒气,所以影响口感,下次抓一只其他的荒兽试试。” 刚刚顾春秋抓回来的荒兽只是普通的奇霜兽,区区初境的实力,算不上什么威胁。 荒兽有无数只,但统计下来总共可以分为五大类。 风,林,火,山,奇。 风类型之下的普遍速度奇快,体型中等偏小,善于隐藏潜伏,其中某些特殊的荒兽甚至能够随着环境变化而改变自身,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说不定你随手折断的一根野草上面就趴着一只风属荒兽。 林类型的大多是群居荒兽,没有固定的领地,在无尽平原上迁徙变换,是荒兽五大类当中数量最多的类型。 火属荒兽,用寻常野兽来解释就是实力强大,单独行动的猎食者,领地意识极强,一旦有外来者闯入,必定要分个生死出来。 奇属荒兽则是杂而乱,千奇百怪,没有统一的相似度,比如顾春秋抓到的这只奇霜兽,体内带有冰霜寒气,与人交手若是近距离触碰多次,很可能就会被其寒气入体,从而吃亏。 至于山属,是荒兽中数量最少,体型最大的,倘若有一只荒兽朝着你奔来,通常你在十几里外就能够看得见,宛若小山般的体型注定其实力强悍,但也无法隐藏自身。 干柴旺盛火势,火光照亮了众人的面容,忽明忽暗。 山前这样的篝火有无数个,在这样的夜里,很少有人会生出睡意。 崔玉言环顾四周,火光连绵,明暗交替:“北海没有来人能够想得通,但神教和道门为何还未出现?” 一众大势力基本都已经到齐了,只差神教和道门。 李子冀伸手往下压了压火势,说道:“或许他们早就来了。” 道门应该只来了道子一人,但听说在前段时间,积沙寺论佛刚刚结束不久之后,道门的承桑就来了无尽平原,只是谁也不曾见过,具体是不是在这里,同样也没人知道。 至于神子,素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踪迹。 不过现在也不需要费心思去找,反正到了七天后随机分配小组的时候该出现的自然就会出现。 怜月公主没有说过话,从回到木楼之后便一直保持着安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李子冀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开口说道:“不见比见了好。” 见面之后要说什么?去质问,无视,还是谩骂几句? 都没有用,与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倒莫不如不见的好,想必墨影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怜月看着面前的柴火,轻声道:“我想过许多种他来见我的场面,唯独没有想过他根本不会来。” 自小敬仰的兄长,最终却连面都不来见。 是在心虚逃避,还是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她这个妹妹? 也许在这些帝王的眼中,为了达成目的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墨影现在还不是帝王,但他以后会是。 “吼!” 今夜没有月光,不仅是山脚下,就连无尽平原上都是漆黑一片,枯黄的野草仿佛都消失不见,但就在这时候,一声荒兽的嘶吼声,从无尽平原上响了起来,声音宛若雷鸣滚滚,在数十里外炸开,在空气中掀起的涟漪,甚至吹拂到了李子冀几人的面前。 燃烧的火焰在一瞬间被吼声熄灭。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全都抬头看了过去。 巨大的吼声之后带来了极致的安静,除了黑夜的冷风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安静持续了大概几个呼吸的时间,面前的无数野草里忽然响起了悉悉的声响,紧接着,一双双各色的眼睛便从野草之中露了出来,粗略望去,最起码有数千头荒兽不止。 并且不止如此,巨大的像是踩踏地面的脚步声也在清晰地传来,地面上尘埃弹落,离得近的甚至都能够感受到脚下的振动。 今夜没有月光,或者说月光很微弱,可无尽平原里却亮起了雪白的光。 李子冀抬眼看去,一头最起码有近百丈高大的山属荒兽正在朝着他们走过来,那股子仿佛从蛮荒中生长出来的狂野气息流动在空气里,让人的胸口微微发闷。 有些人的脸色已经微微发白,尤其是那些小势力的弟子,更是深深地咽了口唾沫,从这一刻清晰地明白这割草行动不是那么容易参加的。 顾春秋将手里拿着的奇霜兽后腿藏在身后,看着面前的壮阔场面感慨祈祷一句:“希望它们来此不是因为我抓了这奇霜兽的原因。” 荒兽智慧不高,除了林属之外,其余四属更是不会结伴成群,见面自己就会打个半死,眼下却全都来了这里。 李子冀目光扫视着黑夜之中的无尽平原,轻声道:“看来这应该就是异教给我们的下马威了。” 只有异教才有操控荒兽的手段,而且能够操控如此之多,想必附近异教的人绝对不会少。 第249章 割草开始 来得快,走得也快,数千头荒兽在黑夜之中与所有人对峙了不到一刻钟便悄然散去,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看来这异教也已经迫不及待了。”穆小宁眼中闪过一抹讥讽,敢跑过来直接对着他们亮肌肉,不得不说,异教这次的胆子的确要比以往大得多。 顾春秋把奇霜兽的后腿拿到面前撕下一块肉,微嘲道:“他们知道我们这边的大修行者不会出手,所以便有恃无恐,毕竟若是在这里直接打起来,就失去了磨砺你们的意义,刚刚这片野草里最起码站着五位异教的大修行者,所以才能够控制这么多的荒兽聚集。” 穆小宁冷笑道:“本末倒置,我要是大修行者,绝对先出手把这些来挑衅的异教败类全都杀了,哪儿还能看着他们如此嚣张?” 顾春秋淡淡道:“异教能够存留至今,其所剩余的力量依旧足够强大,想要杀他们可不容易,不过,我们这边的大修行者倒并非什么都没做。” 他抬头看向了远处,在那里,陆之道和息红衣并肩站着,息红衣正在擦拭着手腕上的剑镯,刚刚那短暂时间里,隐藏在黑暗中的异教某位大修行者,想必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崔玉言惊叹道:“果然不愧是三先生。” 怜月公主懂得很多事情,但对于无尽平原和异教的确不算太了解,便询问道:“异教如此操控荒兽,倘若在我等割草之时也如此做,那岂不是寸步难行?” 顾春秋摇了摇头:“这一点不用担心,荒兽其实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操控,即便是先前这数千头也需要数位五境大修行者才能做到,他们来这里只是单纯为了挑衅,若是敢在割草行动中这么做,那我们这边的大修行者们可不会留手。” 大修行者之间轻易不会发生争斗,毕竟无论是圣朝这一方还是异教一方,现在都没做好不惜代价厮杀的准备。 何况相较而言,异教的实力处于弱势,当然,如果李子冀等人身后没有陆之道,息红衣,佛门罗汉等众多大修行者撑腰的话,异教说不定还真会不要面皮的在割草行动里以大欺小。 但没有这种如果,所以异教也必须要保持割草行动里的默契。 “他们这种挑衅,除了能让我们提高警惕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实在是过于可笑。”顾春秋脸上带着嘲弄,将没吃完的奇霜兽后腿肉随手扔在地上,伸了个懒腰转身走进了木楼。 月黑风高。 正该睡觉。 “完全没作用吗....”李子冀的目光从漆黑一片的草原收了回来,放到了远处那些中小势力的弟子身上,和小玉宫,梨园,佛门这种强大势力比较起来,中小势力参与割草的人要多上许多倍。 此刻不少人的脸色依然带着一丝苍白,显然在刚刚那一幕上感到了惊悸。 这很正常,绝大多数小势力当中,哪怕是最杰出的弟子,其实力甚至也比不过洗剑宗,武夷山这些顶尖势力当中排名略微靠后的同代修士。 对于李子冀来说,打败孙山不费什么力气,可对于在场绝大多数中小势力的二境弟子来说,要他们胜过孙山只怕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事实上这才是修道世界的常态,只是因为李子冀起点太高,天赋太好,接触的也全部都是世上最顶尖的天才,所以很少会去彰显出普通修道者的强弱。 就比如当初那名修行了几十年还没有到二境的中年刺客,修道者与修道者之间的差距,某种角度去看或许要比和修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还要更大。 这种对于荒兽和异教的恐惧会在心里生根发芽,等到割草行动当中的某一刻开出花来。 ...... ...... 七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在这七天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异样,面前的野草更是展示出了从未有过的平静,仿佛只是一处适合秋游野营的风景地。 万余人全部朝着中央处聚集了过来,目光集中在陆之道的身上。 此刻是清晨,露水还挂在草叶上。 陆之道屹立在半空当中,目光环顾四周,开口说起了割草行动的规则。 “在割草行动正式开始之前还需要随机进行分组,每组五个人,另外加一位四境修士随行保护,但只有在面对四境荒兽的时候随行的四境修道者才允许出手。” “组队抽签是完全随机的,在割草过程中绝对不允许抛弃自己的队友,否则将被视为直接淘汰,这次的行动你们心里应该也很清楚,清扫异教和荒兽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是要磨砺你们在面临生死绝境之间的心性和能力。” “从此地出发,各自负责五十里范围,向前推进三千里,抵达之后释放红色烟尘,最先抵达的前三队伍将会被奖励前往儒山观圣卷的机会。” “至于异教的五境大修行者你们无须担心,我等自会在空中巡视。” 三千里范围对于大修行者来说,谈不上长远。 陆之道难得宽慰了这些参与割草行动弟子们一句,随即接着道:“除了这些之外,割草行动没有任何规矩,你们可以用任何你们擅长,你们喜欢的方式,默契配合抵达三千里之外,在这个过程里杀多少荒兽,或者是一个不杀,这都是你们自己的本事。” “好了,废话就说到这里,现在开始抽签,拿到一样数字的便是同一队伍。” 说着,陆之道抬手轻甩,从其袖口之中飞出了无数木签,并没有主动朝着参与者飞过去,而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木签龙卷,在所有人的面前飞速旋转着。 与此同时,在祁连山上,骤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鼓音。 敲打节奏肃穆高昂,震动的穹顶积云都被生生震散,巨大的鼓声传遍了祁连山脉和无尽平原,圣朝用最光明正大,最直白无畏的姿态向异教宣告着割草行动的正式开始。 第250章 抽签 高速旋转的木签模糊不清,即便是李子冀也根本无法看清楚从自己眼前掠过的木签上面到底写着什么数字。 这种情况是真的完全随机,谁也没办法操控结果。 众人纷纷伸手去触碰木签,高速旋转的木签却并没有撞碎他们的手掌,而是在即将触碰到一起的瞬间停了下来。 李子冀也伸手取了一根,低头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小小的数字一。 这就说明他是一号,需要和另外四个抽到一号的人组成一个队伍,完成这次的割草行动。 他抬头看去,很多人都和他一样,拿着手里的木签四处张望着,想要迫切的知道自己是和谁在同一队伍里。 巨大的木签龙卷已经完全消失,所有人的手里都抽到了自己的数字,陆之道看着这一幕,抬起手掌轻轻一握,顿时所有人手里的木签全都开始轻微震颤起来。 “跟着木签震动的方向前进,会指引你们与自己的队友汇合。” 手中的木签传递着轻微的震动感,像是一只小虫在掌心跳跃,朝着一个方向用力。 四周的其他人已经开始跟着木签指引的方向行动起来,李子冀却还没有急着有所动作,而是先偏头看向了顾春秋和穆小宁等人,问道:“你们抽到的是几号?” 顾春秋扬了扬手里的木签,笑眯眯道:“一号,看来我要当你的保镖了。” 崔玉言有些兴奋的举起手:“我的也是一号。” 穆小宁懒洋洋道:“我的是十七。” 怜月公主目光平淡:“我的是十一。” 佛子面带微笑:“小僧的也是十一。” 五个人一队,算上随行守护的四境修道者一共是六个人,现在李子冀的一号已经凑齐了三个人,不得不说这运气实在是很不错。 只是,崔玉言能拿到一号可能是单纯的运气,顾春秋能拿到一号,或许就别有原因了。 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陆之道,又偏头瞥了眼顾春秋,他大概能猜得到,一定是这二人其中之一作了弊。 陆之道身为木签的掌控者,要做到这点并不难,只是当着诸如佛门罗汉,儒山长老等人的面前,即便有心也未必会做,所以大概率还是顾春秋作弊。 “走吧,看看我们队伍里的另外三个人都是谁。”顾春秋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跟着木签的指引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行走。 李子冀笑了笑,和崔玉言对视一眼,与穆小宁佛子等人告别,一同跟随顾春秋走了过去。 在割草行动中,能不能率先走完这三千里其实你自己的实力如何只是一个因素,并不关键,关键还是要看你的队伍平均实力如何。 洗剑宗,小玉宫,武夷山,欧阳家,金陵赵家,这五个人在一起绝对要比神子搭配四个小势力弟子的组合获胜概率要大得多。 大概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三人手中跳动的木签方才停下,抬头看去,这里已经离开原地很远,身后的人群几乎已经看不清身影,显得渺小。 面前仍旧是与无尽平原接壤的空地,上面插着一个写着数字一的木牌,此刻三个人正站在木牌之前,也瞧见了刚刚走过来的李子冀几人。 “是她们。” 李子冀的眸子微微眯了眯,面前是两男一女,其中两位正是妖国六宫之一赤妖一族的小公主茉莉儿,以及始终跟随他的那位兵奴。 至于剩下的最后一人,则是四百里淮城水的子弟,李子冀有些印象,在桃钟祭那次他见过对方,似乎是叫做慕容燕。 而看见来人是李子冀,一直满脸不耐烦的茉莉儿似乎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冷哼一声:“你们要是来的再慢一些,这次的割草行动我们就可以直接放弃了。” 李子冀没有理她,目光放到了兵奴和慕容燕的身上。 兵奴还是初次见面时候一样,始终都是一言不发,就像是一个只会默默跟随的傀儡,慕容燕此刻眉头微皱,虽说脸上没什么太大表情,但也可以看得出其和茉莉儿一样,都有些不太喜欢李子冀。 的确,四百里淮城水本就和洗剑宗与皇后一方走得近,虽然并不如同洗剑宗那样直白的表达自己态度,也没有和三千院正面冲突过,但对方的立场隐隐靠着皇后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当然不会太喜欢三千院和梨园。 “看来接下来这段路,要我们一起走了。”李子冀看着他们,开口说道:“这三千里不好走,所以我希望在走这段路的时候大家不要去思考其他事情,走完三千里,是我们目前唯一需要做的。” 兵奴仍旧一言不发。 茉莉儿冷笑不停:“我凭什么听你的?” 李子冀依旧没有搭理她,目光停在了慕容燕的身上。 慕容燕沉默了一会儿,他半年前已经入了第三境,论实力目前自然是要比李子冀更强的,完全有足够的理由反驳李子冀,可他也清楚,李子冀说的是对的,如果在行走这三千里的时候还去思考圣皇与皇后之间那些事情,那么这三千里是一定走不完的。 “我没问题。” 他开口道。 茉莉儿转头瞪了他一眼。 李子冀点点头,面对着无尽平原左右看了看,然后道:“以这个木牌为中心,从左到右五十里范围就是我们所行走的区域,目前里面是什么情况我们一无所知,所以进去后不要分开,慕容燕走在最前面,兵奴走在最后,我与崔玉言分走左右,茉莉儿在中间随时策应。” 每个队伍推进的范围都是五十里,但这并不是说你必须横向把五十里内的荒兽全部清理干净,这五十里只是避免两个队伍碰到一起所设下的范围约束。 “让我走中间,你难道觉得我比你身后那个毛头小子还要弱?”茉莉儿原本想说她自己并不比李子冀弱,可一想到皇宫里那场交手,纵然她再如何蛮横也有些说不出口这话,于是便将目光放到了崔玉言的身上。 自己堂堂赤妖族的小公主,来你们圣朝反倒成了最弱的? 这她可接受不了。 第251章 奇蝗兽 李子冀皱着眉,他忽然有些后悔之前没有在皇宫将这个赤妖族小公主揍一顿,也省的她始终与自己唱反调。 无理搅三分。 崔玉言有些生气,这是第一次见面他就开始有些讨厌这个蛮横不讲道理的女子了,但一想到对方说他是个毛头小子,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既生气又好笑,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崔玉言的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生气了?我虽然是赤妖族的公主,但你也别把我当成什么娇贵小花儿,要走就我走最前头。” 茉莉儿目光中带着傲然之意,在妖国可没什么男女之分,谁实力强谁就受人尊敬,所以她最讨厌圣朝这套对女孩子的关照,虚伪极了。 李子冀淡淡道:“我让你走中间并非是照顾你,而是因为你是赤妖一族,对气息敏感,走在中间可以更好的发挥你的长处。” 慕容燕和兵奴的实力最强,都是第三境修为,分别走在前后开路殿后,李子冀和崔玉言负责左右照应,茉莉儿能够提前察觉荒兽气息,并且赤妖一族还有独特的赤红妖术,在中间才能更好地发挥实力。 这是最合适的安排。 听见李子冀这么说,茉莉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握着腰间长鞭,道:“算你还有些眼光。” 顾春秋一直在一旁默默看着,也不参与,随护者的责任就是为了应对四境以上的荒兽或是异教,其余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 巨大震耳欲聋的鼓声还没有消失,阳光已经升上了祁连山,照在了无尽平原上。 其他人对李子冀的安排都没什么异议,几人按照各自分配好方位站好,目光凝望着面前足有胸口高低的野草。 “除了茉莉儿之外,我等四人每隔一个时辰轮流替换位置,出发。” 李子冀盯着这些野草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无尽平原上自然没有任何道路,就算是有着荒兽行走冲击所留下的痕迹也并不整齐,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行走在最前面的人需要担任割草的任务,是真正意义上的割草。 为了保证体内灵气充盈,避免忽然碰见危险灵气不充足,所以不能一直由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四人轮换割草,每个人负责一个时辰,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一点。 几人自然没有异议,慕容燕走在前面,体内灵气外放,所过之处丈许范围内的野草自脚踝位置尽数倒下,开辟出了一条笔直整齐的道路。 行走的速度并不快,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一天大概可以走不到二百里的距离,走完三千里全程最少需要十五天。 如果中途遇到荒兽和异教,这个时间还会被延长。 至于提升速度一路冲出去,那样固然更快,但很容易忽略一些藏匿极深的危险,如果因此导致人员出现损伤,反而得不偿失。 ...... ...... 四周静悄悄一片,入耳处所能听见的都是整齐地割草声音,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中央最高处,此刻已经到了晌午,行走在最前面的人也变成了兵奴。 或许是因为这里距离祁连山脉还比较近的缘故,所以走了一上午都没有碰见一头荒兽,可几人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半点放松。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随着他们的深入,距离真正的危险也会越来越近。 面前的野草齐刷刷倒下,和灵气外放形成刀刃的慕容燕不同,兵奴的手里拿着一把弯刀,每走几步便向前挥出一刀。 刀气蔓延,身前十几米的野草都会齐刷刷倒下。 无数野草倒地,在下坠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有草屑漫天乱飞,众人都没太在意,毕竟从刚开始到现在,飞舞的草屑就没停下过。 茉莉儿觉得十分枯燥且无聊,想要停下休息休息,又想到自己一开始的豪言,有些不太好张口,只能烦躁的抬手拍打着不停飘到面前的草屑,似乎想要从这个简单的动作里找到一些乐趣。 草屑飘得很慢,就连普通人都能够轻易拍到,可不知为何,面前的这一块草屑茉莉儿却接连几次都没拍到,每次在手掌即将触碰的刹那草屑都会随着一阵风不规则的上下左右翻飞,总是恰巧躲过。 这一幕让她更加的烦躁起来,眉头紧锁,抬起巴掌用更快的速度再度拍了过去。 就在手掌与草屑越来越近的时候,那原本人畜无害的草屑忽然在一瞬间张开透明翅膀,发出嗡鸣之音,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朝着茉莉儿的那只手撞了过去。 【草屑】身体之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的气,细看之下,那竟然是一只体积极小的飞虫,在隐藏了许久时间后露出了獠牙。 茉莉儿心中一惊,但手掌已经拍了出去,旧力未竭,新力难生,想要避开都做不到,只能咬了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在手掌之上覆盖了一层赤红颜色,想要阻挡这飞虫的攻击。 但这几乎不可能,飞虫振翅,在其身后甚至掀起了一阵气流旋涡,使得其原本更快的速度陡然之间增强了数倍不止。 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威力,甚至能够直接将一名二境修道者的身体活活撞碎。 茉莉儿的脸色已经开始有些苍白起来。 前方一直在割草的兵奴弯刀已经斩了过来。 飞虫与茉莉儿的手掌越来越近,说起来很长,其实从发现到现在只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幸好,李子冀一直都保持着高度警惕,他之前看过三千院的藏书,知道有荒兽体积极小,擅长隐蔽,所以一直都在注意着。 在这只飞虫即将撞穿茉莉儿手掌的前一瞬,李子冀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手掌之上覆盖着一层宛若白玉琉璃般的光亮,那是以身化剑运转到极致的表现。 这只足以撞穿二境修道者身体的飞虫,撞到李子冀的手掌上却仿佛撞到了铜墙铁壁。 恰好,兵奴的刀光也在此时落下,只有小拇指一节大小的飞虫瞬间就被斩成了肉泥。 李子冀甩了甩手,将肉泥碎屑甩落,偏头看着面色苍白,眼中带着后怕的茉莉儿,冷声训斥:“赤妖一族天生对气息敏感,即便是这奇蝗兽擅长隐蔽变化,你也绝不该半点异样都无法察觉,这三千里并不好走,如果你还继续像这样分心,我无法保证下次救你的速度还能不能这么快。” 第252章 阳光真好 战鼓声随风卷入无尽平原,即便是荒兽们智慧再低,再不懂得恐惧为何物,在听闻到战鼓之声的时候也全都身体紧绷,这声音似乎唤醒了他们骨子里颤栗,纷纷将警惕提升到最高,或躲避藏匿,或愤怒嘶吼。 就连原本相对平和的山属荒兽,也开始焦躁的动了起来。 过往一千年的经历告诉他们,每当这战鼓之声响起的时候,都会有一群不速之客闯进自己的领域,横冲直撞。 荒兽们不知道闯进来的是什么人,低下的智慧和对本能的依靠促使他们对于外来者只有杀死这一个选项。 “圣朝的战鼓响了,这次的鱼儿实在太多,可惜我们没办法全都吃下。” 平原某处,四周的野草已经被清理干净,青裙姑娘站在一处溪流前,听着遥远处祁连山脉响起的通天战鼓声响,蹲下身子探手入河中,感受着溪流河水的清凉缓慢,轻声说道。 光头男人站在她的身后,穿着宽松的武袍,衣袖处断成两截,看上去有些狼狈,手臂上还渗着鲜血,在与息红衣的短暂交手中他吃了个暗亏,虽然受伤不重,但息红衣的剑意凌厉至极,不停地对伤口造成破坏,想要短时间内复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河里的鱼有很多,我们只需要吃几条就好,只不过在确定到底想要吃哪几条之前,我们还需要确定都有哪些鱼。” 这次的割草行动声势浩大,前来参与的人几乎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更多,尤其是这世上最顶尖的大修行势力,诸如佛门,道门,神教,儒山,圣朝,梨园,妖国,可以说除了与他们关系处于暧昧期的北海没有来人之外,该来的全部都来了。 异教的实力的确恢复了不少,麾下的二境三境修道者也是极多,但要说在四境五境不出面的情况下单单靠着这些二三境修道者便将前来参与割草行动的所有人全都解决,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来参与割草的全部都是各大宗门世族当中的天之骄子,是真正的佼佼者,其实力只会比异教弟子更强,绝不会更弱。 没办法全部杀死,那就只能集中精锐力量对付其中几条鱼。 所以,如何选择很重要,在选择之前弄清楚鱼的分布也很重要。 青裙姑娘将手从溪水中拿出来,举过头顶,修长美丽的手指上挂着的水滴在阳光映衬下亮着彩色:“让风殿的人去打探消息,两天之内我要得到这些大鱼的分布,让奇殿派人袭扰,不要恋战,造成困扰即可,多利用荒兽,在这无尽平原,我们对荒兽的熟悉远胜于他们。” 对应荒兽五属,异教内部也有五殿。 风林火山奇,各自负责着不同的事情。 光头男人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打探清楚之后呢?” 无尽平原的风吹过带水的手掌,凉意胜过平常,青裙姑娘微笑道:“当然是为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光头男人抬头看着太阳,刺眼的阳光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可他还是习惯性的眯起了眼睛:“阳光真好。” ...... ...... 小队还在往前走着,保持着匀速,不快也不慢。 经历过刚刚的事情几人原本就满是警惕的神经变得更加紧绷起来,就连茉莉儿也收敛了那副不耐烦的作态,开始认真感应着周遭荒兽的气息。 先前要不是李子冀出手快,她即便不死也要重伤,谁能想到那么不起眼的一个小小飞虫,竟然能拥有那等恐怖的力量。 心有余悸,自然就不敢再大意。 走到前面的人现在变成了李子冀,他剑意外放环绕周身,并不消耗体内灵气,反倒是对于神魂有所消耗。 但他精通胡萝卜精教的神魂修行之法,倒是可以勉强保持消耗与恢复的平衡。 虽然是二境修士,可看起来反倒是比第三境的慕容燕和兵奴清理野草更加简洁快速,这一幕也让慕容燕几次投来目光,心中震撼于李子冀的剑意之纯粹,简直世所罕见。 “有些不太对劲儿。”茉莉儿忽然皱了皱眉,赤红颜色遍布双眼,目光环视四周,开口说道。 太阳渐渐斜落,风中隐隐传来了腐朽的气息,这很正常,无尽平原的厮杀从未停止过,荒兽与荒兽之间的厮杀从未停止过。 这一路走来,李子冀等人也碰见过十几具尸骨,其中一具刚死不久,尸体上的肉被啃食了一半。 从出发到现在太阳快要落山,小队几人都很少说话,毕竟聊天就意味着注意力分散,在无尽平原上那是很危险的事情。 注意力高度集中,导致四周任何风吹草动几人都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所以在听闻茉莉儿这句话后,众人行走的脚步不约而同的放缓下来。 李子冀问道:“你感觉到了什么?” 茉莉儿的眉头皱的更深,这种察觉到但却又无法确定的感觉让她再度变得烦躁起来:“之前我感觉到了四周十余里范围内的荒兽,大概有十几只,但并不在我们的前进路线上,所以也就没在意,可就在刚刚,这些荒兽的气息却忽然消失了。” 说着,她眼中的赤红已经弥漫到了耳鼻上,显然已经将赤妖一族的感应发挥到了极致,但却依然无法察觉到那十几只荒兽的气息。 这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荒兽的气息忽然消失? 李子冀想到了之前碰到的那只新鲜的尸体残骸,显然是死于火属荒兽的手里,而火属荒兽有自己绝对的领域范围,任何闯入的敌人,只要不是实力差距太大,他们都会直接扑上来不死不许。 可他们从尸骸旁经过,一直安然无恙走到现在却连一头火属荒兽都没碰见。 是什么原因能让领地意识极强的火属荒兽放弃对他们的攻击? 顾春秋显然不可能,现在的顾春秋浑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不是用眼睛看的话就连他们都无法感知到顾春秋的存在,荒兽更不可能。 第253章 异教踪迹 “那十几只荒兽气息最后消失的地方离我们多远?” 李子冀环视四周,野草随风轻轻摆动,并没有出现什么大幅度摇摆倒塌的场面,一切都很自然,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茉莉儿刚要开口,但话还没出口就面色一变,赤红颜色瞬间覆盖全身,喊道:“小心,就在我们四周。”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她想起了先前的惊险,声音尖锐之余,立刻就开启了赤妖的全盛状态。 也就在她声音刚刚响起的同时,李子冀已经转身看向了身后,握掌成拳狠狠地砸了出去。 在他身后,原本还平静没有任何异样的野草不知何时已经朝着两侧分开倒塌,一只样貌丑陋,浑身黑紫色的无毛怪鸟伸出凌厉闪着寒光的双爪已经朝着他抓了过来。 这双爪子的威力,比之之前的那头奇蝗兽只高不低,李子冀回头挥拳,整条手臂都是泛起了白玉琉璃般的光泽,以身化剑再度运转到极致。 “砰!” 拳与爪碰触到了一起,强烈碰撞形成了对冲的气流,灵气在中间迸发,这无毛怪鸟的肉体显然极其强悍,与以身化剑的李子冀硬碰硬竟然不落下风。 猩红散发着煞气的瞳孔紧盯着李子冀,其内的凶厉,节节攀升。 巨大翅膀扇动掀起狂风,无毛怪鸟突然张开尖喙朝着李子冀的头颅尖叫起来,排成两排的密集牙齿当中射出一圈圈的音波涟漪,这才是无毛怪鸟的杀招,威力之强,足以将二境修道者生生震碎。 但李子冀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在转身回头看见这只无毛怪鸟的瞬间他就知道了这怪鸟的来历,是极其凶狠的火属荒兽,火厉鸟。 被誉为无尽平原上最强大最凶厉的二境荒兽之一,属于很顶尖的掠食者。 他在三千院藏书里看见过,既然看到过,自然就知道对方都有什么能力,所以这突如其来的音波攻击他早有防备。 神魂涌动,催动着剑意在面前凝聚出一面无形的墙壁将扑面而来的音波攻击尽数阻拦,下一瞬,李子冀的左手虚握,折渊剑出现在他的手掌之中。 剑光划过一闪而逝。 李子冀长身而立,折渊剑放到右手,转身看向了其他人,在他面前,刚刚还凶相毕露的火厉鸟此刻已经被一分为二,笔直摔落在了地上,残缺的身体抽插着,满地鲜血。 折渊剑本就是世上最锋利的剑,此刻再加上李子冀纯粹的剑意加持,斩死一只火厉鸟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回头看去才发现他这里的情况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只有一头荒兽,其余几人每个人都应对两三只,崔玉言的手臂甚至还受了伤,此刻慕容燕正站在崔玉言身前,帮他分担着压力。 那是两头三境级别的荒兽,而且刚刚又是偷袭,难怪崔玉言会受伤,只能说幸好慕容燕反应够快,及时帮崔玉言拦下了这两头三境荒兽。 崔玉言则是在与两头二境荒兽战斗。 兵奴那里同样面对两头三境荒兽。 李子冀目光流转,放到了茉莉儿的身上,这赤妖一族的公主此刻有些狼狈,一个人面对着四头二境荒兽,身上弥漫的赤红气息几乎快要化作雾气,显然这位蛮横自大的小公主已经动了真火。 李子冀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出手帮忙的打算,和其他小队比较起来,他们这个小队算是运气不错,每个人都是绝顶天才,实力自然不俗。 一个人对付几只同境界的荒兽完全谈不上困难,只是刚刚事出突然,解决起来有些忙乱。 天才就是天才,无论是和同境界的修道者还是荒兽比较起来,都有绝对的优势。 如果崔玉言和茉莉儿打起来,二人同为一方势力的天之骄子,天赋相仿,所拥有的修行资源相仿,秘术神通相仿,想要分出高低或许很困难。 但面对这种智慧低下的荒兽,一对一完全就是单方面碾压,就算是一对多,也根本不成问题,除非是一对十几,这种数量碾压质量的情况下,才会感到麻烦。 顾春秋站在一旁飘然而立,不仅没有一点出手帮忙的打算,甚至还津津有味的看起了热闹。 李子冀当然没有他这样的闲情雅致,他低头看着地面上那只火厉鸟的尸体,感知却不停外放感应着四周野草里的一切动静。 刚刚环视一周,攻击他们的这十几头荒兽并非是群体行动的林属,既然不是林属,那么荒兽为何会联手攻击他们? 正常情况下,他们和这十几只荒兽碰到一起,这些荒兽只会先自相残杀,然后才会来解决他们,这种默契的配合,同一阵营的归属,不是荒兽该有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四周就一定有异教的人存在,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十几头荒兽的气息能够在茉莉儿的感应中忽然消失不见。 神魂之力外放,附着着剑意如水般在地面流淌。 李子冀低垂的眸中掠过一抹寒光,他察觉到了前方百丈之外所隐藏的异教众人,大概有十几个,从气息上感受其中数位是三境,剩下的大多数都只是二境修道者,看来就是他们控制着这些荒兽发起袭击。 身后,兵奴已经解决了两头三境荒兽,转身帮着茉莉儿迅速解决战斗。 不得不说这刁蛮的小公主发起火来的确很凶,四头荒兽其中两头被她硬生生打成了肉泥。 慕容燕与崔玉言也相继停手,同时朝着李子冀看了过来。 李子冀手里握着折渊剑,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扇门。 “慕容燕,跟着我。” 他低喝一声,脚步迈出走进了门里,下一瞬,面前百丈范围内接连升起九道玄妙图案,李子冀身形如烟,瞬息之间穿过九道玄妙图案,在每一道图案之前都留下来一道身影。 百丈距离眨眼跨越,李子冀的身体出现在了半空之上,目光冷视着站在野草最前方的三个异教修士。 太极图诡异的出现在这三人的身上。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前一刻还在半空中的李子冀眨眼间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九道身影归一,三柄巨剑虚影随之浮现,在这三位异教修士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穿过了他们的胸膛,将其钉在了地面。 “道归一。” 在他身后,慕容燕紧随而来,身形跃起踩踏三柄巨剑,手中折扇翻转,掀起一条寒气冰河,朝着剩余的异教修士呼啸而去。 慕容燕身体自高而落,在其身后,三柄巨剑破碎化作无数蝴蝶,紧紧跟随。 第254章 无尽平原的第一个夜晚 异教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打的有些措手不及,他们距离李子冀等人有近百丈距离,三百余米,并且气息内敛,有着野草天然掩护,即便是李子冀等人因为荒兽齐聚而察觉到了不对,也绝对不应该在这么短暂的时间找到他们的位置。 更不要说直接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杀三人。 带头的几位异教三境修道者来不及思考太多,面对着慕容燕倾泻下来的恐怖攻势只能同时出手抵挡,但他们还是小看了那寒气冰河的威力,双方尚未触及,异教修道者就感觉自己体内的灵气运转都变得滞涩起来,一身实力根本无法完全发挥出来。 冰河砸落,散发的寒雾与飘飞的蝴蝶融合到了一起,化作无数彩色纹络的冰针铺天盖地的朝着剩下的异教之人爆射而去。 野草破碎零落,身前十丈范围内遍布寒霜浓雾。 慕容燕没有再继续动手,而是悄然间退至李子冀身前,目光警惕的看着寒雾之中,凝水化雾,惊雷成冰,这是四百里淮城水的看家神通。 慕容燕已经掌控的足够好,这些寒雾并不是花哨无用,散开之后对于身处其中的敌人可以造成诸多负面影响。 雾气散去,范围内的所有杂草全部都冻结成冰,就连地面都覆盖着一层冰霜,使得柔软的土地变得坚硬,目光看去,七八位异教修道者已经身中无数冰针,浑身僵硬,被冻成了冰雕。 但带头的三位三境修道者却没有踪迹,显然已经远遁逃离。 “这三人都受了不轻的伤,刚刚我本想直接取了他们的性命,却又顾忌异教有什么特殊手段,是以没有逼迫太紧。” 确定四周已经无人,慕容燕看着李子冀,开口说道。 毕竟是第一次和异教交手,谨慎些总没坏处。 李子冀点了点头,上前几步低头打量着异教修道者的尸体,与正常修道者自然看不出任何区别,身上也没什么特殊东西,看样子暂时无法弄清楚他们到底是通过什么法子操控的荒兽。 身后的崔玉言等人也追了过来,看着满地狼藉,崔玉言瞥了一眼慕容燕:“慕容家的凝水化雾的确了不起。” 先前李子冀喊慕容燕跟随一起的时候把崔玉言吓了一跳,虽说之前大家都答应了行走这三千里不去想任何之外的事情,但四百里淮城水毕竟是与后党亲密,要是慕容燕起了什么心思,在和异教动手的时候放个水,说不定李子冀就危险了。 在他看来,喊慕容燕都不如喊兵奴去,最起码这个兵奴看上去没那么多坏心思。 不过在看完全程后,崔玉言心里倒是对慕容燕有所改观,不再像之前那样戒备。 慕容燕也很清楚崔玉言在想什么,折扇轻合,选择无视。 “这些就是异教的人?”茉莉儿看着满地的尸体,刚刚被荒兽袭击的怒火很快就转变为了嘲讽:“看上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实力一般,并没有一开始想象中的那么难缠。 当了一路看客的顾春秋此刻难得的开口,淡淡道:“你觉得他们很弱,只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李子冀和慕容燕,这几个人能够操控荒兽,其身份已经属于异教之中的正式教众,如果去阻拦袭击其他队伍,可没这么容易解决。” “何况,除了异教中真正的天才之外,即便是正式教众,实力与你们这样的顶尖天骄比较起来仍旧是有差距的。” 强弱最怕的就是对比。 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茉莉儿还有些不高兴,听到后面一句后才轻哼一声,然后问道:“你说正式教众,难道还有不正式的?” 顾春秋忽然转头看向了她,就连崔玉言和慕容燕也是如此。 茉莉儿一怔,恼怒道:“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顾春秋嘴角掀起,微嘲道:“你对异教什么都不了解,竟然还来参与割草行动,你应该庆幸这一次分到了我们这个队伍,否则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李子冀看了一眼沉着脸的茉莉儿,目光打量着四周,同时开口解释道:“异教势力庞大,但真正够资格成为正式教众的只是少数,除了实力要求之外,还需要坚定地信仰,也就是俗称的忠心,只有通过考验成为正式教众才能正式接触到异教的内核。” “更多的人都只是异教的外众,他们仰慕异教的强大和神秘,或者是因为种种原因堕落,走投无路等等才选择的加入异教。” “异教需要扩大,提升实力,所以对于这些想要加入的人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外众多且杂,绝大多数的实力都比不上正式教众。” 李子冀讲的很通俗直白,茉莉儿听完就能理解:“也就是说,正式教众就相当于我们妖国的六宫,外众就相当于兵奴这些身份低下的妖族。” 李子冀皱了皱眉,目光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兵奴。 兵奴依然是面无表情,好似没有听到。 茉莉儿见李子冀不搭理她,忍不住质问:“喂,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李子冀淡声道:“我知道妖国与圣朝的国情不同,人与妖也不可能完全一样,但我希望你下次开口之前,要先学会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你...” 茉莉儿气的满脸通红,可李子冀话落就不再理她,迈步继续往前走去:“走吧,现在距离天黑还有点时间,我们还能继续走一段路。” 异教的第一次攻势刚刚结束,最起码今天是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而且四周一定范围内的荒兽又刚刚被操控袭击他们,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日落之前的一段路都是安全的。 慕容燕看着李子冀的背影,听着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平静的目光宛若湖水,跟在身后迈步前行。 正如刚刚所预料的那样,经历过这场战斗之后,接下来的时间都很安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直到太阳彻底落下,黑暗降临无尽平原之后,行走的几人方才停下脚步,原地休息。 第255章 西郊上的月光 姑苏城外有破庙。 西郊也有一座。 西郊并不是一座城池,只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峰,四周有几个人口不多不少的村子,原本山上还有座不大不小的寺庙,只是后来因为香火实在不怎么好,于是寺庙变成了破庙。 在圣朝这片土地上,任何宗教想要生存下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带有某种目的的信仰。 西郊四季如春,并不像长安那样四季分明,这里冬天不会下雪,常年总是阴雨的天气,绵绵稠稠,晾晒衣服都比较麻烦。 但也有好处,生活在西郊四周村子的人皮肤基本都很白皙,无论男女老少看上去全都是水灵灵的。 阴雨连绵,夜晚自然没有月光。 但今晚西郊却是个十分难得且少见的好天气,不仅白天阳光明媚,就连此刻到了夜晚,也是月光柔柔,银白铺满山间。 颜北坐在破庙里,生着火,火光夹杂月光照着他的脸,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中似乎有许多回忆。 他离开青宁城,孤身一人来到西郊这间破庙当然不是为了赏月和烤火,他在等一个人。 算算时间,应是就这两天便会抵达,但他希望那个人不会来。 因为他真的不想杀她。 夜空上干净如洗,没有一片云彩遮挡,山林里的夜晚有不少的野兽在行走穿梭,附近村子的人很少会在夜晚上山。 一条蛇从缠绕的树枝上攀爬下来,经过地面,爬进了破庙里,来到了火堆面前。 “她来了。” 青蛇蛇信轻吐,随即变成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与颜北一同坐在火堆旁,无奈开口。 颜北拨柴的动作微顿,没有说话。 青蛇老者叹了口气:“还记得第一次你们两个小家伙在庙里躲雨,现在想想,时间一晃而过,仿佛就在昨夜。” 颜北道:“也许那次你不该下那场雨。” 西郊的天气本就多雨,绝大多数都和青蛇山神无关,只是凑巧那天看见正在山中行走的颜北和祈雨,老山神孩童心起,下了一场雨。 然后便开始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如果能回到当初,我一定不会下那场雨。”青蛇山神摇头苦笑,但旋即又道:“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纵然是真的回到了当初,也是无法改变的。” 颜北沉默着,因为这话是事实。 我们总想着倘若能回到最初,那一定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可最后发现,即便今日走上了不同的分岔路口,明天仍旧会在新的道路上遇见。 破庙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颜北背对着庙门口,不需要转身,他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脚步声渐渐接近,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裙的女子走了过来,走到火堆旁站下,她长得很漂亮,在圣朝之内再也找不到一个比这张脸还要更加漂亮的女人。 她的耳朵略有些尖,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深蓝的冰晶。 青蛇山神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对以往的怀念更浓,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每个人在故事当中都是一段传奇,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美丽。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女人的时候,对方还是个活泼古怪的小丫头,尖尖的两个耳朵,俏皮的美丽笑容,就像是从海底走出来的精灵。 可现在,女人的身上再也看不到曾经的半点影子。 好像注定就是如此,哪怕在活泼的女子,在成长与孤独之后,都会变得冷淡下来。 “蛇伯。” 女人对着青蛇山神点了点头,打过招呼。 青蛇山神笑着应了一声,然后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颜北,叹了口气,重新化作一条青蛇离开了破庙里。 闪烁的火焰映衬着两道影子。 “你不该来。” 颜北仍旧背对着她,没有去看。 祈雨却一直面对着他,始终在看他:“我只是来看看。” 颜北道:“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圣朝与妖国休战百年,无尽平原割草正式开始,天下无数势力汇聚在无尽平原,异教憋足了力气想要起势。 在这种敏感时刻,北海只是来看看,这话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如果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呢?” 祈雨走到了颜北的面前,都已经忘了到底多少年,她终于再次看到了这张脸,深蓝色的眼眸微微颤动,似乎有无数心思想要表达。 颜北没有抬头:“那你现在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自然就该离开。 柔和的月光铺满地面,让这张美丽的面容上仿佛蒙着一层纱,祈雨轻声道:“你应该知道,你这条路走不通的。” 颜北道:“有一半概率走得通。” 祈雨忽然笑了起来:“你很清楚,哪怕这一半概率真的走的通,那也是走不通的。” 一半生,一半死,当这个选项放在天下众生面前的时候,谁会选? 谁敢选? 最起码,诸多顶尖势力都不会选。 颜北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度,但他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们不拿人命做交易。” 祈雨闻言也沉默了下来,很长时间后方才开口:“这是愚蠢,理想中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我们没那么多选择。” 理想与现实总是大相径庭的,很少有人能够达成理想中的完美,也有无数人曾经去试图追求理想,然后失败的遍体鳞伤,自暴自弃,开始反过头来去嘲笑那些扔就在坚持理想的人看不清现实。 理想是空中楼阁,但这个世界需要理想。 颜北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身前的火势逐渐减弱:“你该走了。” 既然已经碰面,那他自然不允许祈雨继续在圣朝内逗留。 多少年后的再次碰面,没什么叙旧描述美好的画面,只有身旁这堆冷冰冰的火焰。 祈雨转身离开。 颜北依旧背对着庙门,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我送你的木雕还在吗?” 感受着女人气息的遥远模糊,颜北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第一句话。 祈雨没有回答,也同样没有转身,二人背对着背。 “我之前没有撒谎。” 她来这里,只是为了见见颜北,因为她知道,只有在这种时刻,颜北才会来。 月光永远不会熄灭。 破庙里已经没有了两道人影。 ...... ...... (喜欢这章) 第256章 风火雀 在无尽平原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十分平静,安然无恙的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李子冀等人在月色下休息了一夜,一直等到天亮方才再次行动。 在陌生的环境下,面对着未知的危险,选择在夜晚盲目行动显然是很愚蠢的事情。 一夜的休整,再加上丹药的辅佐,崔玉言受的伤已经好了九成,只是想到昨天那忽然从身后窜出来的三境荒兽,他仍旧是感到心有余悸,是以此刻的警惕性已经提升到了最高。 “看起来你们好像没有想吃早餐的欲望了。” 顾春秋手里叉着两条鱼,已经烤好了,外焦里嫩,肉多刺少,正吃的不亦乐乎:“鲜美,这荒郊野外的鱼最肥最鲜。” 昨夜几人休息的附近有一条小河,不算宽,但很深,顺着无尽平原内流淌,不知源头去向,顾春秋一大早就下河抓了两条鱼,食欲极好。 对于修道者来说,尤其是二三境的修道者,十几天不吃东西算不得什么,从天地灵气之中自然就能获取身体所需。 只不过修道者也是人,吃饭睡觉已经成了习惯。 “吃死你。”茉莉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睛四周还有些灰暗。 她倒不是不习惯在外面睡觉,对于妖族来说,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实在是家常便饭,只是睡觉时候总要担心会不会有荒兽忽然出现靠近,导致她这一夜实在是翻来覆去不怎么安稳。 顾春秋挑了挑眉,炫耀似的又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半天:“吃不死,但也许会被撑死。” 烤鱼的香气是诱人的,茉莉儿咬了咬牙,闷头往前走。 几人身后割草留下来的道路笔直整齐,现在回头去看已经是看不见尽头边缘,昨天一天走了大概两百里的距离,对于几位修道者来说,这个行走的速度并不算快了。 慕容燕走在最前面,灵气外放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水刃,每一步迈出身前扇形范围内的野草都要被齐齐斩断。 “对于二境荒兽来说,十里方圆是他们的领地范围,三境则是二三十里左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往前走几里路便要抵达下一个荒兽的领地。” 李子冀开口提醒道。 这是奇火两属荒兽的习惯,并不包括其余三属,可在无尽平原外围三千里碰到奇火两属的荒兽概率最大。 几人闻言都是不再说话,崔玉言更是直接将目光放到了茉莉儿的身上。 茉莉儿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提醒。” 话落,她的双眼再度染上了赤红颜色,区区数里距离,想要感应荒兽气息,只要没有异教的人从中作梗,不是擅长隐藏气息的风属,她都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数里距离实在很短,尤其是对几人来说那就更短,很快就已经走了过去,但茉莉儿却仍旧什么都没感应到。 这里好像是空无一物,并没有荒兽存在。 此情此景,与昨日一般无二,就连走在最前面割草的慕容燕都是放慢了动作,目光顾盼间,时不时打量着那些漫天飞舞的草屑。 “什么声音?” 慕容燕忽然皱眉,前进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低声开口。 几人环视四周,没有任何异样。 茉莉儿动了动耳朵,赤红气息蔓延到耳鼻之上,所有微弱声音在这一刻都在她的耳中无限放大。 “呼!” “呼!” 这好像是....扇动翅膀的声音,茉莉儿猛的抬头朝着天空之上看了过去,紧接着便见到一只巴掌大小,通体冰蓝色,羽翼扇动间似乎像流淌着火焰,此刻正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 尤其是刚刚两次扇动翅膀,使得其速度更加快速,宛若一道闪电,带起了音爆声。 突然袭击,从上而下,猝不及防,速度奇快,种种因素加到一起,此刻若是有半点失误后果都将无比惨重。 这是第三境的风火雀,以恐怖的速度着称,而极致的速度往往也代表着强横的力量,而且风火雀是荒兽中的异类,有风奇两种属性,并且与其它荒兽比较起来极其罕见的智慧略高一些,此刻偷袭出手,最先挑选的便是已经负伤的崔玉言。 “李子冀。” 慕容燕体内灵气在一瞬间运转到了极致,整个人同样变成了一道雷光,朝着崔玉言身前冲了过去,同时口中急速喊道。 唯有雷光才能阻止雷光。 凝水化雾,惊雷成冰,四百里淮城水的身法秘术同样顶尖,以速度着称,这也是之前为什么慕容燕能够跨越百丈距离跟上李子冀的原因。 李子冀目光闪烁,猜到了他的想法,将手中的折渊剑向前一递,被雷光所裹挟带走。 然后下一瞬,两道雷电便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 慕容燕手握折渊剑,剑身之上覆盖着一层丈许大小的冰墙,将风火雀爆射下来的恐怖力量尽数抵挡下来。 可即便成功抵挡,他的双脚还是陷入到了地面,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 “想走?” 看见风火雀一击不成便想重新飞回苍穹,慕容燕冷哼一声,脚下忽然生出了浓雾。 无形的冰雾以他为中心快速散发,形成了一个无质无形的囚笼将风火雀困在其中,又像是泥潭,带着强大的牵引力,让风火雀再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 风火雀感受到了强大的危机感,翅膀扇动出无数残影,羽翼上燃烧的火焰愈发旺盛想要从这雾气囚笼里挣脱飞走,但慕容燕的冰雾对它的克制作用远比想象中还要更强,任凭风火雀力量再大,一时间也无法逃离。 一道刀光一闪而逝。 兵奴弯刀旋转,然后重新收入刀鞘,再去看寒雾之中,风火雀核桃大小的头颅已经被斩了下来,双翅也无力的扑扇了几下便垂了下去。 寒雾囚笼缓缓消散,除了风吹野草的声音之外,四周再度安静了下来。 从茉莉儿的惊呼声响起,再到雷光碰撞,刀光闪烁,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快,快到了崔玉言只来得及退后两步,再度抬头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并不是害怕和恐惧,而是这一路来,他似乎成了荒兽眼中的突破口,这些畜生,把他当成了软柿子。 第257章 筛选大鱼 “想不到竟然会碰见风火雀这种怪物。”慕容燕将折渊剑还给李子冀,感受着胸口隐隐涌动的血气,刚刚若不是借着折渊剑的锋锐威力,他想要拦下风火雀可没这么简单,最少也要受些伤。 的确,风火雀这种荒兽即便是在无尽平原当中也并不多见,现在出现在三千里的最外围,恰好被他们碰见,不得不说这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 体积小,速度快,擅长飞行和隐匿气息,突然袭击之下,对于绝大多数三境修道者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很可能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若不是茉莉儿提前有所感知,慕容燕只怕也来不及救援。 李子冀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崔玉言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说道:“我们本来就是一个团队,每个人都是缺一不可的,何况风火雀乃是三境荒兽,即便是我也没法应对。” 崔玉言点了点头,对着慕容燕道:“谢了。” 慕容燕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小心脚下!” 正在这时,从初次见面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的兵奴突然开口,对着李子冀喊了一声。 刚刚才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大难之后,可以说每个人的警惕性都会下意识松懈不少,这不是主观可以控制的,而是人体的本能反应。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在风火雀的领地内还会有另外一只荒兽存在。 但所幸,李子冀的神魂感知极强,几乎是在兵奴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同时,他的身体便化作一团烟尘散去。 也就在同时,一条蛇身形如电闪过,自尘烟中穿过。 散开的烟尘再度凝聚,李子冀的身形重新出现,手中折渊剑已经是飞了出去,直接将细蛇头颅切割分离,插在地面。 “这是....奇鳞枝。” 二境的奇属荒兽,拥有着不下于风属的隐匿气息能力,在没有发动偷袭之前,这条蛇完全就是随风摇曳的野草,单单用肉眼根本就看不出半点异样。 也就只有这种隐匿能力极强的荒兽才能藏在其他荒兽的领地内而不被发现。 几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本来经历了昨天的经历,大家都以为对无尽平原的危险有了初步的认知,只要加以小心就不会有大碍,可事实告诉他们并非如此。 哪怕是再小心,也不可能提防所有的荒兽。 这短暂的半刻钟不到的时间里,接连两次的危险都是这么突然,没有一点预兆。 “看来这三千里的确不好走。” 李子冀张开手掌,折渊剑剑身轻颤,隔空飞回到了他的手里。 对于只有二境修为的李子冀来说当然还做不到操控飞剑隔空杀人的程度,只是他的手腕上刻画着操控折渊剑的阵法,换了其他剑便做不到了。 周遭还是一如既往地模样,从开始到现在,数不清的野草仿佛从来都没有减少过。 枯黄密集,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如果不考虑到这里的危险,那么静下心来去欣赏这里的景色也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只不过现如今这些随风轻摆的野草看在众人眼中,则更像是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现在才走了不到三百里,也就是说我们还要在这个鬼地方最少待上半个月的时间,还是顺利不受伤的情况。”慕容燕折扇打开,皱眉开口。 李子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吧。” 众人再度恢复队列开始行走,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兵奴走在最前面。 茉莉儿眼睛,耳朵,鼻子上面的赤红颜色始终覆盖着,将感知提升到了最高,她有些不明白,明明四百里淮城水与梨园三千院隐隐对立,刚刚那么好能够借着风火雀诛杀崔玉言的机会慕容燕却偏偏没有把握住。 人类真复杂。 她心里默默想着,但对荒兽的感知却并没有半点放松。 ...... ...... 太阳再度落下,天很快便黑了下来。 青裙姑娘仍旧站在小河边上,只是这次身后多了不少人,其中三个受伤不轻的便是第一天操控荒兽袭击李子冀等人的异教奇殿教众。 经历了两天的打探接触,异教现在对于参与割草行动的各个势力人员分布已经掌控的十分清晰,甚至就连随护人员的实力都很了解。 “以我们目前能调动的力量,只能对付两条大鱼。” 光头男人开口说道。 异教本部在无尽平原深处,异教教众也有许多事情要做,此刻跟随新神来到这里应对割草的人只是少数。 如果将这里的所有人都派出去袭击,固然可以杀死很多参与割草势力子弟,但那不是大鱼。 杀死一百个中小势力的弟子,也不如杀死一位大势力天骄来的值钱。 大鱼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用来比喻的。 青裙姑娘坐在一块石头上,将栖封琴横在膝上,难听的琴声毫无节奏的响起,她是异教的新神,异教从上到下每个人对她都很尊敬,但此刻听到琴声,在场的人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光头男人满脸无奈:“有什么安排直接吩咐即可,何必要忽然弹琴?” 青裙姑娘冷眼看着他,但琴声终归是停了下来。 “无相和苦渡已死,佛门损伤不小,没必要再去动佛子。” 她掰着手指头,筛选着大鱼。 “道子深不可测,手段诡异,凭他们还没法对付。”青裙姑娘皱着眉,觉得这次来应对割草带的人实在有些少了,否则若是能够将道子斩杀在此,那简直是在道门身上砍下一条手臂。 “墨影不能死,留着他帮着皇后对付圣朝。” 修长白皙的五根手指弯下了三根,还剩下两根,青裙姑娘淡淡道:“既如此,那就只剩下两个了。” 光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圣朝和神教?” 青裙姑娘点点头。 光头男人有些犹豫:“神子这次不知为何没有参与割草行动,神教派来了一位神官,虽然强大,但唐枫可以对付,可圣朝那里毕竟有顾春秋在,我等无法出手,谁又能杀顾春秋?” 五境大修行者无法出手,在三千里范围内圣朝的大修行者始终在游荡,对于五境以下的感知可能并不算多敏锐,但只要有五境大物气息流露,那么必定会被发现。 而五境大修行者无法出手的前提下,天底下还有谁能对付得了顾春秋? “我能。” 青裙姑娘望着斜落的太阳,轻声说道。 第258章 默契下的斗争 参与割草行动的诸多势力弟子加在一起大概有近万人,每五人一队差不多可以组成两千个队伍,每个队伍负责五十里宽度范围向前横推,所有队伍加在一起巨大范围几乎可以囊括十万里。 相当于整个祁连山脉的长度,若不是祁连山脚下布下了一道绵延不断的依山法阵可以无视距离移动,单单是等所有参赛之人就位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只不过这个阵法也有缺陷,那就是只能在阵法范围之内移动,想要传送到阵法范围之外却是根本做不到的。 并且一次性移动这么多人所耗费的资源数量,也堪称恐怖。 横跨十万里长短,如此恐怖的距离即便是五境大物也只能望而却步,故此,每三位五境大物联手负责万里之地,总共三十位五境大修行者在十万里宽度上来回巡视。 所以只有在面对异教五境或者荒兽五境之时,圣朝一方的大修行者才能够感应气息提前抵达,因为五境的气息如同黑夜灯火,一眼可见,感应起来并不困难,何况每位负责巡视的大修行者身上还携带着佛门金珠,受过佛主点化,对于异教气息最为敏感,不用担心对方隐藏气息暗中行动。 但对五境之下的感知就没那么敏锐了,因为无尽平原之上的荒兽太多,五境之下的气息杂乱无章,除非是恰好路过,否则根本无法提前感知。 这也是为什么此番所有队伍都会携带凌梅并且安排一位四境随护的原因。 饶是如此依然不能大意,因为即便是捏碎了凌梅也很可能坚持不到自己这边的大修行者赶到便战死,所以在无尽平原割草这件事上,只能依靠自己,绝对不能完全将希望放在凌梅上,指望着有人从天而降下来救你一命。 从一开始,李子冀等人就将凌梅当做是一个吉祥物的摆件儿。 “也就是说,只要不碰见五境大物,其余无论碰到多少人,都得你们自己解决,或者说你们自己要拥有捏碎凌梅之后还能继续坚持到救星赶到的能力才行。” 行走在路上,顾春秋给几人摇头晃脑的说道。 他们已经在无尽平原上走了七天了,三千里路程已经走完了三分之一,这七天里经历的生死厮杀不知多少次,就连身上的衣裳都被荒兽的鲜血染红。 这七天时间里众人也变得更加默契,行走之间彼此呼应根本不留半点破绽,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这些经历也让他们对无尽平原有了更足够更清晰的认知,类似于风属荒兽,哪怕是再怎么擅长隐藏现在在几人眼中也能够轻易发现破绽。 生死之间永远都是最好的磨砺。 这也是割草行动最重要的目的。 这些磨砺不仅仅能让这些天之骄子们更从容地在无尽平原生存下去,以后回到了外界也可以从容地应对很多事情,不知不觉就会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综合素质提升了一大截不止。 崔玉言头上染着血,将头发都给凝固到了一起,看上去很是邋遢,想要清理只能等再次碰见河流的时候才可以,他也试过让慕容燕使用凝水神通帮他洗头,可慕容燕只是瞥了他一眼,直接无视了他的请求。 “那如果异教抓准了这一点,让五境大物按兵不动,出动十几位几十位四境修士来袭击我们,那岂不是只能等死?” 崔玉言觉得这割草行动的漏洞还是挺多的,只要细细一想,哪儿哪儿都不合理。 顾春秋冷笑道:“且不谈他们就算是出动几十位四境修道者能不能打得过我,即便是真的将我们全都杀死,你觉得他们会好过吗?” “异教本部在无尽平原极深处,我们拿他们没办法,异教之人在天下各处行走也是隐藏身份,行踪诡秘,我们很难查到,但此刻异教的人就在这三千里附近,如果他们真的敢这么做,那他们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第一夜那晚,异教在附近的大修行者最少有十人,你觉得他们会因为想要我们某一个小队的性命,然后付出十位大修行者,近百位四境修士以及数不清的二三境教众的生命这么惨痛的代价?” “博弈就像是做生意,付出多少能获取多大的利益,当收获与付出不成正比,那么这笔生意就没有做下去的必要。” 顾春秋看着几人,嘴角掀起淡淡的笑意:“你们是不是在想,既然我们可以将异教这些人全杀死,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解释道:“第一,因为这些人并不好杀,要杀死他们我们这边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如果不是异教太过火,我们也不会逼迫太死。” “第二,你们以为异教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无法被剿灭?因为异教底蕴太深,枝叶太散,即便是杀了这些人也没有后续,于大势作用不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割草行动本身,磨砺你们的目的永远凌驾于斩杀异教之上,而如何才能更好的磨砺你们呢?单单凭借荒兽肯定是差一些的,所以就需要异教的人出手。” “从头到尾,割草行动都只是一场双方默契之下,属于三境及以下修道者之间的斗争,异教不会跨过这条线,因为他们还没做好承担怒火的准备。” “我们这边的大人物们也不会出手阻止,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果你们就连二三境的异教修士都无法对付,那么以后注定也无法担当大任,死,也就死了。” “是不是很讽刺,天下人都以为割草行动是针对异教的收割,甚至包括你们这一千八九百支队伍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但实际上,这场割草要针对的,一直都是你们。” “优胜劣汰,这是修行界最残酷的现实,异教成了一把刀,一把大人物们希望足够锋利但却又不能太过锋利的刀,你们才是野草,一茬又一茬的生长着。” 顾春秋咧嘴笑着:“失败者死去,存活者变得更加优秀,外界很难杀人,所以无尽平原就成了残酷的修罗场。” 第259章 林属荒兽群 真相永远都是难听的。 李子冀皱着眉,他并非是没想到这一点,事实上他对这个割草行动的真实目的并不在意,因为在无尽平原上磨砺自身的确有诸多好处,无论是以收割异教的名义还是优胜劣汰的名义都没什么关系。 他想到了更深。 那就是这场磨砺的意义是什么,优胜劣汰的过程中一定会死很多人,之后剩下的全部都是精英,那么优秀者存活后一定是为了某种目的。 否则平白无故这些大人物开启割草行动做什么? 等着有朝一日对付异教?倒也说得通,可细细去想同样有很多不合理之处。 还有割草行动中间停止的这几十年,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院长大人身死的缘故吗? 后党,包括儒山,佛门等势力暗中下场也正是这几十年的时间里才渐渐露骨,如今再度重启割草,百姓们倒是欢呼雀跃,可各大势力却好像都各怀心思。 李子冀觉得这上面像是蒙着一层纱,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感受过类似的疑惑。 和顾春秋对视一眼,顾春秋显然也有同样的不解,他知道割草行动表面上的真相,但对真相背后的真相一无所知。 想必,应该与自己要调查的事情有关,只是南林居那里的消息还需要些时间。 崔玉言并不知道李子冀和顾春秋想的那些更深的事情,他只是觉得不太理解:“虽然割草行动是在割我们自己这话听起来让人生气,但其实过程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我们也的确是在对付异教,既然如此何必要隐瞒?” 顾春秋想了想,然后道:“对付异教,热血未凉的人都会嗷嗷叫着冲上去,可你要说是借着异教之手,在对付他们的同时优胜劣汰我们自己,那很多人就会犹豫要不要来参加,甚至会去质疑,长此以往下去,割草行动也就没有了进行下去的必要。” “有没有更深层次的理由我也不清楚,但在我看来,倘若一份仇恨被放置的时间太久,那么后来者早晚会逐渐淡忘,也许割草行动就是在提醒我们这之后的每一代都不要忘了异教这个仇敌。” 后来这段话是顾春秋自己猜测的,也许并不是真相,也许的确有几分道理。 崔玉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茉莉儿翻着白眼,觉得好生麻烦,明明是一件看上去普通的事情,背地里却偏偏藏着无数的秘密,让人想想就觉得头疼。 不成为大人物,那就永远只能看见别人编织出来的真相。 ...... ...... 伸手捏断了一只火狐的脖子,李子冀将其朝着前方野草扔了出去,火狐的尸体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爆射出数百米距离后停下,沿途野草纷纷朝着两侧避开。 一只飞虫忽然从草上跳起,伸出镰刀一般的手臂割碎了火狐的尸体,下一瞬被崔玉言掷出的飞刀插在地面。 这是几人这几天学会的新法子,可以用荒兽尸体来探路,因为荒兽智慧低下,而尸体上残存的气味能够很好引起注意,所以只要前方还藏匿着风奇两属擅长隐匿气息的荒兽,在感觉到尸体上的气味就会误以为是有猎物来到了自己面前,第一时间便会发动攻势。 如此便会暴露自身。 崔玉言擅长用飞刀,精准快速,只是通常不用,因为他更喜欢拳脚,人们喜欢的事情和擅长的事情往往不是同一件,能够找到擅长并且喜欢的事,无疑很幸运。 慕容燕看着李子冀的右手,刚刚这只手再度变成了白玉琉璃般的模样,轻易便将那只火狐捏死:“火狐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皮毛无比坚硬,防御力极高,看来你果然修行了极强的锻体神通。” 强横的身体再加上纯粹无比的剑意以及自身修行上的极高天赋,经过这几天的朝夕相处,慕容燕对李子冀也有了更加清晰,更加全面的了解。 几人走到了火狐尸体旁边,崔玉言弯腰捡起了那把飞刀,看着被插在地上飞虫,道:“只是初境的风螂,要不是因为火狐已经死了,凭借它的攻击力或许都无法破掉火狐的皮毛。” “继续走吧,再往前走三十里就停下来休息休息。”李子冀走在最前面割草,从清晨到现在几人已经连续走了一上午,身体上谈不上什么疲倦,只是时刻紧绷的精神需要时不时的放松一下。 所以该有的休息是必要的。 无尽平原上的风从来都没有停过,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总是不停地吹拂过几人的身体,风吹动空气,将远处的味道带到近处。 有野草,有血腥味,有腐朽味,但现在李子冀第一次闻到了荒兽粪便的味道。 他前进的脚步立刻就停了下来,其余几人也是如此,全都意识到了不对。 “茉莉儿,还能感应吗?” 李子冀半蹲着身体,藏在野草之下,低声问道。 这几天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依靠茉莉儿赤妖一族的天赋感知,提前规避发现了不少危险,但一直使用不可避免会感到疲累。 因此从清晨到现在茉莉儿一直都在恢复状态中,没有使用天赋感知。 但现在不用不行了,荒兽的地盘方圆在十里二十里范围,即便是有粪便气味也会被野草遮挡,何况很快就会风干,数量稀少味道绝对不会传播太远。 可现在竟然从风中闻到了浓烈的粪便味道,那就只能证明一点,新鲜的粪便太多。 为什么会太多? 自然是因为荒兽的数量太多。 这几天的相处茉莉儿跋扈的性子收敛了一些,大部分时间都不再耍脾气,也能分得轻重,此刻闻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赤红颜色再度遍布双眼,耳朵,鼻子。 天赋感知刚刚启用,茉莉儿的神情便为之一变,那张脸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去。 “前方十里外有荒兽群,起码有一百多只。” 此言一出,几人全都是变了脸色。 “一百多只荒兽,难不成又碰见了异教在暗中操控?”崔玉言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量,光是听一听就觉得头皮发麻。 李子冀摇了摇头:“不太可能,我们大概率是碰见了林属荒兽。” 林属荒兽的活动范围更大,一百几只的数量最多不会超过百里范围,刚好就在他们前行的路上,可以说只要往前走,就一定无法避开。 事实上,他们现在就已经进入到了这些荒兽的领地当中。 “不好,它们冲过来了!” 茉莉儿猛的站了起来,惊声喊道。 ...... (状态好差今天,在电脑前坐了四个小时才写完两章,感觉哪里都不对劲儿,大家见谅,早睡早起,明天争取恢复状态,为了读者老爷们,我连今晚曼城打皇马的欧冠都不看了) 第260章 冰霜蛮牛 林属荒兽,群居,没有固定领地,通常在一定范围内游荡数月,将所有能吃的东西吃光之后再度开始迁徙去往下一个地方。 但在游荡数月的这个时间里领地意识比起火属荒兽来说半点不弱,无法容忍任何外来者,之前出现的火狐也许就已经引起了这群荒兽的注意,现在李子冀等人继续往前,一定是让其感到了危险和挑衅。 荒兽低下的智慧不会去思考为何闯进来的这几人气息十分陌生,完全不像同类,他们只是思考该如何将这几个闯入者撕成粉碎。 李子冀几人当然没有几个月的时间等到眼前这荒兽群自行离开,更何况现在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气味,正朝着这里冲过来。 “崔玉言,割草!” 李子冀低喝一声,同时调转身位,五个人画成了一个圆圈背对一起,面对着不同方向,荒兽群是从正面冲杀过来的,如果换做是寻常修士肯定会选择五人并肩而立,一同面朝前方。 可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必死无疑。 因为荒兽数量足够多,五个人并肩而立看似好像在尽力分担压力,但实际上每个人承担的压力都没有半分减少,反而会因为荒兽冲杀过来之后四散而开腹背受敌。 不过也正因为荒兽群数量足够多,只要五人背对着背形成一个圆圈,如此一来不仅不需要担心腹背受敌,每个人所面对的荒兽数量也会大大减少,毕竟冲在前方的荒兽总会将后面的阻挡住,将自身防御空间缩小,便等于是将荒兽的攻击空间缩小。 只是这样一来站在最前面承受荒兽第一波冲击的人需要承担很大压力,最起码要扛过第一波冲击。 在几人当中,慕容燕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人选。 崔玉言面色凝重,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飞刀扔了出去,刀刃之上生出一轮残月,随着距离的增加不停扩大,飞刀所过之处遮挡视野的野草也在成片成片的倒下。 不过几个呼吸间,几人身周一圈百余丈范围内的野草尽数被切割倒下,露出了一大片的空地。 这个距离刚好足够,不遮挡视野,能够在荒兽群冲到面前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十里的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要需要两刻钟以上,对于一群二三境界的荒兽,转瞬即至。 一百多只荒兽一同奔跑,兽蹄踩踏地面发出沉闷杂乱的声响,震动的泥土碎屑纷纷弹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就像是踩踏在几人的心口。 阳光明媚,空气温热,几人却都觉得很冷。 脸上的表情,布满凝重。 野草被冻住,草尖上覆盖这一层冰霜,逐渐朝着下方蔓延,荒兽奔袭路过,被冻结成冰的野草纷纷踩踏成了粉碎。 扑面而来的寒气甚至让人有一种身处寒冬腊月的错觉。 “是冰霜蛮牛。” 慕容燕看着已经冲到他们身前百丈之外的荒兽群,望着那浑身青黑色皮肤之上覆盖着的一层寒冰铠甲,脸色已经是变得有些难看。 冰霜蛮牛有两个特征。 只有三条腿。 发怒之时会释放冰霜之力,冻结四周,并在自身附着一层寒冰铠甲,是防御力和冲击力都极高极强的荒兽。 可以说在二境级别的林属荒兽中,冰霜蛮牛无疑是其中最可怕的。 而且搭眼看去,在这一百多只冰霜蛮牛当中有十几头身上的寒冰铠甲已经弥漫上了深青色,那是三境级别的标志。 一百头二境,十几头三境,此刻一同朝着五人冲杀过来,若是换了其他队伍早已经在看见这等场面的第一时间就捏碎了凌梅。 但几人的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还没有人提出要捏碎凌梅。 平均每个人要对付二十头,如果是同时面对这完全是不可能赢的一场战斗,只是幸好,冰霜蛮牛虽然数量多,但体积也十分巨大,也没什么远程袭扰的能力,想要攻击几人就必须冲到面前。 而以几人缩小的防御圈来说,每个人最多只需要同时面对两头冰霜蛮牛即可,剩下的也只能在外围堵着,无法靠近。 当然,前提是承受住这第一波冲击,如果第一波就被冲散,那么接下来迎接几人的下场,必定极为凄惨。 “每个人都要站好自己的位置,绝对不能离开出错,否则所有人都会被冲散。”李子冀深深吸了一口气,折渊剑在手中嗡鸣不已,它似乎感到了兴奋。 只要不被冲散,保持阵型就有机会赢,一旦有人失误被冲散,连锁反应之下所有人都会分散开,到时候必定会出现死伤。 “慕容燕,你没问题吧?” 李子冀偏头看着慕容燕,他需要承担第一次正面冲击,压力最大。 慕容燕浑身上下都已经布满了寒雾,发丝与双眸似乎都幻化成了冰蓝色,整个人的气息更是直接提升到了巅峰,双臂撑在身前,一道宽阔厚重的冰墙在其身前生出,形成了巨大的盾。 “我没问题,幸好是冰霜蛮牛。” 慕容燕的衣角已经变得僵硬透明起来,化雾成冰两个手段被他运用到了极致。 “砰!” 奔跑在最前方的十几头冰霜蛮牛砰的一声撞击在了冰墙之上,双方碰撞在一起,一道巨大的能量波轰然炸开。 “轰!” 无数草屑被硬生生掀飞,在半空中还没来得及落下便被冻结成了碎冰,然后化作一团团雾气爆炸开来。 慕容燕身周漫天冰雾炸开,而后像是受到了某种强大的吸引力一般汇聚在冰墙之上,增强防御的同时还形成了一道道如同长枪一般的冰棱。 瞬间便刺死了几头冰霜蛮牛。 厚重冰墙砰砰作响,摇摇欲坠,甚至因为这接连不断地冲击力而生出了道道裂缝,但好在最终终于是抵御住了这第一波冲击。 正如慕容燕所说,幸好是冰霜蛮牛,这些蛮牛所释放出来的冰霜之力对他来说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加强,正因如此才能够在不受伤的前提下将这第一波攻势阻挡下来。 “哗啦。” 冰墙碎裂,化作无数冰块摔落在地上,几人的面容之上并没有因为成功抵挡住了第一波冲击而放松,他们看着已经分散到四周将己方包围的兽群,毫无保留的提升着自己的气息。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才是不死不休的厮杀。 第261章 尸饲 冰霜蛮牛赤红着双眼发出吼叫,吼声震碎了寒霜,在短暂的停歇过后,再度朝着众人冲杀过来。 蛮牛身上散发的寒气,以及锋利巨大的双角,都是其最擅长的攻击手段,虽然单一,却很有效。 再加上成群结队在一起的压迫感,即便是三境的火属凶狠荒兽也只能望风而逃,根本不敢直撄其锋。 而现在,李子冀等人就站在一百多只冰霜蛮牛的包围下,面对着这些虎视眈眈的目光,退无可退。 风原本便不暖。 拂过寒霜之后就更冷,打在身上,甚至已经让眉上覆了些淡淡的霜。 李子冀握着剑,调整身体和呼吸,目光紧紧盯着面前朝着自己冲过来的两头蛮牛,就和一开始预想的一样,以他们五个人的密集站位,如果冰霜蛮牛冲杀过来,每个人最多同时面对两头。 这并不算太难。 距离越来越近,冰霜蛮牛口中喷出的寒气甚至已经快要到了李子冀的脸上,那双巨大散发着寒光的牛角更是直接延长生长出了两道冰锥,突然至极,若是毫无防备之下,距离估算错误,很可能就会被这突然生长出来的冰锥刺穿身体。 但这个能力对在场几人都起不到作用,在看见是冰霜蛮牛的那一瞬间,李子冀就已经将其所有的习性手段特点全都飞速的说了一遍。 三千院藏书上对这些荒兽的记载十分详细。 冰锥刺到面前,剑光却后发先至,冰锥刺到了李子冀的身上,但却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像是撞到了一块铁板化作无数冰屑粉碎。 因为李子冀的剑光已经斩断了冰霜蛮牛的双角,巨大的冲击力在双角断去的瞬间化为乌有,冰锥刺到李子冀的身上根本无法突破以身化剑的防御。 折渊剑切断了蛮牛双角,溢散的剑光落在了冰霜蛮牛的身上,但只是留下了一道道剑痕,鲜血刚刚流出就被冰霜冻结,寒气麻木伤口,让面前这群荒兽不知痛苦,只会更加发狂。 李子冀眉头微皱,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防御力这么强的对手,之前无论是人还是荒兽都会被他的剑光斩断,可现在虽然一道道伤口交错,但却并不致命。 目光落在了冰霜蛮牛身上覆盖着的寒冰铠甲之上,这东西的防御力再加上其本身肉体的坚韧,想要将其斩杀,的确要费些手段。 再看其他几个人,慕容燕和兵奴还好,毕竟是三境修道者,面对冲过来的二境冰霜蛮牛并没有太大压力,但后方还有十几头三境的蛮牛虎视眈眈,就盯着他们两个人,只等他们露出破绽然后便冲杀上来。 崔玉言和茉莉儿的压力最大,他们虽然能够处理面前的两头冰霜蛮牛,但却颇费周折,力气损耗不小,不知道能坚持多长时间。 这些寒冰铠甲,实在是让人头痛,想要破解又不可能,只能咬着牙硬打。 无数思绪在脑海中一瞬间流转干净,李子冀的脚下出现了太极图案,将众人面前丈许长短的土地变得柔软起来。 原本被冰霜覆盖变的坚硬的地面此刻宛若泥潭,众人身前的冰霜蛮牛只感觉三蹄一软,险些没站稳栽倒在地,也正是这短短的破绽被几人抓住,立刻便用出全力趁机斩杀。 泥潭翻涌着,李子冀脚下的太极图忽明忽暗,眉心处闪烁着淡淡的紫气。 面前已经倒下了十几头冰霜蛮牛,但这只是开始,同伴的尸体不仅不会让这些荒兽感到恐惧,反而更加激起了它们的凶性,并且让几人微感不安的是,始终游荡在兽群之中的那十几头三境蛮牛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能够阻挡三境蛮牛的只有慕容燕和兵奴两个人,一旦稍加出错,后果不堪设想。 崔玉言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顾春秋,顾春秋此刻正站在遥远处的野草之上长身而立,脸上含笑,就像是在看一场热闹。 他心里暗骂一句,觉得幸好秦明没抽到和他们一起,否则看到顾春秋如此一点想要帮忙的心思都没有,估计以后都不会再将其当做是自己追逐的目标了。 冰霜蛮牛一刻不停的冲击着,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子冀仿佛感觉其身上覆盖着的寒冰铠甲防御力似乎增强了不少。 “这些蛮牛怎么越来越难打了。” 崔玉言飞刀刺穿了一头冰霜蛮牛的头颅,虽然将其斩杀,但飞刀却并非透体而出,这让他隐隐感到不安,之前他也用过两次飞刀,每次都可直接将蛮牛头颅洞穿,但现在却没有。 要么是他力竭,要么就是这些蛮牛的防御力再度有了提升。 崔玉言心里清楚,全神贯注的厮杀,自己的实力状态有所下降是必然的,但毕竟战斗才刚开始不长时间,不可能下降这么快。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些冰霜蛮牛的防御力正在慢慢变强。 “是这些尸体。”慕容燕闷哼一声,脚步竟然向后退了一步,就是这一步让几人的心都是猛烈跳动起来。 但凡有一个人出错,所有人必定下场极惨,何况还是主力的慕容燕。 不过好在,慕容燕退后一步后就重新站了回去,目光冷视着面前的两头三境蛮牛,那双眼瞳里已经开始有雷光渐渐闪烁起来。 李子冀低头看去,发现被他们斩杀的三十几头冰霜蛮牛的尸体竟然以一种无比诡异的状态开始飞速的消融着,明明前一刻还是巨大的尸骸,结果下一刻就只剩下了一滩皮毛。 在融化之后,这几人附近的寒霜也随之变得更加浓郁,就连被李子冀变成泥潭的地面,也开始重新变得坚硬起来。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为之一变。 这些冰霜蛮牛竟然可以通过特殊手段吸收死去同伴的力量,从而提升自身,这种能力之前在三千院藏书上却从未提到过。 “果然,无尽平原的神秘永远不可能窥得全貌。” 李子冀握紧长剑,剑身之上猛然爆发出纯粹剑意,剑气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如狂风席卷,瞬间便斩杀了五头冰霜蛮牛。 但这并没有用,后方,更多的蛮牛如同小山一般散发着愈发强横的气息,冲撞过来。 如此下去,不需要太久,阵型必破! 第262章 春风化雪 弥漫四周的寒雾染上了一抹红色,紧接着所有的雾气都变成了赤红的颜色,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自己原本有些疲惫的身躯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李子冀挥剑逼退了两头蛮牛,用余光看了一眼茉莉儿,此刻茉莉儿赤妖一族的天赋已经发挥到了极致,赤红气息与慕容燕的雾气融合在一起,增幅着的每一个人,使得刚刚还有些紧迫的局势瞬间得到了反转。 不过李子冀知道,这种状态无法持续太久。 而冰霜蛮牛还剩下八十几头。 雾凝成了雪,摇晃着缓慢的落下,头顶是还是太阳,晴空明媚,雪没有根源,不是从苍穹生出,也不是在头顶出现。 它凝结便像是在脚面,在脸上。 这雪很冷,李子冀的双手甚至跟着红了起来,自从成为修道者之后他已经很少会感受到寒冷这两个字的意思,与人世间的冷暖更没什么关系,但现在四周的冰霜却让他想起了一路从遂宁到长安的那段寒冬。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寒冷可以到这种程度。 寒霜蛮牛的尸体不停倒地,然后融化,接着再有其他蛮牛补充过来,然后让这四周的温度变得更低几分。 慕容燕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他本就是自小修行化雾成冰的神通,或许不太适应炎热,但面对低温绝对要从容许多。 “我好像是累了。”崔玉言喘着粗气,发上落满雪,他感觉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慢,不知道是自己累了还是飞刀钝了。 茉莉儿咬着牙没有说话,妖族对极端天气的适应本就要比人族更出色,但四周寒雾中弥漫的赤红却在越来越淡。 蛮牛,还剩下五十头不到,一百余只被已经被斩杀多半,胜利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是隔着层薄薄的冰,能够看见,却怎么也无法触摸。 在这样的极端下,或许几人都没有发现或者是早已经发现,他们就连应对自身面前袭来的蛮牛都已经费尽全力,再也没有像一开始一样还能抽出时间去援手旁人。 李子冀没有说话,彻骨的寒冷甚至穿透了以身化剑神通,他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如何,但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挥剑,一刻不停的挥剑。 寒冷,仿佛要冻结思绪。 茉莉儿手中的长鞭挂在了一头蛮牛的角上,在之前她可以用力将这头蛮牛拉倒,但现在却如何也无法做到。 冰霜将鞭子冻结在角上,寒气顺着长鞭蔓延着,须臾之间就挂满了整条长鞭,茉莉儿手上的赤红颜色浓郁如血,阻止了寒气蔓延到手上,但却依旧无法抽出长鞭。 并且因为蛮牛的角力,她手里的鞭子竟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断裂声响。 茉莉儿原本一直都在强撑着的面色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住大变起来,她手中的鞭子乃是由自己出生之时褪去的那层皮经过秘法炼制而成,不仅仅只是一个武器,在赤妖一族的文化中,更是相当于自己的第二条性命。 其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她绝对不能允许长鞭断裂的事情发生,无论这场割草行动能不能走到最后:“兵奴!” 她拉着鞭子,大声唤着。 兵奴就站在她的身旁,身为妖国之人,还是赤妖一族的从属,自然也很清楚这条长鞭代表着什么,但他却没有动,更没有出手帮忙。 因为他面前就站着三头三境的冰霜蛮牛,只要自己稍加分心那么阵型必定会被这三头蛮牛冲散,到时候自己和慕容燕或许可以退走,但其他三个人存活的可能性都不大。 所以他不能退。 是救一条鞭子害死茉莉儿,还是放弃一条鞭子救活茉莉儿,这个选择并不困难。 兵奴没有动,茉莉儿猛地转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不可思议还有滔天怒火,兵奴竟然违抗了她的命令? 这从未想过的一幕发生让她甚至在这种极度危险的情况下都分了神,也就在这时,冰霜蛮牛猛地用力。 “啪!” 冻结成冰的长鞭发出脆响,然后自中间崩裂,一分为二,忽然间泄了力气,导致茉莉儿的身体猛地朝后撞了过去。 阵型,被瞬间打乱。 几人都是脸色一变,那两头蛮牛已经朝着缺口冲了进来。 一柄剑贯穿了它们的头颅,李子冀朝着一侧挪了一步,一个人站在了两个人的位置,也就是说要同时面对四头冰霜蛮牛。 这些畜生像是永远都不会感到恐惧,对于外来者,即便是牺牲所有同类都要将来敌消灭,现在只剩下不到四十头蛮牛,但每一头的实力都是之前的两倍以上。 身上覆盖的寒冰铠甲也越来越厚。 极致的寒冷不仅能够让动作变得缓慢,就连体内灵气的运转调度也会变得滞涩,崔玉言感觉拳脚已经不太听话,但还是咬着牙一步不退,他知道现在李子冀已经承担了极大压力,所以他这里绝对不能再出任何问题。 越到绝境越要保持冷静,如此才能于绝处逢生。 因为要维持阵型不乱的缘故,所以无论是道归一还是隐入尘烟李子冀都没办法使用,相当于断去了自己的最大优势。 既如此... 只能这样了。 李子冀汇聚剑意十字斩出身前,将冰霜蛮牛短暂逼退,他长身而立,长剑斜指地面。 寒霜中忽然起了一阵风。 在李子冀身周,蔓延的霜雾和寒冰好像融化了一些,雪花朝着他的肩上落下,尚未触及到衣裳就已经消融。 空气中的冷意也在这一刻被风悄然驱散。 衣袂轻动,李子冀提着剑,整个人的气质陡然间为之一变,浑身上下像是覆盖着一层光,自冰晶环绕的正中央熠熠生辉。 诡异的是他的气息却好似在这一刻完全消失,如果你闭上眼睛甚至都无法感应到李子冀就站在面前。 四头冰霜蛮牛冲杀过来,李子冀向前迈出一步,手上的速度不仅没有变慢,反而比之前快了几倍不止,并且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步,每一剑全都恰到好处,力量掌控也完美到了极点。 四头变强了不止一倍的冰霜蛮牛,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被折渊斩碎。 崔玉言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匪夷所思的喃喃道:“桃李春风。” 第263章 站起来 一个人的力量有十成,与人交手战斗之时最多只能发挥出七成,七成中又会在过程发生损耗,你无法去精准判断力量的使用。 尤其是每一次攻势都势必会在过程中浪费,但桃李春风不会。 他可以让你完美掌控运用自己的每一分力量,虽然没有提升,但这种极致入微的掌控却远比单纯的力量提升更加强大。 但桃李春风号称非三境不可用,李子冀如今只不过才是第二境。 上次崔文若在桃钟祭强行使用桃李春风,结果被反噬受伤颇重,此刻李子冀强行使用桃李春风,只怕这种状态也没办法坚持太久。 脚下的冰霜蛮牛倒下了一头又一头,四周弥漫的冰寒气息却仿佛到了极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提升过,死去不久的蛮牛尸体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消融。 看来这林属荒兽群提升实力也是有极限的。 碎裂的冰晶映着剑光,李子冀已经脱离了队伍朝前走去,他不需要担心阵型会不会被冲散,因为他面前的所有冰霜蛮牛都已经被纵横交错的剑气拦住。 纯粹且强大的剑气在桃李春风的加持下完美的落在了每一处。 一扇门在他身前打开,李子冀迈步走入,紧接着九道玄妙图案分别印在了九头冰霜蛮牛的身上,一道巨大太极图在半空之中浮现,旋转落下,与九道图案融为一体。 下一瞬,九道剑光自玄妙图案生出,瞬息之间便刺穿了九头冰霜蛮牛。 面前密集的荒兽群,骤然为之一空。 一道烟尘在浓雾中散开,然后重新聚集,李子冀的身体已经回到了原地,面色苍白,握剑的手臂甚至在微微颤抖着,但那双眼睛仍旧锋芒毕露。 “还没死就把位置补上。” 李子冀冷声开口。 这话自然是对茉莉儿说的,自从长鞭断裂之后,茉莉儿整个人的状态就有些疯狂起来,哪怕明知道有缺口在她也无动于衷。 “补位置?你们也配?” 茉莉儿双眼赤红,不仅没有补位置,反而抬起手中剩下的半截鞭子朝着兵奴的后背抽了过去,啪的一声立刻便在兵奴背上留下了一道鲜红血印。 但兵奴却无动于衷,刀光一闪斩断了一头蛮牛的身躯,然后继续应对剩下的。 如今一百多头冰霜蛮牛已经只剩下不到二十头,十几只三境蛮牛也被慕容燕和兵奴斩杀的只剩下五六只,这场战斗真正到了最后的尾声。 胜利,已经像是山坡上的蒲公英一般触手可得。 只是这一切对于茉莉儿来说则是根本不重要,割草行动能不能完成,其他人会不会死,可能藏在暗中的异教,对她来说都没有手里的这条鞭子重要。 八卦图案在脚下生出旋转,李子冀眉头皱起,一根根藤蔓拔地而起将茉莉儿的身体捆绑在原地无法动弹。 手里的剑光则没有停,凭借折渊剑的锋锐,就算是冰霜蛮牛覆盖全身的冰甲再厚,也根本挡不住他的剑。 十几头蛮牛在他和崔文若的联手之下不停地减少着。 兵奴双手握住刀柄,刀身之上像是有一条黑蛟环绕,黑蛟伴随刀光扑出,缠住了面前的两头冰霜蛮牛,刀光融入黑蛟体内,原本只有手臂粗细的黑蛟一下子涨大十倍,竟是直接张开血盆大口活生生将两头冰霜蛮牛的头颅吞噬进去。 另一方,慕容燕身上的雷光已经顺着雾气弥漫,将身前区域变成了一片雷域,在雷光完全包裹雾气之后便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涌起的火焰甚至驱散了这极端的冰冷,让众人感受到了淡淡的温暖。 火焰散去,雾气驱散,再去看里面的几头三境冰霜蛮牛已经化成了焦炭,慕容燕也是直接半跪在了地上,身心俱疲。 当所有的蛮牛全都被解决之后,崔玉言也是一个踉跄站不稳身子,直接双手撑地坐在地上,望着四周的狼藉一片,忍不住咧了咧嘴:“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杀光了蛮牛群。”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四个半人对付一百多只林属荒兽群,并且还是皮糙肉厚,实力在战斗中不停提升的冰霜蛮牛,哪怕现在已经结束了,依旧感到不可思议。 李子冀没有说话,手中的折渊剑重新消失,他也是松了一口气,强行使用桃李春风之后,虽然及时止手控制住了反噬,但身体内仍旧是阵阵虚弱,最少要恢复两天时间才能到全盛状态。 这也就是他已经完全参悟学会了桃李春风,否则反噬会更加严重。 “啪!” 就在几人刚刚有所放松的时候,一声鞭响再度传来,李子冀和崔玉言都是回头看去,发现茉莉儿已经挣脱了藤蔓束缚,一鞭子直接抽在了兵奴的脸上。 茉莉儿脸色阴沉,目光中带着受到挑衅的愤怒和冷漠:“刚刚让你帮我,你在想什么?” 她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训斥,她完全将兵奴当成了自己的奴隶,可现在这个言听计从的奴隶竟然开始对她的吩咐无动于衷。 兵奴用袖口擦了擦脸,面无表情道:“刚刚我若抽身,断的就不只是鞭子,你也会死。” 茉莉儿冷笑道:“这么说来你还是为了我好?” “是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别忘了你能有今天全都是我们赤妖一族的帮助,否则你以为你自己有本事得到资源提升血脉之力?” 茉莉儿寒声喝骂,上前两步抬起手掌一巴掌甩在了兵奴的脸上:“你的一切都是赤妖一族给的,就算是我让你去死,你也必须要听,现在给我跪下,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无论是在圣朝还是妖国,下跪都是很侮辱人的一件事。 圣朝对这种事情尤为在意,即便是臣子面对圣皇也无需下跪行礼。 兵奴皱了皱眉,没有动作。 茉莉儿脸色一变,这是兵奴第二次对她的命令无动于衷,这让她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衅,勃然大怒道:“我再说一遍,跪下,否则的话你就自己废去血脉之力,然后滚回你的寒蛟潭。” 六宫在妖国拥有无上地位,选择成为六宫的兵奴就意味着早已经舍弃自身尊严。 兵奴已经忍受了很长时间,没错,对于这样的情况从当初做出选择那一瞬间就应该早已经想得到。 兵奴,是没有尊严的。 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自嘲的神色,然后将弯刀插在地面,双膝弯曲,缓缓地跪了下去。 茉莉儿脸上闪过一抹快意,她并不在乎对方跪不跪下,她只在乎自己的地位是否还能维持。 一阵尘烟忽然在脚下凝聚。 李子冀突兀的出现在了茉莉儿身旁,抬手抓住了其手臂,用力一甩直接将其甩出去砸在了地面。 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兵奴的肩膀,让即将跪在地上的兵奴身体微微顿在了那里。 李子冀低头看着他。 “妖国以世袭的权柄和虚名逼你跪下,圣朝要你站起来。” 第264章 尊严永远胜过一切 兵奴的地位在妖国不高,就是六宫权贵的从属,言听计从,但绝对不会像茉莉儿这样折辱对待像是真的在对一个奴隶。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触摸到兵奴的身体,很冷,没有一点温度,并非是因为这四周寒霜影响,而是他出身寒蛟潭,其本身也是寒蛟的一种。 被李子冀伸手拉住,兵奴抬头与他对视着。 他没有从李子冀的眼中看见怜悯,也没有任何其余令他感到不适的神色,有的仅仅只是平静,迎着这双眸子,似乎就连四周还未化去的寒冰都悄然消融褪色。 他从未真正意义上见过这样的目光。 而这样的目光,恰好是圣朝当中最常见到的。 偏头看了一眼远处狼狈起身满脸怒不可遏的茉莉儿,兵奴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依然忠诚于茉莉儿,只是再也不会跪下。 茉莉儿被气得浑身发抖,但经过皇城里的那场战斗以及一路上的经历她就算再如何愤怒也终归是不敢与李子冀动手的。 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兵奴,想着等回去妖国之后一定要废了他的血脉。 如果说一开始茉莉儿只是单纯因为兵奴没有听话而感觉受到了挑衅,再加上鞭子断去心性发疯的话,那么现在的她则是多了一种屈辱感。 身为赤妖一族的小公主,从小到大即便是去了妖国皇宫里,也从来没有人会让她受到这种侮辱。 李子冀转身看着她,平静的目光却让茉莉儿愤怒的神情一滞,她感受到了李子冀的厌恶,那种厌恶让她有些不安。 对于茉莉儿,从初次见面到现在李子冀对她的脾性看得很清楚。 严格意义上来讲她算不上是一个坏人,这一路上也在尽心尽责不遗余力的团队合作想要走完这三千里,但这一切相安无事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其自身利益没有受到损伤的情况下。 茉莉儿就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刁蛮跋扈,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的娇贵公主。 “以前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尊严永远胜过一切。” 李子冀朝着茉莉儿走过去,轻声说道。 因为冰霜蛮牛尸体存在的缘故,这里的冰霜寒气短时间内定然是无法散去的,割草残存的草根被冻上了冰碴,上面还挂着一层雪。 “我知晓妖国与圣朝有所不同,妖族与人族也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因为很多迫不得已的原因逼迫自己放下了尊严去谋求生存,我们没办法干涉也没能力去改变,但最起码我们可以约束自己,当别人放下尊严的时候,我们就不能践踏。” 他走到了茉莉儿面前站下,抬起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平静道:“所以哪怕你再怎么想要杀我泄愤,在走完这段路之前,装也要装下去。” 茉莉儿缩了缩脑袋,身子不自然的往后退了一步,刚刚那一刻她感觉触碰自己皮肤的不是李子冀那只手,而是一把剑。 崔玉言和慕容燕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默不作声的茉莉儿,他们紧皱的眉也稍稍松了松。 他们对于妖国之人没什么好感,所以对于兵奴是死是活也不太在意,只是这些天相处下来算是有了些情谊,何况正常人看见身旁总有人对着另外一人拳打脚踢,非打即骂,还逼迫下跪,总是会看不顺眼的。 “她得庆幸李兄先开口,要是换做我,直接就上去揍她一顿了。”崔玉言冷哼一声,很是不满。 慕容燕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崔玉言神情微僵,不屑道:“我只是刚刚战斗消耗太大了。”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几人继续朝前走了十几里之后方才停下歇息,这场战斗打完几人虽然没受太重的伤,但体力消耗巨大,灵气恢复也需要时间,想要恢复到巅峰状态继续走下去,最少也要在原地休息两天的时间。 虽然会耽误进度,却也没得选择,毕竟如果没有恢复完全再碰到什么难缠场面,那可真就悔之晚矣。 何况别忘了,这三千里路真正危险的并非是荒兽,还有藏在暗中的异教。 ...... ...... 顾春秋坐在李子冀的身旁,目光中带着欣赏:“现在看来当初我带你进三千院的决定实在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李子冀闭目坐着,感受着体内的状况,气海还算充盈,只是经脉损伤不轻,二境强行使用桃李春风所承担的反噬的确严重。 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其他的。 “现在才看出来?” 没有睁眼,习惯性的调侃已经出口。 顾春秋撇撇嘴:“夸你一句默默听着得了,你还想上天?” 李子冀笑了笑,然后道:“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其余几人也都在休息,骤然听见他如此说,全都提神看了过来。 李子冀解释道:“异教在无尽平原生存了上千年,从第一夜再到上次的袭击就能看出来,我们走到哪里都是瞒不过异教的,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没有趁着我们与冰霜蛮牛厮杀之后的虚弱期出现?” 几人闻言目光都是微微一凝,的确,如果这时候异教之人杀出来,那他们一定疲于应付。 无论从任何角度去看,异教的人都应该在这时候杀出来,更合理的情况下对方甚至还会控制十几头荒兽一同袭击。 那才符合常理。 可偏偏四周安静的过分,什么都没发生。 这就很不符合常理。 李子冀看着四周,野草轻轻随风晃动,摇摆幅度并不大,也没有传出什么在草丛之中穿梭的声音,异教的人好像完全并不知道他们在这里。 “异教行事向来诡异难以预测,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尽量小心。” 几人点头,默不作声的开始恢复状态,只是各自盘坐的位置悄然间发生了变化,确保无论是从哪个方向,无论是哪个人受到了攻击,其余人都能立刻出手帮忙。 这都是这段时间经历过无数厮杀所锻炼出来的默契。 第265章 风雨欲来 为什么不趁着李子冀等人刚刚经历过一场艰难战斗之后的虚弱期动手,这不仅仅是让李子冀想不通,也让陈铁想不通。 陈铁原本是庆苍国修道者,后来因为杀了普通人,从而被庆苍朝廷通缉,对于无缘无故杀了普通人的修道者,这片天空下任何地方都是容不下的。 除了无尽平原。 自然而然的,陈铁就加入了异教,虽然现在只是外众,但他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够成为异教真正的教众。 当然,对于异教所有人来说,他们更喜欢称呼自己为...圣门。 传说中能够救世,为世界洒下光明的神圣之门。 在这几年的接触下,陈铁对于圣门的教义无比尊崇和迷恋,无数个日夜里都在幻想着自己能够成为真正的教众。 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可圣官却一点都没有发动攻击的打算,这让他想不明白。 眼看着李子冀等人的实力在一点点的恢复,他心里愈发焦急。 “大人,再不动手的话,他们就恢复了。” 急迫的心让他忘记了自己现在只是外众的地位,直接开口与奇殿的圣官说道。 其余人玩味的看着他,带着讽刺。 陈铁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低头表示尊敬。 圣官在异教当中算不上什么,类似于奇殿这样的地方有成百上千个圣官,其中三境修士占多数,少部分是四境修道者。 但对于外众来说,圣官已经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最高级别。 对于陈铁的冒昧,这位四境圣官并不介意,只是转头看着他,反问道:“你认为我们能够杀死他们?” 陈铁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觉得这些人的确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在场有二十几位异教修士,就连圣官这种四境强者都有两位,如何会输? 瞧着他的模样,圣官摇了摇头:“有顾春秋在,我们无论如何也是杀不掉他们的。” 陈铁不解:“按照圣皇制定的规矩,四境随护不是不能插手割草行动吗?” 此话一出,其他人脸上的嘲弄更浓,但这位圣官还是再认真为他解惑:“规矩只是规矩,如果李子冀真的要死了,顾春秋难道真的只会站在一旁看着?” “四境随护出手帮忙,某种程度上就相当于捏碎了凌梅,打退我们,他们就会就此退去结束此次割草之行,到那时候我们就是异教的罪人。” 陈铁明白了,但他还有一个疑问:“可如果顾春秋出手帮忙,除了五境大物之外,我们哪还有人能够杀的了他?” 五境不出,便无人是顾春秋的对手,这是天下所有人的共识。 圣官目光望着李子冀等人休息的方向,似乎能够隔着无数野草看个真切:“有人为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我们只需要静静看着即可。” ...... ...... 能够感受到李子冀等人所在何处的除了一直盯着他们的异教之外,还有其他人。 无尽平原上空的云层里,负责巡视的圣朝一方五境大物正在各自负责的范围内来回巡查,同为大修行者,他们能够感受到异教五境大物的模糊方位。 “这些人倒是安静。” 赵亭皱着眉,从踏入无尽平原那一刻开始,他脸上的阴沉就几乎没有消失过。 脚下是巨大的无尽平原,哪怕是大修行者也无法在其中具体感受某一个人的气息,无数杂乱的荒兽遍布,这些荒兽释放的气息能够完全将参与割草的各方势力子弟遮掩。 赵长生目光扫视脚下:“李子冀已经走过了一千四百里,进度倒是极快。” 赵亭闻言仔细感应起了李子冀的所在位置,然后道:“毕竟是李子冀,进展自然不会太慢。” 说着话,他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几分。 似乎承担着某种巨大的压力。 赵长生叹了口气:“我们别无选择。” 赵亭也深深知道赵家现在所面临的情况,表面上看起来得到了后党的全力支持,风光无限,但实际上简直就是如履薄冰。 他们的确没有选择。 “既然如此,那就做的干净些。” 赵亭目光冰冷,感受着李子冀的位置:“现在,就等那边的动静了。” ...... ...... 无尽平原某处,这里早已经超过了三千里范围,甚至更深。 神子走在野草之间,他并没有割草,也没有任何要警惕随时可能会突然出现的荒兽,就这么飞快的行走着。 他没有参与这次的割草行动,神教派出了一位三境的神官,也是神教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最出色的几人之一。 但神子的去向没人知道,很多人都很好奇,包括各大势力全都想知道在这种时刻,神子又去了哪里? 没人想的到,神子已经朝着无尽平原极深处走去。 沿途碰见过数不清的荒兽,甚至还有山属的五境荒兽,可神子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径直走过,所有的荒兽也仿佛没看见他一样,对他的路过没有任何反应。 的确,神子本就是凝聚全天下光明所诞生的人,他就像是太阳散发出来的光。 又有谁会去在乎阳光呢? 荒兽更加不会,神子的路过就像是阳光拂过他们的身躯。 野草摇晃着,神子还在往深处走。 ...... ...... 几人恢复的速度比想象中的快一些,没有用上两天的时间,在第二天下午伤势就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 “我们现在已经走了大概一千四百里的距离,剩下的路不长,但一定会更加难走。” 李子冀从小河旁抓了几条大鱼回来烤熟,在这些天里他们很少会吃东西,基本上是隔四五天才会吃一次。 李子冀不知道其他参与者的情况,但想必一定杀了不少异教的人,或者被异教杀了不少的人,可他这里除了一开始那场袭击之外再也没有过。 这种诡异的平静让人不安。 他知道,异教一定还有更危险的手段等在后面,这之后的一千五百里需要面对的敌人不再是荒兽,而是异教。 阳光洒落让人感到一些温暖,李子冀吐出了一块骨头。 那现在就看看,到底谁会吃掉谁。 第266章 杀死他们之后 长安下着雨,流淌在青砖缝隙里,不大,却密集如丝线,灰蒙蒙的街角变得模糊,行人走过就像是走在雾中。 就连两侧的牌匾似乎也跟着隐去了半截。 下雨总会起雾的,就像人们总是喜欢怀旧的,尤其是这种细雨绵绵,更能让人想起许多过往,而过去的回忆越美好,就衬托现在这场雨越凄凉。 雨只是雨,只是被回忆上了色。 在很多人眼中,今天的长安城很像一位哀怨的妇人,半遮半掩,不忘旧爱,不舍新欢。 颇有些雾隐青山雨隐楼,旧人心上添新愁的味道。 ...... ...... 李孟尝和陈无泪并肩走在街上,他们自少年时便相识,一同参与了那年的桃钟祭,那同样是百年大祭,每个人都想要在上面出出风头,博一个开满山桃花,在圣钟刻字的荣耀。 当时的他们也是少年,当时的他们也曾敬仰圣皇,且心怀热烈。 “割草开始多少天了?” 李孟尝撑着伞,自从踏足初境,正式成为一名修道者以后,他就从来不曾在雨天撑过伞,年轻时候的他桀骜无比,也的确有足够桀骜的本钱。 只是最近,他忽然开始打伞了。 陈无泪并不在意李孟尝有没有撑伞这样的小事,目光注视着四周,雨天里行人稀少,走许久都瞧不见几个。 “十六天。” 李孟尝轻声道:“那应该就快要结束了。” 三千里,十六天,想必最多再有七天时间就会有队伍完成任务。 “李子冀和顾春秋死了之后,三千院的反应一定会很大,圣朝会乱起来,最关键是,没了他们,单凭梨园的年轻一辈,总要差上许多。”陈无泪想着在剑碑广场上顾春秋一人战败五十几位洗剑宗四境修士,李子冀连续参悟毁掉五座剑碑时候的场面,他觉得有些可惜,可随即那双眸子就重新变得冷漠起来。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冷漠的,他年轻时也曾想过扶天地将倾,挽苍生既倒,可后来渐渐明白,理想终归有一天是要为现实低头的。 面对生死,你没有选择。 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牺牲一切。 一座大山不会在一瞬间崩塌,总要先从第一块石头掉落开始。 圣朝也是如此,年轻一辈做事总要比老一辈做事更加容易,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若是没有李子冀忽然杀出,前年冬天的圣朝,就已经退了一步。 李孟尝握着伞,绝大多数的老子在听见有人当自己面说要杀自己儿子之时都会当场翻脸,但他没有。 因为他已经尝试过杀李子冀两次。 既然决定做了那就要抛开任何情感上的阻碍,何况他与李子冀之间本也没什么情感。 “这件事很有可能成功,但未必一定能成功。” 无论是李子冀还是顾春秋,都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被杀死,即便这次去杀他们的是两位五境大修行者。 陈无泪淡淡道:“我用自己女儿的性命做诱饵,用一位大修行者的性命为代价,为我们找了一把最合适的刀,如果就连这样都杀不死他们,那我也无话可说。” 李孟尝摇了摇头:“付出再重的代价也不一定能收获相应的利益,在做一件事开始就要准备好失败后的应对措施。” 如果失败了,要怎么善后才能独善其身,这很重要。 陈无泪道:“这种事情无论结果如何,都与我们没有关系。” 雨又小了些,街巷上的风却渐渐大了,路过的行人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七月份正应该是滚烫的天气,即便是在大雨当中也只应该会感受到凉爽才是,如这般竟有些微冷,实在是罕见。 “李子冀擅长很多事,如果是在普通人家,如果这个天下永远平稳安定,也许他会是我最喜欢的儿子。” 走过街头往左拐便是南林巷的范围,无论是那场大水还是那晚派去刺杀的中年刺客,和这次的谋划比起来都算不上什么,如果说从以前到以后李子冀有哪次是最可能被杀死的,那一定是这一次。 陈无泪道:“也许你的心并不如你自己所想的那么平静。” 李孟尝淡淡道:“我想这种感觉你应该会明白。” 那天陈无泪用陈草的性命做诱饵,在心里早已经做好了陈草会死在长安城外的准备,等到陈草重新回到乐游山的时候,想来陈无泪的情绪在那一瞬间一定复杂到了极致。 雨打伞面,淅淅沥沥。 李孟尝朝着清风雅舍的方向行走:“他擅长用剑,也擅长写字,他的字帖很好,做的诗词也很不错,你既然来了,应该带一幅回去。” 陈无泪看着他,随即问道:“多少钱?” “二百两一幅。” 陈无泪点了点头:“倒是不贵,只是以后也许会越来越贵了。” 李孟尝没有再说话,二人的身形在雨雾之中渐渐消失。 ...... ...... 李子冀擦拭着剑上的鲜血,锐利的目光渐渐归于平静。 从割草正式开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九天,他们已经走完了两千九百里,还差一百里就能走完全程,结束任务。 他们也许是最快的一队。 这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每个人的脸上却都瞧不见什么高兴的神色。 这最后的一百里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但偏偏又好像无比遥远,令人望而生畏。 “异教的人应该就等在前头。” 慕容燕皱眉看着身上,经过这些天来的不停厮杀,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了血迹,这种脏兮兮的感觉令他有些不适。 自从那天与冰霜蛮牛群战斗结束到现在,沿途基本上碰见的依然是荒兽,但幸运的是都不算什么太大的威胁,异教的身影仍旧未曾出现过。 藏在暗中的毒蛇永远是最令人忌惮的,这一点所有人都深以为然。 李子冀并不自恋,但他的确觉得自己足够了不起,足够吸引异教派人来杀他,既然两千九百里都没来,那么最后一百里一定会出现。 其他人也是如此,所以每个人都在默默做好准备,将精气神提升到巅峰。 第267章 涌动 “我似乎闻到了他们的味道。” 青裙姑娘望着百里之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光头男人站在她的身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异教风殿和奇殿此番来的人包括那些外众都被这位新神派出去袭击其他的参与者。 想必这些天的厮杀,双方的损伤都不小。 对此,光头男人并不觉得心疼,死些人是好事,多死一些自然更好。 “他们的确快来了。” 望着百里之外,光头男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这百里距离一马平川,没有任何一头荒兽存在,只等着李子冀一行人走过来,青裙姑娘希望对方的状态能够保持的更好,最好能是巅峰的完美状态,那样才不至于太过无趣。 “他们快来了,你也该走了。”青裙姑娘怀抱着栖封琴,风吹起她的如瀑青丝,站在数不清的枯黄野草之间,竟带着令人心醉的美丽。 光头男人有些担忧:“我走之后,便只剩你自己了。” 青裙姑娘微笑看着他:“你觉得我自己不能对付他们?” 光头男人摇了摇头:“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第二天地,自然可以对付他们,可对方毕竟有顾春秋在。” 青裙姑娘淡声道:“第二天地不可破,五境之下进者必死,即便是十个百个顾春秋也无济于事。” 这话倒是真的。 作为异教的五大镇教之宝,第二天地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即便顾春秋再强,也绝对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暗中可能照拂李子冀等一行人的圣朝五境大物引开,光头男人可以清晰感受到在李子冀等人的头顶始终都跟着一位五境大修行者,从气息上看应该是武夷山的一位长老,对方也在感应着他。 而且瞧见他就等在李子冀等人百里之外,这位武夷山的大修行者已经愈发靠近,随时准备动手。 这很不好。 所以光头男人只能离开,因为只有他离开了武夷山这位五境大物才会跟着离开。 只不过就在二人说着话的时候,遥远万里之外却忽然有一道剑气直冲云霄,声势之浩大,剑光之明亮,甚至就连万里之外的他们都能够看得很清楚。 青裙姑娘眉头微皱:“这是什么?” 光头男人也皱着眉:“是洗剑宗的大修行者,不知为何动手,看样子应该是和我们的人发生了争斗。” 这很奇怪,因为按照青裙姑娘的安排,异教此次前来的大修行者只是为了以防不备,并没有主动出击的打算,毕竟异教要面对的是全天下的各个势力,在这里动起手来只会吃亏,绝对讨不好处。 那现在为什么会打起来? 光头男人目光闪烁:“看剑光亮起的位置距离祁连山脉早已经超出了三千里,甚至深入无尽平原七千里以上,似乎并不是我们的人主动挑起来的。” 这可实在是令人感到怪异。 青裙姑娘也想不通,不过这时候也不需要去想太多,对他们来说这反倒是好事。 “这样也好,以免我们突然动手反倒引起警觉。” 既然是洗剑宗的人先动手,那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调虎离山。 光头男人点点头,然后咧嘴一笑,紧接着便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苍穹之上,一直跟随在李子冀等人头顶上空的武夷山长老则是眉头一皱,他当然也看见了万里外的那道剑光,不明白洗剑宗的人脑子抽了什么风。 不过现在异教五境已经前去支援,他自然也要跟着才行。 至于李子冀这里,如今异教五境已经尽数离去,有顾春秋在,难道还能出什么事吗? 心中安稳,武夷山长老身形晃动,朝着万里之外赶去。 地面上,青裙姑娘怀抱木琴静静站着,目光望着百里之外:“又要见面了。” ...... ...... 感受着极遥远处的那道剑光,赵亭知道只是洗剑宗的人为他们在吸引目光,这也就是说到了他们应该要动手的时候了。 “该我们了。” 赵长生感应着李子冀的位置,然后道:“在三千里外。” 虽然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做好了要做这件事的准备,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依然不免感到踌躇。 因为他们很清楚做这件事的危险程度,一旦失败或者暴露,整个金陵赵家都将倾覆。 可若是不做,那么赵家还是会消失,只是慢性死亡而已。 他们的命脉,他们的生死,都掌控在皇后的手上。 或许不做这件事可以苟活百年,可对于曾经无比辉煌的金陵赵家来说,像狗一样苟延残喘,那是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 “可崔玉言也在队里。” 赵亭眉头紧锁,这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参与割草行动的人那么多,偏偏崔玉言就和李子冀抽在了一起。 赵长生沉默了一瞬,面容逐渐变得冰冷起来:“他是赵家的人,就要做好为赵家牺牲的准备,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能不杀尽量不杀。” 崔玉言姓崔,但他的母亲姓赵。 只不过崔玉言始终在梨园求学,在赵家的日子并不算多。 ...... ...... 百里的距离对于李子冀几人算不上多远,从中午走到傍晚,便已经走完了。 这一路上安静的过分,一头荒兽都没有碰见过,这种情况十分让人意外,但在这种时刻几人都觉得这很正常。 “感知到气息了吗?” 李子冀询问道。 茉莉儿点了点头,赤红颜色逐渐从脸上退去:“前面百丈处有一道气息,不是荒兽,是修道者。” 自从上次被李子冀教训之后,她这段时间就正常了很多。 面对兵奴也不再动辄打骂,改变之快让人有些不太习惯。 “只有一道气息?” 崔玉言瞪大了眼睛,异教憋了一路的大招,就只是这一个人? “是五境大物?”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如果是五境大修行者的话,那他们就可以掉头回去了,虽然距离三千里还有最后的十里路。 茉莉儿摇了摇头,也感觉十分怪异:“从气息上感受,是三境修道者。” “只是三境?” 崔玉言眼皮一跳,就连慕容燕和李子冀也是眉头微皱,一位三境修道者敢拦他们的去路,这很不正常。 “看看就知道了。”李子冀目光一闪,朝前走去。 第268章 第二天地 撕开野草,趟过深浅刚抵膝盖的小河,百丈距离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跨越过来,李子冀并没有耗费心神去想象单独一人站在此处等候他们到来的人长什么样子,因为只需要抬眼就能看到的事情是不需要想象的。 风压弯了枯黄。 李子冀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姑娘,美艳不可方物,一身青裙,怀抱木琴,青丝长发正随着野草一同扬起。 她也在看着李子冀,笑意款款,恭候多时。 “是你?” 李子冀眉头一皱,有些诧异。 “你认识她?” “你认识我?” 身后的慕容燕几人与眼前这位青裙姑娘一同开口,同样诧异。 能够等在这里的自然是异教之人,出现在这里拦住他们自然也是为了要杀他们,和要杀自己的人有交情,那不得不说一定是一件很得意却又十分丢脸的事情。 崔玉言在这个姑娘的脸上多看了几眼,确定对方的确漂亮的有些过分,心里不由得为陈草默默祈祷了几句,毕竟无论怎么看,洗剑宗那位小师姐都是没有眼前这位生的好看的。 而男人,大多都喜欢漂亮的。 李子冀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在彩云山上见过一次。” 他的记性向来很不错,积沙寺论佛那天有很多人,各个势力,包括数不清的散修,他当然不会记得所有人,也从来都没有与青裙姑娘说过话,但他的确见过她。 因为她真的足够漂亮。 “原来是这样,看来以后出去,要戴一张面纱。”青裙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脸,身为异教的新神,在离开无尽平原去到外面的时候竟然早已经被人注意到,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可或许是因为女孩子逃不过的天性,她此刻感觉有些开心。 李子冀看着四周,一缕剑气自脚下生出,如波澜般蔓延开来,神魂牵连剑意,确认这里除了面前这位青裙姑娘之外的的确确再也没有第二个异教之人存在。 这让他不解的同时也将警惕提升到了最高。 三境修为,孤身一人拦在他们面前,要么只是来说两句话便走,要么就是藏着什么底牌。 比如她手里的那张栖封琴。 自从苦渡大师死后,从陆之道和金陵刺史钟离的口中得知了栖封琴后,他回到三千院便专门查看了有关于栖封琴的记载。 异教镇教法宝之一,拥有诸多玄妙能力,其中之一就能够遮掩气息,这也为何当初青裙姑娘等人能够在彩云后山悄无声息的布下大阵的原因。 既然如此,那么今天这里会不会也有阵法布下? 否则一位三境修道者为何敢直接拦下他们所有人? 念及此处,李子冀目光一闪,身体不仅没有继续往前,反而在缓慢地退后:“一直听说异教新神出世,想必应该就是你了。” 青裙姑娘看清了他的心思,美丽的眸子随着笑容弯弯:“这里并没有阵法在。” 栖封琴没有使用,只是被简单的抱在怀里,不过说来也是,若是这女人用了栖封琴,那么茉莉儿是绝对无法感受到她的气息的。 李子冀脚步停顿,的确,在四周并没有察觉到任何阵法存在的痕迹,可这不仅没让他放松警惕,反而更加的谨慎起来。 “正如这个世上从不缺少蠢货,同样也最不缺天才,但我相信并没有哪个天才能够比得上顾春秋,可即便是顾春秋也没办法做到跨越境界杀人。” 李子冀望着面前的美丽少女,似乎想要试探出对方的底气在哪里。 慕容燕与兵奴不动声色的往两侧散开,只要动手就会以雷霆之势将这青裙姑娘斩杀,他们可不在意这女人到底漂不漂亮,来犯的都是敌人,敌人就要死。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孤身一人,没有布置阵法,第三境修为,却拦在了他们面前,要杀人总要有倚仗,想好周密的步骤和谋划,否则单单凭借一腔血勇只是没脑子的莽夫。 异教的新神不可能是这样的蠢货。 “你似乎很怕我。”青裙姑娘始终都站在原地没有动过,看着谨慎如临大敌的李子冀觉得实在是很有意思。 之前在彩云山上火烧花海的男人,竟然也会这样的谨小慎微。 李子冀并没有说话,他从来都不认为谨慎是一件坏事,何况要对面的还是异教的新神,与异教这两个字染上关系他都会拿出足够的尊重和警惕。 见他如此,青裙姑娘也敛下了笑容,目光在几人的身上打量着。 “举世闻名的顾春秋,声名鹊起的李子冀,四百里慕容家,妖国六宫小公主,再加上一位梨园弟子,我在这次参与割草行动的诸多小队中筛选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要杀了你们,如此价值才会提升到最高。” “只怕你没有这个本事。”慕容燕目光冷漠,原地化作一道雷光,下一瞬便出现在了青裙姑娘的面前,挥手成冰河,直接砸了下去。 同为三境,他率先出手试探一下对方的深浅,弄清手段对己方自然是有好处的。 目视着来势汹汹的慕容燕,青裙姑娘依然抱着木琴,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什么波澜,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 看着雷光起,看着冰河现。 然后看着慕容燕的身体消失在面前。 无尽平原的风不会停,摇晃着野草传来风铃一般的响声。 枯黄的草即便再怎么坚韧也不可能响声也不可能和风铃一样,就像一个大活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凭空消失一样。 可野草偏偏响起了风铃声,慕容燕也偏偏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即便是早就猜到青裙姑娘敢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一定有特殊手段,可当这一幕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消失了。” 崔玉言面色巨变,难以置信的看着前方,慕容燕消失的毫无征兆,并且没有任何痕迹留下,那种感觉,就像是从未出现过这里。 一瞬间,一股凉意从他的后背生出,这种诡异手段,别说见过,他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顾春秋放下了环抱的双臂,那张始终在看热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 “第二天地。” 第269章 我带你来,也带你走 所谓第二天地,与洞天类似,但却又不太一样,洞天无法移动,或者说大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无法移动。 而第二天地却可以随时随地移动。 洞天可以容纳人进入其中生活一段时间,如果资源足够甚至可以永远生活下去,但第二天地却不能,人们进入其中无法存活太久,并且那是一个会杀人的地方。 普天之下,只有异教才有第二天地,那是他们传承无数年所积累下来的底蕴手段。 听着顾春秋的解释,几人的面色也都跟着凝重起来。 李子冀凝神看着四周,之前无法察觉到任何异样,现在知晓了第二天地的存在,再仔细去看能够发现在青裙姑娘身前的空间似乎有些不一样。 就像是在真实的世界上贴上了一层纸,这纸上画着和真实世界一样的景色,拼接而成,让人看不出真假。 顺着那一丝痕迹环顾,李子冀发现自己等人的身周已经被这层纸所包裹,也就是说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要不可避免的进入到第二天地当中。 这一发现让他心头微沉,与此同时还有些焦急,毕竟慕容燕已经进入了第二天地,不知道会在里面发生什么。 虽然四百里淮城水与后党亲近,但这一路走来,他和慕容燕之间经历过诸多生死,交情自然不浅。 防备了异教可能会暗中埋伏,防备了可能会有阵法布下,但第二天地这种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防备得住的。 现在,无法前进,无法撤退。 并且第二天地还在收缩,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到时候便会将所有人全都吸纳进去。 危机感总是突然出现的,否则就不叫危机,没有任何征兆,忽然之间,李子冀等人就陷入到了难以应对的险境当中。 甚至都来不及去感受那种山岳倾倒缓慢带来的沉重压迫和窒息感,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情,让人无措的同时心沉到了谷底。 顾春秋看着面前这位异教的新神,感受着四周愈发靠近的第二天地,距离远了尚且感受不出,随着逐渐靠近,感知便也跟着清晰起来。 “据我所知,在一千多年前那场战争中,异教的第二天地已经被圣皇打碎。” 全盛时期的第二天地是异教的杀伐法宝,即便是五境级别的大修行者不小心进入都无法走的出来,只能死在里面,其声名之大,令人畏惧。 后来被圣皇随手打碎,从那以后异教就再也没有第二天地。 但现在,偏偏出现了。 青裙姑娘并没有想要隐瞒的打算,毕竟面对即将死去的人,如实相告也没什么:“这是第二天地的仿品,虽然不如真正的第二天地那么强,但五境之下的人走进去也是绝对出不来的。” “绝对出不来?” 顾春秋讽刺一笑:“据我所知,即便是真正的第二天地也曾被人走出来过,又何况是你这个仿品?” 青裙姑娘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修长手指轻轻拨了拨琴弦:“顾公子可以进去试一试,说不定你真的能走出来。” 感受着四周越来越近的第二天地,顾春秋对着李子冀说道:“第二天地里面是类似于洞天世界的空间,但人进入其中就等于是进入到了幻境,内心潜藏最深的东西会被引诱出来,最关键是一旦进入其中就像是重新活了一世,你会忘记现在的一切,忘记所有的一切,活在第二天地为你设下的世界里。” “沉迷其中,直到死去。” 李子冀目光微微变化,想不到这第二天地里面竟然是这样的作用,那也就是说慕容燕现在还没有生命危险。 “我没有把握进去之后能走出来,不过我可以带你离开,只是其他人我救不走。” 第二天地将四周上下尽数包裹,按理来说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的,可顾春秋毕竟是顾春秋,他总是会有全身而退的法子。 其他人都听见了他们之间的交谈。 青裙姑娘皱着眉,她有些不相信顾春秋能够离开,可对方如果真的离开了,那今天这个局岂非就显得可笑。 如果只是杀死其余几个人,哪里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第一次,她觉得事情竟然开始有些不受自己掌控。 李子冀问道:“能不能直接杀了她?” 如果能出去,那么自然就能杀得掉异教这位新神,只要这青裙女子死了,想必第二天地自然而然就会被破掉。 顾春秋摇了摇头,无奈道:“她也可以进入到第二天地当中。” 身为第二天地的掌控者,青裙姑娘也可以进入到第二天地里面,而且丝毫不会受到影响,某种程度来说,这简直就是用来保命的最佳手段。 第二天地不停收缩着,越来越近。 崔玉言咬了咬牙,主动开口:“你们先走,我们总不能都死在这里。” 茉莉儿有些不知所措,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受到了无处可逃,比上次面对冰霜蛮牛的时候要绝望得多。 或许现在的场面很平静,或许现在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压迫感,可这种无计可施只能成为待宰羔羊的无助感,有时候却更让人绝望。 “不是还有凌梅吗?我们可以捏碎凌梅。” 茉莉儿急声道。 李子冀摇了摇头:“捏碎凌梅到有人赶来最少也要一两个时辰,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而且,凌梅在慕容燕身上。” 现在随着慕容燕进入到了第二天地里,那也就是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已经折断。 茉莉儿脸色苍白,这一路上积压的情绪终于是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冲着李子冀厉声喝骂:“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领路,要不是你将凌梅放在慕容燕身上,要不是你阻拦我离开,哪里会发生现在的事情。” “我的鞭子断了,现在人也要死在这里。” 崔玉言听着她的吵闹声一个头两个大,开口骂了句疯女人,然后转身迈出几步主动走进了第二天地里。 既然李子冀不想走,那他就逼李子冀走,他选择自己主动送死。 一句话都没说,一句话都没交代,李子冀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着这一幕,茉莉儿脸色更加苍白,哆嗦着身体连话也说不出来,很少有人能坦然面对生死,尤其是她这种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娇贵公主。 李子冀目光从崔玉言消失的地方收了回来,放到茉莉儿的身上,眼里没有愤怒和厌恶。 “我带你来,就会带你走。” “圣朝从不拿人命做交易,除非我先死。” 他收回视线,淡淡的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青裙姑娘,迈步走进了第二天地。 以前有人能破掉,那他现在也能。 第270章 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茉莉儿怔怔的看着李子冀消失在原地,满腔的愤怒和恐惧在这一刻变得空白起来,正如她想不通之前慕容燕为何要救崔玉言一样,此刻她同样也想不通为何顾春秋明明可以带李子冀离开,但李子冀却偏偏还要进入第二天地。 我带你来,也要带你走。 强烈的嗡鸣声如电流一般穿透耳朵,茉莉儿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得好似死亡这件事忽然间变得不再那么让人害怕。 第二天地笼罩过来,她与兵奴同样消失在了原地。 只剩下顾春秋还站在这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青裙姑娘很不喜欢之前无法掌控的意外感觉,就像她始终都不喜欢圣皇那种总是不肯面对现实,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一切的自大。 从这方面看上去,李子冀与圣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明知不可为,却偏要自以为是的能够解决问题。 “他进去了,你好像很高兴。”青裙姑娘看着顾春秋,有些不解,也有些嘲弄。 难道他真的以为李子冀能从第二天地走出来? 顾春秋微笑道:“如果是绝对的死境,没有半点赢下来的希望,李子冀选择留下,那我会觉得他愚蠢,并且我会强行带他离开。” “倘若这件事还有一线生机,为了队友的性命,他选择留下,那我会很开心。” 青裙姑娘笑了笑:“说到底,你还是认为他能走出第二天地。” 顾春秋耸了耸肩:“为什么不能呢?” 第二天地的收缩在即将触碰到顾春秋的身体之前停了下来,或许是胜券在握,青裙姑娘想多和眼前这位举世闻名的顾公子多说几句话。 “重新塑造的第二天地固然远比不上原来的强横,但却也做出了其他方面的完善,在进入之后沉迷其中会死在里面,意识到不对清醒过来也会死在里面,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没有走出来的可能,现在你难道还认为李子冀能赢?” 她很想在顾春秋的脸上看到一些慌张。 可顾春秋的神色依然平静,他摇了摇头:“你我都很清楚,这个世上不存在完美,所以这第二天地也不可能真的如你所说那样无懈可击。” 任何阵法都是有漏洞的,第二天地某种程度也只不过是阵法运用的一种特殊手段。 这是实话,否则如果真的是无懈可击的死局,顾春秋也不会眼看着李子冀走进去,有漏洞就能破掉,他信任李子冀,同样也信任自己。 青裙姑娘沉默了一瞬,然后问道:“就因为这一丝的可能性,你们也敢赌?” “不仅如此。”顾春秋笑容里带着些冷淡和骄傲:“异教新神横空出世第一次,便设计杀了苦渡大师,让圣朝蒙羞,上次你要对付的不是我们,所以与我们无关。” “现在你出面第二次,要杀我们,如果我们就此退走,那实在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我顾春秋丢不起这个脸。” 被誉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顾公子,被誉为串联天下,为圣皇执剑的李县伯,在第一次正式面对异教新神的时候却只能狼狈退走。 这消息传出去,他们会羞愧的无地自容。 听着这个回答,青裙姑娘没有再说话,停顿下来的第二天地继续推进,将顾春秋也吸入其中。 如果说之前她认为自己能够百分百杀死这几人,那么现在青裙姑娘的心里则是添了一丝疑虑。 顾春秋和李子冀真的那么好杀吗? 她忽然想起了光头男人的话,手臂轻挥,一幅幅画面浮现在半空当中,正是被吸入第二天地里面的李子冀等人。 她想看看,李子冀是不是真的能出来。 ...... ...... 割草行动已经开始了将近二十天的时间,八月上旬的天气并没有为无尽平原带来任何炎热,依旧是淡淡吹拂不停的秋风。 越来越多的队伍开始接近着三千里的终点,同样也有不少队伍死在了异教与荒兽的手上,凌梅被捏碎了许多,鲜血始终都在流淌。 “神官所在的队伍就在前方二百里外,与之一同的其余几人分别是浮萍山的赵腾,金陵赵家赵飞,剩下二人是焚天宗和青衣门的弟子,四境随护是洗剑宗的一位执事。” 异教风殿教众说着有关于神官队伍的信息。 这次在青裙姑娘的谋划下,异教风奇两殿以及无数外众对参与割草行动的各个队伍展开狙击,但真正价值足够高的目标只有两个。 圣朝和神教。 青裙姑娘亲自对付李子冀和顾春秋,神教这边派来的是奇殿最出色的天才,下一任的殿主,唐枫。 在之前竞争新神之时,唐枫的表现也很出色。 “神官是第三境的实力,据说在神教这一代的年轻一辈内能够排进前五。”风殿教众还在说着有关于神官的信息,毕竟这次他们主要的目标就是斩杀这名神官。 唐枫身上裹着一件斗篷,手里拿着黑色镰刀,闭目听着风殿教众将所有信息全都说完后他才开口询问:“还是没有找到有关于神子的消息?” 风殿教众一怔,这才明白原来唐枫根本就没有将那位神官放在眼里,所有的心思都在神子的身上。 “没有,神子好像根本没有来无尽平原。” 万众瞩目之下,所有人都以为神教来参与割草行动的人一定会是神子,没想到神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来参与的是一位神官。 虽然依旧强大,地位依旧尊崇,可与神子比较起来终归还是差了许多。 “可惜。” 唐枫面无表情的将黑色镰刀隐入斗篷里,迈步朝着前方行走。 自从在内部竞争败给木木之后,他失去了成为新神的资格,但他并不气馁,因为整个世界也许都找不到比木木还要更加适合成为新神的人。 按照异教内部的规矩,他不能继续挑战新神,所以唐枫的目光一直放在神子的身上,只是很可惜,对方这次并没有来。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浪费时间的必要,早些解决掉早些结束。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跟在身后,一行十几人朝着神官所在队伍快速地前进着。 第271章 似梦半醒 在李子冀进入到第二天地之后,正飞快朝着他所在之处赶来的金陵赵家两位五境大物同时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忽然感到李子冀消失了。 毫无征兆的,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明明上一瞬间还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下一瞬间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他发现了三卷一可以暴露他的位置?” 赵亭眉头紧皱,觉得有些棘手,本来都已经箭在弦上,现在忽然感受不到对方的位置,这根箭要怎么射出去? 若是没有在这里抓住机会杀死李子冀,等割草结束回到圣朝,赵家只怕顷刻便会颠覆。 赵长生摇了摇头,保持着冷静:“不可能,我们没有暴露过,他不可能会知道,何况退一万步讲,纵然他知道了也没办法掩盖,毕竟他不可能获得二卷七。” 三卷一原本并不会暴露位置,只是被陈无泪在上面加了一丝气息。 陈无泪曾经也参悟过三卷一,只是后来废掉,但对于三卷一的了解仍旧是顶尖的,潜藏的一丝气息感受起来与三卷一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那我们为什么突然之间感受不到?” 赵长生也想不明白:“如果他死了,气息的确会消失。” 李子冀会死? 他们两个还没赶到,李子冀就能这么轻易的死在别人手里? 这根本不可能,何况身边还有顾春秋在。 赵亭道:“去气息最后消失的地方看看再说。” 赵长生点了点头,二人身形化作流光,朝着最后能感受到李子冀所在的位置赶了过去,时间仓促,必须要尽快才行。 ...... ...... 进入到第二天地当中,几人并不会碰在一起,每个人都仿佛有自己单独的世界。 茉莉儿正在刺绣,坐在花园之中看着院内的丫鬟们嬉戏游玩,她下个月就要嫁人了,娘亲说要在出嫁那天亲手刺好,送给夫君。 “小姐,这花开的正艳呢!” 贴身丫鬟采了一朵花别在耳朵上,跑到茉莉儿的面前转了一圈,嬉笑着炫耀。 茉莉儿瞪了她一眼:“我听娘亲说,贴身丫鬟要先侍寝,看到时候你怎么办。” 提到侍寝的话,贴身丫鬟顿时露出了害羞之色,将别在耳朵上的小花取下放到茉莉儿面前,扭捏着跑开了。 茉莉儿见此无奈笑了笑,她自小和贴身丫鬟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却更像姐妹。 “听人说那骠骑将军是个少年英雄,也不知生的好看否。” ...... ...... 慕容燕在看书,上个月大梁军队奇袭了定远城,如今陈老将军已经在定远城苦苦支撑月余时间,朝廷援军却还迟迟未发。 当今圣上昏庸,衮衮诸公只会争权夺利,朝堂上混乱不堪,腐败无能,朝政混乱,百姓深受其害。 何时才能等来明君? 遥想当年,圣君在世,我朝何其风发? 沦落如今,读书人空有抱负却报国无门。 叹了口气,慕容燕偏头看着院外梅花,热血冰凉。 ...... 崔玉言正在斩妖,他本是一游侠,去年偶然间得到了几本斩妖之法,于是便开始惩奸除恶,一年多来也在这污浊世间博出了些许名声。 三天前受到任家村乡绅邀请,说是后山闹了一只猴妖,整日守在山泉四周,还逼迫村民每隔十日就送上一位少女,否则便要下山杀十个人。 这几个月来,已经糟蹋了八九个清白姑娘,当地人实在是敢怒不敢言。 崔玉言听闻勃然大怒,立即就应允下来,观察了数日后终于是在今天夜里偷偷潜上后山,此刻正蹲在黑暗中,目光紧紧盯着躺在山泉路正在糟蹋姑娘的猴子。 ...... 兵奴是一只猴子。 整日里无事可做,也没有什么灵活的思维,就是跟在猴王屁股后面照顾,饿了就吃野果子,渴了就喝山泉水。 他有些迷惘,因为他感觉自己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猴子,他觉得自己来到这里应该有更大的使命,于是有一天,他盯着猴王的后脑勺,手里拿起了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但既然是猴子,那最大的使命当然就是当猴王。 所以兵奴想先成为猴王,再去想其它的事情。 ...... 顾春秋坐在了皇位上,他即位五年,天下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对外手段强硬,让唐朝成为了世界上真正的强国,就连唐朝子民去到外面也会受到所有国家的尊重。 内部对于外国之人也绝不会有任何优待,更不会让其他国家之人的地位权利高于唐国百姓。 大国气象靠的是手腕,不是笑脸。 朝堂诸公与唐朝百姓更是十分尊敬这位帝王。 最关键是顾春秋才二十二岁,年轻的很,未来在位三四十年都有可能,唐朝一定会在其带领下变得愈发强盛。 只是离得近的宫廷内侍总能发现,这位帝王最近的性格好像变了些,就连平日里最喜欢的清月糕点都吃的少了,在批阅朝政之余竟然开始喜欢上了练字。 诗才极高。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陛下,好诗,好句。” 近侍自小跟着顾春秋一同长大,私下里虽然不敢有何僭越,但相比其他人总要亲近许多。 顾春秋笑了笑,放下墨笔,没有说话。 ...... ...... 李子冀正在练剑。 四周的环境很熟悉,那是他烙印在灵魂里的场面,无数次在睡梦之中他不知道看见过多少次这样的场面。 刚刚才修缮好的道观看上去伤痕累累,山上上下着稀稀拉拉的香客,来这座道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小子,那剑每天都练,怎么就练不够,你难道还打算有朝一日下山斩妖除魔不成?小心刚刚下山警察就把你抓走了。” 身后,一个穿着道袍,不修边幅的老头子对着李子冀喊了一声,然后拍了拍面前的棋盘,满脸兴奋:“赶紧过来跟我下棋,昨晚我想到了一记妙手,今天怎么也要赢了你。” “整日缠着子冀下棋有什么用,他现在这个年纪难道还能定段?莫不如继续跟我练字,等咱们几个死了他还能卖字赚钱。” “师兄,卖字哪有卖画好?” “卖画?等你死了你的画才能值钱。” 听着身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李子冀放下了剑转身看去,四位师父正在互相争辩着。 这一幕李子冀看了许多年。 他握剑的手臂忽然有些颤抖起来,双目微微发红。 他知道这是在第二天地里。 但他忽然不想再离开。 第272章 平淡的生活 在道观的生活很简单,因为香客实在是少的可怜,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值殿,李子冀每天要做的就只是砍柴,挑水,做饭。 道观真的很破旧,甚至就连上网都需要下山去山脚的村子里,村子里的人都很朴实,上下几代都和道观有很深的关系,对李子冀这个年轻道士也很尊重。 “听说最近新出了个电影,是大怪兽呢,李道长,这个世上真的有大怪兽吗?”村子里,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刚刚放学,正巧遇到从山上下来的李子冀,跟在屁股后面询问。 大山里的孩子是没有见过少年宫,也不会去幼儿园的,他六岁上了学前班,七岁就上了一年级,懂的东西不多,会背拼音和简单的两位数以内加减法。 “这个世上当然没有怪兽,你想啊,体积那么大,光是生存都是个问题。” 小男孩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就重新振奋起来,说着今天上课时候有人想家了一直在哭的趣闻。 李子冀静静听着,一路走到村长家里,上网看了看最近发生的消息,又给道观订了些日常用品,然后就回到了山上。 大师父在上香,二师父和三师父在下棋,四师父依然在画画。 李子冀走到二师父背后替他下了一手棋,在三师父的怒斥中小跑着离开,今早下了一场雨,道观厨房竟然有漏雨的地方,还是得再修缮一下,否则万一晚上做饭的时候突然下雨的话,今晚几人就别想吃好饭了。 晚饭后,几个师父在外面纳凉,李子冀躺在袇房里,头顶上放着一个很老式的收音机,山上的信号不太好,能够收到的频道实在少得可怜,根本就没得选择,只能听里面传来的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小时候的李子冀很不喜欢听戏,因为根本听不懂,觉得不仅无聊还有些吓人,可后来慢慢接触的多了些,发现听戏其实能让一个人静下心来,回味无穷。 连续听了好一会儿都睡不着觉,李子冀干脆起身将袇房的窗户推开,望着外面的几位师父,一边听戏一边微笑着。 收音机里放着川剧的白蛇。 “堪笑世人太冥顽,沉沦三字痴嗔贪,老僧自有无情剑,斩断人间冤孽缘,苦海回头即是岸。” 白蛇传李子冀听了好多遍,也听过许多个版本,人与妖之间本不该有缘分,缘起就是冤孽,注定最后不会有好结果。 这是这个世界里的共识,可在另外的世界这一点却是根本就不重要。 另外的世界.... 李子冀的目光忽然恍惚了起来,身边不远处的收音机响起了刺耳的电流声,窗外的四位师父恍惚间变成了四具白骨,他觉得眼皮很重,可能是今天上山下山实在太累,于是便晃了晃脑袋,翻身睡下。 翌日,阳光明媚,李子冀依然是起得很早,在院中练剑,四师父在做早饭,道观的生活自然清苦,早饭也只是简单的馒头咸菜还有粥,但味道还不错。 道观上并没有太多的娱乐,基本上就是重复着日复一日的过程,不过李子冀并不觉得枯燥,反而十分享受。 这种平淡的生活永远也不觉得乏味,永远也过不够。 ...... ...... 青裙姑娘抬头看着第二天地之中的画面,每个人都在日复一日的过着自己的日子,里面的时间与外界不一样,外面只不过才过去了一刻钟,第二天地里的众人已经生活了几天甚至几个月。 茉莉儿已经绣好了手帕,出嫁这天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宾客尽欢,满堂笑语,夜晚洞房之时也见到了那位仰慕许久的少年将军,的确十分的俊朗体贴。 她笑的很开心。 慕容燕报国无门,最近感染风寒,身子渐渐有些虚弱,朝堂上的庸政频出,定远城已经破了,消息传来让他的病又重了三分。 ...... 崔玉言已经斩掉了那猴妖的脑袋,救下了正在被侵害的那名姑娘,将其盖好衣服背下了山脚的村子,村子里的人见他真的杀了猴妖,全都大喜,纷纷磕头,并邀请他今晚留下吃顿酒席。 崔玉言欣然应允,晚上喝了个大醉,第二天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被捆在了柱子上,随身带着的宝剑也不知被扔到哪里。 他大惊询问,村长走过来笑眯眯的说了实话,原来这山上泉水里有一样宝物,这个村子里的人当年因为贪心用火烧死了守护宝物的几十只猴子,霸占了数十年,直到后来侥幸活下来的一只猴子成了气候,回来讨债。 村子里的人想搬走却又舍不得宝物,于是听说了崔玉言的名声便将其请过来除妖,现在猴妖已经死了,为了避免宝物泄露出去,他们决定要烧死崔玉言灭口。 听完了村长的解释,又看着四周村民们贪婪的目光,崔玉言苦涩一笑,抬头看去天空哪里还有蓝色,只剩一片的漆黑阴暗,就如同这妖鬼遍地的世道,浑浊不堪。 青裙姑娘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知道等村民点火,崔玉言被烧死之后,便是真的死了,移开视线看着兵奴,此刻的兵奴已经夺得了猴王的地位,但成为了猴王之后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在枯燥无味的时光里缓缓老去。 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顾春秋和李子冀的身上,在顾春秋的领导下,大唐万邦来朝,四海臣服,强盛如日中天,百姓生活富足,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但青裙姑娘的眉头却在不自觉间皱了起来,因为她看见了顾春秋写的那句诗,她确定对方一定是保持着清醒的,可为何一点想要破局的打算都没有? 看着顾春秋渐渐变得有些稀薄的身体,她眉头皱得更深。 在第二天地当中,沉迷进去就会随着故事的发展死去。 保持清醒却无法破局的话,身体就会受到排斥,变得越来越淡,直到最终完全消失,这就是两条死路,沉浸会死,清醒也会死。 可清醒着至少会去尝试破局的法子,如同顾春秋这般明明醒着,却什么动作都没有,甘愿等死的,实在让人想不通。 第273章 尾声将至 “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结果都是无法改变的。” 青裙姑娘淡淡开口,随即看向了最后的李子冀,然后目光一凝,那张俏丽的面容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迷惘。 收音机是什么? 上网又是什么? 那些高楼大厦,山川河流怎么会装在一个小盒子里? 李子冀似乎也沉浸其中,可却又像是保持清醒,她盯着画面当中看了很长时间,道观之上日出日落一两个月,她依然无法分辨出李子冀是否醒着。 这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第二天地明明是无懈可击的杀招,她的内心本不该有半点动摇,但现在,李子冀的确让她生出一种无措感。 骠骑将军已经战死,茉莉儿痛心染病,气若游丝。 慕容燕风寒久久不愈,眼看着也没多少日子可活。 村民们已经堆上了柴,随时准备点火。 兵奴已经变成了老猴王,寿命即将流逝干净。 顾春秋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淡,像是被水浸湿的白纸。 只有李子冀这里依然什么变化都没有,就像是第一天进入到第二天地一样,充满了诡异。 青裙姑娘现在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李子冀的画面上,她发现这里的一切全都充满了神秘和未知,里面的景象全都是她不曾见过甚至不曾听过的东西。 第二天地可以放大人内心深处的欲望,但很多人或许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李子冀最大的欲望就是这些? 青裙姑娘眉头紧锁,道观里已经开始下雪了。 ...... ...... 三师父最近生病了,是老毛病,一入冬身子就会变弱,李子冀背着木篮子上山采药,他要找的草药就是生长在冬天的,对于治疗三师父的病有奇效。 大雪封路,山上的积雪深入膝盖,走起路来十分的不便,李子冀裹着围巾,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里。 雪面上还有动物脚印,浅浅一层,是兔子留下的痕迹,李子冀记得自己小时候大师父总会带着自己上山来抓兔子吃。 现在想想,仿佛就在昨日。 只是可惜大师父现在已经老了,那双腿再也不能在寒冬深雪里飞速奔跑。 小道观没那么多规矩,除了晨课是必须要上,神殿是必须要上香的之外,其余的规矩都很活泛。 傍晚,李子冀背着草药回来,亲手给三师父熬好,这草药有两种用法,内服和外敷,双管齐下,见效最快。 三师父起初是不太相信的,毕竟他们四个虽然都略懂一些医术,但也只是皮毛,否则也不会被这老毛病年年缠身,李子冀是他们亲手教出来的,几斤几两他们做师父的还不清楚? 可接连用了几天,三师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老毛病减轻了,身子也不再那么虚弱,甚至还能走到外面打两套拳。 这小子出息了? 好奇询问了两次,李子冀每次都笑着说是在网上学的。 时间流逝着,转眼就快要过年了,李子冀下山扛了一袋子面粉回来,顺便买了十斤猪肉和十袋酸菜,准备包一顿饺子,好好的过个新年。 原本他还打算再买些烟花鞭炮什么的,可预算实在不怎么足够。 除夕夜里,四位师父在神殿上香,山脚下的烟花响了好半天,李子冀在厨房煮着饺子,热气腾腾。 生活依然安静,平静的一年就这样过去,酸菜猪肉的饺子好吃的让人不舍得放下碗筷。 清晨起床练剑,白日里扫雪画画,傍晚读书练字,睡前再下上一盘棋,时间就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李子冀没有觉得半点厌倦,反而十分的享受。 只是最近,他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道观里陪着四位师父,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充满了美好和苦涩。 ...... 茉莉儿已经连续好几天吃不下饭,只能靠着汤药吊命,思念成疾,贴身丫鬟整日抹着眼泪,大夫都说小姐已经没有几天能活了。 骠骑将军刚走,现在小姐也要离开,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们。 ...... 慕容燕在写国策,他强撑着病体,将自己的治国十策和退敌三策写下来发给当朝六王,如今放眼整个朝廷,也就只有六王才有可能挽狂澜于既倒,至于自己,死则死矣,只希望从今以后朝堂能够肃清恶党,光复清明。 ...... 村民们已经点起了火,大火冲天,将崔玉言包裹其中,火势映着他的脸,火红一片,抬头看着天上,依旧是漆黑阴暗,看不见半点日光。 ...... 兵奴已经快要老死了,他当了最长时间的猴王,威望隆重,即便是如今垂垂老矣依旧没有猴子敢于挑战他的地位,可他毕竟年纪实在太大了,还能再活几天? 他不怕死,只是依然不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充满了遗憾。 ...... 唐朝仍旧强盛,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找不到半点破绽,这似乎是一个只存在于理想中的国度,顾春秋将今天的政务处理完毕,独自一人在深宫里喝着茶。 他不知道这茶叫什么名字,只觉得味道还不错。 放下茶杯,低头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手臂,顾春秋起身走到窗前站下,望着外面的明月当空,平静的目光带着一丝不解。 按理来说这么久时间李子冀应该已经破了第二天地,可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 他最多还能再等三天时间,如果第二天地还没破,那他只能亲自动手了。 ...... 目光流转了一圈,青裙姑娘继续看着李子冀,其他人的生命基本上都走到了尾声,只有李子冀这里仍旧没有半点变化。 这很不同寻常,这让她心里的不安更强烈了一些。 风吹野草,沙沙作响。 “咔嚓!” 一道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可这四周明明什么都没有,青裙姑娘看着画面里,属于李子冀的画面生出了一道浅浅的裂痕,就像是镜面裂开一样。 起初只有一道,可当风吹过,裂痕便如同蜘蛛网一般蔓延开来。 第274章 醒着梦 异教是整个世间底蕴最深厚的地方,贵为异教的新神,青裙姑娘掌握着无上的权柄和资源,她有能力调动任何自己想要调动的底蕴。 自从圣皇决定重启割草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她就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于是便动用了第二天地。 稳操胜券,牢不可破。 第二天地的使用完全找不到一丝破绽,即便是面对李子冀以及闻名天下的顾春秋,她依然不觉得对方会有什么胜算。 什么样的人能破的掉第二天地呢? 最起码在她看来,五境之下的修道者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就像是十万两银票去吃一碗青宁城的阳春面,根本就不会有人拒绝。 自然也根本不可能有人破的掉第二天地。 但现在,第二天地却生出了裂痕,看样子不仅没有困住李子冀,反而自身随时随地都要崩坏的迹象,这怎么可能? 身为第二天地的掌控者,她甚至丝毫都不清楚李子冀是怎么做到的。 从进入到第二天地的第一天开始直到现在,李子冀每一天都在重复着在她看来平淡且十分乏味的事情,李子冀没有清醒过来,甚至没有尝试着做一些试图破掉第二天地的举动。 就只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砍柴,挑水,做饭,扫雪,值殿。 这样麻木且无趣的生活,却让第二天地生出了裂痕。 她的眉头紧锁,怀里抱着的木琴更用力了些,这如何去想都想不通。 裂痕越来越清晰,逐渐开始有了波及到其它画面的迹象,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第二天地就会被彻底破掉,到时候不仅一个人都杀不死,自己还可能会有危险。 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青裙姑娘第一次感到匪夷所思。 画面里,李子冀正在种菜,冬天早已经过去,道观后山有一片土地,专门用来种菜的,自给自足,李子冀从小到大跟着四位师父都是如此,早已经习惯了。 小时候不懂事,或许也是孩童心性,静不下来,每次到了种菜的时候就耍赖不下地,对于那时候的李子冀来说,种地是很折磨的事情。 可他现在却觉得很享受。 人总是这样,在失去了许多年之后才会幡然回首,去怀念,去不惜代价的追求那些以往纵容着在指缝里流走的东西。 “多种点土豆,我爱吃土豆丝。” 午饭时间,李子冀伸手给大师父揉着肩膀,同时笑着提了一个自己的要求。 后山的菜地不大也不小,但奈何要种的东西实在多,四位师父每一位都有自己喜欢的蔬菜,每当这个时候李子冀总是会想方设法的给四师父下绊子,没办法,谁让他实在不喜欢吃芹菜,可四师父却总喜欢种芹菜。 大师父最好,李子冀要种什么他便种什么。 土豆是很神奇的东西,可以偶尔用来当主食,炒菜也是一绝,保存时间久而且产量也很丰盛,对于需要精打细算的道观来说,多种点土豆实在是很划算的事情。 大师父笑眯眯的点点头,同时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腰背,示意李子冀捶捶背。 火热的日头照的人头脑发昏,面朝黄土背朝天永远都是这个世上最累的事情,就像山脚下的村子,种地卖粮几十年,却连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 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过着欣欣向荣却水深火热的生活,李子冀并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他只是个道士,了不起写几幅字罢了。 “子冀,山下有客人来上香,你去神殿引一下。” 四师父拿着做好的饭菜上了后山,对着正在给大师父捶背的李子冀喊了一声。 李子冀应了一声,转身回到道观。 道观在山上,站得高自然看得远,当李子冀回到道观门口的时候站在石阶前往下看去,一个穿着青裙的姑娘正从山下缓步走上来,他的目光恍惚了一瞬,然后重新恢复平静。 “姑娘是哪里人?” 引着客人去往神殿,李子冀随口问道。 青裙姑娘打量着四周,在途经袇房窗口的时候她还特意停下了脚步,拿起收音机上下打量了起来:“这东西,能唱戏?” 李子冀点了点头:“山上的信号不好,唱戏最多,偶尔也能说些评书相声。”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的欲望都是不一样的,青裙姑娘在外面作为一个旁观者看遍了所有人,比如顾春秋坐在皇位上,并非是代表着他想做皇帝,而是代表着他想要绝对的实力,能够肃清天下的实力。 可李子冀这里是什么? 她看不懂,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第二天地会生出裂痕一样。 “我不明白。” 放下了收音机,青裙姑娘看着李子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到底是醒着,还是没有?” “看来你并不想去神殿。” 李子冀伸手请她坐下,袇房门口的石阶上很干净,基本上他每日都要打扫一次。 青裙姑娘看着他,身为第二天地的掌控者,她自然可以轻松走进每个人所处的环境里,她来这里自然是为了阻止李子冀破局,方法很简单,直接杀了李子冀就好。 但进来之后她发现这个世界很不一样,在上山之前她在山下的村子里走了走,发现每家每户穿着奇怪的衣服,做着奇怪的事情,愈发让人看不透。 所以她决定先和李子冀聊聊,然后再杀他也不迟。 坐在石阶上,青裙姑娘盯着他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醒着还是没醒。 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简单,可李子冀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没醒,就像道子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如何判断我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关系呢? “这要看你如何看待醒着这件事。”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对于我们来说,这里是你所设下的第二天地,这里发生的一切当然都不是真实的,这么看来我的确是醒着的。” “但对我来说,这里发生的一切,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实的,于我自己本身可能仍旧是醒着,可在你看来,我这样的状态似乎还没有醒。” 李子冀站起身子,轻轻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朝着青裙姑娘伸出了手:“所以醒或没醒这件事,从来都不重要。” 青裙姑娘抬头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伸出了手,拉在一起。 第275章 我总归是要离开的 “这是玩具青蛙,后面这个是发条,只用用力拧几圈,然后松开这个青蛙就会自己跳。” 李子冀带着青裙姑娘在道观里参观,指着一个自己小时候玩的发条蛤蟆说道。 青裙姑娘蹲下身子试玩了几次,没有说话,站起身继续跟着李子冀行走。 “这个是三国演义的卡片,小时候和村子里的人一起玩赢过来的,大师父总说我不好好练剑,只会弄这些没用的东西,不过话虽这么说,这么多年他也始终给我留着。” 从袇房开始,李子冀带着她在道观绕了一周,甚至还上后山领着她亲自种了一垄地的土豆,在这期间青裙姑娘什么都没说,安静的跟着李子冀做这些原本在她眼中看来枯燥乏味的事情。 现在的她依然觉得这些事情乏味,可不知不觉间,一天的时间过去了,太阳已经落山。 “客堂我已经打扫好了,今晚你可以住在里面,我知道山上的野兽对你来说算不上什么威胁,但晚上最好不要离开道观。” 晚饭后,李子冀带着青裙姑娘来到客堂,开口叮嘱了一句,然后就去和师父们下棋。 夕阳的余晖映在山上,残破的道观火红一片。 青裙姑娘想杀了李子冀,可目光盯着他看了半晌,还是转身走进了客堂里,她想在这里住一晚,时间尚还来得及。 躺在床铺上,目光盯着客堂的屋顶,一天下来她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李子冀能够破的掉第二天地,甚至这可能都不是李子冀主动破局,而是无意识之中造成的。 正如她先前所说过的,进入到第二天地之后,沉迷其中会死,保持清醒会死,但李子冀不一样。 他始终都处于一种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状态。 第二天地无法排斥他,也无法融入他,长此以往,第二天地自然就会破碎。 “我从来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破局方法,或许这本就是谁也想不到的。” 青裙姑娘闭上眼睛,感受着道观黑夜的宁静,听着外面再度响起的戏曲,缓缓睡了过去。 翌日。 天刚亮。 清晨的阳光是不一样的,充满了朝气和明亮,带着浓郁的生命气息,逐渐铺满整片大地。 早饭过后,四位师父去了后山,因为菜地不算特别大,所以种起来也不需要紧赶慢赶,一天优哉游哉的种着,最多也就是两三天就能完事儿。 道观里又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青裙姑娘走到李子冀的身旁,轻声问道:“今天要去哪里?”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去村子里,夏天蚊子太多,我在网上买的蚊香应该送到了。” 青裙姑娘听不懂网上买蚊香是什么意思,但她也没说什么,皱了皱眉后就跟着李子冀下了山。 村子里的老人基本上都是看着李子冀长大的,还有小时候玩过卡片的同伴,虽然后来相处变得越来越少,可见面也能打声招呼。 “村长,我来取蚊香。” 快递自然是送不到这种小山村的,事实上是村子里的超市和镇里的驿站有合作,每天都会把村子里的快递用沿途的客车带过来。 在村长家待了一上午,领着青裙姑娘看了一场电影,老港片的恐怖电影,李子冀看过很多次,还记得第一次看的时候吓得他不敢回山上,丢了大脸。 这些鬼怪僵尸自然是吓不到青裙姑娘的,但她的确看得很认真,也更加想不明白这个所谓的电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和栖封琴有些相似,也能够保存画面。 第二天地的确是很好的宝物,但凭空捏造出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东西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从她进入到现在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李子冀重复了无数次的经历。 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日头正高,李子冀在村口超市买了两个雪糕一人一根,手里拿着蚊香,回到了道观。 在走上石阶,即将进门之前,青裙姑娘停下了脚步,也扔掉了一直被她拿在手里的雪糕棍。 “我很好奇,你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才能够演化出这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物。” 她看着李子冀,真的好奇,也是真的费解。 李子冀微笑道:“也许,我曾经见过也说不定。” 青裙姑娘看着他:“原来你竟是一个疯子。” 只有疯子的世界才会毫无道理可讲,毫无迹象可循。 听着疯子这两个字,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也许我真的是个疯子也说不定。” 第二天地的裂痕已经蔓延到了其他人所在之处,茉莉儿端着药碗一动不动,慕容燕握着笔像是画中的人。 大火定格在触碰到崔玉言身体之前,兵奴还没有老死。 顾春秋第一次将手里的奏折扔了下去,嘴角掀起,笑了起来。 ...... ...... “看起来你终于想要杀死我了。” 李子冀看着青裙姑娘,两个人离得很近,彼此之间相隔三步的距离。 从昨天到现在,青裙姑娘终于准备动手了。 她问道:“你似乎并不害怕。” 他原本想问李子冀是否后悔走进第二天地,没有随顾春秋离去,可经过这一天多的相处她明白李子冀绝对不是会后悔这件事的人。 “我当然并不害怕,因为你杀不死我。”李子冀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平静,他侧身看着面前的道观,伸手抚摸着墙上的裂痕,怀念道:“这是我此生都幻想着能回来的地方,可它毕竟不是真的,我也总归要离开的。” 青裙姑娘抬起了手,掌心上凝聚着足以摧毁这里的力量:“我觉得我能杀死你,你离开的也只会是尸体。” 李子冀摇了摇头:“我的实力的确不如你,如果是在外面,你要杀死我或许很简单,但这里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第二天地本就是青裙姑娘的宝物,按理来说身处其中李子冀的劣势应该更大才对。 李子冀轻声道:“这段时间来我总是似梦半醒,看不清很多东西,又似乎看得清很多东西,直到昨天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困不住我,因为我本就是一个或许存在,又或许不存在的人。” 青裙姑娘没有听懂这句话,但李子冀的平静的确让她感到了一些不安,于是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青色,眨眼间出现在了李子冀的面前,抬手朝着他打了过去。 李子冀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过去。 青裙姑娘的动作瞬间停顿下来,她的手掌停在了李子冀的指尖,想要继续向前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 李子冀看着她。 四周天地如同镜面般破裂,错开。 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第276章 流离 “你还是会死。” 画面被定格在破碎的瞬间,青裙姑娘看着李子冀,她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随时都会被崩溃的天地排斥出去。 四周空间发生了扭曲和崩溃,这意味着第二天地已经被破掉,并且还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支离破碎,身处其中的人当然不会死,但也无法回到原地。 “无尽平原望不到尽头,走过这三千里,深处都是强大的荒兽和我们圣门的人,你落入深处,便活不成。” 如果距离太远,甚至都不需要异教动手,单单是无数野蛮强大的荒兽就足以要了李子冀的性命。 李子冀同样也无法移动身体,感受着四周空间的塌陷,他的眉头微皱,并不感到慌乱:“在此刻发生之前,你也说过同样的话。” 青裙姑娘先前使用第二天地的时候也认为李子冀和顾春秋等人一定会死,可现在他并没有死,甚至反过来废掉了第二天地。 所以在事情没有真正发生之前,最好不要轻易去下定论。 青裙姑娘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还来不及开口整个人就已经随着破碎的第二天地消失在了扭曲的空间里。 李子冀也是如此,想必此时此刻,其余几个人也是一样。 他倒是并不担心自己,毕竟自己身上的确还有着保命手段,只能希望其他几个人的运气能够好一些。 坍塌的空间碎片化作无数光点将李子冀的身体包裹其中,而后消失在了扭曲的空间当中。 同样的一幕也在其他几个人的身上上演着,这时候的几人意识都已经恢复了清醒,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第二天地被破掉所产生的影响,欣喜之余也不免复杂,毕竟几人心里都很清楚,只有李子冀和顾春秋才有破局的可能。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明明可以离开,但最终却还是选择主动入局救他们出去。 崔玉言笑得很开心。 慕容燕在想着这一路上的经历。 茉莉儿的脑海里一直在回荡着那句带你来,也带你走的话。 兵奴感受到了圣朝的与众不同,在这种近乎于绝境的情况下,如果是在妖国当中肯定第一时间撤离,保全自身才最重要,尤其是李子冀和顾春秋这种地位的人。 可他们竟然愿意搏命,这种人情味是他从来都不曾体验过的。 顾春秋满脸无奈,他想到了李子冀可能会破局,但没想到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这下可好,不知道会被传送到哪里去,他可不认为自己能运气足够好偏偏传送到祁连山脚下。 早知道莫不如自己破局了。 ...... ...... 星光之下。 黑夜被鲜血染成红色,枯黄的野草凌乱一片,唐枫用镰刀割下了神官的头颅。 看着这位在神教年轻一辈当中处于前几名的神官,身后的异教教众都是满脸兴奋,能够在割草行动中斩杀如此重量级别的天之骄子,就等于是为这次的围剿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只是唐枫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激动,他拎起斗篷一角擦拭着脸上的鲜血,俯身自地面捡起了一杆长枪,将神官的头颅插在长枪之上,就这么插进了地面。 星光下,神官的表情充满了不甘和难以置信。 四周横尸遍野,除了神官队伍的五个人以及四境随护的尸体之外,异教也留下了将近十具尸体,面对着这些参与割草行动的各方势力天骄,异教的损伤从来都是更大的一方。 着眼全场,整体上看下来,异教的损伤足以用惨重来形容,不过死的绝大多数人基本都是外众,少部分才是真正的教众。 能换来神教神官的性命,谈不上多赚,但值得。 “现在就看看新神大人那里如何了。” 有风殿教众开口说道。 唐枫没有说话,他知道木木使用了第二天地,既然如此,难道还会失败吗? ...... 赵亭和赵长生朝着李子冀气息最后消失的地方越来越接近,凭借五境大修醒着的能力他们在如此近距离下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下方的一切。 “怎么回事,只有崔玉言在?” 悬在苍穹之上,赵亭看着下方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崔玉言,实在是不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里没有尸体存在,四周没有荒兽,没有异教修道者的气息,除了崔玉言之外什么都没有,无论是顾春秋还是李子冀,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要不要下去问问他?” 赵长生这话刚出口,还没等赵亭回答自己就摇了摇头,他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暴露他们在寻找李子冀,除非是问完之后就把崔玉言杀了。 但崔玉言毕竟是赵家的血脉,而且很亲近的那种,现在崔玉言没和李子冀在一起,他们心里庆幸还来不及。 “等等。”赵亭面色微微一变,眼中竟然是闪过了一抹喜色,因为他已经重新感知到了李子冀所在的位置。 赵长生也是如此,在松了一口气之余,他的脸上也出现匪夷所思之色。 李子冀现在的位置,最起码离这里有一万里以上的距离,虽然这个深度对于无尽平原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李子冀是如何突然出现那么远的? 事情忽然变得有些诡异。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中猜到了某种可能。 赵长生压下了心头的惊讶,道:“这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深入万里以上,谁也不会想到李子冀会出现在那样的地方。” 他们动手杀人最重要的就是隐蔽,现在李子冀忽然出现在万里之外,圣朝这一方的大修行者们谁能预料得到? 没人能猜得到,自然也就不会忽然有人出现去救他。 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完这一切。 虽然浪费时间多赶一段路,可安全性与隐蔽性则要大大提高,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心里一直紧绷的弦因此放松了一些。 “只是不知道顾春秋是不是仍旧与他待在一起。”赵亭有些摸不准。 毕竟崔玉言已经在这里,显然是发生了某件事,导致小队成员各自分散,如此一来顾春秋和李子冀在一块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 如果只能杀死李子冀,却无法找到顾春秋,那么这次承担巨大风险的举动所换来的收益也就随之大大降低。 第277章 归途 崔玉言躺在地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上,密集的云层遮挡一切,让人甚至看不见阳光。 在第二天地里发生的一切此时此刻都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尤其是那场近在咫尺的大火更是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从成为修道者至今,甚至是在无尽平原上走完了这三千里,他都没有感觉自己距离死亡那么近过。 “这群狗娘养的东西,老子要是能再进去一次第二天地,一定把他们都宰了,顺便给那只猴子道个歉。” 崔玉言咬着牙,强撑着坐了起来,空间破碎他运气很好的留在了原地,但在空间乱流的冲突中也受了严重的伤势,幸好这附近的荒兽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不用担心会遇到危险。 缓过神来,他的脸上又布满了担忧,自己运气好留在了原地,那其他人呢? 在这充满了危险的无尽平原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凄惨的结局似乎已经在这一刻注定了。 环顾四周,还没有红色烟尘升起,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队伍走完三千里路,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走过最后十里路,然后释放了红色烟尘。 赤红色的烟雾笔直升空,在这无尽平原上显得耀眼无比,按照常理来说,除非是捏碎凌梅,否则圣朝一方的大修行者即便是看到了红色烟尘升空也不会过来。 毕竟那么多队伍,实在是看不过来。 但这毕竟是第一个抵达的队伍,或许会有大修行者路过赶来看看也说不定,那样一来崔玉言就能够将李子冀等人可能散落到无尽平原深处的消息及时通知。 现在的情况,也只能这样祈祷。 ...... 慕容燕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环顾四周察觉不到其他人的气息,幸运的是没有荒兽出现,他没有犹豫,直接捏碎了凌梅。 ...... 茉莉儿很幸运,她掉落的地方虽然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但好在兵奴和她在一起,回想着在第二天地里面的遭遇,让她情不自禁的皱紧了眉头。 她在里面竟然嫁了人,甚至还相思成疾,这实在是让她不满,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欲望难道就是这种? 兵奴不知道该说什么,自从他没有听从命令导致茉莉儿的鞭子被折断之后,二人之间的相处就变得敏感起来。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想办法出去。” 茉莉儿瞪了他一眼,哼哼了一声,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对方向。 ...... 第二天地破碎之后,首当其冲的李子冀却并没有受伤,他只是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而晕厥了过去,等到睁开眼睛之后,自己正半截身子躺在小河里。 身体第一时间紧绷,站起身子环视四周。 无尽平原上并没有什么显眼的标志,前后左右抬眼望去全都是一望无尽的野草,如果不抬头看太阳,甚至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只有脚下这条小河算是四周唯一不一样的地方。 李子冀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没办法去判断祁连山脉在哪个方向,按理来说只要没有东西遮挡视线,即便隔着几万里也应该能看见高大绵延的祁连山脉。 可他环顾四周,的确什么都看不见。 这让李子冀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倒霉来到了无尽平原最深处,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朝哪个方向行走。 不过幸运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遥远处升起了赤红色的烟雾,直冲云霄,似乎与苍穹连接,让人看的真真切切。 是代表着走完了三千里的红色烟尘。 李子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虽然看上去距离无比遥远,但最起码可以确定行走的方向。 “看来无尽平原也不是真的一马平川。” 地势还是会有起伏,只是不容易感受出来,否则也不会能看见红色烟尘却看不见祁连山脉。 “希望其他人能幸运一些。” 李子冀摇了摇头,顺着小河朝着烟雾升起的方向行走,走的并不快,在无尽平原里需要谨慎那些随时可能会出现的荒兽,走得太快,可能死的也快。 野草随风晃动,李子冀伸手捏死了一头初境的水蛇,这种荒兽境界不高,但毒性极强,最擅长隐匿在水源之中,等待猎物上门发动攻击。 只是对于以身化剑的李子冀来说,即便是让这条水蛇咬一口对方都破不开他的皮肤。 一路一直从清晨走到晌午,除了头顶飞过一头四境级别的荒兽之外并没有遇到其他的危险,李子冀将剑意环绕周身,把自身气息降到了最低,再加上道门手段,调整巽位包裹,使得他的气息与野草一般无二。 只要不是走到荒兽视线范围里,基本上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当然,前提是荒兽的境界不要太高。 河水流淌,冲刷着形状各异的鹅卵石,能在无尽平原上看见除了野草之外的东西,对于现在正处于危险和枯燥之中的李子冀算是很不错的解压方式。 他走在小河里,感受着清凉的河水冲刷过双腿,一路朝着烟尘升起的方向缓慢且坚定地行走着。 李子冀深深明白在这里一旦发生什么危险,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帮助,所以他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小心,走在视野相对开阔的河流里。 鹅卵石起伏堆积,河道在前方转了一个弯,李子冀谨慎停顿了片刻后方才继续迈动脚步走过去。 视野开阔,一块巨大的石头屹立在河道中央,将水流一分为二。 李子冀的脚步再度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见了在巨石之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异教那位新神,此刻正躺在上面昏迷不醒。 风吹过,李子冀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化。 对方是第二天地的掌控者,如今第二天地被李子冀以近乎粗暴的手段摧毁,青裙姑娘必定受到反噬,受伤严重,这么长时间都在昏迷显然证明了这一点。 身为异教的新神,对方的在异教的地位之重,无需多说。 如果让其苏醒过来,以其第三境的境界,李子冀没有胜算,即便侥幸逃走,也会受到无止尽的追杀。 想着这些事情,李子冀谨慎地走到了巨石一旁,指尖吞吐着剑气,他的动作尽量小心,以免让对方惊醒。 指尖的剑芒逐渐靠近对方白皙的脖颈。 青裙姑娘忽然睁开了眼睛。 第278章 没人喜欢这种缘分 二人目光对视的刹那,李子冀便化作一团烟尘消失在了原地,重新回到了先前站立的位置,也就在他刚刚如同云烟一般消散的同时,那块屹立在河道中央的大石头瞬间朝着四面八方崩裂,就连河水仿佛都断流了须臾。 可想而知如果刚刚他没有使用隐入尘烟遁走,此刻的下场一定不会比那块石头好上多少。 青裙姑娘站在河道里,不算湍急的河水冲刷着她的膝盖,她目光冷淡的看着前方不远处的李子冀:“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李子冀的视线始终都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身为异教的新神,青裙姑娘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天之骄子。 李子冀没见过她亲自和人交过手,但绝对不会因此怀疑其实力。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缘分。” 没人会喜欢这样的缘分。 李子冀将气息提升到了最高,脚下流动的河水在他的感知下变得缓慢起来,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动静他也能瞬间做出反应。 即便这位新神是第三境的实力,想要杀死自己只怕也很难做到。 野草摇晃,草屑纷飞落进河流,还没等沉入河底便被河水冲走,阳光有些夺目,除此之外四周什么都没有发生。 青裙姑娘仍旧站在原地,气息强大但却始终都没有要过来杀了他的意思。 二人就这样僵持良久,李子冀目光里忽然掠过一丝明悟:“原来你伤的真的很重。” 第二天地被以那样的手段硬生生打破,毫无疑问青裙姑娘一定受到了严重的反噬,李子冀知道她受伤了,但却并不确定她到底伤到了何种程度,现在看来,对方甚至就连动手杀他都很难做到。 脚下的河道谈不上涓涓细流,场间的气氛忽然之间变得有些微妙。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谁也没有任何动作。 “你为什么不走?”青裙姑娘看着李子冀,既然你已经认为我受了重伤,为何还不敢离开,你在怕什么? 李子冀轻笑一声:“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如果你的伤不严重,那为什么还不动手杀我? 青裙姑娘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皱起了眉。 双方现在处于一个投鼠忌器的阶段,谁也不敢先有动作。 二境修士当然不会是三境修士的对手,但倘若这位三境修士受了重伤呢? 对于青裙姑娘来说,即便自己受了重伤也绝对不会将寻常的二境修道者放在眼里,可李子冀是普通的二境修士吗? 那股纯粹至极的剑意,在能够命中的前提下,斩杀一位三境修道者并非没有可能。 太阳渐渐落下,余晖将河水映衬成了火红色,像是滚烫的岩浆。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这是无尽平原,荒兽遍地,继续僵持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李子冀道:“你的伤会越来越重。” 青裙姑娘与他对峙不肯让路,自身受的伤完全没有恢复时间,拖得越久,伤只会越重。 青裙姑娘看着他,面色平静:“也许我的伤的确不轻,但一定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 无尽平原是荒兽和异教的地盘,始终僵持在这里,对于李子冀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万一有异教教众路过这里,他只怕就回不去祁连山脉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第一次迈开脚步朝着一侧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三步之后他已经走出了小河,但却并没有继续走下去,因为他感受到了无比危险的气息正在笼罩自己,只要继续迈出第四步,异教这位新神一定会动手。 而他,并没有把握应对。 双方现在都处于一个彼此忌惮的状况,谁也不会先动手,前提是谁也不要把对方逼到绝路。 青裙姑娘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李子冀离开,李子冀也不可能一直等在这里。 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李子冀的眼瞳之中闪烁着寒光,他右手手指轻轻动了动,只要愿意,能够在瞬息之间唤出折渊剑。 凭借桃李春风加上折渊剑以及无上剑意和隐入尘烟,这场战斗未必没有获胜的希望,只是如非必要李子冀并不想动手。 固然能够惨胜,但赢了之后呢? 此去祁连山脉少说也有万里之遥,重伤之后难道还能走回去? 根本不可能。 何况,自己未必能赢。 惨胜,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你想杀我?” 看着目光闪烁的李子冀,青裙姑娘的怀里忽然出现了栖封琴,白皙手指拨弄琴弦,似乎是在警告。 这个警告的确起了作用,看到栖封琴出现,李子冀就已经明白自己是绝对没办法杀得掉这位新神的。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火红的天空很快被漆黑淹没,好在星光灿烂,并不影响二人看清周遭的一切。 “沙沙。” 寂静的夜里一旦有什么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远处似乎传来了野草被拨开的声音。 “沙沙。” 这声音越来越近,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野草里飞速的穿行移动,李子冀的面色凝重了下来,显然这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隐晦的声响越来越近,在距离两人大概十余丈的时候忽然消失。 夜风吹拂,四周再度陷入到了诡异的死寂。 青裙姑娘猛地看向了二人中央的野草边缘,在那里,一只山羊大小,浑身漆黑,似乎能够完美融入到夜色之中的荒兽匍匐在那里,泛着幽光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他们两个。 是火属的荒兽,三境级别的幽豹。 李子冀屏住呼吸,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尽量不引起这只幽豹的注意。 幽豹在三境级别的荒兽当中绝对是最难对付的之一,擅长隐蔽,袭击,速度奇快,喜欢一击毙命,就像是黑夜之中的刺客。 无论是受伤还是没有受伤,这头幽豹都不会是青裙姑娘的对手,但她必须要考虑的是,如果自己与幽豹发生争斗,那该怎么留下李子冀? 她的眉头轻蹙,被这种意料之外的变故打破平衡,这是她很不喜欢的局面。 不过很快,更让她不喜欢的事情再次发生。 一条三境级别的青鳞蛟,在清澈的河底缓缓浮现出来。 第279章 月色下 正常来说,火属荒兽的领地之内绝对不会允许有第二只荒兽存在,但幽豹不同,它本就没有固定的领地。 正如河底浮上来的这条青鳞蛟一样,同样没有自己固定的领地。 如今两头三境荒兽碰到了一起,这样的场面在无尽平原上可是少见得很,现在被李子冀碰见,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两个三境荒兽碰面,彼此之间的仇视丝毫不亚于对李子冀二人鲜血的渴望,但很快,这两头荒兽就分别将目标对准了李子冀和青裙少女。 感受着幽豹眼睛里释放出来的嗜血幽光,李子冀知道单单凭借自己是绝对没办法和对方抗衡的,甚至在幽豹的速度下就连逃走的概率也不高。 他目光微凝,不退反进,朝前迈了两步。 幽豹仿佛受到了挑衅,低吼一声化作一道幽光就朝着李子冀扑了过来,一个纵身便跨越了十余丈距离,同时带来的还有扑面而来的腥风。 这种恶心的味道能够让人晕眩,算是幽豹的拿手本领。 低下的智慧告诉它,面对实力远低于自己的猎物,绝对不能容忍对方的挑衅,它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撕咬就能将李子冀的身体撕成粉碎。 幽光一闪而逝,转眼间便扑到了李子冀所站立的位置,但很可惜扑了个空。 烟尘散去,李子冀已经出现在了青裙姑娘的身旁。 想要活下去,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身旁这位异教的新神。 显然,对于李子冀的想法青裙姑娘心知肚明,她巴不得李子冀现在就死,怎么可能还会救他? 第一时间就想动手,但面前的青鳞蛟已经跃出了水面,十余丈的巨大身体布满了坚固的鳞片,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青裙姑娘抬手挡住了落下来的无数冰锥,脸色略微苍白了一丝。 河水翻涌朝着一处汇集,逐渐形成了巨大的水龙卷环绕着青鳞蛟的身体,声势之大,令人骇然。 身为蛟类的一种,天生就有行云布雨的能力,青鳞蛟虽然实力不高,但控水的能力还是十分强大的。 水流在空中急速旋转,形成了锋利无比的水刀,朝着二人切割过来。 与此同时,发现自己被李子冀戏耍了的幽豹也已经发出了愤怒的低吼,随即周身散发出一团黑雾将自己包裹,身形瞬间就在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消失自然不是离开,而是更好的进攻。 果然,下一瞬间幽豹就绕到了二人的身后,利爪掀起狂风,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李子冀知道自己绝对挡不住幽豹的攻势,但他也没有离开,这时候冒然离去很可能会孤立无援,还不如留在异教这位新神身旁,反正对方会出手。 的确,青裙姑娘对于李子冀近乎于无耻的举动感到恼火,但此时此刻也确实没精力去处理,只能回头处理已经扑过来的幽豹。 她伸出手掌,精致的手指上似乎覆盖着一层光泽,轻轻一握,竟是握住了头顶落下的月光,随后月光绽放,释放出令人心悸的能量迎面撞上了幽豹。 发出一声哀嚎,幽豹的身体凭空倒飞出去砸进了野草深处,没有了动静。 李子冀知道异教有操控荒兽的本领,但现在青裙姑娘没有那么做,要么是因为受伤太重无法操控,要不然就是操控荒兽需要提前准备,不是说一碰面就直接让荒兽乖乖听话。 他倾向于两者都有。 暂时解决了幽豹,几乎是没有任何空闲,青鳞蛟的攻势就已经来到了面前。 十余丈的身体游曳在水龙卷之中,脚下的河水依然源源不断的悬浮在半空,恐怖的旋转带动了令人睁不开眼睛的飓风席卷四周,这些汇聚在一起的河水交融成了一条巨大的水龙,带着惊涛骇浪之势,张牙舞爪的朝着二人俯冲过来。 同为三境荒兽,但在水流之内,青鳞蛟的实力要更显恐怖。 青裙姑娘手掌当中握住的月光还没有消散,她伸出了一只手挡在身前,月光大放形成了一面屏障,将俯冲下来的水龙阻挡在外面。 青鳞蛟悬浮在水龙卷之上,在月色的照耀下那一身鳞片显得狰狞可怖,它发出一声嘶吼,脚下的河水源源不断的融入到水龙之上,使得其威力更加惊人。 青裙姑娘还在僵持,可下一刻,她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无比,嘴角也抑制不住的溢出鲜血,显然是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伤势,在这一刻呈现了出来。 她的眉头紧锁,目光却变得冰冷起来,如果自己没有受伤,这条泥鳅算得了什么? 她衣裙飞扬,竟是不顾伤势强行提升气息,怀里的栖封琴发出铮的一声。 无形的琴音穿过了水龙。 席卷的狂风平静下来,悬浮的水龙卷也像是无根浮萍一样重新落回了地上,青鳞蛟上一瞬还保持着游荡嘶吼的身形,下一瞬巨大的身体就被一分为二,深蓝色的鲜血洒满地面,甚至都来不及发出哀嚎,残躯就摔落在了地上,发出两道闷响。 青裙姑娘目光恍惚一瞬,身体下意识踉跄了两步。 可还没等她站稳,身后便传来了一股腥风。 回头看去,重伤的幽豹竟然重新扑了过来。 经受了先前的一次重击,幽豹现在浑身是血,气势和速度比之之前都下降了一大截,但青裙姑娘刚刚才强行提升气息,此刻伤情更重,尚来不及应对。 濒临绝境,她眼中的冷漠没有丝毫动摇,那只手再度放到了栖封琴琴弦上。 幽豹扑到头顶。 一把剑忽然穿过了它的头颅,将其身体从半空中强行插在了地面,紧接着无上纯粹的剑意瞬间便绞碎了幽豹的脑袋。 身体砸在地上,就连挣扎都没有一下,便彻底失去了生命。 李子冀拔出了折渊剑,已经重伤的幽豹对他来说不算麻烦。 青裙姑娘苍白的脸色闪过一抹红晕,口中又是有鲜血流淌出来,刚刚再度试图强行操控栖封琴的她自然又不可避免的牵动了伤势。 月光下。 血腥味萦绕鼻尖。 两个人对视着。 ...... 第280章 合作愉快 气氛有些微妙。 幽豹的头颅不停往外流淌着鲜血,血腥味越来越刺鼻。 两个人距离很近,月光很淡,河水很清。 谁也没有任何动作,各自身体紧绷的望着彼此。 折渊剑还被李子冀握在手上,他目光变化,眼下新神受伤极重,如果要动手杀她,这似乎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但他没有把握。 青鳞蛟的尸体落在了河流上,像是堤坝堵住了上游的河水,水位下降了到了脚腕,李子冀收起了折渊剑,问道:“你的伤要多久能恢复?” 青裙姑娘明白了他的选择,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无比虚弱:“一个月。” 这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下,如果能够回到异教,那么自然可以很大幅度上提升伤势恢复的速度。 李子冀看着四周,无论是幽豹还是青鳞蛟都没有自己固定的领地,也就是说这范围内可能还会有其他荒兽存在。 “你我都很清楚,我们不能一直这样僵持在这里。” 目前的情况很复杂,李子冀想回去祁连山,但有青裙姑娘在这里,不可能会这么轻易的任由他离开。 反过来也是一样,青裙姑娘想杀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双方谁也不肯退一步,所以就只能一直僵持在原地,长此以往下去,来到这里的荒兽绝对不止幽豹和青鳞蛟,甚至如果运气不好碰见四境级别的荒兽,对两个人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青裙姑娘站起身子,怀抱着栖封琴,在月色映照下那张脸仿佛更加苍白了几分。 “你想怎么做?” 李子冀道:“你杀不掉我,我也杀不掉你,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暂时合作?” 李子冀没有受伤,但毕竟只是二境修为,青裙姑娘是三境修道者,可身负重伤,经历过刚刚这场战斗,二人心里都很清楚,在这危险重重的无尽平原里,谁也没把握单独一人活下去。 也许异教教众下一刻就能找到这位新神,也许要明天,也许要十天之后,在这期间会不会遇到危险,谁说得准? 既然如此,合作活下去,就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青裙姑娘也想到了这一点,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她从来都没想过,这次的割草行动最终竟然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你想怎么合作?” 和聪明人沟通往往很轻松,在这种生死两难的时候谁也不会愚蠢到说什么非要和你拼个你死我活这样的话。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合作的前提是你我暂时放弃想要杀死对方的念头,既然如此,我当然不会跟你回异教,何况往更深处走遇到强大荒兽的概率也会大大提高。” 听到这话,青裙姑娘眼中的嘲弄已经溢了出来:“所以你让我跟着你朝祁连山走?” 李子冀语气平静,像是听不出她口中的讽刺:“距离祁连山越近,荒兽的实力越弱,我们活下来的概率就越大。” 青裙姑娘讥笑一声:“你忘了说一句话,距离祁连山越近,杀死我的概率也就越大。” 李子冀道:“你应该清楚,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我不是你,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反悔。” 对于两个人来说,现在就只有三个选择。 留在原地,随时都有可能会再度引来荒兽。 往无尽平原深处走,且不说会不会倒霉碰见四境乃至于五境的荒兽,即便是一只荒兽遇不到,李子冀也不会答应。 去到异教大本营,难道嫌弃自己命太长了吗? 第三个选择自然就是往祁连山脉走,危险系数大大降低,只要走到三千里范围内,两个人的合作就随之结束,到时候李子冀回到祁连山,而青裙姑娘的伤也基本恢复,不需要担心这无尽平原上的危险。 当然,除了这三种选择之外,还可以选择就此分道扬镳。 李子冀回祁连山,青裙姑娘回平原深处,但这个选项都被二人忽略,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保证离开对方能活下去。 彼此如今的关系就是相互依存,又相互警惕。 “如果我们在路上碰见彼此的人怎么办?”青裙姑娘看着李子冀,很想知道他准备如何应对。 李子冀当然不会说出保护对方这样的话,因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先碰见异教的人还是圣朝的人,另一方都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无论先碰到哪一方的人,另一方都要做好逃命的准备。” 所有的条件全都摆在了明面上,清清楚楚。 沉默了片刻,青裙姑娘朝着李子冀伸出了手:“圣朝的人只会在三千里之内,这一路上能碰见的,只可能是圣门的人。” 李子冀握住了这只手,微笑道:“现在的我,没得选择不是吗?” 就这样,两个人之间终于是确定了这份脆弱又紧密的合作关系。 最起码在碰见异教教众之前,活下去的概率大大增加。 “走吧,这里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李子冀看着脚下被鲜血染成红蓝色的河水,血腥味早晚会吸引其它荒兽过来。 青裙姑娘没有说话,与李子冀一前一后朝着祁连山脉的方向行走,彼此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即便达成了合作关系,互相的警惕性依然没有放下。 ...... ...... “他开始往回走了。” 赵亭感应着李子冀所在的位置,开口说道。 万里之遥对于五境大修行者来说算不上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即便是两个人始终保持着谨慎,速度没有提升到最快,最迟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就能碰见李子冀。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何况在这个位置上,他们要杀死李子冀绝对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也绝对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二境修道者对于五境大物来说就像是路边的花草,随手就可以折断捏碎。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掺和进来。”事到临头,赵长生忽然摇了摇头,有些感慨。 如果没有掺和到圣皇与皇后的博弈当中,赵家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赵亭冷着脸:“箭在弦上,何况万无一失,谁又能想得到此事与我们赵家有关?” 第281章 不胜感激,无需感激 人们总是说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不要犹豫,干脆利落的进行下去。 可事情重大,临到头来谁又不是踌躇犹豫呢? 何况是李子冀这样特殊的身份地位。 只是不知道,失去了李子冀的三千院,会不会发疯呢? 赵长生心里想着,但速度却没有放缓,距离李子冀越来越近。 ...... ...... 夜渐渐深了,李子冀将手里捏着的二境火属荒兽尸体扔到一旁,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 “二境火属荒兽的领地范围在十里到二十里之间,最起码今夜我们在这里休息不会遇到危险。” 青裙姑娘的伤的确很严重,连续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之后已经有些气喘,只能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 星光弥漫,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丈许距离。 并没有生火,因为完全不需要生火。 “你们异教这次除了要杀我之外,还有谁是你们的目标?” 黑夜很适合睡觉,但两个人目前是绝对睡不着的,短暂的相处并不能消除彼此之间的戒备,李子冀闭目养神,随口问道。 能和异教新神待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若是能够借此机会探听一些异教的动向和消息也是极好的。 割草行动,相互取命,李子冀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是唯一的目标。 青裙姑娘似乎也没有要隐瞒的打算,毕竟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还有神教的神官。” “神官?”李子冀怔了一瞬,随即诧异道:“神子没有来吗?” 青裙姑娘淡淡道:“神子没有出现。” 之前在祁连山脉之前聚集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神教的踪迹,只不过李子冀并未在意,毕竟道门也没有露面,类似于这种不喜欢抛头露面也无可厚非。 他本以为神子虽然没有在众多势力面前现身,但却一定会参与割草行动的,没想到神子竟然根本没有参与。 神教的神子没有参与割草行动,这实在是令人费解的一件事。 夜涌上了些许凉意,李子冀没有再说话,他对于剑意的感悟再度有了精进,虽然距离传说中的万剑一依然遥远,可总归是在朝着那个方向前进着。 青裙姑娘忍受着体内的痛苦,月光洒在她轻蹙的眉头,这位异教里权柄极高的新神在这一刻竟然生出了一种柔弱感。 或许受了伤的女人都会给人这种感觉。 她看着李子冀,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认真观察这位近年来声名鹊起的三千院弟子,想着在第二天地里发生的经历,青裙姑娘轻蹙的眉头更深了些。 她觉得李子冀并不是一个疯子,既如此,他内心的演化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无数人血与火的选拔里,她出类拔萃的拿到了第一人的位置,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新神,论起经历的生死,论起同辈之间的毒辣算计,青裙姑娘自认为这个世上没人比得过她。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竟然根本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 从始至终,看似自己一直占据优势,可结果却总被李子冀牵着走,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但的确无可奈何。 “如果你喜欢花,等回去祁连山脉我会给你摘一朵,我的脸上是不会长出花来的。” 始终闭目养神的李子冀忽然开口。 青裙姑娘忽然觉得有些恼火,侧开身子开始专心恢复伤势,栖封琴横在她的膝上,安静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星光逐渐暗淡,天色渐渐变得明亮。 栖封琴忽然发出了一声铮鸣,像是有人忽然间拉响了警报,青裙姑娘的眸子瞬间睁开,抬头看向了苍穹之上,目光里满是警觉和忌惮,休息了半夜刚刚恢复一些的脸色,也随之变得隐隐难看起来。 从安静到失控,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李子冀也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气息一瞬间调动起来的青裙姑娘,虽然不解,却也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你感觉到了什么?” 青裙姑娘没有说话,只是猛的将目光移向了他,上一瞬还站在原地,下一瞬那只白皙精美的手掌就出现在了李子冀的喉咙面前。 她起了杀意。 原地起了一阵烟尘,李子冀的身体随之消散,而后又出现了不远处,这次他没有再开口询问,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两个五境大修行者的身影出现在了苍穹之上,此刻正低头看着他们。 “看来你的运气比我好。” 青裙姑娘冷笑一声,刚刚她本打算擒住李子冀当做筹码,现在看来,只能强行离开,但那样一来,后果只怕比第二天地被破掉遭受的反噬还要更加严重。 李子冀没有说话,抬头看着出现的两位五境大物,这是金陵赵家三位大修行者的其中两位,之前与金陵赵家起冲突的时候他曾看过对方的信息。 出于某种预感,李子冀的脸上并没有第一时间露出喜色,甚至就连脚步也没有移动。 “你果然在这里。” 赵亭低头俯视着李子冀,眼神冷漠。 赵长生则是在感应四周,除了眼前的两个人外,这里的确没有任何其他人存在,看来因为某种原因,顾春秋的确和李子冀分开。 如此一来就无法将顾春秋杀死,巨大的收益随之减半。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顾春秋和李子冀都死了,那三千院只怕真的要不顾后果的发疯,只杀李子冀一人,总归还是有余地。 只是,这个女子是谁? 赵长生目光打量着青裙姑娘,没有认出来对方是哪个势力的子弟,不过也无妨,此次参加割草行动的中小势力少说也有几千个,谁又能全都认得全? 既然她和李子冀在一起,那就一起杀了,不过是三境修道者而已,在五境大物的眼中与二境并没有什么区别。 “赵长老万里来救,我实在是不胜感激,等回去之后,一定重谢。” 李子冀开口感谢,但脚步却并没有往前。 此时此刻,青裙姑娘也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气氛,她目光微凝,知道这件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赵亭森冷一笑,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眸子里,渐渐闪烁着危险的光。 第282章 梳理脉络 黑夜与黎明的间隙,就像生与死之间,你身处其中,却分不太清楚。 从见到赵亭和赵长生两个人出现的时候,李子冀第一反应就不是欣喜,因为这两个人实在是出现的太巧,就算是圣朝一方得知了他消失的消息派人来寻,也绝不可能这么快的时间找到他。 即便可以,来找到他的也应该是息红衣,陆之道,而不是金陵赵家的人,更不会是两位赵家大修行者一同出现。 尤其是见面那句“你果然在这里。” 更让李子冀确信了对方来者不善,只是他很不解,对方是怎么找到的他,又为什么要杀他? “这里距离祁连山有多远?” 沉默了一会儿,李子冀忽然开口问道。 此时此刻,已经胜券在握,李子冀和那个陌生女人的生死就在他们一念之间,赵亭紧绷了许多日子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了一些。 “一万两千余里。” 他回答道。 李子冀道:“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 赵亭点了点头:“短时间内的确不会有人来。” 李子冀看着他,目视着日光亮起在天际:“既然如此,在杀我之前,能不能让我问几个问题。” 青裙姑娘站在一旁,有些意外,也更加谨慎起来。 她没想到圣朝一方来这里的两位大修行者竟然是为了杀李子冀而来,不过无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捎带着都是要连她一起杀的,对于这一点她自己丝毫不怀疑。 赵亭沉默了片刻,在见到李子冀之前他们两个想的是见面的瞬间就直接动手将其杀死,以免夜长梦多,他们为了这一天忍受了不知多少日子的煎熬和恐惧。 可当这一天真的出现在眼前之后,他们两个的心里也多了些不吐不快的难堪。 或许也有些杀人之前的良善在里面作祟,赵亭思考了片刻后并没有拒绝李子冀这个生命中最后时刻的请求。 “可以,但我只能给你两个问题的时间。” 李子冀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点了点头,然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问题很敏感,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赵亭没有犹豫,也没有说谎:“三卷一。” 李子冀的眼中闪过了诧异,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三卷一,在完全参悟三卷一之后他仔细感受过,上面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想不到竟然会暴露自己的位置给这些人。 想必洗剑宗一定使用了什么特殊手段。 听到三卷一这个名字,站在一旁的青裙姑娘目光深处微微发生变化,没有人比异教更了解三卷一,只是由于一千多年前那场战争,导致三卷一流失到洗剑宗,异教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夺回去。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李子冀没有再说话。 赵亭见此冷笑一声道:“拖延时间也没有用处,你还有三个呼吸的时间询问第二个问题。” 李子冀闻言摇了摇头:“我不需要拖延时间,因为我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了。” 什么? 无论是赵亭还是赵长生全都愣了一下,只问了一个问题就问完了? 他们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感,赵亭更是直接开口:“你难道不想问问我们为什么要杀你?” 李子冀淡淡道:“在得知了你们的确与洗剑宗有关系之后,那么答案就并不难猜。” 看着他好像是将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模样,赵长生皱着眉:“那么你说说你的猜测是什么。” 李子冀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该从哪个地方说起,过了一会儿后方才开口:“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你们要杀我的计划应该是从我在长安城外被刺杀那件事开始。” “当时陈草来长安寻我,有人用两封信引我们二人出城,然后一个所谓轻泽堂的大修行者等在城外要杀我们两个,如此愚蠢的地点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这当然会失败,但事后,洗剑宗用这件事当做借口插手进了你们赵家与小玉宫的争斗。” “轻泽堂与洗剑宗有血海深仇,突然出现一位轻泽堂的大修行者刺杀洗剑宗掌教的女儿,而当年轻泽堂灭门之后残存的少部分人则是加入了小玉宫,既如此,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借口能让洗剑宗完美的插手进来?” “于是,在洗剑宗的帮助下,小玉宫开始渐渐收手,你们赵家丢掉的产业和资源也重新掌握,到这里就有个问题随之而来。” “那就是洗剑宗为什么宁可牺牲一位五境大修行者也要帮你们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的赵家站稳脚跟?” 李子冀看着他们两个,淡淡道:“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我许久,因为无论怎么想都不值得,何况后来皇后还赏赐给你们赵家一枚夺圣丹,这样的待遇是不是太恩重了些,我那时候更加不解,但同样想不到答案。” “宁海潮身死,洗剑宗用这个当做借口,逼迫我去参加剑试,但剑试的难度实在不大,所有人都以为是洗剑宗不敢杀我,但我知道一定有后手等着我,现在看到了你们,我知道这就是洗剑宗邀我参加剑试的真正原因,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在剑试里杀我,而是打算在无尽平原杀我。” 李子冀的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嘲弄,像是在讥讽堂堂的金陵赵家现在已经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剑。 “直到今天你们出现在我面前,那么之前这所有的不合理,所有的想不通也就都想得通了,长安城前死去的那位大修行者是一个局,但这个局要对付的人却不是我,而是你们,金陵赵家。” 在李子冀说完这句话后,无论是赵亭还是赵长生的脸色都变得难看无比,可李子冀的话依然没有停下,他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 “赵家的立场摇摆不定,想靠着皇后,又想转投圣皇,失败后面对小玉宫的封锁完全不敌,参天阁楼摇摇欲坠,于是你们重新去求皇后,想请皇后出手支持赵家。” 第283章 原来如此 “但皇后为什么要帮一个墙头草的家族,赵家想活下来,想依旧站在天下顶点,就必须付出要让皇后满意的代价。” “你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皇后或者陈无泪给你们出了个主意,在割草行动中杀了我。” 李子冀的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却让二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赵家走投无路,或许你们心里也存了暂时答应,事后应付的念头,可万万没想到洗剑宗入局的代价竟然是一位五境大修行者的性命,从那一刻之后你们就很清楚,赵家必须要出手杀我,否则付出了巨大代价的洗剑宗不会同意,皇后那里也不会同意,赵家就活不下去。” “不杀我,赵家一定活不下去,杀了我,赵家还存有一线希望,所以你们今天来到了这里,不是吗?” 李子冀平静的说着这一切,就好像即将要死的人不是他。 越是到了生死时刻就越是要保持冷静,愤怒和恐惧不会对你有任何帮助,但冷静可以让你找到一线生机。 “付出这么多只杀我一个或许不太划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本打算连顾春秋一起杀,只是没想到我们最终会走散掉。” “对于皇后来说,她不想看到小玉宫势力越来越大,刚好可以借着这次的谋划在杀了我的同时遏制小玉宫的发展,而你们金陵赵家无论此次出手成功还是失败,从今以后都将失去自己的话语权,看似高楼起,实际上永远都只能沦为皇后手里的一把刀。” 李子冀的眼里闪着更浓的嘲讽:“还真是让人感到可怜,我或许会死,而你们看似还活着,却早已经死在了我的前面。” 在看到金陵赵家这两个人出现,得到了三卷一会暴露自己位置的信息,那么之前一切不解,一切不合理就都变得清晰起来。 皇后和洗剑宗的所有布局都是为了不亲自动手的情况下,找一把刀来杀他和顾春秋,顺便还能压制小玉宫,并将金陵赵家牢牢掌控在手里。 而这,仅仅只付出了洗剑宗暗中培养出来的一位五境大物的性命,这值得吗? 如果成功,这当然值得,世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划算的事情。 至于失败,没有一个计划在开始之后就想着失败的。 如果要想着成功最好,失败也不亏,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听着李子冀说的一切,赵亭和赵长生的两张脸都有些扭曲起来,尤其是最后那句赵家从今以后只能沦落为皇后手里的一把刀,更是深深的刺痛了他们两个人的内心。 赵家别无选择,要么在小玉宫的蚕食下苟活几十上百年,然后彻底没落的一干二净。 要么就答应皇后的条件,最起码依旧能保持崇高的地位。 更让他们感到心惊的是,李子冀单单只凭借三卷一暴露了自己位置这一个信息,就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将所有的前因后果全都融合到一起。 复杂的脉络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太可怕,太冷静。 如果说之前没有发现顾春秋在这里他们两个觉得此次收益大打折扣,那么现在感受到李子冀那匪夷所思的睿智与洞察之后,他们觉得能杀死李子冀就已经是最划算的事情。 像李子冀这样的人,实在是让人感到心悸。 “你说的没错,也许赵家以后都没有了其他选择,但就算成为一把刀,也总归要比彻底没落来得好。” 赵长生阴沉着脸说道。 李子冀道:“如果这样的自我安慰能让你们的心里好受一些,那也很好。” 青裙姑娘始终站在一旁听着,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也对李子冀生出了强烈的忌惮,这样一个冷静且洞察力极强的人,实在是异教的一个巨大威胁。 赵亭面色冷淡:“也许你自知死到临头,就只能逞口舌之力。”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赵亭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随手挥了挥衣袖,一股足以灭杀一切的力量便朝着李子冀笼罩了过去。 他只是随手而为,但对于一位二境修士来说,这便如同山岳倾倒,根本无法阻挡。 原地起了一阵烟。 强大的力量吹散了烟尘,下一刻在青裙姑娘的身旁出现。 李子冀深切明白一件事,他想要活下去,只能寄希望于这位新神:“你应该明白,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掉,他们不可能放过你这个亲眼目睹了一切的人。” 青裙姑娘本就苍白的脸色浮现了恼怒之色,她虽然很清楚李子冀说的是对的,但对方这接二连三的拉她当挡箭牌,实在是让人恼火。 赵亭看着忽然消失的李子冀,眼中闪过了诧异之色:“隐入尘烟?” 他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李子冀竟然学会了这世上最难修行的身法神通,不过随即便摇了摇头,微嘲道:“你不会以为仗着隐入尘烟便能活下去吧?” 他的脸上满是讥讽,似乎是在嘲笑李子冀的不自量力。 隐入尘烟的确是一等一的身法神通,无论是杀敌还是逃命都有玄妙作用,但那也要看敌人是谁。 在五境大物面前,再高明的身法也起不到作用。 刚刚赵亭只是随手而为,现在他用大修行者的气息锁定李子冀,李子冀甚至就连隐入尘烟都无法用的出,只能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五境之下皆蝼蚁,莫说是你,即便是顾春秋在这里,也起不到半点作用。” 赵长生目光冷淡,看向了一旁的青裙姑娘,从始至终这个少女脸上都没露出太大的惧色,他摇头感慨,想必又是一位仗着家中背景,以为能独善其身的蠢人。 这种时候,就算你是神教教皇的女儿,也必须要死在这里。 山岳般的沉重压力压迫在李子冀的身上,五境大物的恐怖气息让他就连运转体内灵气都做不到,只能站在原地无法移动,做一个只能挨打的靶子。 赵亭这一次动手很认真,他将所有力量全都凝聚在指尖上,积蓄的力量足以灭杀李子冀千百次,却又足够内敛,绝不会波及四周,自然也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一道光束眨眼间跨越空间,出现在了李子冀和青裙姑娘二人的面前。 还未曾接近,气息就已经将二人压成重伤。 腰间的玉佩闪烁着微弱的光,李子冀拉着青裙姑娘的手,两个人一同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第284章 二卷七 微弱的光消失,连带着映出的空间旋涡也迅速收缩恢复原貌,面前就只剩下了枯黄的野草以及渐渐升起的日光。 “看来他身上果然带着护身法宝。”虽然对这一幕早有预料,可当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赵长生的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 这种能够阻挡五境大修行者攻势的护身法宝极其稀少,就算是顶尖的势力都未必有,比如金陵赵家,浮萍山这样的势力,虽然实力足够强大,但缺少底蕴,只有三千院,神教,洗剑宗这样的传承了近千年的顶尖存在才有这样的底蕴。 但也不可能太多。 赵亭感应着李子冀的位置忽然出现在了万里之外,身上下意识冒出了冷汗:“能在抵挡大修行者攻势的同时传送到万里之外,这样的宝物即便是放眼整个天下掰着指头也能数清楚,他身上断然不可能有第二件。” 他先前本以为李子冀身上顶多带着能够抵挡大修行者攻击的宝物,根本没想到竟然能传送出如此之远,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没听说过李子冀的身上有类似的宝物存在,幸好李子冀的运气不算太好,没有传送到祁连山脉的方向,否则的话.... 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再多废话,夜长梦多,要抓紧动手。 ...... ...... 微弱的光在半空中闪烁,然后两个人从凭空出现掉落在了地上。 李子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在落地的一瞬间又因为过分强大且紊乱的天地灵气将血色冲刷大半。 衣裳看上去并不规整,因为被鲜血与汗水浸湿而紧紧贴在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道。 虽然赵亭的致命攻击被玉佩阻挡了下来,但五境大物的气息压迫,就足以让他身受重伤。 青裙姑娘的伤自然变得更重,她的眉头皱的很深,此时此刻就连走路身体之内都会传来痛感。 她与李子冀站在一起,自然也不可避免的会被五境大物的气息伤到。 “流清佩能够在我即将受到致命伤害的时候做出保护,并将我传送出去一段距离,具体多远没法控制,全凭运气,现在看来,我们的运气应该不错。” 感受着体内的虚弱,李子冀抬头看着身前数十里外一座小山巨大的身影,在这里竟然能够看见山属的五境荒兽,这就说明传送出去的距离足够遥远。 对于五境级别的荒兽来说,已经身受重伤气息微弱的李子冀二人自然无法引起它们的注意,在这里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用不着担心会碰见其它荒兽。 “就算再遥远,你依然会被找到。” 青裙姑娘看着他,忍受着身体的痛苦,微嘲说道。 如同李子冀这样的人,不仅仅要应对异教的截杀,现在还要应对来自圣朝内部的杀机,甚至是两位五境大修行者,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情。 李子冀纠正道:“是我们会被找到。” 他为什么一定要拉着异教这位新神一起走? 无非是知晓凭借自己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在两位五境大修行者的手下逃脱,就算是凭借着流清佩暂时逃离一段时间,可几个时辰后依然会被找到,届时又该怎么逃? 想来就只剩下等死这个选项。 但拉着青裙姑娘一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毕竟堂堂的异教新神,怎么可能会没有底牌? 青裙姑娘冷笑一声:“事已至此,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和你走在一起?” 先前两个人走在一起的原因很复杂,一方面是她不想眼睁睁看着李子冀离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无尽平原上危险的确太多,以她重伤的状态单独一人的确不如两个人一起行动安全。 可现在,还有什么危险比得过那两位五境大修行者? 如果要强行使用底牌,那自己一个人单独走也可以用,凭什么非要带着一个拖油瓶? 何况,她本就想杀了李子冀,现在有别人替她出手,何乐而不为呢? 这是实话,无论怎么看,青裙姑娘现在都没有要和李子冀一起走的必要,李子冀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手臂。 随之一同抬起来的还有青裙姑娘的左手。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连在一起的手环分别束在了二人的手腕上。 青裙姑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眼眸深处的恼火更甚:“你以为我这东西能困住我?” 李子冀淡淡道:“你不要想着将手环破坏,因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手环是折渊剑变化而成,即便是你不惜代价使用栖封琴也绝对无法损坏折渊剑。” “当然,你也可以杀了我,然后斩断我的手臂,只不过我不认为你能做到这一点。” 现在的青裙姑娘伤势之重,根本就没办法和人动手,更别说是杀死李子冀,如果非要强行动手,肯定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到时候只要运气稍差,或许这无尽平原上的荒兽就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现在我们只剩下两个选择,一起活着,或者一起死。” “想不到三千院竟然会出现你这样的人。”青裙姑娘冷冷的看着他。 从第二天地被破掉之后,眼前这个男人就一直在牵着她的鼻子走,最关键是她的确对这一切无可奈何。 李子冀道:“与其与我争执,莫不如想一想我们该怎么活下去。” 这是一个看不见答案的问题,就像是一条看不见尽头但却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石桥,你没有选择,只能一直走下去,祈祷着在桥断之前能走出去。 哪怕再不愿意,哪怕内心深处再怎么愤然,现在也必须强行压下去,考虑应该怎么活下去。 二人坐在地上,他们都很清楚,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 “要想活下去,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让他们找不到你。” 青裙姑娘的目光依旧冷淡,但她已经开始认真思考该怎么去寻找那一线生机。 李子冀侧目看着她。 青裙姑娘面无表情道:“我教你二卷七。” 第285章 闪烁的青光 三卷一是异教的剑术神通,威力本身就足够强横不说,更是被誉为接近万剑一的长梯,只是想要使用三卷一就必须要学会二卷七,否则的话不仅不仅没有作用,强行使用还会导致自身气息紊乱,修为无法精进,一身实力也根本发挥不出来。 李子冀当初参悟三卷一完全是为了借着三卷一去尝试感悟万剑一,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学会二卷七。 更没想到洗剑宗竟然有手段能够在三卷一上做手脚,将自己的位置暴露出去。 “只要你能学会二卷七,想必找出三卷一上的手脚应该不成问题,那样一来对方就无法找到你的位置,我们活下去的概率自然大大提升。” 青裙姑娘接着说道。 这的确是目前最需要做的事情,想要活命最关键的就是要让对方无法找得到你。 “二卷七很好学吗?”李子冀问道。 青裙姑娘摇了摇头:“很难。” 李子冀道:“我们现在应该还有最少两个时辰的时间。” 青裙姑娘道:“两个时辰想学会二卷七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李子冀闭上眼睛:“足够了。” ...... ...... 每个人的天赋不一样,修行自然也不一样,就像也有的人一天入初境,而有的人却要花上半年甚至更久。 被誉为通往万剑一的长梯,无论是三卷一还是二卷七,想要学会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异教不知道多少人都想要触碰传说中的万剑一境界,不知道多少人学过二卷七。 但最快的,也要半个月的时间。 现在李子冀只有两个时辰,或许多一点,或许少一点,可即便再多几个时辰又能如何呢? 青裙姑娘嘴里说着二卷七的法诀和经脉流转,看着李子冀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发生变化,她的每一句话出口李子冀都能在瞬间做出相应的调整,那身上隐隐弥漫出来的剑意,正有直冲云霄之势。 他的剑意在提升,由纯粹变得宛若琉璃般干净。 他好像真的能够学会二卷七。 青裙姑娘的眼中闪过讶色,口中的声音却一刻没有停下。 无尽的野草像是海浪,整齐划一的朝着同一个方向摇摆出幅度,二人身体淹没在野草之间,如果不考虑即将要面对的危险,静下心来欣赏这里的风景也一定是足够美好的事情。 风忽然停了。 从吹拂到消失来的很突然,就像是摇晃的钟摆被人按住,在一瞬间静止不动。 青裙姑娘的目光一凝,抬头看向了数十里外的那头五境荒兽,从开始到现在始终都没有任何动静的五境荒兽这一刻竟然站了起来,恐怖的气势凝结了数十里范围内吹过的风。 紧接着,一股狂暴的力量波动席卷四周,压弯了这一望无尽的枯黄野草。 她安静了下来,李子冀也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抬头看着苍穹之上出现的两道身影。 赵亭和赵长生。 二人目光冷漠的俯视下方,在其头顶,连绵成片的黑云遮蔽日光,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无形的气息宛若山岳沉重,压迫的李子冀两个人几乎喘不过气。 这就是五境大物,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足够令人窒息。 “有些不对。”赵亭看着下方的李子冀,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忽然,他手掌猛地一握,眼中带着惊色:“气息消失了。” 赵长生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清除了三卷一上的气息。” 二人目光死死盯着李子冀,想不到这小子竟然能做到这一步,只是他用什么方法做到的? “无妨,他人就在这里,即便是气息消失,也影响不了什么。” 赵亭冷哼一声,衣袖卷动间,伸出手掌朝着地面上的二人拍了下去:“这一次,你难道还有保命的东西不成?” 他还真不相信李子冀的身上还有类似的东西。 一只巨大手掌自半空生出,朝着李子冀二人飞速的落了下来,这手掌足够巨大,根本就无法躲避,他毫不怀疑自己的下场,一旦被这掌印临身,顷刻便会化作肉泥。 “嗷!” 恰在此时,一道愤怒的嘶吼声响起,紧接着一道数丈粗细的能量光束从远处爆射而来,撕碎了掌印,余势不减的朝着赵亭射了过去。 同时,地面开始震动,沉闷的响声怦然响起。 数十里外的那头巨大荒兽,朝着此处冲了过来,只是几个跳跃便出现在了几人面前,同时张开巨口,口中闪烁着漆黑类似吞噬的气息,朝着赵亭和赵长生两个人就撕咬过去。 对于李子冀和青裙姑娘这样的小虾米它当然不放在眼里,可赵亭以及赵长生这样的五境大修行者出现在自己领地范围内,这是五境荒兽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 它要杀了这两个入侵者。 “该死的畜生。” 赵亭脸色漆黑,退也不退,握拳直接迎了上去,恐怖的拳劲仿佛带着倾天之威,一拳便将这头五境荒兽给打退到了一旁。 但赵亭却并不高兴,反而脸色更加难看,他全力一拳竟然没有打破这头畜生的防御。 “皮糙肉厚的畜生。” 挨了一拳,五境荒兽晃了晃脑袋,踉跄了两步后更加暴怒,朝着天空怒吼一声,然后带着愈发狂暴的气势再度冲了上来。 其奔跑的同时,周身生出了十余个能量旋涡,一同积蓄力量。 赵长生盯着地面上的李子冀二人,快速说道:“你拦住它,我去杀了他们两个,否则继续下去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引起异教注意。” 这里距离祁连山脉已经是数万里之外,再大的动静也不需要担心,可深入无尽平原就意味着愈发靠近异教。 若是引起了异教五境的注意,同样十分麻烦。 赵亭点了点头,双臂张开,不退反进,与那五境荒兽缠斗在了一起。 这就是荒兽最让人恶心的地方,身体素质实在是好的惊人。 赵长生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保留,既然要杀人,那就干脆利落。 他伸出了一只手,掌心中流淌着难以形容的强大力量,然后朝着下方用力一按,头顶的黑云忽然下坠,脚下方圆十里的野草都尽数化作草屑崩碎。 草屑纷飞像是烟尘迷乱人眼。 抬头再去看,一道青色光亮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无尽平原更深处一闪而逝。 ...... ...... (感谢左丘飞鱼送的大神认证,然后顺便说一下,刚在番茄建了个读者群,大家想加入的可以点我主页,应该就能看到) 第286章 埋葬在野草之间 五境荒兽周身凝聚的十余个能量旋涡已经积蓄到巅峰,其力量之恐怖,让得周遭天地仿佛都跟着震颤起来。 “轰。” 十几个能量旋涡各自射出一道丈许大小的能量波,然后在半空之中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道百丈粗细的巨大光束,地面被赵长生碾压纷飞的无数草屑在这股力量的压迫下瞬间化作齑粉。 这股力量,似乎能够毁天灭地。 “这畜生疯了不成?” 赵亭怒吼一声,他没想到面前这只五境荒兽已经开始搏命了。 赵长生目视着青色光亮远去,脸上布满了压抑的暴怒,但还是先闪身回到赵亭身边,一同出手镇压这头五境荒兽:“玄奇兽生性桀骜血腥,一旦有同境界之人闯入领地必定会不死不休,麻烦得很。” “难道我们就这么和它僵持下去?” 赵长生盯着玄奇兽的右侧,在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裂痕:“攻击裂痕,那是它的薄弱之处。” 赵亭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疯狂,在其身后,一尊宛若青铜鼎的神相法身骤然生出,释放出坚不可摧的力量将玄奇兽的能量光束尽数阻挡。 他本不想动用神相法身,奈何这头玄奇兽实在是难缠得很。 趁此机会,赵长生闪身出现在了那条裂缝之上,并指点了过去。 一道无形的波动散发,玄奇兽巨大的身体骤然僵硬不动,而后如同山岳倒塌一般砸在了地面,气息萎靡,迅速消散。 荒兽皮糙肉厚,攻击力强悍,只可惜智慧依然低下。 神相法身散去,赵亭的脸色苍白了许多,硬接那道足以毁天灭地的能量光束,他显然也很吃力。 “他们跑了?” 他询问道。 赵长生面色冰冷:“那个青裙女子的身上似乎也有着类似的保命之物,不过并非无迹可寻,而且承受了我那一击,这两人必定身受重伤,绝对跑不远。” 赵亭也盯着青色光亮消失的方向,咬了咬牙:“刚刚的动静太大,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要抓紧。” 万万没想到,本来以为只是个寻常中小势力的女弟子,却没想到手里竟然也会有这等宝物存在,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 ...... ...... 青色光亮带着李子冀二人消失在了天际,直到许久后方才势头减弱缓缓停下。 二人的身体缓缓落下,青裙姑娘已经晕了过去,身上的青色长裙变得黯淡无光,看上去甚至呈现浅灰颜色。 刚刚将死之前,就是这青色长裙释放出来的光亮将二人包裹带走。 可饶是如此,在赵长生那近乎灭绝一切的掌印之下,二人还是伤上加伤,青裙姑娘直接昏厥,李子冀自己也是眼前发黑,一阵阵的晕眩感觉不停袭来。 他强撑着精神环顾四周,这里仍旧是一望无尽的野草,唯一的区别就是身旁竟然长着一棵梨树,光秃秃的枝杈,上面并没有一片梨花。 的确,现在已经八月,早已经过了长满梨花的时候。 “滋滋。” 野草里响起了细微的声响,李子冀偏头看去,一只野狗大小的火狼鼠正趴在不远处,猩红的眸子充满侵略的盯着他。 显然,二人落进了它的领地。 李子冀看着它,体内的极度虚弱让他这一刻就连灵气都无法动用,甚至就连移动脚步都是一种奢侈。 可这只火狼鼠一定要杀死。 火狼鼠,荒兽当中极其罕见的特殊体,本身虽然是二境实力,但其身体上覆盖的一层火红色毛发却让其拥有着三境荒兽都无法破除的强悍防御。 这是荒兽当中的异类。 火狼鼠似乎感受到了李子冀的虚弱,在发出一阵急促的滋滋声响之后,周身燃烧着火焰,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撞了过来。 无形的风拂过四周,吹起了李子冀的衣裳,他的身体之上仿佛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光,伸手掐住了撞过来的火狼鼠喉咙。 他的指尖环绕着漆黑颜色的气息,火狼鼠那足以令三境荒兽望而却步的强大防御被轻而易举洞穿。 “咔嚓。” 拧断了火狼鼠的脖子,剑意搅碎了它的身体,李子冀将其扔到了一旁。 他看着四周,起身将青裙姑娘抱到了梨树下放好,身上覆盖着的淡色微光瞬间消退,勉强调整身体靠在梨树上,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身体的疲倦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知道,这里就已经是逃命的尽头,面对两位五境大物的追杀,自己已经走到了末路。 刚刚又在受伤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强行使用桃李春风以及三卷一,让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再也无法承担,终于是在这一刻晕了过去。 在学会二卷七之后李子冀才明白,三卷一从来都不是什么固定招式的剑术神通,而是将剑意与灵气融合为一的一种手段。 简单来说,只要运用三卷一,那么气海之中的灵气都会发生改变,到时候无论你在用什么手段,比如道归一或者八卦道术等等,都等于是在使用这些神通的同时使用三卷一。 难怪说三卷一当年会是异教最强大的神通秘术之一,在感受到其强大能力之后,李子冀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无尽平原上的风还在一刻不停的吹拂,只是可惜梨树上没有花,梨树下只有两个昏迷不醒的人,似乎被埋葬在野草之中。 ...... ...... 赵长生以及赵亭二人在解决了玄奇兽之后就顺着青色光亮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只是和之前相比,两个人现在的情绪都变得无比烦躁。 失去了三卷一气息的感应,要在这无尽平原寻找两位二境三境的修道者,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继续耽搁下去,一定会被异教的修道者察觉。” 刚刚使用了神相法身,那可不是小动静。 赵长生咬咬牙,压制着心头的憋闷,谁能想到堂堂的大修行者出手,竟然能让一个二境的小子连续逃走两次。 关键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大意,出手就是必杀,可奈何对方有护身的宝物。 “你我左右分开,这个方向一定没错,他们必定重伤,根本无法跑多远,只要一直找下去,一定能找到。” 第287章 你的名字 无尽平原生存着数不清的荒兽,气息杂乱,即便是五境大物相隔遥远也无法清晰准确的感受到二境修道者的气息。 何况这里已经深入无尽平原数万里,若是大肆搜寻,肯定会引来异教的人,那样得不偿失。 要是这小子能死在荒兽或者异教的手里就更好了,二人心里如此想着,搜寻的动作却并没有减慢。 ...... ...... 当李子冀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看见的就是身旁静静坐着的青裙姑娘,她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右手抱着膝盖,就这么安静的坐在梨树下,看着前方随风摇曳的野草,不发一言。 她的左臂还束着手环,与李子冀捆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醒了之后会先杀了我。” 李子冀靠在树干上,手指轻动,手环重新变回了折渊剑,然后隐匿于虚空之中。 杀了李子冀,斩断手臂,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等到赵长生和赵亭发现了李子冀的尸体之后未必会再去找青裙姑娘。 除了要担心沿途会不会碰见实力强悍的荒兽送命之外不需要再去担心其它事情,最起码要比待在这里等死要强。 青裙姑娘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抬起了左臂,双手环抱膝盖,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李子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火狼鼠尸体,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苦涩的摇摇头,他现在已经没办法在移动。 “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上天。” 李子冀轻声道。 现在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就是赵长生两个人找不到他们,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他知道只要对方不放弃追过来,那找到他们只是迟早的事情。 青裙姑娘这时候似乎回过了神,在濒临绝境的时候,她似乎也放弃了要杀李子冀的念头。 “人的命,天注定,这世上又有哪件事不是上天决定的呢?” 出生在哪里,家世如何,未来也要走哪条路,遇到什么人,幸福还是遗憾,寿终正寝还是中途夭折,哪个人又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呢? 又或者说,自己所认为的掌控,又是否早已经是注定好了的。 异教向来是尊敬天地的,他们认为世上的一切都是天地注定好了的,所以异教必须要顺应天命行事。 “或许吧。”李子冀抬头看着天空,太阳逐渐向西,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也许这会是我们在这个世上生存的最后一天。” 青裙姑娘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李子冀看着她,此刻异教的这位新神已经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时候那样,瞧上去很是狼狈:“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异教为什么非要不停的杀人?” 从古至今,异教总是在杀人,不停地杀人。 青裙姑娘看着他,眸中似乎略有诧异:“原来你根本就不知道。” 李子冀皱着眉。 青裙姑娘伸出两只手齐平,轻声道:“天平总需要保持平衡,一旦发生倾斜那么天平两端都会颠覆毁灭,杀人,是维持平衡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李子冀摇摇头:“没有人有权利决定无辜人的生死。” 青裙姑娘闻言似是感到可笑:“想不到你竟还是一个这么天真的人。” 她抬手将额前发丝顺到耳后,问出了一个问题:“如果山岳倒塌,前后都站着人,前面的人少些,后面的人多些,而你只能救其中之一,你会选哪个?” 这个问题不需要李子冀回答,青裙姑娘直接说道:“感性会让你全都救下,但理性告诉你,必须要救人多的一方,可笑的是这个世上感性的人太多,总是会忽略必须条件,执拗的认为自己能够救下所有人,可到头发现谁都救不了。” 圣皇就是这样的人。 当你什么都想要的时候,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什么都会失去。 “李子冀,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天平,逼着你去抉择。” 她看着李子冀,认真说道。 李子冀没有说话,这个比喻是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如青裙姑娘所言,异教似乎是在扮演着一个维持平衡的角色。 他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的他没有去求证的能力。 “即便如你所言,异教也没有替天下人做决定的资格。” 看似必须要遵从理性,可异教的屠刀下不是十个人,不是百个人,甚至不是十万百万,数不清。 每一次异教挥下屠刀,死去的人甚至比得上无尽平原上这些肆意生长的野草。 李子冀从来不是什么迂腐可笑的圣母,只是这样的代价实在太大,如果死的人是自己的敌人,抚掌大笑,但如果被清理的是自己的亲人呢? 如果这是真的,李子冀隐隐明白了圣皇身上的沉重压力究竟是什么。 这位陛下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但这个世上很难存在两全其美。 有人要紧握屠刀,自然也需要有人去创造美好。 青裙姑娘这一次没有反驳他:“或许,但必须有人站出来为这个世界做选择,所以便有了圣门。”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信息,他心里明白,这或许与三千院,颜先生等人始终不说的真相有关,也和顾春秋正在调查的真相有关。 “你说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天平,为什么?” 李子冀问道。 他知道,或许顾春秋一直想要追寻的真相就摆在自己面前。 青裙姑娘看着他,目光在这一刻竟然有些复杂,片刻后又化作自嘲:“在你踏足五境之前,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 “即便我现在就快死了?” “快死,终究还没有死。” 青裙姑娘淡淡开口,她本可以直接将所有的真相全都一股脑的告知李子冀,如此一来说不定能够毁掉李子冀的道心,可她忽然不想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这一路上的经历,也或许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 修行上的四条路,儒修最讲究念头通达,心境无缺,否则便会修为停滞,无法寸进。 李子冀不是儒修,但提前知道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好处。 “我是没问过你的名字。” 沉默间,李子冀忽然开口。 青裙姑娘看着他:“木木,我叫木木。” 第288章 弹琴 李子冀从来没想过,这竟然会是异教新神的名字。 青裙姑娘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堂堂的异教新神,拥有着让无数人敬畏的权柄和力量,名字却是如此的简单甚至有些可爱。 这很不符合新神的人设。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也要给自己留些美好。” 她望着天空,四周仍然很平静,可不知为何心底深处生出了一丝压抑的感觉。 李子冀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面前的野草,他不知道木木有关于异教存在与世界天平的说法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可即便是真的,异教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为了自身存活而将镰刀挥向其他人的刽子手,并没有说起来的那么高尚无私。 他相信如果是圣皇站在异教的位置上,屠刀最后一定会挥向自己。 这就是圣皇与异教的差别。 “他们快来了。” 木木望着苍穹上面,轻声说道。 她感受到了赵亭以及赵长生正在朝这里靠近,哪怕无尽平原里面的荒兽再多,当距离足够接近的时候,一样无法隐藏自身。 而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李子冀,都已经没有了继续逃离的力气。 两个人受到这种伤势还能活着本身就已经足够了不起,若是换做其他的同境修道者,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就再也不会醒过来。 听天由命这四个字是对自己以及未来最无可奈何的表示。 “你不打算挣扎一下?” 木木收回目光,望着一旁无动于衷的李子冀。 人们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通常都会试探着去挣扎,引颈就戮只存在于完全绝望的前提下,李子冀不像是一个甘心等死的人,可他的确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李子冀道:“从来到这个世界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随时都会离开的准备。” 木木点了点头:“的确,人总是要死的。” 有了迎接死亡的准备,那么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自然就会多了些许的平静。 李子冀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只不过这种时候也没必要去解释什么,以他和青裙姑娘两个人现在的状态并没有逃走的可能,面对两位五境大修行者,想要活下去的确难如登天。 或许当初二人使用底牌的顺序交换一下还有可能活下来。 毕竟流清佩的传送是无迹可寻的,一旦失去了位置感应,即便是五境大物也不可能在无尽平原里将其找到。 只是很可惜,世上总是没有如果的。 “你会弹琴吗?” 再度沉默了片刻,李子冀看着她,忽然问道。 他听说过栖封琴的名声,也见到青裙姑娘怀里抱着栖封琴,他很好奇这传说中的栖封琴弹起来会是什么声音。 现在弹琴,琴声毫无疑问会引来赵亭和赵长生两个人,可难道不弹琴他们就找不到了吗? 木木也很清楚这一点,于是点了点头:“会弹。” 她始终觉得自己弹琴是很美妙的事情。 李子冀稍稍坐直了身体,能够听异教新神弹栖封琴,或许这也是临死之前的一件雅事。 就像是折渊剑一样,栖封琴也凭空出现在了木木的手里,她横放在膝上,眉头轻蹙,似乎是在思考应该弹奏什么曲子。 李子冀没有催促,安静等待着。 短暂的酝酿后,刺耳且难听的琴音随之响起。 并不像是锯木头的声音,但绝对不会比锯木头的声音好听多少。 李子冀的眉头瞬间就皱的很深:“看来我们两个对于会弹这两个字的理解有很大出入。” 青裙姑娘看着他这副模样,手指停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如实回答:“很难听,我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琴声。” 木木的眼中浮现恼怒之色,将栖封琴塞进了他的怀里:“那让我听听好听的。” 李子冀用手轻抚琴弦,回想起了跟着西风学琴的几个月,一种熟悉的感觉随之而来,如风般婉转的琴声也随之响起。 像是在低吟,像是带着眷恋和释然,让一切都随风而行,让一切都随风远去。 琴声里带着淡淡的哀调,缠绵在梨树下,久久不肯散去。 这是南境家眷的伤别曲,在那些为了圣朝镇守边疆的将士身后,站着许许多多久久无法团聚的家人,担忧,自豪,不舍,坚定。 种种情绪复杂的交织在琴声里,抹不匀,散不开。 琴声还没停,木木已经不再说话了,她不得不承认李子冀弹奏的的确要比自己弹奏的好听一些。 “去年我跟着西风学琴,他说学琴可以静心,在这样的世界里能够让心静下来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比修行还要更加难得。” 琴声停下,李子冀轻轻抚摸着的琴弦,轻声道:“那四个月里我一天都没有修行过,整日都在练琴,也渐渐明白了静心这两个字的重要性。” 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道者,静心这两个字对自身的影响都无比重要,它能让你在绝境中更显从容,能让你在对抗中占据上风。 心静,则万物静。 木木看着他,她从来没想过李子冀竟然也会弹琴。 “我也认真学过,可不知怎的,总是学不好。” 身为异教的新神,想要学琴实在是再容易不过,无数人排着队教她,可她始终学不会。 将琴弹到李子冀这种程度需要看天赋,但如果只是简单入门,平常弹奏,那么就算是再笨的人只要下点功夫都能学会。 木木显然不是笨人。 “学琴要用心,也要讲究方法。”李子冀简单拨弄琴弦,又弹了一首轻快的长安小曲儿,然后问道:“想学吗你?” 弹琴难听一向是木木的软肋,难听到了即便是异教的教众听见都会直皱眉头的地步。 那种感觉可并不算太好。 “你教我?” 她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明亮,虽然只简单的听李子冀弹了两遍,可还是能够判断出对方的琴技一定高超到了一种地步。 最起码要比自己这几年找过的琴师要强得多。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教你。” 第289章 美不胜收 琴声在无尽平原上传出去很远,离得近的荒兽都是被这声音所吸引,竖起耳朵听着,智慧低下的它们并不清楚这是什么声音,因为过于陌生,因为感受不到李子冀和木木的气息,也让它们本能里不太愿意冒险去顺着琴声响起的地方赶过去。 赵长生听见了琴声,他悬在半空,距离李子冀二人所在的地方大概有百里距离。 琴声本无法传递这么远,可对于五境大修行者来说,尤其是对于迫切要寻找李子冀下落精神高度集中的赵长生和赵亭来说,听见琴声并不算难事。 何况还是栖封琴的琴声。 目光循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地面无数风景在眼中急速倒退,赵长生看见了坐在梨树下正在弹琴的李子冀和青裙姑娘,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看样子伤的太重,已经放弃了逃离。” 看来他们已经自知活不多久,所以干脆没准备抵抗,这个距离,即便是没有琴声响起,以赵长生的能力要将其找到无非也就是晚上两刻钟而已。 他释放信号,手掌用力捏碎了一枚玉简。 为了更方便寻找李子冀二人的下落,他和赵亭左右分开寻找,现在既然看到了李子冀,自然要通知赵亭回来。 “这下子,看你们还有什么法子。” 已经到了原地等死甘愿放弃的地步,可想而知现在的李子冀二人一定没有任何逃命的法子,否则也不会放弃抵抗。 ...... ...... “在开始教你弹琴之前,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李子冀双手轻轻按着琴弦,轻声开口。 剩下的时间一定不够他教会木木弹琴,但一定足够他问出这个问题。 木木道:“什么问题?” 李子冀看着四周:“这里是无尽平原,距离祁连山最起码有三万里的距离,不算深,但一定到了你们的异教的地界,而你是异教的新神,难道就没有什么能请救兵的法子?” 这实在令他想不通。 如果说之前距离祁连山太近,四周没有异教的人那并不奇怪,可连续两次逃离,他相信现在一定距离异教很近。 这的确是个让人想不通的问题。 木木抬头看着梨树枝杈,解释道:“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在无尽平原还需要主动喊人来救我。” “所以你从未做过准备?” “可惜梨树没有开花。” 李子冀看着身后的梨树,光秃秃一片:“如果我能让梨树开花呢?” 木木一怔,认真道:“无尽平原的梨树很少开花。” “这对我来说并不算难事。”李子冀道。 木木目光重新变得明亮起来:“那也许我们真的可以活下去。” “看来你们很聪明,知道继续逃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二人说话间,赵长生冰冷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抬头看去,这位大修行者现在就站在半空当中看着他们。 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赵长生,然后道:“也许我应该早些问出这个问题。” 木木道:“或许你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需要异教的人出手救你。” 的确,在这之前,李子冀的脑海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想法。 赵长生听着他们的话,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目光惊疑不定的在木木的身上打量:“你是异教的人?” 木木冷漠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赵长生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阴沉无比,堂堂的大修行者在这一刻竟然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如果早知道这女子是异教的人,他还用得着亲手杀李子冀? 现在可倒好。 “无论你是哪里的人,今天都要死在这里。”赵长生目光重新变得冷漠,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天,一男一女临死前奏响的琴声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感受着头顶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李子冀对着木木问道:“还有办法?” 木木道:“能撑一会儿。” 李子冀点点头:“我尽快。” 话落,他便闭上了眼睛,盘膝而坐,体内的气息缓慢流淌,开始突破第三境。 木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这种时候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赵长生看着李子冀,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凝聚的力量倾泻而落,足以将这整片区域都碾成粉碎,可就在即将落到二人头顶的时候,栖封琴忽然释放出一道屏障将四周数丈范围笼罩其中,同时也将赵长生的攻势阻挡下来。 青裙姑娘抱着栖封琴站在原地,如瀑青丝无风自动。 一击不中,赵长生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下来,万万没想到,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两个人身上竟然还有能保命的东西,不过幸好,这种屏障的力量无根无源,注定无法阻挡太久时间。 “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苟活多久。” 赵长生的背后忽然现出神相法身,独属于五境大物的恐怖力量毫不停歇的轰击下来,沉闷的声响隐隐传出,一刻不停。 栖封琴释放出来的屏障不停波动,却还在勉强支撑着。 这是最后的手段,如果屏障破了不能迎来转机,那么就只能等死。 她看着李子冀,现在已经别无他法。 李子冀修为已经到了二境巅峰,对他来说只要自己愿意,那么随时都可以入第三境,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大必要。 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让梨树开花他不需要破境也能做到,但那需要调动无数的天地灵气,以他现如今的伤势已经没有能力做到,只能借着破境之时的力量完成。 对于当初那名中年刺客来说,或许一辈子也触摸不到第三境的门槛,可对于李子冀来说,踏足第三境就像是水到渠成,不会有任何滞涩,也不会有任何阻碍。 四周的天地灵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这一次并没有下雨,也没有浮现雾气,但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却要胜过以往每一次。 赵长生察觉到了李子冀的异常,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些不安,于是手上的攻势变得更强更密集,栖封琴的屏障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木木也感受到了四周的变化,甚至她体内的伤势都在因此恢复着。 凝聚的天地灵气附着在了光秃秃的梨树上,然后枝杈奇迹般的开出了一朵花。 木木抬头看去,无数的花瓣在这一刻肆意生长,布满了梨树。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子冀,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干枯的梨树开满花朵,灵气环绕其上欢欣跳跃,似乎在描述着这一幕令人匪夷所思的奇迹。 这个世上总是不缺少奇迹的,就像相信奇迹的人,本身就和奇迹一样了不起。 青裙姑娘的眼中泛着异彩,然后迈步走到了梨树边缘,抬手轻轻地触摸在了树干上。 无数花瓣纷纷脱落,被卷在风里,穿越了屏障和赵长生的阻拦,高高的飞到了苍穹之上。 李子冀也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夕阳西下,无数花瓣随风涌入火红的天空,铺天盖地,就像是通往神国的阶梯。 他转头看着木木,残阳将二人的影子拉长。 木木也在回头看着他。 晚风吹起她的发,青裙挽梨花。 第290章 从天而降的身影 无尽平原无边无际,辽阔远胜北海,没人走到过平原尽头,即便是在其中生活了一千多年的异教也未曾去到过最深处。 但这里已经很深了,神子大概算了算,自己已经深入无尽平原十几万里。 他在一群罕见的林属五境荒兽身旁站下,望着依旧一望无尽的前方,脸上露出了逐渐轻松的笑容。 距离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越来越近,他抬头看着天空,这里的苍穹不知为何十分怪异,没有云朵,没有日光,甚至没有蓝色。 回头看,阳光弥漫。 向前望,一片诡异的深色遮挡着整个苍穹,就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将天空分成了两半,玄奇无比。 神子知道很多事情,知道很多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可他仍旧不明白遮蔽了半个天空的深色到底是什么。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阵,抬手轻轻拍了拍身旁荒兽的身体,然后继续往更深处走。 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尊白骨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这令他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在微微沸腾。 身体拂过野草,身后弥漫的阳光越来越稀疏,前方先前还遮蔽半个天空的深色已经蔓延了更宽的范围。 脚下就像是一条通往黑暗的路,摒弃阳光,摒弃信仰,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四周已经看不见任何荒兽,入目处都变得黯淡,无尽平原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 神子没有再继续往前走,他停下脚步,望着前方某处,那里没有任何异样,始终不变的枯黄野草,但他知道,那里并不一样。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像是一点草屑飘到了前方那处。 “原来这就是世上最接近神的气息。”神子闭上眼睛,贪婪且敬畏的呼吸着四周的空气,这就是那尊白骨的气息。 白骨被异教保护的很好,密不透风,他当然不可能用肉眼直接看到,只是来到近前,感受着隐隐溢出来的气息,就已经足够。 风一刻不停,神子知道,自己该走了。 从祁连山脉到这里,他就像无尽平原上的风一样始终没有停过,现在抵达了自己要来的地方,可他还是不会停下。 既然来了,也该走了。 跋涉十几万里,就只是为了感受一下这个世上最接近神的气息,这就已然足够。 神子转身欲要离去,可还没来得及迈动脚步,就感觉头顶上方似乎有什么异样,他抬头看去,平静的上空破碎如镜面,紧接着一道人影凭空出现掉落了下来。 在下坠的失重过程中调整身体,然后安稳的落在地面。 刚好落在他的面前。 “顾春秋?” 神子眉头紧锁,不明白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顾春秋会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难道三千院已经有所洞察? 顾春秋并没有受伤,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对于能够看见神子,他同样也感到意外。 “这世上的巧合还真多。” 顾春秋揉着自己的腰背,虽然惊讶脸上却还带着笑容,他不知道神子为什么会单独一人出现在这里,但他觉得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环顾四周,然后抬头看着天上的诡异深色,顾春秋意识到这里已经是无尽平原的极深处,最起码距离祁连山脉也要有十万里以上,神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看着神子,轻笑问道。 神子知道,顾春秋出现在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目光微凝,淡淡道:“也许你不该问这个问题。” 顾春秋点了点头,然后同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明亮:“我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息不同寻常,也许你应该和我说实话,毕竟神教和圣朝的关系,可算不上多么和谐。” 百年大祭那次,洗剑宗背后就隐隐有神教的影子。 他很不喜欢。 神子看着他:“有些话是不能听的。” 顾春秋脸上的笑容浓郁了些,他拍了拍手,然后伸出手指朝着神子点了点:“我很欣赏你,在这无尽平原里,四下无人的时候,你依然还能摆出这副装神弄鬼的模样。” 伸了个懒腰,顾春秋笑眯眯的看着他:“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和我说实话,或者永远待在这里。” 待这个字也许用的不太准确,或许埋更适合。 以神教近些年来的动向看,他们与圣皇并不站在同一阵营上,甚至还插手了圣朝内部的事情,意图配合后党从内部分裂。 这是顾春秋非常不喜欢的。 他笑容灿烂,杀意凛然。 神子在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眸子闪烁着淡金色的光,在这黯淡的天色下如神圣的火焰一般清晰。 “看来是并不打算说了。”顾春秋啧啧两声,下一瞬就出现在了神子的身旁,抬手按在了其肩膀上。 “砰。” 掌心处传来了沉闷的声响,一股无形的气浪瞬间席卷开来,神子的体内涌现了某种神秘的强大力量,在顾春秋手掌落下的瞬间汇聚到肩膀之上,挡住了这看似简单的一掌,然后身形急速倒退。 顾春秋没有立刻追,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眼中闪过淡淡的惊讶:“没想到你的实力竟然强到了这种地步,挨我一掌竟然没有死。” 神子盯着他,刚刚顾春秋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完全是奔着杀了他去的。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论起辈分,咱俩应该是同一代的修道者,怎么?打不过我啊?”顾春秋摊了摊手:“这就怪不得我了,谁让你修行不用心呢?” 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顾春秋的面色变得冷漠下来,他望着身前不远处的神子,淡淡道:“当神教选择插手圣朝内部的家事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想到有朝一日面对我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所以现在我依旧给你两个选择。” “说说你来这里做什么,然后我体面的杀了你。”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不说,只不过很可惜,那你死的也不会太体面。” 第291章 活命 凝聚全天下光明诞生,被誉为神教无数年来最强大的神子,他的身上始终都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哪怕是站在你面前也依然看不清楚。 没有人会怀疑神子的强大,同境界的修道者能和他较量的人屈指可数。 “大限将至,圣皇的准则必须要做出改变,我很难理解,如你这样的人会如此执拗的支持圣皇。” 感受着顾春秋身上传递而来的危险气息,神子明白,他无法抗衡眼前这个男人。 顾春秋眯了眯眼睛:“我的时间有限,所以你最好快点做出选择,废话太多,也许我会替你选。” 神子沉默了一会儿,身体忽然诡异的变得虚幻透明起来,这是神教的秘术,想要逃走顾春秋还拦不住,他看着顾春秋:“希望下次见面能够相处的愉快一些,当然,如果你还有下次的话。” 虚幻的身体凭空消失,原地忽然发出一声巨响,震动的四周大地轻微摇晃起来。 紧接着,数道尤为强横的五境大物气息忽然从数十里之外迸发出来,显然是刚刚神子临走前弄出的动静引起了异教大修行者的注意。 顾春秋脸色一变:“你他妈的...” 当下也是不敢耽搁,身形附着野草之上,随风一吹,便消失不见。 几个呼吸后,数位异教的五境大物出现在二人原本站立的地方,看着野草之上留下的痕迹,眉头紧皱。 ...... ...... 五境大物的强大攻势如同浪潮一般连绵不绝,不仅仅是赵长生,赵亭也已经赶了过来,两个人正一起出手打算轰碎栖封琴的防御屏障。 面对着两位大修行者的强大攻势,栖封琴释放出来的屏障已经开始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这屏障最多还能坚持半刻钟不到,事已至此,不要留力,先把人杀了再说。” 赵长生阴沉着脸低声喝道。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拖到这种程度,半刻钟不到的时间若是放在以往,这根本就什么都算不上,他们甚至都懒得攻击,只等着时间过去屏障的能量消耗完毕自动消散即可。 但现在,却是没有这份雅兴。 赵亭也已经释放了神相法身:“你我全力攻击,我就不信打不碎这狗屁屏障。” 强横的灵气碰撞产生了足以撕裂一切的乱流,如果不是有这层屏障阻挡,单单就是这些乱流就足以将李子冀二人撕成碎片。 木木看着扶摇直上的梨花阶梯:“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交给命运。 突破三境之后,浓郁的灵气修复着身体的伤势,李子冀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并没有用处。 对于大修行者来说,三境和二境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 “这是什么法子?”他看着头顶的梨花,问道。 李子冀能感觉到这并非是单纯让花瓣飞到空中那么简单,否则大可以用草屑代替,无需这么多此一举。 木木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梨树:“无尽平原上除了野草之外不会生长其它东西,我试着种过一些梨树,但都没有生长出来,后来轩辕帮我一起洒下种子,有他的能力帮忙这些梨树很容易就生长出来,只是很可惜,很少开花。” “梨树蕴藏着轩辕的气息,我用秘术激起梨花搭建通天梯,轩辕一定能感受得到。” 李子冀问道:“轩辕,是那个光头男人?” 他曾经在积沙寺见过木木,自然也见到了始终跟在木木身后的光头男人。 对于他的记忆力,木木感到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是他。” 显然,那个光头男人也是一位五境大物。 屏障已经濒临破碎,上面布满了缝隙裂痕,眼看着就要彻底破碎掉。 赵长生手臂凝聚黑色旋涡,将四周溢散的灵气乱流全都吸收到了掌心当中,汇聚成一个圆形的能量球,其上似乎还环绕着道道雷光。 光是从外表看上去就能感受到十足的压迫感,更别说要是被这一发攻势打到会带来多么恐怖的后果。 “看来并没有人来救你们。” 赵长生冷声开口,对付两个小辈修士,竟然硬生生拖了这么长时间,让他紧绷的神经随时处于暴怒边缘。 他手掌推出,能量球瞬间就砸在了屏障之上,在短暂的僵持了一瞬间之后,能量球内蕴藏的恐怖力量轰然炸开。 然后就看到,本就已经处于破碎边缘的屏障终于是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李子冀和木木两个人完全暴露出来,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底牌。 “到此为止了。” 在屏障破碎的同时,赵亭已经出现在了他们两个的面前,为了防止再发生什么意外,他甚至决定靠近出手,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五境大物的强大毋庸置疑,赵亭出现在面前所带来的沉重压力使得二人身体之上像是压了好几座山峰一样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掌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窒息般的感觉弥漫全身,李子冀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过死亡。 身体无法移动,但思绪却不受影响,二者碰撞带来了极其强烈的矛盾感,就像是躺在床上昏迷了几十年无法动弹但大脑始终保持清醒的那种绝望。 手掌落下,无法形容的力量淹没全身,在这股力量之下所有痕迹都会被抹除干净,就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未曾出现过在这个世界上。 李子冀能够感受到赵亭的力量在自己身体表面划过,但不知为何,他仍旧有思想,仍旧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狂暴的纷乱逐渐平息,眼前的事物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一个光头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前,而赵亭已经回到了半空之上,站在了赵长生身旁。 李子冀转头看去,发现身旁不仅仅只有光头男人自己,还有两位异教的大修行者,正抬头看着天空之上的赵家二人。 “走。”赵长生面色铁青,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赵亭心有不甘的看着李子冀,却也心知继续留下不仅没办法杀了李子冀,就连自己也可能离不开,只能脸色难看的转身离开,消失在这里。 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光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可惜我受伤了,算你们命大。” 话落,他转头看向了李子冀。 咧嘴一笑。 第292章 割草结束 赵长生以及赵亭二人一路逃出很远,直到确定身后的确没有异教的大修行者追上来方才停下。 赵亭现在整个人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如果仔细看去甚至能够感受到那隐藏在怒火之下的恐惧。 李子冀没死,等他回到圣朝之后,此事暴露,赵家如何能够承受得住三千院的怒火? 堂堂的五境大物自降身份不讲道理追杀一位二境修士,这消息一旦流传出去,就算是后党也绝对不敢伸手帮他们。 “现在该怎么办?”赵亭阴沉着脸,声音之中竟是带着些惶恐。 杀李子冀本就是赵家穷途末路时候的选择,可现在竟然失败了,两位大修行者一起出手,却没能杀死一位区区的二境修士。 “就要成功了,眼看着我就要取了他的性命,再多给我一息时间,只要多给我一息时间!”赵亭压抑着声音,怒火却怎么也压制不住。 对于后党来说,这次杀李子冀的行动成功了最好,失败也牵连不到自己,但对于赵家来说,除了成功,别无选择。 失败,就要承担三千院的怒火,整个赵家都会付之一炬。 赵长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道:“这件事未必没有转机。” 听闻此言,赵亭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问道:“什么意思?” 赵长生目光闪烁:“我们的确没有杀掉李子冀,但他却未必能活下来。” 赵亭眉头一皱,如焚情绪顿时冷静下来:“你是说,异教?” 赵长生点了点头:“那名女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异教的那名新神,别忘了,异教最痛恨的人是谁?” “圣皇。” “没错,当年圣皇带领天下人讨伐异教,逼迫异教不得不退进无尽平原,直到现在圣皇对异教的打压依旧没有任何放松,你觉得异教的人会饶过李子冀?” 身为三千院弟子,并且在天下人眼中成为了圣皇的执剑人。 李子冀这个名字永远都与圣皇烙印在了一起,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无论去寻找任何一个理由,异教都没道理会放过他。 “我们的确没有杀掉他,但他一定会死在异教手里。” 赵长生淡淡道。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落进了异教手中的李子冀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想明白了这一点,赵亭眼眸深处的恐慌这才逐渐散去。 的确,既然李子冀已经落入到了异教手中,那么自然不可能再活下来。 “晦气,早知道他一直在被异教新神追杀,我们又何必趟这趟浑水?”赵亭暗骂一句。 赵长生道:“先回去,当作无事发生,静观其变。” 他回头看了一眼平原深处,现在就只能祈祷好运站在他们这一边。 ...... ...... 割草行动已经结束,所有的队伍都已经重新回到了祁连山脉,聚在一起,只是和出发之前的豪情壮志不同,现在的气氛则是有些沉闷。 所有参与割草的修道者折损了十之二三,即便是能够回来的也都受了不轻的伤,每个人都切实感受到了荒兽以及异教的危险。 还有一部分的队伍只回来了两三个人,剩下的都死在了这三千里路上。 “他们还没有回来。” 木屋一侧,崔玉言点燃了篝火,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急躁。 从第二天地崩溃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李子冀和顾春秋始终都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如何能不让人担忧? “不用担心,以他们两个人的能力,应该不会出事,很可能是被传送的位置太偏,所以回来的慢了些。”慕容燕开口说道,只是话虽如此说,他那皱起的眉头却半点都没有舒展。 茉莉儿在一旁站着,目光也在看着无尽平原,本以为李子冀若是死了自己一定会很高兴,可她现在好像并不高兴。 “我带你来,也带你走。” 简单的一句话这几天总是在茉莉儿的耳畔响起,她不理解李子冀为什么明明可以逃走却偏偏还要进入第二天地,执拗的有些愚蠢。 夜幕降临,陆之道和息红衣一同从无尽平原回到了祁连山脉。 “如何?可有踪迹?”武夷山长老迎了上去,沉声问道。 自从慕容燕捏碎凌梅之后,一众五境大物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毕竟凌梅气息所在的地方距离祁连山脉起码有着五千里的距离,凌梅为什么会在那个位置被捏碎? 于是,陆之道和息红衣第一时间便赶了过去,救下了慕容燕,然后从慕容燕的口中得知了有关第二天地的经过。 从那开始到现在这半个月的时间一直在无尽平原上搜寻李子冀与顾春秋的踪迹,但很可惜,始终都没有什么收获。 现在,割草行动已经彻底结束,明天各方势力便要启程离开。 陆之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崔玉言等人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以息红衣和陆之道的能力,再加上梨园先生等人帮忙寻找,连续半个月都找不到李子冀二人的踪迹,这代表着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武夷山长老看着四周众多五境大物,怒声质问。 各大势力的大修行者全都聚在一起,竟然都没办法找到两个人? 没有人开口说话,人多并不代表有用处,想要在茫茫无垠的无尽平原找到两个人,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或许有人可以,武夷山长老将目光放到了神教大祭司的身上,大祭司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此次神教死了一位神官,损失不可谓不重,甚至可以说,如果不算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李子冀和顾春秋的话,那么毫无疑问神教是这次割草行动中损失最大的势力。 “阿弥陀佛,可惜罚恶菩萨不在此处,贫僧也实在是爱莫能助。” 佛门的五境罗汉诵了一声佛号,脸上带着无奈之色。 罚恶菩萨最擅长追踪洞悉之术,但很可惜,他不是罚恶菩萨。 第293章 他不会死 “萧千岁,难道你就不想说些什么?”武夷山长老将目光放到了洗剑宗长老萧千岁的身上,寒声质问。 萧千岁是洗剑宗负责镇守在祁连山的五境大物。 萧千岁中年模样,一身白衣,下摆处绣着剑花,在不远处坐着,闻言就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淡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夷山长老冷声道:“如果不是你突然和异教大修行者大打出手,我也不会被引走,自然就不会发生第二天地这样的事情。” 萧千岁淡笑一声,道:“异教人人得而诛之,他先挑衅于我,何况为了割草行动能够顺利进行下去,我出手警告他何错之有?” 他目光漠然,抬头看着武夷山长老:“而且什么时候开始,割草行动也需要专门派大修行者去保驾护航了?难道其他弟子都死得,就只有三千院弟子死不得?” 这话可实在是有些诛心。 “萧千岁!”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萧千岁冷笑道:“为了两个生死不知的人平白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这一路上死了不知多少人,难道人人都要折腾半个月不成?” “既然参加了割草行动,生生死死便是命中注定的,若是怕死,那索性一开始就不要来参加,以免事后还要拖累人,丢人现眼。” 二人的争吵之声传遍四周,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没有插话。 息红衣看着萧千岁。 萧千岁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起来,只是那眼中的冷漠,却如何也散不去。 “割草行动结束,明天就可以离开祁连山脉,前三个抵达三千里的队伍拥有观圣卷的资格,年后可去儒山。” 平淡的声音响起,息红衣转身离开。 陆之道跟在他身旁,二人一同回到了木屋里。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陆之道心有不甘。 息红衣道:“察查司最擅长追踪巡察,即便是你都无法找到他们两个,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事发实在突然,本以为有顾春秋随行在侧,此次割草行动绝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却没想到异教新神使用了第二天地。 空间崩溃后被随机传送到未知地点,除非是圣皇亲临,否则在这茫茫平原上,没人能找得到他们。 沉默了一瞬,陆之道看着他问道:“他们还活着?” 息红衣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国运的变化,然后道:“最起码现在还没死。” 当初李子冀在圣钟留名,使得如今三千院的几位师兄弟全都能够受到国运辅佐,通过这一点可以感受到无论是顾春秋还是李子冀都还活着,这也是息红衣现在还能保持冷静的原因。 否则萧千岁第一句话说不完就已经死了。 陆之道点了点头:“我会请梨园和武夷山帮忙每日巡查,一旦发现他们的踪迹,立刻就会带回来。” “这件事有蹊跷。”息红衣说道。 陆之道没明白:“什么意思?” 息红衣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 ...... 赵长生和赵亭悬着的心已经逐渐彻底放下,他们回到祁连山脉已经十几天的时间,现在仍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就证明了李子冀的确被异教的人抓住,大概率永远都无法回得来。 二人对视一眼,都是松了口气。 只要李子冀死了,在皇后的扶持下,赵家从今以后地位就会彻底稳固,甚至还有可能更上一层楼。 ...... 墨影在看着怜月。 这是他们来到祁连山脉之后的第一次碰面。 “其实你应该明白,在这无尽平原上,下落不明就等于是已经死了。”墨影看着怜月公主,没有解释以前的事情,没有询问现在的事情,也没有关心以后。 这是实话,在充满了荒兽和异教的无尽平原里下落不明,几乎就已经是和死亡画上了等号。 尤其是这十来天以来与三千院亲近的一众五境大物搜寻了两万里,都没有任何发现。 其实李子冀的下场如何绝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人愿意戳穿罢了。 怜月公主看着他,以往的亲近如云烟闪过,她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声音听上去依然有些颤抖:“你想说什么?” 墨影淡淡道:“你应该跟我回庆苍。” 怜月嘲讽道:“回去送死吗?” 墨影摇了摇头:“没人会杀你。” 怜月公主道:“他不会死,即便他死了,我与清风雅舍的契约还有五年结束。”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显然并不打算继续和墨影交谈。 看着她的背影,墨影脸上的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对着身旁的木南山说道:“很可惜,本以为有一日会和他交手。” 木南山淡声道:“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可惜的事情。” 墨影看着他。 木南山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因为他不会死。” ...... 李子冀和顾春秋下落不明的消息哪怕是经过了十几天的时间依然还在被所有人讨论着,直到现在不少人依旧为此感到震惊,毕竟这两个人的身份实在是太重,天赋实在是太好。 这样的两个人死在了无尽平原,不得不说那实在是十分遗憾且可惜的事情。 佛子盘膝坐着,面朝着无尽平原方向。 “你觉得这世上有天命吗?” 他好奇询问。 佛子不探讨佛法,却问起了天命。 道子站在他的身旁:“这要看你怎么理解。” 天命难违还是人定胜天,始终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佛子又问道:“你觉得他们两个还活着吗?” 道子侧目看着他:“你希望他们活着吗?” 佛子微笑着,没有开口。 道子哈哈大笑,转身哼着小曲儿迈步离开。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听着身后的曲调渐渐远去,佛子抬头看向了野草某处,被踩踏倒塌成一片的野草响起了悉悉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手忽然探出了缝隙。 “你这小秃驴,还知道在这里迎接我。” 顾春秋喘着粗气的咽了口唾沫,满身大汗。 第294章 每个人的意都是不一样的 “可惜了李县伯。” 长安酒馆里到处都听见这样的话,距离割草行动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在付出了近千名参与子弟折损的代价下,斩杀了异教教众十倍以上,听说鲜血甚至都浸透了地面,染红了野草,异教之人远远闻见血腥味无不是望风而逃。 天下百姓无不是拍手称快。 他们不明白这里面到底藏匿着多少博弈,只看到了异教在割草行动中损伤巨大,那显然就是吃了大亏。 百姓们惊叹于各方势力天之骄子们的强大,听说某某某一连斩杀异教教众三十几人,风头无量。 只是在兴奋惊叹之余,想到那些死在无尽平原里面的人,又不免觉得伤感。 神教死了位神官,听说在年轻一代能排进前三,地位只比神子略逊一筹,就连浮萍山,道门的分支翠微山等势力也有弟子死在这次的割草行动中,可要说最令人惋惜的那一定就是三千院弟子,遂宁县伯李子冀。 这位天赋异禀,刚刚声名鹊起两年不到时间的三千院弟子格外令圣朝百姓尊敬。 他已经失踪了两个月,在无尽平原那样的地方,下落不明说白了就是还没有找到尸体,几乎没有人认为他还活着。 只不过在圣朝百姓的心中,李子冀虽然死了,但却更加的让人尊敬。 事情的过程现在已经传的人尽皆知,面对着异教新神的围堵,在明明可以逃离的情况下却为了救出队友而主动进入到了第二天地里,几名队友的确都被救了回来,可李子冀却再也没有回来。 每一个听闻这件事的人无不是对此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即便是后党那些朝臣,在知晓全过程之后也只能面色复杂的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谁能想到,这个近两年风头最盛的人,最后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落幕。 “铺子里的字画好像少了很多。” 顾春秋收起纸伞,斜在门侧放下,十月份的天气早已经变得凉爽,天还没亮外面就下起了秋雨,他手里拎着食盒走进了清风雅舍,看着四周稀疏的字帖,轻声说道。 果果跑了过来,给了顾春秋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伸手接过食盒,迫不及待的将里面的包子拿了出来。 “哇,是我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的,还有白粥。” 小丫头最近长了身体,高了半个头,因为每天都在坚持练小青水拳的缘故,饭量自然不小,一顿饭少说能吃六个拳头大小的包子,昨天王风来得早,亲眼目睹之后惊得是目瞪口呆。 “我出去玩了。” 狼吞虎咽的吃完,小丫头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再看街角,王风和二丫早已经躲在大树后面等了好一会儿。 小孩子的时候总是无忧无虑的,即便是下雨天也要出去疯跑,直到有朝一日回头去看雨过天晴,这才发现原来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果果当然不知道李子冀的传闻,没人会和她说这件事,顾春秋也只是告诉她李子冀会在年节前后回来。 小丫头当然深信不疑,毕竟这两年李子冀总是会时常出去,然后数月不回来。 怜月公主将食盒收好,看着四周稀疏的字帖:“毕竟卖出去一幅就少一幅。” 得知了李子冀失踪的原因之后,也许是为了表达敬意,也许是单纯的为了收藏,清风雅舍的门槛险些被踏破了,字画卖了大半,若不是因为之前李子冀留下的存货足够多的话,现在的铺子就应该要闭门谢客了。 “要不然我模仿他的字迹,写几幅赝品骗骗那些人怎么样?” 顾春秋坐在墙下的棋盘一侧,右手放在棋盘上撑着自己的下巴,目光在墙壁上剩下的那些字帖上来回扫视。 怜月公主道:“我不想砸了清风雅舍的招牌。” 顾春秋十分不满:“你觉得我模仿的不像?” 他起身走到柜台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幅字,然后吹了吹墨迹,满脸欣赏,得意道:“简直一模一样,就算是让李子冀自己过来看他都未必能分得出来。” 顾春秋本就是字画的爱好者,否则当初也不会兴起走进李子冀的铺子,花二百两买下一幅字。 他这副字仿的入神,形神兼备,很难察觉到哪里不同。 怜月公主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看李子冀的字帖看了太长时间,早已经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地步。 “形神皆备,就是意不同。” 顾春秋挑了挑眉:“意不同,什么意思?” 怜月公主迈步拿下了李子冀的一幅字帖,与顾春秋仿的摆在一起:“你的字虽然形神具备,就连笔锋轻重都一般无二,可字上面透出的意却肆意洒脱,而李子冀的字却潜藏锋芒,虽然内敛,却令人心惊。” “一个不懂字的普通人上门,拿起你的字会满脸笑容,心胸开阔,觉得春风拂面,快意开朗,但他拿起李子冀的字却会小心翼翼,心头惴惴,隐有心惊肉跳之感,这就是字的意。” 同样一幅字,看不到任何差别,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看来这清风雅舍还真是不能缺了你。”顾春秋拿起两幅字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放了下来。 可惜了,要是李子冀死在了无尽平原,自己以后模仿他写字帖赚钱的法子算是破灭了。 怜月公主目光一动,她听出了顾春秋话里的意思,三千院还是会保着她,就像当初李子冀要留下她一样。 “谢谢。” 她轻声开口。 原本聪慧傲气的庆苍国公主在长安已经生活了快要两年的时间,时间会改变许多东西,让她已经习惯了现在这样一个字画铺子伙计的生活。 尤其是在祁连山见到墨影之后。 这次的割草行动对于墨影来说就只是走一个过场,看一看这天底下各方势力的天之骄子都是什么样的人,或许怜月公主早已经被他遗忘,就像对于落凤峡那件事丝毫不感到愧疚。 “他还活着吗?”怜月公主忍不住询问道。 这两个月以来,她第一次正式询问有关于李子冀的状况,或许她也在害怕些什么。 顾春秋将自己的那幅字团成了纸团扔进纸篓里,转身撑起纸伞走出了清风雅舍。 “还活着。” 第295章 这东西一定很精彩 很多人想象过李子冀死了之后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怜月公主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回到庆苍国最大的希望就是依靠这个男人。 顾春秋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反应,但想来那一定很不好,回到祁连山得知了李子冀仍旧处于失踪状态之后,他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但好在,通过国运的感受能够感知到李子冀的确还活着。 这让他冷静了下来,回到长安城开始着手准备有关于姑苏城的事情,遂宁那场大水留下的债,如果李子冀暂时没有回来,那他准备去替李子冀讨回来。 只是李子冀什么时候能回来? 既然在无尽平原失踪,那么大概率是落进了异教的手里,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想着这些事情,顾春秋的情绪再度变得有些烦躁,直到回到了三千院,看见了那熟悉的湖畔,走进了湖心小亭后方才有所缓解。 “你的心太乱。” 平静的湖水泛起涟漪,似乎在映衬着顾春秋此刻的内心,二师兄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在他身旁坐下,手里提着一个点心盒子,打开后里面装着的是梁安安做的翡翠烧。 顾春秋很喜欢吃这个。 笑着向二师兄问了声好,然后拿起一块儿翡翠烧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就是这个味道,似乎永远也吃不腻。” 他靠在亭柱上,望着白鹤在湖面戏水。 这一幕从他加入三千院之后就似乎永远都没有变过。 “小师弟现在既然还没有死,那以后也不会死,所以你不需要因此烦心,何况,就算是再怎么心烦,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 三千院的实力的确足够强大,哪怕现在只剩下他们师兄弟几个人,可要是说去无尽平原在异教的手里强行带回一个人,那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顾春秋将口中的翡翠烧咽下去:“心烦意乱这种事情是没办法控制的,就算是自己念头想的再通达,情绪还是会偶尔出现。” 他也知道二师兄说的是对的,只是顾春秋时常在想,如果当初他率先破掉第二天地会不会更好,总想着要磨砺李子冀,结果这次的结果似乎过了头。 二师兄仿佛能够看穿他内心的想法:“没人能预料到以后,就像我写小说卡文的时候也时常在想,如果之前的剧情能处理的更好一些,那么现在也许会好写很多。” 顾春秋笑了笑:“什么时候写完这第一百本?” 二师兄摇了摇头:“故事才刚刚开始。” 他看着顾春秋,认真道:“所以我们有的是时间。” 顾春秋点了点头,拿出鱼竿扔进湖里,开始钓鱼。 ...... ...... 时间就是这样在希望和烦躁中悄然流逝,新历三十三年十一月,长安城的天气变冷了许多。 现在还不会下雪,通常都会在十二月份的时候才会落下第一场雪。 只是天气变冷是的确已经发生的。 清风雅舍已经挂上了暂不营业的木牌,和以往比起来怜月反倒显得更加忙碌,不需要照看铺子的她开始每天教导果果读书。 小丫头苦不堪言,她觉得自己才九岁,还没到这种要手不释卷的时候,鼓着小脸强烈抗议,甚至还跑去三千院找顾春秋告状。 小姑娘的反抗自然是起不到作用的,在被顾春秋笑眯眯的打了顿屁股之后,果果开始咧着小嘴认真学习了起来。 其实并没有多么繁重,只是每日早读半个时辰,傍晚再练字两刻钟而已。 时间很短,可对于小丫头来说,却觉得无比漫长,她开始怀念起在三千院放风筝的日子,虽说那天飞得太高,将自己吓了个半死。 “听说不少读书人为李子冀写了很多诗。” 怜月公主问道。 顾春秋点了点头:“写了不少,壮怀激烈,涕泪横流,如果他们知道李子冀现在还没死,那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怜月公主想着那些人泪流满面但却表情僵硬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两声:“异教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杀他,我不明白。” 异教可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地方,那里的人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顾春秋想了想,然后道:“或许他还没有被抓住。”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李子冀仍旧还活着,但是却不见踪影,也许真的没有被异教抓住。 摇了摇头,顾春秋起身走到远处的果果身旁伸手捏了捏那张小脸,然后对着怜月公主摆了摆手,离开了旧院。 他打算去姑苏城,这件事不能总一直耽搁下去。 天已经黑了,顾春秋朝着天香阁的方向走,他打算买一壶天仙醉。 夜晚的长安城并不冷清,尤其是愈发朝着天香阁的方向靠近,这里是长安最热闹的地方,因为天香阁里有你能够想象到的一切美好。 人们总是络绎不绝的进出这里,权贵们挥金如土,普通人站在外面津津乐道。 顾春秋走在巷子里,和南林巷比较起来这里修缮要更加的簇新许多,只是巷子里没什么人行走,除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人。 “都卫禁军距离这里最少还有两条街,如果你不说说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我,那么我保证在都卫禁军赶来之前,你会先死。” 顾春秋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实力不强不弱,也是四境修道者,足以应对很多人,只是在顾春秋面前实在是不够看。 “我想给顾公子看些东西。” 他看着顾春秋,脸上带着笑容,并没有太多惧怕。 顾春秋没有说话。 中年人解开了背后的包裹,那是一个长条形状的东西,被灰色的布裹着,现在被他拿到身前,缓缓解开。 顾春秋低头看去,那东西逐渐露出阵容,是一把木琴。 他在异教那位新神的手里见过。 “栖封琴?” 顾春秋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巷子里起了一阵风:“看来你一定认为我不会杀了你。”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用手指着栖封琴说道:“既然我出现在了这里,自然有活下去的把握。” 顾春秋淡淡道:“那你最好希望你让我看的东西能比你的命值钱。” 一位异教的修道者竟然敢在长安城拦住他,不得不说这实在是胆大包天的一件事情。 中年男人微笑着:“我的命可没这东西值钱。” 第296章 我现在怒火滔天 巷子前后很长,夹在两面高墙之间,月光被遮挡了大半,从前到后总有漆黑看不清楚的地方,异教的那名中年男人站在明亮与黑暗的交界处,月光照着他的上半个身子。 栖封琴竖立在身侧,琴弦波动却没有琴声响起,反而将一幅幅画面映衬在了墙壁上。 “这是栖封琴的另外一个用处,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顾公子难道就不好奇李子冀为什么会失踪这么长的时间吗?” 中年男人笑眯眯的看着顾春秋,伸手指了指墙上的画面,他拨弄琴弦,画面开始发生了变化,同时传出了李子冀与赵家二人交谈的声音。 顾春秋一直在看着,直到李子冀腰间的玉佩破碎遁走,墙壁上变化的画面方才停止下来。 难怪李子冀一连数月无法回来,难怪他总觉得这件事哪里透着诡异。 “你们那位新神特意让你来寻我看这些东西,目的是什么?”顾春秋看着他,开口问道。 中年男人将栖封琴重新用灰色布条包裹起来:“通风报信也好,借刀杀人也罢,顾公子想要怎么理解都没问题。” 赵家虽然要对付的是李子冀,但毕竟是连木木一起追杀的,这份仇怨对于异教来说可不算小。 “李子冀现在在你们的手里?” “他活得很好,新神每日都悉心照料。” 顾春秋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巷子外走去:“这东西的确比你的命值钱。” 事情都已经办完了,该做的全都做到了,只是中年男人望着顾春秋的背影目光有些诧异,在亲眼目睹了李子冀的遭遇,眼前这位竟然如此平静? 出动两位五境大物追杀一位二境修道者,这放在任何一个势力当中都会掀起惊涛骇浪。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生气?” 他实在好奇,忍不住询问。 顾春秋脚步一顿,侧目看着他,认真道:“我现在怒火滔天。” 冷风吹进小巷卷起顾春秋露出了一丝杀意,中年男人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身处极寒深处,他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彻骨的寒冷没有丝毫缓解,当即苦涩一笑:“我还能活着离开吗?” 顾春秋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 ...... “原来这就是异教所在。” 无尽平原某处,李子冀被囚禁在通体流淌着暗红岩浆的牢狱里,就连空气中流动的气息都炙热滚烫。 他看着站在玄石栅栏之外的青裙姑娘,有些好奇:“这里距离祁连山脉不过只有三万里,当初是如何逃得过圣皇的注视?” 三万里不远不近,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走出这么遥远的距离,但对于修道者,尤其是五境大物来说,这个距离实在不算远。 木木看着他,李子冀身上流着汗,这些玄石栅栏拥有隔绝压制气息的能力,李子冀在其中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这只是其中一处。” 无尽平原辽阔无边,异教的真正所在没人知道,眼下这里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那日被轩辕,也就是光头男人救下之后,就带着李子冀来到了这里,这么多天以来除了每日有人按时送饭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前来。 木木今天是第一次过来。 李子冀看着四周,很奇妙的建筑,岩浆流淌在宫殿的每一处,生生不息,源源不止,看上去就好像是完全由岩浆构建而成的独特空间。 “被囚禁在这里,感觉如何?”木木的伤势早已经恢复,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之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随之平息了下来。 李子冀耸了耸肩:“如果你能帮我换个不那么热的地方,我想我的感觉应该会更好一些。” 回想着二人初次碰面,再到第二天地破碎之后发生的一幕幕,眼前这个似乎擅长抓住一切机会,利用一切形势的男人现在终于是变得无计可施起来。 只能安静的当上一只笼中雀。 “这地方我以前住过,对巩固修为有好处。” 在没有成为新神之前,数万名异教年轻一代不停的竞争,没有人会一直赢,她当然也输过几次。 李子冀对她的故事不感兴趣,他现在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异教不会杀他,否则不会等到现在。 那会怎么做,难道永远将他关在这个牢笼里? “我最近做了一件事,还准备做另外一件事。”木木站在他的面前,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经历过之前短暂的同生共死,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亦敌亦友。 李子冀微笑道:“看来我不得不听了。” “我让人带着栖封琴去了长安城,想必这个时间,顾春秋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三千院得知真相,必定会将怒火降临在赵家的头上,哪怕明知道异教存着借刀杀人的心思,三千院也必须要这么做。 李子冀听着她的话,说道:“赵家已经成了皇后的一把刀,借着这次的事情能够将其除掉,对于圣朝内部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内部的不稳定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压下去的,一种是无法压下去只能清除掉的,赵家现在显然就是后者。 虽然圣皇并不想内斗的太重,但事情到了现在,已经不是想与不想的问题。 烂掉的根,必须要拔掉。 杀死出头鸟,也是让态势维持均衡的一种手段。 木木轻笑道:“看来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再次达成了一致。” 异教会利用这件事造成一些乱象,三千院也可以利用这件事警告一些人,双方的目的不一样,但做事的过程是一样的。 对于异教来说,圣朝内部的人,死的越多越好。 顾春秋既然得知,那么赵家就等于是已经来到了鬼门关前,李子冀已经看到了他们的下场,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你准备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看着木木,异教的这位新神每次出现都会做出了不得的事情,就像第一次杀苦渡,这次算计他和顾春秋。 可以说,幸好被算计的人是自己和顾春秋,否则换了其他人,大概率是活不成的。 不过也可以说因祸得福,若是没有木木出现拦截,也许他也没办法逃得掉赵家二人的追杀。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正是如此。 第297章 女人的报复心向来很重 木木在他的面前坐下,二人中间隔着玄石栅栏。 “你觉得三千院会对洗剑宗动手吗?” 赵家这次的行动与洗剑宗脱不开关系,如果要清理皇后的羽翼,这是一个十分不错的机会。 李子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很想看到圣朝内部大打出手,如此才会给异教重见天日的机会,但很遗憾,三千院并不会对洗剑宗动手。” 被追杀这件事的确和洗剑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牵扯到了洗剑宗,自然就会牵扯到皇后,在圣皇没有开口之前,无论什么事情,都是不能牵扯到皇后的。 自然也无法去动洗剑宗。 赵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哪怕是被三千院找上门,赵家也绝对不会开口攀咬。 毕竟三千院上门也只是杀一部分人,若是胡言乱语说些不该说的,赵家上下都不会有人活着。 杀李子冀这件事本就是一场豪赌,赢了万事大吉,现在输了,也要无话可说。 修道者要看对错,只要知道自己是对的,确信自己是对的,那么就可以举剑杀人,可世上没有这么快意的事情。 身处在这个世界里,总要考虑很多事情。 修道者也是人,也会身不由己。 木木对于他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她也是同样的判断:“我不是一个报复心很重的人,只是对于异教来说,这个天下越乱越好。” 李子冀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佛门借着苦渡之死进入到了圣朝,积沙寺的名望愈发隆重,佛门罗汉甚至物色起了新的山门,这都是拜异教所赐。 “洗剑宗留了一位五境大物镇守祁连山,如果我杀了他,你觉得如何?”木木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李子冀道:“祁连山脉有十大势力镇守,同时还有察查司的大修行者居中,你若去了,只怕很难回得来。” 这是实话,镇守祁连山脉的大修行者实力都不弱,尤其是察查司那两位,更是五境当中的顶尖存在,即便是光头男人也不敢说稳赢。 而且祁连山脉有传送阵法,一旦某一区域出事,其他地方都会立刻支援过去。 异教想要在这样的地方杀人,并不容易。 木木也清楚这一点,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担忧,反而挂着淡淡的笑容:“如果带你一起去,那想来一定很有意思。” 异教杀洗剑宗的人,李子冀却和异教的人站在了一起,无论是迷惑还是当做人质,显然都很有作用。 李子冀皱着眉:“原来你的报复心并不轻。” 木木伸手穿过玄石栅栏,用衣袖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女人的报复心永远都不轻。” 李子冀看着她:“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光头男人从身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两张木琴。 木木伸手接过,然后将其中之一从玄石栅栏的缝隙递给了李子冀,微笑道:“现在,你教我弹琴。” ...... ...... 金陵城。 赵家。 十一月月底就是赵家家主的寿宴,若是放在往年,赵家一定会大张旗鼓的办一场,借此机会邀请各方势力,笼络人脉。 可今年不同,在赵家许多下人的期盼下,赵家长老赵长生却宣布了今年寿宴从简的命令,只是自己家人吃一顿家宴,当然,给下人们的赏钱并不会少。 这虽然让人不解,毕竟这两年来赵家在小玉宫的压迫下节节败退,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还得到了皇后的赏赐,那可是莫大的殊荣,竟然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大办一场,趁此彰显一下手腕? 下人们想不明白,不过也无妨,只要自己的赏钱足够,谁还会去想那么多的事情。 “父亲,现在看来,这件事应该已经过去了。”内府里,赵亭看着坐在主位上的赵家家主赵无疆说道。 赵家一共只有三位大修行者,家主赵无疆,赵无疆的儿子赵亭,以及侄子赵长生。 三位五境大物,足以奠定赵家在整个圣朝乃至整个天下稳坐第一等势力的宝座,毕竟如同洗剑宗,小玉宫,这样的势力,放眼整个天下掰着指头也能数得过来。 从祁连山回来已经三个月的时间,没有任何的风声响起,镇守祁连山的各方势力也没有寻到李子冀的踪迹,无论怎么看,李子冀都已经死在了异教的手里,提心吊胆了许久的心终于是能够放下来。 赵长生也是点了点头:“三个月的时间,如果要发生什么,早已经就发生了,杀李子冀这件事大概率会就此隐没下去。” 赵无疆脸上还是带着一丝忧虑,没能亲眼看见李子冀的尸体,心里面总归觉得不踏实,不过他们两个说的也没错,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一点风吹草动都感受不到。 看来三千院那里是的确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的异常。 他喝了口茶:“不管怎么说,先安稳一段日子,再过些时间皇后那里的好处还会更多,现在看来,顾春秋还活着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顾春秋和李子冀一起死在了无尽平原,只怕三千院真的会彻底发疯,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现在只死一个,算是好事。 “寿宴的事情今年先求稳,喊上家里人简单吃顿家宴。”赵无疆叮嘱道。 虽然现在已经是能够稍稍安心,但毕竟时间还短,总觉得有根刺,如鲠在喉。 赵长生点了点头:“我会安排。” 成为后党的一把刀固然危险,但能够获得的利益也是极大,这是一把双刃剑,不过说来也是,世上又哪里有尽善尽美的事情? 赵无疆望着外面的夜色,心里想着。 ...... ...... 三千院的天也是黑的,虽然季节总是和外面不一样,但时间却是相同的。 顾春秋忽略了门口早餐铺子老掌柜的友好问候,推门走进了三千院。 老掌柜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从来没在顾春秋的脸上看到过如此冰冷的面色。 现在距离冬天还有最少一个半月的时间,可他却感觉这里已经身处冬日。 “也不知道谁得罪了这小子,这十来年头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老掌柜嘟囔了一句,燃灯开始揉面。 第298章 段书生 三千院弟子每个人都有自己居住的地方,梁安安住在百花园,六师兄在木阁楼,二师兄最常住的地方是藏书阁,息红衣则是在檀木小院。 檀木坚硬,色彩多变,自有香气芬芳,百毒不侵,万古不朽。 檀香,能够静心,能够时刻提醒息红衣去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今夜的檀木小院亮着灯火,两道身影坐在窗前,从外面看去像是在下棋,顾春秋望着里面,推门走了进去。 “小七?” 瞧着走进来的顾春秋,段书生有些惊讶,旋即微笑道:“进三师兄的房间不敲门,看来下个月你又要接替我帮忙打理百花园了。” 息红衣没有回头,目光看着面前的棋盘,他不擅长下棋,和段书生对弈总是输多赢少:“发生什么事了?” 他了解顾春秋,如果不是遇见了什么大事,他不会忘记敲门。 尤其是在外面已经看见了段书生在这里。 段书生,三千院排行第五,是李子冀一直都没有见过面的五师兄,段书生生性残暴嗜血,为了磨砺他的性子,息红衣总是让他去百花园帮忙打理,略有成效。 顾春秋道:“我刚刚见到了异教的人。” 息红衣依然没有回头,反倒是五师兄段书生饶有兴致的看了过来:“在长安城有很多异教的人,看到一个并不稀奇。” 这些年来异教教众潜伏在各个势力当中,即便是朝堂上也不能保证绝对干净。 顾春秋语气仍旧有些冷:“他拿着栖封琴。” 段书生目光惊讶:“这就有些稀奇了。” 栖封琴作为异教新神的宝物,竟然被拿到了长安城? 顾春秋没有再说废话,走到二人身旁坐下,低头看着棋盘,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屋内很安静,淡淡的檀香味道萦绕鼻尖,仿佛永远都不会散去。 息红衣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将挂在木架上的血红外衣穿在身上:“你要去吗?” 顾春秋毕竟还不是大修行者。 “赵家有很多五境以下的人。”顾春秋道。 五境大物自然要交给五境大物去对付,顾春秋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他不仅仅要追究赵家那三位大修行者,就连其他人也不想放过。 息红衣没有反对,他守规矩,却并不迂腐。 看着满脸写着杀人两个字的二人,五师兄段书生摇了摇头:“我觉得现在并不是去赵家的好时机。” 顾春秋回头看了过去,他知道五师兄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有这样的机会段书生会比任何一位三千院弟子都要兴奋。 段书生温和笑着,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我记得,月底是赵无疆的寿辰。” ...... ...... 赵家的一反常态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不过最多也就是议论几句,不会去思考太深,毕竟这两年赵家在小玉宫的打压下节节败退,现在好不容易重新抱上了后党的支持再度站稳脚跟,在这种时刻低调一点也很正常。 “我明天要去金陵。” 梨园,墓林之前,崔玉言和念念站在一起,望着仍旧坐在里面生死不知的崔文若,轻声说道。 他是赵家的血脉,月底赵无疆的寿诞,自然要去参加家宴。 崔玉言是小辈,算起来他母亲是赵亭的孙女辈,他的辈分自然也不大,何况还是外姓,但他是梨园弟子,本身天赋不低,在赵家也得到不少宠爱,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念念看上去和上次比起来更加的憔悴,目光的神采略有些涣散,与第一次在长安城和李子冀见面时候的模样更是宛若两人。 “你是梨园弟子,又是赵家的人,在得到一些优势的同时面对很多事情注定也会束手束脚,深浅把握,你要有度。” 念念提醒道。 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般任性,她开始考虑很多东西。 崔玉言点了点头,梨园是圣皇坚定不移的支持者,而赵家却又搭上了皇后的船,他两边都站了一只脚,天然有优势的同时也要面对许多非议和争执。 “你也该出去走走。” 今晚月色并不好,半轮残月像是一个刚出阁的姑娘羞答答的藏在黑云后面,敛没浑身的光。 总在这墓林前等着,总不是长久之计。 念念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看着墓林里那道身影,日光都会有拨云见日的那天,她也会有。 经历过这次的割草行动,崔玉言能够切实感受到自己的成长,不得不说,血与火的磨砺所带来的好处,的确是巨大的。 “陈草还在祁连山?”念念问道。 崔玉言点了点头,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有时候真想不通你们女人。” 当初顾春秋回来,所有人都以为李子冀也会跟着回来,最后却发现并非那样,翌日各方势力纷纷启程离开祁连山,洗剑宗当然也回程。 可陈草没有回去,倔强的留在祁连山,每日寻找。 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很多人都认为李子冀早已经死在了不知某处。 念念难得笑了笑:“有时候我自己也想不通。” “你认为李子冀还活着吗?”念念忽然询问。 崔玉言没有什么犹豫,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容:“正如我始终相信文若师兄能走出墓林一样,我也始终相信他还活着。” 当初在无尽平原,他义无反顾的走进第二天地想让李子冀跟随顾春秋离开,当他从第二天地之中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李子冀并没有离开,而是和他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我不知道为什么皇后非要对圣朝有想法,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大人物都支持她,可在我看来,这些人是永远也比不过陛下的。” 月色渐暗,黑云翻滚着,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成片堆积,越来越密,让本就漆黑的墓林更显森冷。 夜空里渐渐有雨落下,在地面上落下浅浅的痕迹,在墓林里却什么都留不下。 崔玉言转身离开。 念念拿起身旁的大伞插在地面撑了起来,她坐在伞下,双臂环抱着膝盖,目光静静地望着墓林里面。 第299章 等君归 祁连山。 洗剑宗镇守阁。 萧千岁站在横墙之上,目光冷漠的看着从山下走上来的陈草。 孙山站在他的身后,脸上带着不悦:“如此牵挂担忧一个外人,看来这女孩子长大了,胳膊肘真是会往外拐。” 当初顾春秋和李子冀借着剑试的机会大闹乐游山,让整个洗剑宗蒙羞,后来孙山更是被李子冀当众打败,可以说面子里子全都掉了个干净,对于李子冀的失踪他当然是心中暗喜。 跟随萧千岁一同在祁连山镇守了这么多年,他自问对无尽平原的了解少有人能够比得上,失踪三个多月,只怕尸体早已经被荒兽吃进了肚子里。 陈草身为洗剑宗掌教的女儿,可以说一言一行很大程度上都能代表洗剑宗,现在却甘愿为了一个死人留在祁连山,每日日出去寻,每日日落才归,如此每天都不曾间断过。 在他看来实在是愚蠢和丢人。 而洗剑宗这边还不能撇下不管,最起码也要派人负责陈草的安全问题,为了一个外人如此浪费宗派人力,可以说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陈草备受冷落。 虽然没人敢直接训斥,可那冷漠的氛围,却更让人难受。 只是陈草不在乎,她只想找到李子冀,她也不相信李子冀那样的人会死在无尽平原。 “看来今天又没什么收获。”望着走上来的陈草,孙山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说道。 陈草没有说话,与他擦肩而过,身上的衣裙染着血,看样子应该碰见了荒兽,虽然这附近的荒兽在割草行动中都被清理的很干净,可数月时间过去,渐渐还是会有荒兽凑过来。 这无尽平原上的荒兽数量,数之不清,杀之不尽。 瞧见陈草没有搭理自己,孙山撇了撇嘴:“你每天早晨出去,日落回来,能搜寻的地方就那么大,能有什么用?” 陈草脚步微顿,苍白的小脸满是认真:“我没能力去整个无尽平原寻他,但我希望如果他回来,我能在家门口第一眼便看得见。” 孙山没有说话,目视着陈草离开,然后才道:“师父,你难道就不能强行送她回去?” 萧千岁淡淡道:“人们总要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 ...... ...... 新历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赵无疆寿辰。 虽然赵家这一次已经足够低调,没有邀请各大势力前来参加,但在金陵城里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毕竟身为金陵第一大家族,堂堂的五境大修行者过寿,自然会引起不少人的议论。 城内有头有脸的基本都备上了礼物送去,虽然赵家明确放出话说只办家宴,但送上门的礼物你总不能推拒吧? 何况赵家身为金陵城的地头蛇,当然要和城内各方都处理好关系。 所以面对着今天络绎不绝上门祝寿的人,赵府管家都是笑脸相迎。 “百花楼送金银牌一对,锦绣云带一条。” 赵府管家接过礼单,高声喊道。 赵家外院和内堂连成一条,寿宴相接。 虽然赵家现在是皇后的人,和圣皇不对付,可那是朝堂上大人物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对于金陵城内的小世族富商来说,他们还不需要去考虑那么遥远的问题。 崔玉言坐在内堂里,坐在这里的全都是赵家自家人,主位上是赵无疆的位子,只是现在赵无疆还在外面应酬,最起码也要等天黑才会回来,正式开始家宴。 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些时间。 “三弟,先前家祖唤你,所为何事?”赵棠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对着崔玉言询问。 赵棠是赵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二十九岁,第三境的修为,此番去无尽平原历练也有他的参与,按理来说这个年纪不应该算年轻一代,可十年为一代,的确勉强可以算进来。 半个时辰之前,赵无疆单独将崔玉言叫走。 本来无人注意,可赵棠听自己的母亲偷偷告诉他说,赵无疆把夺圣丹给了崔玉言保管。 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枚能够让四境修道者成为五境大物的传说中的丹药,自从被皇后赏赐给赵家之后,可以说就成了所有人眼中最火热的存在。 赵家现在的四境修道者基本都在盯着这枚丹药,只等着赵无疆发话。 对此赵棠原本其实并不担心,毕竟无论是从辈分还是实力去看,自家父亲肯定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甚至在很多人看来,赵棠的父亲日后不出意外就是赵亭的接班人。 从哪个角度看,这枚夺圣丹都应该是自家父亲的。 可现在,家祖竟然将夺圣丹交给了崔玉言保管,这是什么意思? 崔玉言毕竟是外姓,而且崔玉言的父母修行天赋都不高,哪里有机会用得到夺圣丹? 听着赵棠的询问,崔玉言笑着道:“太久没见,家祖朝我问了问梨园的事情。” 梨园。 听到这两个字,赵棠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沉,他自认为是赵家的未来,可赵家内部不少人提起年轻一辈总会提到崔玉言。 毕竟,崔玉言是梨园弟子。 赵家和梨园虽然都只有三位大修行者,可数量一样,却不代表着质量一样,梨园的五境大物,放眼整个天下都很难找到对手。 身为梨园弟子,崔玉言天生就带着一层了不得的关系。 “是吗?梨园被誉为三千院的替代者,我也是敬仰得很,只不过三弟毕竟还年轻,碰到什么事情还是要慎重而为,以免和那个三千院的李子冀一样,死后就连尸体都找不到。” 提到李子冀,内堂里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现在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在内堂的基本都是小辈,老一辈的还没有过来,感受到这略有些不太妙的氛围,一些人也不打算掺和,毕竟哪一边都是自己不太敢得罪的。 崔玉言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他抬头看着赵棠:“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不用我亲自教给兄长吧?” 赵棠放下酒杯,脸色渐渐有些冷。 “金陵刺史钟离到,送白影剑一柄,武修神通一部。” 外面,又响起了赵府管家的声音。 第300章 登门 赵府管家的声音响起瞬间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金陵刺史钟离怎么会来? 虽然大家都同处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但钟离出身三千院,是圣皇的心腹,以前和赵家相处倒还好,可自从洗剑宗插手小玉宫,皇后赏赐赵家夺圣丹之后,刺史府对赵家的态度一下子就冷的吓人。 别说赵无疆打算简单置办一顿家宴,就算是如同往年那样大张旗鼓的办寿,这位刺史大人也是绝对不会来的。 可现在,却偏偏来了,而且是不请自来。 内堂刚起争执的崔玉言和赵棠等人对视一眼,皆是起身走了出去,其他人诸如赵棠的父亲赵四海等人也都是朝着门口方向看了过去。 赵无疆原本正在和一位故人叙旧,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少年时一同成长的同辈已经没有几个了,他有些唏嘘,也有些缅怀,可这份难得生出心头的情绪却随着钟离的到来而破灭。 他转头看了过去,刚好迎上钟离对视过来的目光:“赵族长,你可是我们金陵城的底蕴,今日寿辰,不要怪我不请自来啊。” 钟离这话就像是好友间的调侃,但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却没有什么波动,就连那张脸上的表情,也耐人寻味。 赵无疆脸上带着笑容,灰袍腰间挂着一片红叶,这是金陵当地的传统,一片精致手工刺绣出来的红叶,寓意着万寿无疆和红红火火,也能够提醒宾客们谁才是寿宴的主角。 “本就是场家宴,刺史大人政务繁忙,故不敢请,大人不要怪罪我才是啊。” 钟离哈哈一笑,然后在赵长生的带领下走到上位坐下,等待着寿宴正式开场。 赵府里依然热闹,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钟离出现在之后,火热的气氛当中好像出现了一丝谨慎,各方人物说话结交都要有意无意的朝着钟离的位置看上一眼。 毕竟刺史府和赵家现在,可不太对付。 “父亲。” 赵亭走到了赵无疆的身旁,觉得有些奇怪。 钟离这样的人竟然会不请自来,他隐隐有些担忧。 赵无疆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钟离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还不清楚,暂时不要自乱阵脚。 上门的客人已经渐渐少了,毕竟金陵城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只有那么多。 内堂前,赵棠看着外面,朝着崔玉言问道:“你觉得钟刺史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崔玉言道:“不重要。” 赵棠冷笑连连:“你有赵家血脉,又是梨园弟子,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立于不败之地,对你来说当然不重要。” 听着这夹枪带棒的话,崔玉言的眼中闪过不耐:“要不然你就杀了我,要不然你就闭上嘴。” 赵棠一滞,脸上带着怒意,不过也知道今天这是什么场合,强压下去,冷哼一声转身走进了内堂。 夜幕彻底降临,赵府当中张灯结彩,似乎就连上天都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月亮格外的圆润明亮。 宾客亲友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气氛热烈的似乎就连城北都能感受清楚。 说只是一场简单的家宴,实际上盛况依然。 赵无疆很开怀,但脸上还是带着略收敛的笑容,他举起酒杯,所有人全都停止了说话,齐齐看了过来,这就是威严,这一幕也让他庆幸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若是没有皇后的支持,赵家在小玉宫的打压下只怕已经跌进了泥潭里。 别说不请自来,即便是主动去请,金陵城内这些看人下菜碟的世族富商也未必会过来。 赵家必须要一直辉煌下去,绝不能在自己的手上没落。 “诸位...” 赵无疆开口说着这些年赵家的荣耀和过往,并感谢他们今天能够前来参与寿宴。 赵长生和赵亭坐在一起,看着始终无动于衷的钟离,二人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这时候也悄然松了下来,本来还以为钟离登门是来找麻烦的,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想来也对,赵家一改往常大张旗鼓,偏偏要弄什么家宴,身为金陵刺史再加上死对头,钟离不请自来监督全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赵家主的寿宴如此热闹,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赵府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听不出来是什么人,可语气上的揶揄是谁都能够听得出来的。 赵无疆寿辰,竟然有人敢上门找事? 这是嫌命长了吗? 宾客们满脸诧异,不由得纷纷看向了脸上笑容已经消失的赵无疆。 赵长生皱着眉,给了管家一个眼色。 赵府管家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了门口,他想看看是哪个这么不长眼,敢在寿辰当天上门挑衅。 赵无疆淡淡道:“诸位无需在意,赵家这些年来日渐稳固,难免会有眼红之辈,只敢背地里做些手段,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砰!”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就砸穿正门径直飞进了外院,接连砸穿外院的院墙,内庭的回廊,然后砸翻了一桌佳肴方才停了下来。 宾客们无不是大惊,彼此对视间眼中都有着不妙预感,看样子,这次登门找事儿的人好像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敢在赵无疆寿宴当日上门砸场子,哪家势力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难道是小玉宫杀上来了? 赵无疆等人也是微微一惊,猛的抬头朝着外面看了过去。 段书生走在最前面,他迈过残破的正门,走过成为废墟的外院,穿过回廊,来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在他的身后,息红衣与顾春秋并肩而行,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这三张脸。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不认识段书生,半数没有见过息红衣,但所有人都认识顾春秋,知道那是三千院的顾公子。 三千院要砸赵家的场子? 所有人都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一张张脸上全都写满了惊色,哪里还顾得上酒宴,纷纷站起身子跑到墙边站下,原本热烈的气氛在这一刻骤然消散,甚至变得紧张起来。 段书生朝着脸色已经铁青到了极致的赵无疆看了一眼,身体前倾,微微躬身,笑道:“惊扰了你的寿诞实在抱歉,不过往好处想,以后你再也不需要过寿了。” 第301章 我只是想要你们的命 以后再也不需要过寿了? 平静的声音自段书生的口中传出,却是令得在场所有人的内心,猛地一颤。 只有死人,才不用去想以后。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都以为三千院只是来找事的,那现在可以肯定,三千院是来杀人的,明明没有任何气息流露,可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人窒息。 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好端端的非要主动凑上来参加人家的什么家宴,现在被卷了进来。 有地位高的,见识多的,则是眉头紧皱,想不明白为什么三千院会来找赵家的麻烦,即便是真的灭了赵家,难道就不担心会被皇后事后找上门?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月光洒下,清辉像是一层毒药。 赵府的下人全都慌神,不知这时候该怎么办,就连内堂的小辈们都走了出来,惊疑不定的看着外面。 赵棠偏头看着崔玉言。 崔玉言满脸不解,显然同样也不知道为何如此。 前方,赵长生和赵亭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难以置信,以及惊慌之色。 事情败露了。 哪怕现在三千院的人什么都没有说,他们两个依然明白了过来,难不成李子冀从无尽平原回来了? 不会,如果李子冀回来,洗剑宗一定会有消息传来。 赵无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还是保持着冷静,阴沉着面容斥道:“今天是我赵无疆的寿辰,三千院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息红衣没有说话,顾春秋也站在他的身旁。 开口的仍旧是段书生,他微笑着,目光里跳跃着隐隐压制不住的森冷,抬手轻轻招了招,远处顿时有破空声传来,然后落到众人面前,砸碎了墙下小亭。 “倒是忘了给赵家主送上寿礼,也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 话落,众人聚睛看去,那落在地面上的赫然是三具通体漆黑的棺材,此刻落在地上,棺材板滑落下去,里面似乎往外散发着渗人的寒意。 段书生看着赵无疆,脸上的笑容归于冷淡:“赵家主,你喜欢我的这份礼物吗?” 说着,他又看向了赵长生以及赵亭二人,指了指另外两副棺材:“那是给你们准备的,当长辈的既然要死,你们做晚辈的当然也要陪着。” 平淡的声音仿佛夹杂寒霜,众人感觉浑身上下都冰的吓人,抬头看去这才猛然发现原来不知何时整个赵府都已经被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 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有人想要抽身离开,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最起码离开赵府,可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寒霜冻结在地面,无论再怎么用力也没办法抽离。 看着这些人的动作,段书生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鼻前:“好戏需要观众,既然来了,那大家就不要走了。” 所有人脸色都是为之一变,拼命想要抽离双腿却根本无法做到。 段书生笑容满面,黑白分明的眸子掠过了一丝血线。 “师弟。” 身后的息红衣呵斥了一声。 刚刚生出的血线隐没下去,段书生有些惭愧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实在抱歉,今天我好像有些过于兴奋了。” 冻结双脚的寒霜散去,所有人全都松了一口气,想要离开却又不太敢走,他们忽然发现这名三千院的弟子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赵无疆看着那三副棺材,整个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质问着息红衣:“息先生,三千院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赵家哪里有得罪的的地方,我可以赔罪。” 三千院只来了两位大修行者,赵家有三位,可实力不是这么比较的,生死之间的战斗也不是比哪一边的人更多。 何况,钟离还在小亭里看戏。 这位金陵刺史,本也是出身三千院。 息红衣看着他,没有表现出太多愤怒,因为愤怒是最没有用处的情绪,这是每一位三千院弟子都清楚的事情。 可那不代表三千院会愿意被人算计,不代表他会容忍有人欺负到李子冀的头上。 对于这位小师弟,息红衣可是满意得很,也喜欢得很。 “割草行动开始,李子冀中了异教的埋伏,被引入第二天地,而后下落不明,这件事想必大家都知道。” 宾客们乃至赵家的小辈们都是点了点头,崔玉言更是心中一颤,难不成今天这件事,与李子冀有关系? 息红衣目光移开,如同锋锐的剑,悬在了赵长生和赵亭的身上。 “破了第二天地之后,李子冀没有死,他顺着红色烟尘升起的方向往回走,在路上碰见了赵亭,以及赵长生。” 一片叶子一分为二朝着地面跌落,然后被寒霜冻结。 赵府寿宴的桌椅也随之分开两半,像是被什么东西斩断的一般,息红衣的情绪并不如他的语气那般平静,肆虐的剑意逐渐有些控制不住。 人们听到这里都是一怔,赵长生和赵亭两个人的心脏已经开始剧烈跳动。 息红衣还在继续:“他们两个并没有带李子冀回去,而是要杀李子冀,所幸,小师弟的身上有三千院的保命之物,这才侥幸活了一命,只是至今依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身为五境大物,胆敢对二境修士出手,身为圣朝修士,却要置三千院弟子于死地,不得不说,你们赵家的胆子实在是大的惊人。” 赵亭袖袍之内的手掌微微颤抖着,他冷着脸,故作镇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自己都说了李子冀至今生死未卜,那你们凭什么说此事与我赵家有关?” “还是说三千院早就看我们金陵赵家不顺眼,想要借着这件事当个由头清除异己?息红衣,这么大的事情要有证据,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否则要圣朝律法何用?” 赵亭说到这里,甚至冷笑两声:“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此事必须要说个清楚,否则就算你三千院肯罢休,我们赵家也绝对不肯。” 听着他的话,息红衣摇了摇头,手腕上的红镯变成了长剑被他握在手里。 “我来这里不是要和你争辩对错,我来这里,是要你们的命。” 第302章 今夜赵家,四境之上,无人生还 听着这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话,钟离的眼中似乎出现了一抹恍惚,数十年前,三千院就是这样的霸道,是圣皇手下最强大的力量,震慑的天下势力不敢有丝毫异动。 宾客们则全部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给震撼的回不过神。 李子冀的失踪,竟然和赵家有关? 而且赵家竟然出动了两名五境大物去无尽平原追杀李子冀,甚至还没杀死。 难怪今年的寿宴这么低调,难怪赵家从无尽平原回来之后就一直韬光养晦,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想到这里,不少人看向赵无疆三人的目光都是带着怪异。 这赵家,哪儿来的胆子敢这么荒谬的对三千院弟子动手? 难怪人家会在寿宴当天杀上门来。 内堂门前,赵家一众小辈的脸色在这一刻全都变得苍白无比,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家怎么会和杀李子冀这样的事情牵扯上? 若是小辈间的争斗也就罢了,比如赵棠杀了李子冀那都好说,三千院再憋屈也没有发作的理由。 可偏偏出手的是两位五境大修行者,偏偏还没把人杀死。 那可是三千院。 仅仅只是小玉宫就已经将赵家逼得无路可退,现在面对暴怒噬人的三千院,赵家又能怎么办? “玉言,你是梨园弟子,有没有办法去求颜先生帮忙,若是梨园肯帮忙,一定能把这件事压下来?”有赵家之人急忙开口询问崔玉言。 崔玉言没有说话,他呆愣当场,只感觉脑袋里不停传来嗡鸣之音,天地,似乎旋转起来。 是赵家杀的李子冀,是赵家害得李子冀在无尽平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是赵家,竟然是...自家的母族。 他的脸色变得煞白,身体发软竟是站立不住。 崔玉言的母亲见状急忙上前将其扶住,满脸担忧。 ...... 赵无疆沉声道:“我不知道这件事三千院是从哪里听说的,但此事绝对和我们赵家无关,屎盆子硬扣上来,金陵赵家是绝对不会认的,如果息先生要一意孤行,最好想想这么做的后果。” 息红衣往前走着,迈步向赵无疆愈发接近:“此事已成定论,无所谓你认不认,只要你还认得我手里的剑就好。” 赵无疆体内气息涌动,但如非必要,他是真的不想跟息红衣动手,于是偏头看向了小亭里的钟离:“刺史大人难道就任由三千院胡闹下去吗?若是随便两句空口白话就可以杀人,那么长此以往下去,圣朝可还有规矩?” 钟离手里还拿着茶杯:“和他打一场,赢了,赵家能活,你不要想着逃走,否则我也会出手。” 这位刺史大人,毫不掩饰,摆明了拉偏架。 众人皆惊,就连赵家的人也忍不住心中猜测起来,觉得这里面会不会有圣皇的意思,尤其是赵长生和赵亭两个人,如果没有圣皇的吩咐,三千院怎么会知晓李子冀的事情? 如此看来,圣皇与皇后难道在宫内已经明起分歧? 那,皇后会不会救赵家? 这个猜想让他们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希望,若是皇后坚定支持,三千院就动不了赵家,只是不知道皇后到底有没有派人过来。 听着钟离拉偏架的话,赵无疆明白今天这件事不可能会善了了。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请息先生赐教了。” 息红衣没有说话,红色剑光已经出现在了赵无疆的身前,这道剑光很细,若游丝,但所过之处,沿途的一切都被斩断。 赵无疆脸色冰冷,身上灰袍震荡,强劲的灵气被他卷入袖中,朝着剑光迎了上去。 “嘶。” 二者碰触在一起,并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场面,也没有爆发碰撞的灵气波动,就只是发出了轻微的一声细响,就像是剪刀剪开麻布。 剑光轻而易举的切开了赵无疆的衣袖。 赵无疆眉头一皱,手掌之上忽然覆盖上一层如泥浆一般的漆黑颜色,朝着那道剑光抓了过去。 小亭遍布剑痕。 檐角似乎被什么力量捏碎,地面上的碎石和玉盘因为这巨大的压力而不停崩碎。 那道剑光终于停了下来,赵无疆低头看着自己流淌着鲜血的手掌,心头一沉。 息红衣只是一道剑光,他却要凝神以待,所有人都知道息红衣很强,没人会怀疑院长大人亲传弟子的实力,可今天真正交起手,赵无疆才知道这个人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 院内的人已经开始做鸟兽散去,谁也不想被五境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波及,一个不小心就是丧命的下场。 息红衣的身体缓缓腾空,望着脸色阴沉的赵无疆:“赵家主少年成名,踏足五境至今已有四百余年,一生经历诸多生死,我很想知道,杀死你,需要多久。” 剑气闪烁,息红衣下一瞬已经出现在了赵无疆的面前,长剑搅碎月光,剑意直冲苍穹,整个赵府,自中间开始,被一分为二,宫殿园林,颤抖崩塌。 ...... ...... 望着头上的动静,段书生眼中本已经隐没的血色丝线再度浮现出来,他将目光放到了地面上的赵亭和赵长生两个人,遍布赵府的寒霜忽然之间急速收缩,然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寒冰囚牢,将三人锁在一起。 冰晶凝结,形成了一个浑圆的巨大冰球,从四面八方将三人包裹的密不透风。 失去了光,绝对的黑暗中,段书生嘴角掀起邪魅般的弧度:“现在,该我们三个了。” ...... 赵家的小辈们已经在其余四境长老的示意下先行离开,今晚结果如何尚不可知,撤走家中小辈,即便是最坏的结果起码也有血脉留下。 顾春秋没有在意那些离开的小辈,他只是拦住了赵家剩下的十余位四境修道者,无论是本族长老还是外来供奉,他都没有放走。 “他们可以走,你们不行。” 浓重的杀气仿佛带着血腥味,顾春秋抬头看着当初在朝堂上碰过面的那位赵家四爷,一条阴阳鱼瞬间从地面跃出,将赵家四爷吞噬的一干二净。 下一瞬,顾春秋已经走进了人群中,愤怒惊叫惨嚎声,此起彼伏。 “今夜之后,赵家四境之上,不会有人活着。” ...... ...... (今天加更一章,祝大家五一快乐,玩得开心) (生产队的驴jdp) 第303章 眼见他楼塌了 寒凉的夜飘着彻骨的血腥味,散在赵府之外的宾客都是忍不住生出令灵魂颤栗的冷意。 看着偌大赵府在息红衣一剑之下竟成废墟,所有人都很清楚,三千院真的是动了彻底断绝赵家的心思,只不过这一幕发生的实在太快太突然,哪怕现在他们已经清晰无比的看见了面前的一切,却依然感到如梦似幻。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赵家小辈们仓皇逃出,站在外面目光近乎绝望的看着正在发生的战斗,他们都已经看见了赵家的下场,从三千院不计一切强行杀人的那一刻开始,今夜这场战斗的胜负已经不重要了。 即便是赵家赢了又能如何? 明天后天,三千院的巨大关系网会源源不断的收拢过来,赵家注定已无处可逃,何况今夜真的能赢吗? 面对院长大人的两位亲传弟子,赵家即便是大修行者多上一位,又能如何? 为何家祖会去杀李子冀? 每个人都在心里如此想着,且疯狂咆哮。 可这就是事实,已经发生了的再怎么愤怒也无法改变。 崔玉言看着天上,月光朦胧,带着婉约的美感,尤其是息红衣悬在苍穹,如血色的剑光纵横闪烁,就像是在月色下绘了一幅山水画。 可这剑光也很凶,逼得赵无疆披头散发,灰袍凌乱,神相法身都已经被打散了大半。 崔玉言苍白着脸,伸手扶着一侧墙壁,转身踉跄着离开了这里。 ...... ...... 朝歌城外,小剑仙手里提着一个青瓷酒壶,走进了黑云矿场。 原本欧阳家已经掌控了这里,可后来因为洗剑宗和皇后的插手,导致黑云矿又重新回到了赵家的手上。 “什么人?” 看守黑云矿的赵家一众修道者从四面走了出来,警惕的看着他。 朝歌的月色并不明朗,漆黑一片,相隔一段距离就很难看的清楚面容,小剑仙饮下了最后一口酒,将青瓷酒壶远远扔出去摔在那几位四境修道者的面前,淡笑道:“要你命的人。” ...... “顾春秋,三千院今天,难道真的要对赵家赶尽杀绝吗?” 赵飞龙怒吼一声,伸手指着四周倒下一片的尸体:“难道如此都不能熄灭三千院的怒火?何况这件事本就是欲加之罪,三千院今日行径,和异教有何分别?” 赵飞龙是赵家第三代的领头人,也就是赵无疆,赵亭,赵飞龙。 赵家的四境修道者,已经被顾春秋斩杀了大半,只剩下四个人,可看顾春秋的模样显然是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赶尽杀绝?”顾春秋张开双臂,然后双掌合十猛地碰触到一起,自掌心之中凝聚出金色佛光:“从赵家对李子冀出手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应该会想到今天这个下场,赵飞龙,你应该明白,只杀赵家四境以上的人已经是三千院格外开恩。” 掌心中的金色佛光大放,在顾春秋四周四座佛像拔地而起,朝着赵家仅剩的四位四境修道者举起手掌印了下去。 “怒火,需要用鲜血熄灭,而我,只负责超度你们。” 威严佛像散发着祥和佛光,脚下八卦禁锢着赵飞龙四人的身体,然后佛掌印在了他们的身上。 四境之内,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挡这样紧密的攻势,赵飞龙四人也不例外,还能眼睁睁看着,四颗头颅,如烟花般炸开。 顾春秋身上很干净,并没有被鲜血沾染,但他屹立在血腥尸体之中,抬头看去,赵家尚未离开的那些女眷,全都吓浑身颤抖。 正如先前所言,赵家应该感谢三千院格外开恩,只杀四境以上的人。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鼻端,顾春秋摇了摇头,转头看着身后的寒冰囚笼,果然,跟着五师兄一起杀人,很难不被他的残酷所影响。 如果是自己以前的手段,即便是杀了赵飞龙等人也不会把场面弄得这么血腥。 他倒是不担心段书生能不能赢,顾春秋知道五师兄只是在等三师兄,只要三师兄结束了,五师兄那里也会结束。 而三师兄,已经快要结束了。 抬头看去,刚好瞧见赵无疆神相法身破碎,息红衣站在圆月之下,红衣卷起月光,手中长剑遥指,剑气蔓延,划开了夜幕,搅动星辰。 “看来你这些年的名声,实在是过誉了。” 息红衣望着狼狈不堪的赵无疆,淡淡开口。 任何一名五境大物年少时都是当之无愧的顶尖天骄,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生与死才能够迈出这一步,但那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人的年纪越大,改变就会越多,有的人能意识到,而有的人意识不到,仍旧沉浸在曾经的辉煌和骄傲不肯走出来。 直到未来某一天,碰到一个打破自己所有幻想的人。 赵无疆曾经就是很强的人,少年时出尽了风头,赵家在他的手上才算是跻身进入圣朝一流势力的行列,或许也正是这种成就和压力,促使他现在反倒是比不上以前。 “很可惜,如果是二百年前的你,也许能多在我手上坚持片刻,最起码,不会输的这么狼狈。” 今晚和赵无疆的较量息红衣一直在控制着力道,若是开始就用全力,现在对方早已经死了。 赵无疆的脸上带着羞恼,也满是不甘,他似乎也想不到自己如今的实力反而比不上从前,也许早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怎么也不甘愿面对。 “息红衣,赵家今晚已经和覆灭无异,现在收手你三千院的威名已经足够彰显,皇后也不会追究,如果非要继续下去,只怕事后你三千院也讨不到好处。” 自从院长大人死后,三千院遣散,现在虽然余威犹在,可在一些人心中已经不再是不可触犯的地方。 但今夜之后,三千院踩着赵家再度证明了自身依然是不可挑衅之所在。 在赵无疆看来,这已经足够了,你三千院面子里子都有了,没必要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将皇后得罪死。 第304章 狱神观想 “还真是冥顽不灵。” 息红衣微微摇头,事到如今,赵无疆居然还想着这件事能够善了:“如果你能早死二百年,赵家一定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二百年前的赵无疆将赵家带到了顶点,二百年后的他再度亲手将赵家葬送。 人老了眼神自然就变得不太好,自然也就看不清许多东西。 息红衣不想再多说什么,他手掌轻翻,剑身轻颤,月光长河自其背后浮现,绵延百里,碧波流淌,宛若神迹。 这一夜,金陵城内所有人都在看着天上。 宛若银河倾泻。 像是天空倒悬。 这就是息红衣的神相法身。 波涛席卷,月色铸造的河水衬托着那轮圆月,散发着柔和清辉。 顾春秋站在地面看着,心里想到了李子冀写过的字帖,默然感慨,觉得这应该就是海上生明月。 月河流淌,席卷在整个天空,将赵无疆的身体包裹在了里面。 清淡的光比山岳还要沉重,赵无疆拼尽全力却只能勉强在月河之中行走,欲要抽身却根本做不到。 他的眼中闪过深深地惊骇,在这一刻,赵无疆终于是深深地感受到了三千院三先生的实力,到底强到了何种地步。 他抬头看去,圆月当空,息红衣迈步在月河之上,每走一步脚下就生出一柄剑。 那身大红衣裳在视线中越来越宽阔,逐渐遮挡了整轮月亮。 那把剑也在视线中越来越大。 赵无疆体内气息膨胀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超越了先前使用神相法身的时候,月河翻腾,他整个人直接挣脱出去。 只是身形刚刚离开,脸上绝处逢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散去,就抬头看见了那轮圆月。 月光照着他的身体,像是无数把剑落在身上。 赵无疆发出一声惨嚎刚刚跃起来的身体再度跌落下去,恰好,息红衣的剑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剑尖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一道剑光自额头穿过,从脑后穿出,在黑夜中穿行数十里方才停下。 再去看赵无疆,身体瘫软跪在天上,双臂垂落,已然没有了气息。 所有的赵家之人以及那些宾客,甚至金陵城内的所有修道者都在抬头看着这一幕,心脏狠狠一颤。 堂堂的赵家家主,成名数百年的五境大物,竟然就这么死在了这里,死在了寿辰的这一天。 抬头看着苍穹之上逐渐消散的月色长河,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受。 这就是三千院啊。 ...... 寒冰囚笼之中,感受着天空之上的战斗已经结束,段书生淡笑一声:“现在该轮到你们了。” 寒冰囚笼之内没有一点光亮,带着绝对的黑暗,对于五境大物来说,这算不得什么,不需要用双眼去看依然能够准确的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赵无疆身死,赵亭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即便是赵长生的脸上也是带着难以置信之色。 他知道息红衣很强,可也不至于强到这种程度,赵无疆竟然根本没有什么反抗之力,全程几乎都是在被压着打。 “一会儿我打破这牢笼,你找机会直接离开,只要你不死,以后有的是机会报仇。”赵长生低喝一声,提醒着赵亭。 现在的处境很明显,如果他们两个不想办法逃走,那就全部都得死在这里。 三千院动手如此雷厉风行,完全就是冲着覆灭赵家来的,只要他们今天能够逃走一个,一名藏在暗中随时准备不惜代价报复的五境大物,绝对能够让人提心吊胆。 赵亭红着眼睛:“要走你走,我知道自己性情鲁莽,你离开比我更有用。” 听着二人的话,段书生拍了拍手:“还真是兄弟情深,不过依我看你们倒是用不着争论谁走谁留这样没用的问题,反正你们谁也走不掉。” 话落,段书生的眼中升腾起殷红血色,寒冰囚笼之内,雾气弥漫。 他往前行走,每走一步身体两侧就生出一道道交错的冰锥,奇形怪状,纵横蔓延。 赵亭背后直接现出神相法身,恐怖的威力撞击的寒冰囚笼轰隆作响,赵长生身体随之消失在原地。 段书生嘴角噙着笑意,抬起右手,手腕轻轻拨弄。 交错的冰锥融合到了一起,化作一座不停生长的冰山拔地而起,朝着赵亭撞了过去。 冰山笼罩在寒雾里,表面覆盖着的寒意在距离赵亭尚且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已经冻结了他的神相法身。 “砰!” 青铜鼎黯淡摇晃,撞碎了冰山朝着段书生飞了过去,鼎足下方如同一个无底洞不停吸纳着方圆的天地灵气,其积蓄的力量不停修复着青铜鼎,使其再度变得光芒璀璨。 与此同时,赵长生也出现在了段书生的身侧,左手按着右臂,右手朝着段书生狠狠按了过去。 “有意思。” 段书生脸上的笑容不变,他站在原地没有移动,面前却悄然间凝聚出了一层层厚重的冰墙,将青铜鼎阻挡在了外面。 然后,他侧目看着赵长生,右手手指轻轻动了动,一道像是水墨的无形力量将那足以摧毁一切的掌印轻轻抹去。 下一瞬。 段书生出现在了赵长生的身侧,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赵亭的身体忽然倒飞出来,砸在了赵长生的脚下。 再去看,身旁的段书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而之前赵亭站立的地方,段书生的身影却悄然浮现,看着他们开怀道:“你们两个的实力还不错,今夜我很开心。” 他满脸笑容,寒冰囚笼内的空间却仿佛为之一顿。 恍惚间,赵长生好像看见了一尊血色身影出现在段书生身后,俯视苍生,一闪而逝。 “糟糕,我好像有些...太兴奋了。” 段书生望着二人,双眼已经彻底被赤红覆盖,无数寒冰犹如枝节触手一般在其身周肆意疯涨,瞬息之间便朝着赵长生二人淹没过去。 “狱神,他竟然观想狱神法身!”赵长生脸上布满了骇然之色,他望着段书生,三千院为什么会容忍胆敢观想狱神的疯子? 赵亭将全部的力量都注入到自己的神相法身当中,低吼道:“挡住,狱神法身反噬极重,只要挡住这一击,他必然会被反噬失去理性。” 赵长生也知道这一点,同样将神相法身提升到最强,与赵亭一同朝着那些淹没而来的冰枝狠狠地撞了过去。 狂暴的力量迸发,封锁四周的寒冰囚笼终于是在这一刻崩塌碎去。 巨大的碰撞声响起,掀起的灵气波动直冲云霄,整座金陵城都能感受到这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力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场中看了过去。 寒雾弥漫,冰屑密布,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夜风吹过,寒雾散去。 段书生从冰屑中走了出来,他双臂摊开,手中提着双目无神,气息全无得两道人影。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尸体拖行地面的摩擦声响。 第305章 参悟神相法身的两种方法 圣朝之内一流势力金陵赵家,三位五境大物在今晚,尽数身死。 隔着赵府外院的废墟,越来越多的围观之人望着这一幕,心头狠狠地抽搐了几下,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一件事。 赵家,完了。 失去了大修行者的家族必定会从顶尖势力跌落,从而被无数鱼儿分食,何况赵家现在就连四境修道者都已经被顾春秋杀了个干净,剩下的人还能掀的起多大浪花? 如果仔细去观察就能发现在场的一些世族现在目光深处都是隐隐变得兴奋起来,赵家在金陵城内的资源如同山海一般巨大,以前没有人敢触碰,现在赵家覆灭,若是自家能够从中分一杯羹,势力一定能够在短时间内得到飞速提升。 “砰砰!” 连续两道响声,段书生将赵长生以及赵亭的尸体远远扔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棺材里,然后朝着赵无疆的尸体走了过去,伸手将其提了起来。 凝视着赵无疆那张临死前带着惊恐的面容,段书生抬起另外一只手在空中轻轻一捏,一朵冰花被他捏在指尖,然后轻轻地插进了赵无疆的眼睛里。 鲜血染红了冰花枝茎,段书生的双眸渐渐变的暗红,自边缘处涌动着青灰色,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了四周匍匐在地的赵府下人及其女眷。 青灰色开始侵蚀暗红,寒霜自其脚下再度开始蔓延,所过之处,开出无数朵冰花。 冰花很漂亮,晶莹剔透,但漂亮的东西往往也很危险,一位赵府下人不小心碰到,身体瞬间就冻结成了一座冰雕,四分五裂。 顾春秋皱眉看着段书生,抬手将生长到面前的冰花打碎。 段书生看着赵府这些噤若寒蝉的人,往前迈了一步,一道剑光忽然在他面前闪过,斩断了地面蔓延的寒霜。 “够了。” 天空之上,息红衣呵斥一声。 段书生抬头望着息红衣,眼眸当中的青灰色挣扎了一瞬后迅速隐退,那双眸子重新恢复了清明黑白。 钟离坐在小亭中看着这一幕:“看来你还没有摆脱狱神的影响。” 段书生温和一笑,没有说话。 修道者踏足五境之后就可以领悟独属于大修行者的最强神通,神相法身。 所谓神相法身,通常来说有两种方式参悟。 比如赵亭的青铜鼎,就是通过观想之法,你所观想的东西越强,获得神相法身之后的力量也就越大,但凡事必须要量力而为,仍旧拿赵亭举例子,如果让他去强行观想狱神,只怕会立刻疯癫而忘。 这种观想之法比较简单快速,观想之后可以直接获得强大力量,但也有缺陷,就是之后神相法身的力量不会提升,永恒不变。 至于第二种参悟神相法身的方法,乃是冥想。 不去看任何东西,闭目冥想,在脑海中思考自己想拥有什么样子的神相法身,从而凝聚参悟。 和观想之法比较起来,冥想之法的难度要更大,获取力量方式充满变数,刚刚参悟成功之后神相法身的力量不算特别强,但好处是日后可以不停地通过修行去提升强度。 至于能提升到什么程度,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自身天赋,天赋略差一些的,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成长到观想之法神相法身的强度,天赋好的,可能几十年后神相法身就超越了大部分观想之法的神相法身。 两种方法各有优劣,但强弱之分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 而狱神,并不是想象中的某位神明,而是佛门对地狱的具象化,据说当年佛主梦中行走地狱,醒来之后便用大能力将地狱具象化出来,听说看见那幅画的人无不是癫狂死去,甚至就连一位佛门菩萨都因此丧命。 后来因缘际会,狱神画像被送往圣朝封存,交由三千院看管。 段书生便是在踏足五境之后用观想之法观想了狱神画像,只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只有三千院自己人清楚。 不过段书生也的确强横,旁人只是看一眼狱神画像就几乎承受不住,而他不仅大胆观想,甚至绝大部分时间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具象化的地狱是什么样子? 暴戾,血腥,忏悔,绝望,麻木,痛苦,癫狂,无数杂乱情绪一股脑的涌过来,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息红衣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在他看来现在的段书生和以前比起来已经成长很大,狱神对其影响降到了最低。 否则刚刚也不会在他的呵斥下恢复清明。 “善后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 息红衣身形自空中落下,对着钟离说道。 钟离点了点头,赵家如今彻底覆灭,善后要解决的不是赵家,而是覆灭赵家之后那些原本属于赵家的资源应该怎么分配。 显然,无论那些中小世族如何眼馋,这些资源还是会被刺史府把控在手里。 三千院用这件事再度提醒了天下人,哪怕是院长大人身陨,哪怕是三千院已经遣散,但三千院还是以前的那个三千院,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任何胆敢挑衅三千院威严的人,都将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赵家杀李子冀的事情被发现,等到今夜的事情流传出去之后,即便是后党那里再如何愤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视而不见,金陵城会成为一个铁桶,我会阻止后党的人插手进来。”钟离淡淡道。 金陵是圣朝最大的几座城池之一,之前有赵家分润,现在赵家覆灭,刺史府一家独大,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后党很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但他们也没办法。 息红衣微微点头,提醒道:“太尉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这段时间要警醒些。” 钟离摇了摇头,示意不需要担心:“李子冀可还活着?” 他更想知道这件事的答案。 虽然钟离也是三千院的人,但毕竟是以前,现如今他并没有办法一同享受国运带来的好处,自然也感受不到李子冀的存亡。 息红衣抬头看着天上,月色柔和。 “还活着,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再回圣朝。” 第306章 我已无法脱身 嘈杂的夜里。 赵家颠覆的消息如风一般在金陵城内席卷开来,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是感觉一阵阵恍惚,明明前一刻还在举办寿宴,结果一转眼就死的干脆利落。 擎苍高山,崩塌也只在一瞬之间。 崔玉言走在街道上,向着城门外走去,今晚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冲击力实在是过于巨大,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却又不得不接受。 或许,从赵家成为后党一份子的时候,就早该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发生。 只是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回想着从小到大的一幕幕,虽然在赵家生活的时间不算长久,可这毕竟是自己的母族,不可否认的是他从修行开始到现在,始终都在承受着赵家的恩惠。 可李子冀何错之有? 就算是赵家想杀他,有本事就让年轻一代,让赵棠去动手,两位五境大物联手追杀一位二境修道者,光是想一想就觉得丢人。 如果这件事是别人做的,他只怕会忍不住大声嘲笑起来,可这件事偏偏是赵家做的,崔玉言的面容变得很是苦涩。 他的心里充斥着愧疚与煎熬。 “你打算就这么离开?” 走出金陵城,一道身影站在城门之外,目光冰冷的看着崔玉言说道。 城门口还有金陵城的军士驻守,只是今晚早已经得到了钟离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插手,起初他们还很疑惑,现在得知赵家竟然害死了李县伯,这种疑惑便化作了愤怒。 对于接二连三为圣朝挽回颜面的李子冀,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尊敬。 现在瞧见赵家之人内斗,他们巴不得这两个人同归于尽最好。 崔玉言脚步停下,看着前方的赵棠,面无表情问道:“有事?” 赵棠此刻的脸色十分苍白,看得出来,今晚发生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也是巨大的打击,本该早已经暗中离开,可现在偏偏拦住崔玉言,那一定有事要做。 “把夺圣丹给我,我放你走,否则就别怪我不顾同族之情。” 赵棠寒声开口。 崔玉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赵无疆的确把夺圣丹交给了他保管,或许这位赵家家主也是想做一个保险,毕竟崔玉言是梨园弟子,又和李子冀顾春秋交情颇深,三千院无论如何也不会难为他。 “夺圣丹的确在我身上,但凭什么给你?” 赵棠愤怒道:“如今赵家落得如此下场,你还可以回你的梨园,没人敢动你分毫,但我呢?我能怎么办!赵家的仇又该怎么报?” 只有夺圣丹才是他的机会,现在他已经是第三境的修道者,只要踏足第四境,然后服下夺圣丹就能成为五境大修行者,届时就能够重新夺回赵家失去的一切。 瞧着赵棠有些癫狂的模样,崔玉言讽刺一笑:“赵家落得今天的下场实属罪有应得,夺圣丹我不会给你,有本事你就来自己抢?” 今夜发生的事情早已经令赵棠心神失守,现在听见崔玉言说出这样的话立刻就失去了理智:“好,那我就行家法,杀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话落,他整个人便直接朝着崔玉言掠了过来,掌心之中灵气涌动,隐隐传来虎豹嘶吼之声,一动手就用神通,显然是存了一击必杀的念头。 崔玉言没有躲避,脸上反而露出了解脱之色,如此死去也是好事,只有如此才能弥补对李子冀的愧疚。 只不过这一掌在即将落下的时候,却忽然被一只手握住。 那只手带着病态的青白,似乎许久照不见日光,手指修长,如果下棋一定会很漂亮,这只手的力道很强,手臂上还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微光,就这么抓住了赵棠的手臂,然后用力一拉将其身形拉的踉跄,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崔玉言转头看去。 崔文若在看着他,微微摇头:“你这是何必?” 崔玉言的瞳孔微缩,然后放大,他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看见崔文若,这意味着崔文若已经走出了墓林,并且修为更进一步踏足了第三境。 “师兄。” 他嗫嚅开口,眼眶忽然间就红了起来。 赵棠跪在地上,脖颈之上青筋直蹦:“崔文若,这是我赵家的家事,你有什么资格插手?” “聒噪。” 崔文若手掌用力,按着赵棠的肩膀,将其整个人直接砸进了地面。 从墓林走出之后的崔文若,要变得更强,也变得更果断。 “在走进墓林之前,我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出来,但我没有因此犹豫,因为我是梨园弟子,我要在整个天下证明梨园的地位,所以还是走了进去,幸运的是,我现在也走了出来。” 崔文若轻声开口。 走出墓林后第二天顾春秋和息红衣段书生三人就来到了梨园,和颜先生说了关于李子冀的事情经过。 他担心崔玉言,便也一同跟着来了。 崔玉言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师兄能走出来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念念这段时间可是担惊受怕的睡不好觉。” 崔文若看着他:“明天天亮,跟我回梨园。” 崔玉言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身体也在渐渐后退拉开距离。 崔文若眉头微皱,宽慰道:“这件事与你无关,无论如何你也没必要因此愧疚。” 崔玉言后退几步,脸上的苦涩渐浓,摇了摇头:“给我些时间。” 他转身继续离开。 “崔玉言。” 崔文若呵斥一声。 崔玉言浑身一颤,转身怒吼道:“你让我怎么办?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这么回去梨园吗?” “赵家是我的母族,我生来就有赵家的血脉,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情。” “李子冀为了救我的命进了第二天地,可现在他却死在了赵家的手上,死在了我的母族手里,你让我怎么面对三千院,怎么再回梨园?” 崔玉言双目通红,愧疚如潮水般不停席卷着他的内心。 “与我无关?轻飘飘的一句与我无关就能让李子冀活过来吗?” 崔文若望着他,眼眸微涩:“我们不能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崔玉言泪流满面,转身走进了黑夜之中。 “师兄,我只是...无法说服我自己。” 第307章 心思各异 “赵家灭了。” 乐游山上,王长老找到了陈无泪,带着惊怒说出了这个消息,那好歹是一流势力,坐拥三位大修行者,现在却被三千院说灭就给灭了? 圣朝之内什么时候行事可以如此毫无顾忌? 何况赵家还和洗剑宗一样都是后党的势力,三千院此举,对洗剑宗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和王长老的惊怒比较起来,洗剑宗掌教陈无泪倒是显得十分平静:“赵家覆灭,与我们有何关系?” “这...” 王长老显然没想到陈无泪竟然会是这样的态度,微微一怔。 陈无泪淡淡道:“无论是皇后还是我,从来都没有将赵家这样的墙头草当做是自己人,帮他们抵挡小玉宫,赏赐夺圣丹,都只是为了逼他们出手杀死李子冀,现在李子冀已经死了,赵家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从来都不重要。” 听着掌教大人的话,王长老的心里闪过一丝惊悸,即便是拥有三位大修行者的赵家,在各方势力的博弈当中却也只能沦为可悲的牺牲品。 “那三千院还会不会继续对我们动手?”王长老有些担忧,自从院长大人身陨之后,三千院的存在感就越来越低,洗剑宗这些年也渐渐敢去触摸虎须,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三千院真的敢动手杀人。 并且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你,当你意识到三千院要对你动手的时候,基本上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死定了。 陈无泪站在乐游山巅,目光透过云海望着下面:“这件事到赵家这里就算是结束,我们清楚这一点,三千院同样很清楚。” 无论是在后党之中的地位或实力,金陵赵家都没办法与洗剑宗相提并论,只要圣皇和皇后没有正式撕破脸,那么三千院就永远也动不了洗剑宗。 当然,除非是有更直接的证据,比如洗剑宗长老亲自追杀李子冀这种,那三千院就不会在意那么多了。 但很可惜,赵家是刀,洗剑宗不是。 “那我们现在就什么都不做?”王长老还是有些不太甘心,如掌教大人所言,即便是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对三千院如何,能够瓜分赵家的资源也是极好的。 赵家的黑云矿,即便是洗剑宗都是颇为眼馋。 “谁说我们什么都不做?”陈无泪看着他:“赵家四境以上的修道者都已经死在了三千院的手上,赵家现在群虫无首,手上握着的资源早已经被刺史府握在手里,可别忘了他们的手上还有一样东西。” 王长老目光一闪:“您是说,夺圣丹?” 一枚夺圣丹可以造就一位五境大物,其珍稀程度可以说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也不为过,一旦得到就意味着洗剑宗能够再多一位大修行者。 这样的好处,不可谓不大。 “但夺圣丹在谁手中,又或者是否已经落入了三千院手里,我们还不知道。”王长老道。 陈无泪目光流转:“有人知道。” ...... ...... 短短的五天时间,三千院突然现身金陵城覆灭赵家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圣朝,几乎所有听到这则消息的势力全都骇然不已。 这还是近百年来,圣朝之内第一次有一流势力覆灭的情况发生。 何况出手的竟然还是已经遣散闭门数十年的三千院。 许多势力都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起圣朝之内的格局了,三千院现在敢出手覆灭赵家,那么明天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赵家出现? 李孟尝在书房里看着那幅字帖,他已经站在这里看了一个时辰,任由窗外寒风细雨,潇潇不停。 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将军。” 书房门被推开,管家韩山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的帖子:“几位大人来帖问询,明日朝堂上要不要参三千院。” 赵家覆灭的消息今天一早就传到了长安城,朝堂诸公都是被这一则消息震惊的说不出话,不明白三千院的胆子为什么忽然间这么大。 直到了解了赵家追杀李子冀的经过之后这才恍然大悟,堂堂的五境大修行者竟然去追杀一位二境的后辈,只能说,自寻死路。 许多人拍手称快,礼部尚书更是放出豪言只恨自己当时不在金陵城,否则说什么也要替天行道。 但也有人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即便是赵家出手追杀李子冀,可三千院出手覆灭赵家,实在是无视圣朝律法,借着这次机会踩三千院一头,对后党来说不是坏事。 “一群蠢货。” 李孟尝冷哼一声:“回帖告诉他们,要是活够了的话,明天尽管去参,但别让人以为是皇后的意思。” 赵家杀李子冀,三千院杀赵家,此事虽然到此为止,可三千院上下全都憋着一口气,如果这时候谁敢主动招惹上去,三千院指不定还会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而且,皇后和三千院现在双方都保持着默契。 对三千院来说,你指使赵家杀李子冀,那我们就杀了赵家,并且后党最好安静些,否则后果也许会更严重。 对于皇后来说,我知道我安排赵家杀李子冀犯了规矩,所以你们杀赵家我就当做看不到。 韩山应了一声,然后又道:“欧阳家拿到了黑云矿。” 在三千院要对赵家动手之前便已经知会了小剑仙,现在黑云矿已经成了欧阳家的囊中之物。 李孟尝淡淡道:“黑云矿本也不是我们的东西,无所谓丢不丢。” 韩山点了点头,转而又说起了宁夫人今晚上的安排:“夫人交代,今晚家中设宴,用以庆祝。” 庆祝什么? 不言而喻。 在三千院动手覆灭赵家之后,所有人都认为李子冀已经死了,所以三千院才会动雷霆之怒。 李孟尝看着眼前的字帖,窗外细雨打在叶上,越来越冷,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冬天。 “我今晚要看北境军事。” 他开口说道。 韩山明白他的意思,躬身行礼后退出了书房。 第308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愚笨之人 一则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让整个圣朝上上下下沸腾成了一锅粥。 无尽平原却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尤其是李子冀这里,这一个月以来,他被困在玄石栅栏之后,被炙热岩浆围绕,除了要每天教导木木弹琴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不得不说,这里的功效的确如同木木说的那样,虽然无法调动体内灵气,但独特的环境的确能够帮助修为更加夯实深厚,可以在这里生活的很好,几乎没有任何烦心的事情。 除了教木木弹琴。 天资卓越的异教新神似乎在学琴这件事情上格外的愚笨。 听着这已经能够入耳,尚且还算好听的西风宴,李子冀紧皱的眉头总算是稍微舒展了一些。 “有进步。” 他夸赞了一句。 这是这一个月来他开口夸赞的第一句,木木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眉眼上的雀跃却似乎有些压不太住。 身后远远站着的光头男人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一件好事,比割草行动中杀了神官还要更好,最起码从今以后自己的耳朵不需要再受罪了。 现在的木木弹琴虽然离顶尖遥遥无期,但绝对不算是难听了。 “你学琴一个月的时候,有我弹得好吗?”木木压着琴弦,心情微微有些激动,能够和这一刻比较的,似乎也就只有当初成为异教新神的那一刻。 李子冀能够感受到她的喜悦:“我学琴第二天,已经比你好上十倍。” 说着,他顿了顿,而后又道:“数十倍。” 木木雀跃的眉眼瞬间凝固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又欣喜的弹了一曲束少年,潦草入耳。 “无论你怎么说,我今天的确很开心。” 束少年停下,木木轻抚琴弦,起身离去。 李子冀问道:“你不是说今天有大事要去做?” 木木抱着木琴,青裙舞动,像是在火焰上悦动的精灵:“今天心情好,杀人的事情,明天再做也不迟。” 望着那身青裙离去,李子冀眉头微皱,抬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光头男人:“异教最近能杀的人应该不多。” 不管异教愿不愿意承认,这次在割草行动中,他们的损失的确更大,短时间内不应再有动作。 光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反正不是杀你。” “你们准备对萧千岁动手?” 李子冀想到了这一点,之前木木就和他说过,要对镇守在祁连山的洗剑宗动手,算是收取赵家胆敢追杀她的利息。 可他知道木木要对付萧千岁可不单单是因为自己被追杀这件事,异教在割草行动中的失败也占据一部分原因。 异教这位新神,可是小心眼的很。 光头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略带好奇的问了自己这一个月来一直想问的问题:“这几年来我们也找过好几位琴道大家教导她学琴,可总是也学不好,为何你只用了一个月就让木木的琴声能够入耳?” 李子冀淡淡道:“也许是因为我的琴技比你寻的那几位大家还要更加出色。” 光头男人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那你觉得新神琴道的天赋如何?”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他不明白为什么光头男人会问出这么自取其辱的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我从未见过如此愚笨之人。” 光头男人忍不住咧了咧嘴,回头瞧一眼确定木木的确已经远去,便深以为然的赞同道:“确实如此。” ...... ...... “消息是真的?” “的确是真的。” “可能确定?” “确定,出自赵棠之口,并且那晚城门前也的确有人见到了赵棠出手朝着崔玉言讨要夺圣丹,要不是崔文若出手阻拦,夺圣丹只怕已经落入赵棠之手。” 黑山一处小宗门深处,掌教站在山洞洞口之外,有些兴奋的开口。 山洞深处,一道听上去十分别扭,像是无数年未曾开口说过话一样,带着诡异摩擦嘶哑的苍老声音从中传出:“梨园那里如何说?” 崔玉言毕竟是梨园弟子,即便是身怀重宝,也没什么人敢于觊觎。 黑山宗掌教回答道:“梨园没有说话,但崔玉言那晚便彻底消失,下落不明,据说好像是愧对梨园,所以打算远远脱离。”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便见到山洞之中一道身影瞬间掠了出来。 那是一位老者,枯槁的面容,干瘦的手臂,眼窝深陷,一头灰白长发披散在肩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疯子,一个行将就木,浑身上下甚至散发着垂死暮气的疯子。 他叫杨天放,以前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号叫做黑山老祖,在三百年前也是响当当的天之骄子,更是被誉为黑山宗的未来,在黑山宗上下长老弟子的眼中,杨天放必定能够成为五境大物。 届时可以带领黑山宗跻身一流势力也不是不可能,可后来发生的一场争斗导致黑山老祖身负重伤,即便后来恢复却也留下了无法治愈的暗伤,自此再也不可能踏足第五境。 从那以后,杨天放便走进了山洞里,再也没有出来过,三百年过去,天下早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就连当初还记得他的,只怕都已经认为他早已死了。 杨天放的确就快要死了,但他现在的确还活着,哪怕只剩下最后几年的寿命,可他毕竟还活着。 幸运的是,他现在得到了一个能让自己活得更久的消息。 他看着黑山宗掌教,深陷的眼窝闪过疯狂的兴奋。 那是看见了生命的兴奋,看见了能够活下去的兴奋。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似乎是太久时间没有见过阳光,骤然走出山洞,令他一时间略感不适,整个人的状态处于一种极度的的憔悴和兴奋,看上去无比的怪异,就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燃烧了体内最后的血光。 黑山宗掌教说道:“那天晚上崔玉言独自离开了金陵城不知去向,可前几天,有人好像在四海崖看见了他。” “四海崖?” 黑山老祖抬起枯瘦只剩下一层皮的双手将灰白头发束起,闪身便离开了黑山宗。 这是最后能够活下去的希望,他必须要把握住,既然崔玉言已经主动脱离梨园,那自然就不需要考虑其他,大不了到时候只抢夺圣丹,留这小子一命。 何况,崔玉言乃是赵家余孽,赵家杀李子冀人神共愤,他去找崔玉言,也算是替天行道。 就这样,崔玉言携带夺圣丹离去的消息,在赵棠的口中传出,紧接着在整个圣朝不胫而走,不知多少如同黑山老祖这样寿命即将走到尽头,终生无望第五境的垂暮老人,疯癫着走出了坟墓。 第309章 杀人的时候到了 栅栏被打开,玄石划过流淌的岩浆,无声无响。 “想不想出去走走?” 木木怀里抱着栖封琴,清淡的声音似乎压下了周遭的炎热,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邀请李子冀出去走一走。 现在看来,应该是到了要杀人的时候。 “如果我说不想的话,你打算永远将我关在这里?”李子冀盘膝坐着,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事实上,在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无所事事的他除了要教木木弹琴之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了。 一个月之前,异教教众拿着栖封琴去长安城找到了顾春秋。 按照四境修道者的速度来说,这一个月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从长安城带着栖封琴回到无尽平原的,可异教毕竟是异教,总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 木木抬起青葱般的手指将鬓间的发丝顺到耳后,声音有些轻柔:“也许会把你的尸体永远关在这里。” 虽然一直待在这间囚笼之中没有离开过,可李子冀仍旧能够听闻异教内部的诸多声音,对于这么长时间新神都没有处死自己,异教内部有不少议论的声音。 他们当然不敢诋毁新神,毕竟新神在异教当中的地位是绝对无上的。 但他们的心里满是不解,李子冀可是三千院的人,是近年来这个世上看上去天赋最好的,深得圣皇宠信,在圣朝内部无论是声望还是地位都奇高。 这样一个人不要说是等日后成长起来,即便是现如今,都已经对异教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既如此,为何要留着他的命? 难道就这么一直关押下去?可若是如此,还不如直接一剑杀了,岂不省心? 李子冀自己也不知道木木到底想做什么。 “看来我是非要出去不可了。”他微笑着,轻声开口。 留下来会变成尸体,那就只剩下出去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站起身子,单手合上书卷,负在身后,李子冀走出了玄石栅栏,在脚步迈出去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时隔已久的清凉。 “现在应是十二月份了。” 李子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炙热沸腾不停往外迸发着火水的岩浆,他忽然有些怀念以往并不太喜欢的冬天:“长安城应该快要下雪了。” 木木没有去过长安城,她并不知道长安哪天会下雪:“无尽平原从来不会下雪。” 李子冀从小到大都是看雪长大的,他从来都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好看的,可在这岩浆囚笼被关了几个月,他忽然怀念那场彻骨寒冷的冰天雪地,更是生出了一种遗憾,慨然道:“那实在是让人遗憾的事情。” 每个人都向往四季如春的日子,可倘若真的看不见雪,那人生何其单调? 光头男人这次并没有跟着一起过来,李子冀环顾四周,就只有他与木木两个人。 木木自然是见过雪的,她也不是一直生活在无尽平原没有离开过,她去过圣朝不少地方,看着李子冀观察四周的模样,她淡淡道:“想对我动手?” 李子冀并没有否认,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存在,要对木木动手的确是最好的机会:“当初见面时,你是第三境,我是第二境,如今我也已经踏足了第三境,要杀你应该不难。” 完全掌控了三卷一,修为抵达第三境之后可以毫无副作用的使用桃李春风,自身剑意之纯正世所罕见,精通道门诸多神通秘术,李子冀并不自大,但他的确不觉得有人能够在同境界是自己的对手。 哪怕这个人是异教的新神。 这世上的天之骄子很多,真正绝顶的妖孽也有一些,但李子冀毫无疑问是站在最顶点的那个人,其他人哪怕再出色,终归是要略差一些的。 比如木木。 但木木并不觉得李子冀能赢过自己:“从这里走出去有百丈距离,你要是想动手的话,那可得抓紧时间才行,只不过,我并不觉得你能赢过我。” 李子冀或许的确很强,可毕竟才刚刚踏足第三境,又被玄石栅栏禁锢修为,现在的他或许根本就没有适应提升境界所带来的改变。 “百丈距离啊,如果这不是在你们异教的地盘,那我一定很想试一试。”李子冀摇了摇头,感慨说道。 木木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寂静长廊里响着二人的脚步声。 “圣朝最近发生了什么?”李子冀问道。 自己的失踪一定会引起不小的反应,尤其是木木将栖封琴送去了长安城,想必现在圣朝一定不平静。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木木将三千院覆灭赵家的消息说了一遍,然后顿了顿又道:“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两件事想必你也会很感兴趣。” 对于三千院出手覆灭赵家,李子冀并不感到意外,在得到了赵长生以及赵亭追杀自己的确切消息之后,顾春秋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金陵赵家就此不复存在,也完全是自作自受。 很少会有势力能够永远存在下去,绝大多数都是如同金陵赵家一样,在辉煌一段时间之后便随风逝去,只剩下一些残存的痕迹证明着这里曾经有过什么。 “另外两件事?”李子冀知道木木是在故意吊他胃口,而他也的确有些好奇。 “崔文若走出了墓林,并且也踏足了第三境,三千院覆灭赵家那晚,他也在金陵。”木木也没有继续吊他的胃口,直接说了出来。 崔文若出了墓林?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倒是让李子冀十分惊喜,崔文若进了墓林这么长时间,甚至因此耽误了割草行动,基本上就连梨园内部都隐隐觉得他可能出不来了,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成功走出来。 不得不说,这是李子冀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令他开怀的消息。 “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他看着木木继续询问。 木木道:“赵家覆灭,崔玉言得知了真相,自觉愧对于你,于是独自一人远离梨园不知去向,但他的身上带着夺圣丹,而觊觎夺圣丹的人,数不清。” 第310章 命运无法掌控自己手里 愧对自己,脱离梨园,身怀夺圣丹,独自一人。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李子冀自然再清楚不过,崔玉言的处境很危险,更重要的是,崔玉言本身可能并没有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他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木木笑盈盈的瞧着他,指尖拨弄琴弦发出了两声略显悲凉的琴音,似乎是在烘托着气氛:“夺圣丹可是好东西,哪怕是我,也眼热得很。” 没有任何势力能拒绝诞生一位五境大物,别看三千院似乎轻而易举的覆灭赵家斩杀三位大修行者,那是因为三千院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势力之一。 因为站的足够高,所以看到的东西才足够多。 李子冀道:“无尽平原距离圣朝不知多少万里,你却连金陵城发生的事情都能知晓的一清二楚,看来异教这些年,从来都没有安静过。” 相隔如此遥远距离却能对圣朝内部发生的诸多大事了解的一清二楚,尤其还是中间隔着一片祁连山脉。 木木微笑着,同样没有说话。 百丈距离已经走到尽头,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李子冀看着外面,色调暗红的巨大宫殿,一眼甚至很难看到尽头,光头男人就环抱双臂站在出口处,见他出来后遗憾的啧啧两声:“可惜你刚刚没有动手,否则我就可以杀死你了。” 李子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交情不错。” 这几个月来,光头男人时常给他送书,送饭,每次都会聊些时间,对于异教内部那些要杀了他的声音,李子冀也是从光头男人这里听说的。 轩辕笑了笑:“交情归交情,杀你归杀你,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冲突吗?” 当然有冲突。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指了指这片宫殿的建筑风格:“我知晓你们异教素来喜欢以神秘自居,可那也没必要非要弄成这样的暗红色,看上去阴森冷漠,太脸谱化。” 轩辕有些好奇:“什么叫脸谱化?” 李子冀解释道:“坏人一定喜欢阴森,权贵家里必须修缮的尊贵大气,病重咳嗽一定要出血,这都是脸谱化的单调。” 光头男人恍然大悟:“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当年建造宫殿的时候我就建议奔着江南园林风建造,最好再种片竹林,只可惜,没人听我的。” 异教的宫殿也可以修建的堂皇大气,没必要非得这样装扮成阴暗的毒蛇。 木木也觉得有道理,但只是想了想后便摇摇头:“事已成定局,没必要再做更改。” 她也喜欢开窗就能瞧见日出的女孩儿家闺房,可在异教,没人在乎那种东西,或者说,除了李子冀之外,很少会有修道者会去想这些完全没用的问题。 三人沿途聊着天,就真的像是已经相识许多年的好友,直到穿过巨大的宫殿,打开通往地面的大门,来到了地面之上。 没错,异教的宫殿都是建立在无尽平原地下的,并且在入口处都有法阵布置,极其玄妙,无论是有人路过还是荒兽路过都绝对不会有半点发现。 时隔数月重新回到了外面,看着这一望无尽的野草,李子冀的心里竟然是生出了一股怀念之感。 这种感觉很荒唐,因为没有人会怀念到处充满了危险的无尽平原,可他的心里的确有这样的感觉。 一股子冷意忽然笼罩着李子冀的身体,这并不是天气寒冷所带来的,而是被修道者的气息锁定之后身体本能所传递来的危险预警。 他抬头看着天上,两道浑身笼罩在黑袍之内的大修行者正悬在那里,虽然看不清楚黑袍之内的面容,但他能够真切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李子冀眯了眯眼睛:“看来你去杀萧千岁的计划实在是不怎么周密。” 木木淡淡道:“任何的计划都需要时机,而所谓时机,可遇不可求。” 洗剑宗就镇守在祁连山,萧千岁就在祁连山内不会出来,也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利用,在这种时候任何所谓的计划都是行不通的,有且只有一个办法。 强攻,杀了他。 李子冀并不怀疑木木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以轩辕也就是光头男人的实力,再加上头顶这两位异教的大修行者,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看来我还是成为了你手上的棋子。” 李子冀叹了口气。 木木带他一同过去,显然不是为了让他看热闹,而是用来做人质,如此就能在其他镇守祁连山的大修行者赶过来之后从容退去。 祁连山脉彼此有阵法连接,一处受到攻击,其余镇守者包括山神都可以在半炷香之内赶过来,如此短暂的时间,异教是来不及退走的。 若是没有李子冀在手中当做筹码,木木是绝对不会做出如此鲁莽的决定,毕竟能够镇守祁连山的大修行者,其实力,不是一般的强大。 要是等所有人都赶来,就算是光头男人也只能死在那里。 木木微微笑着:“你没得选择不是吗?” 砧板上鱼肉是没办法反抗的。 这种感觉的确十分不好,没有办法掌控自身的命运,只能完全的听天由命,这还是李子冀第二次拥有这样的感觉,上一次是遂宁大水之后沿途走到长安。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圈养猛兽是很危险的事情,早晚有一天会被吃掉也说不定。”李子冀道。 木木瞧着他:“你是猛兽吗?” 李子冀道:“也许不是。” 木木道:“那我一定不会被吃掉。” 这里距离祁连山脉大概有着五万里的距离,在光头男人的裹挟下,一行人朝着祁连山脉的方向快速靠近着。 整个过程李子冀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在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抓住这次机会逃离异教的魔爪。 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的,想要逃走就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当萧千岁被杀死,其余镇守者赶到的时候,那是他能够离开的唯一机会。 若是错过了,说不定真的会死在异教。 至于萧千岁的死活,李子冀毫不在意,他不是迂腐的蠢货,若是能借着异教的手杀了洗剑宗的人,他乐见其成。 第311章 未曾经历,何谈意义 祁连山。 听着赵家覆灭的消息,萧千岁感到有些心悸,三千院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在心悸之余,他的心里又不免生出庆幸和得意。 即便是强大如三千院,在这件事情上也不敢对洗剑宗如何。 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这些年来,三千院是愈发沉寂,洗剑宗是越来越强盛,即便是这次三千院表现出了足够令人畏惧的强硬,可那又如何? 大势就像一条河流,三千院就像是淹没在洪流里的碎石,洗剑宗才是站在岸上的人。 “叫陈草来。” 捏碎了手中的玉简,萧千岁对着站在屋内的孙山吩咐道。 宁海潮死后,洗剑宗这一代没了扛鼎人,陈草自然不算在内,那就只剩下苏学和孙山,而孙山在祁连山镇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宗门内送来消息已经暗示过等孙山负责镇守的时间结束之后,回到乐游山会被着重培养。 片刻后,陈草走了进来。 她依然没有离开祁连山,每日在很愚蠢的等候着。 萧千岁将赵家覆灭的消息说了一遍,然后道:“三千院出手覆灭赵家,如今圣朝之内的局势较为紧张,你是掌教的女儿,在这种时候应该回乐游山。” 陈草仍旧穿着那身花布衣裳,进门之前目光散漫,看上去像是心不在焉,可当萧千岁把话说完之后,她那双平淡了许久的眼眸,重新恢复了凌厉之色。 “他还活着吗?” 陈草询问道。 从她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只是那张微白的小脸瞧起来带着不安。 萧千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没有消息,但想来不会活着。” 陈草微微低着头,的确,被两位五境大修行者出手追杀,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活得下来呢? “我不明白赵家为什么要对李子冀动手。”陈草想不通这一点。 萧千岁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这种事情,又哪里是能够说的清楚的?” 在第一次下山之前,陈草在乐游山生活的很平静,日复一日的修行,无论是师长还是同门对待她都从来没有谎话,那时候的她甚至下意识的忽略了人还会说谎这件事。 直到后来下山去找了李子冀,忽然想起人们是会说谎的。 她不太擅长判断,也看不太明白某件事背后是不是还藏着更深层面的东西,可她看得出来萧千岁是在说谎。 赵家与李子冀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为何要冒着大不韪去杀李子冀? 而且还是出动五境大物。 若是同辈之间的争斗,哪怕真的杀死了李子冀,三千院也不会杀上门去,大修行者动手,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那是什么原因? 想着长安城外那件事,想着洗剑宗阻止小玉宫,想着李子冀几次三番驳了后党的好事,陈草渐渐明白了什么原因。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眼眸中刚刚浮现的凌厉再度黯淡了下去。 “我不会回乐游山。”陈草说道。 萧千岁眉头一皱:“事已至此,你继续留在这里又能有什么作用?你是掌教大人的女儿,自然就应该回去承担起洗剑宗的责任。” 他的语气严厉了许多,甚至可以说带着训斥。 陈草的面色没什么变化,很是认真:“我不会回乐游山,在哪里我都能够修行,如果你觉得我在这里不好,我可以去梨园镇守之地。” 萧千岁目光一沉,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难道真的要把她逼到梨园去待着?那传出去只怕会被不少人嘲笑。 洗剑宗掌教的女儿却不愿意留在洗剑宗的地方,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充满讽刺。 他让陈草回去单纯是不希望对方在这里待太长时间,毕竟在这里镇守,萧千岁自己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圣朝所奖赏之物资,除了大部分送去乐游山之外,还有一部分会送来这里,不仅如此,还有不少隐形的好处。 陈草是陈无泪的女儿,身份毕竟敏感,留在这里总会有让萧千岁有一种受到枷锁之感。 许多事情都是看不到尽头的,比如普通人之一生要赚多少钱才算足够,比如在这里等待李子冀要多少年才能回来。 普通人看不到功成身退的那一天,于是便只能埋头干下去。 陈草也不知道李子冀需要多久才会回来,但她愿意等下去,总有一天会知晓一个确切的消息,无论是不是死讯。 这种女儿家的心思并不能瞒得过萧千岁,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反而觉得十分幼稚。 “你下去吧,既然不愿意回乐游山,那便好自为之。” 萧千岁背对着她,淡淡说道。 陈草没有说话,转身走出了屋子,只是和以前比较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衰落了不少,就好像是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目标忽然失去。 就像圣朝百姓想在长安城买一间宅子,刚开始算好奋斗三十年可以买下一间,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做什么都带着力气,可后来有一天发现长安的房子价格翻了数倍,一辈子也是买不起的,浑身上下的精气神瞬间衰落。 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疲惫不堪。 现在的陈草就有这样的感觉。 被两位大修行者追杀,事后三千院找上了门,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子冀还会活着吗?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闪过一瞬就被压了下去,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但她却并不想思考的太深。 “何必继续去坚持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走下屹立在山林之中的楼阁,孙山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陈草,说不清是嘲弄还是妒忌。 他是萧千岁的弟子,在洗剑宗的地位本也不低,若是能够和陈草联姻,那以后有很大概率会成为洗剑宗的掌教,孙山的心里,时常泛起这样的心思。 陈草并未看他,从割草行动来到祁连山的那一天开始,她从未认真的看过他。 “没有坚持下去,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没有意义?” 人生漫长,总会生出诸多念头,却又因某些原因无法付诸行动,等过了许多年后再回头看,便只剩唏嘘释然。 可你早已经无法去追寻曾经的意义了。 第312章 萧千岁死 夜已经快要结束,距离天亮还剩片刻功夫,天空已经亮起了颜色,漫长的祁连山脉似乎正在被唤醒。 “我实在是不忍心吵醒他们的美梦。”光头男人摸着自己的光头,望着远处山林里伫立着的木殿阁楼,嘴里说着类似不忍心的话,但那双眼中的目光却满是兴奋。 能有这么一个光明正大动手的机会,他开始高兴得很。 木木望着山林之中,栖封琴释放着无形的屏障阻隔着他们几人的气息以免被祁连山前的大阵捕捉到:“那就干脆些,让他们醒不过来。” 光头男人双掌合十,目光遥遥盯着木殿阁楼,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萧千岁的气息正在某一处修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 轩辕的双手掌心之间凝聚出了一个灵气圆球,很小,大概与核桃差不多,李子冀偏头看了一眼,然后又抬头看向了山林之间,在木楼上空,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灵气圆球赫然悬浮在那里。 圆球之内灵气涌动,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但是却并不会吸引外面,而是在内部疯狂的旋转着,积蓄的能量,相隔如此遥远距离李子冀都能感觉到汗毛倒竖。 “何方宵小,胆敢冒犯祁连山脉?” 木楼里,萧千岁暴怒的声音破空响起。 光头男人微微一笑,双掌猛然间碰触到了一起,那悬浮在木楼上空的巨大灵气能量也随之轰然炸开。 “砰!” 被收缩到了极致的灵气在一瞬间释放出来,掀起了巨大的蘑菇云升向苍穹,祁连山脉被炸出了数里的废墟,树木阁楼坍塌成片。 洗剑宗的修道者大多数都被埋葬在了废墟里面,还有少部分惊怒着躲避乱流,然后看向了无尽平原方向。 木楼炸开,萧千岁的身影从中出现,他手里拿着一把剑,目光看向了光头男人,剑光也随之斩了过来。 洗剑宗是用剑的行家,萧千岁贵为洗剑宗长老,自然也是剑修当中的高手。 在被偷袭的前提下,他依然以最快的速度用剑意环绕自身,隔绝了爆炸所带来的伤害,并且第一时间锁定了轩辕,毫不客气的一剑斩了过来。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李子冀并不知道萧千岁的想法,但他觉得如果一切能够重新来过一次的话,萧千岁一定不会这么快的斩过来。 因为那样的话,萧千岁最起码不会死的这么快。 在剑光来到轩辕的头顶,萧千岁长剑散发着惊天剑意的时候,他看见了站在野草之后的李子冀,心头一惊。 类似于这样的强者,尤其还是面对光头男人这样的敌人,任何的疏漏都是不被允许的。 萧千岁心头一惊,手中的剑自然就乱了,一往无前的锋芒一旦犹豫停滞,就会变得不堪一击。 所以轩辕很轻松就握住了他的剑。 “看来你很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光头男人咧嘴一笑,明明已经快要天亮,他的头顶却出现了一片星空。 那是他的神相法身。 光头男人向后退了半步,右手握拳,头顶星空尽数融入到右手之上,然后朝着萧千岁挥了出去。 这一拳轻易便击碎了萧千岁环绕周身的剑意,并且向前推出数十里,直到吹起了数十里外一棵松树上的树枝剧烈摇晃方才止住势头。 萧千岁当然还没有死,他毕竟是五境大物,镇守祁连山多年,身上有底牌握着,无论如何也不会被轩辕一拳击杀。 但来的不只有轩辕。 这一拳拳势刚刚平息,萧千岁惊骇之余便要抽身退走,他背后的神相法身已经开始形成,自身随着剑光刹那间便可远遁千里。 但很可惜,他的神相法身刚刚显露尚未来得及成型,就被黑袍人硬生生打散。 两只像是来自魔窟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双肩,然后猛地用力,竟是硬生生捏碎了萧千岁的肩膀。 脚下翻滚着漆黑的烟雾,明明被风一吹就能卷走许多,在这一刻却仿佛百万斤沉重的玄石,不仅压迫的萧千岁无法动弹,甚至就连体内的灵气都无法调动,紧接着,一只拳头轰在了他的头颅上。 光头男人的拳头现在能轰碎一座小山,自然也能轰碎萧千岁的脑袋。 “他死了。” 黑袍人放开了手,萧千岁的身体如同一摊烂泥一般软在了地上。 萧千岁死的的确很快,李子冀低头看着,从木楼爆炸,萧千岁持剑斩过来,再到被轩辕以及另外两个黑袍人联手斩杀,前后只用了六个呼吸。 那般强大的五境大物,在这一刻却显得这般不堪一击。 但李子冀知道,这很正常。 五境大修行者的确强大,但萧千岁要面对的对手更加强大,尤其是足足有着三位大修行者一起对他出手,要知道无论是轩辕还是另外两个黑袍人单独拿出去实力都要在萧千岁之上,现在三人合力,还是在偷袭出手的情况下,要杀他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如果萧千岁不这么大意,如果萧千岁不主动杀上来,或许能多活一些时间,甚至一心逃走的话,也不是没有逃离的可能。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萧千岁的实力不够强大,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陈无泪或者三师兄,木木的这个计划是绝对没办法成功的。 “看起来速度似乎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快一些。”木木看着萧千岁的尸体,又抬眼瞥着远方洗剑宗尚未死去的那些人,倒是没什么赶尽杀绝的心思,毕竟异教的五境也是五境,要让光头男人几人对这些五境之下的人出手,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脚下的祁连山脉大阵闪烁起了亮光,事实上,从木楼爆炸的那一刻开始,大阵就一直在闪烁着,此刻光亮开始逐渐变得刺眼起来,紧接着六道身影就凭空出现在了此处,同时将目光放到了木木几人的身上。 然后便看见了已经死去的萧千岁。 “异教的老鼠,你们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察查司镇守使暴喝一声,宛若雷鸣,震动的苍穹云层翻滚涌动。 他抬手挥出,无尽平原上的野草瞬间朝后弯了下去,下一瞬整个人手持雷霆如意,朝着光头男人直接打了下来。 雷云滚滚,弥漫苍穹,像是不可解的暴怒,吞噬一切,灭绝一切。 木木抬眼看着,并不感到恐惧,伸手轻轻一推,将李子冀推到了雷霆如意之前。 ...... ...... (差不多一个月了,明天到了带老爹去复查的日子,提前报备一下,如果事情比较多就请假一天,当然,大概率是会正常更新的,毕竟我的人品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实在没时间,绝对不会请假的,么么哒) 第313章 交易 愤怒的雷霆会不可阻挡的摧毁一切,绝不会因为任何东西的拦路而停息,唯有被洗礼过后的圣洁,才真正配得上对暴怒和挑衅的回应。 察查司镇守使身为镇守在祁连山脉的最强者,即便是感应到了异教有着三位大修行者一同出现他都没有感到任何的忌惮,有的,唯有因为强烈愤怒而显得狰狞咆哮的雷霆。 所过之处,欲要灭杀一切。 既然异教敢对祁连山动手,那就一个都别想着回去。 可就是这等一往无前含着愤怒的雷霆,在看到被木木推到前面的李子冀之后却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极动与极静之间,在瞬息之间转换完成,无不彰显着察查司镇守使的强悍力量,与其比较起来,萧千岁之流,的确上不得台面。 “看来楚左使认得他。”狰狞雷霆在头顶散去,木木看着空气中闪烁的雷电残流,虽未落到身上,却感觉浑身上下隐有酥麻之感,若是落了下来,只怕她瞬间就会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打成焦炭。 其他人的身影也纷纷围绕过来,将木木以及光头男人等人包围在最中央,算上三位五境山神,镇守在祁连山脉的圣朝五境总共有十五位。 其中十位自然是如同洗剑宗,武夷山,梨园这样的顶尖修行势力。 剩下五位有三位是祁连山神,剩下两位则是察查司的人,比如眼前这位察查司左使,楚狂。 察查司左使,基本上就是察查司内部权柄最高的几个人之一,论起实力别说是圣朝内部,即便是连神教,儒山,妖国等地全都算到一起,那也是五境当中最顶尖的一小撮。 萧千岁被袭击,镇守祁连山脉的大修行者来了六位,剩下的人则是在警戒其他地方,以免被调虎离山。 望着李子冀,几人的眼中都是露出了惊愕,这几个月以来,李子冀的踪迹一直找寻不到,前几天更是传来了赵家的事情,基本上所有人都以为李子冀死定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而且看上去活得好好的。 “异教的新神?”察查司镇守使楚狂紧握雷霆如意,抬臂轻挥,雷霆咆哮如龙,在异教几人身周划出了一条雷霆囚笼,像是要将他们困在此地。 木木好像对他的举动视而不见,微笑着轻轻点头:“看来我们这第一次见面,好像并不算太愉快。” 地面上,萧千岁的尸体还躺在那里,李子冀被她禁锢在手里,无论怎么看这场面都绝对和愉快两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楚狂望着她,眼带不屑:“你以为用李子冀当人质,我就会投鼠忌器?” “话是这么说没错。”木木微笑道:“但如果楚左使不愿意听,那我也可以换个说法,用李子冀的命,换我们平安离开,这买卖想来会很划算?毕竟,萧千岁已经是个死人,没必要因此再搭上第二个人的性命。” 楚狂手掌轻握,雷霆一闪而逝,空气当中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道:“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身为察查司镇守使,他从来都没有和异教谈过条件。 异教的鼠辈也绝对不敢和他谈条件。 木木眸光流转,光头男人的手已经抬起放到了李子冀的脑后,掌心之中吞吐着力量,并不强大,但轰碎李子冀的脑袋却没有任何问题。 “我觉得有。” 木木迈步走到了李子冀的面前,转身与他对视着:“这个男人的价值,在圣朝应该不低。”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楚狂点了点头,手中如意喷涌出来的雷霆却反而更加强大,他看着木木:“我有一笔账算不清楚,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 木木看着他,没有说话。 楚狂目光在几人的身上流转着:“一名三千院弟子,遂宁县伯,崭露头角的修行天才,这样一个人和异教新神以及三位异教大修行者比较起来,谁的价值会更高?” 这个问题并不会太难选择,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听到他的话之后都在脑海中下意识做出了对比,然后得出了一个统一的结论。 用李子冀的命换异教新神以及三位大修行者的命,这很划算。 只不过话虽如此,圣朝其余几位大修行者还是眉头紧锁,毕竟李子冀可不是一般的年轻天才,他身上所系的东西,要远比想象中的更大。 木木道:“听起来楚左使好像做出了选择。” 楚狂点了点头:“只不过在说出我的选择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洗耳恭听。” “你如此大动干戈,不惜拿李子冀出来当做交换的筹码,目的就只是为了杀萧千岁?” 这话出口,让远处尚且还存活着的洗剑宗之人都是脸色难看,不过却也没有反驳,因为的确很没道理,用李子冀换萧千岁,从眼前看很赚,但从远处看,异教完全吃了大亏。 甚至还因此将自己暴露在危险当中,这很不值得。 木木想了想,然后道:“不知道楚左使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女人都是很记仇的,数月之前赵家那两位大修行者追杀李子冀的时候,不巧,我也被卷了进来,而赵家如此做背后有洗剑宗的影子,我杀萧千岁报仇,简单明了。” 她可不在意圣朝内部的隐晦,不在意什么后党与否,趁此机会多说两句,这话传回圣朝,反而能在民间掀起一番波澜。 楚狂点了点头:“的确很简单明了。” 木木微笑道:“那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用李子冀一个人的性命去交换异教新神以及三位大修行者,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件极为划算的事情,可木木现在却仍旧认为她能够离开。 “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楚狂面无表情,手中如意微微一颤,释放在四周的雷霆囚笼随之消散:“但你最好快些离开,否则我说不定会后悔。” 望着异教一行人远去的身影,武夷山镇守在此地的五境长老感慨开口:“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糊涂的买卖。” 楚狂站在空中,低头俯视着地面上的李子冀。 “我们不拿生命做交易,我很喜欢他说的这句话。” 第314章 这个世界需要理想 就这么放了自己? 事情发展到这里,的确出乎了李子冀的意料,他本以为木木会耍些手段,将自己重新带回异教,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干脆利落的将自己留下来。 这么做实在是不值得,即便杀了萧千岁,也是亏大了。 异教什么时候会做亏本的买卖? “看上去你好像不敢相信这一切。”楚狂缓缓落到了李子冀的面前,开口说道。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的确不敢相信。” 楚狂抬手在他的身体上上下下拍打了几下:“没有任何暗手,异教似乎真的要拿你换萧千岁的性命。” 李子冀道:“这才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楚狂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所以我必须要换你回来。” 死了一个萧千岁算不得什么,正如木木所说的那样,赵家派出大修行者追杀李子冀,背后明显就是有洗剑宗和皇后的影子,碍于后党的强大与圣皇的沉默,没人敢多说什么,但这并不代表没人心中不满。 楚狂心里就很不满意。 “异教的手段向来莫测,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回来就是好事。”武夷山的镇守长老开口宽慰,李子冀活着回来,并且安然无恙,实力似乎还有进境,最起码目前看来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有关于李子冀进入第二天地的过程早已经流传的十分详细,对于这个明明可以单独走但却一定要进入第二天地救所有人出来的小子,许多人都是喜欢得很。 “你在异教的这些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楚狂询问道。 该问的一定要问,这几个月在异教的过程是一定要知道的。 李子冀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教木木弹琴之外。 “看来异教的人果然都没什么人性,若是换了旁人这么辛苦教我弹琴,我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杀他的。”武夷山镇守长老有些感慨。 楚狂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嘱咐道:“你可以先和老朋友叙叙旧,等到晚上日落之前,来我这里一趟。” 老朋友? 李子冀怔了怔,他在祁连山并没有什么朋友,更不要提老朋友这三个字。 似有所感,抬头望去。 一片废墟之中,陈草就站在那里,远远的望着他。 她的运气很好,在光头男人的强大攻势下完全没有受到波澜,安然无恙。 现在距离天黑还有很长时间,因为现在的太阳才刚刚升起。 李子冀迈步走了过去,恰好迎着朝阳日光:“你一直等在这里?” 脚步在一尺距离停下,陈草的样子并没有变,就连身上穿着的仍是最开始的那件花布衣裳。 “因为你一直没回来。”陈草说道。 李子冀无奈道:“你是洗剑宗掌教的女儿,在这种情况下来祁连山等我,再多来几次,以后你只怕再也回不去洗剑宗了。” 李子冀并没有亲眼见过陈草的处境,但从周遭洗剑宗弟子眼里的目光就能感受一二,可想而知这数月时间,她在这里过得一定不怎么好。 陈草摇了摇头:“我不在意。” 她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事情,对于那些不在意的人和目光,她并不放在心上。 的确,像她这样这辈子只懂得握剑的姑娘,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去应对多余的事情? 因为不懂得该如何处理,所以只能默默承受,然后不在意。 李子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该在古剑洞的。” 陈草看着他,问道:“赵家杀你的事情,是不是和洗剑宗有关?” 她不擅长应对许多事情,可不代表看不懂,何况还是如此明显的事情。 李子冀沉默了会儿,然后道:“与你无关。” 陈草是洗剑宗弟子,是陈无泪的女儿,似乎无论怎么看都和她分不开关系,可的确与她无关。 “我在异教学会了一样东西。” 李子冀迈步朝前走,无视着四周洗剑宗弟子眼中的仇恨和痛苦。 陈草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什么东西?” “二卷七。” …… …… 无尽平原上,木木站在一只五境荒兽的背上,光头男人坐在她的前面,另外两个黑袍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你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主动放他离开,为了什么?” 光头男人好奇询问。 萧千岁的价值无法和李子冀比较,用李子冀当人质去交换,这笔买卖实在是很不划算,青裙姑娘从来都不做亏本的生意,所以就只能是故意放李子冀离去。 木木说道:“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在维护圣门教义的同时,我们要不要尝试着做些改变。” 光头男人转过了头,目光凝重了起来,因为即便是新神,也绝不能质疑圣门的教义。 木木没有在意他的目光,自顾自说道:“无数年来,我们总是在周而复始的重复,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终结?” “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但这是最正确的法子,所以我们永远都会坚持做下去,可我也时常在想,山前山后全都要救这种话,有没有真的达成的可能?” “等我见到了李子冀之后,这种念头就更加强烈,我没能力做到这一点,但他比我出色,或许会有可能也说不定。” 木木抬起手,明媚的日光落在白皙的手掌里:“理想是空中楼阁,但这个世界需要理想。” “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让他去试一试呢?” 光头男人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那不可能,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木木笑了笑:“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呢?” “在放了他之前,顺便还能诛杀一位五境大修行者,何乐而不为?” 她本就是要放了李子冀的,现在在放了他的同时还能杀死萧千岁,岂不是更好吗? “在太阳没有出现之前,人们无法想象阳光的美好,现在这个时代比以往都要更加出色,也许有些人真的能够改变什么。” 木木将栖封琴横放膝上,指尖弹动,一曲琴音随之响起。 并不难听,有些悦耳。 光头男人眯眼享受着,这曲子他听过两次,叫送君归。 …… …… (累了一整天,结果还没出来,后天取报告) 第315章 山崖上的两个人 “破掉第二天地之后,我被空间乱流传送到了无尽平原万里之外,落地后便碰见了异教新神,然后被赵家找上了门。” 三卷一被隐藏着某种特殊手段,能够暴露李子冀的位置,迫不得已与异教新神联手保命,并且学会了二卷七。 在教导陈草二卷七的时候,李子冀说起了这几个月在无尽平原上发生的事情。 “距离祁连山脉大概五万里的距离有异教的一座宫殿,深藏地下,入口出口都被阵法覆盖,除非是阵道大家,否则即便从上面走过也不会察觉到丝毫异样。” 李子冀随意坐下,在高处望着下方被光头男人一拳轰出来的巨大沟壑,里面甚至渗出了一些积水,和倒塌的木楼掺在一起,看上去满是泥泞。 “不过此时此刻,那里想必已经没有人留下了。” 放李子冀离开,异教的人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继续留在那里,说不定宫殿里面还藏了什么后手,只要人一进去就会被炸的粉身碎骨之类的。 陈草没有说话,闭目盘膝在修行二卷七,她也领悟了三卷一,学会二卷七自然也有大好处。 日头升高。 陈草缓缓睁开了眼睛,凌厉的眸子闪过一丝迷惘:“好难。” 她从清晨学到现在,结果且连皮毛都还没有学成,勉强算是有了个大概的印象,照这样的进度下去,最起码也要一个半月以上才能学得会。 她看着李子冀,不明白他是怎么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就能学会二卷七的。 “我不会教给别人。” 陈草小脸上满是认真,承诺说着。 她知道二卷七的珍贵,也知道洗剑宗对李子冀的手段,所以她绝对不会把二卷七交给任何人。 光头男人一拳轰出长达数里的沟壑,使得原本平整的山体忽然多了两面崖壁,李子冀坐在上面,双腿悬在外面,身旁的常青树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李子冀并不在意:“别人学不会。” 二卷七的修行难度本就极高,哪怕是摆在面前世上也没多少人能学得会,何况现在三卷一已经被毁了,即便得到二卷七也没有用处。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陈草走到李子冀的身旁坐下,问道。 李子冀也想过这件事:“过段时间,我还有件事要做。” 长安想回随时都可以,但他现在受到的关注太多,只要露面就必定会吸引无数的目光,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好处。 “你呢,打算一直留在祁连山?”李子冀侧目看着陈草,那张清秀的小脸上带着些无措,那头极长的头发随风朝着一侧扬起。 陈草小声道:“我还没想好。” 在猜到了洗剑宗对李子冀做的事情之后,她就对回乐游山这件事很是抵触,那要一直留在祁连山吗? 她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没那么确定。 山林中偶尔响着鸟兽的声音,二人之间说的话反倒少了,李子冀在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陈草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忽然发现,自己等到了李子冀回来,却没那么多能说出口的话。 这种时候,总不能再去谈修行。 崖壁的土松软脱落,落进了地面上的沟壑里,她看着李子冀的侧脸,阳光正好,山风和煦,淡淡的松香味道让人想要沉溺。 或许,什么话都不说也很好。 只是坐在这里吹吹风也很好。 ...... ...... 对于祁连山脉来说,死了一位大修行者这当然不是小事,无论自己看不看得过去,楚狂都要说明事情原委,呈交到圣皇面前,然后再由朝廷通知洗剑宗。 “只是杀了萧千岁,却放回了李子冀,什么时候异教也会做这么亏本的买卖了?”齐白湖周家镇守在此地的五境长老用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道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疑惑。 显然,在这些人的眼中看来,萧千岁的确比不上李子冀重要,这是很多人都看得出来的,不仅仅是因为李子冀未来也必定能够成为更强的大修行者,也因为对于当下的局势来说,李子冀是各方势力博弈当中的关键人物。 一位山神开口道:“我已经查探了祁连山脉,没有其他异常,也就是说异教的确已经退走了。” 武夷山镇守长老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去想原因已经没有必要,重要的是李子冀还活着,并且回来了。” 周家镇守长老淡淡道:“无论事情发没发生,弄清楚原因都很重要,因为我实在想不通异教会放他回来对自身能有什么好处。” 武夷山镇守长老盯着他:“你难道认为李子冀会背叛圣朝,背叛三千院?” 周家镇守长老并不否认这一点:“凡事都有原因,目前来说,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可能。” 军部镇守在此地的大修行者也是微微皱眉,的确,目前来看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梨园先生淡淡道:“会不会异教就是想利用你这样的想法,从而以李子冀为诱饵,在内部让圣朝乱起来。” 周家镇守长老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他的意思很清楚,并不是特意针对李子冀,但这件事的确很可疑,在没查清楚之前,适当的怀疑猜测也是没问题的。 “好了。”楚狂望着外面,太阳马上就要落山:“李子冀不会有问题,这件事我会呈禀陛下,其它的,到此为止。” 楚狂是祁连山诸多镇守当中实力最强的,也是地位最高的,有他开口,其余人自然不再有异议。 只是周家镇守长老还是问了一句:“萧千岁难道就这么死了?” 毕竟也是一位镇守长老,说死就死在了这里。 楚狂淡淡道:“是他太过愚蠢。” 他这话是在说萧千岁鲁莽轻敌,也是在说洗剑宗作茧自缚。 周家镇守长老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了房间里,其余人也是对视一眼,各自离去。 傍晚,只剩下楚狂仍留在这里。 门外也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楚左使。” 李子冀站在门外,轻轻敲门。 第316章 无忧无虑最好 “咯吱。” 木门被推开,发出了咯吱的声响,在祁连山上建立的这些木楼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因为有着阵法的护持,倒是不需要担心腐朽之类的问题,但积年下来,总难免破旧。 “在你来这里之前半刻钟,有人和我说,你叛离了圣朝,做了异教的教众。” 楚狂正在倒茶,茶不算香,和青茶更是没法比较,镇守在遥远的祁连山脉,想要喝到青茶这种最追求新鲜时效的东西是不可能的。 他背对着李子冀,很难去看出他的情绪。 对于这个说法,李子冀自己并不觉得意外:“这样的怀疑很合理。” 楚狂点了点头,倒了两杯茶,示意李子冀坐下:“你知道异教为什么会拿你做人质吗?” 李子冀摇了摇头:“新神做事天马行空,我猜不到。” “我知道你没有背叛圣朝。”楚狂看着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身上的剑意依旧纯粹,剑心仍旧通明,不蒙半点瑕疵,所以你的心里没有愧疚。” 李子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道心澄净,这不是只有儒修才会有的东西吗?” 修行四道,儒修做事修行最讲究问心无愧,一旦心中生愧,便会修行停滞不前,甚至跌落境界。 楚狂道:“修行四道,殊途同归,总有类似的地方,武修不求问心无愧,即便心中愧疚再大再多,也不影响提升境界,但从武修的意中可以感受到不一样。” 李子冀的剑意就很干净,绝不像是一个心中有愧的人。 这样的说法李子冀第一次听到,他之前也没有去特意观察过,此刻听了只觉得有趣,坐下喝了杯茶:“我没死,后党想必很不开心。” 他还活着的消息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圣朝,并辐射整个天下,但即便速度再快,最起码也要数日时间,现在的圣朝是不知道的。 为了这次的布局,洗剑宗从长安城外那场刺杀开始谋划,算上萧千岁,已经死了两位大修行者,可李子冀还活得好好的,想必消息传回去之后,洗剑宗上下的脸色会很好看。 包括国公府和后党等掌控权柄的大人物。 察查司是专门用来对付异教的组织,对于朝堂内部的斗争并不参与,但察查司是圣皇的绝对心腹,所以从这方面来看,楚狂和李子冀是站在一起的。 “三千院的回应足够霸道,想必后党就算再怎么不计后果,也绝不敢再对你用同样的手段。” 楚狂眼中带着冷意,显然,这种让五境大物对小一辈修行者动手的事情,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反感。 五境大物杀小辈修士,这很丢脸,关键是还没杀掉,这就更丢脸。 “什么时候回长安城?” 楚狂问道。 李子冀道:“在回去之前,还有笔账要清算。” 楚狂道:“你平安无事的消息要不了几天就会传遍圣朝,届时即便你不回长安,也依然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要算账,不容易。” 李子冀笑了笑:“好在我有朋友帮忙。” 能在祁连山脉的朋友,那想必只能是陈草了,楚狂想着这个姑娘算是洗剑宗当中的异类,忍不住感慨道:“她的确是你的好朋友。” ...... ...... 在李子冀回到祁连山脉第三天,他还活着的消息就已经传回了长安城,第五天的时间,整个圣朝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连大街小巷上的普通百姓都在眉飞色舞的讨论着这件事情。 本来李子冀下落不明就引起了不小异动,后来三千院覆灭赵家,流传真相更是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这段日子金陵百姓每每路过赵家废墟门前,都要吐一口唾沫,觉得实在是覆灭的好。 只是在胸中恶气出尽爽快的同时,也不免为李子冀的死感到遗憾。 可现在,李子冀竟然还没死,甚至传言中,因祸得福修为好像还更进一步。 百姓们只觉得胸中浊气尽退,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 三千院弟子,为国为民,在割草行动中更是愿意牺牲自己也要救出队友,对于这样无论是修行天赋还是人品行为都找不到太大缺点的人,百姓们怎么能不尊敬? 尤其是南林巷。 这段日子巷子里的人碰见果果的时候都要强装镇定,故作笑容的说些话,时间长了生怕小丫头察觉出什么异常,可现在完全不需要担心了。 “公主姐姐,我兄长他是不是快回来了?” 旧院里,果果读完了今天的书,并没有急着跑出去玩,而是双手撑着下巴,对着怜月公主询问道。 现在是十二月中旬,长安城已经落了雪,新历三十三年即将结束,果果马上成为十岁的大姑娘。 十岁,仍旧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很多事情都懂得不多,生活最是无忧无虑。 李子冀看到果果整日玩闹其实心里十分庆幸,庆幸自己有能力让小丫头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不需要去提前成熟。 他很厌恶把【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当做荣耀与夸赞的人,孩子就是孩子,永远都不需要早当家,即便是因为生活的窘迫不得不学会成长,那也是充满了可悲和遗憾的事情。 歌颂苦难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操蛋的事情。 怜月微笑着,她今天很开心,就连果果读错了一个段落都没有太在意:“快回来了。” “好耶!”小丫头兴奋地举起双手,然后端起书卷小跑着出了院子:“那我要去找王风哥哥多学一会儿,这样等大兄回来,我就可以给他背书了。” 怜月看着小丫头的背影,目光示意伯爵府的护卫上前跟着,然后收拾关上院门打开了清风雅舍的后门。 看着满堂的灰尘,她打了一盆水洗好毛巾。 人快回来了,铺子也要重新开张了,脏兮兮的可是不行。 ...... ...... 就在有关于李子冀还活着的事情传遍圣朝之际,一辆马车载着两个人,离开了祁连山脉,朝着姑苏城方向走去。 第317章 西塘 西塘是一座小城,在城内生活的人只有十几万,在这里甚至看不见太多的修道者,城内修为最高的便是朝廷镇守在此地的军部四境修士。 百姓们安居乐业,过着数十年不变的平稳且安定的生活。 如果知足常乐,如果不幻想着要去天香阁一醉方休,那么生活在这样的小城里,也是一种不错的人生,最起码,西塘的百姓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此处的地理位置谈不上特殊,也和交通要塞扯不上半点关系,每年过路的人都很少,但这几天却格外的多。 像是迁徙的候鸟嘴里衔着碎石子不小心掉进了平静的湖里,打破了那份沉寂多年的安稳。 “没听说你也喜欢喝酒。” 一名中年模样的四境修道者坐在崔玉言的面前,看着桌面上空了的三个酒壶,挥手朝着伙计又要了一壶,斟满酒杯。 崔玉言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示意他再倒一杯。 中年修士乐意之至,拿起酒壶又为他倒了一杯:“酒是好东西,却也不要喝的太多,否则会伤身体。” 崔玉言将酒杯拿在手里,低头看着杯中酒水,酒水倒映着他的脸,看上去十分的狼狈。 “对于一个就快要死的人,多喝几杯酒能碍什么事?” 中年修士摇了摇头:“我只要夺圣丹,并不想要你的命。” 虽然梨园那边这段时间始终都不曾有什么声音传出来,但崔玉言毕竟是梨园弟子,如非必要,没人想要杀他。 崔玉言笑道:“你想要夺圣丹,就只能先要我的命。” “没得谈?” “没得谈。” 中年修士皱着眉,似乎觉得有些棘手,拿起酒壶为自己也倒了一杯。 崔玉言看着他:“你不是说喝酒伤身?” 中年修士无奈道:“因为我想不通,明明能活着,为什么非要死?” 崔玉言苦涩一笑:“也许我本不想活着。” “这世上没人不想活着。” “所以你们才来抢夺圣丹?” 崔玉言环顾四周,小酒馆上下两层坐满了人,全都是为了夺圣丹赶来的修道者,十几位四境修士,剩下的都是想碰运气的第三境修士。 中年修士点了点头:“我看上去很年轻,事实上我也的确还算年轻,少说还能再活二百年,可两百年以后呢?” 他的天赋一般,算不上多好,现在看似无忧,可终生无望五境,那两百年以后呢? 就只能等死。 如果看不见希望,那么修行到第四境,成为一名不算低的强者,然后略精彩的活完一生,那也是极痛快的事情。 可现在看到了夺圣丹,尤其是没有强者护持,谁都有希望抢到手里的夺圣丹,原本认命的心思自然而然就变得活泛起来。 心思从来都是一件麻烦事,一旦生起,就再也抑制不住。 夺圣丹代表着能活更久,代表着能看到更高的风景。 崔玉言喝光了杯中酒,然后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在入梨园以前,我时常在想一件事,为什么这个世上的人与人之间要有天赋的差距,这样岂不是太不公平?天赋差的永远也比不上天赋好的,而这是天生带来,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怀着这样的疑惑,我询问了颜先生。” 中年修士放下酒杯,脸上带着敬意,就连酒馆里的其他人听到颜先生三个字也是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酒水流入酒杯的声音停下,崔玉言接着道:“颜先生的回答很简单,他说因为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所以天赋有差别未尝不是好事。” “如果所有人的天赋全都一样,那就很难分出强弱,就很容易滋生事端,这个世界就永远不会安定,你先前说没人不想活着,但我见过有人愿意为了他人牺牲自己,我想这种行为是在座的各位无法理解的。” “那样的人永远也不会因为自身快要死而去杀其他人,抢其他人的东西,人性都是利己的,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圣人,但总有人一直在这个世界更好而付出。” “你们享受着这些慨然赴死之人留下的庇佑,贪婪地呼吸着生存的美好,如果每个人的天赋全都一样,那对这些慨然赴死之人岂不是更不公平?” “所以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公平这两个字,出身,经历,眼界,运气,机遇,天赋,人们不是泥塑,做不到一般无二,各人各司其职,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那才是最大的公平。” 酒馆里陷入了沉默,不少人脸色不停变化,恼羞成怒。 他们总是在抱怨自己的不公,却从未做过任何一件有利于他人与天下的事情,他们只愿意享受好处,从来不愿意付出。 中年修士的面色也微微冷了下来:“有的人作恶多端,心性恶绝,却仍旧能踏足五境,我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却只能停在四境?” 崔玉言沉默了会儿,然后道:“所以说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公平。” 圣皇在位,力压天下,他尽力让一切都变得美好,他拥有着世上最重的权柄,同样也承担着世上最重的责任。 普通人要考虑的只是一家温饱,执政者要考虑的是万千人家。 在高位者风光华丽,肩上的责任却也重如山岳,他们享受着民众的供奉,也愿意豁出性命去庇佑民众。 这正是圣朝令人尊敬的原因。 诚然,也有人身处高位却不尽其责,但这正是真实的世界,而真实的世界是根本做不到绝对公平的。 总有人在尽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就足够了。 “说得好,不愧是梨园弟子。” 酒馆的门口响起了一声夸赞,这声音听上去十分苍老,像是干枯的两张树皮摩擦在一起发出的刺耳声响。 崔玉言抬头望去,一个皮肤干枯,身材枯瘦,眼窝深陷的老头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老头子看着他:“道理你都清楚,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非要求死?把夺圣丹交出来,你还是你的梨园弟子,走出西塘,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崔玉言喝了口酒,辛辣呛鼻。 “也许对我来说,活着要比死了还要更加让人恐惧。” 第318章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有人说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大的过生死,也有人说世上有些事情远比生死更加重要,只不过在我看来,你们这些说不怕死,想求死的人,都是因为没有真正面对过死亡。” 枯瘦老者满脸冷笑:“当有一天你预感到自己的寿命只剩下最后几年,然后每天睁开眼睛看着日出日落便在心里默默掐算自己寿命的倒计时,内心的煎熬与恐惧会在每一天不断地放大,直到最后如同海浪彻底将你席卷。”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脸上的冷意似乎也在这一刻转为了恐惧:“死亡不会立刻到来,但却会在每时每刻的提醒你,在你修行的时候提醒你,在你睡觉的时候提醒你,渐渐地,你不敢睁开眼睛,因为你不敢去看,你也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你不敢去想。” “比死亡还要更加可怕的就是死亡即将来临之前。” 他走到了崔玉言身旁,偏头看着那名中年修士。 中年修士皱着眉,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子感到忌惮。 枯瘦老者咧嘴一笑,下一瞬便抬手按在了中年修士的脑袋上,将其直接砸在了桌面。 这一砸的力道拿捏堪称精准,既砸碎了中年修士的脑袋,又没有破坏桌子,甚至就连桌面都没有颤抖一丝一毫。 鲜血与脑浆溅进了崔玉言的酒杯。 “现在,你还觉得死亡这么容易面对吗?”枯瘦老者盯着崔玉言,深陷的眼窝带着渗人的寒意。 一出手就轻而易举的杀死了一位四境修士,眼前这枯瘦老者所展现出来的实力,着实骇人,让酒馆里观望的其他人都是为之一惊。 不需要想,这肯定是藏在什么地方的老妖怪,在寿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忽然得知了夺圣丹的消息,于是便走了出来。 类似于这样的人,只怕绝不会太少。 看着死去的中年修士,崔玉言的脸上很是平静:“有时候面对自己的死亡要比面对别人的死亡更加容易。”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回李子冀的命,让李子冀能够活下来。 以前的崔玉言很开朗,现在的他浑身死气沉沉。 枯瘦老者仍旧在盯着他:“看来你的确很想死,但我并不想杀梨园的人,所以我有一个提议。” “洗耳恭听。” “你可以自尽,只是在自尽之前,把夺圣丹给我。” 崔玉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哪怕如此近距离感受着这枯瘦老者身上散发出来的死气和阴森,他依然没有任何恐惧。 当你能够接受死亡之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 “梨园弟子可以求死,但绝不会自尽,我丢不起梨园的人。”崔玉言淡淡开口,旋即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装着夺圣丹的木盒:“夺圣丹就在这里,想要它,杀了我。” 夺圣丹被拿出来,酒馆上下两层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在一瞬间变得火热起来,他们不远万里从各地动身追寻崔玉言的踪迹,不就是为了这东西? 现在就在眼前,就在那个木盒子里,所有人的心脏几乎都在这一瞬间疯狂跳动起来。 就连坐在他身边的枯瘦老者,体内气息都是不可抑制的紊乱了一瞬。 酒馆里逐渐安静了下来,明明所有人的动作都没有任何变化,可气氛却为之一变,彼此之间相互戒备,那十几位四境修道者也都是不动声色的盯着那名枯瘦老者。 只要他敢动手,其余人绝对会一拥而上。 枯瘦老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冷笑着毫不在意,身为当年黑山宗最出色的修行天才,如果不是因为暗伤太重,他早已经入了五境,和酒馆里这些酒囊饭袋完全是两种人。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死寂中,只有崔玉言依旧我行我素,将喝光的酒壶放到一旁,拿起一壶新酒,自饮自酌。 酒馆的窗户忽然破碎,柜台上的算盘崩落一地。 弥漫堂内的杀气肆无忌惮的碰撞在一起,不少修道者的脚掌微动,调整着身体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将夺圣丹争抢到手,气氛陡然之间变得一触即发起来。 但也就在这时候,又是一名修道者忽然从门外跑了进来,口中还不停大喊:“李子冀还没死,李子冀还活着。” 瞬间,所有的人的目光同时转了过去。 什么消息? 他们满脸惊讶,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李子冀不是已经确定死了吗?甚至三千院还因此覆灭了赵家,怎的忽然之间又活了? 进门之人迅速地将李子冀回到祁连山的事情说了一遍,在得知事情原委之后,所有人的脸色再度发生了变化。 李子冀,竟然没有死。 有人满脸苍白,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有人神情不甘,想要咬牙动手,却发现身旁已经没人敢动。 崔玉言是梨园弟子,梨园之所以一直没有发声,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因为李子冀死了的缘故,梨园不方便出面硬保崔玉言。 虽然真正的原因未必如此,可在大部分人眼中看来,梨园没有出面的原因就是这个。 包括崔玉言自己一心求死,也是因为对李子冀那不可挽回的强烈愧疚。 但现在李子冀还活着,梨园那里会是什么反应? 包括李子冀自己,如果他得知崔玉言正在被追杀,又该是什么反应? 谁敢得罪三千院? 即便抢到了夺圣丹,又哪里有命去用? “李子冀,还活着?”崔玉言望着进门那人,脸上的醉态此刻散了七八分,身体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那双眼睛已经是通红一片。 没人能理解他这一刻的心情,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再度活了下来,巨大的惊喜和庆幸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现在在哪里?” 崔玉言急切询问。 那人挠了挠头:“听说是刚离开祁连山,正在回长安城。” 崔玉言将手里的酒杯放下,踉跄着脚步离开了酒馆:“我得去见他。” 他的脚步虚浮,就像是一个醉汉,哪怕是普通人都能将其打倒,更别说在场的修道者。 可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出手,甚至就连那名枯瘦老者都是在这一刻强行忍住了要对崔玉言动手的欲望,死气沉沉的老脸布满了铁青之色。 “砰!” 用力拍碎桌面,黑山老祖闪身出去,远远跟在崔玉言身后。 其他人见状对视一眼,也是一同跟了出去。 现在大家都不太敢对崔玉言动手,可要是就这么放弃,又实在不甘心,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暂时跟着,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第319章 姑苏城 因为赵家覆灭,以及自异教手中奇迹般生还等事情,李子冀现在可谓是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一言一行,都被诸多势力看在眼里。 这种情况会持续很长时间,直到他回去长安城,并且将自身身上发生的事情当着诸多势力面前详细说一遍之后,这些注视的目光才会渐渐减少。 只不过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李子冀就像是天上的太阳,浑身上下的光亮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在这样的目光下,马车缓缓驶进了姑苏城。 正如从长安要去祁连山必须经过姑苏城一样,从祁连山脉回去长安城同样必须经过姑苏城,不知道多少修道者以及普通百姓提前得知了消息,自发站在城门口迎接着马车的到来。 他们欢呼于李子冀的归来,他们尊敬于李子冀的为人。 不顾自己安危,主动进入第二天地救人,不抛弃不放弃的行为让无数人发自内心的尊敬,他们相信跟随李子冀这样的人能够得到更美好的未来,他们相信圣朝有李子冀这样的人百姓能够生活的更加美好。 掀开车帘,李子冀看着外面发生的这一切,看着那些虽然陌生但却充满美好的面孔,心中再度确定了一件事。 山前山后都要被选择,没有无辜的人应该被放弃。 “这些人很热情。”陈草坐在车厢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这马车的速度并不快,从祁连山到现在已经十二月末,新历三十三年即将结束,马上就要迎来新历三十四年。 一转眼,李子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三年时间。 李子冀放下车帘:“先去吃面?” 陈草点了点头:“参加割草行动之时我途经这里,看见一家青宁阳春面,我们可以去那里吃。” 跟随洗剑宗去祁连山参与割草行动路过姑苏城的时候陈草就想去那家面馆尝一尝,只是当时忙着赶路,没有多余的时间停下来。 现在再次回来,总要尝一尝。 “青宁城的阳春面的确一绝。”李子冀点了点头,在陈草的指引下绕过太守府,穿过富贵巷,最终停在了一间小面馆前。 所谓富贵巷,乃是一个含糊的称谓,只要是权贵之人聚集的地方都可以称之为富贵巷,比如在长安城李子冀那间伯爵府所在的兴宁坊。 姑苏城太守,郡丞等人,基本上都居住在富贵巷。 李子冀想着刚刚途经郡丞府门前的场面,不知不觉间就走进了小面馆。 “伙计,要两碗阳春面,再要一壶茶和两碟小菜。”收回思绪,李子冀朝着一旁等候的伙计说道。 对于很多人来说,等待的过程是枯燥且乏味的,但对于陈草来说,等待的过程是美好且令她享受的。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吃到青宁的阳春面,也是第一次和李子冀一起吃。 “面来咯!” 片刻后,伙计一声喊,端了两碗面走了过来。 “你去过青宁城,这里的面和青宁城的味道一样吗?”陈草吃着面条,她感觉味道很好,但她并没有去过青宁城,甚至没有在其他任何地方吃过阳春面,所以并不知道这味道正不正宗。 李子冀尝了一口,然后道:“火候把握的极好,用料和辅菜全都恰到好处,这的确是一家正宗的青宁阳春面馆,只是味道与青宁城里还有细微的差别。” 陈草有些失望。 李子冀宽慰道:“这是正常的,即便是再正宗的食物一旦离开了起源地,味道都会发生或多或少的改变,忽略掉这一点,这的确是青宁阳春面。” 门外或有意或无意的路过了许多人,李子冀知道这些人全都是各家势力的探子,都想看看他这次回来有没有什么特殊事情想做。 对于这些目光李子冀并不放在心上,自顾自的吃完了面条,在这些眼线的注视下,和陈草一起上了马车,朝着姑苏城外驶离。 现在天色还早,而且车厢里足够宽阔,即便是夜晚也可以赶路休息。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姑苏城,就像是一片落叶摇曳着掉进湖里,在短暂的漂浮过后,便沉溺进湖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消息永远都比马车还要快,相信在李子冀二人离开姑苏城不久之后,下一座城池的人就会提前收到消息,这一路上都会如此,无数目光一刻不停的关注着。 ...... ...... “他真的离开了?” 姑苏郡丞府,郡丞陈离昧看着来报的探子,皱眉确认道。 探子点了点头:“的确已经离开了,在青宁面馆吃了碗面,吃完后便上了车,一刻钟前驶离了姑苏城,全程我都跟在后面。” 听到这话,陈离昧皱起的眉头才算是舒展了起来,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挥挥手示意探子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看来,是我多心了。” 陈离昧望着窗外喃喃一句,同时心里也觉得无比别扭,暗骂国公府做事不干净,当初那么大的一场大水没有淹死李子冀也就算了,竟然还能让李子冀一路安然无恙的从遂宁走到长安城。 现在李子冀成了三千院弟子,被封县伯,简在帝心,要是追究起当年那场大水来,自己绝对逃不掉干系。 虽然他没有直接参与,可南陵河神毕竟是自己放走的,本以为会是一场官途新生,万万没想到现在竟然整日里提心吊胆。 在得知李子冀死了的时候他长出一口气,在得知李子冀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心又忍不住提了起来。 不过好在,现在看来李子冀应该还不知晓那件事的真相,毕竟国公府那么大的招牌摆在那里,谁又会去深究那件事的细节呢? 就算要报仇,也是要对国公府报仇。 这次想必只是简单的路过罢了。 何况,如果李子冀在追查当年遂宁大水相关的一切,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收到风声。 想通了这一切,陈离昧看着窗外,尽力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第320章 万里飘雪 小玉宫很高兴。 自从在百年大祭上看见李子冀大放异彩之后,小玉宫就下定了决心,从摇摆不定的中立派变成了现在坚定不移的圣皇党。 于是便有了拿赵家开刀表明立场的行动,本来一切都发展的很顺利,却不曾想洗剑宗竟然利用当年轻泽堂的事情为借口强行插手了进来。 小玉宫和洗剑宗的实力不相伯仲,现在有了洗剑宗的插手,他们已经没办法再强行压迫赵家。 本以为事情只能就此罢休,万万没想到赵家竟然胆大包天到了如此程度,敢派五境大修行者去追杀李子冀,现在被三千院亲自出手覆灭,小玉宫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传来了李子冀活着回来的消息,与此同时还有洗剑宗镇守在祁连山的五境长老萧千岁身死的消息一同流出。 眼看着洗剑宗吃鸡不成蚀把米,短短一年时间里连续死了两位五境大物,小玉宫上上下下气氛欢腾一片。 与他们的欣喜若狂比较起来,洗剑宗上下现在愁云惨淡。 他们发现李子冀好像是自家的克星,先是宁海潮身死,然后五座剑碑被硬生生摧毁,现在就连五境长老都死在了祁连山。 可他们偏偏还不能去针对李子冀报复什么。 宁海潮身死没有证据,何况那天还有异教的人出现在彩云山,是异教动的手也有可能。 五座剑碑是堂堂正正的规则下,利用了洗剑宗的规矩,让洗剑宗只能哑巴吃黄连,何况之前还发生了在三卷一洞天意图杀死李子冀的事情,上下弟子只能咬牙硬挺,不敢生事。 现在萧千岁死那就更和李子冀扯不上关系了,是人家异教动的手,李子冀只是人质。 总之,洗剑宗弟子感觉这段时间运气倒霉到家了。 他们只是心中憋闷,但陈无泪却愤怒的想要掀翻了乐游山的山顶,这还是王长老第一次看见掌教大人如此愤怒,或者说,如此失态。 “听说是赵长生和赵亭追杀李子冀的时候误把异教新神当做是李子冀的队友一起追杀,所以事后异教新神才会出手报复。” 王长老说道。 陈无泪脸色铁青,旋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那目光中的杀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为了杀李子冀,洗剑宗已经付出了一位五境大物的性命,他也的确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可现在又死了一位大修行者,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的。 “异教不会知道赵家背后有我们,萧千岁的死李子冀一定有参与。” 陈无泪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一定是李子冀和异教那位新神说明了赵家和洗剑宗的关系,所以异教才会报复到萧千岁的身上。 王长老也是面色难看:“该死的小杂碎,还有赵家那两个废物,竟然就连一个小辈都杀不死。” 两位五境大物一起出手追杀一位小辈修士,竟然还没有成功,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要滑稽的事情吗? “掌教,那我们之后怎么做,难道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陈无泪目光微冷:“人是异教杀的,无论如何也和李子冀扯不上关系,何况赵家的事情刚过,三千院上下都在盯着我们,如果这时候再敢有动作,代价只会更大。” 本想着要杀李子冀,不成想现在洗剑宗反倒是损失最大。 “不过,也不是没有挽回的可能。”陈无泪问道:“夺圣丹的事情怎么样了?” 死了一位大修行者,唯一的补偿方法自然是再多出一位大修行者,对于夺圣丹的争夺,势在必得。 王长老道:“澹台竹已经去了,以她的实力,抢下夺圣丹的概率很大。” 这种事情必须要考虑到梨园那边,所以洗剑宗也不敢太大张旗鼓的去争夺,只能安排一位实力足够强大的人,澹台竹显然是最合适的那个。 陈无泪点了点头:“夺圣丹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 ...... 新历三十四年一月十七,大雪。 李子冀的马车缓缓驶进了乌凤城,这里位处长安与姑苏城中央,归途已经走了一半。 乌凤城没有长安那样的大阵围绕,城内的积雪也不会在达到一定高度之后被自动清理,今天一早下到现在,虽然才短短一个时辰,积雪却已经能够覆盖过脚踝。 清城司的人在主要街道上不停清扫,最起码也要保证人车能够在城内畅行无阻。 何况今天李子冀会抵达,清城司上上下下都希望这位遂宁县伯能够顺顺利利的回长安,所以清扫起来更加的卖力。 大雪纷飞,飘雪万里,从长安城到乌凤城这段地界几乎都被铺就成了银白色。 这是入冬以来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雪,也是新历三十四年里下的最大的一场雪,天地枯寂,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雪飘,溶万物为白银。 有很多人在迎接李子冀,类似于这样的场面从姑苏城开始一路上总能够看见。 但乌凤城略有不同,因为除了迎接李子冀的人之外,还有很多是在观望。 他们想看看李子冀会不会救崔玉言,想知道李子冀对于这位赵家血脉的朋友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 这很大程度上关乎着许多人的抉择。 马车已经走进了城门口,顺着清城司清理出来的路面驶进,在无数人的目光中渐渐靠近。 覆雪的街道上站着一个人。 望着那辆马车面色复杂,目光却是十分欣喜的。 自从在西塘得知李子冀还活着的消息,崔玉言就一路上朝着姑苏城的方向前行,并且在昨天赶到了乌凤城,等待着与李子冀的碰面。 现在李子冀就坐在那辆马车里,从第一次在洗剑宗相识,再到割草行动一路上的经历在崔玉言的脑海中闪过。 冷风吹拂,雪面像是碎粉薄纱。 马车缓缓在崔玉言的面前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尤其是那些觊觎夺圣丹的人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 一只手掀开了车帘。 陈草望着拦路的崔玉言:“有事?” ...... ...... (昨天请了假,大家可以加一下粉丝群,有什么突发状况的话我基本都会在群里提前通知) 第321章 姑苏城的夜 旧友重逢的场面有很多种,但无论是欣喜若狂还是形同陌路,在这些情绪迸发之前最起码都要见上一面。 可现在.... 许多人望着已经离去的马车,整齐地车辙在雪地上留下了整齐地痕迹。 就这么走了? 不知道多少从四海崖开始到西塘,再从西塘一路不甘心跟随过来的人望着这一幕都是微微惊愕,从拦车到车走,中途就只说了几句话,甚至全程就连李子冀的面都没有见到。 全程李子冀甚至都没有开口说话。 就只有陈草简单的询问了几句,然后说了声不太方便见面后,马车便离开了。 纷飞大雪中,就只剩下崔玉言独自一人站在长街中央,怔怔发呆。 在得知李子冀失踪之后,他心生惭愧,在得知李子冀的死与金陵赵家有关之后,内疚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现在知道了李子冀其实还活着,满心欣喜与庆幸的前来碰面,他没有想过李子冀会不会原谅自己这种事情,因为在他看来,自己与李子冀本就是好朋友,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点都不会有改变。 所以崔玉言不远万里的奔波只是为了提前亲眼确定李子冀的确还活着。 可现在对方却没有停下见他。 哪怕双方只隔着一张车帘。 黑山老祖站在人群之后,枯瘦的脸上勾勒出一抹怪异的笑容,那深陷的眼窝目光更是光芒大放,这一路上,没有白跟! 其余人的心思也全都活络了起来,本来因为李子冀的原因大家都不太敢对崔玉言动手,可现在李子冀甚至都没有见崔玉言,是不是意味着他因为赵家那件事迁怒到了崔玉言的身上? 那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等人可以重新对夺圣丹起心思了? 冰天雪地里,不知多少人的心思开始重新活泛起来,长街两侧的气氛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这些人目光闪烁着,还在进行最后的犹豫。 崔玉言孤零零一个人仍旧站在那里,雪落满了双肩,他抿了抿嘴唇,自嘲一笑,转身走进了巷子里。 ...... ...... 姑苏城没有下雪。 晴朗的夜空闪烁星光,洒在郡丞府的墙壁上,更显清幽。 这里从来都很安静,正门处站着一队护卫,甚至还有巡城的军士每隔两刻钟时间就会路过郡丞府的四周,高大的院墙上烙印着法阵符文,只要有人胆敢翻阅攀爬瞬间就会激发阵法运转,在黑夜中光芒大放,然后被巡城军士当场镇压。 身为姑苏城的二把手,尤其本身还是一位普通人,郡丞府的防护工作向来都做的极好,在陈离昧卧房隔壁甚至还常年居住一位姑苏太守特意为其挑选的四境修道者贴身保护,确保绝不会发生什么差错。 这种保护可谓是密不透风,只要在郡丞府内就是绝对的安全,除非是有五境大修行者闯入进来,可堂堂的五境大物,又何必冒着被圣朝通缉的风险杀一名姑苏郡丞? 何况郡丞府与太守府相隔不算太远,太守府内可是有两名大修行者存在。 李子冀站在院墙之外,抬头看着墙壁上刻画的阵法符文,这阵法并不精深,但却很难处理,颇为麻烦。 远处传来了巡城军士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普通修道者比较起来脚步要略重一些,因为巡城军士的身上全都穿着整齐地甲胄。 这些甲胄上也都烙印着小型法阵,能够抵挡修道者的攻击,可以说普天之下只有圣朝才能做到这一点。 声音越来越近,李子冀的身影忽然化作一团烟尘消散,夜风拂过街面,巡城军士径直走过,烟尘早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 下一瞬,李子冀的身影便在郡丞府内重新凝聚,完美的越过了院墙阵法的阻拦,伴随着他修为的提升,对于隐入尘烟的领悟使用也愈发纯熟起来。 之前悄无声息的从马车上瞒过无数探子的目光离开,也正是因为隐入尘烟的存在。 郡丞府里很安静,没有任何杂乱的声音,李子冀闪身出现在了屋顶檐角之上,月光下,他整个人却好像是完全融入到了夜色里,即便此刻有人抬头看向屋顶都绝对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李子冀的目光在郡丞府内搜寻着,最终停在了一处亮着灯光的房间上,整座郡丞府现在就只有那里还亮着,显然陈离昧一定在那里。 夜风吹拂,李子冀的身影陡然间化作一阵尘烟,消失在了屋顶之上。 书房里。 陈离昧正在处理着这几天积压下来的政务,而且眼看着年关将至,他还要备好年礼送往京城打点。 别人不说,最起码太尉和国公府这两个地方是一定要拜访到的。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陈离昧忍不住摇了摇头,到底还只是一名普通人,长时间劳累下去身体难免受不了,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憧憬一番自己也是修道者那该多好? 只可惜,人力时而又穷,总不能什么都擅长。 一名普通人能够成为一郡郡丞,除了选择和机遇之外,其本身的能力也是绝对不容置疑的。 “陈大人看上去好像很劳累。” 书房里的灯火好像闪烁了一瞬,紧接着一道声音就随之响起。 陈离昧一惊,猛地抬头看去,李子冀就站在他的面前,双臂环抱椅在书柜一侧,静静地看着他。 在三年前,这张脸他从来都没看到过,可这三年里,这张脸陈离昧看过了无数次。 他始终都在防备着有朝一日会被李子冀找上门来算旧账,想不到这一天竟然真的来了,而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国公府那边也不知情? 还是说他是被国公府推到台前的替罪羊? 种种念头在脑海之中飞速闪过,他看着李子冀:“你来这里做什么?” 陈离昧面上不动声色,强自镇定下来。 李子冀乘坐马车一路从祁连山回来,又当众在城内吃了一碗面,然后上车离开,本以为真的走了,现在看来全部都是故意做出来的假象。 马车的确离开了,可李子冀却一直在姑苏城里。 第322章 发生的事情就不会被遗忘 “我为什么在这里,陈大人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李子冀转身望着面前的书柜,抬手轻轻在上面翻阅着:“西山全集,括地记,姑苏地志,十能全算,看来陈大人的确想做一名好官,只不过,只有活人才能做好官,一旦死了,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陈离昧的脸色微冷:“李子冀,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郡丞府,我乃是一郡郡丞,你深夜到访,不请自来,即便你是三千院弟子,等我上禀陛下,你也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郡丞的地位已经足够高,贸然闯入郡丞书房,等同谋刺,哪怕是三千院弟子,一旦此事被闹得沸沸扬扬也绝对不会好受。 “我既然已经来了,自然就知道了一切,此间只有你我二人,继续装糊涂下去,未免不太妙。”李子冀合上西山全集,伸手拖着一张椅子坐在了陈离昧的面前,认真提醒道:“所以趁着我现在还有耐心,陈大人最好明事理一些,以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到时候即便是后悔,都晚了。” 陈离昧的脸色微微变化,心里却满是惊骇,他不知道李子冀是怎么查到自己身上的,而且国公府那边对于这件事竟然没有一点察觉。 即便是三千院插手进来,也绝对瞒不过后党的眼睛。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盯着李子冀,沉声问道。 桌面上的茶还在冒着热气,李子冀只是闻了闻就知道这是君山银针,算不上顶级,却也不算太差,只是与一郡郡丞的身份比较起来显得并非那样搭配。 “陈大人平日里只喝黄茶吗?” 李子冀拿起一个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味道甜美清香,口感甘醇,这个问题当然不需要陈离昧回答,他放下茶杯,淡淡道:“现在是我在问你,陈大人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今晚就不止有任何事情发生。” 陈离昧冷哼一声:“你以为杀了我之后,你能安然无恙的离开这里?” 李子冀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平静道:“新历三十一年,遂宁大水,这件事陈大人应该很清楚。” “你想说什么?”陈离昧问道。 他的眼中带着警惕,当年那件事,不仅仅是国公府的参与,他无论如何都是不敢说出来的:“李子冀,有些事情是死也不能说出口的,即便你杀了我,也没有任何用处。” 李子冀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环顾四周,打量起了书房里的布置,而后方才缓缓说道:“远离长安城来到外面,固然减少了掣肘,拥有了更具话语权的地位,可也与京城长久脱离,陈大人以为我真的没有了解到真相吗?” 陈离昧听着这话,眉头微皱,似是有些不太确定。 李子冀摇了摇头,将话挑明:“我见过皇后,询问过遂宁大水的事情,所以真相过程如何我早已知晓,你也不必如此戒备。” 听到这里,陈离昧的脸色终于是变得凝重下来,他本来以为李子冀找到他是为了询问当年遂宁大水的真相,却不曾想对方早已经知晓了一切。 “既然如此,你还来寻我做什么,你应该知道,当年那件事我只是参与了一个环节。” 当年陈离昧知道真相之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李孟尝找到他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继续在朝堂上当刑部郎中,不知多少年往上爬,还是站在皇后这边,事后外放一郡,掌控实权。 这并不难选。 如果他是修道者,寿元绵长,可以就继续在朝堂宦海沉浮,可他只是个普通人,必须要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机会。 李子冀道:“我要问的事情,就是你参与的那个环节。” 陈离昧先是一怔,旋即面色一变:“你想问南陵河神?” “陈大人果然是聪明人。” 陈离昧眉头紧锁,并没有开口回答,目光还若有若无的看着外面。 李子冀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轻声道:“今晚不会有人来。” 陈离昧的脸色骤然间变得苍白了下来,因为他听懂了李子冀这话里的意思,所以他才满脸震撼不解。 姑苏太守也与皇后亲近,否则当初陈离昧也不会被调到这里来,既然如此,姑苏太守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上帮李子冀? 否则隔壁的四境修道者此刻只怕早已经发现了书房里的异常,可现在却毫无动静。 正如李子冀先前所说,陈离昧很聪明,他能够拥有今日的地位,绝对不会是一个蠢人,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原来如此。” 他颓然靠在椅背上,知道一定是虞苏插手了这件事,所以李子冀才能瞒过国公府查到他的身上,所以姑苏太守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虞苏才能做到这一切。 李子冀看着他:“遂宁大水与你无关,你也只是简单参与,所以如非必要,我并不想要了你的命,毕竟你贵为姑苏郡丞,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事到如今,陈离昧已经没得选择。 他也没必要去说什么南陵河神已经被斩首之类的苍白话语,除了能让死亡距离他更近之外,没有说任何其他用处。 “神梦泽。” 陈离昧满脸疲惫,最终还是说出了南陵河神现如今的藏身之所。 李子冀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当初皇后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他?” 直接将南陵河神斩杀,似乎是最稳妥的法子。 陈离昧摇头道:“知晓这件事的人虽然很少,却终归有一些,难道还能全杀了?若是那样谁还会为皇后做事?” 而且最关键的是,皇后根本不害怕真相会暴露,所以当日李子冀直接在殿内询问,皇后也没有否认。 因为李子冀没有办法。 的确是这个道理,李子冀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书房。 他的确没能力找皇后报仇,也没能力杀死李孟尝,可李子冀要让他们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永远不会被忘记。 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报仇的机会,现在,就先从南陵河神开始。 第323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新历三十四年一月二十九,距离年节正式到来还有七天。 长安城门前今天有很多人,拥挤的围在这里,像是在迎接什么人的到来,权贵们站在城门,各方势力的人全都齐聚一堂。 原本李子冀若只是简单的从无尽平原回来是绝对不值得这样的大场面的,可李子冀的经历毕竟不是那么简单,且不谈他为了救人主动放弃离去的机会进入第二天地的消息传开之后在整个天下声望高到了何种程度。 单单就是被赵家大修行者追杀这件事,就足以令得各方势力震动,何况三千院还态度强硬的覆灭了金陵赵家,这件事可以说正是目前圣朝当中最敏感的事情,无论心里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今天这城门口都是必须要来的。 “这都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到?” 有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有些等得不耐烦,探子回来通报说不需要半个时辰马车就能抵达京城,可现在半个时辰都已经过了,却连马车的影子都看不见。 “也许是马儿累了,也许是中途歇息,你既然来了就只管等着便是,哪儿来那么多牢骚,不想等可以回去。” 人群骚动,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此刻也开始了嘲讽。 怜月公主拉着果果的小手站在人群最前头,目光望着道路的前方,果果今天很高兴的,本来打算和王风一起出去堆雪人的,一听说大兄一会儿便要回来,立刻就跑过来跟着怜月一起等候。 “公主姐姐,今晚我们要回家吃火锅!” 小丫头拍着自己被冻得有些红扑扑的小脸,颇有些迫不及待。 怜月公主点了点头,目光环顾四周,心里有些疑惑为何顾春秋没有来,这种时刻以顾春秋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会缺席的。 “来了!”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怜月公主压下了心头的疑惑,抬头看向了远处,一辆马车转过拐角,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中,这一刻,不管是心里有什么想法,所有人表面上全都整理起了衣裳,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能来这里的有一部分是权贵,也有一部分是权贵府内的人,站位泾渭分明,深谙朝堂局势的人到此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来各方人彼此的关系。 马车越来越近,车轮辗轧着雪面,最终停在了城门之前。 所有人都在望着这辆马车,从祁连山脉一路回到长安城,拉车的两匹妖马却没有半点疲惫,仍旧是精神奕奕,固然无法与梨园的青云马车相提并论可显然也是价值不菲。 “李县伯?” 望着马车,有人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妖马安静的站在原地,陈草伸手掀开了车帘,然后从车上走了下来。 车帘没有闭合,城门外的风吹进来车厢里,空无一人。 李子冀没在里面? 人群瞬间一惊,紧接着就是哗然一片,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李子冀竟然没在马车里? 是根本没回长安,还是根本没有活着? 不少人都是骚动起来,这怪异的一幕让许多人感到微微不安,好像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一样。 “陈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县伯为何不在车里?”太尉府的管家眉头紧锁,上前询问。 陈草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质地上乘的玉佩,缓步上前递给了正在发呆的果果,轻声道:“这是你兄长送你的礼物,让我帮着带给你,他还有些事情要做,暂时不能回来。” 小丫头瘪着嘴,但还是听话的接过玉佩戴在身上。 这玉佩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上面也只是简单刻画了一个能够温养身体的小阵法,不过对于果果这样的小孩子却是最合适不过。 安抚好果果,陈草方才抬头看向了先前说话的太尉府管家,她不认识这人的身份,或许即便是认识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如实回答:“在半路上,李子冀说要去拜访一位朋友,便让我先行回来京城,等他访友结束,自然会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有心思灵敏的已经开始意识到不对,李子冀如果要访友大可以直白说出来,没必要一直隐藏到现在,这样看起来,更有着利用陈草吸引目光的意思。 可若是如此,李子冀又能去做什么呢? 救崔玉言? 可也不对啊,听说之前在乌凤城,崔玉言就在车架前,如果李子冀要救他当时大可以直接让其上车,想必那些追逐夺圣丹的人也不敢有什么异动。 可若不是要救崔玉言,那又是去了哪里? 又有什么事情值得李子冀如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瞬间,诸多疑惑念头在所有人的脑海中飞速闪过,而陈草,已经拉着怜月公主以及果果重新坐上了马车,回到了南林巷。 ...... ...... 马车回来,但李子冀却不知去向,这则消息没有用太长时间就传遍了长安城,让不知多少人都摸不着头脑。 只是后党的人略微有些紧张,思来想去,唯一值得李子冀这么做去针对的,好像就只有他们这些人了。 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但同样,也有很多人不知道,毕竟就算消息传播的再快,等到全天下都知道也需要时间。 比如崔玉言,他的模样看上去颇为狼狈,双眸黯淡的走进了鱼龙镇。 他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离开的乌凤城,也不知道离开之后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的行走着,顺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不想停下。 他已经很累了,脚步踉跄虚浮,那身原本还算干净的衣裳已经布满了灰尘。 在他的身后已经死了不少人,全都是因为夺圣丹的归属而发生争斗的修道者,说来滑稽,这些人并没有率先对他动手,反而是自己打了起来,或许在他们的眼中崔玉言如今就像是一个装着宝石的盒子,没有任何困难就能唾手可得。 和冰天雪地的乌凤城比较起来,靠近神梦泽的鱼龙镇暖风和煦,就像是在春天。 第324章 鱼龙镇,升龙宴 神梦泽。 天下第一大泽,如海辽阔,最奇异的不仅仅是其足够巨大,而是神梦泽的水常年温暖,无论是炎夏还是寒冬,水温都绝对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始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热。 其内生活着无数种类的水鱼,同时在神梦泽最中央的小岛上还有一座圣朝之内唯一的一座水晶宫,是圣朝当中仅有的一支妖族势力,论起实力,与洗剑宗小玉宫等顶尖势力不分伯仲。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泽内王国。 这些妖族在神梦泽河神的管辖下生活在水晶宫里,平日里负责巡视神梦泽,清除水患之类的工作,碰到打渔落水的渔夫们还会出手搭救,和神梦泽四周的百姓相处的极为融洽。 而神梦泽河神更是规矩严厉,但凡发现有妖族胆敢无故伤害人命,兴风作浪,立刻就会受到处置。 在河神的统领下,沿岸风调雨顺,几乎没有什么大灾大难,百姓们感恩戴德,全都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自觉无以为报,于是便决定在每年的年节这天举办升龙宴,用来表示对河神大人的敬仰和爱戴。 到新历三十四年,这个传统已经持续了二百多年的时间。 每年的升龙宴沿岸所有城镇都会自发举办,敲锣打鼓,舞龙奏乐,所有人都会走出家门,气氛热烈,无比热闹。 “之所以名字叫做升龙宴,那当然是因为我们的河神大人了不起了,各位也不想想,真龙那是什么存在?传说中的东西,咱们谁见过?谁也没有,甚至就连这世上还有没有真龙存在都不好说,代表着妖族的至高荣耀,所以百姓们取名为升龙宴就是对咱们这位河神大人最高的认可。” 鱼龙镇最中央的广场上搭建着一个巨大的台子,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正站在上面满脸兴奋的说着升龙宴的由来,四周驻足了密集的人群在观看。 升龙宴不仅仅是神梦泽沿岸的盛事,经过了两百多年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会慕名而来参与其中,感受着强烈的热闹和独特的氛围。 “这升龙宴啊,在最开始只是我们沿岸城镇自发举办的,后来河神大人知晓后主动参与了进来,每年都会安排水晶宫的人前来赴宴,施展无数手段与民同乐,看得人目不暇接。” 说到这里,恰好天空之上炸开了一道七色漩涡,众人抬头看去发现漩涡如同花瓣一样在天空之上不停地绽放盛开,紧接着又落下了一阵彩色的雨,浇灌在地面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老头子兴奋地高呼一声,双臂舞动:“就是这样,在升龙宴前后水晶宫的修道者总会用出各种手段一同庆祝,气氛越来越浓烈。” 鱼龙镇的人全都抬头看着,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这股子浓烈至极的热闹氛围能够感染进来的每一个人。 只是并不包括崔玉言。 他望着天空上的种种奇异,听着四周的欢声笑语,黯淡的目光并没有半点明亮。 台上的老头子双手叉腰,喘了半晌的粗气后又接着说道:“神梦泽沿岸有十九城八十一镇,每年河神大人都会在出现在其中三个地方亲自参与升龙宴,与我等同乐,而今年,就该轮到咱们鱼龙镇,所以大家伙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唯有如此才能表示出对河神大人的敬意。” 升龙宴总共会持续三天,年节前一天,年节当天,年节后一天。 三天里,河神大人会分别前往一座城镇与民同乐,这样的传统从一开始持续到了现在,双方都不觉得厌烦,反而更加喜欢彼此。 对于这一点,崔玉言并不怀疑,如同神梦泽这样的国之重地,尤其范围无比辽阔,按理来说最起码也要有四位河神一同镇守方才符合规矩,可事实上神梦泽却只有一位河神,可想而知圣皇该有多么信任这位。 有关于这位河神的身份,其实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只是运气好的大妖,也有人说是神梦泽当地的水妖,当年圣皇过路指点迷津,于是感恩戴德。 还有甚者说神梦泽的这位河神其实是圣皇年轻时候的玩伴,二人少年时期一同成长,直到如今所以才会如此信任。 这些流言当然不准,身为梨园弟子,崔玉言当然知道这位河神的真实身份。 他出身北海,在一千多年前在北海之主的带领下跟随圣皇一同征伐异教,在连年的战争当中被圣皇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于是自发脱离北海加入圣朝,从此以后就一直镇守在神梦泽。 很多人都尊敬圣皇,哪怕是最希望天下大乱的人,哪怕是异教的修行者,在提起或是面对圣皇的时候全都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圣皇,本就是全天下最值得尊敬的人。 ...... 收回了思绪,崔玉言摇了摇头,现在距离升龙宴开始还剩下两天时间,但火热的气氛却怎么压也压不住,他转身找了一家客栈歇息,不打算继续走了,他已经走得很累了。 身后人群中,诸多欲要争夺夺圣丹的修道者到了这一刻也全都磨没了耐性,从乌凤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要一个月,无论是李子冀还是梨园都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这已经证明了崔玉言现在成了被抛弃的人。 如果说先前他们还心存忌惮的话,那么现在则是没有了半点忌惮,只等升龙宴结束之后就直接动手,拖了这么长时间,他们早已经没有了耐性。 甚至不少了无牵挂孑身一人的,根本就不在意梨园与三千院的态度,反正我只是自己一个人,不抢也会老死,抢了还有活命的希望,这种时候就算是圣皇圣旨下来,只怕也会有人铤而走险。 ...... ...... 升龙宴的确很热闹,吸引着许多外来人要过来凑一凑,李子冀之前也只是在三千院的藏书上看到过有关于升龙宴的记载,身临其境,这还是第一次。 他穿行在密集的人潮里,迈步走进了鱼龙镇。 第325章 唐小风 “娘,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说好了在床上躺着,等我回来做饭的吗?” 唐小风放下了手里拎着的一尾大鱼,急忙跑进厨房把自己老娘搀出来,眉头紧皱,语气责备。 妇人扶着桌子坐下,才只不过是刚刚点起火她就已经累得满身虚汗,气喘不停,可瞧见自家儿子眼中的担心,还是强忍着身体的痛苦露出一个笑容:“我这身子都快躺的生锈了。” 唐小风道:“那就在家门口坐一坐,生火做饭油烟太大,对身体没好处,你还想不想快些好了?” 妇人依旧是笑呵呵的听着:“小风,再有两个月你就满十六岁了,娘真希望能看见你开始修行的那一天。” 听到这话,唐小风的眼睛忍不住就红了:“别说丧气话,等升龙宴开始,河神大人过来我就去求药,保证能治好娘亲的病。” 妇人的病很严重,而且很奇特,鱼龙镇里的医师根本就找不到病因,服了不少药,家里的钱基本上全都花光了,也没有半点好转,身体每况日下,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求那些神通手段高明的修道者出手帮忙,可鱼龙镇这样的小地方,哪有几个神通高明的人? 原来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等满十六岁的时候去水晶宫测验修行资质,到时候万一唐小风的修行资质足够出色,可以请求水晶宫的修行者们出手帮忙,可那毕竟是两个月以后了。 妇人的身体状况,很难撑到那时候。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升龙宴开始,河神大人到此与民同乐之时开口请求,以河神大人的能力,救活娘亲一定没有任何困难。 妇人摇了摇头,抬手轻轻摸着他的脸:“河神大人虽然是个好官,可沿岸这么多人,每月都有因为各种原因亡故的人,大人又哪能面面俱到?” “我一定能求到河神大人帮忙!”少年面满脸倔强,熄灭了厨房灶膛里的火,转身跑了出来:“娘,你先好好休息,我把这条鱼拿出去卖了,给你买鸡汤喝。” 家里的钱已经用光了,现在就连鸡汤都买不起,只能拿这条鱼出去卖。 唐小风一溜烟的跑出院子,用袖口抹了一把眼泪,有些茫然地走在镇子里,他今天钓到的一条半米长的红色青花鱼,品相可以说十分不错,如果拿到外地一定能卖不少钱,可这里是鱼龙镇。 这里绝大部分人家都以打渔为生,最不缺少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好鱼,无论是什么地方,东西多了自然也就不值钱了。 唐小风一连在镇子里逛了半个时辰,手里提着的青花鱼都没有卖出去,他垂头丧气的站在街角,和四周的热闹景象比较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妇人的身体真的越来越差了,而且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好,普通的鸡汤甚至还不如这条青花鱼有营养,唐小风要求的是灵鸡炖成的鸡汤。 对于鱼龙镇这样的小镇来说,想要一只灵鸡,是很困难的事情,更别提是用一条青花鱼去换。 他颓然的看着四周,最终把目光放到了酒馆外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因为升龙宴的原因,镇子里的酒馆客栈等吃住的地方基本上全都爆满,桌椅甚至已经排到了外面,这个年轻人就坐在外面,桌上放着一壶酒,唐小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竹叶青,是整个鱼龙镇最好的酒,一壶酒能买十条品相上好的青花鱼。 年轻人脸上戴着半张面具,将眉眼遮挡,让人看不清楚那张脸究竟长什么样子,身上穿着锦衣,唐小风从来没见过如此华贵的衣裳,他咽了咽唾沫,目光落在了那个正在喝酒的年轻人腰间挂着的锦囊上。 有些紧张的提了提手里的青花鱼,唐小风朝着正在喝酒的年轻人走了过去。 “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鱼龙镇?” 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年轻人的身旁,离得比较近,声音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李子冀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外面舞龙的队伍以及过往的人群,他看见了很多行色匆匆的修道者。 “是第一次。” 唐小风咧嘴一笑,也不在乎李子冀的淡漠态度,直接说起了升龙宴的由来以及沿岸百姓对于神梦泽河神的敬仰,一口气站在那里说了许久,直到感觉嗓子发干方才停下。 李子冀依旧没有看他,目光在人群中一个眼窝深陷,身形枯瘦的老者身上扫过。 唐小风觉得面皮微微发烫,想要转身离开又想起家中生病的娘亲,只能咬着牙继续和李子冀搭话:“这位公子,我这今天钓到了一条上好的青花鱼,还是红色的,极其罕见,从小到大我也只见过那么一两次,我看咱们有缘,便宜卖你如何?” 李子冀终于是转头看向了他,穿着朴素的衣裳,容貌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带着永远也不肯服输低头的倔强。 李子冀很喜欢这双眼睛。 “我来鱼龙镇凑热闹,买了你这条鱼也无处可用。” 唐小风又迈了一步,离他更近,将手里的青花鱼递到了李子冀面前:“公子你看,青花鱼肉多刺少,熬出来的鱼汤鲜美养颜,而且还护发,功效颇多。” 还护发? 李子冀怔了怔,心里忽然想到了陈草那一头长过腰臀的头发,只是可惜陈草并不在这里。 “鱼的确不错,只是我并不需要。” 第二次被拒绝,唐小风这次却并没有灰心,脸上反倒是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结结巴巴说了句什么模糊的话,就连李子冀都没听清,然后便见到这少年将青花鱼往桌上一放,紧接着掉头就跑了。 半米长的青花鱼嘴巴还在一张一合的,并没有死透。 望着少年逃也似的背影,李子冀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消失了的锦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从袖中拿出碎银子放在桌面上。 “伙计,算账。” 起身拎起那条青花鱼,不紧不慢的跟在少年的身后。 第326章 少年,我看你天赋异禀 李子冀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小偷偷到自己的身上。 那少年手法生疏,满脸紧张,就连拽锦囊之时都连续拉拽了两次方才得手,一看就是个初犯的毛头小子。 锦囊里没什么特殊的东西,单纯装了几张银票。 李子冀一路跟在那少年身后,眼看着他兴奋且惭愧的打开锦囊,纠结且痛苦的花了一张银票进了客栈和药铺,然后买了几大包的东西回到了家中。 “娘,我买药回来了。” 唐小风推开院门,将鸡汤放到妇人面前,然后走进厨房开始生火:“娘,你先喝鸡汤,我去给你熬药,来看升龙宴的外乡人特别多,他们很喜欢我钓的那条青花鱼,花了大价钱买走的,今后两个月的药都不用担心了。” 唐小风高兴地声音在厨房里传出来,妇人道:“小风,你爹以前说过,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讲诚信,你可别仗着人家不懂,就漫天要价。” 唐小风应了一声:“知道了娘,你快喝鸡汤吧。” 他买的并不是什么治病的药,因为不知道病因,所以只能买些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药熬了喝,希望能够蕴养身体,活得更久一些,这样一来就算是升龙宴求不到河神大人,也能让妇人坚持到两个月后自己去水晶宫测验修行天赋。 唐小风自小父亲打渔亡故,他绝对不能再失去母亲。 熬好了药,端着药碗走了出来,一抬头便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院中正在与妇人说话的李子冀。 唐小风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片,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手里端着药碗,不知该如何是好。 妇人的脸上还挂着笑容,看上去好像和李子冀相谈甚欢,瞧着唐小风出来,妇人询问道:“小风,这位公子花了大价钱买了你钓的鱼,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唐小风没有说话,那双眼睛紧紧盯着李子冀,又怕娘亲瞧出什么问题,只能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李子冀笑吟吟的看着他,在进院瞧见了这位妇人之后,通过闲聊他已经明白了唐小风这么做的原因。 “夫人不用客气,那些钱不单单是买鱼的钱,小风也答应了升龙宴这几天要做我的向导。” 听到这话,夫人眼中的局促方才减轻了不少,她实在担心唐小风卖了那么多钱对方是来上门找麻烦的,原来是因为自己儿子答应了人家要当向导。 向导? 唐小风心头一动,虽然不知道李子冀为什么这么说,可他自己毕竟理亏,这种时候无论李子冀说什么他都是必须要承认下来的。 将药递给女人,唐小风看着李子冀只是坐在那里微笑说话,看上去好像并不是上门来教训自己的,于是心下稍安。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李子冀起身向妇人告辞:“初来乍到鱼龙镇,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这几日还要麻烦小风才行。” 妇人虽然没见过太多世面,却也极明事理,而且一看李子冀的穿着气质就觉不是普通人,连忙开口道了几声不麻烦,然后语气严肃的嘱咐唐小风这几日好生带路。 唐小风硬着头皮应了下来,犹犹豫豫的跟在李子冀身后离开了院子。 等到完全看不见妇人了,唐小风这才低着脑袋,从怀中取出了锦囊递给李子冀:“谢公子没有揭穿我。” 李子冀摇了摇头,并没有拿回锦囊:“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可耻。” 唐小风一怔。 李子冀看着他:“只不过虽然不可耻,但错了就是错了,既然做错事,那就应该付出代价。” 唐小风很是紧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很确信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何况对方就连自己家在哪里,想跑也不可能。 “你想做什么?” 李子冀轻笑道:“我不是说过,要让你做我的向导吗?” 唐小风诧异道:“只是做向导?” 李子冀反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唐小风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话,站在旁边就像是一只鹌鹑。 “升龙宴开始还有几天?” “大后天,也就是年节前一天,升龙宴就会正式开始,而且今年河神大人还会来我们鱼龙镇与民同乐,到时候就能一睹河神大人的风采,我也能求河神大人治好我娘的病。” 唐小风有些憧憬。 李子冀道:“要治好你娘的病,其实很简单。” “什么?”唐小风闻言顿时一惊,然后大喜,紧接着又有些怀疑:“公子真的能治好我娘的病?” 也不怪他怀疑,妇人已经病了小半年,鱼龙镇内内外外的医师全都寻了个遍,根本没人有法子,现在李子冀只不过才来见过一面,就说能治好他娘的病,何况刚刚他才偷了李子冀的东西。 李子冀淡淡道:“准确的说,你娘并不是生病,之所以身体状况会每况日下,根本原因是因为你。” “因为我?”唐小风声调猛地拔高了几分,伸出手指指着自己,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荒唐? 李子冀点了点头:“你还没有开始修行,对吗?” 唐小风不明白李子冀为什么忽然把话题从他娘生病转移到了自己有没有开始修行这件事上,但还是点点头:“还有两个月我才满十六岁。” 李子冀道:“这就是原因。” 唐小风更加听不懂:“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人走到僻静处,李子冀脚步停下,手掌摊开,一幅完全由灵气勾勒描绘出来的人体内部经络图凭空生成。 “世上绝大部分人之所以要等到十六岁才能够开始修行是因为只有十六岁之后神魂才能彻底圆满,但也有少部分天赋卓越者,未满十六岁便可开始修行,你不仅早已经神魂圆满,甚至体内早已自行生出气海。” “你不懂引气诀,但气海却在无意识吸纳周遭的一切,不仅仅是天地灵气,还有人身上的灵气,你娘亲每日与你生活在一起,她身上的气每日每时每刻都在被你吸收,所以身体状况才会愈发不堪。” “你是修行路上的天才,只是没有人教给你开启修行之门的钥匙。” 李子冀手掌之上的经络图消散,望着已经目瞪口呆的唐小风,淡声说道。 第327章 神梦泽 李子冀也没想到自己来神梦泽能够机缘巧合的碰见这么一位修行路上的天才,唐小风的天赋的确很好,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气海自成的人,之前也只是在三千院的藏书里看见过记载。 只不过在特定的情况下,这种好事也会变成坏事,比如此刻,在没有修行者引导的情况下,唐小风险些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只有在修行引气诀,踏足修行路之后,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情况。 唐小风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母亲变成那个样子竟然会是因为自己,自己竟然是整个鱼龙镇医师都找不出来的病因。 他颤抖着身体,手脚似乎在这一刻失去了知觉,冰凉异常。 “公子,请教我修行。” 许久之后,唐小风直接激动地跪在了李子冀的面前,这一刻他的情绪无比复杂,既有能够修行的兴奋,又有救了母亲的庆幸,他不敢想万一母亲真的因自己而死,以后得知真相后该多么绝望。 同时对李子冀也充满了无以复加的感激之情,自己偷了他的钱,结果公子不仅不追究,反而还告知了自己这一切,唐小风没读过太多书,但自小在母亲的教导下也明白什么事礼义廉耻。 从李子冀的话里可以得知自己的修行天赋一定非常不错,若是去了水晶宫一定会得到河神大人的重点培养,说不定还会被推举朝廷,拜入像梨园那样的顶级修行势力。 公子看起来来头不小,可和水晶宫梨园这样的势力肯定是没法比的,但那不重要,李子冀救了自己的母亲,唐小风决定自己要跟随公子修行。 无论公子来自哪里。 李子冀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不能教你。” 唐小风一怔,然后惊慌失措道:“为什么不行,公子不是说过我天赋很好吗?” 李子冀没有解释,只是道:“你的天赋的确很好,只是要教你修行的另有其人,不是我。” 唐小风听不懂这话,起身还想再问,却见李子冀已经转身离开,只好压下心头的困惑,小跑着到前面引路。 “对了,我还没请教过公子的名讳?” “我姓李。” “李公子,听着好生分,那我以后还是称您公子,听着亲切些。”唐小风在嘴里嘟囔了两声,觉得还是公子这个称呼更亲切。 “公子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吗?鱼龙镇不大,最热闹的就是小镇中央和镇外靠近神梦泽的岸边。”虽然李子冀没有答应要教导自己修行,但唐小风还是觉得很开心。 母亲的病找到了原因,自己修行上的天赋也很好,人逢喜事总是春风满面。 小镇中央李子冀已经去过了,就在那个酒馆旁边,中央一大片空地被搭建成了高台,四周盛着琳琅满目的食物以及舞龙的队伍,还有锣鼓琴乐,不可谓不热闹。 神梦泽前倒是的确没去过。 “去神梦泽。” 唐小风应了一声:“好,公子,我和您说,神梦泽巨大无比,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去河边,还以为自己去到了北海。” 李子冀问道:“你去过北海?” 唐小风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没去过,但大海,肯定很大,不过在我看来,就算是大海也未必有神梦泽大。” 二人一边行走,唐小风一边为李子冀说着有关于神梦泽的故事,自小到大听了无数遍,说起来也是绘声绘色。 李子冀一直在安静的听着,他本就是一个性子清淡的人。 “这么说来,这位河神大人深得民心了。” 唐小风点了点头,满脸敬仰:“正因为有着河神大人在,所以我们沿岸的城镇才风调雨顺,从来都没发生过水灾。” 一路出了鱼龙镇,顺着宽阔的道路一连走了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就来到了神梦泽前。 最边缘前大概有十余里长短,河面上聚集着再大的风也吹不散的云雾,还能看见渔船行驶在云雾里,时而出现,时而隐没。 在河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升腾出来的小岛,上面长满了高耸几乎参天的巨树,岛上覆盖着浓密碧绿的青苔,映衬着近处河水成了碧绿颜色。 再往深处看,视线几乎全都被漂浮在水面上的云雾遮挡,偶尔云雾波动,能够从缝隙处看见神梦泽更深处的样貌。 李子冀驻足停下,感受着温热但却神秘的风吹拂在脸上,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神梦泽,也是第一次见到神梦泽。 心中生出一股无言的震撼之感。 这里一定是凶险的,神梦泽河神能够管理好这样的地方,并且让沿岸百姓生活无忧,不得不说其的确是一个好官。 只是这样的好官,而且还是陛下的心腹,那又为什么会接纳南陵河神留在这里呢? 李子冀有心想要去一趟水晶宫,可又觉得时间上来不及。 “这几年神梦泽有没有出现一位特殊的大妖?” 他看着唐小风询问道。 神梦泽前人来人往,其热闹程度比之小镇当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被泽上的奇景所震撼。 即便是早已经看惯了的沿岸渔民,偶尔也会沉浸在美景之中。 唐小风当然知道妖族,毕竟水晶宫里基本上全部都是妖修,对于沿岸百姓来说,这两个字并不陌生。 只是说到这几年突然出现的.... 唐小风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他只是个小渔民,接触不到太多修道者:“有了,去年的升龙宴上,的确有一位大修行者级别的大妖去了盘鱼镇。” “按照顺序,去年河神大人会去盘鱼镇参与升龙宴,我当时特别想去见河神大人,所以就跟着镇子里的人一起去了盘鱼镇,当时在河神大人身旁,就坐着一个五境的大妖。” “因为当时我刚好听见身旁水晶宫的修道者在闲聊,说那个大妖是突然来神梦泽的,还说什么不知好歹,明明河神大人瞧不上他,还非要跟着来参加升龙宴之类的话。”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河神大人的真容,所以记得格外清晰。” 第328章 百姓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李子冀没有见过南陵河神长什么样子,只知道那是一条黑色的蛟,那天在遂宁城上翻飞涌动,巨大长达数百丈的身子显得那般狰狞可怖。 如果没出意外的话,唐小风口中的那个不被河神大人待见的大妖,应该就是南陵河神。 看来神梦泽的这位河神之所以会接纳南陵河神,应该是皇后那里给了压力,毕竟圣皇亲选的心腹,无论如何都是绝对不可能背叛的。 想到这里,李子冀走到神梦泽前,灵气汇聚指尖,在半空中勾勒出三千院的印记,而后缓缓地沉入到了水下。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唐小风在一旁看着,好奇问道。 李子冀道:“给你们这位河神大人送个消息。” 要杀南陵河神首先必须要确定对方的动向,所以他要请神梦泽这位河神将人带到鱼龙镇,至于怎么杀,那只能靠自己,神梦泽河神显然不可能帮忙,否则皇后那里就有了理由。 对于现在只不过是第三境的李子冀来说,要杀一位五境的大修行者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杀南陵河神,却并不难。 “走吧,回去,等升龙宴。” 李子冀看了一眼聚集在神梦泽四周的那些修道者,这里面大部分人应该都是为了争夺夺圣丹而来,崔玉言那个家伙,一点都不动脑子。 如果是崔文若,在见到他的马车没有停下就应该立刻想明白李子冀根本不在车上。 唐小风应了一声,然后犹豫了一下:“公子,你为什么不把面具摘下来?” 李子冀道:“认识我的人很多。” “您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 “最起码升龙宴开始之前,我不希望。” ...... ...... 神梦泽辽阔无边,云雾缭绕,乘坐渔船行驶上面就像是来到了传说中的仙缘之地,泽内小岛无数,不过大多都不巨大,只有方圆几十米大小,唯有最中央建筑着水晶宫的巨岛,才算是最够巨大。 因为临近升龙宴,水晶宫里同样很热闹,不少的妖修都开始准备了起来,准备在升龙宴当天与民同乐,正如沿岸百姓十分尊敬水晶宫,在河神大人的严厉领导下,水晶宫内的修道者也很喜欢沿岸百姓。 被人尊敬爱戴的感觉,其实很让人着迷。 水晶宫里。 河神虞风正看着接下来三天升龙宴的行程,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百济城,鱼龙镇,山花镇,时间匆匆,没想到又到了升龙宴的日子。” 他很喜欢神梦泽河神这个官职,救落水百姓,庇护沿岸风调雨顺,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快乐。 或许是因为一千多年前的那场战争杀人太多了,他现在很享受这种平静安详的快乐生活。 虞风,这是圣皇亲自赐给他的名字。 和以前在北海时候的名字比较起来,他更喜欢这个。 “虞大人,我可是真羡慕神梦泽这里的气氛,去年的升龙宴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南陵河神坐在下方,感慨开口。 他相貌看上去有些阴郁,脸上似乎萦绕着一团黑气,模样倒是清秀,只是整个人的气息似乎被血煞包裹,让人看了就感觉浑身不舒服。 自从来到神梦泽之后,南陵河神整日都待在水晶宫里不敢露面,尤其是听说了三千院覆灭金陵赵家的消息之后,更是让他胆颤心惊。 可他本身野性难驯,蛟性未尽,尤其是那次水淹遂宁之后,血煞缠身,更是渐渐压制不住本性,最喜女色。 只是在这水晶宫里有虞风的压制,不敢有什么异动,可时间长了,南陵河神就感觉浑身难受,现在到了升龙宴这天,他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升龙宴最是热闹,而且那些人对于水晶宫的修道者根本没有防备,自己去年就想下手,只是当时被虞风看的严没找到机会。 今年说什么都要找个借口。 “不过是凡俗里的热闹罢了,算不得什么。”虞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语气疏离。 对于这位南陵河神,他初次见面之时就起了杀心,水淹遂宁,死伤数万,对于同样身为河神的他来说,不敢相信南陵河神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只是碍于皇后那里,以及圣皇沉默的态度,他只能视而不见,强压下心头的杀意。 现在听见南陵河神还想继续跟他去参加升龙宴,虞风自然不愿意。 南陵河神却像是听不出来虞风语气之中的冷漠,阴郁的脸上笑容不变:“大人居位河神,能够得到沿岸百姓如此爱戴,此等盛事在圣朝之内可是独一份,我能有幸跟随参与,也算是与有荣焉。” 与有荣焉。 这四个字说出口,虞风眼眸深处的杀意几乎要压制不住,刚欲开口呵斥,忽然心头一动,抬手取出了河神令牌。 令牌之上,三千院的印记一闪而逝。 从修为上感知,应当是李子冀。 脸上的冷漠逐渐散去,虞风将河神令牌收了起来,嘴角掀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抬眼望着南陵河神,轻笑道:“升龙宴的确热闹非凡,你若有心,此番便随我一同前往。” 南陵河神一喜,同时也有些诧异,想不明白为什么虞风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 他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虞风并不待见自己。 虞风懒得理会,唤人进来,将自己的行程做了更改:“你去通知百济城,鱼龙镇以及山花镇,这次升龙宴顺序略作调整,第一天不去百济城,转而去鱼龙镇。” 来人领命退去。 南陵河神询问道:“大人为何忽然更改行程?” 他本身当然是想第一个去百济城,毕竟是一座城,论起人数要远比小镇多上无数倍,他虽好女色,却也不是不挑食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寻觅一位极好的。 虞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刚刚来消息,鱼龙镇在今年的升龙宴上准备了一份大礼,我可是迫不及待,不想等到第二天。” “大礼?” 南陵河神也生出了好奇之心,一群凡人,能准备什么大礼,值得虞风更改行程? 虞风点了点头:“的确是大礼,你我都没见过的巨大。” 第329章 升龙宴 新历三十四年,二月四日。 年节前一天,升龙宴第一天,数不清的人齐聚鱼龙镇,在街上行走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拥挤,虽谈不上寸步难移,要往前挪动却也十分缓慢。 “大家想必都已经知道了,今天的升龙宴河神大人专门调整了行程顺序,把咱们鱼龙镇调整放到了第一位,这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们鱼龙镇上下一心,让河神大人感受到了似火热情。” 镇子中央搭建的高台上,花白头发的老头子正挥舞着双手语气激动地说着这份独属于鱼龙镇的荣耀。 围在高台四周的百姓们全都发出了欢呼呐喊之声,口中水泽的歌谣一声响过一声。 远处还有摊贩卖力的吆喝着小吃,这是鱼龙镇百姓自发的行为,在升龙宴这三天里为其他人准备小吃,但是却并不收钱,图的就是一个热闹开心。 河神大人亲自更改行程,把第一站从百济城转到了鱼龙镇,在许多百姓看来这当然算得上是一种殊荣。 至于原因是什么,除了河神大人重视鱼龙镇,喜欢鱼龙镇之外,难不成还能有其他的原因? 唐小风的脸上也因为激动变得通红,随手拿起身旁小摊上烤好的年糕片,对着李子冀小声询问道:“公子,你知道河神大人为什么会改主意先来鱼龙镇吗?” 百济城,鱼龙镇,山花镇,这三个地方摆在一起无论怎么看第一个要去的都应该是百济城才是。 这种临时改地点的事情二百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发生,唐小风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他只是隐隐觉得可能和前两天晚上公子在河面上做的那件事有关系。 “知道。” 李子冀点了点头。 唐小风忽然间变得兴奋起来,伴随着这几日与李子冀渐渐熟悉,他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小心拘束,少年人的性子显露无疑。 他想过公子的来头可能不小,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够影响到河神大人。 “我能知道吗?”唐小风忙问道。 李子冀看着人群一处,崔玉言正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天上,在其四周,最少也有数十位四境修道者围绕,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孑然一身的散修,无拘无束,无牵无挂,对夺圣丹最是觊觎。 “暂时不能。”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唐小风先是有些失望,紧接着抬头看向了天空,一道巨大的彩虹忽然出现,自神梦泽而起,在鱼龙镇上落下,横贯苍穹,就像是一道桥梁。 无数人发出了欢呼声,云雾翻滚涌动,十几道身影出现在了彩虹桥之上,伴随而来的还有道道玄妙的仙乐之声,令得闻者无不是如饮琼浆般沉浸其中。 仙乐阵阵,同时还伴有清香之气,天空在这一刻变成了画纸,无数美丽图案如泼墨般绽放,美轮美奂。 唐小风已经沉浸在这份美感当中,或者说整个鱼龙镇都是如此,升龙宴的气氛在神梦泽河神现身的这一刻达到了最高潮。 李子冀望着这一切,这些手段对于修道者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十分的玄妙,神梦泽河神与民同乐能做到这一步,不得不说的确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还有四周那股子清香之气,可不单单只是好闻那么简单,普通人闻到不说延年益寿,最起码能够精神振奋一段时间,做什么事情都有力气。 “我等拜见河神大人。” 鱼龙镇百姓朝着天空之上的神梦泽河神激动行礼,满脸尊敬。 河神只是一个官职,就像是路面上的知府,只不过对于渔民来说,河神的意义不单单是一份官职那么简单,更像是一份庇佑,一个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信仰。 神梦泽河神站在彩虹桥上,听着这些满是尊敬的声音满脸笑容:“大家不用拘礼,升龙宴自当同乐,今日能与诸位一同享宴,也是我的荣幸....” 李子冀抬头看着,目光落在了神梦泽河神身后的一个面容阴郁的男人身上,这是除了神梦泽河神之外的唯一一个大修行者,想来应该就是那位南陵河神了。 仇人见面,谈不上多么眼红,李子冀的情绪很平静,他杀这位南陵河神并非因为自己对其仇恨多么刻骨铭心,只是因为对方该杀。 对李子冀来说,他不会因为李小婉的死在情绪上有什么强烈的愤怒,只是从道理上讲,他应该负起要为李小婉报仇的责任。 如此而已。 随着河神大人的到来,筹备已久的升龙宴正式开始,既然是宴会,自当载歌载舞,自当煮酒烹牛,推杯换盏,到处都是痛快的大笑声。 百姓们席地而坐,神梦泽河神则是坐在彩虹桥上,抬手一挥,无数玉盘从彩虹桥上飞出,落进了鱼龙镇的每个人手里。 这是水晶宫为所有人准备好的佳肴,是泽内水鱼制作而成,上面附着了一丝灵气,让普通人吃了能够减缓病症,强身健体。 一道两道没什么,可鱼龙镇少说也得有万余人齐聚,再加上还有百济,山花,这庞大的数量堆叠起来,此等手笔可就算不上小了。 从这里也能够看得出来这位神梦泽河神的确非常喜欢升龙宴这个特殊的日子,真正意义上用真心对待沿岸百姓。 “河神大人会在镇子里留多长时间?”李子冀看着手里的玉盘,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的鱼肉,吃起来冰凉可口,没有一点腥味,反而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气。 唐小风回答道:“大概会留到天黑,河神大人特别亲切,就喜欢在彩虹桥上坐着,满脸笑容的看着我们。” 现在还没到晌午,距离天黑中间还有一个下午。 时间很足够。 李子冀并不急着动手,难得的升龙宴,他不想轻易破坏这种独特的氛围,既然如此,那安静的等到晚上也不迟。 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南陵河神,李子冀收回目光,闭目养神。 天空之上,南陵河神脸上也维持着僵硬的笑容,他不明白虞风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日子,和这些凡夫俗子枯坐一天,不觉得太浪费时间了吗? 可虞风在这里,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压下眼中的不耐,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然后停在了一个穿着蓝裙的女子身上。 眼前一亮。 第330章 还真是让人不省心 这个女人气质清冷,关键还是一名修道者,而且修为不俗,是第四境,并且处于四境巅峰,实在是再适合不过。 南陵河神的眼睛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本就蠢蠢欲动的心开始压制不住的活泛起来。 他想方设法跟出来,忍受着下面这些吵嚷声音的折磨,不就是为了得到一个释放自己欲望的机会,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可目光看向虞风,又觉得棘手起来,想要在虞风的眼皮底下找个借口离开,可没那么简单。 虞风没有回头,但他却清楚的感受到了身后南陵河神身上散发出来的异样气息,水淹遂宁之后,南陵河神的身上就始终围绕着散不去的血煞之气,这种气息常年持续能够扭曲性情,影响修行。 不过不用担心,今天你就解脱了。 虞风心中自语,面上仍旧带着笑意,欣赏着鱼龙镇百姓准备好的歌舞活动。 ...... ......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就到了傍晚,火红的夕阳铺洒在鱼龙镇上,让得这座火热了一天的小镇终于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人们席地而坐,说笑谈论着喜乐见闻,虽然不如白天热闹,可那股子令人喜悦的氛围却更加浓郁。 河神大人仍旧坐在彩虹桥上,按照往年的规矩,等到天黑之后河神大人还会用神通凝聚出漫天的璀璨烟花,用以当做升龙宴最后的谢幕,宣布持续了一天的高潮走向终结。 然后整个鱼龙镇在满足和愉悦中熄灭灯火,归于清寂。 “如果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能够看到一场这样的璀璨,也算是不枉此生。”崔玉言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天空。 他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时间一直在拖,太没意思。 他伸手进怀中取出了装有夺圣丹的盒子,在手里不停地把玩着,原本平静的四周在他拿出丹盒的一瞬间变得躁动了起来,不知道多少修道者同时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目光火热。 这崔玉言想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崔玉言当然不会回答,但他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打开了丹盒,伸手拿起夺圣丹,朝着自己的嘴里扔了下去。 “大胆!” “住手!” 瞧着他的动作,周围这些暗中观察的人终于是再也坐不住了,也顾不得再顾忌这里是什么场合,抬手衣袖一卷,一道强风瞬间将快要掉进崔玉言嘴里的夺圣丹重新吹回了丹盒,同时身形闪烁,朝着崔玉言就掠了过去。 率先出手的是一位四境修道者,只不过身体还没靠近崔玉言就被黑山老祖拦了下来。 “小伙子,夺圣丹这种宝物你想据为己有,怕是不太合适吧?” “老不死,夺圣丹这种宝物若是给了你,那才是真正的浪费。” 双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有其他的修道者朝着崔玉言掠去,但同样在即将靠近的时候就被其他人拦了下来。 夺圣丹在崔玉言的身上很好抢,可若是被其他人先拿到,说不定就有什么手段逃走,到时候想追都来不及,所以谁也不敢让其他人率先拿到夺圣丹。 原本平和的场面,瞬间就变得混乱了起来,一众修道者发生争斗,不明就里的鱼龙镇百姓纷纷大惊失色,然后跌跌撞撞的朝着四面逃离。 别看之前人挤人想移动一段距离都很费劲,可现在在高台四周瞬间就空出了一大片的场地。 不仅仅是四境修道者,就连一些三境的修士,也都远远地站在两边,虽然他们的实力不够,可面对夺圣丹这种宝物,若是说心里没有一点觊觎那是不可能的,万一这些四境修士同归于尽了呢? 这也说不准。 抱着这样的想法,不少三境修道者都是一路从乌凤城跟在崔玉言身后跟过来的。 还有人抬头望着坐在彩虹桥上的河神大人,本来以为在升龙宴上发生这样的争斗一定会惹怒神梦泽河神,可现在看来,这位河神大人好像对他们之间的争斗不以为意,一点都没有要插手,甚至就连开口阻拦的打算都没有。 崔玉言手里拿着夺圣丹,望着四周争斗的场面,笑容中满是讽刺,一枚丹药,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引起血雨腥风,若不是有圣皇压制天下,只怕这个世界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很多人都还一脸懵,包括唐小风也是一样,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前一刻还安然无恙,下一瞬就直接大打出手了?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唐小风脸色有些苍白,这短短时间,已经死了好几个人,那缭乱的修道者攻势以及隐隐传递出来压迫到身上的气息,无不让人感到恐惧。 李子冀望着场中,淡淡道:“那个人身上有一样宝物,其他人很想得到,于是便出手抢夺。” 唐小风这才明白原因,不由得有些愤愤不平:“那是人家自己的宝物,这些人如何能抢?” 这话有意思,李子冀笑吟吟的看着他:“别人的东西不能抢,难道就能偷了?” 此言一出,唐小风苍白的脸顿时就变得和猴屁股一样通红通红的,梗着脖子恼火道:“那不一样,而且我已经知道错了。” 李子冀摇头失笑,觉得很有意思。 无地自容之后,唐小风又有些不解:“公子,河神大人为什么不管?” 在升龙宴上出现这样的事情,无数百姓全都心生恐惧,河神大人应该出手才对。 李子冀站起身子,无形的力量将身旁拥堵的人群拨弄到两旁,朝着争斗混乱的场中迈步走去,同时回答道:“因为河神大人知道我会管。” 公子会管? 河神大人真的认识公子? 唐小风怔了怔,望着李子冀走向场中的身影,一时之间竟然是呆在了那里。 “还真是丢人现眼。” 轻微的脚步声带着微嘲的话语,李子冀朝着崔玉言走了过去,口中的话却是令得正在争斗的一众修士齐齐罢手回头。 黑山老祖眉头微皱。 一位身上染血的四境修士冲着李子冀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区区三境修道者也敢教训我等?” 其他人也都纷纷看向了李子冀。 崔玉言也是如此,不知为何,他感觉来人很是熟悉。 黑山老祖看着走过来的李子冀,身形一闪张开干枯的手掌就朝着李子冀的脑袋拍了下来,他才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只要敢插手夺圣丹,那就只能是一个死人。 李子冀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黑山老祖面色一变,手上动作强行停了下来,口中发出一声闷哼,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李子冀走到了崔玉言面前站下,低头看着他。 “你还真是让人不省心。” 崔玉言双目通红,怔怔不语。 第331章 有件私事 李子冀从来都没有担心过崔玉言的事情,因为他知道梨园自然会管,只是没想到竟然能够在鱼龙镇碰上,不得不说有些事情的确是天注定,因他开始,也因他结束。 “你没有回长安?” 突然出现的李子冀使得崔玉言脑子一片空白,他根本没想到李子冀竟然会出现在鱼龙镇。 李子冀道:“我一直在姑苏城。” “那马车里?” “只有陈草。” 四周嘈杂的声音在崔玉言的耳中消失,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带着解脱和自嘲。 人的念头就像一个小巷,因为所经历的事情生长野草,当巷口被堆满,念头就无法通达,很多原本能够想明白的事情也会走进极端。 尤其是愤怒与愧疚这样浓烈的情绪,最能够影响一个人的思想。 所以无论是顾春秋还是李子冀,始终都在强调同一件事,那就是时刻保持冷静,哪怕遇到天崩地陷,也不要让情绪影响了判断。 崔玉言在嘲笑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竟然一直都没察觉出异常,这么多天以来竟然都在自己折磨自己。 李子冀叹了口气:“赵家是赵家,你是你,他们做的事情与你无关,就像圣朝之内也有坏人,难道我们也能因为自己同为圣朝之人而将罪责揽到自己的身上?” 崔玉言没有说话,他忽然觉得鱼龙镇的空气很清新,夕阳很美,四周的人也很可爱。 他的心结就在李子冀的身上,只要李子冀没死,那一切都不是问题,现在李子冀还活着,并且还认他这个朋友,丛生的杂草瞬间清理的一干二净,念头随之通达。 四周先前还在争斗的修道者在看清楚李子冀的面容之后,一个个全都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面色随之发生变化。 他们万万没想到李子冀竟然会出现在鱼龙镇,看样子好像还是来救崔玉言的,可既然如此之前在乌凤城的时候为何不直接将人带走,反而非要等到现在? 在场还剩下最少三十几位四境修士,这个数量已经很少了,最开始去四海崖的人更多,只是后来大部分人理智战胜了欲望,不敢去冒着得罪梨园的风险抢夺夺圣丹。 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也就是说现在还留在鱼龙镇的,几乎都是对夺圣丹势在必得人,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如果说李子冀之前在乌凤城的时候要带崔玉言走,那么有着三千院刚刚覆灭赵家的余威在,绝对没人敢有丝毫异动,可现在不同。 时间,永远能够改变某些东西。 就像这些人心中的贪婪和欲望,从乌凤城一路跟到鱼龙镇,每天每时每刻,对于夺圣丹的渴望和贪婪就像是扎根的藤蔓在每个人的心里肆意生长。 而且这三十几位四境修道者绝大多数都是孑然一身,天不怕地不怕。 他们或许会忌惮李子冀背后的三千院,可现在说就这么让他们放弃夺圣丹,显然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李公子,你怎么会来鱼龙镇?”黑山老祖看着李子冀,对于先前一幕还仍有余悸,若是真的将李子冀杀了,那么自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估计也躲不过三千院的追杀。 李子冀看着他,这个枯瘦老者的实力是在场所有四境修道者当中最强的几个,而且寿元将近,这样的人或许不敢杀自己,但绝对不会放弃争夺夺圣丹。 毕竟抢走东西不代表杀人。 “有件私事要做。” 李子冀如实回答。 “救他?”黑山老祖抬手指了指崔玉言。 李子冀摇了摇头:“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不过他也的确要救,所以你们最好现在离开。” 他已经开口下了驱逐令。 但四周却没有人离开,甚至有人的脸上还带着冷意:“李公子是不是管的太宽了,就连梨园都没有开口,何况赵家还是三千院亲自灭掉的,崔玉言的事情于情于理,都和你无关吧?” 李子冀转身看着开口之人,面上无悲无喜:“我不仅是在救他,我也是在救你们,我知道你们在场不少人寿元将尽,需要得到夺圣丹破境续命,可就算是剩下的寿元再少,活上几年还是不成问题的,可如果你们执意要抢夺圣丹的话,我想你们很难活的过今晚。” 太阳还没有落山,但距离落山剩下的时间也很短暂。 这话已经算是赤裸裸的威胁,不得不说的是这种威胁在很多时候要比讲道理更加有说服力,不少人皱起了眉,眼中带有挣扎之色,似乎是起了退意,毕竟这话出自李子冀之口,没人会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据我所知,顾春秋仍在长安城,梨园无人离开青宁,此处就只有你李子冀一个人,既然如此,你又是凭什么有这么大的底气的?” 一道略带嘲弄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众人纷纷看去,便见到一身蓝裙的洗剑宗弟子澹台竹缓步走出,面带讥讽的望着李子冀:“故弄玄虚这种事情你的确很在行,只是很可惜,你的实力实在是不太够看。” 众人认得澹台竹,知道她是洗剑宗的人,自然不会怀疑她的话,悬着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 的确,李子冀只不过是第三境罢了,即便出现在这里又能如何? 黑山老祖目光一闪,有了澹台竹的出头,他基本可以肯定李子冀的确只是独自一人:“装神弄鬼这种小把戏李公子就没必要用在我们身上了,你放心,我只要夺圣丹,崔玉言的性命我没兴趣,如此也算给了李公子颜面。” 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都是一个意思,人一定不会杀,但夺圣丹,一定要抢走。 哪怕是你李子冀在场,也拦不住。 崔玉言的脸上并没太多沉重:“我留着夺圣丹并没用处。” 此处只有他与李子冀两个人,的确如这些人所言,他们留不下夺圣丹。 无论是三千院弟子还是梨园弟子都是极为骄傲的,即便是以后终生无望大修行者,也绝对不会服下夺圣丹这种东西。 李子冀并没有理会这些声音,只是将目光放在澹台竹的身上,淡淡道:“我记得你,你的实力很强,能够接的下顾春秋两拳不死。” 第332章 要你死 澹台竹脸上的讥讽瞬间就僵在了那里,那张还算是漂亮的面容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当初在洗剑宗被顾春秋两拳打的晕死过去,这件事已经成了澹台竹此生难以跨越的梦魇,她离开洗剑宗,只身一人前往北海历练,经历不知多少生死,自认为已经将自身实力磨砺到了圆满无缺的程度,大修行者之下几乎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可回到洗剑宗第一次出手,就以如此惨淡的结果落幕,现在被李子冀如此嘲弄的重新提起,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澹台竹目光微凝,一道剑气瞬间斩在了李子冀的身侧,在地面留下了一道深达数尺的沟壑,并且剑意萦绕,久久不散。 黑山老祖也是站在李子冀面前,不咸不淡道:“李公子还是见好就收的好,太过可就没意思了。” 大家敬你三千院不错,可你也不能不识好歹。 就像正常来说大修行者不会对小辈出手,可若是有小辈脑子抽风,指着大修行者的鼻子咒骂侮辱,那人家杀了你谁也挑不出毛病。 李子冀的目光在澹台竹黑山老祖等人的脸上扫过,然后抬头看向了天空:“夺圣丹你们抢不走,只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所以要麻烦你们稍等片刻。” 彩虹桥上,神梦泽河神虞风坐在那里,饶有兴趣的看着下方起争执的场面。 而南陵河神则是脸色铁青的站在虞风身旁,惊怒交加看着李子冀,他想起了遂宁大水那天,现在看着李子冀就站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十分的梦幻。 “李子冀为什么会在这里?” 南陵河神低吼一声,有些失态。 自从得知李子冀莫名其妙成为了三千院弟子之后,他就时刻悬着心,更别提前不久还发生了三千院覆灭赵家那件事,现在看到李子冀出现在了鱼龙镇,并且还抬头看向了自己,南陵河神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就是你说的大礼?”他看着虞风,质问开口。 虞风呵呵一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也许是为了救崔玉言,恰好看见了你。” 这话三岁小孩子都不会信。 南陵河神站在彩虹桥上,眉眼之上覆盖着一层鳞片,敏锐的搜寻着四周的气息,然后眉头一皱,没有任何人躲在暗处。 他察觉得到,整个鱼龙镇,乃至于方圆百里之内就只有自己和虞风两个大修行者,也就是说三千院的人并没有来,既然如此,李子冀要做什么? 虞风是绝对不可能对自己动手的,否则他也活不到现在。 可饶是如此,南陵河神依旧保持着警惕,说来也是可笑,堂堂一位大修行者此刻竟然会被一名区区三境修士吓成这般模样。 其他人都是看着李子冀,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李子冀抬头看着南陵河神,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水淹遂宁的发疯河神长什么样子。 “你不该活着。” 仇人见面,李子冀说了第一句话。 没有问好,直截了当。 南陵河神阴沉着脸:“李子冀,你想做什么?” 他心里暗骂国公府办事不力,为何自己的藏身之处会被李子冀发现? 而且李子冀来了鱼龙镇,他竟然没有收到一点风声,权势滔天的后党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件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要你死。” 面对厌恶的人,李子冀从来都不喜欢说废话。 南陵河神心头一跳,把感知提升到了极限,他觉得三千院的人一定在附近,否则凭借李子冀自己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李子冀知道他在做什么,淡淡道:“不用察看了,今天来鱼龙镇的人就只有我自己。” 只有你自己? 南陵河神目光微微变化,不明白李子冀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忽然,他猛地把目光放到了虞风的身上,满脸戒备。 虞风仍旧是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这是你们之间的私事,与我无关,无论是他杀你还是你杀他,只要不殃及百姓,都和我没有关系。” 这声音很大,就连澹台竹和黑山老祖等人也都能够听得清楚,原本还有些担忧河神大人会出手帮李子冀的心也放了下来。 同时也同样不解,没有神梦泽河神的帮忙,没有三千院师兄的帮忙,李子冀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对付堂堂的五境大物? 看着虞风的态度,南陵河神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但还是带着一丝警惕,李子冀孤身一人来找他,想必一定有什么倚仗。 “李子冀,遂宁那件事你应该很清楚,我只是一把刀,你就算是要找人报仇,也没必要来找我。” 李子冀道:“新历三十一年,遂宁大水,死数万人,伤十余万,你即便是一把刀,也该死,我唯一遗憾的事情就是让你多活了几年。” 伴随着此话说出,四周的人方才明白了李子冀与这位五境大物之间的恩怨。 远处那些看热闹的鱼龙镇百姓,全都是不敢置信,竟然有河神会水淹自己的百姓,强烈的愤怒充斥着他的内心,开始朝着南陵河神唾弃起来。 唐小风呆立在原地,从李子冀摘下面具那一刻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缓过神来。 他当然知道李子冀是谁,圣朝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公子竟然就是李子冀,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三千院弟子。 “咕嘟!” 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唐小风整个人激动地不停发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和这位李公子一起吃住了好几天时间。 而且自己还偷了他的荷包。 李子冀杀意已决,坚定果断,语气当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商榷余地。 南陵河神心中知道,今天这件事无法善了,他和李子冀之间必定要死一个。 而且杀了李子冀之后自己还要马不停蹄地离开圣朝,去无尽平原或者去北海躲避三千院的追杀,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圣朝是留不下了。 他没有后悔当初那场大水,他只是后悔当初那场大水没有把李子冀淹死。 否则也不会有后续这么多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就先下手为强! 南陵河神面色不停变化,然后瞬间现出了原身,一条长达数百丈黑色巨蛟横贯苍穹,漫天水泽之气升腾而起,只是刹那,无尽黑云便密布天空,将整个鱼龙镇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下。 狂风席卷,苍穹变色,巨蛟硕大的身躯隐没在黑云之中,积蓄着雷霆闪烁。 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侵蚀在每个人的心头,恍若灭世之灾。 这就是五境大妖,动辄便毁天灭地。 巨蛟探出黑首,与苍穹融为一体,残暴且冷漠的目光俯视下方。 所有人全都是心头震颤,血液冰凉。 李子冀仍旧抬头看着,目光平静,不泛半点波澜。 第333章 斩首 黑云翻滚,浓厚密布,像是天压低了些,地面上的碎石随着强烈的风席卷滚动,细碎的砂砾跳跃击打着脸庞,许多人都是抬起手臂用袖子遮挡在面前,恐惧的望着天上。 对于鱼龙镇的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大修行者这四个字就像是青宁的阳春面,闲日里倒是听过许多遍,可真正见到大修行者到底有多么恐怖,这还是第一次。 在场一些年岁大的,见过神梦泽河水翻腾,见过参天巨树被雷击倾倒,只是和眼前比较起来,那等场面就都显得不足为道起来。 强烈的压迫感令人窒息,镇子中央筑立的高台在这一刻都是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坍塌,惊得花白头发老头子像是膏药一样紧紧地贴在上面,老脸扭曲着不停咧嘴。 这是普通人,看向南陵河神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位神明,的确,从外形上来看,五境的大妖的确要比人族的大修行者更有气势,更加骇人。 那长达数百丈的蜿蜒身躯,只是远远看一眼就让人为之动容,何况还搭配着这天地变色的极端。 黑山老祖的目光之中则充斥着近乎疯狂的火热,曾几何时,他也能够成为这等动辄天地变色的五境大物,可一次治不好的暗伤却令他如今寿元将尽也窥探不到五境门槛。 此次争夺夺圣丹,不容有失。 黑山老祖脸上带着煞气,无论是谁,都拦不住他。 其他四境修道者的脸上也都是带着同样的坚定,对于五境的无限憧憬让得他们对于李子冀的忌惮愈发微弱。 还是那句话,不杀人可以,不要夺圣丹,不行。 “三千院无人在此,神梦泽河神也绝不会出手帮忙,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解决。”澹台竹冷眼看着李子冀,事到如今,李子冀仍旧能够如此平静,她还真是想要知道这份底气到底是哪里来的。 彩虹桥上,虞风坐在那里就连姿势都没有变化,仿佛根本看不见这宛若天倾的场面,只是屈指轻弹射出一团微光护住了高台,这台子已经搭建好许多年了,就这么塌了他也不舍得。 看到虞风如此做,南陵河神终于是彻底把心放进了肚子里,虞风的确是没有一点想要帮李子冀对付他的意思,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忌惮了。 变色的苍穹闪烁雷霆,咆哮狰狞似极恶的荒兽,硕大的蛟首探出沸腾的云雾,那双带着血煞的猩红眸子,闪烁着几要溢出的凶狠。 “李子冀,遂宁之事我也只是听命而已,此间事就此作罢,如何?” 像是洪钟一般的声音响彻在天穹之上,悠悠回荡。 南陵河神还想最后再问一次,毕竟能不杀还是不杀的好,他现在杀了李子冀,转头立刻就得往北海跑,多耽误一刻钟都有可能被三千院追杀过来。 他轻易,并不想离开圣朝,毕竟当初皇后答应的好处还没有落到身上。 现在李子冀看不到半点能赢的希望,崔玉言也是皱着眉,不明白李子冀的倚仗是什么,就连虞风都是颇为好奇。 如果说在场有谁是对李子冀有着百分百的绝对信心的话,那一定就非唐小风莫属了。 公子可是李子冀,是那位传说中的三千院弟子,声名满天下,如何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不行。” 李子冀摇了摇头,抬头与南陵河神猩红的双眼对视着:“今天你一定要死。” 这就是没得商量。 南陵河神咆哮一声,满身煞气迸发出来,强横的力量自其口中积蓄,事已至此,他已经没得选择,所以也不打算废话下去,欲要直接将李子冀灭杀当场。 “以前有人和我说过,做错事没关系,改了就好,因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渐狂的风吹起李子冀的衣裳,露出了腰间挂着的锦囊以及一枚玉牌,他伸手将玉牌摘下:“但倘若是犯了大错,那就一定要付出代价,而你的代价很简单,那就是你的命。” 流动的气息划破了李子冀的脸颊,一行鲜血顺着侧脸流淌下来,这就是五境大物的实力,单单只是气息激发的气流都能够破掉他以身化剑的强悍肉体。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他手中的玉牌之上,李子冀摊开手掌,无形的气息托着玉牌悬浮在掌心之上。 他目光不动,那自桃钟祭结束之后便悬浮在他气海之内的圣钟在这一刻轰然响起。 天地为之一静。 除了响亮回荡的钟声之外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虞风皱眉看去,然后便见到在李子冀的周身生出了丝丝恢弘堂皇的金色气息,围绕着李子冀不停旋转,最终汇入到了那枚玉牌之内。 “这是...圣朝国运?” 虞风心里一惊,终于明白了李子冀的底气来自于哪里。 不仅是他,其余人也都察觉到了这一点,澹台竹面色猛的一变:“你怎么可能调动圣朝国运?” 她的脸上满是失态,那自始至终成竹在胸的清冷气质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黑山老祖等人更是满脸的匪夷所思,别说是他们,就连苍穹之上的南陵河神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恐惧,想要立即轰杀李子冀,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好像被无形的枷锁所禁锢,不仅使不上力气,甚至就连动都动不了。 李子冀指尖勾勒不停,一个大大的斩字摄入玉牌之中。 这玉牌不是别的,正是他遂宁县伯的玉牌,拥有节制遂宁军政官员的能力,可凭一言先斩后奏,南陵河神虽然犯了大错,但因为迅速被【斩首】的缘故,导致其河神之位并未被罢免。 只不过其是南陵河神,并不能完全受到玉牌节制,而且朝堂官员即便是官居高位,比如哪怕是太尉左相亲临,也没有能够凭借官职禁锢斩杀下属的能力。 李子冀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有国运在身,并且能够调动国运,国运附着玉牌之上,如圣皇亲旨。 “南陵河神居其位不谋其职,祸乱百姓,谋己私欲,罪当容诛,我以遂宁县伯之名,昭告敕令,斩立决!” 丝丝国运涌入玉牌,一只巨大的斩龙台凭空出现在苍穹之上。 无数人目光骇然的抬头去看。 斩龙台金光大放,硕大蛟首,滚滚而下。 第334章 现在该谈谈我们的事情了 巨大的蛟首笔直砸在地面,无数人看着这一幕,那颗心都是狠狠一颤。 不少刚刚还在围观看戏的修道者全都是脸色苍白,看向李子冀的目光中充满了恐惧,这家伙,竟然能够调动圣朝国运,这还是个人?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先前,所有人都听见了圣钟的响声,难道是圣皇出手了? 李子冀赢了百年大祭,使得三千院上下修行之时皆伴有国运相随,这不是秘密,各方势力全都知晓,但修行之时有国运加持,并不代表着你可以调动国运为己用。 说句实在话,整个圣朝,除了圣皇夫妇以及六师兄虞苏之外,好像还看不到第四个人能够调动国运。 圣皇夫妇自然不用多谈,虞苏也是圣皇血脉,更是几乎成了太子的人物,能够调动国运也是理所当然,可你李子冀凭什么? 他们想不通,也没人想得通。 李子冀也没有解释,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气海之内的那枚小钟到底是因何而来,他想过可能是圣皇放进他身体里面的,因为除了这个理由之外找不到第二个原因。 而国运这种东西,也不是说可以随便使用的,他现在境界不高不低,即便是调动国运加身,能够提升的实力也有限,估计都比不上桃李春风。 但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国运所能够起到的作用就很大了。 比如现在,他是遂宁县伯,节制军政一切,但还是无法完全影响到南陵河神,可受到国运加持,相当于圣皇亲旨,再用县伯玉牌为引,自然可以镇压南陵河神。 归根结底在于遂宁县伯的爵位,在于南陵河有部分在遂宁地界,如果说是神梦泽河神,甚至是西塘旁小溪的河神,他的遂宁玉牌都起不到作用。 这就是李子冀的倚仗和底气所在。 崔玉言震撼的看着李子冀,从二人相识开始,李子冀好像就一直在创造奇迹,走出坍塌的三卷一洞天,毁掉洗剑宗五座剑碑,割草一路,再到现在,抬手间便斩杀了一位五境大妖。 “你还真是...” 他摇头苦笑:“了不起。” 虽然明白能杀南陵河神完全是机缘巧合碰到一起,可杀了就是杀了,等这消息传出去之后,不仅是圣朝,只怕整个天下都会哗然一片。 远处人群中,唐小风激动地握紧了拳头,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兴奋的情绪,只是觉得公子实在是了不起,比任何人都了不起。 ...... ...... 苍穹之上的斩龙台已经消散,长达数百丈的蛟身悬在那里,被虞风用手轻轻托着,漫天黑云雷霆在一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血红残阳洒落,天还未彻底黑下来。 玉牌已经重新挂回了李子冀的腰间,周身显现的国运再度消失,他看着远处的硕大蛟首,目光波澜不惊。 他并不会因为杀了南陵河神而欣喜若狂,因为这件事还没有结束,而李子冀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够完全清算的那一天。 他抬头看着天边一角,残阳如血,照着他的脸,一如当初。 “陈年旧怨,扰了大家的兴,不周之处,还请见谅。”李子冀对着周围的鱼龙镇百姓微微行礼,歉意开口。 保持礼貌是很好的事情,尤其是在你杀完人之后。 百姓们抬头看着虞风,虞风微微笑着,让众人不必在意,指着南陵河神的尸首道:“这是南陵河神,新历三十一年因为一己私欲水淹遂宁,致使数万百姓丧命,十余万人受伤,后与朝堂官吏合作,侥幸逃得性命,躲避至神梦泽,这数年来我一直与李县伯商议谋划缉拿之事,今日算是彻底了结。” 半真半假的一番话说下来算是让鱼龙镇的百姓彻底明白了前因后果,而且这话从虞风的口中说出也要比从李子冀的嘴里说出来更有说服力。 百姓们唾骂着,只觉得李子冀杀得好,大家一点都不觉得败兴,反而觉得这是历年升龙宴最畅快的一次,也是最开眼的一次。 这话倒是不假,能够看见五境大妖改天换地,能够看见李子冀操纵国运斩首大妖,这等场面别说是这几十年,就算是把创办升龙宴这二百多年全都算进去,那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败兴? 不不不,实在是太值了。 今天这场面,接下来两三年的谈资都够了,以后有了孙子,更是成了彰显自己有见识的炫耀资本。 李子冀伸手拉起来崔玉言,随即将目光放到了澹台竹,黑山老祖以及其余数十位四境修道者的身上。 “现在我的私事处理完了,接下来该谈一谈我们的事情了。” 我们的事,自然是指夺圣丹。 没有人说话,这些四境修道者脸色不停变化,最终在李子冀的注视下有几人摇了摇头退了出去,很明显,表示自己不再参与争夺。 没办法,斩首南陵河神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实在是太强了,本身李子冀三千院弟子的身份就足够令人忌惮,现在其甚至还能调动国运,谁知道圣皇那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细细一想,李子冀能够从异教的手里安然无恙归来,是不是暗地里也有陛下的参与? 凡事就怕细想。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没有退去,虽然脸色凝重严肃了许多,但脚步依旧是一退不退,显然,这些人要么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要么是如同黑山老祖这般寿元将尽,不得不搏命。 “看来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我很失望,因为你们当中只有四个人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李子冀目光在其余人身上扫过,摇了摇头。 黑山老祖深陷的眼窝带着疯狂和警惕:“我们身上可没有遂宁官职,你的玉牌对我们没有作用,而且即便你调动国运护身,也只是无用之举,拦不住我们。” 这话没错,对于第三境的李子冀来说,单纯的国运加持自身,提升的实力远比不上桃李春风。 拐杖轻磕地面,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太太阴沉着脸:“还是那句话,我等绝不会伤了崔玉言的性命,但夺圣丹一定要交出来,李公子,我等敬你不假,但不交出夺圣丹,这鱼龙镇,你离不开。” 第335章 明黄锦袍 “从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定要留下的。”李子冀看着那个身材佝偻的老太太,停顿了一瞬又补充道:“除了南陵河神的命之外。” 虞风还在看热闹,抬手轻轻一挥,数百丈的黑蛟身躯就顺着彩虹桥沉进了神梦泽湖底,一位五境大妖的尸身做养料,可想而知未来百年神梦泽的水妖一定会迎来井喷。 “李公子似乎还决定不了这件事。”佝偻老太目光一沉,朝前迈了一步。 四境修道者的气势开始蔓延开来,固然无法与南陵河神相比较,可对于李子冀和崔玉言来说,依然足够压迫。 其余人的气息也开始调动起来,虎视眈眈。 鱼龙镇的街面当然不如长安城那样规矩整齐的青色方砖,而是平坦压实的泥土,上面浇灌了一层特质的油,可以保证无论是风吹日晒都不会发生形变,因为压得足够实,所以能够承受的压力也极大。 碎石被佝偻老太的气势压迫,划过平坦的路面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高台上的花白头发老者已经颤颤巍巍的走了下来,小跑到了人群里面,心中惶恐,觉得这些修道者之间的争斗实在是异常恐怖,动辄就让周围的人跟着一起遭殃。 这场面,感觉要比掉进神梦泽里还要吓人。 碎石滚到身前,李子冀抬脚将其碾碎,然后指了指身旁的崔玉言:“话我已经说完了,现在他就站在这里,你们谁想动手来抢,大可以试一试。” 崔玉言紧绷着身体,感觉压力很大,他实在想不通李子冀还能有什么底牌在身上,毕竟李子冀也是刚刚从无尽平原才回来,就算是三千院的宝物再多,李子冀现如今身上也是绝对没有的。 “顾春秋在暗中?” 他朝着李子冀挪了半步,小声询问。 李子冀微微摇头。 崔玉言心头一紧:“那是三千院的哪位师兄在?” 李子冀又摇了摇头。 崔玉言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了:“河神大人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抢走夺圣丹吧?” 李子冀第三次摇了摇头。 崔玉言暗骂一句:“那你还拦着干嘛?直接把夺圣丹给他们算了,反正咱们也用不上。” 感情被抢的不是你。 李子冀没有理会他,目光放在了那个佝偻老太的身上,对方身上的气息愈发凝实,已经开始有了动手的打算。 “事已至此,各位难道还打算继续看着吗?”佝偻老太看着四周众人,眼中闪过冷笑讥讽:“很好,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那就让我这个老太太先动手。” 话落,她手中拐杖用力地敲了一下地面,紧接着身形闪烁,探出一只手掌朝着崔玉言抓了过去。 四周的其余四境修道者依旧没有什么动作,澹台竹静静看着,黑山老祖也是冷眼旁观,他们想都知道李子冀如此有恃无恐的倚仗是什么,既然现在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那就让她做好了。 短暂的距离对于四境修道者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从佝偻老太动手再到那只手掌来到崔玉言身前就只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 这时间很短,短到了崔玉言根本没办法躲避,四境修士的气势将其笼罩,他的双脚微微陷入地面,留下了两个深深印记。 什么都没发生,李子冀仍旧站在一旁。 佝偻老太的手掌已经放到了丹盒之上,身后的黑山老祖等人全部都是目光一凝,拿到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连佝偻老太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想不到竟然这么简单就拿到了夺圣丹,看样子李子冀之前的话似乎只是在故弄玄虚,想要将众人吓退。 拿到了夺圣丹,就代表着能够踏足第五境,成为至高无上的大修行者,那等诱惑,只是想一想就能够让人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 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狂喜之色。 拿到夺圣丹,然后爆发出全部力量,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躲避其余人的追击,这个过程如何发展在她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可是,佝偻老太忽然发现自己拿不动夺圣丹,无论自己怎么用力,丹盒都像是生根一样扎在崔玉言的怀里,不动分毫。 她先是感到惊讶,然后感到了惊恐。 想要抽身急退,却发现不仅仅是丹盒生根,就连自己的身体好像也生根扎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脸上的狂喜转瞬间就变成了骇然。 身后的黑山老祖等人也察觉到了不对,一张张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无形的风吹拂着鱼龙镇,许是距离夜晚越来越近,这风渐渐变得冷了,吹动着高台微微摇晃,吹动着唐小风的衣衫猎猎作响,但诡异的是李子冀的衣裳却一动不动。 崔玉言以及佝偻老太都是如此,就好像这席卷整个鱼龙镇的风吹不到他们三个人一样,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风停了下来,滚动的碎石与砂砾漂浮在半空,像是被什么力量禁锢在那里。 佝偻老太的身躯开始颤抖起来,无形的巨大压力让其忍不住有着想要跪下的冲动。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开口询问,声音中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和紧张。 澹台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之上的神梦泽河神,确定这一幕与对方无关,而且这忽然出现的力量并非是来自于五境大物,虽然很强,但她感受得到,对方也是一位四境修士。 那么到底是什么人?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漆黑的夜幕笼罩大地,一道宛若昊日一般的赤金色光亮猛的自人群中出现。 驱散了黑暗,金光大放。 一个人缓步走出,带着轻微的脚步声,朝着崔玉言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来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明黄锦衣,绣着金缕边缘,头戴锦冠,眉心之处烙印着火红如叶的尊贵印记。 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下,来人走到了崔玉言的面 前站下。 佝偻老太也是在这一刻终于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压力跪倒在了地上,她强行用出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清了来人的脸。 战栗恐惧。 “圣朝三公子,洛神都!” 第336章 梨园从不需要发声 崔玉言抬头望着,目光中带着茫然,不明白洛神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子冀站在一旁,并不感到惊讶。 围在四周的数十位四境修士全都是脸色难看无比,黑山老祖那张枯瘦的面容之上更是布满了铁青之色。 谁也没有想到圣朝三公子之一的洛神都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来做什么? 救人?还是也要争抢夺圣丹? 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那道明黄锦衣的身影之上,目光里带着畏惧和犹豫。 圣朝三公子,小剑仙欧阳梨花,洛家洛神都,齐白湖周志。 这三人被誉为是整个天下最接近顾春秋的天之骄子,任何一位单独拿出去,世上都少有人可与之比较,像这样的人也会来争夺夺圣丹? 显然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洛神都是来救崔玉言的。 想清楚这一点,不少人眼中的畏惧之色更浓,他们心里清楚,以自己的实力面对洛神都,根本就没有一点取胜的可能。 只是他们心里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来救崔玉言的人竟然会是洛神都? 定格的画面重新恢复,禁锢的风吹了进来,只有佝偻老太依旧跪在地上,颤抖着身体丝毫不敢有半点异动。 因为她深知洛神都有多么强大,多么令人畏惧,在圣朝三公子当中,洛神都毫无疑问是最让人畏惧的那个人。 尊贵的气息令人不敢直视,铁血冰冷的手腕让无数人望而生畏,那双淡漠无情的眸子让人遍体生寒,对于洛神都来说,敌人,永远就只有一个下场。 “你比崔文若差远了。” 洛神都看着崔玉言,淡漠的目光带着厌恶,然后又看向了一旁的李子冀:“你还可以。” 崔玉言并没有生气,自己本来就比不上文若师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洛神都淡淡道:“你离开金陵城后,梨园便请欧阳梨花出手帮你解决夺圣丹这件事,他找到了我。” 崔玉言怔了怔,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一刻的他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被家长找人过来给他擦屁股。 那夜与崔文若在金陵城前分别之后,因为担心崔玉言,梨园便写信去了朝歌,请小剑仙出手解决,小剑仙又写信给了洛神都。 所以梨园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声不是因为不想管崔玉言,而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发声的必要,有小剑仙插手,难道崔玉言还会出什么意外不成? 梨园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当做是一件事。 就像穆小宁整日偷懒,就像崔文若走进墓林,颜先生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危险。 李子冀明白梨园不会不管崔玉言,所以他相信这里一定有人在保护崔玉言,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猜错。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如此,看起来像是无凭无据的推测,可只要你深切清楚的了解每一个人,那么就会发现你的猜测其实就是事实。 转过身子,耀眼夺目的赤金色光芒收敛回到体内,洛神都负手而立,目光悬在了澹台竹的脸上:“离开,或者死。” 澹台竹的实力很强,初入四境便入北海经历无数生死磨砺,她自认为五境之下罕有敌手,在洗剑宗之时更是敢与顾春秋交手。 但现在,听着洛神都的话,迎着那双无情的眸子,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却是没有说话。 她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了解洛神都,知道对方说的话没有一句空话,离开或者死,就真的只有这两个选择。 洛神都不会像顾春秋一样手下留情,他真的会杀人。 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黑山老祖深陷的眼窝中满是不甘,他知道不能继续再让洛神都控制场面,否则他就注定与夺圣丹无缘。 “洛公子,就算你的实力再如何强大,要凭一己之力拦下我们所有人,只怕还做不到。” 黑山老祖对洛神都虽然忌惮,却也远没到恐惧的程度,他自己虽说无缘五境,可在第四境浸淫的时间长久,一身实力绝对不容小觑,想来即便不如洛神都,也绝对差不了多远。 夺圣丹的诱惑是巨大的,果不其然,在听见黑山老祖这话出口之后,刚刚还有些畏惧犹豫的数十位四境修士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 的确,自己这边这么多人,要胜过一位洛神都,应该不难吧? 即便不能赢,可洛神都一个人想来也拦不住他们所有人一起出手争抢夺圣丹。 念及此,众人对视一眼,原本还各自警惕瞬间就变成了同仇敌忾,全都看着洛神都,体内的力量开始运转起来。 数十位四境修士一起动手的场面是巨大的,就像当初顾春秋在洗剑宗之时一样。 “动手!” 黑山老祖低喝一声,身体之上瞬间覆盖上了一层漆黑浓雾,整个人就好像是隐匿在了黑夜之中,即将走到尽头的寿元不仅没有限制他的实力,反而在这种求生时刻迸发出了更为强大的力量。 一道道黑影朝着四面八方闪烁出去,如黑夜之中的鬼魅,散发着阴森的暮气,像是从地狱中归来的死者,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黑山老祖闭关这些年来悟出来的神通,融汇了他心中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像是鬼魅在嘶吼哀嚎。 黑夜,似乎在这一刻乱了起来。 数十道虚虚实实的身影交错变化,远处旁观的修道者都是满脸凝重,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实力竟然恐怖到了这种程度。 “找死。” 洛神都面无表情,迈步踩碎了佝偻老太的脑袋,头上锦冠光芒大放,瞬间照亮了四周漆黑,他伸出了一只手。 明黄锦衣泛着璀璨的光,赤金光亮像是一张大网照亮抓捕了所有的黑影,然后被他握在手里。 数十道黑影发出哀嚎之声,洛神都脚步再度踏出。 所有的黑影凝为一体化作了黑山老祖。 洛神都站在他的面前,金缕锦衣无风自动,淡漠的目光流转着神秘印记。 光芒照亮黑夜,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地面。 一颗人头滚落了下来,清晰可见。 第337章 散了 气势这种东西,讲究的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果一开始所有人都和黑山老祖一同动手,那么今天这里或许会发生一场苦战,但现在不会了。 在想要争抢夺圣丹的众多四境修道者之中,黑山老祖的实力无疑是最强大的之一,现在却被洛神都使用神域斩去头颅。 “这就是圣朝三公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域....” 人头落在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平静到诡异的一幕令得众人的心脏全都是跟着狠狠一颤,他们望着站在那里被神圣光芒围绕的洛神都,面色变得苍白难看。 他们的人数仍旧占优,或许所有人一起动手的确能够从崔玉言的身上抢走夺圣丹,可迎着洛神都那双淡漠宛若神只的眸子,此刻竟是全都丧失了动手的勇气。 亲眼目睹了圣朝三公子的强大,很少有人会有继续动手的勇气。 夜幕下,神圣光芒渐渐隐没,失去了明亮的四周重新恢复了黑暗,只剩下鱼龙镇百姓手里偶尔提着的夜灯会散发出微弱的光,驱散并不浓的夜。 “给我。” 洛神都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最终视线定格在了崔玉言的身上,伸出了手。 崔玉言知道他要什么,没有犹豫,将夺圣丹递了过去。 夜幕能够遮挡视线,让普通人看不太清楚,可对于四周的修道者来说,他们能够很清晰的看见崔玉言拿出了夺圣丹放到了洛神都的手里。 那些目光中的贪婪依然没有完全散去。 洛神都望着手里的丹盒,这就是夺圣丹,能够让四境修道者成为五境大物,可以说是真正夺天地之造化的玄妙丹药,任何势力都很难拒绝这样的宝物。 如果洛阳洛家能够多上一位大修行者那也是极好的事情。 只是面对着如此充满诱惑力的丹药,洛神都的眸子却没有任何变化,他打开丹盒,夺圣丹的气息瞬间便溢散出来,李子冀站在一旁,感觉体内气海之中的灵气都有些沸腾起来。 这就是夺圣丹的功效,尚未服下就能够有如此能力,难怪会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四周的四境修士眼中的贪婪逐渐变得火热,若非是黑山老祖的人头仍在流着血,只怕这些人早就一窝蜂的冲了过来。 “夺圣丹。”洛神都拿起夺圣丹,嘴角微微掀起一抹不屑的弧度,语气微冷:“笑话。” 话落,他的手掌猛地用力,竟然是直接将那夺圣丹硬生生捏爆。 “砰!”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夺圣丹在洛神都的手掌之中发出一声闷响,掀起一阵紊乱涟漪,而后归于平静,化作齑粉随风散去。 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一双双眼睛里全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夺圣丹...竟然就这么没了? 那可是夺圣丹啊,可以说是当今天下最珍贵的宝物也不为过,现在就这么被洛神都捏碎了? 没有一点犹豫,没有一点可惜,就这么活生生捏的粉碎。 一些人的眼中甚至已经浮现了绝望,满脸的恍惚之色,他们本就已经寿元无多,若是不能踏足五境,几乎等于是宣判了死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这么随风消散。 澹台竹咬了咬牙,她从洗剑宗一路来到这里,无论是黑山老祖还是其余的四境修士都没有被她放在眼里,夺圣丹虽然一直被崔玉言带在身上,可是在她的眼中,那俨然已经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可万万没想到,洛神都竟然会插手这件事。 现在更是直接毁了夺圣丹,他怎么敢? 这种宝物,就算是洛阳洛家也必定眼馋无比,洛神都竟然直接将其捏碎,不留半点余地。 最令她感到愤怒的是,自己面对这一切,却根本不敢出手争夺。 相较而言,李子冀倒是能够理解洛神都的想法,对于真正有着骄傲的人来说,是绝对不屑于用这种东西突破境界的,且不谈洛神都本身天赋足够优秀,即便是他同样终生无望第五境,内心的骄傲也绝对不允许他用这样的法子破境。 夺圣丹除了能够引发动乱之外,一无是处。 洛神都放下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四周沉浸在痛苦和绝望中的人,淡淡道:“散了。” 夺圣丹已经破碎,再也不需要争夺什么,众人望着洛神都挺拔的身影,面色灰暗的散开,转身各自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澹台竹也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李子冀知道,夺圣丹所引发的事情,到这里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四周亮起了密集的光,小镇主街两侧的灯笼纷纷被点燃,夜幕再度变得清晰起来,那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颤颤巍巍的又爬上了高台,抬头看向了彩虹桥上的虞风。 虞风微笑点头:“升龙宴可以继续了,他们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得到了河神大人的肯定答复,鱼龙镇百姓这段时间里的提心吊胆终于是平静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的重新投入到了升龙宴的氛围里,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后确定真的平安无事后才彻底放松。 这就是经历事情的不同,如果是长安百姓看到今晚这场争斗,绝对一点都不会害怕的,搬着小板凳就坐在外面看热闹。 可对于鱼龙镇的百姓来说,他们很少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多谢洛公子出手相助。” 事情结束,崔玉言上前两步,朝着洛神都行了一礼,开口感谢。 这件事可以说完全是因他自己而起,如果当初直接跟着崔文若回梨园,也就不会发生后续的一切。 只不过凡事都有定数,你不可能总用结果去看待。 洛神都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李子冀的身上:“开满山桃花,圣钟刻名,圣都的确不如你。” 从这话中可以感受到,洛神都对于当初圣皇在百年大祭上选择了李子冀而没有选择洛圣都颇有微词,不过现在看来,圣皇的决定是对的。 “只是我想不通,三千院将你当做串联天下的线,有用吗?” 第338章 醉酒和笑声 洛神都是一个极度骄傲的人,他永远相信只有自己才是最正确的那个人,也只有自己才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圣朝现在内部愈发混乱,异教重新出世,神教佛门虎视眈眈,可圣皇却一点都没有攘外安内的想法,就像是在放任一切不安发展。 他不理解,在看到三千院将行走世间的重任放在李子冀的身上之后,他更加想不通。 即便李子冀从扶摇台开始到现在的表现一直都足够出色,可那又如何? 三千院还有更出色的顾春秋,即便是与三公子比较起来,李子冀也还不够看,这样的人却被圣皇委以重任,更是能够调动国运。 这是洛神都所想不通的。 “谁知道呢?”李子冀望着夜空,星光闪烁:“我也时常在想这件事情,对于圣朝,乃至于整个天下来说,我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样的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因为最终的结果还没有出现。 我们时常都在思考,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有意义,可意义这两个字的定义实在广阔的没有边缘,让人始终寻不到答案。 每个人都想做大事,可微不足道的小事难道就没有意义吗? 李子冀并不知道,他只知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只想走在自己要走的路上,然后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或许那就是属于他的意义。 只不过遗憾的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事的确没有任何意义,就像生活和活着的残酷区别,谁都想活的更好,谁都在抱怨命运不公。 可谁都要低着头做自己的小事,扮演自己的角色。 洛神都问道:“你在无尽平原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这是每个见到李子冀的人都必定要开口询问的一件事,洛神都并不关心李子冀话中的感慨,他只想更多的了解异教。 夜幕之上,神梦泽河神虞风抬手挥散了彩虹桥,化作七彩的颜色铺满了星空,映衬着点缀的星星都跟着变了颜色。 天空像是河面在波动,七彩的颜色随之起舞,如墨泼散渲染。 鱼龙镇的百姓全都沉浸在着美丽的场面当中,完全忘却了先前发生的不快,只有唐小风还在远处看着李子冀,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 李子冀也在看着夜幕上的景色,弄出这样的场面可见神梦泽河神的内心多么喜欢这些沿岸百姓们。 将自己在异教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李子冀看着洛神都问出了木木之前问过他的那个问题:“如果一座山注定要倒塌,山前的人多些,山后的人少些,你会救哪个?” 崔玉言一怔,站在一边愁眉苦脸的思考着。 救人多的? 可人少的就注定活该被牺牲吗? 那救人少的? 更不可能,有人多的不救反而去救人少的,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这个问题很愚蠢,答案如何也从不难选。”洛神都一只手负在身后,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如同这样的问题在他眼中实在是再愚蠢不过。 “你选了什么?” 他侧目看着李子冀,问道。 李子冀道:“山前山后,我全都要。” 洛神都摇了摇头:“原来你也是个十分愚蠢的人。” 全都想要往往意味着全都失去,这种问题唯一合适的答案就是救人多的一方,如果现实中真的遇到了这样的问题,什么都想要的拖沓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李子冀没有生气,只是仍旧抬头看着天上:“如同这样美丽的夜色,若是注定有一方被抛弃,那岂不是太过可惜?” 如果真的没有第三个选项,山前山后必须选一个,那李子冀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价值更大的一方,可事情还没到必须二选一那么严重的地步,既然如此,在那之前,他想两个都要也在情理之中。 洛神都不置可否:“你什么都想要,最终很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对于尚未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再怎么争辩也是不会有结果的,对于这一点二人全都心知肚明。 夜色渐深,七彩颜色已经隐退不见,热闹的鱼龙镇在深夜终于是重新恢复了平静。 洛神都已经离开了,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救崔玉言,现在毁掉了夺圣丹,答应欧阳梨花的事情已经做到,顺便还和李子冀说了些话,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自然没有再继续留下的必要。 星光下只有风还未停。 酒杯还没空。 李子冀和崔玉言相对而坐,唐小风站在一旁,脸上的激动已经微乎其微,从李子冀摘下面具的那一刻开始,他激动的情绪就已经突破天际,直到现在方才平复了大半。 崔玉言听李子冀说完了他离开祁连山脉,让陈草乘坐马车回到长安城吸引各方势力的目光,自己则是去到姑苏城找陈离昧问出南陵河神下落的整个经过,苦笑着连连摇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十分愚蠢。 “神梦泽河神帮了你这么大的忙,用不用登门道谢?” 崔玉言询问道。 李子冀摇了摇头:“这件事与神梦泽河神无关,只是我与南陵河神的恩怨。” 崔玉言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如果登门道谢,那就等于是告诉皇后神梦泽河神与此事脱不开关系,装作陌生人路过,无论皇后心里怎么想,最起码表面上是与虞风撇开关系的。 喝了几杯酒,崔玉言话锋一转,忽然生出了浓烈的好奇心:“异教的那位新神就这么轻易将你放了出来,会不会是对你有意思?” 他想过不少理由,似乎都站不住脚,唯有这个看似荒唐的理由反倒是更有说服力。 李子冀无奈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想。” 崔玉言又有了几分醉意:“这可说不好,女人动了心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就像文若师兄进墓林,念念一直等在外面没有离开过一样。” 李子冀道:“明明件好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崔玉言打了个酒嗝:“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你真的和异教新神走到了一起,那岂不是世界和平?” 说着,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 李子冀觉得愈发无奈,暗暗后悔不该让他喝这么多的酒,瞧着拎着酒壶手舞足蹈的崔玉言,摇了摇头,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寂静的夜晚里,两个人的笑声带着一个人的疑惑,经久不息。 第339章 雪好像更大了 “这雪已经一连下了三天。” 虞子期站在院中,肩上披着棉绒大氅,赤红颜色绣着象征着齐王府的标记,抬头看着灰淡的天空,纷乱的细碎雪花摇曳不定的落下。 顾春秋坐在亭子里,手里捧着一个小火炉,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好在这雪下的并不算大。” 长安城的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雪,并不大,稀稀拉拉,却的确从未停过,长安大阵已经运转了起来,在确保积雪不会过深的前提下也让城内的温度保持在一个临界点,确保不会过于寒冷。 “听说这是你过得最无聊的一个年节。” 虞子期淡淡开口。 顾春秋点了点头,招呼着茶师给自己泡一壶茶,然后回想着年节那天自己陪着果果读了半夜的书,愤怒且感慨道:“的确,这是我过的最无聊的一个年节,就连我七年前躺在三千院湖中央醉酒不醒那晚都要比今年有意思的多。” 虞子期对于年节这一天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对他来说,无论是平常还是年节,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爷爷的眼睛永远在天上,心永远定不下来,父亲睡着的时间比醒着更久,小叔永远不会来王府。 孤独这种事情不需要去习惯,因为早已经成了常态。 “陈草不准备回洗剑宗了吗?” 自从那天回到长安城后,一直到现在陈草都没有离开过。 顾春秋道:“也许她再也回不去洗剑宗了。” 虞子期沉默了一瞬:“她的确再也回不去洗剑宗了。” 割草行动结束,李子冀下落不明,陈草主动留在祁连山寻人,这就已经引起了洗剑宗内部不少人的不满,就连同一代的师兄弟对此都是颇为不满。 后来木木带人杀了萧千岁,换回了李子冀,陈草仍旧和李子冀走在一起,甚至还主动为其吸引视线偷天换日,这绝对是洗剑宗上下都无法接受的。 所以陈草已经很难再回去了。 “可她也不能一直留在长安城。”虞子期道。 陈草毕竟是陈无泪的女儿,敏感的身份处于敏感的时刻,她走不掉又留不下。 顾春秋觉得陈草是一个很好的姑娘,现在也是一个很可怜的姑娘:“我说过要让她留在三千院。” “她不愿意?” “不愿意。” “的确,手里只拿得起剑的人,是绝对不会愿意躲在任何一个地方的。”虞子期收回了望着天空的目光,走到亭下,将大氅解下挂在一旁:“也许李子冀回来可以劝的动她。” 顾春秋摇了摇头:“她是一定不会留在一个地方的,而李子冀也是绝对不会回来长安城的。” 陈草这一辈子要么是在乐游山,要么是在长安城,她知道自己需要做出改变,她的手不能只会握剑,所以她一定不会再继续停留在一个地方。 虞子期点了点头:“杀了南陵河神之后,留在圣朝已经无事可做,何况他还要去观圣卷。” 年节已经过去快半个月的时间,新历三十四年渐渐深入人心,李子冀在鱼龙镇调动国运斩杀南陵河神的事情早已经传回了长安城,无论是朝堂诸公还是世家大族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全都是浑身汗毛倒竖,震撼于李子冀竟然能够调动国运,惊叹于李子冀竟然心思如此深沉。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察觉到李子冀调查过南陵河神的事情,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察觉,直到南陵河神人头落地他们才有所耳闻。 这是什么样的隐忍和城府? 也许从那驾马车离开祁连山脉的那一刻开始,李子冀就已经算就好了一切,当南陵河神人头落地之后,后党就算是想反应都来不及了。 而且这件事还没有就此停止,以礼部尚书为首的官员一直在上奏参本,质问为何南陵河神能够从当初那场斩首逃脱,并且活到现在。 这几天来,朝堂上可谓是争了个头破血流,刑部被骂的成了缩头乌龟,就连太尉也被参了几本,脸色铁青的下朝,毕竟当初监斩的刑部郎中陈离昧是被他亲自调到姑苏城任郡丞的,现在出了岔子,他难逃干系。 最终的结果还没议出,不过想来也是将责任全都推到陈离昧一个人的身上,并且抓着这个机会让太尉在朝堂上放出些权利,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只不过和朝堂上这些明争暗斗比较起来,更多人在乎也是最让后党那些官员们感到不安的是,李子冀竟然能够调动国运为己用。 他们万万想不到,圣皇对于李子冀的宠信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割草行动最先抵达三千里完成任务的几个队伍都能够获得去往儒山观圣卷的资格,崔玉言是第一个点燃红色烟火的人,身为同队的李子冀,慕容燕等人自然也拥有着前往儒山的资格。 “你不打算去儒山?”虞子期与顾春秋相对而坐,茶师坐在一旁,煮好的热茶在寒冬里冒着热气。 顾春秋摇了摇头:“他已经入了三境,现在我也该去做自己的事情。” 虞子期没有问顾春秋想去做什么,他知道这不是自己应该问的,只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顾春秋道:“李子冀调查南陵河神的事情,你接下来的日子估计不会像以前一样轻松。” 三千院没有插手,左相也没有动静,那李子冀是如何查到陈离昧以及南陵河神的? 去寻陈离昧的时候姑苏太守为何视而不见? 这些问题不难思考,只要太尉等人稍加思索就能明白是虞子期在插手,齐王府的超然地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后党对于虞子期的态度,也会有微妙变化。 “你不需要担心我。”虞子期玩味一笑,对此毫不在意:“他们又能对我如何呢?” 的确,齐王府再怎么说都流淌着和陛下一样的血脉,何况只要虞苏还活着,就算是虞子期帮了李子冀,又能如何呢? “雪好像更大了。” 顾春秋抬头看着亭外,手里捧着的暖炉似乎冷了些。 第340章 红标 望着顾春秋离开的背影,茶师替虞子期将茶杯斟满:“齐王府的态度不能有倾斜。” 他细心提醒着。 身为圣朝之内唯一与陛下流淌着相同血脉的地方,尤其是在圣皇膝下无子的情况下,齐王府的地位不仅超然,同时也更加的特殊,在三千院和后党之间的争斗里,齐王府不该有太明显的偏帮。 之前齐王帮庆苍国国舅倒没什么,毕竟是外人,不涉及内里。 虞子期淡淡道:“遂宁死了六万人,陛下不管,南陵河神逍遥法外,国公府安然无恙,我就是要告诉这些人,告诉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这圣朝还姓虞,小叔还没死,我也还没死。” 茶师沉默着,没有说话。 亭外仍在落雪,就像顾春秋离开前说的那样,雪更大了些。 ...... ...... 顾春秋一路走出了齐王府,看着肩上与发沾满的碎雪,摇头笑了笑,对于雪天打伞这种事情他还是不太习惯,不过这些雪花落在身上,也的确麻烦了些。 想了想,他伸手在空中轻轻一握,四周飘落的雪花尽数朝着他的手掌之中汇聚过来,形成了一把雪做的伞,撑在手里,走出了兴宁坊。 他并没有回三千院,也没有去清风雅舍,而是去到了一间小酒馆。 酒馆里的人很多,三层几乎全都坐满了,人声鼎沸,只有靠后窗的位子还是空的,上面插了红标,是预留的意思。 顾春秋在酒馆门口散去了手中的雪伞,径直走了过去,伸手将红标取下,背对着后窗要了一壶酒,半斤肉,两碟小菜。 朝堂上是很难藏的住事情的,但凡发生了什么大事,总会有风吹到坊间,然后被百姓们热议。 就比如南陵河神这件事。 “豁,我可是听说了,李公子为了给被大水淹死的遂宁百姓报仇,孤身一人就去了神梦泽,和潜逃的南陵河神大战了三天三夜,最终险胜一招。” “你这消息是假的,李公子的确是为了给遂宁百姓报仇没错,但我听说,他调动国运诛杀南陵河神,一个照面就把对方的脑袋给砍下来了。” “李公子竟然能调动国运?真的假的,这话可不敢胡说。” “这还能有假?我爷爷的邻居的家丁的远房表舅在宫里当侍卫,这话还能有假?” 所谓三人成虎,这话总是有道理的,顾春秋听着食客们的议论,觉得实在是很有意思,有时候这些传言听起来,要比真实的故事还要更加真实。 吃光了半斤肉,喝完了一壶酒,顾春秋起身拿起了插在桌上的红标放入怀中,付了饭钱,转身离开。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灰蒙蒙一片,乱糟糟的除了雪花之外看不清任何东西。 “应该买把伞的。” 顾春秋叹了口气,懒得再凝伞出来,任由渐大的雪花落在头上,缓慢且平静的走在长街上,这一次,他回到了清风雅舍。 进门后躺在院内的石磨上,也不顾还在打扫铺子的陈草和怜月公主,拿出怀中的红标贴在额前,红标化作了玉简,有关于前姑苏太守常棋的无数信息进入到了脑海之中。 当初在青宁城,顾春秋去了一趟南林居,请南林居帮忙调查有关于前姑苏太守常棋异教身份暴露之前二十年内的一切动向,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南林居的调查已经结束。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枚玉简里。 复杂的信息被他以最快的速度理清,但顾春秋的眉头却反而皱的更深起来,因为那二十年常棋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如果单单从这二十年当中去看,你根本无法相信他竟然会是异教的人。 但一个人不可能没有任何破绽,顾春秋闭目思索,常棋这二十年来的所有信息不停地在他脑海之中闪过。 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 “庆苍。” ...... ...... 太尉府。 太尉府的下人们这几天全都收起了翘着的尾巴,那副趾高气昂的态度也缩回了不少,南陵河神的事情这几日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太尉大人也因此受了牵连。 这时候,没人想要去触霉头。 “李将军没有来,只是说一切老爷做主即可。” 太尉府管家抖了抖身上的雪,对着太尉说道。 吏部侍郎闻言冷哼一声:“李子冀安然无恙地活着,想必他李孟尝现在正偷着乐呢吧?” 吏部掌管天下官员调动升迁,隐隐被誉为六部之首,尤其是吏部尚书年老气衰,平日就连早朝都很少出现,现在基本上就处于一个挂名的状态,吏部如今的实权,大部分都掌握在吏部侍郎的手上。 也正因此,太尉调动官吏,才更加方便。 只不过前段时间,因为让长风进入都卫禁军分担少典权柄的事情,迎来了左右两位相爷的反扑,导致吏部和兵部的后党官员被清除出去六名,吏部侍郎没了心腹,固然权柄依旧,但做许多事都颇受掣肘。 太尉没有对李孟尝多说什么,只是道:“南陵河神的事情明日一定要给出交代,陈离昧保不住也没必要保,事情到此就算是结束。” 吏部侍郎皱眉道:“若是陈离昧在朝堂上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太尉淡淡道:“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与李子冀的交谈无论说了什么,那都是私下里,影响不到台面上,可如果陈离昧敢在朝堂上当着圣皇与皇后还有百官的面前说什么,那样的代价死一百次也陈离昧也承担不住。 失察罢官流放,和全族不留,陈离昧知道该怎么做。 吏部侍郎语气还是很冷:“当初我便说过,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无论是南陵河神还是陈离昧,都没有留着的必要。” 太尉目光一沉:“这话出了这里,不准再说第二次。” 人家忠心为皇后做事,结果你做完就要杀了人家,以后谁还会倒向皇后? 吏部侍郎也明白这一点,只是心中还有怨气:“那这件事就这么罢休?” 太尉摇了摇头:“当然不能。” “那?” 太尉面无表情:“礼部尚书陈原,该动一动了。” 第341章 汝南县侯 “别以为你心怀仁慈,人家也会仁慈待你,他这次能杀南陵河神,下次就能杀了你我。” 国公府里,宁夫人与李孟尝站在一起,心中烦躁。 李孟尝淡淡道:“我也算心怀仁慈吗?” 如果水淹遂宁,毫不在意李小婉和李子冀会不会死这也算仁慈的话,那他的确很仁慈。 宁夫人冷声道:“你应该很清楚,他就是在警告你我,遂宁那件事,不会完。” 明明可以以后再杀南陵河神,明明可以等自己成长的足够强大再选择动手,可李子冀偏偏就选择了现在动手,他就是摆明了告诉国公府,告诉皇后,这件事没有完,只要他还活着,这件事就永远也不会完。 宁夫人不止一次后悔没有干脆利落的斩草除根。 “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他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饶恕他。”李孟尝的目光放到了窗外:“腊梅开了。” 黄色的梅花上覆盖着一层雪,花瓣与花瓣之间隔着一层冰冷的霜,明明同生一枝,在雪化之前却永远也不会碰到一起。 这层雪永远也化不开,这是李孟尝自己心知肚明的事情。 宁夫人目光阴沉,转身走出了屋子。 洗剑宗元气大伤,损失两位五境大物,陈草更是胳膊肘向外拐,如今竟是无人可用,而且李子冀刚刚才被赵家追杀这种敏感时刻,宁夫人再愤怒也不敢多做什么。 李孟尝看着窗外的腊梅,目光中带着遗憾,或许,人心本就是极复杂的。 说不清也道不明。 ...... 南陵河神的事情经过了许多天的争论终于是在昨日朝会上出了结果,李子冀身为遂宁人士,现今又是遂宁县伯,在归京访友的途中恰好碰见当初逃走的南陵河神,出手将其斩杀,实在是理所当然,没有半点罪责,甚至还应当嘉奖。 这话只是礼部尚书提了一嘴,巧舌诡辩,让不少人暗暗撇嘴,却也没有反驳,毕竟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责备不到李子冀的身上。 但圣皇似乎当真了,有意赏赐李子冀,擢升爵位为汝南县侯,掌汝南,西陵,夏口,遂宁,临安五城军政,一言节制。 百官听了无不是暗自咂舌,震撼于圣皇对于李子冀的恩宠之隆重,还有人偷偷看了眼皇后的表情,一切如常,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反倒是后党的官员目光隐隐不太好看,觉得圣皇此等封赏太过,节制汝南,西陵,夏口,遂宁,临安五城,这可就相当于硬生生从南陵太守的嘴里分走了五分之一的权柄。 整个圣朝都找不出这么憋屈的太守。 而偏偏,南陵太守是皇后的人,圣皇此举,难免不让人多心。 圣朝这一千多年以来,封赏的爵位实际上并不算多,而且大多是空有爵位,并无实权,如李子冀这般不仅有实权,而且愈发隆重的,还是第一个。 更重要的是,汝南城这个特殊地方,南陵郡是圣朝最靠北的一郡,与庆苍国毗邻接壤,而汝南便是南陵郡中最边缘的城池,出了汝南就是圣朝与庆苍国之间的边境线。 李孟尝居位镇北将军,便是在汝南镇守。 虽说镇守北境的边军隶属军部,独立于六部之外,只和兵部沾点关系,更不可能受李子冀这个汝南县侯节制,可军部镇守北境,必定要和李子冀这个汝南县侯打好关系,双方互相合作才能畅通无阻。 关系太僵,对彼此都没什么好处。 陛下此举,是不是有深意? 否则南陵那么多城池不封,偏偏擢升为汝南县侯? 尤其是汝南自有的白袍军,属于圣朝军队之中的顶尖精锐,只比南境宋帅的精锐略逊半筹。 可以说圣皇这一次的封赏,让百官们的心思全都跟着活泛了起来。 至于原刑部郎中,现姑苏郡丞陈离昧,则是被召回长安受审,最轻也得是个负罪流放的结果。 至此,南陵河神这件事大体上就算是结束了。 如此隔了半个月,朝会上再度起了一个新的议题,那就是割草行动结束,各方势力全都在血与火的磨砺中焕然一新,尤其是庆苍内部,似乎多出了不少声音。 圣朝这时候无论如何都应该遣使过去,不需要做什么,只要过去看一眼即可,但去的人必须身份足够尊贵,如此才能震慑庆苍国内的一些宵小。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割草行动结束之后,前往参与的无数势力年轻一代只要活下来进步都是肉眼可见的,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性,连带着影响各自势力当中的同辈弟子。 与异教在正面交锋中取得了胜利,这种成就与自豪感的提升是巨大的,这些感觉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好事,只不过也很容易让人滋生与自身实力不相匹配的野心。 比如庆苍国内的那三大顶级修行宗派。 大河剑,南离宗,百战宫。 在如今庆苍国君垂垂老矣,墨影太子隐隐掌权的情况,三大势力皆有着倒向墨影的态势,所以庆苍国内在平静的表面下依旧是蠢蠢欲动。 他们周旋在北海与圣朝之间,夹缝中寻求壮大自身的机会。 原本扶摇台事件后庆苍吃了大亏已经不敢再有什么异动,可割草行动结束之后,大河剑,南离宗,百战宫三大势力的弟子发现,自己等人的实力比起圣朝大修行势力的年轻一代毫不逊色,甚至在平原上更早点燃红色烟火。 这就让他们的心思再度活泛了起来,暗地里开始有了小动作,而且据圣朝在庆苍内的探子传回消息说,北海妖女前往无尽平原被颜先生拦下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去北海,而是途中在庆苍有所停留.... 庆苍国没有背叛圣朝的胆量,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们所有的小动作都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 但圣朝也绝对不允许庆苍如此左右逢源,尤其还是对北海这种圣朝死敌。 所以适当的敲打也是必然的。 扶摇台之后的惩戒目前看来,还不太够。 最终,决定让礼部尚书陈原,出使庆苍。 朝会就此落幕,再也没有值得连续不断议论数日的事情发生,重新变成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 ...... 第342章 出使庆苍 长安城的街道向来是干净且整洁的,只是今晚因为雪还在下,尚未清扫,马车走在路上略显崎岖和颠簸。 礼部尚书陈原坐在马车里,闭目思考,那双眉在轻轻皱着。 赶车的是家中老人了,知道老爷今天心事颇重,所以也没有开口搭话,尽量把马车赶的平稳,一声不响的驾车回府。 对于去往庆苍国这件事,陈原知道自己没办法躲得过去,也不能躲,哪怕明知道后党可能会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庆苍这种国家,他们身处的位置,国力的有限都促使他们的小动作注定永远都不会停下。 铁了心的跟随圣朝,北海动荡怎么办? 何况圣朝难道就没有要吞并庆苍的心思吗?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而且庆苍国之所以能够完好无缺的屹立在那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圣朝想要将庆苍当做是自己与北海之间的一个缓冲带。 这对圣朝当然是有利的事情,可庆苍会愿意吗? 他们当然不愿意,但是也没有任何办法,无论是北海还是圣朝,都不是他们可以惹得起的,最起码和北海比较起来,圣朝不会攻打入侵他们。 维持现状是必须的,在维持不变的同时,也要寻些变数。 以往没有能力,可墨影的出现,让庆苍不少人看到了独立于北海与圣朝之外的可能。 这种可能性在圣朝的眼中看来是非常可笑的,但在庆苍内部的一些人眼中,却有着不小的可能。 小国之人,气量眼界,同样狭小。 “老爷,刘大人在府内等候多时。” 马车停在府门之前,管家立刻迎了上来,站在车旁小声说道。 陈原睁开了眼睛,下车回到了府内,礼部侍郎正急躁的堂内来回踱步,不停的走来走去,见他终于回来,立刻走了过来:“大人难道没看出来这是太尉故意用的诡计?为何明明知道此行必有隐患,还要应承下来?” 当时百官推举人选的时候,太府少卿立刻站出来推举了陈原,理由也很充分,堂堂的礼部尚书,官居高位,又常年与各方势力打交道,在庆苍内部人脉不少,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陈原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且毕竟是割草行动之后第一次出使庆苍,就算是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兄友弟恭,也要派一位身份不低的人前往。 刘侍郎很急切,他已经看出了太尉等人的不怀好意,所以在太府少卿提议刚刚说出口的时候他就立刻站出来毛遂自荐,毕竟身为礼部的二把手,他出使庆苍别人也绝对挑不出毛病。 可陈原却站出来否定了他的自荐,并且同意了太府少卿的话,自请前往出使庆苍。 “正是因为我看出来了,所以才一定要去。” 陈原坐下,然后说道:“从新历三十一年开始,皇后的动作就开始多了起来,但都在朝堂规矩之内,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漏,假以时日,内部的争斗越来越多,难免不可控。” “这次既然太尉想让我出使庆苍,那我便去。” 礼部侍郎眉头紧锁:“您是想引蛇出洞,让他们露出马脚,然后一杆子打死?” 陈原点了点头:“要想做成一些事情,必定要先付出一些代价。” 刘侍郎坐在他身旁道:“可就算真的如此,以太尉的谨慎,也绝对不会留下能够扳倒他的证据,何况有皇后在,即便有证据也无用,有时候我真想不通,陛下为何要眼睁睁看着皇后结党?” 这话不止一个人抱怨过,也不止尝试过多方面寻找答案,只是最终都什么结果都得不到。 “要想先砍倒一棵参天巨树,未必一定要砍断树干,先斩去那些茂盛的枝枝蔓蔓,再去砍倒树干要轻松许多。”话落,礼部尚书陈原沉默了片刻,目光闪烁了一瞬,然后说了个让无数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当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得知陛下与院长大人似乎在谋划什么大事,院长大人身死,似乎也与这件事有关。” “什么?” 刘侍郎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骇然之色,身为曾经的三千院弟子,他比任何人都诧异不解于院长大人的死。 毕竟以院长大人的修为,又怎么可能会死的那么突然,那么悄无声息? 陈原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也知之不详。 同时他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院长大人身陨,能让圣皇坐视皇后结党。 刘侍郎整个人都变得恍惚了起来,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这样的消息,直到许久后方才勉强定心,他知道这件事不是他应该讨论的。 “就算是引蛇出洞,让我去也最合适。” 刘侍郎的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先前,但语气中控制不住的颤抖,还是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陈原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欣赏:“我已经老了,你还足够年轻,足够出色,引蛇出洞只是不得已的下下策,成功概率并不大,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有你接替礼部的位置,比我合适。” 这才是陈原的真实想法,礼部有刘侍郎在,他不需要去担心什么。 刘侍郎也随之沉默了下来。 从理性上思考,这的确是最合适的,可正如陈原十分欣赏他一样,他也十分敬仰陈原这个上司。 自从三千院遣散之后,他一直在礼部磨砺锻炼,对于陈原的为人为官都十分尊敬。 “老爷,顾公子拜访。” 二人正说着话,府内管家忽然走到了门外,轻声喊了一声。 顾公子? 顾春秋? 陈原和刘侍郎对视一眼,目光中全都带着惊讶,不明白顾春秋为何会在这时候登门。 “请进来。” 陈原吩咐了一声。 不管如何,顾春秋登门,必须是要见的。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堂外的门敞开着,陈原和刘侍郎一同看着外面,顾春秋穿过侧门缓步走了进来。 他手里撑着一把伞,挡住了外面飘落的雪花。 缓步走进了堂内,顾春秋先是对着曾经三千院的师兄刘侍郎微微行礼,然后将目光放到了陈原的身上。 笑吟吟道:“听说陈大人要去庆苍?” 第343章 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 “南陵河神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慕容氏看着自己的孙子,略显老态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 如果说圣朝之内最大最繁华的城池,所有人心里浮现的第一念头就是长安,然后诸如洛阳,朝歌,金陵,等地。 可若是说起圣朝之内最特殊的城池,那毫无疑问,一定是淮城。 淮城四周围绕着一条水脉,四百里长短,将淮城围绕其中,来往出入都必须乘坐客船,因此淮城的码头也是圣朝内最多的地方。 而世代扎根经营在此地的慕容家,更是威望高重,在当地很是受人尊敬,底蕴深厚,人脉极广,淮城虽然也有朝廷知府任职,可小小的知府与世代沉淀的慕容家比较起来,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也因此,淮城这两个字往往就与慕容家联系在一起,在无数人眼中化作等号,慕容家也多了一个怪异却响亮的名字。 四百里淮城水。 这是赞誉,能够在圣朝拥有响亮名声的势力毫无疑问实力都很强。 慕容家的实力虽不如洗剑宗小玉宫这种,可和金陵赵家比较起来还是要强的多的。 慕容氏,本名金银花,嫁给了慕容燕的爷爷慕容天绝,后来慕容天绝死后,金银花就成了慕容家的当家人,按理来说应该顺位到慕容天绝的三个儿子其中之一,可金银花却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始终将权柄把握在自己手里。 对此,三个儿子倒是颇有微词,但慕容家上下其他人却觉得很好。 金银花虽然瞧不上自己的三个儿子,可对于孙子慕容燕却是十分的看重,平日里也是毫不掩饰的宠溺喜欢。 慕容燕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情早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就连淮城的老百姓都能谈论几句,何况是慕容家? 在得知李子冀下落不明的时候,慕容燕也曾想过与陈草一同留在祁连山脉寻找,可无数势力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那里,他身为慕容家的子弟,便不能留下。 后来听说李子冀还活着,性子冷淡敏睿的慕容燕为此开心了数日。 再听到消息,便是现在了。 李子冀不仅调动国运之力斩杀了南陵河神,还顺路碰见了崔玉言,这个家伙似乎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够做出惊人之举。 金银花看着他,目光似有些浑浊:“你觉得他如何?” 慕容燕刚欲开口,旋即目光一凝,看向了自己的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银花站起身子,她的身材有些矮小,银丝满头,可站起来依旧笔直挺拔:“自从你爷爷死后,我一手支撑慕容家三百年,我本以为世道不会变,但世道永远都是在变化的。” 她看着外面,偌大的慕容家繁花似锦:“陛下莫名沉寂,皇后渐渐势大,就连百官之首的太尉大人都选择了跟随皇后的脚步,所以你父亲,包括你的两位叔叔与国公府交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做造成的后果就是四百里淮城水在诸多势力眼中,比如三千院和梨园的眼中,是偏向于后党的。 虽然不如洗剑宗那种直接的站队,可亲近皇后,是毋庸置疑的。 对于这个选择,金银花一直在思考,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对的,所以无论三个儿子怎么做,她始终在观望。 慕容燕原本也不觉得成为后党有什么不好,可念头总会随着经历发生改变。 割草行动后,他就始终觉得慕容家身上的后党印记,很是刺眼。 “您的意思是?” 他看着金银花,察觉到了自家祖母的想法,忍不住感到惊讶。 金银花看着他:“我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慕容家注定要交到你的手上,所以你如何想,那才最重要。” 从慕容燕踏足修行路开始到现在,金银花从来都不加掩饰以后要将慕容家交到他手上的态度,尤其是从无尽平原回来之后,慕容燕的提升,更是被她看在眼里。 慕容燕知道,这是关乎着四百里淮城水日后命运的一次抉择。 “李子冀是个值得信任的,如果有一天天地倒悬,山河崩裂,我相信他会站在我面前。” 慕容燕如此说道。 虽然在割草行动当中他的境界还要比李子冀更高,但全程都是在以李子冀为中心,而最后进入第二天地也证明了李子冀值得被信任。 像这样的人,哪怕你与他相处时间并不算长,但其愿意担当一切的人格魅力仍旧能够将你折服。 慕容燕现在还记得妖国那位娇蛮到了极致的小公主茉莉儿离开祁连山脉时候的模样,恍惚着一步三回头.... 金银花沉默了下来,她知道了慕容燕心里的倾向,也知道这么选会让慕容家这几十年做的努力付之一炬,并且之后还要付出更多。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慕容家都与后党亲近,现在忽然要站队三千院,就意味着不仅仅要断绝之前的人脉,还要付出代价。 “你父亲和两位叔叔那里我会压着,只是你以后要提防他们。” 三个儿子没有一个能够担当大任的,虽然修为实力都很出色,但论起政治智慧却低得可怜,现在忽然要站队三千院,这三位未必会愿意。 金银花知道自己可以压得住他们,但以后终归还是要交到慕容燕手上的。 “你父亲总不会与你对立,两位叔叔的提防绝不能少。”她看着慕容燕,担心慕容燕被亲情影响,在这种天下大势博弈之中,亲人,未必比朋友更值得信任。 慕容燕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不要再犹豫踌躇,坚定的贯彻到底,否则只会得不偿失。 “你该出发了。”金银花低下了头,坐回了椅子上,忽然说道。 观圣卷即将开始,从圣朝前往儒山,也需要一段时间。 慕容燕今早就是要出发的,只是临行之前被金银花拦住了。 “我会先去与李子冀碰面。” 慕容燕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便转身离开。 金银花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这天下,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 第344章 死亡也是种解脱 “娘,我要跟着公子去修行,你在家里好好休息,等我学有所成,一定回来接你。”唐小风抽了抽鼻子,心中不舍。 这一走不知道多长时间还能回来,可为了成为像公子一样的人物,他总不能永远留在这小小的鱼龙镇。 妇人倒是看得开,虽然也满心不舍,却也不扭捏,仔细帮着唐小风整理衣襟,笑着道:“我儿要成大人物了,你可要铭记李公子的再造之恩,无论以后如何都不能忘恩负义,否则我便不认你这个儿子。” 自从李子冀来到看出唐小风气海天成之后,自然而然的就控制住了其对四周灵气的无意识吸收,妇人的身体这一个月以来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而且李子冀的身份现在在鱼龙镇也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朝县伯,三千院弟子,唐小风能跟着李子冀修行,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妇人不懂太多,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强大的修行势力,她只知道这世上绝对没有比三千院更好的地方,自然要警告唐小风,以免做错事。 唐小风点了点头,满脸认真:“公子对我恩重如山,我此生绝不会忘恩负义。” 对于唐小风来说,李子冀不单单是救了他母亲的命,一个以往只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听过的人,忽然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朝夕相处月余,并且亲眼目睹了李子冀斩杀南陵河神的神迹。 可以说,在不经意间李子冀的一举一动,言谈举止都对唐小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少年人瞧见了诸神,以为那就是梦中的自己。 他这一生,都将以李子冀为目标追寻下去。 “不用如此,我也只是恰逢其会。”李子冀站在一旁,看着母子二人严肃认真的模样,微笑说道。 这种话背地里听见倒还好,在面前听,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伸手取下腰间的锦囊递给妇人,李子冀道:“唐小风一走或许数年才归,这些钱放在家里使用,我每个月会让水晶宫的修士来家中看望,缺少什么告知他们即可。” 妇人本想拒绝,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她知道自己独自一人留在家里唐小风肯定不会放心,接过锦囊,以免唐小风在外总是挂念。 当晚,四人一起吃了顿火锅,是鱼肉火锅,味道要鲜淡一些,和麻辣汤底比较起来别具风味。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李子冀和崔玉言便带着唐小风告别了妇人,离开鱼龙镇前往儒山。 “你不打算回长安看看?”崔玉言询问道。 路上,去最近的百济城买了两匹还算过得去的妖马和一辆马车,朝着北境方向驶去。 儒山地处圣朝以北,庆苍以西,想要去儒山有很多条路,甚至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从祁连山脉绕过去,总能抵达。 可最快的路永远只有一条,穿过汝南,从圣朝北境离开,由庆苍去往儒山,这是修建好的官路,平坦宽阔,一路无碍。 若是从其他地方绕路前行,除非是五境的大修行者,否则其余人只能穿山过河。 “不回了。” 李子冀轻声道。 回长安也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反而绕路,耽误时间。 崔玉言看着他,没有再继续说话,此去汝南必定要途经遂宁,想必此时此刻李子冀的内心一定很不平静。 没人不愿意回故乡,但如果曾经遭逢大变,那么情绪自然就会变得十分复杂。 李子冀的确在想着遂宁的事情,只是他的情绪并不算复杂,只觉得有些遗憾,或许一切都是早已经注定好了的,若是没有这场大水,他也不会成为三千院弟子。 李小婉死了也许是一件好事,他不明白一场露水之缘为何会让李小婉死心塌地了许久,临死前也在抱有奢望。 或许大部分女人在无望的等待中都是这么傻的。 “世上许多人恐惧死亡,但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死亡也许反而是一种解脱。”想到李小婉,李子冀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崔玉言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他想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现在想想,的确有些憨傻,只能抬头盯着外面,像是能够把唐小风看出花来。 外面的唐小风正在赶车,他无法驾驭妖马,但却很喜欢这种飞驰的感觉,双目明亮,心想等以后自己学会了修行,一定要跑的比妖马还快。 想到这里,他又难免有些失落,因为这么长时间公子都没有教他修行,只是说以后自然会有人教他,摇了摇头,失落的情绪再度被一扫而空,唐小风不知道以后有多远,他只是相信公子自有安排。 ...... ...... 割草行动结束之后,天下陡然间变得活跃且安静。 各大势力的心思活络,交往变得频繁,彼此开始互通,如同洗剑宗剑试这样的事情最近时有发生,各个势力相互卖好,这很活跃。 可除此之外,满腔热血之余忽然发现没什么大事可做,只能按部就班的提升着自己的实力,毕竟割草行动结束之后圣朝以及神教佛门这种大修行势力给出的资源赏赐的确不少,如此就变得莫名安静下来。 如此到了现在,这一双双眼睛再度看向了儒山。 观圣卷自然不是简单的看书,这同样是不亚于百年大祭的盛事。 割草行动里率先走完三千里,释放红色烟尘的前三个队伍拥有观圣卷的资格,每个队伍五个人,三个队伍便是十五个人。 年节过后便各自出发,默契的前往儒山。 无论是慕容燕还是茉莉儿以及兵奴,想必都能够在儒山碰见,只是想到茉莉儿那蛮横无理的模样,李子冀和崔玉言就都是皱起了眉。 半月后,遂宁的轮廓呈现在了眼前。 “现在的遂宁还剩下多少人?” 李子冀看着渐渐清晰的城墙,忽然问道。 以前的遂宁百姓不算特别多,也不算特别少,数量大概不到百万,那场大水之后,许多人都搬走了。 崔玉言特意关注过,所以现在立刻就能回答上来:“四十几万。” 李子冀沉默了下来,听着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略有怅然。 第345章 热血已凉 新历三十四年三月二十六。 旧地重游,李子冀的归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马车就这样伴随着第一场春雨缓缓地驶进了遂宁城。 一座原本有着百万人生活的城现在只剩了一半人口,甚至都不需要去特意查看,进城看着街上稀疏的人群就能够感受出来。 大水已经过去了三年,离开的人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家和亲朋淹没在水中的场面,他们铭记痛苦,他们不敢留下,所以选择了离开。 逃避偶尔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 剩下的人也不会忘记,只不过他们正在学着忘记,街上百姓脸上带着和平常一般无二的神情,高谈阔论,笑容和恼火,只是深夜中独自一人时脑海中闪过那场大水的画面,依然忍不住的颤栗和怅然。 发生过的事情就像是钉在木板上的痕迹,无论过多久,都不会遗忘。 当你听说一百人死了,对你来说就只是一个简单的数据,可当你亲眼看见一百人死了,那种感觉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会清晰无比,所以李子冀并不想选山前山后,没人应该被牺牲。 “听人说遂宁的石雕很出名。” 崔玉言掀开车窗一角,望着路过小巷角落被水浸过留下的痕迹,一座城市屹立多年总是要经历诸多风霜的,只是那场大水带来的痛苦太过沉重,无论是这座城市的人还是这座城本身,都是注定无法愈合的。 李子冀道:“以前很出名。” 的确,这种事情本就是相互成全的,因为遂宁有着深厚的石雕文化,所以吸引着石雕师傅在此处汇聚,也因为石雕师傅的汇集,所以才让遂宁的石雕文化更加厚重。 现在伴随着石雕师傅们的相继离去,或许再过十几二十年,遂宁就真的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小城。 “公子,官衙到了。” 唐小风停下了马车,开口喊了一声。 他也听说了遂宁大水的事情,对于这座城既怜悯也好奇,好奇公子自小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李子冀途经遂宁要做的事情不多,只有两件,首先便是要去见一见遂宁知府。 遂宁知府现今只不过才五十几岁,对于一名第三境的修道者来说,完全算是正当壮年,可刘季的脸上已经初显老态,黑发掺杂银丝。 看上去甚至比同龄的普通富贵人家还要显老一些。 听到禀报说是李县侯亲来,刘季起初还有些迟疑,毕竟他一点都没有收到李子冀会回遂宁的消息,甚至一点风声都没有。 直到亲眼看见李子冀才放下迟疑,赶忙上前行礼:“下官遂宁知府刘季,见过汝南县侯。” 李子冀节制遂宁军政,自然也就是他这个遂宁知府的顶头上司。 “汝南县侯?” 李子冀怔了怔。 刘季恭敬道:“县侯有所不知,您斩杀南陵河神之后,陛下已经擢升您为汝南县侯,节制遂宁,汝南,西陵,夏口,临安五城军政。” 这一路上李子冀和外界都没什么接触,因此还不知道自己爵位提升的消息。 节制五城军政,尤其是还包括汝南,李子冀沉默了一瞬,他与圣皇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圣皇对他的信任却是少有人可比。 “我见过你,在那场大水之前,你的政绩很好。” 刘季在遂宁已经任了二十五年的知府,遂宁人对于这位父母官都不陌生,李子冀自然也见过,如果没有发生当年那场大水的话,也许刘季现在已经被提拔离开了遂宁。 虽然那场大水与他无关,但他毕竟是遂宁知府,这很不公平,但事实的确是这样。 再如何用心的官员也终究难逃沦落为政治棋子的下场。 提到当年,刘季的脸上带着落寞,眼眸深处的痛苦清晰可见,而后化作疲倦,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出来不怕县侯笑话,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想守着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安稳下去。” 少年人的满腔热血,远大理想,总有一天会被现实所磨灭的,因为这个世界注定不可能完美,所以才是现实。 曾几何时,刘季也有自己的抱负,他没有背景,自身修道天赋也绝对谈不上多么出色,只想着用心在遂宁任职,积累政绩,有朝一日提拔为南陵郡丞或者被调去京都六部任职,然后发挥本领,为圣朝清平天下。 他之前离这个梦想很近,现在很远。 人总是会趋于麻木的,迟早会如此。 刘季依然是一名好官,只是他的理想抱负随着那场大水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遂宁现在的人很少,以后或许会多些。”李子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刘季。 荷包很轻,拿在手上却有一股子阴寒血煞之气快速袭来,刘季眉头一皱,打开荷包看见里面的一枚鳞片,然后猛地浑身一震。 李子冀轻声道:“发个告示吧,就说南陵河神已经伏法,鳞片在一月后公示,也许曾经离开的百姓回来见到,会想留下也说不定。” 这是南陵河神头颅中心的鳞片,蕴含着南陵河神的精气神,李子冀请神梦泽河神虞风用大能力将南陵河神死去的画面烙印在了里面,只要被灵力催发就能重现,想必遂宁百姓见到这样的场面会很高兴。 刘季那张满是疲倦的脸上带着苍白之色,他盯着手中的鳞片,手掌无意识的用力紧握,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收好。 “李县侯,我代表遂宁百姓,在此谢过了。” 刘季的声音轻微颤抖着,对着李子冀深深地行了一礼,心中压抑许久的苦涩缓缓散开。 “这没什么好感谢的。”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本也是遂宁子弟,查清真相,诛杀南陵河神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所以你用不着感谢我。” 南陵河神已经被诛杀,但真相难道真的能彻底公之于众吗? 刘季知道不能,他也知道这件事背后可能有后党的影子,但他不能说,甚至连问都不能问。 李子冀望着街外,百姓安宁,行路客人出入店铺,欢声笑语。 “这座城已经死了,也许以后会活过来。” 第346章 世界 “也许在很多年以后,今日的死气沉沉,会被称之为底蕴。” 离开了官衙,崔玉言在路边买了一包糖炒栗子,边吃边道。 的确,所谓底蕴这种东西,往往就是这样积累起来的,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辉煌与谷底,最终才能铸就出真正的底蕴。 唐小风站在李子冀身旁为他撑着伞,十分赞同崔玉言的话:“崔公子说的对,有公子在,以后的遂宁肯定会被人时常提起,我听镇子里的老人说,一个人一旦名满天下,其以前生活的地方无论多么简陋,都会成为名人故居。”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只是李子冀并没有要回家中看看的打算,而是直接驾车出了遂宁,来到了埋葬李小婉的地方。 “这是...” 唐小风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坟墓,脸上满是苍白之色,六七万个坟墓排列在一起是什么场面? 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一座座枯坟凋墓承受着雨水的拍打,伴随着凉风发出哀怨的嚎叫。 崔玉言放下了手里的糖炒栗子,脸上满是严肃凝重,或许这里才真正配得上墓林两个字。 “夜晚的遂宁像是一座鬼城,晚风里传来的全是那场大水。” 李子冀蹲在李小婉的坟墓面前,无形的气息笼罩四周,阻隔着落下来的这场春雨,黄纸在地面燃烧着。 “南陵河神我已经杀了,我知道你的心里始终对李孟尝有着幻想,即便是你现在还能够开口说话也未必希望我去寻他报仇,但很可惜,你现在无法开口,所以这个仇我还是会报。” 李子冀轻声开口,与李小婉说着话。 唐小风站在身后静静看着,心里第一次觉得原来公子也只是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父亲杀了自己的母亲,自己还要去寻父亲报仇,很难想象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公子如今竟然还能明辨是非,肩负担当。 公子不愧是公子,到底是了不起的人物。 “走吧。” 李子冀站起身子,抬眼看着数不清的坟墓,转身走上马车离开。 无形的气息很快散去,绵密的春雨再度落下,打湿了坟墓上的荒土,浇灭了正在燃烧的黄纸,被风卷起残存的一角,飘进无尽的墓林中。 ...... ...... 如果说起这个世界上环境最为恶劣的地方是哪里,那么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道者,全都有一个共同的答案。 妖国的三千里赤地。 这里寸草不生,这里没有任何生命存在,即便是六境的妖皇都没办法改变这里的环境,境界稍低的修道者或是妖族只要走到三千里赤地的范围内,体内生机就会不可控制的流逝,直到死去。 所以在妖国之内,上上下下对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称谓。 生命禁区。 “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林影低头看着生长在赤地缝隙之中的碧绿色小草,在三千里赤黄色龟裂的大地上,这一点碧绿颜色显得那么夺目刺眼。 为了确保这株小草的安全,妖国安排了两位大修行者以及十余位四境修士镇守在此地,也只有四境以上的修道者才能抵御住身处赤地的生命流失。 林影,便是镇守在此地的两位大修行者之一,冰龙族的长老,是林墨的长辈,当今冰龙族族长林垢之子。 离恨天点了点头:“它很坚韧,即便是承受大修行者的攻击依然能够安然无恙。” 他之前做过试验,释放自身气息压迫小草,一点点递进,在试探这棵小草能够承受多大压力的同时也能够保证第一时间收回气息,可试验的结果却让他无比惊讶,因为就算是离恨天将自身气势毫无保留的释放压迫到这棵小草上,小草依旧能安然无恙。 就好像是被风吹过,绿叶摇摆。 一棵小草能够承受大修行者的气势压迫,不损分毫,谁都知道这棵小草一定非同寻常,但很遗憾,目前来说还没有能够深入探寻的能力。 “除此之外呢?”林影问道。 离恨天回答:“它所携带的生命气息很浓郁,但目前还没有办法让其释放出来。” 这棵小草现在就像是一座宝山,只是妖国还没有找到合适挖掘的工具。 冰龙族身为如今的妖国六宫之一,曾经的北海十八宫,自身底蕴传承绝对是世上最古老之一,可即便如此,林影依然不知道这棵小草到底是什么东西,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寸草不生的死地。 林影皱着眉,盯着这株小草刚欲开口,猛然间回头朝着身后看去,目光凝视着遥远处。 龟裂的大地上,一个穿着道袍的身影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看上去走得很慢,却很快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四周的四境妖族修士立刻就围了上来,警惕的盯着来人。 要知道,自从这棵小草出现之后,三千里赤地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禁区,妖皇下旨禁止任何人出入,现在不仅来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人类。 他们的眼中也带着疑惑,一个修为不过第四境的人类,是如何穿越妖国防护来到这里的? “道子?” 林影抬手示意众人散开,目光上下打量着来人,开口问道。 道子耷拉着眉眼,嘴唇有些干裂:“有水吗?” 一路走了一千五百里才到这里,他不仅很累,而且很渴。 最让他感到可惜的是,自己刚刚才换不久的崭新道袍,再度变得风尘仆仆起来。 林影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拿出一袋水扔了过去,他不知道道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对方既然来了,肯定有原因。 对于道门,妖国的态度还算良好。 尤其是道子这个人物,神秘至极,无论在哪里遇见都绝对不能小视。 “你来这里,是为了这棵草?” 林影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碧绿小草,明明赤地一片,草叶上却还挂着露珠。 道子一口气喝光了水袋,然后在其余人有些紧张的注视下走到了小草一侧蹲下,抬手轻轻抚摸着草叶上的露珠,微笑道:“你知道这棵小草叫什么名字吗?” 林影皱眉。 道子目光深邃,似有万千星辰在眸中流转:“它叫世界。” ...... ...... ...... (今天更新这么早,作者君如此勤奋,大家可以打赏一下为爱发电什么的,虽然不会加更,但能收获钟九陵满满的尊敬) 第347章 吞虎城 世界不会围绕一个人运行,每个人都在其中各司其职,如此才能持续下去,就像支撑苍穹也需要九根天柱,缺一不可。 李子冀当然不会知道道子正轻抚着三千里赤地上的那棵小草,也不会知道顾春秋正打算暗地里来庆苍走一遭。 他刚刚穿过了北境,在边军将领略微不善的目光第一次离开了圣朝的疆域。 “若非是白袍军离得不远,我总觉得这北境边军会活吞了我们。” 崔玉言坐在车顶上朝后看着,隔得老远似乎都能够感受到肃穆威严的北境边军噬人的目光,让他忍不住咧了咧嘴。 唐小风赶着车,还有些激动和憧憬,他不知道后党和三千院那些猫腻,只是觉得北境边军实在勇武精悍,整齐的军容阵势让人远远看了就能热血沸腾。 加入边军,成为驻守在圣朝边境的一员,这是无数少年人的梦想。 李子冀坐在车厢里,没有说话,目光透过车窗看着圣朝与庆苍之间的这片辽阔疆域,看上去似乎与圣朝之内没有什么不同。 的确如此,世上最不尽相同的只是生活在各处的人,景色大都是无二的。 李孟尝是镇北将军,北境的最高统帅,并且回京述职后镇北将军的官职依旧留有,可以说北境现在军职,大部分都是李孟尝的心腹。 李子冀从这里路过,自然不会得到太好的礼遇。 不过要是说对李子冀做什么,北境边军的那几位将领肯定也没那个胆子,远的不说,汝南的白袍军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不知道能不能在路上碰见梨园的师兄。”崔玉言躺在车顶,两条腿耷拉在唐小风的头上,心里忽然有些踌躇忐忑。 回想着自己之前做的蠢事,他还真有些不太好意思再回梨园,实在是过于丢脸。 “割草行动结束后获得观圣卷名额有十五人,但要去参与观圣卷的人绝对不止十五个,儒山还会邀请一些人参与,也许崔文若也在其中。”李子冀看见一头鹿跳跃在视线之中,声音顿了顿接着道:“何况,即便儒山没有邀请崔文若,他也是一定会陪着穆小宁去的。” 崔文若刚刚从墓林出来,于情于理都应该来见一见这些担心他的朋友们。 所以崔文若一定会陪着穆小宁去儒山。 崔玉言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情绪才愈发忐忑,躺在车顶看着天上,不再说话。 对于二人口中提到的这些人,唐小风自然一个都不认识,手里拿着从汝南买的地图,比对着现在所处的方位:“公子,咱们是走岐山路还是井水泽?” 李子冀没有立刻选择,而是道:“先去吞虎城再说。” 无论是走岐山路还是井水泽,都需要先去一个地方,吞虎城。 吞虎城是庆苍国最靠西的一座城,也是通往儒山的必经之处,乘马车出城,顺着岐山路官道一直走,不需要考虑方向问题,只要顺着官道主路一直走下去,自然而然就能够抵达儒山。 只是要绕些弯路,多走一些时日。 井水泽是水路,无需绕弯,相较于陆路来说不能直接抵达儒山脚下,中途仍旧需要换乘陆路,但时间上肯定会缩短许多。 唯一的弊端就是需要在船上生活最少半月才行。 儒山虽然与庆苍挨着,但中间的距离实在不近,李子冀大概算过自己等人抵达儒山的时间,最短也需要两个月左右。 不过还好,观圣卷倒也来得及。 十日后。 马车缓缓驶进了吞虎城,这一路上三人已经习惯了庆苍国的风土人情,庆苍毗邻圣朝,视圣朝为榜样,国情风土全都与圣朝有着很大程度的相似,身处其中倒是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只是饮食上略有差异。 “还吃鱼鲜?你倒是吃不腻。” 客栈里,崔玉言看着满桌子的鱼鲜,有些兴致缺缺。 庆苍国内多水泽,比邻北海,鱼鲜是国内最大的饮食文化,无论是哪座城市都离不开,起初崔玉言还抱着欣赏的态度吃得很开心,这些天渐渐吃的多了,也就腻了。 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花样。 李子冀指了指他面前的一碟酱油:“这家客栈略有不同。” 崔玉言朝着桌上看了一眼,生鱼片摆在薄冰上,可以最大程度上保持着鱼肉的口感和鲜嫩:“不就是生吃吗?有哪里不一样的?” 坐在一旁的唐小风用筷子夹了一块生吃放到嘴里,然后立刻眼前一亮:“这肉好香。” 说着,他又夹了一块蘸了蘸酱油碟,放进嘴里觉得味道更加鲜美。 瞧着唐小风这略有些夸张地表情,崔玉言狐疑的用手拎了一片扔进嘴里,最简单的生吃,能有什么不同? 嗯? 鲜嫩的鱼片传递出入口即化的美妙感觉,但偏偏在这份嫩滑柔软之下还潜藏着韧劲十足,吃上去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强烈碰撞,咀嚼之下迸发出来的汁水带着独特的香气在口中爆开,渗透进每一个味蕾当中。 并且这生鱼片表面吃起来微微发凉,但汁水爆开却滚烫无比,刺激的口感更上一层。 “这是什么鱼?” 崔玉言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筷子,什么鱼竟然会有这等截然不同的口感? 而且完全没有经过任何的加工处理,就是最纯粹最天然的生鱼片。 “这鱼叫做冰火鱼,出自我庆苍国内冰火湖,吃起来嫩滑与筋道共存,冰与火同生,被誉为万鱼之王,在市面上,比同等重量的灵玉还要更贵,所以一般人是很难吃得起的,而一般的客栈也拿不到冰火鱼的货。” 一个中年人从客栈外面走了进来,开口回答着崔玉言的问题。 崔玉言恍然大悟,然后又夹起一片扔进了自己的嘴里,看着来人问道:“所以这间客栈不可能有冰火鱼贩卖,所以是你特意安排好请我们吃的这顿饭?” 这间客栈并不豪华,甚至都没有二层楼存在,是平民百姓吃饭的大众场所,如这中年人所言,冰火鱼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尤其是他们根本没有点这道菜。 第348章 大河剑掌教 “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中年人脸上带着歉意,然后看着一言不发的李子冀说道:“知晓李公子要去儒山,于是便在此地等候,还望李公子不要介意。” 李子冀的行程不算秘密,从遂宁知府发出公示之后,天下人就都知道了他的去处。 而从庆苍国内要去儒山最好最方便的两条路都必经吞虎城,既然如此,那一直在这里总能等得到。 “冰火鱼的确很好吃,这是我来庆苍这段时间吃过最好的东西。”李子冀喝了一口酒,酒水进入口中与冰火鱼的香气融在一起,让味道更加升华,他转头看向了中年男人,目光平静:“只是比不上圣朝的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只是很普通的东西,随处可见,固然好吃,但与冰火鱼比较起来肯定差之远矣。 李子冀只是想说,庆苍国的东西就算再好,也比不过圣朝。 他本可以礼貌些,本可以友善些,只是这中年人实在不怎么礼貌,那他也没必要太客气。 显然,中年男人听明白了李子冀的意思,但他却并没有生气,只是微笑道:“我来这里只是想和李公子做个交易,咱们各取所需。” 不知不觉间,客栈里已经没有了其他客人,只剩下掌柜的和两个跑堂的在看着这里。 “做交易是需要本钱的,我很好奇你的本钱是什么?”李子冀道。 中年男人脸上笑容不变:“我的本钱想来还是很充足的,礼部尚书陈原的命,不知道在李公子的眼中,值不值钱?” 圣朝派遣礼部尚书陈原出使庆苍,这则消息伴随着李子冀擢升为汝南县侯一同传遍了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子冀自己当然也已经听说。 李子冀的目光变得认真了许多,他点了点头:“很值钱。” 中年男人侧身伸手引向外面:“请。” ...... ...... 吞虎城算得上是庆苍国内一等一的大城,地位大概就等同于圣朝之内的洛阳,朝歌等地,而且因为是前往儒山的必经之地,吞虎城的人声鼎沸在庆苍之内也能够排的进前三。 李子冀三人一路跟随中年男人来到了一处府邸之前。 “段府。” 抬头看着,上面写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府邸两侧杳无人烟,甚至就连街道上都看不见人,可以感受得出在府邸四周的一定范围内都已经被阻隔禁止外人经过。 能在吞虎城有这样的手笔,这个中年男人的来头一定不小。 走进府内,依旧是什么人都看不见,入目没有半点人声,崔玉言的眉头皱了起来,隐隐有些不安,因为这四周实在太安静,安静的就连风声都没有。 这样的地方往往都是非常可怕的。 李子冀神态自若,静静行走,目光仍旧是波澜不惊。 唐小风初生牛犊,什么都不懂,察觉不到危险,何况跟在公子身后,他觉得满满的安全感。 四人一路前行来到了客堂前停下,推开门,两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坐在里面,瞧见几人进来,目光中似有惊雷闪烁。 这两个老头子一人没有双腿,一人没有双臂,着实让人感到诡异。 “掌教,你还真把他带来了,这传说中的三千院李子冀,原来竟然是这么一个没脑子的东西。” 坐在左边没有双腿的老头子冷声开口,他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却自有一股令人难以承受的可怕压力席卷而来。 崔玉言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大修行者?” 他难以置信,这两位竟然全部都是大修行者。 这等实力,就算放在圣朝也当属一流势力。 李子冀面无表情:“总有人喜欢说些没用的废话,我就站在这里,你又能如何呢?” “能如何?”坐在右手边没有双臂的老头子冷冷一笑,漆黑的面孔上带着森然之色:“就算我在这里杀了你,又有什么人会知道?” 李子冀摇了摇头:“你的愚蠢还真是令我感到惊讶,我若死在这里,圣朝根本不需要去查是谁动的手,你们庆苍国君自然会把你们交出来。” 这很简单,如果庆苍国君自己不动手,那么等到圣朝动手的时候,整个庆苍国就都不复存在了。 “还真是个自大的小子。”左侧的老者目光阴沉,然后忽然又笑了起来:“如果庆苍借北海之手自保,你觉得圣朝还会为了你动手吗?” 李子冀微嘲道:“看来你们不仅很愚蠢,甚至还没有尊严。” 当年北海攻伐庆苍何其惨烈?现在竟然说要倒向北海,实在是有些可笑。 中年男人拍了拍手,打断了三人间的争吵:“凡事都没有定数,没必要非要如此,各留余地有什么不好?” 他走上前去,拿起茶壶为两个老头子倒茶。 断绝双臂的老者森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李子冀,眼中带着愤怒和疯狂:“你可知道我这双手臂是怎么没的?” 李子冀道:“最起码,不是我砍去的。” “哈哈哈哈,当然不是你砍得。”断臂老者仰头狂笑,然后目光陡然变得狠厉起来:“因为这是你六师兄砍的,还有他这双腿,都是虞苏斩断的,你说我应不应该杀了你,我敢不敢杀了你?” 李子冀淡淡道:“你应该感谢六师兄手下留情,没有砍下你们的脑袋。” 这话让本就癫狂的两个老头子愤怒的尖叫起来,没人知道他们这二百多年无手无脚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即便是大修行者依然无法抚平这无尽的痛苦。 “今天我就杀了你,倒要看看他虞苏又能如何,还能如何?”断腿老者猛地用力拍碎了桌面,直接朝着李子冀动起手来,他心中发狠,是真的动了杀意。 李子冀伸手摸向了手腕上察查司左使楚狂送他的手环。 一道剑光忽然在身前闪过。 这剑光很亮,明明是在白昼,在剑光出现的瞬间却仿佛天空中多了一轮太阳。 下一瞬,剑光隐没,一切全都安静下来。 李子冀抬头看去,中年男人站在那里擦拭着手里的剑,两个断腿断臂的老头子已经断了脑袋。 中年男人放下白绢,歉意道:“两个颐指气使习惯了的老东西,让李公子看笑话了。” “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 “大河剑宗掌教,段非雨。”他回头看着李子冀,微微一笑:“现在我们可以做交易了。” ...... ...... (看球赛耽误了,给大家道歉,然后有什么错字大家可以提醒我,么么哒) 第349章 我有一个建议 大河剑,南离宗,百战宫,庆苍国内最强大的三个顶尖级修行势力,大概只比洗剑宗小玉宫这种地方略逊一筹,门内至少有五位以上的大修行者以及诸多底蕴。 李子冀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两个老头子,旋即将目光放到段非雨的身上,弹指间斩杀两位五境大物,不仅彰显了段飞羽的强大,也展示出了对方的狠辣和果断。 “在做交易之前,也许段掌教应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子冀指了指那两具尸体,开口说道。 在他身后,崔玉言脸上的凝重就没有散开过,毕竟眼前这一幕,着实令人感到骇然,两位大修行者就这么干脆利落的死在了面前,那不是阿猫阿狗,即便是断腿断臂那也是大修行者,放到任何一个势力都会受到尊敬礼遇。 段非雨抬手轻挥,两具尸体被移开到了房间边角,他走到左手方向的位子上坐下,拿起自己先前倒好的茶喝了一口,并没有因为杀了两位五境大物而有什么波澜,脸上仍旧带着最开始那样的淡淡笑容。 “这两个人是我大河剑宗的太上长老,那个断去双臂的是我的师尊,也是大河剑的上任掌门。” 崔玉言脸上惊色更浓。 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五境大物竟然会是大河剑的人,这是什么道理?段非雨身为大河剑的掌教,现在却杀了两位大河剑的太上长老? 李子冀的眉头跟着皱了起来,他承认,自己现在对于这桩交易的兴趣的确更加浓厚了许多。 段非雨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多么让人震惊,他放下茶杯自顾自的说道:“庆苍国力微弱,挣扎于圣朝和北海之间,对于很多心里没有国家概念的人来说,他们可以离开庆苍去到圣朝生活,庆苍的弱小对他们来说并无所谓。” “我这个人心里还是有一些家国天下的信念的,要离开庆苍加入其他势力我还做不到,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庆苍变得更强大,最起码拥有让北海以及圣朝都不敢随意小觑的能力。” 李子冀静静听着,没有说话,自古以来庆苍之内不知出了多少想让自己的国家变得更强的人,但很可惜,并没有人能够成功做到。 段非雨继续说着:“墨影是个很出色的人,如果他未来成为国君一定能够带领庆苍将整体实力提升不止一筹,庆苍国内很多势力都很好看他,比如我大河剑的这两位太上长老。” 他指了指被扔到房间一侧的两具尸体:“我也很欣赏他,墨影贵为太子,又是儒山这一代的大师兄,他会是庆苍国这一千年来最出色的君王,但很可惜,他不该算计圣朝。” 李子冀道:“生活在夹缝之中,以弱算强,这是很不错的魄力。” “这的确是很不错的魄力。”段非雨点了点头:“但这也很异想天开,他只看到了圣朝内忧外患,他只看到了圣朝党争愈凶,但他没看到圣朝的强大,圣朝就像是这片苍穹,即便终有一日会迎来天倾,砸落的一角也不是庆苍可以承受的。” 段非雨脸上的笑容消失,带着认真和严肃:“算计圣朝并不能强大自身,反而会被天倾波及,只有圣朝与北海全都维持现状安然无恙,庆苍才能借着他们彼此间的忌惮强盛自身。” “所以墨影最应该做的是抓紧时机强盛庆苍本身,而不是以弱算强。” 李子冀听明白了他的话:“所以你不同意墨影的做法。” 段非雨点了点头:“没错。” 李子冀又道:“但是这两位太上长老却倾向墨影,并且连带着影响大河剑上下。” “没错。” “所以你杀了他们。” 段非雨又点了点头:“所以我杀了他们。” 李子冀低头看着滚落在地上的两颗人头,流淌出来的鲜血涌动着五境大物的威压,若是拿去百花园浇花,四师姐的那些花一定会开的非常漂亮。 “你还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段非雨这么做就等于是站在了墨影的对立面,变相削弱了庆苍国内部的实力,这和他所希望庆苍变强盛的愿望背道而驰。 段非雨淡淡道:“我们的信念一致,只不过方法不同。” 正如墨影坚信自己的所为是对的一样,段非雨也始终坚信自己的看法才是正确的。 李子冀迈步走了过去,在段非雨一侧坐下,拿起另外一个茶杯抿了一口:“段掌教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无论你和墨影之间谁对谁错,分出输赢之后呢?” 分出输赢之后? 段非雨眉头一皱,的确,如果是墨影成功了,他大河剑一定会清算,可如果是他赢了,那么就代表着墨影算计天下失败,迎来的报复必定使庆苍陷入国破家亡的境地。 李子冀轻声道:“你认为自己才是对的,可有没有想过,当段掌教选择与墨影背道而驰之后,就已经走进了一条死路。” 这的确是一条死路,似乎怎么也解不开。 除非现在段非雨愿意选择死心塌地支持墨影,可如果他真的愿意这么做又何必出手斩杀两位太上长老? 段非雨在看着李子冀,这个声名鹊起的三千院弟子一眼便看出了他现在所处的尴尬境地:“看样子李公子似乎有什么好的建议。”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的确有一个还不错的建议。” “愿闻其详。” 他很想知道,自己所选择的这条死路上,李子冀能如何开出花来。 李子冀道:“只要是皇帝的血脉,那就都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未必一定是墨影。” 庆苍国君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墨影自然是太子,在无数人眼中都是未来必定继承皇位的那个人。 段非雨眯了眯眼睛:“你是说...怜月公主?” 段府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崔玉言站在一旁暗暗咂舌,心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子冀当初会收留怜月公主留在长安城。 原来从墨影设计扶摇台开始,李子冀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 “这茶不错。” 李子冀又喝了一口,淡淡说道。 第350章 十里村 “现在我们的确可以好好的谈一谈段掌教所说的交易了。”李子冀说道。 段非雨摇了摇头:“现在已经没有再谈这场交易的必要了。” 怜月公主与李子冀交情颇深,现在他要开始站在怜月公主的立场上与墨影博弈,也就是说大河剑从这一刻开始就与怜月公主产生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紧密关系,说的再清楚直白一些,那就是现在大家已经是一家人了。 既然是一家人,当然不需要再谈什么交易。 他看着李子冀说道:“我会保证陈大人在庆苍国内的安全。” 礼部尚书陈原出使庆苍,孤立无援,很容易被针对,有了大河剑的保护,最起码受到的威胁将会大大减轻。 李子冀承诺道:“我也会尽全力帮怜月公主成为庆苍的女皇。” 只有怜月公主成为庆苍国君,才能完美实现段非雨的想法,也能完美规避墨影算计天下所带来的后果。 虽然对于圣朝来说,怜月公主更像是自己扶持上去的傀儡,庆苍以后面圣朝就更矮了一头,不过段非雨却觉得这未必不是有一件好事,如此不仅能够得到圣朝更多的庇佑,同时也能让圣朝放松警惕,更方便庆苍国发展。 二人对视一眼,各怀心思。 ...... ...... 青龙城。 神教神殿之中,神子正在诵读教经,他的身上绽放着柔和的光,整个人显得神圣而肃穆,在神殿下方坐着数百位教徒安静的聆听,感受着圣光的普照。 “咚!” 钟声回荡在神殿的每一个房间,神子也随之合上了手中的教经,身上释放的圣光也缓缓消失,抬头对着面前的教众微微行礼。 数百教众同时起身,整齐回礼而后缓缓退去。 整个过程气氛都显得庄严而神圣,这就是神教每个月一次诵读教经的日子,由大能力者诵读,教众沐浴圣光,聆听圣训,是神教内部加深教义,提升凝聚力的一种方式。 青龙城当然不是神教总部之所在,距离神山也十分遥远,此处的神殿只不过是一座分部,就像是彩云山上的积沙寺一样。 虽然神教教义无法进入圣朝,在妖国和北海也不受待见,可这个天下实在是大得很,广袤无垠,神教的分教同样遍布天下。 就比如这青龙城,不属于圣朝,不属庆苍,不属北海和妖国,就是完全独立在外的地方,不受任何势力管辖,自有青龙城城主掌管。 城内的百姓眼中也没有国家的概念,或者说他们眼中的家就只是青龙城。 如同这样的地方在整个天下虽然不多,却也绝对不少。 就比如从庆苍到儒山中间的一大片疆域,就最少存在着数十座如同青龙城这样的地方,至于更小的山村,就不知多少了。 没有了国法的约束,这些城池之间相较来说要混乱不少,但也仅是限于修道者之间,普通人还是相对安全的,毕竟除了无尽平原和北海之外,其他地方对于修道者敢杀普通人这样的事情全都零容忍。 二十年前两座城的城主想要占据对方的地盘,不顾后果杀了不少普通人,恰好这两座城距离儒山不算远,没超过半月就被儒山的大修行者灭了个一干二净。 “你的伤看样子已经完全好了。”大祭司从殿门外走了进来,看着正在皱眉思考的神子轻声开口。 神子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已经好了。” 顾春秋下手很重,完全是奔着取他性命去的,根本没有一点留手,若非是自身有些底牌在身上,说不定就死在了无尽平原。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很倒霉的一件事,毕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顾春秋竟然会以那种方式出现在那样的地方。 大祭司在神子的脸上看到了迷惘:“你看上去好像很困惑。” 神子点了点头:“我以为看过了那尊白骨就能完美贯通自己的念头,可实施起来却发现,仍旧差了一点什么。” 那种感觉就像是隔着一层窗户纸看女人洗澡,只差一层窗户纸。 “你打算怎么做?”大祭司问道。 那尊白骨被誉为世上最接近神的男人,神子近距离感受到了那无限接近于神的气息,大观想自在神通更加圆满,但还是差一点。 “我想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十里村。” 大祭司拿起地上的一本教经翻阅着:“你觉得那是真的?” 神子道:“是真是假,还要去看过才知道。” 大祭司道:“只要你不会感到失望就好。” 神子摇了摇头:“佛门无数年来的道路,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所以十里村的事情未必是假的。” 大祭司点了点头,提醒道:“你最好要趁早,这消息瞒不了多久,早晚会被注意到。” “对了,还有一件事。”大祭司像是才刚刚想起:“儒山请你去观圣卷,刚好路过十里村,无论事情真假,观圣卷不能错过。” 神子将手里的教经放下,走到角落将双手洗干净,穿着那身洁白无瑕的教袍,迈步离开了神殿。 ...... ...... 李子冀三人最终还是选择了走水路,在船上连续坐了半个月,最终终于是缓缓靠近码头停下。 这里的人很多,码头这种地方,总是十分热闹的。 何况还是庆苍通往儒山的必经之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圣朝外面还有这么多的人。”唐小风觉得这一路上实在是大开眼界,客船行驶在江河之上,沿途虽然未曾停下,但还是能够看见沿岸的城镇。 这些城镇不属于圣朝也不属于庆苍,完全是各自独立的地方,彼此互不管辖,却形成了默契之下的规则。 李子冀道:“这些地方位处庆苍与儒山之间,虽然自成规矩,却仍旧受到两处影响,尤其是儒山,虽然名义上并不管辖这些地方,但影响力却并不小。” 三人重新买了辆马车,沿着平整的官道离开了码头。 崔玉言躺在宽敞的车厢里打着哈欠:“这一路坐船可是太累了,咱们到下一个地方可得好好休整几天才行,反正时间还充裕。” 说着,他用脚踢了踢唐小风的后背,问道:“看看地图,下一处要经过哪里?” 唐小风放下马鞭,从怀中掏出地图看了起来:“好像是个村子,应该没有什么像样的客栈酒馆。” “村子?” “没错,上面写着,叫十里村。” 第351章 大旱 “十里村顾名思义,从村头到村尾共有十里长短,人家千余户,是附近方圆百里内唯一的村子,建立于五百年前,土地广袤富饶,连年风调雨顺,村民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尤以青酿闻名,供不应求。” 唐小风诵读着从码头买来的一本地记,上面记载着有关于十里村的信息。 “真是奇怪,既然是这么好的地方,为何那些人都要绕路走?”崔玉言对此感到十分诧异,他们在码头下船后买了辆马车就顺着官道直走,离开之前却瞥见其余人全都选择绕路走了别的地方,起初并未太在意,毕竟这条码头通往的地方无数条,大家未必都是去儒山的。 何况即便要去儒山,也不止十里村这一条路,有人愿意绕远欣赏些美景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这一路走来,竟然就连一个同行的人都没有碰见过,这就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了。 “会不会是宰客太严重了?”唐小风想了想,然后说道。 神梦泽作为圣朝之内的第一大泽,自然吸引着无数人前仆后继的前往观仰,沿岸城镇大多都会在衣食住行上提高价格,原本只值两文钱的东西硬生生卖出了二两银子的高价。 他自小在鱼龙镇长大,类似宰客的事情实在是听得不少,久而久之,大家对于这样的地方就都避而远之。 十里村靠近码头,又盛产青酿美酒,地理位置绝佳,的确具备了所有宰客的完美条件。 “我只关心这里的青酿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喝。”崔玉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李子冀和顾春秋爱茶胜过爱酒,崔玉言自从那天喝醉骂皇后之后,就爱酒胜过爱茶。 酒是好东西,能让人记起很多事,也能让人忘记很多事。 马车继续行驶,朝着十里村的方向越来越近。 崔玉言掀开车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脸的享受沉醉,似乎已经嗅到了那令人心醉的酒香:“好酒,当真是好酒。” 这里距离十里村还有几十里路程,对于妖马的脚力来说已经算是足够近了,可几十里路再浓的酒香也是绝对传不到这里的。 “公子,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 马车忽然停下,唐小风的声音中带着诧异和费解,他看着四周的山地,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子冀走下马车,目光看向四周,眉头微皱,只见四面山林所有树木都已经枯死,花草更是没有一株,土地干枯,道路两侧甚至已经发生了龟裂。 再回头去看,身后的大片土地虽不如前方严重,却也是一副严重缺水的模样,大片山林只剩下零星发黄叶子挂在上面,摇摇欲坠。 哪里有一点风调雨顺的富饶模样? “继续赶路。”李子冀开口道。 三人继续往前,只是这一次没有了攀谈的欲望,入目之处一片荒芜,李子冀没见过妖国的三千里赤地,但他觉得此处与三千里赤地比较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透过车窗看着外面林立排列的荒坟,以及许多尚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李子冀放下了车帘:“我好像已经知道了那些人为什么会选择绕路。” 崔玉言摇了摇头,苦涩道:“看样子我好像也喝不到十里村的青酿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在十里村方圆百里迎来了大旱,树木枯死,百里之内更是没有一处水源存在,这样的情形不知道发生了多久,从四周的痕迹上可以推断最起码已经干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 唐小风没有见过如此严重的干旱,甚至就连旱灾都没有见到过,不只是他,包括李子冀和崔玉言也同样没有见过,因为圣朝各处地方基本上都敕封了河神行云布雨,几乎每一处城镇村落都是风调雨顺,旱灾这两个字对于圣朝百姓来说是十分遥不可及的字眼。 “这里已经旱成了这个样子,为何会没人管?”崔玉言皱着眉,百里范围对于大修行者来说并非无能为力,若是儒山的大修行者出手布雨,轻而易举就能解决这里的旱情。 李子冀道:“此处虽处在庆苍与儒山之间,但距离两个地方全都有着数万里的距离,只怕儒山尚不知晓这里发生的灾情。” 天下之大,又哪里能够处处照料得到? 何况,没人一定要对你负责。 马车驶进村子,道路两侧的房屋已经十室九空,大旱来临,避无可避,为了寻求生机十里村的大部分人在前几个月都已经搬离出去,现在的十里村就剩下一座偌大的空村,以及躺在道路两侧,奄奄一息的老人。 这些老人大多是不愿意离开,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这里有着他们忘不掉舍不下的过往,如果注定要死,他们愿意死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十里村已经太久没有来过外人,当马车路过之时,那些躺在地上正在等待着死亡降临的老人们全都挣扎着抬头看了过来,他们的皮肤被晒得黑黝,带着日光的伤痕,状态恍惚,看得出来已经严重缺水,甚至可能已经许多天没有吃过饭。 可饶是如此,在看到有外人到来后那一双双眼睛里仍旧亮起了期盼之色。 他们期盼着有人来救救这个村子,他们期盼着能够下一场雨。 只是看着马车径直驶过,这些人眼中刚刚亮起的光再度熄灭了下去,就像是摇曳在暴雨中的蜡烛,忽明忽暗。 崔玉言将车窗关的很严实,确保自己无法看得见外面那些濒临死亡的人们。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住那些目光。 他见过很多死人,也杀过很多人,但那和现在比较起来终究是不一样的。 “公子,前面有人。” 唐小风开口喊了一声。 李子冀掀开车帘看了过去,只见一个手里拎着菜篮子,步履蹒跚的老婆婆正佝偻着身体艰难地走在路上,和躺在道路两边等死的其余人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那张脸上同样严重缺水,皮肤甚至因为干裂生出了许多口子,身材干瘦,一看就是长时间营养不良,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摇晃着身体似乎随时都会跌倒。 第352章 龙王庙 “老杨婆子,还去干什么,省吃俭用省下的两根萝卜,你还不如自己留着吃了,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拜神拜神,如果那龙王庙真的有神,咱们十里村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走吧,都走吧,活命去吧,就让我这一把老骨头留在这里,守在这里!” “半年多滴雨未下,这是天罚,天罚啊,老天爷,我们十里村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你要如此惩罚我们?” 道路两旁躺着等死的许多人在看见那个佝偻老太的身影后,全都像是找到了什么发泄口一样,大声地宣泄了起来。 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不少人言语已经开始变得混乱,显然已经头脑不清醒。 还有人痛哭起来,发出刺耳的干嚎声,这种时候就连眼泪都是一种奢侈,黝黑的身躯瘫在路上,让人不忍直视。 这些人都还没有死,可他们注定是要死了的。 唐小风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少年心里满是不忍:“公子,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他们?”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人力时而有穷,这世上有很多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 即便他是三千院弟子,即便他是万中无一的修行天才,可面对这样的场面仍旧有心无力,他根本救不了这个村子。 唐小风道:“那我们接下来继续赶路?” 李子冀道:“跟着那个人。” 整个十里村剩下的老弱病残全都在静静等候着死亡的降临,只有这个佝偻老太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李子冀知道她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或许与这个村子的干旱有关。 李子冀不是圣人,但他也想试试能不能救一救这些人。 而且他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导致一个原本风调雨顺的村子,忽然之间就旱成了现在的模样。 马车一路跟在老婆婆的身后走走停停,最终在日落黄昏的前一刻停在了一处山下。 这座山同样已经枯死,山上的树木全都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并且同样严重缺水。 下了马车,三人跟在老婆婆身后上了山,夜晚的降临带来了一些凉意,驱散了白日里的炎热,让人的头脑也跟着清晰了不少。 “公子,山上有一座庙。” 唐小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指着前方的轮廓说道。 那的确是一座庙,庙里摆着一尊龙王象,李子冀想起了之前路旁有人喊过的话,知道这里应该就是十里村建立的龙王庙。 走到近前,老婆婆跪在龙王庙前,取出了篮子里仅有的两根萝卜放到了供位上,跪在那里不停地磕头,口中还说着什么请龙王爷庇佑,普降甘霖救一救十里村之类的话。 李子冀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外面打量着这座龙王庙,看得出来最少已经几十年没有修缮过,甚至有一角已经发生了坍塌,唯一还算完好的就是庙里的那尊龙王象,看上去好像有人时常擦拭一样。 “这里的大旱持续多久了?” 看见老婆婆从里面走出来,李子冀开口询问道。 老婆婆已经累得够呛,身体走两步路都会颤抖不停,可精神似乎还很不错,见到李子冀几人等在外面也并不惊讶。 她上山之前就已经看见李子冀几人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了。 干脆就在门槛上坐下,老婆婆撑着手里捡着的树枝,声音干哑:“大旱已经持续了半年多了,这么久的时间滴雨未下,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搬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孤苦伶仃的,不愿离去的守在这里,想着等哪一天忽然下雨了,或者干脆死在这里。” 她说话的条理还很清晰,和路边那些快要死的人比起来好上许多。 李子冀继续问道:“我听说十里村已经风调雨顺了一二百年,为什么最近忽然大旱?” 这话似乎勾起了老太婆的回忆,她坐在门槛上望着山脚下愣神了许久,然后方才回答道:“以前十里村刚刚建立的时候只有十几户人家,后来慢慢的人越来越多,变成了现在的十里村,大家人多聚在一起就想了个营生。” “酿酒,村子中央的那口井井水异常的甘甜,酿出来的青酿酒也异常的好喝,很受欢迎,村子变得富裕,大家为了感谢水龙王就在这座山上建了这座龙王庙。” “说起来也很奇怪,自从龙王庙建好之后,十里村就变得风调雨顺起来,没有水灾,没有旱灾,并且井水更加甘甜,青酿也更加好喝,可后来不知怎的,井水越来越普通,越来越没有味道。” “直到半年前,村子中央的那口井在一夜之间旱尽,没了井水,十里村再也酿不出青酿,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从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下过雨。” 说到这里,老婆婆叹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眼角:“所以我在每个月来龙王庙祭拜的时候都要求一求龙王爷降雨,只不过很可惜,到今天仍旧是一滴雨没降。” 李子冀抬头看着那尊龙王象,不知为何,他仿佛感觉到这尊龙王象也在看着他。 “你每个月都要来祭拜?” 老婆婆点了点头:“以前是的,这半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过来,以前村子里的人都会固定时间来祭拜,可后来酿酒的生意越来越忙,渐渐的也就没人来了,像我这样还坚持祭拜的人,越来越少了。” 龙王庙已经破败不堪,看得出来十里村的人对于这座庙的确不太在乎了,否则也不会几十年不加以修缮。 龙王象还算干净想必也是这位老婆婆擦拭的结果。 “村子里没有修道者吗?” 李子冀问道。 老太太摇了摇头:“以前有过,可后来没了。” 十里村只是一个小村子,但凡是有修道天赋的人谁会愿意一辈子留在这样的一个小村子里? 想必都已经离开去到了外界闯荡。 “老太婆已经时日无多了,今日只怕是最后一次给龙王爷上供了。” 老婆婆起身又对着庙里的龙王象行了一礼,目光中带着不舍和释然,然后颤颤巍巍的走下了山。 李子冀望着她的背影,片刻后转过身子看向了龙王象。 硕大的龙首微微晃动,低头看向了他。 第353章 信仰成神 在上山的的那一刻开始,李子冀就察觉到了这座龙王庙的不同寻常,尤其是庙里的这尊龙王像,给了他一种并非死物的感觉。 现在龙王像低头看向了他,刚好证明了李子冀的感受是没错的。 从地记的记载以及那位老婆婆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知晓十里村原本风调雨顺了一二百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始终风调雨顺如此长久的时间,除非是当地存在着类似于圣朝河神相似的东西。 所以李子冀第一时间便怀疑这座龙王庙内生存着一位能够行云布雨的大妖,唯有如此才最合理,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这尊龙王像虽说是活物,但却没有一点妖气,绝不是大妖之流。 唐小风被吓了一跳,身体往后靠在门上,崔玉言目光一动,心里回忆着梨园藏书之中的记载:“奇物?” 所谓奇物,乃是死物成活,比如会说话的石头,会行走的灯笼,门板,车轮等等,类似于这样的死物成活,才被称之为奇物。 只不过放眼整个天下,都是屈指可数,偌大圣朝里,更是只有那么一两件。 李子冀摇了摇头:“奇物生出条件极其苛刻,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身处灵气极其浓郁之地,并且自身天然为眼吸纳灵气蕴养。” 眼前这里显然并不具备这个条件,灵气浓郁程度稀松平常,甚至与南林巷比起来都差之甚远。 而且但凡奇物诞生,必定是五境存在,这尊龙王像给他的感受,顶多也就是四境级别,甚至气势外强中干。 龙王像的眼眸散发着深蓝色的光,巨大的石塑身体像是呼吸一样有韵律的动了起来,一道道横纹浮现拉开,夺目的亮光瞬间膨胀充斥在龙王庙的每一处角落。 无形的剑意拦在身前,将崔玉言和唐小风保护在后面,李子冀目光穿透耀眼的光凝视着那尊龙王像,二者的目光对视着,一股子强烈的悲伤和愤怒充斥在李子冀的心头,他知道这是眼前这尊龙王像的传递过来的情绪。 如果不出意外,十里村干旱的原因就出在这尊龙王像身上。 半年多未曾下雨不至于旱成这个模样,显然还有特殊原因。 夺目的光愈发刺眼,仿佛能够穿透墙体,就在即将透出龙王庙的刹那,无数道金色经文忽然在庙宇四周凭空生出,经文流转像是锁链,牢牢地将龙王像散发出来的光芒捆住。 就像是一双大手,硬生生按回了膨胀的气球,使得所有光芒尽数敛回,经文锁链缠绕龙王像内外,使得其重新恢复成了那副冷冰冰的石像。 一切,再度变得平静了下来。 “佛门封印?” 崔玉言望着那渐渐隐没的经文锁链,心中一惊,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佛门封印,要知道十里村距离庆苍与儒山最近,距离佛门那可真是十万八千里。 佛门封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佛门的人为什么会封印这尊龙王像? 山上刮着夜风,吹着破败的门户咯吱作响,李子冀的目光从龙王像上收回,转身看向了外面。 干枯死寂的枯树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僧人,正静静地望着他们几人。 “这里的封印是你设下的?” 李子冀走出龙王庙,来到了这位僧人面前站下,轻声问道。 眼前的僧人与他境界相同,都是第三境的修为,但龙王庙四周的封印之力却极强,就连四境修士都能够困得住。 年轻僧人点了点头:“是小僧设下的。” 身后的崔玉言走上前来打量着他:“你身为佛门僧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封印龙王庙?”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小僧法号不贪,是罚恶菩萨座下弟子,下山游历途经十里村,恰好看见了里面那尊龙王像,于是便设下封印,将其禁锢其中。” 不贪,与佛子同辈,李子冀目光微动,然后道:“你还是没有说清楚封印这尊龙王像的原因。” 不贪僧人道:“说来话长。” 李子冀道:“我的时间很多。” 不贪僧人闻言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李公子应该能够感受到这尊龙王像的与众不同。” 李子冀并未介绍自己,不贪僧人却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对于这一点李子冀并不感到惊讶,佛门僧人认出他来并不让人觉得诧异。 不贪迈步走到了龙王庙前:“非妖,非奇物,却是活物,能行云,可控雨,将自身与方圆百里气候天象融而为一,李公子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天底下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么奇怪的东西。 即便是自古以来所有的藏书之中都找不到类似的记载。 李子冀看着他:“你觉得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贪也在抬头看着李子冀,在黑夜中,那双眸子带着狂热:“信仰,这尊龙王像完全是十里村村民的信仰凝聚出来的产物,用当地的话来说,那就是十里村百姓用信仰愿力创造出了一位掌管风雨气候的神。” 这话着实让人感到心惊,也无比震撼,崔玉言骇的说不出话,李子冀的神情也是认真凝重了起来:“信仰成神,古往今来从未出现过,你如何确定?” 所谓信仰,就是所有人共同凝聚的愿力,比如有人信佛,有人信神教,圣朝百姓尊敬圣皇,这都是愿力信仰的一种体现。 可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有信仰之力凭空创造出某种活物存在出来。 这听上去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贪和尚眼中的狂热稍稍散去一些,口中诵了声佛号:“起初我也不敢确定,毕竟此事绝无仅有,但我还是察觉到了与我这一猜测相近的痕迹。” 他看着庙里的龙王像,回忆着自己半年前刚刚来到这间庙时候的场景:“半年前我抵达此处,觉察到这尊龙王像的气息在缓慢地衰弱,从遗留下的痕迹上可以推测得出,百年前这尊龙王像的实力大概相当于五境大物,可到半年前,却只能勉强维持四境修士级别的实力。” “这是为何?” 第354章 一村不平何以平天下 不贪和尚自顾自的回答:“因为这百年来,十里村村民专注于酿酒得利,已经忘记了祭拜龙王庙的事情,信仰的人越来越少,因愿力凝聚而成的神自然会越来越弱。” 这是个很合理的猜测,李子冀点了点头:“但这只是你的猜测。” 不贪和尚道:“没错,所以为了验证这一点,我用了师尊给予我的宝物在龙王庙四周布下了佛门封印,禁锢龙王像动弹不得,十里村大旱缺雨,百姓祈祷无效,信仰的人会越来越少,现在短短半年时间过去,这尊龙王像的气息已经从第四境降到了第三境。” 崔玉言脸色铁青。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后道:“所以十里村大旱是你的手笔。” 不贪和尚坦然承认:“这半年时间证明了我的推测是对的,这尊龙王像的确是由信仰愿力凝聚而成的,李公子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李子冀道:“意味着如果能够弄清楚为何十里村的愿力能够创造一位神出来,那么佛门万千年来的努力就能够得到收获。” 佛门广招信众,收香火愿力为己用,但自古以来却始终没有显着的成效,就像是碰触到了桎梏无法突破,现在十里村这尊龙王像,就像是照进黑暗的第一束光,给了不贪和尚一个天大的惊喜。 天底下拥有信仰的地方何其之多,无论是神教还是佛门,其信众数量都要比十里村这区区千余户人家多出无数倍,但为何就偏偏是只有千余户人家的十里村用信仰创造出了玄妙存在? 不贪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他相信,如果能够将龙王像带回普陀山,那么佛主一定能找到原因所在。 不贪的语气中带着兴奋:“佛门无数年来的努力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天下,如果能够掌握凝聚信仰的方法,那么天下当兴。” 李子冀看着他,忽然发现原来佛门的法号从来都没有取错过。 贪利是贪,贪名是贪,贪天下大义同样是贪。 “所以你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测,无视十里村大旱,无视村外的三百余座荒坟,无视那些曝尸荒野的残躯,无视长街两侧等死的老朽。” 不贪脸上的兴奋缓缓消失,他又诵了声佛号:“李公子的意思小僧很清楚,但为了天下大义,有所牺牲在所难免。” 崔玉言在一旁早已经听不下去了,冷笑连连:“口口声声的天下大义,大义难不成就在你的嘴里?” 李子冀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不贪和尚如实回答:“禁锢半年,龙王像已经跌落三境,封印之力未散,小僧已经可以自如应对,今夜便将其带走回普陀山。” 本来可以悄无声息的做完这一切,只是不曾想到刚好李子冀今天来到了龙王庙。 而且对于这位名满天下的李公子,不贪深深明白,不能硬碰硬。 李子冀想着他刚刚说过的话:“你之前说过,龙王像与方圆百里气候风雨融为一体,他就是气候本身,若是被你带走,十里村会如何?” 不贪想了想,然后道:“百里之地与天下相较,渺小不可言。” 李子冀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龙王像被带走,十里村将会永远干旱下去,即便是以后有大修行者行云布雨,也只能维持一场恩泽,以后还是会继续干旱,风不会往这里吹,云不会在这里聚,雨不会在这里落。 这百里之地,就像是硬生生从这片天地里剔除出去的死地。 不贪和尚绕过了李子冀,朝着庙门走了过去,双手上凝聚佛光,打算强行带走龙王像。 “跟我下山一趟。” 李子冀背对着他,语气却不容置疑。 不贪和尚脚步停下,眉头微皱:“事已至此,李公子又何必如此?” 与天下大势比较起来,区区十里村又算得了什么? 李子冀没有说话,迈步朝着山下走去。 不贪和尚看着庙门上多出的一道剑痕,眉头皱得更深,转身跟随李子冀一同下了山。 黑夜为十里村带来了凉爽,只是躺在地上等死的那些人却仍旧没有半点生气,李子冀目光扫过,与白日比较起来,已经有几人没了气息,死在了昼夜交替之间。 那一双双无神绝望的眸子凝望天空,无论如何也不肯闭上。 不贪和尚只是一路念诵佛经,目不斜视。 所以推开一座院门,在院里的桌旁坐下,李子冀问道:“你应该看得很清楚。” 不贪和尚点了点头:“很清楚。” 李子冀道:“所以你仍旧要带走龙王像。” “是。” “这些人都会死,从村头到村尾,总共一百零七人,也许还有许多我没见到的,不会少于四百人。” 四百人很少,实在是太少太少。 不贪和尚坚持自己的决定:“龙王像干系重大,李公子也许还不清楚这里面的重要程度,与其比较起来,莫说一个村子,即便是一座城,都不算什么。” 李子冀摇了摇头,目光直视着他:“你大可以在半年前直接传信佛门高僧,由大修行者直接出手解决,但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你想自己亲手将龙王像带回普陀山,或许如此便可压住佛子一头。” 不贪无法判断龙王像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他只要将消息送回普陀山,由佛门高僧亲至,那么根本就不需要这半年来所谓的封印验证。 他没有,他想贪天之功。 “你没有这么做,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有想着去救下十里村的任何一个人,在你心里,只想着能够完成自己的验证,十里村只是你验证路上的一个牺牲品。” “要救天下何必在乎一个村子,可一村尚且不救又如何能救天下?” 李子冀看着不贪和尚:“被束缚在大义之下的大义,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一名僧人,尤其是出身普陀山的僧人被如此直白的训斥,这是很难让人接受的事情,不贪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李子冀说完之后方才起身走进了一间屋子,闭目歇息。 或许他也在思考,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有悖于佛门理念。 崔玉言看着进屋歇息的不贪和尚,小声问道:“他放弃了?” 李子冀摇了摇头:“他还是会上山,所以我还是会杀他。” 第355章 他还是不回头 十里村的夜晚寂静无声,只有清冷的月光铺满大地,照在那些即将死去或者已经死去的如柴身影上,夜幕里死气沉沉,坍塌的房屋废墟像是年久失修的地狱。 李子冀望着外面,平坦的官道依旧整洁,纵使十里村的旱情再如何严重,似乎都影响不到这条庆苍与儒山一同修建的官路,四周干涸龟裂,唯有官道上不变分毫。 明月高悬,照着尸满大地,荒坟哀泣。 “公子,没想到佛门里面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人。”唐小风义愤填膺,刚开始以为大旱只是天灾,固然同情十里村的人,却也仅仅只是同情罢了。 现在得知旱情竟然是不贪和尚一手造成的,这种同情瞬间就化作了愤慨。 无论是什么原因,修道者一己之力造成数百人死亡,都会被冠以两个字,邪修。 而面对邪修,天下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哪怕他有什么天大的理由,哪怕他嘴里一直说着为国为民为了天下大义的道理。 何况,这件事本不是必须要发生的,不贪和尚有很多办法可以避免,但他没有,而是依旧选择了这条路。 李子冀看着唐小风:“任何地方都有好人与坏人,无论是佛门还是圣朝全都一样。” 唐小风这一路上跟随李子冀虽然还没有开始修行,但是言传身教之下却学会了很多道理。 佛门只是佛修的聚集地,佛修,并非全部都是配称得上高僧这两个字。 十里村的天空不会出现一片云彩,皎洁的月辉也不会被任何东西遮挡,李子冀看着走进屋内盘坐的不贪和尚,月色下身影始终映衬在蒙尘的窗纸上。 不贪和尚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今夜好好休息,明天离开这里。”李子冀站起身子,朝着院门之外走去。 崔玉言怔了怔,然后指着屋子里的不贪和尚,问道:“那他怎么办?” 李子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院门之外:“我正准备去找他。” 去找他? 什么意思? 崔玉言一惊,猛的朝着屋子跑过去推门而入,就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那始终映在窗纸上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而屋内,仅有一颗亮着微光的佛珠放在床沿上。 崔玉言的目光一沉,他知道,不贪和尚已经去了龙王庙。 李子冀对他的那几句训斥,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或者说这条路已经开始走,现在想回头也已经回不了了。 唐小风也闯了进来,在看到不贪和尚消失不见后脸上带着担忧:“崔公子,他去了龙王庙?” 先前的交谈可是听得清楚,若是不贪和尚带走了龙王像,那么这十里村方圆百里之地,就会成为一片死地。 崔玉言点了点头,上前将那枚佛珠捡起捏碎,然后躺在了床上。 唐小风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上山去帮公子?” 崔玉言闭着眼睛,双手枕在脑后:“睡觉。” ...... ...... 十里村剩下的这些人虽然还没死,但其实已经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李子冀路过时曾释放气息感受过,这些人体内的生机已经完全枯萎,除非是南林居之主亲自到场,否则任何人来了都是绝对救不活的。 就算下一场大雨,就算大雨持续三天三夜,方圆百里万物复苏依旧没有任何用处。 这些人还是会死,无非是就是早几天还是晚几天的区别罢了。 就像爬上龙王庙去祭拜的那位老婆婆,也只剩下一口气在撑着罢了。 山脚下,李子冀望着通往山顶的青石阶梯,在岁月中变得残破缺漏,在此刻却像是一根根骨肉堆叠而成,在夜风里发出呜咽。 这当然只是错觉,石阶只是石阶。 李子冀迈步走了上去,身前忽然出现了一道金色屏障,其上流淌着佛门经文,就像是一堵墙阻拦着他的去路。 显然这是不贪和尚留下的手笔。 不贪和尚不会认为自己金蝉脱壳的小伎俩能够瞒得过李子冀,同样他也不认为这道屏障能够把李子冀拦在外面,他只需要拖延一些时间就足够了。 眼前的屏障是佛门手段,佛门最擅长封印神通,不贪又是罚恶菩萨的弟子,境界手段全都不容小视,哪怕是仓促布置,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破除的。 李子冀伸手触摸在经文上面,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到来,流动的经文忽然停下,然后发出了巨大的吼声,四周的山石在刹那间被震成了粉碎。 这是佛门狮子吼,藏匿在屏障之中突然迸发,让人防不胜防,换做是其他的三境修道者被这出其不意的狮子吼直扑面门,少说也要七窍流血半晌缓不过来。 但李子冀毕竟不是普通三境修士,他甚至都不需要特意防备,以身化剑所带来的强大体魄让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佛门狮子吼也只是皱了皱眉,衣衫鼓荡,除此之外没有伤害。 “佛门专注于香火愿力,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剑气汇聚掌中,李子冀抬手撕碎了屏障,心里却在思考着另外的事情,一千多年来,佛门最想要做的就是将佛寺遍布圣朝每一座城池,广收信徒,收集无数愿力。 他们要做什么呢? 愿力如何用,怎么用,对于这一点李子冀并不清楚,只是从这件事以后,的确要多分些心神注意一番佛门方向。 在石阶上刚走几步,又是一尊佛门金刚拔地而起,面目狰狞手持金钵朝着李子冀镇压下来。 八卦图案浮现脚下,一阵风吹散了佛门金刚。 李子冀抬脚踩碎了一枚佛珠,继续往山上走,只不过刚走出几步前方又盛开了一朵莲花,散发着柔和光辉,让人感觉昏昏欲睡,似乎怎么样都提不起力气。 离位微微闪烁,莲花燃起火焰,李子冀径直走过,再度踩碎了一枚佛珠。 就这样,每隔几步就会出现不贪和尚所留下拖延他登山的手段,但全部都没有任何用处,根本就无法让李子冀的脚步减慢丝毫。 从山脚到山上,佛光如同烈火一刻不停。 李子冀就走在烈火之中,从容坚定。 第356章 小僧没错 山顶上,不贪和尚就站在庙门之前,那尊龙王像还屹立在庙宇之间。 “小僧就知道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是绝对拦不住李公子的。” 月色下,不贪和尚背对着已经走上山顶的李子冀,微笑着轻声开口。 李子冀看着他:“你什么都知道,可你还是什么都要做。” 不贪和尚这一次没有逃避,而是选择了直面问题:“要救天下,必定有人牺牲,小僧并不觉得这件事做错了。” “天下,你真的懂天下吗?”李子冀微嘲道。 他现在已经听腻了这两个字,所有人做事都要用这两个字当做是可以胡作非为的借口,仿佛只要带上了这两个字就能心安理得的做原本不应该做的事情。 还是那句话,如同山前山后必须二选一,没有其他选项,李子冀会毫不犹豫的做出最有价值的决定,但十里村不是山前山后。 这尊龙王像也不是只有两个选择。 不贪大可以直接将消息传回普陀山,佛门高僧自然会两全其美的解决这件事,但他没有,他口口声声占据着大义,实际上只不过是想贪大义之功罢了。 不贪和尚摇了摇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现在说这些已经为时已晚。” 李子冀道:“你比不语差远了。” 不语,佛子的法号。 不贪难得沉默了下来,片刻后说道:“他的确比我出色,所以我才一定要拿到这尊龙王像。” 李子冀也摇了摇头:“这尊龙王像,你带不走。” 这尊龙王像最起码重万斤以上,三境修道者虽然能够轻易举起,但如此庞大的石像,不贪根本没办法在李子冀眼皮底下带走。 不贪坦然承认:“我的确带不走它,所以我现在根本不打算带它离去。” 李子冀眉头一皱,然后将目光放到了那尊龙王像上,此时此刻,龙王像的内部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他能够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在被抽离出去,龙王像的气息也愈发微弱。 不贪和尚双手合十,身上散发着祥和的佛光,然后便见到那包裹着龙王像的经文再度浮现,只不过和之前的封印不同,带着强大的吸力,从龙王像的体内往外抽出了一团微光。 微光之下,像是藏匿着一条小龙,在不停的挣扎翻转。 “龙王像我的确带不走,不过我只需要带走这条信仰而成的灵即可。”不贪双目之中莲花环绕,佛光化作枷锁,硬生生将这尊灵禁锢抽离。 从一开始,他设下的一切阻碍就都不是为了阻拦李子冀,因为他清楚仓促之下设下的手段根本拦不住,他只是想给李子冀一种自己要带走龙王像的假象。 他的目标始终是这个灵。 放弃了庞大的龙王像,拘灵而走,逃离的机会就要大大增加。 “你已经着相了。” 李子冀摇了摇头。 “灵已经被抽出,只要与我融为一体,你便无计可施。”不贪和尚低喝一声,身上佛光更加明亮,那团微光加速朝着他的身体融合而去,纵然龙灵再如何奋力挣扎也无济于事。 一旦二者融为一体,李子冀杀了不贪也没用处,这方圆百里还是会变成死地。 现在二人之间距离大概十丈距离,就算是李子冀的剑再快,也不可能赶在不贪与灵融合之前阻拦这一切。 “在祁连山脉之时,我与佛子常聚多日,所以我始终想给你一个认识到错误的机会,能够主动自裁,现在看来你不仅不如佛子,甚至差的太远太远。” 李子冀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在山下直接杀了他,他双手掐诀,指尖似有阵阵清风环绕,而后汇聚在掌心当中。 “无定印。” 啪的一声,双手合十,汇聚到一起的力量再度扩散而开,瞬息之间便蔓延四周数十丈,将龙王庙以及不贪和尚包裹在了其中。 所有的一切全都静止不动。 枯树不再哀嚎,砂石停止滚动,溢散的佛光定格在了那里,不贪和尚的脸上还带着即将融合成功的喜悦,他身上的僧衣被风拂起,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月色润湿窗台。 李子冀气海之中的灵气正在飞速的流逝着,他迈步走出,身化云烟出现在了不贪和尚的身前。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我想你也很赞同这一点。” 李子冀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胸口上,目光与不贪和尚对视着。 在无定印的禁锢下,不贪就连目光都无法动弹分毫,但他体内的气息却在疯狂的暴涨,此生修行的所有强大手段全都在不停地催发,想要打破无定印的禁锢。 李子冀气海之中灵气消失的速度更快,短短几个呼吸就已经消失了三分之一,想要禁锢不贪这种强大的修道者,的确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这里的事情我会转告佛子,但你的命留不住,十里村死了几百人,今夜过后还会再死很多人,杀普通人是修行大忌,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李子冀看着他,平静的目光泛起锋锐,无数剑气自掌心之中迸发开来,穿透了不贪和尚的胸口,高高的飞向了天际。 明亮的剑光撕裂了黑夜。 李子冀收回了手,将被不贪和尚抽出来的那团微光拿在手里。 无定印散去,不贪和尚跪在地上,脏腑已经被切割粉碎,他目光恍惚,脸上带着不甘和惭愧:“我无法回头。” 他看着李子冀,张了张嘴。 他或许也后悔过,可从半年前作出决定那一刻后,就只能从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李子冀看着他,人之将死前的悲悯并不能让他感到同情,正如先前所言,错了就是错了。 不贪望着龙王像:“灵一旦被抽离,就注定无法复原,这尊龙王像救不回来,信仰成神的原因也无法找到。” “希望李公子能将这里的事情告知佛门,最起码龙王像的出现证明了佛门追求的东西是可以实现的。” 不贪和尚身体瘫倒在地,气息微弱渐散。 “小僧着相了,但小僧没错。” 第357章 神子与李子冀的正式会晤 李子冀低头看着已经死去的不贪和尚,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世上的人千千万,行走的路也千千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无论这个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出发点是好的还是坏的。 “你觉得佛门对于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一道声音忽然在庙檐上响起,一身洁白衣袍,散发着神圣气息的神子正站在月色下,低头俯视着刚刚杀死了不贪和尚的李子冀。 杀人这种事情通常是不太喜欢被别人看见的,尤其杀死的还是佛门的人,目睹全程的还是神教的人。 但李子冀对此并不感到有什么惊讶,事实上,在登上石阶,走到山上,与不贪和尚交谈之时,他就已经知道了神子的到来。 “我不在意。” 三千院弟子杀了佛门弟子,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一定会非常有意思。 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李子冀本身也并不打算隐瞒。 这是两个人第二次见面,其实也可以算做是第一次,因为之前在彩云山上二人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即便是一同参与了佛会,途中也没有说过话。 天地似乎在变幻,抬眼望去,月下身穿洁白衣袍的神子就真的好像是一尊神。 “在那场佛会之前,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站在我面前。” 神子迈步走下了庙檐,似乎是害怕其会摔倒,他每走一步,月光都会在其脚下凝聚阶梯,他步履缓慢,走到了李子冀的身前站下。 两个人距离很近,大概只有一臂距离,面对着面。 天底下的天骄很多,真正能够站在最顶尖的就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在那场佛会之前,神子从未觉得李子冀也能够成为这几个人之一。 李子冀看着他,神子仍旧是那副普通的相貌,还有那双全天下最特殊的眸子,神子生来就是世界顶点的那个人,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都只有尊敬,因为神子本身足够出色,因为神教足够强大。 只不过正如他不在乎佛门的态度,同样他也不会在乎神教的态度。 只做对的事情,这是三千院的理念,也是圣皇的理念。 “听人说,你是凝聚全天下光明所诞生,我一直很好奇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子冀双臂环抱,饶有兴致。 两人之间并不熟络,神子也没有想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他看着面前的李子冀,却忽然想到了那个在无尽平原上险些杀死他的顾春秋,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身份,对于要杀死自己这件事都很难做到心平气和。 所以神子那双世上独一无二的眼睛自然而然便有了些许冷意:“我也许应该杀了你。” 算上今夜,两个人一共就只见过两面,没什么交集,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恩怨,所以李子冀并不太明白为什么神子会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只是正如他先前所言。 他不在意。 “也许你杀不死我。”李子冀淡淡道。 就算是两个普通人,在面对面只有一臂距离依然可以杀死对方,何况是两名世上最优秀的修道者。 但李子冀没有避开。 神子也没有动手。 只有风还在吹着,仿佛带着山下十里村的怨气,在这五月初的天气里略显寒冷。 “你也是为了这尊龙王像来的?”李子冀扬起了手中握着的微光,虽然是在询问,但却十分肯定。 神子道:“总不可能是为了你来的。” 十里村只是一个小地方,小到了甚至偌大的村子都没有几个上得了台面的修道者存在,这样的地方不会吸引任何人,尤其是如同神子这样的人物。 神子应该出现在天空上,再不济也会穿行在云雾里,现在走入泥泞地面,自当有拦不住的理由。 这尊龙王像就是理由。 能吸引佛门,同样也能吸引神教。 李子冀看着手里握着的微光,那条信仰愿力凝成的龙身已经不再挣扎,疲惫的趴在他的手里,气息变得微弱,如同一阵沙尘,随着夜风吹拂而扬起。 “不贪说,这是由信仰愿力凝聚而成的活物,是掌控此地百里气候的神。” 神子低头看着:“这的确是由信仰愿力凝聚而出的东西,他也的确是活物,但他算不上是神,神也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起初听闻此地可能有信仰凝聚出来的东西,他并不相信,今夜亲眼见到才知道这是真的。 李子冀问道:“你知道神是什么模样?” 他可不认为神子就真的是神的儿子,那实在过于荒唐。 神子与他对视着,目光认真而坚定:“因为我就是神。” 李子冀瞧着他脸上的认真神色,带着威严和骄傲,微有感慨:“原来你竟也是一个疯子。” 疯子这两个字,通常都是一种不太友好的形容,可神子听了却并不以为意:“只有疯子才能救这个世界。” 李子冀并不纠结在这件事上,他只是觉得无论是神子还是道子,似乎都带有某种执拗:“信仰愿力为什么能够凭空造物?” 天底下拥有信仰之所在何其之多? 要比十里村人更多,要比十里村更坚定,要比十里村更执着,但那些地方都没有发生过愿力成神这样的事情,为何偏偏只有十里村出现了这尊龙王像? 神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并不清楚。 也许只是偶然,就像每个人的天赋都不尽相同,你无法找到原因,无法寻求真相,就像树叶落地,也许都是冥冥中的定数因缘。 李子冀看着沉默的神子,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便再度问道:“你觉得不贪的做法是对还是错?” 神子回答道:“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完美的,要想获得成就,有所牺牲是必然的事情。” 风中的哀嚎声似乎更加怨泣。 李子冀追问了一句:“所以如果是你在半年前发现了这里,也会选择与不贪相同的做法?” 神子沉默了一瞬:“不会。” ...... ...... 第358章 我们终将逝去 神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李子冀从未看透与了解过。 所以今晚这场看似不太重要的谈话,实际上在某种程度来说,非常重要。 “你打算将龙王像带回神教?” “它已经带不回去了。” 神子朝着李子冀伸出了手,伸手自然不是为了握手,而是朝他要那团微光。 这团微光像是坟墓上的黄沙,随风不停消散,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李子冀递了过去,微光被神子握在手里。 “感觉上去并没什么特殊之处。” 他将微光递还给了李子冀,他已经用了大自在观想法去观想,但的确感受不到什么特殊之处,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生灵。 李子冀道:“你看上去好像并不失望。” 神子道:“我无法知晓它是如何形成的,但我已经知晓我的路可以走得通,这就已经足够了。” 李子冀抬手将那团微光重新放回了龙王像,同时拭去了不贪和尚留下的经文锁链:“希望你的路与我无关。” 神子没有说话,迈步离去。 两个人都知道,他们要走的路截然不同,以后总有一天会碰上。 “你不打算看完?”李子冀看着正在复苏的龙王像,这种时候对于信仰成神的原因十分好奇的神子,应该不会想要错过。 但神子仍旧没有说话,身形已经消失在了山上,不知去向。 微光融入进到龙王像内,然后便见到冷冰冰的石塑再度活动了起来,深蓝色光亮重新充斥龙王庙,只是与之前比较起来要黯淡许多倍。 “吼!” 一声龙吟自龙王像口中发出,响彻在这寂静冷漠的黑夜里,顺着山顶回荡很远。 正如不贪和尚之前所言,这尊龙王像现在顶多只剩下三境修道者级别的实力,并且还在不停地衰弱。 威严的双眼熄灭了深蓝,庙宇中再度漆黑下来。 龙王像硕大的龙首朝着李子冀微微低下,虚弱的声音在李子冀耳畔响起:“多谢。” 它虽然一直被不贪和尚封印着,但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还是能够看的清楚,自然知晓是李子冀出手救了它。 李子冀摇了摇头:“你可有办法继续存活下去?” “没有,那个僧人说得对,信仰我的人越来越少,即便是没有他的参与,我也注定时日无多。” 它趴在那里,冰冷威严的脸上似乎带着些许失落,就像它无法控制自己的到来,现在也无法左右自己的离去。 “我并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只记得有了意识后就一直在这间庙里,十里村的人每个月都会来祭拜,我能够清楚感受到他们的心情和尊敬,渐渐地我明白自己的使命应该就是为了守护他们,所以便将自身与这百里气候融为一体,布雨行云,风调雨顺。” 龙王像石塑的眼眸里闪过了怀念和怅然,似乎是在回忆自己这一二百年的岁月:“我不能离开这里,但是却可以注视着村子里的每一个人,我很喜欢这种感觉,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我觉得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可后来信仰的人越来越少,我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力量的流逝和虚弱,但我不怪他们,没有人应该一直守在村子里,只是当我想要继续庇护此地风调雨顺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带来的后果自然是信仰的人再度减少,然后力量再度衰弱,如此陷入恶性循环,就像是挣不开的枷锁。 李子冀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只是抬手摸了摸它的龙首。 龙王像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落寞道:“我的出现源于他们,我的消失也源于他们,这没什么好责备的,唯一让我遗憾的事情,以后再也看不见山下的村子了。” 李子冀微有动容。 他本以为这座龙王像在恢复意识之后应该会愤怒和咆哮,但实际上,对方只是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妖怪。 的确,一二百年未曾离开过,未曾与人交流过,这样的神像又能有多复杂的心思呢? “不过没关系,最起码我可以解除这场大旱,只要我还命于天,与方圆百里气候分离,一切都能够恢复如常。” 龙王像晃了晃脑袋,重新站了起来,身体之上再度释放出来微弱的光,朝着天空之上高高飘起。 “李公子,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事情是什么,但我想,你所做的必然是对的,我坚信这一点。” 最后的声音落下,微弱的光融入到了天际之上。 龙王像将自身与百里气候分离,这就意味着从今以后这方圆百里又恢复成了自然气候,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晴天,完全看天意。 “轰隆隆!” 巨大的雷鸣之声忽然响彻云霄,前后不到两个呼吸,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 李子冀看着已经失去生息的石塑雕像,知道这是龙王像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下了这场大雨。 方圆百里已经半年没有落雨,此刻无论是大地还是枯死的树木全都贪婪的享受着这场恩泽,李子冀站在雨中,他的手里没有伞,他也没有撑伞。 “这位公子,刚刚可是龙王爷显灵了?” 一开始见过的那位老婆婆又颤颤巍巍的爬了上来,站在山顶喘着粗气,满脸激动地看着李子冀。 她在山下听见了龙王爷的声音,于是便强撑着身体又爬了上来,现在天降大雨,定然是龙王爷显灵了。 李子冀看着她,老婆婆已经浑身死气,看样子活不过今天晚上,或许她已经是这村子里最后一位信仰龙王像的人。 也许再过些年,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里有一间龙王庙。 世事变化,沧海桑田,很少有人能够始终留下痕迹。 老婆婆在等待着李子冀的答复,脸上带着期待和忐忑。 李子冀点了点头:“龙王爷显灵,降了这场雨。” 得到肯定的答复,老婆婆脸上的期待瞬间化作了满足,然后坐在湿润的地上,捶打着自己无力发酸的双腿,高兴地唠叨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龙王爷不会抛弃我们,龙王爷一定会降雨救我们的村子。” 她艰难地挪动自己的双腿,坐在山崖边缘低头看着山下,用手撑着拐杖,就这样安静的看着。 李子冀从怀里拿出了一根红绳系在龙王像的脖子上,抬手拍了拍石塑的脑袋,然后走到了老婆婆的身后看着已经安详死去的她以及山下的十里村。 这场雨过后,大旱早晚会结束,一切都会焕发生机重新开始。 “十里村已经活过来了,只是以前的村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子冀轻声开口,默然自语。 第359章 神教内部 “可惜没有喝到青酿。” 谁也没有想过途经十里村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惜那尊龙王像,可惜这座十里村,很多值得可惜的事情,崔玉言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临出口,只剩下了可惜青酿。 “不过这世上的确诸多玄奇,我们不应该被局限。” 崔玉言想着那尊信仰成神的龙王像,微有感慨。 李子冀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无论是这尊龙王像还是梨园的那根胡萝卜,都是这个世界上从古至今从未出现过的东西,也许以后还会有其他从未出现过的事物出现发生,如果一直用以往的目光去看待,倒是的确落了下乘。 天亮,马车停在十里村外,三人朝身后望着,一场大雨下了大半夜,直到今早太阳升起才算是停下,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可正如山顶山死去的那位老婆婆一样,十里村的人全都死在了这场本该代表着万物复苏的大雨里。 唐小风的兴致并不高,胸口发闷,望着这样的场面说不出话。 昨夜他睡的本就不安稳,刚刚下雨不久便被一阵阵大笑声吵醒,推门出去发现那些原本匍匐在道路两侧等待死亡的干瘦老者们全都站了起来发疯一般的大笑着。 他亲眼目睹了这些笑声,心中稍安,然后他又亲眼目睹了这些人的死亡,心中郁郁。 他本就是一个生活在鱼龙镇里,没经过太多风浪的少年郎而已。 一名修道者能为了一己私欲害的一村之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如果这次不是公子恰好路过呢? 倘若只是耳闻了某个邪修在某地害死了一村人,那可能不会有太多情绪,可亲眼看着这些人死在眼前,这感觉总归是不一样的。 李子冀自然知道唐小风的想法,他没有安慰,而是教导道:“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先处理好自己的情绪,然后再去处理事情,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那么事情会变得更糟。” 他强调过很多遍这句话,冷静永远保持在第一位,只是这还是第一次告诫唐小风。 “我知道了公子。”唐小风点了点头,脸上满是认真:“等以后我学会修行,一定也要为像十里村这样的可怜人主持公道。” 李子冀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朝阳升起,照着生与死还有马车。 ...... ...... “果真存在信仰造物?” 神殿中,大祭司听着神子的话,脸上首次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凝重严肃。 神教与佛门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全都需要广招信徒,只是佛门走的完全是香火愿力一路,而神教对于信仰愿力其实并不太过在意。 毕竟佛门的路已经走了无数年,却从未成功过。 神子点了点头:“只是原因尚不清楚。” 也许只是偶然,也许就是运气,可无论是什么,信仰造物出现了一个成功的先例,这就代表着这条路走得通。 大祭司目光变化,这个结果的出现,也许神教以后也要试着有所改变。 “我会将这件事禀报教皇大人。”大祭司的眉头依旧皱着,大争之世,天下异变在道理之中,只是他没想过信仰造物这种玄妙之所在竟然真的会出现:“这就是你最后缺少的东西?” 神子目光平静且深邃:“也许是,也许不是。” 成神这条路本就从未有人走过,到底缺少什么,到底需要什么,不得而知。 神殿外正在传教,孩童清澈干净的声音隐隐传来,使得神殿内部更多了几分神圣气息。 “李子冀杀了不贪,三千院弟子杀了佛门弟子,这消息会掀起不小的风波。”大祭司起身整理着神殿内的教经,烛火映照着昏暗的墙壁,他那永远挺拔笔直的身躯似乎弯了许多。 神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贪做错了事,走上了邪修的路,真相流传出去无论是谁都会说上一句杀得好,可倘若神教开始推波助澜,真相如何也就会半遮半掩,所有人都会将目光局限在李子冀杀了不贪这个结果上。 造势舆论,即便是佛门知晓了真相,面对天下悠悠众口,心里也很难不对李子冀生出抵触。 再加上佛门与圣朝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好,此事可做的文章不算小。 “这次去儒山,大主教会随你同去,做事要谨慎些。”大祭司整理好教经,开口提醒道。 神教当中权柄最大的自然是教皇,除此之外往下还有几个实力强大相互权柄难分上下的内部势力。 比如大祭司执掌的祭祀神殿。 审判神官掌控的审判王庭。 还有大主教以及其麾下十二位红衣主教所属的教士团。 彼此权柄纠葛,错综复杂,神教内部的声音其实也并不统一,毕竟成神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实在是天方夜谭。 对于祭祀神殿和神子的谋划,审判王庭以及教士团并不认可。 再加上教皇对此始终都没有发表过什么看法,态度不明的前提下,三方势力彼此也在相互争权制衡。 虽远谈不上血腥仇敌那种程度,可态度也不算多好。 此次本该由大祭司陪同神子前往儒山观圣卷,临到出发前大主教却要来插上一脚。 听到大主教会随自己一同前往儒山,神子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大主教什么时候来?” 只要找上门的不是审判王庭,那就都没什么好在意的。 在神教,最令无数教众信徒畏惧的毫无疑问就是负责惩罪的审判王庭。 大祭司摇了摇头:“就这几天。” 大主教行事素来无所顾忌,要他精确告知神子会在某天某时某刻抵达,这是大主教永远都不会做的事情。 神子点了点头,拿起一本教经走出去准备诵读:“他最好今天就到。” 现在马上天黑,大主教想必无论如何今天也是到不了的。 只不过神子确实并不在意,因为他明天就要出发,如果大主教不能在今晚抵达,那他明天便会提前出发前往儒山。 大主教总喜欢让别人等他,但神子从来都不喜欢等别人。 第360章 白玉城,题诗楼,小公子 新历三十四年六月十一。 天晴,风和日丽。 距离儒山只剩下数日路程,李子冀三人走进了白玉城,在这里你甚至能够看得见儒山弟子行走城中。 白玉城本就是距离儒山最近的一座城,可以说这就是属于儒山的城市,无论是街侧林立的书屋还是街边挂满的墨宝全都在述说着这座城里的人对于文学这种事情是多么的热爱和向往。 在这座城里,最出名的不是某个人的实力有多强,境界有多高,而是他昨日做了一首多么了不起的文章,上月写了首多么惊天动地的好诗。 这座城充满了文气和墨香。 “张兄,你这就想好了,时间可还剩下一个时辰,充裕得很,不仔细斟酌斟酌?” “罢了罢了,咏梅非我所长,不若早些写完,还能去山外山看个热闹。” 题诗楼下,许多俊男才女聚在楼下,抬头看着题诗楼上今日高高挂起的咏梅二字,全都是来回踱步,皱眉苦思。 咏梅命题,这种题目自古以来不知道被写过多少次,几乎已经快要到了写无可写的地步,想要写出来不难,但想要写的精,写得好,写完之后能够被挂上题诗楼名扬白玉城,甚至名扬儒山,那实在是难如登天。 对于儒修来说,提升修为境界的方式不少,除了吸纳灵气之外,妙手得文章也是一种提升实力的法子。 若是写出了一篇能够名传千古的好文章,不仅能够淬炼文心,明亮文胆,整个人更有可能融入到文章的意境当中,才气化作灵气,提升自身实力。 而且儒修战斗方式本就百变玄妙,一个字,一首诗,一篇文章都能够用来战斗,这也是为什么文学才情惊世之人能够得到儒山的礼遇尊敬的原因。 当初顾春秋就曾说过,李子冀若是去了儒山,一定能倍受尊敬。 李子冀三人来到了题诗楼下,这就好像是金陵城的那条秦淮河,是来了就必定不能错过的地方。 每当有人写完一首诗都会送到前面,然后由题诗楼的人高声朗读出来,写得好,围观的人便摇头晃脑的沉醉着,然后传来大声夸赞,写的不好就会迎来一阵嘘声,并且由儒山的一位大儒开口指点几句。 身为白玉城一月一次的题诗楼盛事,有儒山的大儒坐镇也不足为奇。 “你要不要也上去题一首?”崔玉言听着四周的话,明白了这题诗楼的来龙去脉,用手肘碰了碰李子冀,饶有兴致的提议道。 他虽然没有见过清风雅舍的那些字帖,但对于李子冀的才名也听过一些,据说现在长安城的那些读书人每天喝醉了还在嚷嚷着要去请李子冀指教。 那满屋子的字帖,一言一句全都蕴有大才,似惊世之言。 而且在这里题诗可不单单只是出风头那么简单,如果写的足够好,去往儒山将会得到很大的礼遇,甚至可以去儒山藏书阁观览万卷书。 对于无数读书人乃至天底下的修道者来说,能够去儒山藏书阁看一看万卷书,那将是莫大的荣耀。 李子冀对此也颇为感兴趣,虽然三千院的藏书阁号称藏尽天下书卷,但终究不可能所有书全都有,若是能去儒山藏书阁看上一看,也是份不小的收获。 “看看再说。” 李子冀微微摇头,这短暂时间里他已经听了好几首的咏梅诗词,只能说算是一般,不上不下。 “这个月不会又没人上题诗楼吧?上个月的题雪就没人达到儒山前辈心里的预期,题诗楼罕见的空了一个月。” “原来如此,难怪题诗楼上什么都没有,竟然是因为上个月无人能写出好诗。” “不用担心,上个月或者下个月我不知道,但这个月的题诗楼是一定不会继续空的。” 有人摇着扇子,故作神秘。 “什么意思?这种时候就别卖关子了。” 摇扇青年微微一笑:“因为儒山小公子今天会来。” “当真?” “小公子竟然会来题诗楼?” 周遭的人闻言全都一惊,四周顿时哗然一片,越来越多的人全都将注意力投了过来,更有一些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激动之色。 崔玉言没有听说过什么儒山小公子,但从四周这些人的反应上来看,这个人一定很受尊敬,最起码在这白玉城里很受尊敬。 “若是小公子前来,那这次题诗楼一定非他莫属。” 有人叹了口气,满脸惆怅:“我极擅长咏梅诗,本以为这次就算登不上题诗楼最少也能留些名声,万没想到小公子竟然会来。” 在白玉城这样的地方,小公子既然出现,那么所有的话题自然就都成了他一个人的。 “这小公子,是什么人?”崔玉言十分好奇,拉了身旁一个人开口询问。 那人满脸惊讶,似乎费解于他竟然不知道小公子,但还是耐心解释:“若论修行天赋,儒山这一代当属大师兄墨影最出色,若论棋道计算,统筹天下,当属木南山独一无二,可这里毕竟是儒山,是白玉城,若论才情文气,那小公子当属第一。” 崔玉言挑了挑眉,还想再说什么,那人却猛的一惊,脸上激动之色更浓,转身朝着身后大喊:“小公子来了。” 一瞬间,所有人全都转头看了过去。 李子冀和崔玉言以及唐小风也都转身看了过去。 街道上,人群朝着左右分开,十几位衣着华丽的侍女抬着一座轿子缓步走来,花雨满天,器乐不停,轿上四周落着一层薄纱,让人只能隐约看见里面坐着一个人。 “呦,排场倒是不小。” 崔玉言满脸惊奇,在儒山这样礼仪规矩要求极严格的地方竟然还能有这么大的排场,实在是稀奇得很。 轿子靠近人群停下,刚好停在了三人的身前。 四周众人的脸上都带着狂热之色,崔玉言很了解这种表情,就像是他当初见到了顾春秋一样。 将目光放向轿门。 一只小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掀开轿帘,露出了一张十岁左右的稚嫩面孔。 唐小风一愣,下意识开口:“这就是小公子?” 小男孩眉头一皱,他最讨厌有人欺他年幼,所以言谈举止全都在尽力装作老成,此刻听闻有人出言不逊,立刻就偏头看了过来。 然后目光就落在了李子冀的身上,微微一怔。 “李子冀?” 第361章 斗诗 “你认识我?” 李子冀并不惊讶能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不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却也知道自己的名字在这个天底下的确有些名气。 可从一个不过十岁上下的小男孩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他还是有些诧异。 哪怕这个小男孩穿着儒山的弟子服,神情打扮尽力老成,但仍旧是一个和果果相同年岁的小孩子,尚无法修行。 儒山小公子微微点头,脸上端着些傲然之色,清秀的双眼瞥着李子冀:“我听木师兄说,你颇有才情,可会作诗?” 题诗楼乃是白玉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每月一次的诗会,几乎所有自认为有些才情的俊男靓女都会来到这里,即便是不懂作诗的也会来凑个热闹。 此刻题诗楼前少说也有几千人围绕,在儒山小公子出现的刹那全都看了过来。 正如先前那人所言,论起才情,这一代当属小公子最出色,而在白玉城这样文学氛围无比浓郁的地方,小公子所获得的尊敬要比墨影和木南山还要更高。 现在忽然从其口中听见了李子冀三个字,这些人全都是微微一愣,然后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 “李子冀,是圣朝那位?” “看样子好像是,我见过他的画像。” “应该是他,我还听说他前不久杀了佛门弟子,据说现在佛门的人就等在山外山。” “乖乖,这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能从异教手里活着回来,听说三千院为了给他报仇,直接灭了一个一流势力,少说也有好几位五境大物。” 人群纷攘,声音嘈杂一片,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李子冀的身上。 就连今日负责题诗楼的那位儒山五境大儒也是将目光投了过来,确定的确是李子冀,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算一算日子,观圣卷马上就要开始了,在这里看见李子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遇见了周郎童,这位李公子怕是要头疼了。 周郎童,就是儒山小公子的名字,身为儒山现如今最受宠的小家伙,周郎童从来没碰到过什么挫折,这也养成了其略微骄傲的性子。 不过对此儒山上下倒是并不在意,文人嘛,有些傲气实乃正常不过。 迎着周郎童的目光,李子冀微微点头:“略懂。” 木南山很少会夸赞一个人,尤其是推崇一个人,可从新历三十二年木南山从圣朝回儒山一直到现在,他夸赞了李子冀不下几十次。 周郎童也很喜欢下棋,所以他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现在见到了李子冀真人,自然不能放过:“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以这次咏梅为题,各写一首诗,来比比高低如何?” 刚说完,还担心李子冀不同意,于是又接着道:“如果你赢了,我可以带你走过山外山。” 山外山,是去往儒山之前的最后一座山,走过之后就一路平坦,直达儒山,李子冀对于这里也算是有了解,说白了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峰罢了,还用得着有人带? 见李子冀还是没有回答,周郎童皱了皱眉:“你若是怕了,不比也没什么,只是以后再也当不得木师兄那般盛赞。” 瞧着那张小脸上的严肃认真,李子冀却并不觉得滑稽,他微微点头,轻声道:“好。” 二人约定比试,四周的人全都带着兴奋之色,能够看见儒山小公子出面参与题诗楼诗会已经极为不易,现在竟然还能看见小公子与人斗诗,这实在是十分难得。 激动之余也不免为李子冀稍感遗憾,因为自从周郎童七岁以后,与人斗诗就从未输过,也许这位圣朝的李公子的确颇具才情,可与整座儒山公认的小神童比较起来,想必还有些距离。 “你们觉得谁能赢?” “这还用说,肯定是小公子,别忘了去年就连大儒都输给了他,难道李子冀能比大儒还出色?” “这可未必,毕竟是名闻天下的李公子,我看不好说。” 人群在友好的分析,没有说直接瞧不起某一方,毕竟无论是谁,都肯定比他们自己强得多。 儒山小公子与圣朝李公子斗诗,这样的场面可着实不多见,题诗楼四周的人已经全部安静了下来,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庄重。 对于白玉城内的读书人来说,能够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周郎童作诗,这是很神圣的一件事情。 他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打扰到对方的思绪。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四周就陷入到了绝对的安静下,只剩下儒山大儒摩擦茶杯的轻微声响。 气氛忽然间变得神圣起来,崔玉言和唐小风忍不住摸了摸脑袋,有点没反应过来,毕竟上一刻还在兴奋地议论不停,下一刻就静谧无声,转变的实在是有些快了。 周郎童坐在轿子上,双腿盘着,纶巾垂落,对着李子冀伸出了一根手指:“题诗楼作诗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但你我斗诗总要不同寻常,一炷香为限,如何?” 有人作诗要数日打磨斟酌,有人作诗只要片刻功夫。 这就是才情天赋上的不同。 李子冀没有异议,欣然应允。 周郎童站起身子对着那位大儒躬身行礼:“请梁师见证。” 望着小家伙如此模样,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的极其认真的对待这场诗斗。 大儒梁借微微颔首,起身来到了二人面前,朝着天空抬手轻挥。 两张巨大的白纸凭空浮现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空,看得出来,这位大儒是打算直接将二人所做之诗呈于纸上,供所有人观看。 “咕嘟!” 不少人悄无声息的咽了口唾沫,大儒亲题,这两首诗无论质量如何,少说也要在白玉城流传数月,若是写的不好,就等于是被人耻笑数月。 对于作诗之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大儒梁借在看着李子冀,提点道:“咏梅一题虽不算难,但想写精却不容易,周郎童诗才不浅,你且好生应对。” 这是善意的提醒。 李子冀躬身行礼:“晚辈知晓。” 第362章 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咏梅诗 周郎童要与李子冀斗诗并没有太多太复杂的心思,他只是在这里恰好看见了李子冀,在儒山之时又时常能听见木南山对李子冀的夸赞,那现在既然见面,自当比个高低。 或许,这位小公子心里也存了些要替木南山找场子的念头。 毕竟扶摇台那场棋,李子冀赢了木南山。 一炷香被点燃,清气扶摇直上,所有人都是静静看着,不敢打扰,咏梅是文人之间经久不衰的诗题,自古以来无数咏梅诗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的出现,精品当然也有,而且不少,但更多的还是下品。 正如大儒梁借刚刚所言,咏梅诗好写,但要写精不容易。 尤其对手还是周郎童,也不知道这位圣朝的李公子能写出什么样的咏梅诗来。 周郎童看着李子冀,显然他已经有了腹稿,淡淡开口:“我可先作一首,李公子酌情即可。” 斗诗先作后作谈不上什么优劣,但后作的确要占些优势。 一个十岁的稚子,言语间却要让着他,李子冀微微摇头:“我已作好,还是我先来吧。” 周郎童眉头一皱,小脸上带着极淡的不悦:“也好。” 听到李子冀说他已经作好了诗,四周围观的人全都是精神一振,先是佩服他敢在周郎童之前作诗的勇气,紧接着又带着些许期待。 毕竟是名满天下的李公子,作出来的诗,总不至于太差吧? 梁借低头看了一眼燃着的香,只燃了一半不到,如此短暂时间里要做出一首好诗,不仅要有极佳的才情,才思也要无比敏捷才可以。 随手拿起了一根毛笔扔到空中,在上升的过程中肉眼可见的变大,悬在了一张白纸前方,然后大儒梁借又伸出手指轻轻一点,顿时,天地之间的无数水汽化作一条墨河横在毛笔下方。 如此手段,顿时引起了一片的惊叹之声。 李子冀也在抬头看着,对于大儒来说,这种手段实在是稀松平常,大儒如果愿意,甚至可以言出法随。 比如要一艘船,大儒可以直接提笔写个船字,自然就会有一艘大船出现在江面上,只不过这东西需要灵力维持,无法长久使用,但饶是如此,也有足够了不起了。 众人全都在看着李子冀,周郎童也在看着他,想听听李子冀到底作出了什么诗。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李子冀轻声开口,天空之上的毛笔也在同一时间将这两句诗写在了纸上,所有人都能够看到真真切切。 一下子,不少人的眼睛就瞪得滚圆。 这第一句,有意思。 周郎童也是轻轻点头,脸上的不悦稍缓,这李子冀的确有些才情。 一首诗如何,从第一句往往看不出来,但这句写的着实不错,一开口,梅花的孤寂落寞就扑面而来,生动形象。 梁借也是摸着自己的胡子,心头微微一动。 李子冀还在继续说着,既然是咏梅为题,那当然以这首卜算子为第一。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是词?” “长短句?” 人群顿时响起议论之声,第二句一出,所有人都知道李子冀写的是一首词,相较于诗的严谨规矩来说,词要活络许多,也更容易写,但还是那句话,一首词想要写得好,写的精,要比写一首好诗更难。 周郎童也是诧异的看着李子冀,没想到他竟然会写一首词,不过细细品味这句,却是极有味道。 小脸顿时更加认真起来。 笔墨挥舞,宛若龙蛇,巨大的白纸之上另起一段,下半阙跃然纸上,一开口就让这白玉城中的无数读书人为之一惊。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梅花就开在那里,自己并无意去和百花争高低美丑,但它只要盛开,那所有的花朵全都要为之低头。 就像是李子冀,也许他并无意去做什么,可只要是他所出现的地方,那自然而然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这是在写梅花,也是在写他自己,他这是借诗喻己?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许多人嘴里都在念叨着这句词,心里忽然生出了诸多复杂的念头。 在场的基本都是小有成就的读书人,自然知道这首词已经当属精品咏梅诗,只是到底能到什么程度,还要看最后一句收的好不好。 忽然间,所有人都觉得内心十分紧张,仿佛比李子冀这个作诗之人还要更加紧张。 迎着这些目光,李子冀终于是说出了最后一句,墨笔在空中飞舞的速度更快。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轰!” 所有人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几乎要炸开,耳朵传来强烈的耳鸣声,他们怔怔的望着那白纸之上的整首词,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所有人嘴里全都喃喃着最后一句,然后一双双眼眸里涌现出了无法抑制的狂热之色。 这最后一句,将整首词的意境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可谓是点睛之笔也不为过。 空气中忽然传来了阵阵梅花香气,所有人抽了抽鼻子,抬头忽然发现白玉城里在这一刻竟然是落满了梅花,不仅如此,天空之中更是出现了一条横贯天际的梅枝,上面孤零零的盛开着一朵梅花,就这样盛开在天地之间。 这还没完,紧接着,又是一道浩然气柱直冲云霄,自儒山而起,化作文气长桥,直达白玉城,照在了那张白纸之上。 “诗成异象,文气惊圣!” 有人骇然开口,声调都不自觉的扭曲了起来。 自从白玉城建立以来,成就这一异象的,屈指可数,即便是小公子周郎童也不曾做到过,眼下却被李子冀做到了。 他们匪夷所思的看着李子冀。 这位...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满城尽是梅花香,大儒梁借双目明亮,神情激动,手掌在这一刻甚至也有些微微颤抖,胡子都跟着翘了起来。 能够亲眼目睹这样一首诗出世,对于一位文人来说,那将是莫大的荣耀,尤其是儒山这样视文章才情比命还重要的地方。 “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咏梅诗。” 周郎童坐在轿子上,目光怔怔的盯着白纸上的这首词,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第363章 山外山 白纸纳入文气长桥,化作数十个墨字,好像活过来一样飘飞到了儒山当中,四周的异象这才缓缓消失,但盛开过后的梅花香气却经久不散,白玉城内每处角落全都能够清晰的闻到。 李子冀望着消失的文气长桥,略微有些诧异,他知道这是儒山收纳天下名篇的手段,倒并非是某位大儒出手,而是儒山创立伊始由诸多先辈用大手段凝聚浩然气所创造出来的文宫。 平日基本不会有所反应,只有当儒山附近出现什么传世名篇后,文宫才会自发收集,可以说,一旦能够得到文宫认可,那么无论世人如何评价,你写的就是好诗词,好文章。 同时诗词录入文宫,也等于是创作之人能够成为儒山的座上宾,通常来说,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儒山都会尽量满足。 他诧异于这首词竟然能够引动如此异象,实话实说,李子冀一开始根本没有预见过。 题诗楼前,所有围观之人还没有从震撼当中清醒过来,在场的基本上全都参与过最少十几次的题诗楼诗会,一些年纪大的更是看过不知多少次,可诗成异象,文气惊圣,这还是第一次见。 即便是之前儒山小公子也曾参与过几次题诗楼,也不曾能做到这一步。 这李子冀,才情竟如此匪夷所思。 许多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李子冀的身上,一双双眼中满是惊叹,这就是圣朝读书人,这就是圣朝李公子。 小公子还能赢吗? 一炷香还未燃尽,无数夹杂着兴奋震撼期待的目光转而放到了轿子上的周郎童身上。 如此一首咏梅诗在前,小公子该如何应对? 大儒梁借摇了摇头,如果说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认为李子冀能赢周郎童,可当这首咏梅诗作完之后,他就知道周郎童输定了。 这李子冀的才情未必能够压得住儒山所有人,但这首咏梅诗,儒山无人可比。 迎着无数道目光,周郎童的小脸从通红变成了雪白。 李子冀瞧着他如此模样,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还未燃完的香:“还有时间,不急。” 这话这时候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嘲讽他,周郎童咬了咬牙,小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化:“我做不出。” 崔玉言站在一旁起哄:“那小孩儿,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周郎童冷哼一声:“诗成惊圣,我不如你。” 心有不甘,却也硬着头皮认了下来,引动文宫发出文气长桥,从小到大周郎童这也是头一次见到,他知道自己在如何也做不出比这还要更好的咏梅诗,现在做不出,以后也做不出。 话落,周郎童直接钻回了轿子里,挺直小身板,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幕看的李子冀微微一怔,旋即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再如何有才情,再如何受推崇,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罢了。 七岁以后与人斗诗从未输过的儒山小公子在今日输了,而且输得很惨,一点余地都没有,白玉城内每个人都不会为其找借口。 “想来应也无人再作诗了。”梁借回头看了一眼仍旧沉醉在这首词中没有缓过神来的一众读书人,微微摇头,提前结束了今日的诗会。 对此,倒是无人有异议,珠玉在前,谁还敢不自量力的出来献丑? 不需要继续,也没必要继续。 “如果李公子能够继续参加下个月的诗会,会不会再写出一首惊圣诗词?”有人忽然无比期待,能够亲眼目睹如此场面接连出现,对于白玉城的读书人来说,那将是莫大的荣耀。 “这可不好说,此等名诗可不是说写就能写得出来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承认李公子才情绝世,但要说连续两首皆成异象,可能性实在太低。” “想想得了,别忘了,人家可是三千院弟子,天底下诸多大事要做,怎么可能一直留在白玉城写诗,那岂非是本末倒置?” 此言一出,不少人才恍过神来,的确,人家是修行一道的天之大才,而且走的又不是儒修一路,就算是写出传世名篇,对李子冀来说也能说是本末倒置。 “可惜了,如此才情,却未走儒修一路,实在可惜。” “才情绝世,听说在佛会上还力压神子与佛子,这么一说李子冀岂非与顾春秋一样,四道皆通?” 有关于李子冀的议论之声越多,所带来的震撼也就越多。 大儒梁借也觉得颇为遗憾,若是李子冀也修儒道,只怕又是一个墨影也说不定:“诗题楼上,共赏一月。” 他大笔一挥,全文便被雕刻在了题诗楼上,醒目非常,供所有人敬仰观摩。 这可以说是白玉城中所有读书人的最高荣耀。 李子冀望着这一幕,心里倒是并无太大波动,圣朝与儒山终究是不一样的,读书可以开智明志,但于势力倾轧博弈,并无决定性用处。 大儒梁借转身看着他,轻声笑道:“周郎童年幼,此番是第一次斗诗落败,由了性子,不过李公子无需担忧,从此处往儒山一行,我可以带你走过山外山。” 又是山外山。 李子冀已经不止一次听四周有人提起这个地方。 “请前辈指教,这山外山也有何不寻常之处?”李子冀略有疑惑。 崔玉言也十分不解,山外山只不过就是一座寻常山峰罢了,距离儒山又近,和危险这两个字根本沾不上边。 梁借明白了他们还没有听说山外山的消息,于是便解释道:“山外山本身并没什么危险,只不过最近山外山来了几个人,截在那里。” 听着大儒的话,李子冀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因为观圣卷在即,有资格参与的人毕竟有限,所以有几位想要参与但却没得到儒山邀请的人堵截在了山外山,要和拥有观圣卷资格的人分个高下。 输了,便要一直留在山外山,直到观圣卷结束。 赢了他们,才能够过去。 “这些人想拦截拥有观圣卷资格的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做到吧?”李子冀略感诧异。 无论是走过了割草行动还是儒山主动邀请的人,论起天赋实力基本上同境界没几个对手,想要被拦住,几乎不可能。 第364章 那我先来 “拦在山外山的那几人,有所不同,尤其是为首之人,出身北海十二宫之一,后与族中起了争执,被逐出北海,而后加入了道门,觊觎道门秘典,暗中偷录,又被道门逐出,于是便在天下流浪行走,论起天赋实力,此人完全有资格得到儒山邀请观圣卷。” 梁借语气之中带着感慨,似乎对如此天骄却接二连三走错路而感到惋惜。 原来如此,听上去还有些意思,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算少,天下很大,天才也很多,如同观圣卷这样的盛事许多人都想参与进来,但名额就那么几个。 就比如这次山外山这件事,哪怕是堵截在山外山的那几个人赢了,他们也不可能拿到观圣卷资格,不过他们也不在意,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只要能够证明自己比获得资格的人更出色,更优秀,那就足够了。 对于这些人,李子冀倒也并不算多么反感。 毕竟这个世上,机遇和运气的确要大于能力。 只是单纯堵截比试,实乃正常,修行路上,谁不会遇到挑战者找上门比个高低的? “这几人的实力如何?” 李子冀很好奇这一点,如果对方是第四境修为,那他倒也不会拒绝梁先生的好意。 梁借道:“二三境的修为,为首之人原本是第四境修为,被道门削落一境逐出,现在只是第三境。” 与自己同境。 李子冀了然,然后对着梁借微微行礼:“多谢梁先生好意,只是此去山外山,我还是打算自己走。” 对于这个结果,梁借倒是并不惊讶,山外山前那些获得了观圣卷资格的人基本上都是和李子冀同样的想法,倘若遇到这么区区几个人拦路就要选择避开,那以后修行路上岂不是时时刻刻都要避开? 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即便是身旁有五境大物随护的人,也都是主动从空中落下,必须要正面从山外山走过,修行路在意的就是一个名声,在空中的确可以避开,但传了出去,难免让人看低。 也正因为如此,这几人才敢堵截在山外山挑战,他们根本就不担心会不会有四境或者五境之人出手对付他们,因为没人丢得起这个人。 “我要带你过去并非只是因为他们。”梁借看着李子冀,目光略有复杂:“还有佛门的人也在山外山等你。” 佛门的人? 李子冀眉头一皱,从十里村离开到白玉城这段时间以来,他也听说了不少传言,都是关于他杀死佛门弟子的消息,但原因如何却很少听人提起,即便提起也是五花八门,没有真相。 稍微一想就知道是有人在故意散播,混淆视听,毫无疑问,是神教的手笔。 崔玉言冷笑一声:“佛门的人在山外山等我们做什么?难不成打算当面道谢,谢我们替佛门清理门户?” 梁借一开始听说李子冀杀了佛门弟子的时候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原因,现在见崔玉言如此,知晓此事的确不浅。 “谢梁先生提醒。”李子冀轻声道。 梁借问道:“如此,你也要去?” 李子冀认真道:“正因如此,我才一定要去。” 梁借沉默了会儿,抬手在空中写了一个车字,紧接着便见到一架通体乌黑的马车凭空出现在几人面前。 “我随你等一起,防患未然。” 望着马车渐渐离去,题诗楼前的一众人迅速地骚乱起来,片刻后就见到一架架马车从各个方向奔出,同时朝着山外山方向追了过去。 开玩笑,此等场面,岂能错过? ...... ...... 山外山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地方,如果非要说这里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那就是这里的景色还算不错,若是换做往年,白玉城内的公子小姐每逢春秋都会来此地踏青。 这里也诞生了许多流传一时的诗篇。 现在,山外山站满了人,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一双双目光全都放在了仅有的一条山路上站着的两方人。 一方只有六位,修为境界不算特别高深,三位三境,三位二境。 这六人就是拦路挑战拥有观圣卷资格的人,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还没有一个人走过去。 在六人对面,则是要前往儒山观圣卷的年轻天骄们,人数要多许多,加在一起差不多几十人,不仅仅是观圣卷资格的天骄,还有其四境或是五境的随护在侧,可以说以他们的实力要是强行闯过去,谁也拦不住。 可他们自然不会那么做,别说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即便四下无人,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这几人的实力的确很强,没想到就连常无求和周贵都输了。”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觉得十分出乎意料,他们看着受伤不轻正盘坐在一侧恢复的几道身影感觉有些不妙。 这半月来,双方一开始倒是并未交手,彼此都还在试探,可后来人数渐渐多了,总不能一直对峙下去,于是拥有观圣卷资格这一方就率先动手。 打了四场,两胜两负。 尤其是常无求和周贵,这两个可都是在无尽平原一路杀过去的狠角色,却依然败下阵来。 拦路一方六人,还剩下四人,两位三境两位二境,都是实力最强的四个。 尤其是为首那位身穿道袍,却散发着强烈妖气,眉清目秀的青年,他坐在那里给了在场众人不小压力。 此人便是出身北海十二宫,后入道门的沈自在。 “总不能继续拖沓下去。”有人开口,觉得实在是有些丢脸,但要和沈自在动手,却也的确没什么把握。 不少人将目光放到了佛子的身上,在场的,或许只有佛子出手,才能赢过沈自在。 “你不打算出手?” 慕容燕看着佛子。 佛子面带微笑,摇了摇头:“不到时候。” 慕容燕眯了眯眼睛,双手交叉合在一起,朝上轻拉伸了个懒腰,下一瞬整个人化作一道雷光出现在了道路之上。 “那我先来。” ...... ...... (嘿嘿,迟到了,昨晚熬夜看欧冠决赛睡太晚了,然后顺便祝各位儿童节快乐,也祝即将高考的朋友们能有个理想的好成绩,么么哒) 第365章 肖西北 寒霜铺满大地,浓雾包裹四周,脚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深蓝雷光,慕容燕站在巨大的冰花之上,抬头看着前方闭目盘坐的沈自在,淡淡道:“该你了。” 寒霜雾气之下,一个人影趴在慕容燕的脚下,正是先前打败拦路的三位三境修道者其中之一,先前打败了常无求的那人。 拦路之人总共六位,三个二境三个三境,现在两位三境修士已经被打败,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强的一个沈自在。 慕容燕的实力本就极强,经过割草行动历练之后实力再有提升,在同境之中已经很难再寻到对手。 四周围观之人看着慕容燕的表现都是面色微有变化,心中复杂感慨,这就是圣朝,即便是没多大名声的人物走到外面依旧是如此强势。 足以镇压绝大多数自诩为天骄之辈。 常无求也是在此刻睁开了眼睛,他的伤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只是脸色仍旧不太好看,任谁被人当众打败,脸色只怕都不会太好,尤其是出身纯阳宗的弟子。 纯阳宗走的路线和梨园差不多,都是贵精不贵多,门内这一代弟子加起来也就不到十个人,每一位都是响当当的天纵之才。 此次前往儒山观圣卷,纯阳宗来了三个人。 分别说常无求,周贵,以及二师兄肖西北。 来了三个人,两个都在山外山被人打败,纯阳宗的脸可以说是丢到家了。 周贵也是神情难堪:“若是二师兄肯出手,哪里轮得到这些人作威?” 常无求摇了摇头:“二师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周贵冷哼一声:“无非就是为了一个女子罢了。” 常无求眉头一皱,呵斥道:“住口。” 周贵神情一滞,却也忍住了没有再继续多言,只是心中仍旧十分不满,为了一个女人弃宗门荣辱于不顾,此举实在是让人失望。 常无求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站在前方的慕容燕:“圣朝毕竟是圣朝,人才辈出之地,这慕容燕的实力如此强横却依旧对李子冀心生敬仰,二师兄只怕未必是那李子冀的对手。” 前方,寒雾弥漫,慕容燕脚下的冰花几度盛开凋零,他看着仍旧无动于衷的沈自在:“也许你需要一个动手的理由。” 沈自在睁开了双眼,无神的目光注视着慕容燕:“这个理由一定不是你。” 慕容燕微微一笑:“那也未必。” ...... ...... 肖西北的确就在山外山,只是他面朝的地方不是正在发生战斗的焦点,而是白玉城往山外山而来的方向。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七天,就算是常无求和周贵落败的消息传过来他都没有回头出手的打算。 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乌黑的马车带起一道流光,停在了道路中央,肖西北抬眼看着,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的人终于来了。 马车停下,李子冀掀开车帘望着这个站在道路中央拦路的人,身材魁梧,面貌周正,眉宇间带着一股侠气。 “沈自在?” 肖西北摇了摇头:“纯阳宗,肖西北。” 纯阳宗,李子冀知道这个宗门,位处圣朝之外,宗门人数虽少但实力很强,虽然比不上儒山神教这种顶尖大修行势力,可也是一等一的宗门。 “有事?” 他没遇见过纯阳宗的人,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恩怨,可看肖西北的模样,站在这里显然就是为了等他。 肖西北点了点头:“有事。” 他解下了背上束着的巨剑,像是门板一样插在身旁地面,和这把大剑比较起来,肖西北那还算魁梧的身材瞬间显得瘦弱了许多。 “和我打一架。” 他看着李子冀,认真说道。 李子冀眉头微皱:“打架总需要一个理由。” 除了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之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 肖西北沉默了会儿,然后道:“陈草喜欢你,我喜欢她,所以自然要和你打一架。” 在割草行动当中,肖西北与陈草分到了同一个队伍,虽然没有前三抵达三千里,但儒山也向他送出了观圣卷的邀请。 割草一路虽然短暂,可就像先前所说,喜欢上一个人从来都是不需要理由的,尤其是像陈草那样纯粹的女孩子。 肖西北没有去管沈自在,没有去看常无求和周贵,甚至对于所谓的观圣卷资格也不放在心上,他来山外山,站在这里就只是为了等李子冀。 崔玉言在马车里睁大了眼睛。 大儒梁借动了动耳朵。 唐小风迷茫的看着。 原来如此,李子冀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陈草的确是个很好的姑娘,这一点他必须承认。 “我对争风吃醋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 肖西北道:“这本身与争风吃醋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和你打一架。” 说到底还是争风吃醋,李子冀望着眼前的男人,从肖西北的身上他感受到了胜过不贪的气息,这的确是一个好对手。 “在和你打架之前,我要先和别人打一架。” 李子冀望着遥远处升腾而起的寒雾,轻声说道。 他知道,那是慕容燕的手段,凝水化雾,惊雷成冰,他要尽快赶过去。 肖西北显然也知道前方现在正在发生什么,目光闪烁了一瞬,抬手将插在地面的巨剑拔了起来重新束在背后。 “好。” ...... ...... 沈自在虽然睁开了眼睛,却仍旧是没有出手的打算,在他眼中,慕容燕还不够资格成为自己的对手,守在山外山的这半个月,他一直在等一个值得让自己出手的人。 佛子可以,但佛子并没有动手的打算,所以他还在继续等。 对于是否拥有观圣卷资格,他并不在意,沈自在真正在意的是想要向北海和道门证明,他们驱逐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自己有资格获得更好的东西,包括道门秘典。 “我的耐心没那么好。” 慕容燕望着无动于衷的沈自在,脚下盛开的冰花忽然探出两道绵延的冰锥,像是两条蛇身一样朝着沈自在刺了过去。 不动手,那就逼你动手。 第366章 我只对打倒你感兴趣 冰蛇蜿蜒探到眼前,然后被一面无形的墙壁所阻拦,沈自在的面前开了一座道之门户,下一瞬两条冰蛇就化作无数冰屑,被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裹挟,朝着慕容燕倒卷而回。 “挑衅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自在站起身子,那身道袍轻轻摇晃,下一瞬竟然是紧随冰屑之后出现在了慕容燕的面前,滔天妖气澎湃而出,一动之间,仿佛绝世凶煞苏醒开来。 寒雾被硬生生打退,地面的冰霜也是出现一道道裂痕,慕容燕的目光一沉,此时此刻他竟是有一种面对千军万马的强力错觉。 散拳成掌,雷光被握在手里,摧毁了迎面而来的冰屑,只是尚未落到沈自在的身上就被那股子浓烈至极的妖气隔绝在外。 慕容燕神情冰冷,四周的温度开始以极快的速度下降,不过就在此时,丝丝白雾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说是雾气,其实更像是烟尘。 慕容燕神情微微一动,手上动作停止下来,四周异象恢复原貌,再看身前,那本来已经近在咫尺的沈自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回到了原地,道袍笼罩身体,整个人就好像始终站在那里不曾动过一样,前一刻的滔天妖气,也随之尽数归于平静。 烟尘凝聚,李子冀出现在了慕容燕面前。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看见李子冀出现未必有人能够立刻认出来,可在这山外山,所有人基本上都是立刻就认出了李子冀。 佛子微微一笑。 站在他身后的佛门罗汉以及金刚僧人不怒却是眉头紧皱,他们在这里也等了李子冀许久时间,今日总算是等到了。 “他就是李子冀?”纯阳宗周贵惊疑不定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李子冀,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常无求微微点头:“不会错了,隐入尘烟,必定是李子冀无疑。” 既然李子冀已经出现在了这里,那二师兄? 常无求有些担心,转头却发现肖西北正朝着他们二人缓步走过来,气息平和,并没有受伤的样子。 肖西北道:“我与他还未交手。” 常无求稍稍放心,周贵确实在心里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将个人感情放在宗门荣辱之上,这是周贵所无法容忍的,哪怕对方是天资卓越的二师兄也不行。 慕容燕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李子冀,他从淮城离开一直到儒山沿路想要找到李子冀,运气不好始终没有碰见,只不过现在并不是什么叙旧的好时机,所以他也就没有多言,只是与李子冀对视一眼后就退到了后面。 朝一侧走开几步,与崔玉言保持距离。 崔玉言摸不着头脑,心想我也没得罪你,这是何意? “我身上有味道?” 慕容燕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和愚蠢的人走的太近。” 崔玉言知道慕容燕是在嘲笑他先前的那件事,眼皮一抖,说不出话来,只能抬头看着李子冀,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全都放过去。 李子冀在看着沈自在。 他刚刚感受到了那股浓烈至极的妖气,知道那是北海十二宫之一鬼妖一族的气息,传说中鬼妖一族侍奉北海之主,气息平和中正,被称之为神侍,后来犯错惹怒北海之主,受到大惩罚,因此鬼妖一族全都因为强烈的怨气而滋生出更加强烈的妖气。 这当然只是记载在杂谈之上的传说,当不得真,但鬼妖一族的妖气之强,却的确不是假的,无论是北海还是妖国,世上所有的妖族当中,都找不到同境界比鬼妖一族妖气更加浓郁的妖类。 这妖气是鬼妖一族的倚仗,可攻可守,用处多且大,可以说鬼妖一族的本领十分,七分都在妖气之上。 这也是慕容燕先前阻挡那般艰难的原因。 和鬼妖战斗,必须要万分小心,提防对方神鬼莫测的手段,更别说沈自在还加入道门修行了一段时间,神通必定更为强大。 沈自在也在看着李子冀。 他没有见过李子冀,但当人站在面前之时,偏偏就能认得出来。 “你就是李子冀?” 烟尘还未完全消散,李子冀踩碎了地面尚未化去的冰屑,微微点头:“我就是李子冀。” 沈自在忽然笑了起来,无神的眸子在这一刻变得锋芒毕露,一股锐利的气息瞬间席卷开来,所过之处让得围观之人全都不停倒退。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到底能等到谁,看到佛子的时候我有些兴趣,却也有些失望,因为佛子不会杀人。”沈自在整理着身上的道袍,尽量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道士:“直到现在你出现在这里,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一直要等的人就是你。” 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如此,说不清道不明,你天天在路上走,遇见很多人,可你并不知道自己要等的是谁,慢慢就会觉得孤独,烦躁。 可当那个人真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你们之间甚至不需要交谈,你就知道自己要等的人已经出现了。 沈自在的身体在轻微颤抖着,他抿了抿嘴唇,抬起双手将披散的头发束在一起:“我出身北海鬼妖一族,同代够资格与我较量者不足二三,后我被逐出鬼妖一族,却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天地广阔,于是我加入了道门。” “道门知晓我出身北海,却并不介意,只是在道门修行太过于循规蹈矩,我不适合。” 说到这里,沈自在的声音顿了一瞬,而后才道:“被道门逐出之后,境界由四境跌落三境,这反倒让我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了所谓修行究竟为何物,今天我站在山外山,与观圣卷无关,我只是想告诉北海与道门一件事,驱逐我,并没什么,但驱逐我,是他们做过最错误的事情。” 听着他的话,李子冀微微摇头:“我本以为你会意识到什么,没想到到最后你仍旧是执念在被驱逐这件事情上。” 他右手虚握,折渊剑自虚空之中中缓缓抽出:“我对你和北海以及道门之间的恩怨并不感兴趣,对我来说,你只是拦在我面前的一个人。” “所以我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 “打倒你,如此而已。” 第367章 也许是自信 “就怕你做不到。” 沈自在双臂垂在身侧,整个人就破绽百出的站在那里,随意且自然的看着李子冀。 他的实力要比不贪和尚强很多,如果拿来比喻的话,沈自在的实力应当是站在三境最高处的一小撮人之一。 鬼妖和道门的互相结合,其手段实力,神鬼莫测。 李子冀并不想太多废话,事实上他来这里只是单纯为了见佛门的人,对于堵截在山外山拦路的这几位并不太感兴趣,之所以立刻插手,完全是因为要救慕容燕。 沈自在很强,可以说是李子冀自修行开始到现在碰到的最强的对手。 论起困难程度,想必不会亚于他在毫无修为之时应对那名中年刺客来的简单。 他握着剑,未见有什么动作,围观的人尚且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慕容燕以及常无求肖西北等人却是面色凝重,因为他们知道,二人之间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浓烈的妖气附着地面,只是在距离李子冀三尺距离便被无形的剑气所阻拦在外,在尚未融化的冰面留下了一道道剑痕。 两个人虽然还未动,试探却早已经开始交锋。 李子冀目光微微一动,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剑气略有滞涩,就好像是行走在泥潭当中,运行起来并不顺畅,他知道这应该就是鬼妖一族所带妖气的作用,的确是天赋异禀的特殊能力。 剑气形成了无形的墙壁,使得妖气无法近身,沈自在仍旧站在原地看着李子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子冀仿佛看到了沈自在的身躯模糊了一瞬。 鬼妖生活在深海,常年不见光明,身处黑暗,最擅长的便是神鬼莫测,一团黑雾突兀的在李子冀的背后生出,于地面盛开,悄无声息的飘了过去。 这团黑雾藏匿在道门八卦之内,完美融入方位环境,即便是弥漫在四周的剑气都没有感应到,并未自行阻拦。 但这手段当然瞒不过李子冀。 李子冀眉心处紫气蔓延,四周挪移紊乱的卦位瞬间便被他看个透彻,持剑回身斩向了那团黑雾。 雾气无形,当然不会被利刃劈散,可当李子冀这一剑落下,弥漫的雾气瞬间被蒸发干净。 “你手里这把剑好像非同一般。”一道声音更加突兀的在李子冀耳畔响起,余光看去不知何时沈自在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掌心凝聚太极图案,一道将鬼妖与道门完美融合的阴阳光束朝着李子冀的肋部爆射而来。 不远处的慕容燕下意识瞳孔微缩,就像先前和他交手时候一样,根本就看不见沈自在的动作,对方就好像能够跨越空间一样,瞬间就能从原地出现在其他地方。 光芒驱散剑气,太极图案隐匿消失,李子冀的身形倒退出去一段距离,肋部往外渗透着鲜血。 四周之人顿时响起了一片的惊呼之声,只有肖西北常无求等人眉头紧皱,觉得有些出人意料,名闻天下的李子冀,不该会这么轻易受伤才是。 沈自在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不解询问:“你刚刚应该可以避开。” 他虽然没有与李子冀交过手,可先前李子冀使用隐入尘烟却被他看在眼里,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避不开这一击。 李子冀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势,并不算重,虽然流血,但只能算是皮外伤:“我只是想试试你这一击能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修行以身化剑,在境界突破到第三境之后以身化剑的纯熟程度也再度提升,身体素质绝对不差,所以才想要硬扛这一击,从而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一个更清晰更全面的认知。 “还真让十分自负的答案。”沈自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微感可笑的同时也那张脸上的神情也终于是冷淡了下来。 “也许这是自信也说不定。” 李子冀长身而立,身前忽然出现了一扇门,紧接着四周出现了七玄镜,他迈步走进了门户当中,身形在一瞬间穿越七座玄镜,同时每经过一处留下一道残影。 七玄镜走过,一道太极图出现在了沈自在的身上,下一瞬,所有玄镜之上所遗留的身影同时融入到李子冀的身上,化作一道睥睨一切的剑光,朝着沈自在斩了过去。 这一剑,避无可避。 玄镜留影,太极定身,无论站在那里的人是谁,这一切都避不过去。 “道归一。” 沈自在眸中绽放璀璨光芒,他毕竟在道门修行过,对于脱胎于天九藏书的神通道归一自然也有了解。 “只是才开七玄镜,看样子你好像并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剑光笼罩周身,沈自在的身体却忽然再度变得模糊起来,然后便见到那避无可避的一剑竟然是直接从其身体当中穿了过去,斩在了地面。 在山外山前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冰屑与尘土同起,待到一切平静下来后,沈自在仍旧站在原地。 四周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李子冀没有说话,随意在手里挽了个剑花,直接来到了沈自在的身前,见光如雨,化作牢笼将其笼罩其中。 他的每一剑都很快,剑势连绵不绝,剑剑致命。 李子冀并不打算留手,他擅长的本就是杀人剑,面对沈自在这种敌人,留手只会自食其果。 至于先前道归一落空,旁人或许不太清楚,李子冀自己却看得分明,在剑光即将临身的刹那,沈自在用道门手段调换了自己的方位。 看似他还在原地,实际上早已经出现在了别的地方,就像之前突兀出现在他面前一样,只是被隐藏的极好,从外面很难看出破绽。 只不过对于同样精通道门神通的李子冀来说,这并不能瞒得过他。 不过不得不感叹一句,沈自在将鬼妖一族手段与道门神通完美融合,的确配得上神鬼莫测四个字。 所以李子冀现在直接贴身近战,以彼之长克敌之短。 一时间,二人交手了不下数十招,沈自在的眉头越皱越深,他能够感觉到,李子冀的剑光越来越凌厉,自己的空间被不停地缩小,继续下去,险象环生。 第368章 划过他的身体他的剑 剑光划破衣衫,沈自在的周身忽然凝聚出翻腾的妖气,让人闻了就感觉大脑一阵眩晕,李子冀脚步轻点地面向后退开。 沈自在则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鲜血顺着手掌向下流淌。 “你这是什么剑?” 他忽然问道。 这和他以往碰到过的对手全都不一样,李子冀的剑越来越凶越来越凌厉,刚刚那短暂的十几个呼吸间,他不止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不能再继续近身纠缠,这是沈自在受伤后得出的结论。 李子冀淡淡道:“只是普通的剑,但如果你仍然不让路,这可能会变成杀你的剑。” 沈自在的双眸之中逐渐有着紫气弥漫,一股子从未见过的滔天凶煞自其体内散发开来,朝着四面八方不停溢出。 “身处四境时,我曾想过挑战顾春秋,只可惜还未曾来得及实施就出了变故,如今掉落三境,无法与顾春秋动手实为一大憾事,今日见了你,也还可以。” 妖气遮蔽双眼,深紫色的妖雾弥漫到了天空之上,将四周映衬成了诡异的颜色,紧接着,一张巨大狰狞的鬼妖面孔在头顶悬浮,难以形容的鬼妖气息,朝着李子冀侵蚀过去。 心慌,烦躁,痛苦,种种负面情绪不停袭来,这就是鬼妖妖气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对手,一旦露出一点破绽,便会被吞噬干净。 沈自在身上道袍被妖气包裹,整个人摊开了双臂,身体开始脱离地面,他抬着头,与鬼妖面孔遥相呼应,在这诡异的深紫色环境里,显得那般震慑人心。 李子冀握着剑,面无表情:“每个人都想挑战顾春秋,在我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胜得过顾春秋,无论是谁,无论在哪里。 “是吗?”沈自在身上的道袍已经彻底被妖气所改变,脸上挂着妖异的笑容,在其头顶,巨大的鬼妖面孔四周,竟然是出现了巨大的八卦图案旋转不停。 一股子极端恐怖的压迫感,朝着李子冀倾轧而来。 感受着此等恐怖的威压,常无求等人全都是面色巨变,难以想象这竟然是第三境修士能够掌控的力量。 “如果我今天赢了你,等我重入四境之时,是不是就能赢得过顾春秋?”沈自在的脸上涌上了狂热,整个人的气息开始疯狂的沸腾起来,深紫色萦绕在山外山之前,那巨大的鬼妖面孔咆哮着与道门八卦融为一体。 下一刻,方位禁锢,溢出的力量流淌在李子冀的四周,朝着他碾压过去。 这等威势,李子冀第一次与如此强大的对手面对面,他那双自始至终一直都保持平静的眸子终于是在这一刻掀起了波澜,其内,有着点点兴奋,升腾而起。 如果说本来只是为了替慕容燕解围的话,那么现在沈自在则是真真正正调动起了他的情绪。 此刻的李子冀脑海之中就只有一个念头,与最初一样,打倒他! 流转的灵气陡然化作漆黑颜色,就连那双眼眸也变得愈发深邃起来,三卷一流动全身,实力在这一刻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 李子冀将折渊剑插在地面,与此同时,三柄巨剑破开天地硬生生的撞开了四周的禁锢,与沈自在的攻势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 澎湃的力量肆无忌惮的汹涌着,四周传来了压低到极致的咆哮声。 李子冀的身体与剑光融为一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切开了四周弥漫的深紫色,然后出现在了半空之上,朝着那巨大八卦斩了下去。 明明还是同样的剑光,明明还是和先前一样的动作,但得到三卷一加持之后,自身绝对精纯的剑意被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力量,这一剑,逼得沈自在不得不释放鬼妖面孔硬接。 这一剑,活活斩碎了那张狰狞的鬼妖面孔。 李子冀飘然落下,剑意透体而出,撕开了四周弥漫的强大妖气。 沈自在面色略微苍白,因为反噬嘴角甚至溢出鲜血,受了不轻的内伤,但他的那双眼中却格外的明亮,弥漫萦绕的妖气也越来越浓。 和李子冀这样强大的对手较量,用太多神通手段都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用最强的姿态去迎接,沈自在心里深切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飘然而起的身形自空中落下,然后,八卦旋转,收纳天地之威,将破碎的鬼妖面孔敛入,而后尽数融入到了自己的身体当中。 “扑通!” 一声强劲的心跳声无比清晰的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沈自在身上的道袍重新恢复原貌,他又恢复了原本平静的模样,但却比之前恐怖了数倍不止。 平静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不远处的肖西北已经下意识握住了背后的巨剑。 常无求和慕容燕等人全都感觉呼吸停滞,浑身上下汗毛倒竖。 坐在马车上的大儒梁借也忍不住侧目看了过来。 沈自在朝着李子冀迈步行走,他走的并不快,就只是正常的均匀速度,李子冀看着他:“不必如此。” 他看得出来,沈自在这一刻已经破釜沉舟,凝聚极其强横的力量殊死一搏,爆发出了远胜于其本身的实力。 这样的状态很危险。 沈自在面无表情:“必须如此。” 他朝着李子冀走了七步,原本平静的气息骤然爆发,宛若雷霆降世,肆意纵横。 沈自在的脸色愈发苍白,但他的动作却并未停止,他伸出了一只手掌,握掌成拳,弥漫四周遮蔽山外山的深紫色浓烈妖气以及十分精纯的道门气息在这一刻全都以他手掌为中心尽数吸纳而回。 所有的力量都被他握在了手里,就像是握住了整片天地。 他仍旧在朝着李子冀走来,一步未停。 这是凝聚了精气神,凝聚了鬼妖和道门神通,凝聚了全部信念的一击,这一拳,注定要毁天灭地。 也注定要胜负分明。 李子冀感受到了这一拳的强大,也感受到了沈自在要分出胜负的决心,所以他决定给予沈自在最大的尊重。 李子冀握着剑,无形的风吹起他的衣衫长发,他迈步迎了上去,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光,熠熠生辉。 是桃李春风。 第369章 胜负分明 道门本就是雷霆玄妙手段,诛灭邪祟,清朗世间,而鬼妖又是天下妖族当中妖气最为庞大最为纯粹的种族,二者本就不应该碰面,可现在,却偏偏集于一身。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沈自在的手中的强行融到一起,互相吸引的同时也在互相排斥,不停地重复着这个碰撞的过程,所爆发出来的力量也就越来越强。 他紧握的右拳甚至因为快要抑制不住这股力量而在不停的颤抖着。 这一拳挥出沈自在将不会有半点多余的力气留在身上,他不在意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只在乎这凝聚了所有力量的一拳。 这一拳,必定要分出胜负。 李子冀身上的微光洒落在地面,他能够感受到沈自在此时此刻的情绪,所以当然会以自己最强的一剑去做出回应。 三卷一弥漫全身,桃李春风能够完美的将力量发挥到极致,李子冀的身前再度出现了一扇门。 四面八方接连生出九面玄镜,将二人围绕其中。 李子冀迈步走进了那扇门,身影瞬间出现在九面玄镜之上,只不过这一次并不在是单纯的留下身影那么简单,九道身影好似活过来一样面朝着沈自在开始分别掐动不同的印诀。 玄镜包围之内,仿佛形成了独立的小天地,将外界的注视,日光,以及山外山尽数阻拦,天地之间漆黑一片,就好像只剩下了沈自在一个人。 沈自在眉头紧锁,他能够清晰感觉到正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将他锁定着,这种感觉使得他略微有些不安,但他的脚步仍旧没有停,依旧朝着李子冀前进着。 右拳当中所积蓄的力量,越来越强。 黑暗中亮起了光,九面玄镜浮现在沈自在四周,与此同时,李子冀所留下的九道身影手中印诀也已经掐动结束。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冥冥道音仿佛响彻在脑海深处,九字真言映衬在玄镜当中,化作九道光束朝着沈自在爆射而去。 李子冀将道门神通与道归一相融合,以九字真言配合九玄镜,用剑意加持道术,这九道光束就像是九把剑,注定会一往无前,斩碎所有的拦路之人。 小天地跟着猛烈震颤起来,这力量之强,足以撕碎一切。 沈自在终于明白了自己心底的不安是什么,此时此刻面对着李子冀这难以置信的手段以及更加难以置信的庞大力量,他心底的不安却瞬间化作了更为高涨的热情。 那双眼睛无比明亮,沈自在十分确信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他紧握的拳头终于是挥了出去。 这一拳凝聚了一切,汇聚着光明与黑暗,与道归一碰撞到了一起。 “轰隆!” 平地起惊雷,小天地也终于是在此时彻底破碎。 围观的人这才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九道光束已经将沈自在掩埋在里面,强烈的光刺的让人睁不开双眼,但沈自在却还站在那里,哪怕身体不停退后,身上的道袍不停破碎,他仍旧站在那里。 九玄镜还未消失,一个太极图忽然出现在了沈自在的身上,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下一刻李子冀的剑就会落下去。 人群不由得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惊讶地发现李子冀竟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手里仍旧握着剑,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窒息的凌厉剑意。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剑落下去能不能杀死沈自在。 九道光束逐渐散去,沈自在跪在地上,右臂已经鲜血淋漓,身上的道袍变得粉碎,身上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他抬头看着李子冀,眼眸当中的不可思议逐渐转为自嘲。 自己拼尽全力的一拳,甚至都没有让那把剑落下来。 李子冀也在看着他,身上的剑意缓缓消散归于平淡,手里握着的折渊剑也随之消失,这一剑没有落下,这很好,因为他还不想杀了沈自在。 九字真言与九玄镜相融合爆发出来的力量,强大的有些过分。 “我输了。” 沈自在坐在地上,四肢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着,那是力竭到了极致的表现,他堵截在山外山,想向北海和道门证明,自己完全有资格得到更好的,可现在却败的很惨。 “这个天下很大,也许有一天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到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一个人从来都不需要去向别人证明什么。”李子冀平静的望着他:“不过这毕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让路。” 对值得尊敬的对手保持敬意,这是每一个修道者应该具有的品质,但对于一个拦在路上非要和你打一架的人,有所反感也是每个人该有的情绪。 你在你的世界里也需要证明很多东西,也许拥有着不惜一切代价拼命提升的动力,但那是你的世界,与我无关。 战斗落幕,四周围观的人却还未来得及缓过神来,毫无疑问,李子冀与沈自在二人为众人呈现了一场极其精彩的战斗。 所有人都不否认,这应该就是第三境修道者当中可能存在的最精彩最强大的一次交手。 可饶是如此,饶是如此强大的沈自在,依然没办法让李子冀将那把剑落下来,那么这个圣朝三千院的弟子该有多强? 许多人的目光恍惚着,这一刻,他们已经将李子冀放到了与顾春秋同一个层面上。 这就是圣朝,只要不内斗,便会压的天下人抬不起头,这就是圣朝,每一代都会有不可思议之人以最不可思议的姿态出现在天下人的视线里。 崔玉言微微笑着,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从来不认为李子冀会输,无论站在对面的人是谁。 慕容燕的眼中也带着淡淡的笑意,从无尽平原认识李子冀之后,他就知道这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常无求看着李子冀的背影,苦笑着摇头感叹,这真的是三境修道者能够拥有的力量吗? 肖西北已经松开了握着巨剑的手,沉默的注视着李子冀,没有说话, 第370章 执法堂 山外山拦路的人一共有六个,三位三境三位二境,现在三个第三境的修道者已经全部败下阵来,剩下两个二境修士望着惨败的沈自在,哪里还敢继续拦在这里? “没想到再次见面之时,你的实力已经提升到了这种程度。”慕容燕看着走回来的李子冀,颇为感慨。 从割草行动到现在,也就差不多过了一年的时间,李子冀的实力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朋友见面,李子冀的脸上也带着微笑,浑然不见先前战斗之时的冷静漠然:“你一个人来的儒山?” 各个有资格参与观圣卷的势力基本上都派出了四境或是五境长辈跟随在侧,以免发生什么意外,按理来说,四百里淮城水也应该派人随护在侧才是。 慕容燕道:“三千里无尽平原都已经走了过去,甚至还和异教的新神打了一架,难道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危险的事情吗?” 两人叙旧半晌,围绕在山外山看热闹的那些人方才彻底缓过神来,一个个都无比激动的讨论着刚刚那场战斗。 对于修行界来说,除了某个势力灭了某个势力之外,那就只有某个天才与某个天才之间的战斗最值得议论了。 毫无疑问,今日过后,李子冀在圣朝之外的名声,一定会随之更加的水涨船高。 “李公子。” 一声佛号忽然响起,然后便见到佛门的金刚僧人不怒朝着李子冀走了过去,手持金刚杵,深灰色的袈裟以及那双极浓的眉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众人这才猛然想起,等在这山外山的不只是沈自在一行人,还有佛门的僧人。 对于那个传言,在场的每个人全都听过不止一遍,三千院的弟子杀了佛门的僧人,这无论放到哪里都是极令人震惊,也令人不解的事情。 无论是佛门还是圣朝,都是屹立在这片天地最顶点的存在,如同这样的地方除非是彻底撕破脸的宣战,或者有谁也反驳不了的正当理由,否则谁也不会轻易动杀手。 一旦某一方身死,那就等于是给了破绽,给了被人上门讨债的理由。 慕容燕皱着眉,他来到山外山已经有两天时间,自然明白眼前这个穿着深灰色袈裟,手持金刚杵的和尚乃是佛门执法堂的金刚僧人。 对内约束同门,对外讨回公道。 这就是执法堂的规则,现在不贪被李子冀所杀,执法堂自然要出面讨个说法。 这个说法可以真的只是一个说法,也可以是李子冀的命。 李子冀回头看去,他对于这些天的流言也有了解,自然清楚眼前这名僧人来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不怒脚步停下,目光凝视着李子冀:“小僧不怒,有一件事想要请教李公子。” 不怒也只是第三境的修为,他刚刚才见识过李子冀的实力,但他不在乎。 李子冀没有说话。 不怒直截了当的开口询问:“不贪可是死在了你的手里?” 所有人都在看着,传言固然只是传言,真相到底如何谁心里也没底。 李子冀并没有否认,因为这没什么好值得否认的,他点了点头:“是我杀的。” 不怒面无表情:“为何?”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尤其是杀人这种事情。 李子冀淡淡道:“因为他该死。” 四周人面色微微变化,心想这算是什么理由? 果然,不怒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怒色,手中的金刚杵甚至已经亮起了佛光,他看着李子冀,身上袈裟散发着伏魔气息:“李公子杀了不贪,那小僧今日便杀了你,这很公平。” 李子冀眉头微皱:“你甚至没有询问他为什么该死。” 庄严气息散发,不怒原地盘坐,周身气息开始急速膨胀:“不贪犯错自有佛门戒律惩戒,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处置。” “小僧知道并非是你对手,但今日即便是舍生献祭,也必定要将你诛杀当场,以正佛法!” 李子冀知道,不怒这是在燃烧生命,走的是以身殉佛之路,用死亡来换取强大能力,他眉头皱的更深。 “阿弥陀佛。” 又是一声佛号响起,一朵莲花悄然飘了过来,悬浮在不怒和尚的头顶,将其舍生之法硬生生给打断压了回去。 一声闷哼,不怒的五官往外渗透着鲜血,俨然是受了不轻的伤,但好在,命留了下来,他抬头看着走到身旁的佛子:“为何阻我?” 佛子摇了摇头,叹息道:“世人皆会做错事,你为何以为不贪就不会做错事呢?” 不怒道:“即便是不贪错了,也自当由执法堂处理。” 佛子道:“有的错可以等到执法堂,但有的错则等不到。” 佛子抬头看向了李子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好久不见。” 李子冀点了点头:“幸好你今天在这里,否则我还要再多杀一个和尚。” 这话很不礼貌,佛子却并不以为意,经过这几年的修行,他的佛法和心境已经愈发圆满,尤其是他很了解李子冀。 从彩云山上那场佛会之后,再到祁连山脉十几个日夜的畅谈,他或许比李子冀自己还要了解得更深。 “李公子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慕容燕和崔玉言先前已经准备动手,直到看见佛子走过来后才算是放松下来。 李子冀抬头望着儒山的方向,轻声道:“从这里到儒山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佛门有兴趣一起走吗?” 佛子闻言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身后,唐小风很机灵的牵着大儒梁借写出来的马车走了过来,佛子对着梁借行了一礼,梁借微微点头,然后与佛门罗汉对视一眼,并不说话。 一行人上了马车,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离开了山外山。 这算什么? 这就走了? 围观的人全都愣在了原地,本来还打算听一听这其中秘闻,结果就这么离开了? “竟然没打起来。”周贵撇了撇嘴,觉得有些失望。 倘若佛门与圣朝动起手来,那场面一定很有意思。 常无求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放到了肖西北身上,二师兄当然足够强大,可在看过李子冀与沈自在这一场战斗之后,他并不认为肖西北能赢李子冀。 肖西北的脑海里还浮现着李子冀最后握剑悬而不发的身影,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 “走吧。” 他必须承认自己的实力不如李子冀,但他也同样认为,自己对陈草的喜欢,远胜李子冀。 ...... ...... (高考在即,我的读者老爷里面应该也有参加这届高考的,再次祝愿你们能考一个好成绩,高考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值得我们拿出所有能力去重视,但我要说的是,高考之后的人生才刚开始,可以重视,但没必要有压力,生活是花样百出的,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一份成绩单能够决定的,人生,自有天意) 第371章 儒山 车厢里很安静,只剩下这由浩然气创造而出的马车高速行驶带来的破风声从窗帘处偶尔掀进来。 除了李子冀和崔玉言以及唐小风之外,每个人的脸上全都带着十分复杂的神情,震撼,愤怒,哀伤,惊喜。 矛盾且复杂的情绪像是神梦泽西岸上的潮汐拍打不停。 十里村发生的经过已经被李子冀详细的说了出来,事情的真相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一个小小的村子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佛门僧人为了一己私欲,贪天之功造成百里大旱,一村死的死走的走,毫无疑问这是十分让人愤怒的事情,大儒梁借的眉头皱的很深,若非是顾忌佛门僧人在此,他肯定要张口骂上两句。 佛子最先开口,双手合十对着李子冀行了一礼:“李公子帮了佛门三个忙,小僧在此谢过。” 首先帮佛门清理门户。 其次将十里村龙王庙信仰成神的消息如实告知。 最后没有当众说明缘由,给佛门留了颜面。 李子冀道:“我只是恰好遇见。” 不得不说,运气这东西的确是非常重要,恰好李子冀走水路去十里村,恰好不贪和尚就在十里村作恶。 崔玉言冷笑道:“可不敢承谢,以免有人又要金刚伏魔,怪我们害了那恶僧的性命,要我们偿命。” 李子冀或许懒得说这样的话,但崔玉言说起来却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佛子脸上微笑不变。 佛门罗汉垂眉耷眼,不发一言。 执法堂僧人不怒和尚满脸羞愤,惭愧不已:“不贪竟做出如此灭绝人寰之事,实为天地所不容,幸好李公子仗义出手,先前是小僧鲁莽,给李公子赔罪。” 面对如此恶事,哪怕是不怒再怎么想维护佛门尊严,此时也是绝对说不出口那句【自有执法堂惩戒】的话,人家李子冀没有顺势追究佛门监察不力之罪,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崔玉言没有说话,但依旧是冷笑连连,现在知道道歉了,不是你刚刚要舍生取义的时候了? 马车还在行驶,毕竟是大儒出手,速度肯定要比寻常马车更快,粗略估算,大概今晚日落之前就能够抵达儒山。 只是现在距离日落还有些时间,李子冀也有些话想要询问。 他看着佛子,问道:“佛门一直以来都是走的香火愿力之路,但这无数的信仰愿力到底有什么用处?” 信仰这种东西是无形的,你并不能够用肉眼去看见,甚至你都无法准确知晓信仰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所以自然而然就会生出一连串的问题。 比如如何使用,如何操控。 佛子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他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方才开口说道:“我想若是找一个恰当比喻的话,愿力对于佛门来说,就像是国运于圣朝。” 佛子盘膝而坐,他身上的气息始终平和,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比喻,国运对圣朝有什么帮助呢? 似乎很大,可若是要让你说出来,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这些好处都是无形的,体现在一点一滴的微末上。 信仰愿力也是如此。 就像是才情于儒山,大抵都是相似的。 不过信仰愿力能够凭空创造出一位大修行者级别的活物出来,不得不说这的确是骇人听闻的一件事,若是能够掌控这种方法,也许世界会迎来巨大的变革。 马车里没有人在说话,心思各异,全都在想着这个传了出去足以令整个世界震惊的消息。 直到日落时分,马车停在了儒山脚下。 众人下车,梁借也收回了维持马车的力量,被夕阳一照,乌黑的马车就随之蒸发干净。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来儒山,也是在场很多人第一次来儒山。 面对着这座天底下文学的第一圣地,每个人的心里都秉持着最基本的尊重,儒山诞生过很多了不起的人物,这些大儒们尊敬道理,实践道理,他们走在众生之前,他们为芸芸凡子开智。 “这里的文学气息还真是浓郁。”崔玉言望着儒山山脚下几乎数不清的读书人,看着那些因为某一篇文章,或者因为纠结于某首诗里的一个字眼而争论的面红耳赤的读书人们感慨说道。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最让他们感兴趣的不是谁的修行境界更高,而是谁又做出了一首好诗,就如同白玉城中的氛围,一般无二。 身为无数读书人心目当中的圣地,每天都会有不同的读书人从世界各处走来,同时也会有人心满意足的离去,这些人当中未必全都有修道天赋,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对于文学的热爱是丝毫不差的。 放眼望去,这都是很纯粹的一群人。 儒山虽然是一座山,但不只是一座山,山脚下连绵不断的学宫搭建,甚至可以说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市集,你能在这里买到所有的日常所需,也能用自己做出来的文章诗词换取银两。 山下像是俗世,山上则是儒山真正的修行之地,一道石阶直通山巅,两侧青树上稀稀拉拉挂着写好的诗词文章,就和题诗楼差不多,只有真正得到认可的好诗词好文章才够资格挂在上面。 若是有人写了一首普通的诗词趁着半夜无人挂上去,也许短时间里不会被发现,可时间长了被人看见,觉得不配挂在树枝上,伸手就会撕扯下来。 这里几乎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是读书人真正能够得到认可,得到精神愉悦的圣地。 大儒梁借微笑的看着这一切,对着身旁初来乍到的李子冀等人解释道:“这些人未必全部都是我儒山弟子,但只要他们热爱文学,喜欢文学,来到儒山我等便不会拒之门外。” 的确,山脚下的人虽多,可还是能够在其中清晰看见不少身穿儒山衣服的弟子混迹其中,同样因为某个不同的看法而争的热闹。 “是梁先生,你敢不敢和我去找梁先生裁定?” 山脚下,两个争执不停地读书人刚好看见大儒梁借出现,当下就是一瞪眼睛。 “去就去,有何不敢?” 第372章 抠字眼 李子冀等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正所谓入乡随俗,既然来到了儒山,那当然要感受一下儒山如此浓烈的文学气息。 争执不停走过来的是两个青年,看样子大概是二十七八岁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其中之一身上穿着象征着儒山弟子身份的儒衫,修为是第三境,一只手拎着另外一个人的衣领,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另外一人只是个普通人,衣衫朴素,显然并没有修行天赋,但此时此刻面对儒山弟子在气势上却是丝毫不落下风,瞪着眼睛骂道:“等一会儿梁先生开口,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如何狡辩?” “我狡辩?”那名儒山弟子闻言直接气笑了:“好好好,那就让梁先生评判一下,是我的红杏枝头春意涌好,还是你的红杏枝头春意萦更贴切。” 二人一边吵嘴,一边来到了梁借面前,相互对视一眼,冷哼一声然后齐齐对着梁借行了一礼。 “梁先生。” “梁先生。” 李子冀一行人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觉得很有意思,能在登儒山之时看个热闹,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大儒梁借对于这一幕显然已经习以为常,这样的场景不说每天都会发生,但只要有大儒来到山下被看见,总会碰到一群读书人过来求评判。 争执的读书人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裁正,大儒们也喜欢这种探讨的氛围,特意下山指教。 这也是为什么儒山会被称之为文学圣地的原因之一。 人与人之间没有山岳般的隔阂,孤芳自赏是做不成文章的。 “东方木,你又和别人争什么?” 梁借看着那名儒山弟子,笑着问道。 东方木算是儒山弟子当中的一个异类,修行天赋很不错,但对修行却并不太上心,整日里最喜欢的就是来到山下学宫,和人探讨学问,偏生还十分固执,一言不合就和人争论的面红耳赤。 在儒山上下,得到了一个小公牛的戏称,算是颇为滑稽。 但东方木自己却对这个戏称毫不在意,依旧是我行我素,沉迷于学问当中。 东方木脸上怒色稍缓,然后将手里拿着两张红纸竖直摊开,上面分别写着一幅字。 “绿杨烟外晓清寒。” “红杏枝头春意现。” 只是第一句还没什么问题,第二句最后一个现字则被涂抹了好几遍,旁边还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字,涌和萦。 看上去像是某首诗里面的两句,此刻单独拿出来更像是一副对联。 李子冀知道,这二人争执的便是这最后一个字。 平心而论,涌要比现好上很多,一个简单的涌字完美的写出了红杏春意乍开的现。 现字则太俗套,太直白,落了下乘。 同样,萦字也很不错,颇为贴合意境,春意萦绕枝头经久不散,也是好改。 这两个字,难分伯仲,难怪会争执的如此厉害。 事实正如李子冀猜想的一样,东方木将上联递给另外一位读书人,然后自己指着下联的最后一个字道:“梁先生,这最后一个字我想把它改成涌,他偏觉得萦更好,您给评评理,到底谁改的更好,更有意境?” 如果是在儒山上面的修行之地,或者平日里,东方木对梁借说话绝不会如此态度,但小公牛的外号不是白起的,文学之争一上头,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明显是我的萦更好。” “我的涌当是一绝!”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起争执,梁借忍不住摇了摇头,抬手打断了二人的吵闹,转头看着李子冀问道:“李公子,你觉得他们二人谁改的更好?” 这梁先生,也是个腹黑的。 李子冀暗自腹诽,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无论是涌还是萦,全都极美的诠释了这句红杏枝头春意盛开,依我看来,实在是难分伯仲,正所谓文无第一,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很难分出胜负的,不过无论是春意涌还是萦,都要比原句当中的这个现更好。” 听着他的话,东方木和另外一名读书人都是不停点头,深以为然,无论他们两个谁改的,都肯定是要比原来更好的,这话没说错。 可紧接着,两个人又都露出了不悦之色,因为李子冀这话乍听起来没错,但细细一想,等于是什么都没说,二人还是没分出胜负。 当下,东方木还是不肯罢休:“我与他已经争论了半日,今天必定要分出个高低,还请梁先生赐教。” 梁借呵呵一笑,又对着李子冀询问:“如果是李公子,打算怎么改?” 这下子,东方木品出味道来了,目光狐疑的看向了李子冀,这个年轻人是什么人,竟然值得梁先生两次询问?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认为李子冀的才情比他们两个人都要高? 当下,东方木看着李子冀的目光就多了三分审视。 听见梁借又将问题抛给了自己,李子冀知道这是这位大儒想要看看他的才情到底多高,先前作了一首诗可能是偶然,现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深入了解一下。 想了想,李子冀将目光放到了东方木手中的下联上,然后抬手将最后一个字的所有痕迹全都抹去,以指为笔,在上面写了个闹字。 东方木二人低头看去:“红杏枝头春意闹?” 这算什么? 等等! 忽然间,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瞪的大大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闹字,然后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简单的闹字初看不觉得有什么,可细细品味,这个闹字写满了出人意料,更加完美的写出了春的生动,恍惚间,仿佛能够看见春日在自己的面前的音容笑貌,就好像是春天变成了一个人,活过来了一样。 “绿杨烟外晓清寒。” “红杏枝头春意闹。” 连续读了好几遍,东方木二人眼中的神色也愈发明亮,最后竟然忍不住拍手叫好起来。 “这一闹字,境界全出。” 东方木脸上带着些许激动,看向李子冀的目光也从审视变成了钦佩。 所谓文学就是如此,大家彼此不服气也就罢了,可若是服了,那就是真的打心底里佩服。 “未请教这位公子?” 李子冀微微一笑:“李子冀。” “李子冀。”东方木眉头微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沉思了好半晌忽然惊声道:“可是写出了那首咏梅诗的圣朝李公子?” 第373章 画圣的弟子不会作画 东方木毕竟是第三境的修道者,即便是心思不在修行上,也依旧是没有半点水分的三境修士,此刻心神俱震之下,口中喊出来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大,一下子就在这儒山脚下传出去了很远。 儒山下是热闹的集市与连绵的学宫还有灵感碰撞的读书人。 但此时此刻无论是谁,只要听见了东方木的喊声,全部都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转头看了过来。 一双双眼睛里全都带着惊疑不定,还有一部分人目光在不停探寻之后终于是精准无比的定格在了李子冀的身上,紧跟着脸上就露出了狂热之色。 这就是诗成异象,才情惊圣,引得儒山文宫凝聚文气长桥接引咏梅诗的李子冀? 正如先前所言,心怀骄傲的读书人很难去认同别人,可一旦认同,那就是绝对的尊敬,能写出那样一首咏梅诗,被大儒梁借给出此诗之后,天下再无咏梅诗的至高评价的李子冀,在极短时间里就征服了儒山脚下的不少读书人。 从白玉城到儒山要走数日路程,消息当然不会比梁借的乌黑马车跑得更快,但当文气长桥横贯长空的那一刻,所有儒山上下的人就都看见了那首咏梅诗。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一句实在是点睛之笔,写的太好,写的极妙,我初次观读,惊为天人。” 东方木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对联,心思全都放到了李子冀身上,迫不及待就想要仔细探讨一下这首词的亮点和意境。 感受着四周的狂热气息,李子冀倒是显得习以为常,毕竟与这一幕相似的场面在圣朝内总能够看得到。 这是一个对文学十分热爱的人,李子冀心里对东方木有了一个更具体的印象。 “我也只是运气好罢了。” 李子冀说道。 东方木摇了摇头,认真道:“你若是说自己运气好赚了钱,那我相信,但才情这种东西与运气这两个字是没有关系的,今天晚上正好有一场文会,不知道李公子有没有兴趣参加?” 文会在儒山是最常见的东西,三天一次小会,五天一次大会,但每个人对此都是乐此不疲,只不过李子冀并不太感兴趣,就连在白玉城题诗,那也是因缘际会,凑巧碰到。 当下,李子冀便开口婉拒:“观圣卷在即,而且我也有位朋友要见一见。” 的确,观圣卷再过半个月就要开始,不过十几日时间,用转瞬即逝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东方木的脸上满是遗憾,觉得李子冀不能来参加文会实在是双方的一大损失。 说不定也是儒山文宫的一大损失。 “李公子可是要见木师侄?” 东方木虽然潜心钻研文章,但对于外界的事情多少也有一点听闻,自然也知晓如今儒山之内和李子冀算得上是朋友的,也就只有有一个木南山罢了。 “师侄?”李子冀略微有些惊讶。 东方木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挺直了胸膛,抬手整理着衣襟:“我师承画圣,按照辈分,要比墨影和木南山这一代高一辈。” 他的年纪大概只有墨影以及木南山大上三四岁,但辈分却着实不低,放眼整个儒山,也就只比大儒梁借这种小上一辈。 因为画圣的辈分实在太高。 如果按照一代接着一代的辈分来讲,比如第一代的弟子是第二代,第二代的弟子是第三代,如此类推,从儒山创立到现在,画圣已经活了七百年,这样算下来东方木的辈分可以说是高的吓人。 年纪轻轻就可以称得上是老祖宗了。 但很遗憾,儒山的辈分或者说除了世族之外,绝大部分的宗派辈分都不是这么算的,比如梁借,他现在四百岁,他的弟子有三百年前收下的,也有今年刚收的,时间跨越三百年,但三百年前与今年刚收的依然是同辈。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很多修行势力弟子辈分之间看起来十分离谱的根本原因。 “这次观圣卷并不容易,这半个月时间,李公子最好养足精神。”大儒梁借意味深长的叮嘱了李子冀一句。 李子冀点了点头,然后在梁借的带领下登上了儒山。 山脚下的人依然在议论着李子冀与那首咏梅诗,甚至还有不少人打赌说李子冀留在儒山的这段时间里还能不能再写出一首能留在文宫的诗词。 对此,众说纷纭。 ...... ...... 如果忽略掉登山过程中的苦累,那么登山毫无疑问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儒山也是山。 李子冀走在漫长的石阶上,目光从青树枝上挂着的那些诗词文章上扫过,的确,入目所及没有一首差的。 山当然不是单纯笔直的山峰,事实上儒山很宽阔,哪怕你在任意一阶停下,然后随意地往左右行走,都可以尽览山中景色,东方木还贴心的为李子冀讲解着,从哪里走有一处极美的湖,往哪里去又有一棵被大儒写过诗的树,那模样就像是很称职的导游,让李子冀想起了自己在道观之时带着香客观览讲解的过往。 “东方师兄既然是画圣的弟子,想必画画一定是极好的。” 李子冀是三千院院长大人的弟子,这世上的确很难找得到什么人比他的辈分还要更高,只是双方不属于同一宗门,心照不宣的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只是东方木的年岁更大,李子冀称呼一声师兄也不为过。 李子冀以前最喜欢四样东西,练字,画画,练剑,下棋,现在还多了一样弹琴。 其中画画最为出色,他甚至给自己写了一幅丹青妙手的字帖挂在清风雅舍里。 只是却没想到东方木在听到这话后竟然罕见的露出了尴尬之色,张了好几次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正走在一旁与佛门罗汉交谈的大儒梁借此时却是呵呵一笑,似是感慨似是无奈道:“他并不擅长丹青之术。” 李子冀一怔,不仅是他,就连左右张望儒山景色的慕容燕崔玉言等人,闻言也都是惊讶地转过了头,满脸诧异。 画圣的弟子,不会作画? 第374章 栅栏,野花,和棋盘 这就好像是厨子不会炒菜,和尚不会念经一样,画圣的弟子竟然不擅长作画,不得不说这听起来实在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 东方木脸色涨得通红,兀自强辩道:“不会作画怎么了?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何况读书人的事情,能叫不会吗?” 大儒梁借仍旧是呵呵一笑,一点面子不给小公牛留:“等到哪一天李子冀不会用剑,佛子不会念经,你不会作画的事情我也就不提了。” 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终于是来到了儒山山顶。 只是一眼,李子冀就看见了几乎伫立在云端的那座古朴宫殿,不需要去问他就知道,这就是儒山传承下来的文宫。 相隔遥远仿佛都能够感受到那股子扑面而来的厚重底蕴。 儒山早已经为前来参与观圣卷的各方势力准备好了居住的地方,梁借带着佛门罗汉前往休息,李子冀几人则是由东方木带着。 “这里就是你们居住的地方,我先回去准备些东西,今晚开始和你们一起住下,需要什么也可以直接和我说。” 东方木带着众人来到了一间小院子,藏在一处山坳之中,山上开满了李子冀没见过的野花,院子四周则是用木栅栏围着,无论是院内还是院外全都修理的恰到好处,多一分臃肿,少一分寒酸。 院子里的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三间茅屋,但茅屋看上去不仅不简陋,反而十分的温馨,颇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感。 从这个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儒山的确是费了些心思在里面。 东方木离去准备这半个月的日常所用,李子冀等人则是走进了院内在石椅上坐下。 从上山开始,唐小风的视线就没有停止过打量,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从未见过的,儒山的名气天下皆知,唐小风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来到这里。 对他来说,从遇见李子冀开始,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幻的。 不过这一路上李子冀的谆谆教导对他的帮助也是巨大的,比如眼下,虽然内心十分的激动和兴奋,但他还是可以很好的控制住,并安安静静的坐在李子冀身旁。 山上的风带着花香吹进院子,几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静。 如果此刻能有日光洒进院子,那一定是一件更加令人享受的事情,只是很可惜,现在已是黑夜,头顶也没有星月。 从无尽平原割草行动开始,一直到现在,李子冀始终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放松过。 人总是喜欢贪恋某时某刻的美好。 “儒山表现出来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慕容燕望着栅栏上趴着的一只小虫,在黑夜里才会开始行动,这种虫子的寿命很短,就只有六七两个月份。 崔玉言点了点头,他一路上虽然都没怎么说话,但实际上心里始终都在保持警惕。 儒山毫无疑问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地方,但千万别忘了墨影算计扶摇台与落凤峡这两件事,这背后,不只是庆苍的胆大包天,若是说没有儒山的参与,只怕谁都不会相信。 所以今天无论是大儒梁借还是东方木,对待李子冀的热情和亲近都需要仔细推敲。 有的读书人很纯粹,也有的读书人心很黑。 看到李子冀没有说话,慕容燕眉头微皱:“你在想什么?” 李子冀道:“儒山很庞大。” 儒山的确很庞大,无论是儒山还是神教,亦或者是佛门与道门的庞大程度都远非圣朝内部的修行势力可以比较的。 强如洗剑宗,小玉宫,乃至于梨园,即便是加在一起,也比不过这当中的任何一个。 一个小小的金陵赵家尚且想做墙头草,偌大的儒山之内凭什么只有一个声音呢? 这群只求念头通达,心境清明的读书人,总归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二人都听明白李子冀的意思,不过慕容燕显然不会单凭猜测就放下戒备:“四百里淮城也有两个声音,但只要我还活着,以后只能也必须剩下一个,哪怕儒山真的有两个声音,我们也不能指望他们关键时刻会一分为二。” 两个不同的声音互相争执,但在最后临门一脚之时,毫无疑问两种声音会合而为一。 谁也不敢保证最后的声音是站在哪个阵营的,这是慕容燕在提醒李子冀的地方。 李子冀看着他,更在意的反而是前面那句话。 崔玉言也是挑了挑眉:“你造反了?” 除了将他的亲爹以及两个叔叔杀死这个可能之外,他想不到什么其它四百里淮城水会舍弃皇后转投圣皇的可能。 慕容燕瞥了他一眼:“大惊小怪,我还年轻,慕容家当然是我说了算。” 不会有人永远年轻,但总会一直有人年轻。 无论是什么样的世界,最后总是要交到年轻人手里的,这也是为什么如同李子冀,顾春秋这样的人会如此受到圣朝的宠溺。 慕容燕这话说的很硬气,崔玉言眼睛一瞪,立刻就想跟着吐出几句豪言,但苦于没有酒喝,只能憋在心里不敢说出口。 “我会问问木南山。”李子冀轻声道。 得知了四百里淮城水的立场发生改变,李子冀高兴地同时也不免为慕容燕感到担忧,因为这样一来慕容燕身上承受的压力绝不会小。 崔玉言好奇:“你觉得木南山会告诉你?” 自从在长安城分离之后,李子冀与木南山只有两次书信往来,后来即便是在无尽平原遇见,十几日里也只说了那么三两句话。 在所有人看来,木南山依然是墨影最值得信任的师弟。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抬头看向了院门之外,在那山坳狭小的口子里,木南山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那里,朝着小院渐渐靠近。 他的手里提着棋盘与棋罐,踩过了那些李子冀认不出来的野花,惊起了趴在栅栏上的小虫,推开才被东方木关上不久的院门,停在了李子冀的面前。 “下棋。” 他将棋罐递给李子冀,伸手拈起棋子直接放在了棋盘上:“我先。” 第375章 今天下英雄 从文气长桥横贯长空那一刻开始,木南山就一直在闭目养神,他知道李子冀就快来到儒山,所以他一定要将自身的状态调整到巅峰,无一瑕疵。 他想再和李子冀认真下盘棋。 所以当李子冀登山,进院之后,他睁开了眼睛,带着棋盘来到了小院。 没有星光落在棋盘上,只有吹动野花轻弯的夜风卷着二人的衣角,在这充满安宁的夜里时不时响起棋子落下的声音。 除了刚开始互相问了声好之外,直到棋过中盘,二人方才说第二句话。 “你的棋力似乎退步了。”木南山淡淡开口。 棋盘上的局势依然势均力敌,似乎无论如何也得不出这样的结论,但李子冀却是轻轻点了点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下棋也是一样,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打谱过。” 自从扶摇台对弈之后,李子冀的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下过棋,现在想起来,上一盘认真静心对弈的一局应是与道子的那一盘。 木南山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总是有惊人之语。” 他是儒山当中唯一去过清风雅舍的,自然知道那间字画铺子里挂着多少能让山脚下连绵不绝的学宫里无数读书人瞠目结舌的警世之言。 李子冀提起吃掉的三枚棋子:“也许这个世界需要惊人之人,所以才会有惊人之语。” 木南山不置可否:“世界需要什么样的人,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话落,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下棋。 倒是一旁坐着的崔玉言和慕容燕对视一眼,有些摸不准脉,这两个人关系看上去有点复杂,像是对头又像是朋友。 捉摸不透,那就只能一言不发的盯着棋盘,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收官的时候。 李子冀对这盘棋的胜负已经了然于胸:“慕容燕说,儒山里也可能有两个声音。” 坐在一旁的慕容燕身体一僵,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子冀。 木南山没有否认:“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无论是什么势力,都不可能完全只有一个声音。” 这话没错,李子冀点点头,然后道:“我听说东方木是画圣的弟子。” 木南山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说道:“画圣与世无争,从年少踏上儒山到现在,从未下过山,除了不擅长作画这一点,东方木在其他方面尽得画圣真传。” “我输了。” 李子冀看着面前的棋盘,输了半子。 木南山本就是当世棋艺最高之人,二人之间的对弈输赢本就参半,对于这个结果李子冀自己并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练剑固然重要,下棋也不要落下。”木南山将棋子收好,然后起身对着慕容燕以及崔玉言唐小风三人点头致意,转身离开了院子。 夜风依旧未停,只是花香似乎淡了些,像是被已经离去的木南山带走了大半。 李子冀一言不发的抬头看着天空,他想要得到的答案都已经得到了,木南山来这里当然也不只是为了下一盘棋。 慕容燕感慨一句:“想不到木南山真的会帮你。” 从先前二人的对话中可以得到两个信息,儒山内部的确意见不合,东方木也的确可以信任。 李子冀想着新历三十二年的除夕夜,从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木南山的立场已经发生了动摇。 只是平日里木南山基本都是不显山不露水,擅长下棋的人同样也擅长布局。 又过了大概盏茶时间,东方木便兴致勃勃的提了一大堆的东西走了回来,人还未进来,小公牛的嗓门就传进了几人的耳朵:“李公子,我可是特意取了十几坛好酒,今夜说什么也要不醉不归。” 不仅是江湖儿郎喜欢喝酒,读书人同样也很喜欢,尤其是在遇见知己的时候,真可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豪爽痛饮,才能写出好文章来。 所以儒山从来都不会缺少酒这种东西,甚至儒山的酒足以称得上世间少有。 李子冀看着走过来的东方木,主动伸手接过酒坛:“今晚这酒一定很好喝。” 他看得出来,东方木虽然极其热爱文学,但显然并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那种性格,从离去,再到回来,刚好将木南山到这里的时间完美错开,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显然是东方木不想听这些事情,故意躲了出去。 东方木闻言哈哈一笑:“那今晚李公子可得再写一首好诗才行。” 一坛酒总能改变很多事情,比如让今晚的笑声变得更多,让几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熟络,让崔玉言改头换面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有朝一日刀在手,回到圣朝杀后狗。” 崔玉言一只脚踩在桌子上,手里十分豪爽的提着酒坛,衣袖挥舞,仰头咕嘟咕嘟又连续灌了好几口。 李子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东方木瞠目结舌的看着改头换面的崔玉言,当下也是胸中豪情涌现,猛地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好!不愧是梨园弟子,果然快人快语,之前是小弟眼拙,竟然没看出来崔兄竟是如此性情豪爽之人,小弟敬你一杯。” 说完,东方木也拎着自己的酒碗一口喝了个干净。 崔玉言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圣朝内乱,动荡不安,当今妖后,祸乱朝纲,外有佛门,神教,北海,异教,儒山虎视眈眈,那又如何?那就打!” 啪的一声,崔玉言直接将手中酒坛砸在地上,抬手指着东方木:“我观东方兄天赋异禀,秉性纯良,自有一颗读书人侠义之心,断不能眼看天下大乱,为今之计,只有我杀回圣朝,东方兄伺机斩杀墨影,你我联手,天下可定。” 李子冀已经转头看向了栅栏外的野花,只是此刻花香尽数被酒气掩盖。 慕容燕拿着酒杯,指尖萦绕冰霜,将酒的口感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对于正在发酒疯的崔玉言视而不见。 唐小风则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呆若木鸡。 倒是东方木酒意上涌,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承蒙崔兄不弃,我定斩此人,以救天下。” 崔玉言哈哈大笑,醉眼朦胧:“今天下英雄,唯你与我耳。” 第376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大儒梁借的乌黑马车速度很快,但儒山小公子周郎童的车驾速度也绝然不慢,身为儒山当今最受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神童,无论是随护的侍从还是坐下的车驾,全部都是最好的。 所以当李子冀等人喝酒之时,周郎童也终于是回到了儒山。 他的小脸紧绷,有些不太高兴,因为半路上遇见梁借的乌黑马车,梁借竟然没有停下来带着他一起回来。 “小师弟,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深夜回儒山,有儒山弟子看着周郎童诧异询问。 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周郎童每次下山去白玉城,少说都要待上个七八天才会回来,这次也太快了些。 来回速度太快,周郎童和李子冀斗诗的消息还没传到儒山脚下,毕竟斗诗这种小事不可能会随着文气长桥一同事无巨细的带回来。 周郎童没有回答,而是仰头问道:“朱师兄,圣朝来的那位李公子现在在哪里?” “被东方师叔带去了山野小院,原来小师弟你赶着回来是想与李公子比试吗?那可要加油啊,那位可不是普通人。” 朱师兄还以为是周郎童听说了李子冀写出咏梅诗的消息所以才特意赶回来。 周郎童小脸一沉,没有多言,只是对着朱师兄行了一礼,然后就转身走了。 片刻后,儒山小公子手里抱着一床被褥来到了山野小院的门口,望着里面热火朝天的场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突然到来的客人吸引了几人的目光,转头发现是那位儒山小公子,不由得纷纷怔了怔。 崔玉言更是看着他手中的被褥直接开口调侃:“小家伙,难不成是对李子冀心生敬仰,所以今夜特意过来瞻仰瞻仰?” 一场斗诗输了不算什么,可如此惊艳的咏梅诗,的确是能够折服一个人的。 尤其本就是这方面的天之骄子,忽然间遇到了无法跨越的高山,心生颓然的同时也忍不住满怀敬仰。 周郎童冷哼一声:“山野小院的环境好,我每月都要过来住几天,恰好和你们碰到一起罢了。” 说完,他迈步走了过来,下巴微微扬着,一副曲高和寡的脱俗模样。 不过走了几步之后,还是忍不住看向了李子冀,开口询问,只是语气不怎么友好:“喂,你住哪间屋子?我要和你一起住,这两个人酒气太大,我最讨厌耍酒疯的人。” 李子冀脸上挂着微笑,伸手指着第二间屋子。 周郎童迈步走了进去,将被褥放好后又走了出去,十分嫌弃的将满是醉态的崔玉言推到了一边,自己在李子冀的身旁坐下:“那首词,你是怎么作出来的?” 从白玉城回来一路他都在思考这件事,如此短暂的时间却能够作出如此足以流芳百世的诗词,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李子冀喝了口酒,没有去理会臭味相投的崔玉言和东方木二人,低头望着手里的酒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小公子顿时又是眼前一亮:“好句!” 惊叹过后,他看向李子冀的目光又变了,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声说道:“你能不能将你这些年写的文章,作的诗词都抄录给我一份?” 李子冀摇了摇头:“并非是我不愿意,只是太多了些,以后你若是有机会可以去圣朝寻我,我在长安城有有一间字画铺子,就在南林巷里,名字叫清风雅舍。” 圣朝,长安城,南林巷,清风雅舍。 周郎童模样认真的将这几个关键词汇记下,看那样子,是真的打算要去圣朝看一看。 “酒真这么好喝?” 望着勾肩搭背的东方木和崔玉言,周郎童觉得理解不了,酒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自己的师叔东方木和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二境修士称兄道弟,关键还是东方木师弟。 李子冀道:“酒的确是好东西,得意时可以畅饮,失意时也能够消愁,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今夜没有月亮,但意境总归是不会变的。 周郎童浑身一颤,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急切抓住了李子冀的衣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可有全诗?” 这句写的太好,完全的写出了快意洒脱的人生态度,当可谓是豪迈非常。 小公子已经开始有些怀疑人生了,与李子冀短暂的交谈中对他造成的冲击力极大,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清风雅舍看一看,看一看李子冀到底写过多少了不起的诗词。 即便是已经喝醉了的东方木,听到这话都是蹭的一下站直了身体,双目火热的看着李子冀,刚要开口说话,打了个酒嗝醉上心头,直接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崔玉言晃动着身体伸手指着不省人事的东方木满脸嘲笑,然后又倒了一小杯,搭着周郎童的肩膀递给他喝了下去。 “喝酒,小家伙,读书人不喝酒,如何能写得出好诗?” 烈酒入喉,周郎童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身体都跟着不自觉的扭曲了起来,好不容易咽下之后,气的脸色一白,刚要呵斥但还没来得及就紧跟东方木的步伐,醉了过去。 崔玉言哈哈嘲笑。 李子冀皱了皱眉,屈指轻点,一滴酒水砸在了崔玉言的脖子上,然后便见到崔玉言身体一软,也睡了过去。 “以后还是不要让他喝酒了。”慕容燕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摇了摇头。 李子冀微微点头,示意唐小风带着周郎童回去睡觉。 两个人并肩走到栅栏一侧,望着外面盛开的野花,慕容燕提醒道:“观圣卷这种事情,异教想必不会错过。” 割草行动只是双方默契的磨砺,真正意义上并没有让异教伤筋动骨,只不过是三境以下的血与火罢了,观圣卷这种天下各大势力汇聚一堂的盛事,以异教的个性,无论如何都不会落下。 “这次未必。” 李子冀心里想着那道青裙倩影,将杯中酒洒落地上。 第377章 巨人 “砰。” “砰。” “砰。” 寂静的夜里传来了沉闷的响声,惊醒了白玉城里还在沉睡的百姓们,也让题诗楼里那些仍旧沉浸在李子冀所作咏梅诗之惊艳的读书人纷纷匆忙起身,一双双目光全都朝着窗外探了过去。 整座城似乎都在震颤着,就好像是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地震,积在房梁上的灰尘都在随着这股莫名的震动簌簌掉落。 “那是什么?” 有人骇然的看着白玉城外,在漆黑的深夜当中,似乎正有一个庞然大物行走在天地之间。 白玉城内的所有人全都走出了房屋看向了城外,甚至就连不少的儒山弟子以及镇守在白玉城的大儒都是眉头紧锁。 他们看得分明,那行走在城外的赫然是一尊宛若山岳般高大的巨人,完全可以用顶天立地来形容,头颅穿行在云雾之中,行走之间撕开了密集的黑云,使得月光得以穿透洒下。 即便是城内最高的题诗楼,也仅仅只是到巨人的脚踝。 先前那一道道沉闷的响声正是巨人迈步行走所造成,无数人的目光全都充斥着惊骇与震撼,这是真正的参天巨物,其站在那里,就真的像是行走的高山。 或许还因为距离白玉城越来越近的缘故,巨人每走一步双臂随意摆动间都能够掀起阵阵狂风,猛烈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是什么东西?” 有人声音颤抖,抬头仰望,就像是蝼蚁仰望神明,这种巨大的体型差距令人不自禁就会自骨子里生出畏惧。 狂风卷飞了白玉城内的无数纸张,在空中被这股强横的力量撕成碎屑然后再缓缓落下,就好像是六月的雪,只是在月光下并不会融化。 一位儒山弟子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抬手化成一道文气壁垒,将一定范围内保护进去,使得四周再度恢复平静,类似于这样的场面在白玉城里处处皆是,巨人行走间带来的波及也随之被隔绝在外。 “北海巨人!” 有儒山弟子沉着脸开口,瞬间就在白玉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北海巨人为何会去儒山?”有人满脸不解,别说是他们,就连在场的许多儒山弟子对此都是一无所知,一双双目光全都汇聚在了屹立在白玉城上空的五境大儒。 大儒没有开口,只是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为北海拒绝参加割草行动的缘故,导致天下各个势力对于北海全都保持着戒备与敌意,所以哪怕是观圣卷这种事情儒山邀请了很多人,却也唯独没有邀请北海。 可现在,北海似乎不请自来了。 他们为了什么? 望着那参天巨人,许多儒山弟子的脑海中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镇守在白玉城的大儒并没有送信回儒山,因为如此庞然大物,此时此刻儒山也能够看得清楚。 他有种预感,这次观圣卷,不会太平静。 巨人几步迈出就已经走过了白玉城,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似乎在其眼中根本就看不见这座被无数读书人引以为傲的地方。 只是此刻,所有人都已经没有了继续吟诗作对的兴致。 ...... “看样子我们好像并不太受欢迎。” 巨人肩上站着一个少年,深蓝色的眼眸宛若琉璃,他穿着一身很奇怪的衣服,左半边是黑色,右半边是白色,以中间为线,黑白二色泾渭分明。 望着脚下宛若蝼蚁一般的无数人,又抬头看向了那座隐隐震动起来的儒山,少年嘴角掀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随意说道。 巨人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宛若雷鸣,轰隆隆的响彻在云霄之上:“是的。” 正所谓不请自来是恶客,何况北海还是以如此盛大,如此惹眼的方式来到了儒山,想不引起注意都很困难。 “你觉得我们会不会被赶出去?”蓝瞳少年望着儒山上涌现的五境大物气息,蓄势待发,似乎十分警惕他们的到来。 “不会。” 北海巨人再度回答,只是这一次就只有少年自己能够听得见,天地间再也没有那般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 “我也觉得不会,上门即是客,儒山素来讲究道理规矩,又哪里会做出赶人离去这种无礼的事情?” 蓝瞳少年望着那道山峰,眼中带着浓烈的好奇和兴趣:“圣朝的李子冀,神教的神子,佛门的佛子,儒山的墨影,还有各个势力的顶尖天骄,我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他们见一面。” 少年从怀中抽出一条红布仔细擦拭着双手,他的那双手十分的白皙,甚至看上去都不能说是一双手,更像是琉璃铸就而成的艺术品,看不见一点瑕疵,在那完美之下,能感受到丝丝危险浸透而出。 能有机会和这些人交手,不得不说是一件十分令人兴奋的事情。 “你不该来。”巨人沉默着,声音却响在了少年的心底。 身为北海的未来,尤其是在拒绝参与割草行动的前提下,再加上这次来儒山要和异教联手做的那件事,到了最后必定会极其危险,北海的未来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承担这种风险。 蓝瞳少年面无表情:“如果我不出来,又如何才能名满天下?” 从新历三十一年冬到现在,李子冀用了数年时间名传天下,即便是圣朝之外的世界,哪怕没见过李子冀,但一定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神子与佛子更不需说,他们天生就被世人所知晓。 只有北海声名不显,因为北海始终活动在北海范围,很少去到外面。 少年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儒山:“如果我不名满天下,又如何能够得到这整个天下?” 巨人似乎没想到少年竟然有如此大的野心,执掌北海还不够,甚至还将目光放到了整个天下上:“你想得到整个天下?” 蓝瞳少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穹顶之上的罡风吹动着他的长发与黑白衣衫朝后高高扬起,他摇了摇头:“没有人能够得到整个天下,我也不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然后朝着前方的儒山握了过去。 “所以,这偌大天地,我只要九十九。” 第378章 我姓君 夜早已过半,黎明还未开出花,儒山上下所有人就全都清醒了过来,无数双眸子望向了那遥远处的庞然大物。 那巨人一步跨过了山外山,五步来到了儒山面前。 李子冀和慕容燕正在谈论着有关于异教的事情,再抬头便见到一只巨大的头颅藏匿在云雾中,俯视一切。 一道道身影出现在半空中,转瞬间就有六七位大儒迎了上去。 梁借站在最前方,手掌轻推,一道符文瞬间凝聚在北海巨人的身前,如同一面铜墙铁壁阻拦着对方的继续靠近。 “北海前来儒山,所为何事?” 梁借身形渐起,与北海巨人视线平行,冷声质问。 读书人可不是好脾气,如此堂而皇之地靠近儒山,完全可以被看做挑衅,只要这北海巨人敢说一句不敬的话,梁借就敢直接动手将其镇压。 北海巨人实力当然不容小觑,处于五境大物的巅峰层次,即便是放到偌大北海也属于是顶尖强者。 但这里是儒山,除非是整个北海倾巢而出,只有一个北海巨人的话,还谈不上是威胁。 偌大儒山里,不知多少强者正在各处注视着这一幕,倒是儒山弟子们全都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北海巨人,只觉得在如此庞然大物面前,就连呼吸都跟着困难起来。 山野小院里。 东方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身为修道者,虽然没有去刻意散去酒意,但外面发生了危险还是能够敏锐的感知到。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模糊的双眼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巨大的身体与顽石般坚硬狰狞的头颅。 那巨人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着光,令人不寒而栗。 东方木当即翻了个白眼,又睡了过去,只是在临昏之前心里无法抑制的涌现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以后绝对不能再和崔玉言喝酒了。 好家伙,喝酒的时候想着要斩杀墨影,喝完酒一睁眼又看见了如此匪夷所思之物。 酒,不是好东西。 对于东方木的短暂清醒,李子冀当然是并不在意的,他只是看着面前的这尊巨人,若有所思:“看来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很难一帆风顺的结束。” 北海忽然出面,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尤其是对圣朝来说。 毕竟北海与圣朝之间的恩怨,绝对是无法化解的那种。 慕容燕的眼中也带着震撼:“北海,实在是匪夷所思之地。” 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够孕育出这等庞然大物的巨人,只怕也就只有北海这等神秘之所在了。 千奇百怪,奇形怪状,无所不有,这就是北海。 天空之上,面对着大儒梁借的质问,北海巨人并未开口,说话的仍旧是那个蓝瞳少年,他将红布重新塞入怀中,然后对着梁借行了一礼,面带微笑:“晚辈斗胆,想来儒山参与观圣卷,不知道前辈能否应允?” 没有绕弯子,没有说任何废话,非常直白的询问。 北海巨人站在那里,庞大的身躯遮蔽所有的光亮,儒山脚下所有人都感觉天变更加漆黑,就连迎面吹拂过来的风都被隔绝在外。 观圣卷没有邀请北海,这是各方势力心里的默契,北海也应该清楚,在他们拒绝参与割草行动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后果。 可他偏偏还是来了。 用如此惹眼的方式。 正如蓝瞳少年所言,儒山不会拒绝,也无法拒绝,因为这次来的人是他。 梁借看着他,觉得有些棘手:“你是什么人?” 蓝瞳少年微微一笑:“晚辈,君上。” 儒山各处注视着这里的目光全都为之一变,屹立在半空的数位大儒也是瞳孔放大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名字。 儒山上的气氛忽然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站在明面上的几位大儒眉头全都是皱的极深。 梁借觉得愈发棘手,他与少年对视着,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方才微微点头:“可以。” 儒山没有邀请北海,无论来人是北海十二宫哪一宫的人他都可以拒绝,但唯独此人不行,因为这蓝瞳少年姓君。 君上再度行了一礼,满脸谢意:“多谢前辈。” 北海巨人原地盘坐,碾碎了无数的山脚树木,蓝瞳少年则是落到了山下,开始缓缓登山。 他喜欢登山的过程,因为这能让你清晰地把控所有,感受一点一点接近山顶的成就感。 儒山脚下沸腾一片,甚至有人因为见到了如此庞然大物而灵感迸发,直接提笔准备吟诗一首。 儒山上很安静。 每个人的脸上全都带着难以置信,哪怕这夜再深,哪怕这夜再静,一颗颗心也无法平静下来。 那少年,姓君。 慕容燕苦笑不已:“原来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李子冀摇了摇头:“那也未必。” ...... ...... 在一千多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北海之心一分为二,妖皇带走一半远走成立妖国,北海十八宫也由此分裂。 六宫跟随妖皇离去,剩下十二宫依旧留在北海跟随北海之主。 可当年一战,北海之主受伤严重,再加上年岁越来越大,以及自身无后,无人能够继承北海之主的血脉,自然也就无人能够再坐上那个位子。 因此,十二宫开始蠢蠢欲动,有人依旧忠心,有人阳奉阴违。 墨影与木南山站在一起,二人的脸上全都不平静。 “想不到他竟然是北海之主的后人。” 木南山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震惊,能够从木南山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可想而知这个消息多么的令人意外。 传说中无后人的北海之主,今天竟然出现了一位后人。 君上,这位与北海之主流淌着同样血脉的年轻人,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意味着北海可能会再度统一,也意味着北海十二宫的乱局可能会迎来安定。 至于杀死君上这件事,只要北海之主还活着,十二宫是绝对不敢的。 墨影眼中的惊讶渐渐散去重新归于平淡:“如此尊贵之人来到儒山,这还真是蓬荜生辉。” 君上的地位就等同于是圣朝空悬的太子之位,可以说是世上最尊贵之人也不为过。 毕竟,无论是神教还是儒山佛门,固然强大无比,但毕竟只是单一的修行势力,与北海圣朝比较起来肯定是弱一线的。 “这世界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墨影望着木南山的侧脸,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高考结束,祝大家端午快乐,好好的享受假期,么么哒) 第379章 熟人 “以前只是在书上看过有关于北海巨人的记载,那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如此近距离亲眼目睹才算是真正感受到此等庞然大物究竟有多么可怕。” 清晨,崔玉言几人都已经清醒过来,站在山野小院里望着那前方几乎与儒山一样巨大的存在,就连初升的朝阳都被尽数阻拦在外。 那等面对巨物所产生的恐惧是与生俱来无法抗拒的本能。 东方木这才知道,昨晚自己看见的是真的,并非是酒醉时候产生的幻觉,他拿起桌上昨晚吃剩的一盘灵果吃了一口,心里思考着这件事情。 无心修行,专情文章,但这并不代表东方木是一个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关心的人,北海之主的后人以如此高调的姿态出现在儒山,等于是在向整个世界宣布他的存在。 “李公子觉得君上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东方木看向了李子冀,他想听一听对方的看法。 崔玉言疑惑道:“难道不是为了观圣卷?” 东方木摇了摇头:“观圣卷的确是了不起的盛事,但归根结底对于一个人的修为提升并没有帮助,只是历练的一个过程,如同神子,佛子可能会很感兴趣,但北海绝不会只为了观圣卷而来。” 比如妖国的林墨,同样获得了观圣卷资格,但是对方却拒绝了这次机会,显然兴趣不大。 崔玉言皱眉想了会儿:“总不能是为了破坏观圣卷而来的吧?” 东方木道:“圣卷乃是儒山至宝,就算是一千个君上也是绝对破坏不了的。” 那是为了什么? 崔玉言看着李子冀,李子冀没有说话,想要去预判一个毫不了解的陌生人想做什么,那完全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 “我想去藏书阁看看。” 李子冀轻声说道。 东方木点了点头,将君上到来的事情从脑海中抛开:“李公子的诗作被文宫收纳,就等于是儒山的座上宾,除了传承殿与文狱之外,想去哪里都可以。” 传承殿自是不必多说,是儒山从创立到如今的传承之处,属于是儒山弟子心目当中的圣地。 至于文狱,顾名思义,乃是关押罪人的地方,里面鱼龙混杂,有异教的妖人,有在儒山势力范围内作乱的修士,甚至还有儒山内部走了歪路的邪修。 但这都不是建立文狱的原因,文狱的存在是为了封印一颗心脏。 一千多年前,异教那位神的心脏。 所以在儒山之上,除了仅有的几位大儒之外,剩下任何人都是没有资格靠近文狱的,有贸然接近者,轻则被驱逐离开,重则也会被关押进入文狱当中。 一行人朝着藏书阁走去,周郎童还在缠着李子冀询问昨天的那句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周郎童有预感,以李子冀的才情,此诗若是写全,绝对能够再次被文宫收藏。 东方木昨夜喝醉已经忘了这茬,此刻听见周郎童提醒方才想了起来,那双眼睛再度变得火热,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如此好诗在前,哪里还顾得上那什么北海君上?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公子果然才情绝世,随口一言便是惊世文章,这些年我在山下参加过的所有文会加起来都不如与李公子相处的这一个晚上。” 在没有遇见李子冀之前,东方木十分享受那无数次在文会当中才思灵感的强烈碰撞,现在与李子冀相识,他忽然觉得以前的日子全都白过了。 这才叫诗。 这才叫文人。 “咦,今天这藏书阁前人怎么这么多?”正打算继续追问李子冀是否有全诗的时候,东方木忽然瞥见藏书阁前站满了人,除了儒山弟子之外,还有来自其他势力的人。 李子冀抬头看了过去,眉头微微一皱。 因为他看见了两个熟人。 茉莉儿和兵奴,此刻正站在藏书阁前,与君上对峙着。 蓝色眼瞳带着妖异的气息,君上看着面前的二人,嘴角勾勒起一抹笑意:“你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北海的礼节。” 茉莉儿的脸色苍白,眼中微微有些恐惧,那不仅是来自实力上的差距,也是血脉上的压制。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北海之主的后人。 北海之主,为何会有后人存在?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却偏偏发生了。 兵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了茉莉儿的面前,目光警惕的看着前方拦路的君上。 感受着茉莉儿身上传出的恐惧,君上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感慨:“北海叛逆,竟也配来观圣卷吗?” 北海与妖国之间的仇恨,绝对不会亚于与圣朝之间的仇恨。 任何势力对于背叛者想必都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这话可是绝对的侮辱,茉莉儿脸上的恐惧被愤怒取代:“妖国是妖国,北海是北海,你有什么资格自诩正统?” 君上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看着茉莉儿,蓝色眼瞳闪烁着危险的光泽:“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一瞬间,兵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笼罩过来,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他就做出了判断,主动朝着君上冲了过去。 刀上泛着寒光,牵引着四周的灵力汇聚过来,这一刀的威力可以说比在无尽平原之时强横了数倍,直直朝着君上斩了过去。 君上没有避开,他就站在那里,面对着这似乎能够斩断一切的刀光,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宛若琉璃铸就的手掌轻而易举的便握住了那把刀。 灵气的迸发被硬生生压制在了那只手上,无形的压力朝着四周波动弥漫。 兵奴抬头看去,恍惚间,他只看见了一只手掌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紧接着他的身体就朝着后方倒飞出去,砸在了茉莉儿的身前。 低头去看那把刀,刀身上有着无比清晰的三个指印。 还没等他站起身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忽然从胸口传遍全身,即便是兵奴都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身体抖若筛糠,豆大的汗珠从脸上不停滚落。 他强撑着抬头看去,目光正好对上君上那双漠然无比的蓝瞳。 第380章 人齐 同样是第三境的修为,但彼此间的差距却宛若鸿沟。 君上的实力,完全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即便是兵奴都不是一合之敌。 “看来妖皇没有教过你们规矩。” 君上身上的气息陡然间变得极冷,身为北海叛逆,见了自己不行礼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敢对他出手。 茉莉儿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看着兵奴受如此重伤,她早已压下了心里的恐惧,伸手朝着腰间的鞭子握了过去。 只是她的手并没有握在鞭子上,反而被另外一只手握住。 回头看去,茉莉儿紧张的眼神瞬间放大,然后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你果然还活着。” 李子冀点了点头,低头看向了兵奴。 兵奴原本还在强撑着身体打算保护茉莉儿,现在看见李子冀出现,一口气散去,感觉大脑一阵阵眩晕,直接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妖国没有人跟着你们一起来儒山?”李子冀问道。 这里就只有茉莉儿与兵奴两个人,林墨没有来,甚至就连妖国的强者也没有随行保护。 茉莉儿目光复杂:“妖国放弃了观圣卷的机会,我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在得知三千院覆灭金陵赵家的时候,远在妖国的茉莉儿感觉自己的情绪十分复杂,心里好像沉甸甸的,回想着面对第二天地之时李子冀明明可以跟随顾春秋离去但还是留下来救他们的那一幕,茉莉儿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起来。 她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小公主,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的迁怒一切,以前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的。 现在的她仍旧是那个娇贵的小公主,只不过和以前比较起来,她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脾气。 割草行动一路上的生死,以及李子冀最后那出人意料的抉择,让这个少女短短时间里成熟了许多。 后来又听说了李子冀还活着的消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感激,或许是愧疚,她想要来儒山亲眼看看。 但妖国已经拒绝了观圣卷的机会,族内的人也认为没什么参与的必要,可她还是带着兵奴偷偷溜了出来。 一路从妖国赶到儒山。 然后兵奴就被君上打成了重伤,想到这里,她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慕容燕等人也来到了李子冀的身后,他和崔玉言看着晕过去的兵奴眉头紧锁,他们对于茉莉儿当然没什么好感,但对兵奴的感官还不错,何况毕竟一路走过了三千里,总归有交情在身上。 “你竟然没有杀了他。” 崔玉言瞥了一眼茉莉儿,当初在无尽平原上,茉莉儿可是吵着闹着回去之后要杀了兵奴的。 茉莉儿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崔玉言摊了摊手:“好,我们不管,我们走了。” 茉莉儿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看着他。 李子冀没有在意二人的吵闹,只是抬头看着前方的蓝瞳少年。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去看这位北海之主的后人,能够一招将兵奴打成重伤,毫无疑问的其实力之强大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李子冀?” 君上看着站在茉莉儿面前的李子冀,他从未见过,但他知道眼前人一定是李子冀。 李子冀道:“没想到北海之主也有后人。” 这话可着实算不上礼貌,只是圣朝与北海之间的关系,也的确不需要礼貌。 君上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微笑:“圣朝从上到下都是一个样子,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想管一管。” 李子冀淡淡道:“或许是因为有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所以才会怕人管。” 四周的人都在看着,包括刚刚上山不久的纯阳宗肖西北等人,如果说之前那个沈自在的强大他们还能够感受到的话,那么现在这位君上的实力,他们就连感受都很困难。 “这君上的实力,很可能是四境以下第一人。”常无求脸色难看,哪怕是见过了李子冀与沈自在的战斗,他的心里依然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肖西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身为北海之主的后人,似乎无论拥有什么样的实力都不觉得奇怪。 二人对峙着,只是却并没有那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感。 因为两个人都清楚,他们之间打不起来,最起码在今天,在这里,打不起来。 “叛逆终究是叛逆,终有一日会迎来清算。”君上对着李子冀微微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藏书阁里。 场中的气氛才算是为之一松。 “这君上,好强的气场。” 东方木先是感慨一句,然后又摇了摇头,的确,身为北海之主的后人,似乎再怎么出色也都在情理之中。 身后的茉莉儿也是对着李子冀道了声谢,那模样看的崔玉言和慕容燕不住地挑眉。 什么时候起,这位娇贵的小公主竟然也会道谢了? “既然来了,这几日便跟我们一起住下。”李子冀看了一眼茉莉儿,开口道。 茉莉儿没有拒绝,有君上在这里,和李子冀等人住在一起显然是最安全的,何况重伤的兵奴也需要照料。 东方木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兵奴的伤势,在其胸口处有一股力量久久不散,让他觉得有些棘手:“我一会儿去找梁先生求药,应该可以在观圣卷开始之前让他恢复如初。” ...... ...... “咚!” “咚!” 两道沉闷巨大的声音忽然响起,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去,发现是那一直静静盘坐的北海巨人竟然移动了脚步。 众人还有些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片天空却忽然变成了赤红颜色。 就好像被一张巨大的红布遮盖住了一样。 李子冀抬头看去,一道身影自赤红当中生出,紧接着便看到那弥漫在整个天空之上的赤红竟然真的变成了一个红色披风,不停的缩小系在了那人的背上。 紧接着,被巨人遮挡的阳光再度洒落。 透过那道身影照在了整个儒山上。 身穿红色披风的身影背光站在天空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极为神圣的气息,在这股气息下,不少人都有一种身体被净化的感觉。 东方木眯眼看去:“是神教的大主教,这下人算是来齐了。” 他的话刚落,一片梨花突兀的穿透了这些神圣和红色,在儒山上缓缓飘落。 李子冀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笑容:“现在才算是来齐了。” 第381章 观圣卷的两种方法 神教与梨园同时到场,意味着所有收到邀请拥有观圣卷资格的势力已经全部抵达儒山,李子冀伸手拈住了那片梨花,抬头看着屹立在天空之上的神教大主教,眼中带着淡淡的冷意。 和他预料的一样,神教随神子前来的果然是这位大主教。 崔玉言站在一旁抿着嘴唇,脸上带着高兴与惭愧,似乎正在做心理斗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梨园的师兄。 “吕折梅,十里村一别,许久不见。” 望着前方跟着大主教一同落在藏书阁前的神子,李子冀十分罕见的主动开口,让慕容燕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以李子冀的性子,很少会主动和这些几乎没什么交情的人打招呼,尤其此刻还直呼神子的姓名。 安静的藏书阁前,所有人都听见了李子冀的声音。 其中就包括佛门的执法堂僧人不怒,他这才明白有关于李子冀杀死不贪的消息,应该就是神教在故意散播。 当下,看向神子的目光就有些怒意。 神子已经忘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人喊过他的名字,现在听起来竟然显得有些陌生,让他恍惚了一瞬方才对着李子冀微微点头:“李公子。” 当一个人走在登神长阶欲要成为神明的时候,自身的人性就已经在缓慢地消失。 大主教也看向了李子冀,对于这位声名鹊起的三千院弟子,神教上下自然都在重点关注,只是他的目光才刚刚在李子冀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紧接着就放到了站在一旁像个鹌鹑似的唐小风身上。 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眸子,微微一凝,随后将视线移开。 大儒梁借走了出来,迈步上前迎着大主教以及梨园先生,脸上带着笑意,相互攀谈数句,说着些好久不见的话。 颜先生并没有来,依旧是由梨园先生带队,身后跟着穆小宁以及崔文若。 二人径直朝着李子冀走了过来,这是崔文若走出墓林后第一次和李子冀见面,两个人的脸上都没什么惊喜。 正如李子冀相信崔文若一定能够走出墓林一样,崔文若也同样相信李子冀不会死在无尽平原。 “我本以为会是梨园的师兄出面救他。” 李子冀笑着道。 旧友重逢,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无法遮掩的。 他这话自然指的是救崔玉言那件事,此刻的崔玉言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听见李子冀旧事重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崔文若的脸上也带着笑容,除此之外还有些惊叹,想当初在长安城第一次见到李子冀的时候,对方还只是没有修行的普通人,桃钟祭开始已经踏足初境,如今已然成为了第三境修士。 他勘破生死,一往无前,从墓林走出来如今也只不过才是第三境而已。 “颜先生想要顺便清理些不长眼的,梨园不太好出面,所以才请了小剑仙出手。” 追杀崔玉言的那件事显然并没有在鱼龙镇彻底结束,听这话的意思,梨园后续的动作应该不小。 话落,崔文若又将目光放到了一旁站着的崔玉言身上。 他能够感受到崔玉言的不安,毕竟当时那种情况,崔玉言一心求死,放弃求助梨园,当时热血上涌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实在是太过冲动鲁莽,以及不负责任。 “师兄。” 崔玉言的声音如同苍蝇一般,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崔文若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归于平静。 崔玉言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无言的压力让他愈发紧张,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崔文若。 “啪!”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扇在了崔玉言的脸上,崔文若认真道:“哪怕你放弃了梨园,梨园也绝不会放弃你。” 梨园不是冷漠无情的修行势力,只要是梨园弟子,只要你做的不是错事,那么无论发生了什么,梨园都会坚定的站在你身后。 崔玉言眼眶通红,用力地点了点头。 李子冀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就是梨园能够被誉为是接替三千院的重要原因,门内弟子团结一致,有着足够的担当和胸怀,相较于修行天赋而言,这些是更为重要的品质。 穆小宁站在身后,疲惫的打了个哈欠:“有完没完?赶紧带我们去休息,我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 ...... ...... 夜晚,一众人围坐在山野小院里吃火锅,辛辣夹杂花香,搭配着这间静谧的小院。 今晚的人真的很多。 “今年的观圣卷会用哪一卷书?” 滚烫的锅底沸腾不停,崔文若十分怀念这样的味道,他夹起切好的肉片放了进去,十分讲究的只烫七秒便夹了出来,蘸着自己独门调制的油碟,只觉得这实在是人生一大享受,闭目细细品味了好久方才长出一口气,开口对着东方木询问道。 在场的只有两位儒山弟子,分别是东方木和周郎童。 周郎童只顾着低头吃火锅,他从来都没用这样的方式吃过东西,明明看起来只是简单的煮一煮,但吃起来却极为过瘾。 他毕竟只要有十岁,无论才情多高,无论再怎么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依然改变不了这一点。 所谓圣卷,指的是儒山历代圣人花费一生时间所着之作,不仅仅是修为达到五境巅峰,更需要独到的见解和德行,以及惊世才情,如此这般才能着成这等惊世巨作。 但达成这些条件仅仅只是堪堪拥有成为圣卷的基础,着书之人最后还需要以身祭书,将一生所修之修为尽数散去融入到着作之中,赋予书卷生命,使得后世观看之人在看书的同时不仅能够完美代入着书之人的心境,更是可以在看书的过程中体验到着书之人的一生。 能切身体会到这一切,对于后世读书人有着难以想象的帮助,唯有如此,才配称得上圣卷这两个字。 历年来,儒山传承至今,真正配称得上圣卷的,总共也就只有七部而已。 而观圣卷这种盛事,当然不是说所有人坐在那里一起看书,而是圣卷的另外一种使用方法。 进入到书中世界。 第382章 这是我给他的路 观圣卷有两种形式,第一种自然就是阅读,以着书圣人的心境,去感悟圣卷中的奥妙,体验着书圣人的一生。 如此可以很大程度帮助读书人磨砺心境,增长见识,感悟道理。 对于武修来说,这种狗方式毫无用处,除了能增长见识之外,对于修为的提升并没有任何帮助。 但对于儒释道三修,尤其是儒修来说,观圣卷,切身体验一位圣人的一生与其见解,对于明确自己未来道路,对于以后的修行,大有裨益。 穆小宁很喜欢这种方式,这也是他在听说了割草行动的奖励是观圣卷的时候那般激动地原因。 对于一位儒修来说,能够观圣卷,除了修为见识心境上的提升之外,也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第二种则是进入到书中世界,取某一节内容,创造出类似于第二天地的世界,用以磨砺自身,也可以看做是一种考验。 相较于第一种来说,这种方式要更加的困难,而且也并非是人人都能够得到好处,只有最终被圣卷认为表现最优异者,才有资格获得奖励。 至于奖励到底是什么,那还要看优异程度以及圣卷本身的评判。 只是不可能差到哪里,比如上一次,也就是百年前观圣卷,一位儒山弟子便在书中世界的考验中脱颖而出,引动文宫底蕴回应,硬生生将其修为提升了一个境界。 东方木还在和火锅作斗争,听到崔文若的询问好一会儿后方才不舍的将筷子放下,喝了一口酒压一压嘴里的滚烫,然后皱眉想了想,方才回答道:“是天数卷。” “天数卷?”崔文若有些惊诧:“七部圣卷当中,最晦涩,最难懂的那部?” 东方木点了点头:“传说天数卷蕴含大道真解,藏匿世界本身存在之根本,所以晦涩难明,阅读起来举步维艰,即便是观之着书圣人一生,以其心境阅读都无法承受,自天数卷问世以来,从未有人读懂过,也不曾有人读完。” 正在吃火锅的几人都面露思索,想不到这次的儒山竟然会拿出天数卷,的确让人意想不到。 “观圣卷对于儒山来说也是大事,每一部被人阅读之后都需要放置到文宫当中接受浩然气蕴养多年才能够再次观看,所以哪怕是儒山弟子,真正读过圣卷的都没有几人,这次儒山选择将观圣卷用来做割草行动的奖励我本就十分诧异,何况还是最晦涩,最难测的天数卷。” 李子冀隐隐觉得观圣卷这件事之后,应该还有着另外的目的。 这次参与观圣卷的总共有五十六人,除了割草行动当中胜出的十五人之外,剩下的四十一人全部都是各大势力的天之骄子。 可以说,除了妖国与道门以及北海十二宫没来之外,普天之下数得上名字的天骄都汇聚在了这次的观圣卷当中。 这些人都是未来必定能够成为五境大物,全部都是各大势力未来的扛鼎之人。 崔文若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觉得观圣卷不是真正的目的?” 李子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有蹊跷。” 东方木看着二人的模样,老实说,他也觉得天数卷令人费解,从着成至今都无人看完的天书,却偏偏拿到这一次来用。 “总之不会有危险就是。”东方木随口说了一句,然后继续与面前的火锅战斗,他已经想好了,在李子冀离开儒山之前一定要想办法拿到火锅的配方才行,否则以后若是再也吃不到了,那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今天的夜很美好,星光下的火锅渐渐冷了下来,上面飘着一层凝到一起的红油,崔玉言和东方木喝的大醉,穆小宁早已经回到屋里去歇息。 茉莉儿也在照顾重伤的兵奴,桌前就只剩下李子冀,崔文若,慕容燕以及唐小风四人,随意聊着些话。 “你愿意去神教修行吗?” 李子冀忽然看向了唐小风,问出了这个问题。 唐小风怔了怔,自从跟随李子冀离开鱼龙镇后,他就始终在期待着开始修行的那一天,只是李子冀一直都没有开始教导他。 渐渐地,唐小风也压下了想要修行的冲动,安静跟在李子冀身旁接受教导。 他相信公子自有安排。 只是他从没想过会从李子冀的身边离开。 一时间,唐小风的目光有些迷惘。 李子冀轻声道:“这个世界要比表面上看起来乱很多,佛门有佛子,儒山有木南山,唯有神教我无法插手。” 唐小风听懂了,公子希望他去神教修行,以后有朝一日能够帮得到他。 “我能行吗?” 唐小风有些不太自信,他倒是不抗拒李子冀的安排,只是觉得自己一个出身鱼龙镇的普通人,去到神教那样的地方真的能帮到公子吗? 万一成为拖累该怎么办? 李子冀说道:“永远都不要小看自己,在神教修行,比你偷我的锦囊要容易许多。” 唐小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我要做什么?”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等到你需要做什么的时候,那时的你已经能够自己判断。” “那好,只要能帮到公子,我愿意去神教修行。”唐小风满脸严肃的点了点头,那模样,就像是要去英勇就义一般。 李子冀微笑道:“你不必如此,此行会有人护着你,倒是没太大危险。” 崔文若看着唐小风,上下打量了一眼:“气海天成,世上罕见的修道天才,只是这样的人神教真的会收?” 如果是神教率先碰见,那毫无疑问一定会收为弟子。 但现在唐小风是跟随在李子冀身旁的,如此天赋,李子冀却并没有将其收到三千院,反而让其去神教,这岂不是摆明了有问题。 神教不是傻子,哪怕唐小风天赋再好,也是未必肯要的。 李子冀摇了摇头,靠在椅子上望着天上的群星:“大主教并不赞同大祭司与神子的做法,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神教内部有分歧却是一定的,只是神子太过出色,这才导致神教在天下看起来就只有一个声音。” “大主教想要压下神子,那就需要一个能够与神子平分秋色的人,这样的人很难找,恰好现在有一个。” “所以他一定会收下小风。” 李子冀目光平静,群星映在他的眼底:“这是我给他的路,所以他必须走。” 第383章 雨水和酒 唐小风是个什么样人? 他自小便失去了父亲,在母亲一人的抚养下生活在鱼龙镇,穷人家的孩子总是很早懂事的,唐小风也一样,刚满十二岁就已经开始自己前往神梦泽捕鱼,家里绝对和富裕这两个字沾不上关系。 生活的艰难磨砺出了少年坚韧的品质,却没有磨灭他的心,他依然对这个世界抱有期待。 他希望能给母亲带来好生活,所以从懂事后一直最憧憬的事情就是年满十六岁的那一天前往水晶宫修行,他没太大的奢望,只是想着成为修道者,就可以让母亲享福了吧? 唐小风是一个话不算少的人,尤其是在认识李子冀,发现对方就是名满天下的三千院李公子的时候,每日都要说不少的话。 后来离开了鱼龙镇,一路相处唐小风发现公子懂得道理真多,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很独到,他的话开始慢慢变少,学会了倾听和思考。 尤其是从遂宁离开,看完了那千里坟冢之后,他发现原来公子曾经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这个发现让他觉得公子与自己之前的距离更亲近了些。 从那以后,唐小风开始更用心的学习李子冀的言谈举止,龙王庙事件后,他更加坚定了李子冀就是自己要用一生去追寻,去学习的目标。 现在公子要他加入神教,对此唐小风虽然十分不舍,但还是坚定地同意了下来。 他坐在一旁看着仰望星辰的李子冀,心里始终坚信一件事情,公子做出的决定,一定是对的。 ...... ...... 上京。 庆苍国的国都今夜下着大雨,如瀑落下,再如何热闹的城市在这样的滂沱大雨中也会变得冷寂下来。 礼部尚书陈原站在窗前,目光透过激起的水雾望着远处顺着青檐流淌下来的雨水,就像是被丝线串起的珠帘,深夜寂静无声,雨打地面听在耳中本该是一种享受。 只是现在的他却并没有享受这场大雨的心思。 此次出使庆苍实在是过于顺利,从头到尾都没有遇到一点的阻碍,更别提可能会存在的危险。 割草行动结束,圣朝以及神教道门等大修行势力共同赏赐天下的修行资源,庆苍因为表现优异得到了不少好处,此次来到上京城,无论是庆苍国君还是朝堂百官,对陈原的态度都十分友好,提起圣朝全都很是恭顺。 毫无疑问这是圣朝上下都希望看到的样子,但这绝对不是庆苍该有的样子。 太尉费尽手段让自己出使庆苍,现在却迎来了一片欢欣的局面。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陈原心里思考着太尉可能做的手段,望着这片大雨,喃喃自语。 再有半月便要离开上京,如果太尉准备了什么手段,想必也到了该用出来的时候,除此之外,还有大河剑掌教酒宴上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又是什么意思? “上京终究是比不上长安的。” 陈原摇了摇头,关上窗户,熄灭了屋内的灯。 如同这样的大雨,上京城的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除了城内那几座权贵玩乐的楼阁仍旧亮着光之外,绝大部分的小铺子全都早早关门。 雨打房檐是很从心的一件事,静心者觉得享受,烦心者觉得吵闹。 顾春秋现在就觉得这场大雨十分吵耳,他坐在一间早已经关门的酒馆门外为了扩大经营而支起的布棚下,也许是掌柜的给的工钱太少,这布棚撑得十分简陋,在大雨中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顾春秋的面前摆着一个酒壶,只是酒壶没有盖子,里面剩下的半壶酒已经被雨落满。 “这酒好,喝不完。” 棚外的雨斜斜的打在半张桌面上,顾春秋给自己倒了一杯掺雨的酒,细品起来却也有几分味道。 他来上京城当然不是为了保护陈原,而是想要调查常棋的事情。 从常棋异教奸细身份被发现起,往前推二十年几乎找不到什么有疑虑的点,唯一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十七年前常棋来了一趟上京城。 毕竟时隔太久,再加上顾春秋特意提醒不要惊动任何人,所以南林居的调查仅仅只能知晓常棋因为某种原因来了一趟上京,除此之外什么信息都没有。 顾春秋有预感,如果能查清楚这件事,也许能弄明白很多事情。 只是,又该从哪里入手呢? 喝完了半壶掺雨的酒,顾春秋撑伞走进了雨幕里,他打算先去找一个人,如果要调查当年的事情,这个人是一定能帮上忙的,最关键是这个人能够被他信任。 现在各方人的目光全都在盯着陈原,这是调查常棋的最好时机。 顾春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里,身后的半壶酒再度被雨水灌满,想必酒味又淡了许多。 ...... ......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在观圣卷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儒山上十分平静,再也没有爆发过类似于君上与兵奴那样的冲突。 所有人都在为着观圣卷做准备。 那盘坐在儒山前方的北海巨人也始终都没有移动过,庞大的身影就真的像是多出来的一座山岳。 文宫脚下,大儒梁借站在所有人面前,静静地等待着朝阳升空。 按照儒山观圣卷的规矩,必须要等到日出之后方才会正式开始,没什么深刻的寓意,只是简单取一个好兆头。 现在距离日出大概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但基本上文宫前已经站满了人,不单单是李子冀等拥有参与观圣卷资格的各势力天骄,还有许多儒山弟子站在四周满脸羡慕的看着。 对于儒修来说,能够拥有一次观圣卷机会,那将是莫大的荣幸与荣耀,他们愿意为了得到这次机会付出一切,但很遗憾,对于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来说,即便是真的付出了一切,也未必能够得到收获。 这世上的回报与付出从来都是不对等的。 文宫震颤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飞出,李子冀等人抬头看着,恰好朝阳升起照在他们的脸上。 就像是照耀着这个世界的未来。 第384章 观圣卷开始 所有人都在抬头看着,文宫震颤不已,磅礴的浩然气直冲云霄,大儒梁借飞身站在文宫之上,面容肃穆,双手摊开,释放体内浩然与文宫相互呼应。 浩然气产生共鸣,天空之上再度出现了文气长桥,散发着纯粹平和的文圣气息,像是万物复苏的春雨,像是洗涤灵魂的暖风。 所有人在这股气息的笼罩下都觉得心境无比平和,就算是再多的烦恼以及忧愁都变得不足为道。 梁借飞身站在文气长桥之上,浑身上下沐浴着浩然光辉,他伸出了右手,一本书自文宫之内飞出,落在了他的手掌之上。 这部书通体被纯白色的光芒环绕着,哪怕是在场的大修行者也没办法看清楚那本书上的内容,但一双双眼睛,一张张面容,却全都变得激动了起来。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儒山最强的底蕴,七部圣卷当中的天数卷。 穆小宁身体站得笔直,那张脸上带着极其罕见的肃穆和庄严,就像是朝拜的信徒,发自内心的尊重。 不仅是他,四周的儒山弟子,包括墨影与木南山都是这般,就连对于修行不太上心,痴迷于诗词文章的东方木都是满脸正色,不苟言笑。 七部圣卷,那是普天之下所有儒修的信仰,都不需要观圣卷,就只是站在外围这么远远看上一眼,体验一番圣卷所散发出来的精纯气息,那就已经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即便不是儒修,对于圣卷也都保持着最基本的敬意。 佛子站在李子冀身旁,双手合十,感受着这纯粹无比的浩然气息,隐隐与佛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公子没有修行儒道,实在是一大憾事。” 佛子抬头看着天空之上的圣卷,那种感觉就像是佛门的圣佛金莲一般,是天地之间真正的圣物。 佛子能够清晰感受到那独属于儒山圣人的广阔,以及对天地真理的诠释。 这半个月来,佛子虽不曾日日与李子冀交谈,却也隔三差五促膝半夜,二人之间的交情更像是君子之交,尤其是在积沙寺论佛之后相互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 李子冀摇了摇头:“我走不成顾春秋的路。” 其实很多人都有和佛子一样的疑惑,比如东方木,甚至就连崔文若,慕容燕,以及妖国小公主茉莉儿也都问出过类似的问题。 李子冀现在道武双修,所展现出来的天赋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积沙寺论佛胜过了佛子和神子,这足以说明在佛法一道上他也有不俗的天赋,现在诗作又被文宫收纳,清风雅舍里满屋子的惊世篇章无不彰显着李子冀的才情绝世。 如这样的人,四道同修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只不过在李子冀看来,这世上只有一个顾春秋,他即便也是四道同修,最后发挥出来的实力未必能比现在强大多少。 除非如同顾春秋那般,能够走出四道合一的路子,只是那样的路太难走,从古至今,无数年来,从未有人走通过。 哪怕是以顾春秋的天赋,如今也还差着火候。 若是单纯将每一道都修入五境,顾春秋两年前就可以成为五境大物,但他想将四道合一,那就不是单纯破境那么简单了。 也许正如顾春秋戏言那般,等他入了五境,放眼天下再无入眼之辈。 “你为什么来观圣卷?”李子冀看着天空之上,声音却是在佛子的耳畔响起。 佛子微笑着:“也许和李公子一样,我也想更多的了解这个世界。” 他们每个人都对这个世界十分了解,但每个人却又都觉得自己了解的不够透彻,老一辈似乎有老一辈的想法。 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执拗。 神子站在不远处,目光凝望着天数卷,作为七部圣卷当中,公认的最难理解,最难阅读,却藏匿着大道真解,世界存在之根本。 这才是他要来参与观圣卷的真正原因。 用圣佛金莲圆满了大观想自在神通,前往无尽平原看见了那尊曾经最接近神的白骨,又去十里村明悟了信仰成神的真实存在,神子在成为神明的这条路上始终坚定不移的行走着。 他现在需要去看懂天数卷,那对他成神有着很大的帮助。 “道子竟然没有来。”李子冀心里想着道门圣子的疯癫模样,想着那日在梨园里道子对胡萝卜发出振聋发聩的询问,虽然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道子总是给他一种极其神秘的感觉。 佛子微有感慨:“也许是因为他早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也说不定。” 圣卷之上光芒大放,像是第二轮太阳普照儒山,哪怕是对于修行尚还一窍不通的唐小风都是被这样的纯粹所影响,目光一刻不曾移开。 如果说场中有谁对圣卷的出现并不算特别在意,就只有北海之主的后人君上了,无论是朝阳升起前后,还是圣卷出现前后,他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没有发生过变化。 李子冀对他的模样看在眼里,心里更加确认了君上来这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观圣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大儒梁借摊开手中书卷,浓烈的浩然气如风席卷,天数卷散发出璀璨的光,与文气长桥融合为一,生成一句话浮现在苍穹之上。 这也是天数卷上的第一句话。 只是简单一句话,却让不少人为之动容,开篇第一句就能说出如此话语,难以想象若是能够通读全书,那将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这话,好生怪异。”崔文若皱了皱眉,细细品味。 这话乍听起来,很像是天地无情,无仁慈之心,只是单纯将生活在天地之间的万物当做随取随用的祭品,可这样的说法有失偏颇,细细一想,似乎也是在说天地本身是公平的,对待万事万物都是一致的,没什么优劣之分。 只是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怕还要读完整部天数卷才知道。 “这天数卷,有意思。” 慕容燕也是眯了眯眼睛,那并不刺眼的一句话此刻却晃得人有些眼睛疼。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梁借。 大儒梁借将天数卷放置于文气长桥之上,身形飘落到众人面前,他知道,观圣卷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 ...... (汇报个事儿,明天可能要请假一天,医生说我内分泌失调,熬夜肥胖和衰老等等一系列问题,所以我打算调整一下作息恢复正常,只是调整起来没那么容易,我只能用笨方法,从现在开始不睡觉,一直熬到明天晚上十点再睡,心力交瘁,再加上观圣卷剧情不太好写,请假一天休息休息,么么哒) (我能感受到自己身体越来越无力了,仿佛被人挂了虚弱) 第385章 浊世篇 “此次观圣卷,取天数卷第三节,浊世篇,你等在进入到书中世界之后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活下去,然后在最终天问到来之时给出答案,圣卷会自行根据你等在整个过程当中的表现做出评价。” 梁借望着面前拥有参与观圣卷资格的五十六人,迎着朝阳初升,正式说起了这次观圣卷的内容。 观圣卷具体是什么样子,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基本上都是心中有数,毕竟以往儒山也有过许多次前车之鉴可循,基本上都是意识被牵引进入书中世界,经历圣卷所写之架构,最终结束后清醒。 具体主线不会改变,比如书中所写太阳会在明天午时三刻破云而出,那就一定会在午时三刻破云而出,但参与者进入到圣卷当中,可以在午时三刻到来之前做其它任何事情。 简单而言,无论过程如何更改,结果都是早已注定的。 在这个最终结果出现之前,参与者如何抉择,如何行事,才是圣卷最终评判的标准。 而且因为只是意识进入圣卷当中,就算是死在了书中世界,也只是会在外面清醒,并没什么危险存在,可现在听梁借的话,这次天数卷,好像并非如此? 还有,天问是指什么? “梁先生是说,这次我们可能会死在书中世界里面?”纯阳宗的肖西北眉头微皱,毕竟这消息实在是有些突然,在这之前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观圣卷所带来的好处是体现在长久的修行人生中,除非是表现最佳者得到圣卷奖励,否则其余人得到的好处并不能够立竿见影的体现出来。 若只是正常参与,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现在却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何况这种危险,还不可控。 生死,从来都是大事。 梁借点了点头,平静道:“天数卷蕴藏大道真解,天地至理,乃是七部圣卷当中最晦涩,最玄妙之所在,你等将以肉身进入书中世界,受伤是真受伤,死亡,也是真死亡。” 文气长桥横贯长空,雪白胜过云雾的浩然气蒸腾环绕,天数卷就悬浮在文气长桥之上,散发着柔和纯粹的光辉,像是带着某种诱人的魔力,让人心生忌惮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没人不想一睹圣卷如何,没人不想翻阅世上最玄妙的天数卷。 它就像是神教经义之中的恶魔,散发着最纯粹的诱惑和美妙,也伴随着蚀骨的危险和死亡。 肖西北不再说话,也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退缩,身为当今世上可能最强大最出色的年轻一代,这五十六人无论是谁都拥有超绝的心性和天赋。 心性决定了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退缩,天赋不允许他们在这种时候落后于身边的其他人。 梁借目光环视,无人说话,他继续开口:“圣卷是无法更改的命数,天数卷则是无法更改的天数,你等进入其中,化身各种不同身份,我没办法告诉你们要做什么,也没办法告诉你们应该做什么,但我首先要强调的只有一件事,活下去,活着,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终的胜者能得到什么,完全由天数卷本身主宰决定,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活着走出来,你们便拥有了未来。” 梁借的目光严肃且认真,他并非是在打鸡血,而是因为能够从天数卷活着走出来,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尤其是等最终的天问到来。 对于是否拥有未来这种事情,李子冀从来都是秉持着平淡的态度,毕竟未来如何都是由现在决定的,憧憬未来或许很重要,但永远也比不上做好现在。 “梁先生先前所言,天问,所指的是什么?” 相较于生死之间,李子冀更想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 经过短暂的诧异之后,所有人都是如此,对于在场五十六位世界上最出色的年轻一代来说,或许真的如梁借所言要从天数卷活下来很难,但他们对自己很有信心。 大儒梁借看着李子冀,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后方才说道:“没人知晓。” 从朝阳升起到现在,李子冀第一次皱起了眉。 就连佛子与神子,包括儒山的墨影也都是目光微凝,略感差异,观圣卷要求在最终天问到来之时给出答案,但现在儒山却连天问是什么都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沉默的风带起茉莉花的香气,卷在山野之间,青树落叶从枝头飘下地面,触碰到泥土的瞬间发黄枯萎。 有人说这一生是不能落地的,但很少会有人懂得落地到底是什么意思,归根是落叶的宿命,那么人的宿命是什么呢? 梁借忽然莫名其妙的问出了这句话,与观圣卷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一句话。 慕容燕神情肃穆,为了迎接这一时刻的来临,他昨夜洗了半个时辰的澡,今晨醒后又连续洗了三次手,换了身最干净的衣服,他确认自己此刻已经一尘不染,唯有如此才能以最好的状态走入圣卷之中。 东方木并未参与进来,他站在远处,低头思考着梁借的话,所谓宿命,是一个人逃不掉的结局,是一个人生下来就注定要做的事情。 青树下的叶子悄然融入到了土壤之中,山上的茉莉花开的正盛,他一手摸着周郎童的后脑勺,心里在这一刻忽然对师尊画圣生出了几分愧疚。 他不会作画,偏偏画圣只有自己一个弟子,想来以后师尊终老,传承也就断了,莫非这就是师尊的宿命? 那么天问又是什么意思呢? 东方木忽然感到十分好奇,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于诗词文章之外的事情生出如此浓厚的兴趣。 每个人都在思考着,就连一向不喜欢循规蹈矩的茉莉儿也在思考着梁借的话。 天问,是否就是所谓宿命呢? 梁借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问出这样一个与观圣卷毫无相关的一句话。 第386章 书中世界 李子冀很少会去在意根本弄不清楚的东西,但天数卷本身的意义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压力,这次的观圣卷很可能存在特殊意义的感觉再度浮上心头。 “喂,这老头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茉莉儿挪到了李子冀身旁,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李子冀的胳膊,小声询问着。 感觉莫名其妙,故弄玄虚,但搭配上天数卷带来的压力,的确让人感到紧张。 什么宿命,天问,不知晓之类的认真模样,说的人云里雾里。 李子冀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意思是等进入到书中世界后,你最好早些找到兵奴或者祈祷不要碰见君上。” 茉莉儿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咬了咬牙:“用不着你提醒。” 梁借并没有留给众人继续询问或是思考的时间,他身体之内散发出来的浩然气息与天数卷连接到了一起,所有人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书页翻动的声响。 本就浓郁的气息忽然变得粘稠,如水一般包裹着五十六人的身体,目光所及之处尽数被遮掩,很快,身体就传来了很难形容的感觉。 李子冀知道,当四周粘稠的浩然气消失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在书中世界里。 佛门罗汉与梨园先生并肩站在一起,他望着那些渐渐消失的身影,轻声问道:“你觉得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梨园先生回答道:“我只知道,他们会做出最真实的抉择。” ...... ...... 自从那天过后,无尽平原的梨树再也没有开花,木木站在树下抬头望着,她始终想不通李子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破境所引动的天地灵气固然足够磅礴,可与五境大物比较起来显然是不值一提的,即便是光头男人都没办法让树开出花来,显然并非单纯因为灵气浓度的影响。 也许这本身就是一种天赋吧。 木木想着那天夕阳下飘飞苍穹的花海,淹没了火红的天空,应该让李子冀画下来的,听说他画画很不错,木木心里有些遗憾的想着。 轩辕依然站在她的身后,有些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明白这一棵树有什么好看的。 野草始终在肆意的生长着,无边无际,无尽平原就是这样,仿佛永远都不会改变模样,无论经过多少的风雨都是如此。 割草行动中,异教的外众死了数千人,二三境的教众加起来也死了近千人,谈不上多大损失,对于双方来说就只是一次互相比试力量的机会。 异教想杀人,圣朝等各大势力想磨砺后辈,仅此而已。 “观圣卷应该开始了。”木木轻声说道。 传闻中儒山的圣卷蕴藏着道意,是天下修行路的起源,与天地连接,拥有世上一切问题的答案,甚至还有人说圣卷中藏匿着踏足万物一,也就是超越六境的方法。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一群五境巅峰读书人留下的圣卷,又怎么会藏匿踏足万物一的方法? 何况所谓万物一这个境界是否存在,从来都没有被证实过,毕竟即便是当今圣皇,神教教皇等人,也只不过是六境而已。 就连当年异教那位被誉为世上最接近神的人,到死之前,也只是六境罢了。 七境,只是存在于想象中的境界。 但圣卷的玄妙却是毋庸置疑的。 轩辕点了点头:“你没有去是正确的。” 异教关押了李子冀三个月,又杀了洗剑宗的萧千岁,可以说现在正是最敏感的时候,身为异教的新神,木木现在已经被不少人盯着,何况还是去到儒山那种地方。 太危险。 “不能亲眼看见计划成功,总觉得不太安稳。”木木轻蹙着眉,想着这一次要做的事情,即便是向来自信的她都忍不住感到些忐忑。 轩辕道:“要在儒山的眼皮底下做成这件事,的确是十分困难,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为什么异教的行动始终都能起到效果?无非是因为各方势力毫无防备,一个躲在暗中观察天下的人,谁又会猜得到她下一步会去到哪里呢? “君上这个人,你要警惕些。”轩辕想着北海之主的这位后人,提醒道。 君上隐藏多年,如今悄然出现,其城府之深,野心之大,天下少有,即便是现在北海与异教达成了初步合作的意向,但在轩辕看来,君上这个人只是单纯想要借异教的东风,不可能亲密无间的合作。 木木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君上意在天下,自然也包括我们圣门,但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只要北海做好现在这件事就足够了。” 北海没有鲸吞天下的力量,自然要先和异教合作,等到天下变动,君上便可出手图之,双方心知肚明,只是最后谁吃谁,还不好说。 木木显然并不打算继续在这件事上聊太多,她抬手走出来一个握笔的姿势,身子向后退了几步,远远看着前方死气沉沉的梨树,忽然问道:“你说,我适合学丹青吗?” 轩辕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满脸费解,不明白木木思维为何跳跃到了这种程度,学画画做什么? 陶冶情操吗? 可你好不容易才学会弹琴啊。 “应该,适合吧?” 轩辕有些吃不准:“总不能比琴更难学?” 木木放下了手,遗憾道:“当初应该让他教我的。” 平原的风吹不动梨树,遍地也寻不见那日飘飞的梨花,木木侧目看着光头男人:“你觉得我去找他学画画如何?” 轩辕挑眉问道:“李子冀?” 木木:“嗯。” 轩辕又摸了一下自己的光头,站在原地沉默了好长时间后方才开口:“我想听琴了。” ...... ...... 周身的浩然气尽数褪去,李子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抬头看着前方,面前是破烂的挂满蜘蛛网的窗户,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来到了书中世界。 稍作平复,李子冀朝着四周看了过去,身下是一排排成一片的木板,左右躺着十几个衣衫破烂的男人。 月色透过窗户洒在了木板上,一个披散头发,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正吊死在房梁上。 喝了二两啤酒,大醉,福至心灵,有所感,绘一佳作,供赏 第387章 破庙,女尸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李子冀的确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女子,因为其吊死在房梁上的尸体不着片缕,就这么赤裸着吊在那里,在月光下能够看得很清楚那双雪白却带着污泥的小腿。 李子冀看不清她的脸,却觉得这女子一定十分漂亮,这很奇怪,因为他的心里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念头,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左右躺着的十几个穿着破衣烂衫的男人也全都看着吊死在头顶的女尸,不仅没有一点害怕,反而全都是津津有味的欣赏议论着。 “是真漂亮,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你们看那腰身,盈盈一握,瞧不见半点多余。” “何止啊,我几年前去过定厄的青楼,侥幸看过一眼春香姑娘,那可是楼里的头牌,身姿都是没办法和这个比。” “看样子已经死了两天了,估计是哪家的富贵小姐,被盗匪污了身子,想不开这才吊死在这里,可惜我等都是自身难保之徒,哪里还有给她收尸的办法?” 这山野破败之处,别说是棺材,就连一张可以裹尸的草席都找不到,摇了摇头,陆续感慨了几声世道艰辛,活着已是不易之类的话,便聊起了别的事情。 黑夜,人迹罕至的荒山,破落沦为废墟的破庙,一群衣衫褴褛的男人对着一具吊死的女尸评头论足,感慨世道之艰难,这怪异的一幕让李子冀眉头紧锁,但却并没有说话,而是闭目养神,静静听着。 他首先要弄清楚,这浊世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通过这些人交谈得知,大家彼此之间并不认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沦落到现在这种悲惨境地,欲要前往京城求活,路过小苍山,便在这间庙里过夜。 类似于这般的场面在楚国十分常见,君昏臣庸,朝纲混乱,地方官员欺上瞒下,鱼肉百姓,民不聊生。 甚至不仅仅是楚国,其余六国也都是这般,天下乱糟糟一团,妖邪鬼祟遍地,普通人想要活下去已是极其不易,世道艰险,盗匪横行,人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类似于死人这样的场面,对于这些沿路逃荒求活的人来说实在是见得多了。 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就是这个世界里最常见的事情,所以谁也不会因为一具吊死在这里的女尸而感到恐慌,只是在麻木之余感慨两句这女尸生前一定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李子冀一直都在安静听着,对于这个世界算是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初来乍到,他还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在最终天问到来之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左右的交谈声渐渐轻了,转而传来了鼾声,夜已经很深,破庙外面死寂一片,就像是这座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的荒山,注定在岁月中迎来凋零。 所有人都已经睡了,李子冀也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庙外的风穿过破窗上的蜘蛛网吹到了他的身上,一股子淡淡的霉味传进了鼻子里,让即将睡着的李子冀忽然间清醒了过来。 这股霉味很上头,嗅进口鼻中令人几欲作呕,却偏偏又有一种身体沉重,无法动弹的昏昏欲睡之感。 这种感觉很不对劲,李子冀强行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具吊在头顶的女尸,只不过此时此刻,那女尸的身体似乎正在缓慢地转动,拴在房梁上的麻绳被牵引发出咯吱吱的诡异声响。 在这死寂的破庙里显得愈发诡异。 女尸的身体缓缓停下,面朝着正在睡觉的众人,披散的头发挡着脸,从发隙间隐约能瞧见一双散发着幽光的眼睛。 四周的霉味愈浓了些,那原本雪白美丽的女尸不知何时竟然是变成了一具白骨,风骤然变得极大,吹散了那枯草般的头发,露出了那张爬满了蛆虫挂着皮肉的可怖面孔。 那股子霉味就是从那张脸上散发出来的,像是在庙里生了根,任凭外面吹进来的风再大也吹不散。 麻绳摩擦房梁的声音忽然变得响了些,月光下,十几根绳子正从房梁上一点点的坠下来,每一根绳子都系着一个绳套,摇摇晃晃的朝着每个人的脖子靠近着。 破庙里发生的诡异并没有惊醒任何人,想来应该就是那股子霉味所带来的作用。 李子冀打算动手,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是无比的沉重,无论怎么用力都没办法动弹分毫,不仅如此,气海仿佛消失了一样,就连纯粹的剑意也无法运用。 在这里,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除了睁开双眼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木板上眼睁睁看着那个绳套距离所有人的脖子越来越近。 破庙里回着女尸的笑声,那张腐烂挂着半张皮肉的面孔却响起了宛若仙乐的美妙笑声,睡着的其他人脸上全都挂满了笑容,看样子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似的。 李子冀保持着冷静,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刚刚来到书中世界就碰到了这样的场面,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尝试着移动手指,但完全是徒劳,似乎除了眨眼之外做不了其他任何动作。 女尸的笑声仿佛更近了些,那披散在白骨之上的黑发疯狂生长,在一瞬间就遍布了整间破庙,缠绕着所有人的身体。 发丝上带着尸体的恶臭,从李子冀的脸上划过,像是蚕丝将他的身体紧紧包裹着,越收越紧,让他感到呼吸不畅,渐渐有些窒息。 自从走上扶摇台之后,活下去这三个字就很少会与李子冀扯上关系,并非是不需要活着,而是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死去。 这几年来,距离死亡最近的应该就是无尽平原上被赵家两位五境长老追杀的那次。 眼下,他再度体验到了这种感觉,并且要比之前还要更加浓烈,因为这一次的李子冀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似乎除了等待死亡降临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梁借那句意味深长的活下去嘱咐,还音犹在耳。 第388章 这样的世界 散着恶臭的发丝在将身体包裹之后攀爬到了脸上,一点点的密集覆盖着,将破庙里的所有人全都包裹成了蚕蛹,而那十几个绳套也终于是彻底落了下来,摇晃着开始缠绕每个人的脖子。 窒息的感觉无比强烈,大脑传来的眩晕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感受到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关键是从头到尾他只能像是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连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无论是遂宁那场大水还是赵家两位五境长老的追杀,最起码李子冀都有一些反抗的能力,不会像今天这样,除了被动接受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 窒息带来的晕眩令人随时都会昏厥过去,李子冀却还在强行保持着冷静,不停地做着尝试,无论是修为还是剑意都无法动用,就连以身化剑所带来的身体强化仿佛也像是从未拥有过一样,看来进入到圣卷当中每个人都会完完全全的从零开始。 他的身体被女尸发丝缠绕的密不透风,在即将昏厥的前一刻,李子冀的身体忽然散发出来微弱的光,准确的说是从眉心中出现,然后弥漫全身。 这些光像是炙热的火焰,在出现的瞬间就将缠绕在身上的发丝尽数烧毁,发出滋的一声,化作一团白烟消失的一干二净。 女尸发出了一声惨嚎,先前的美妙声音在这一刻陡然一变,令人不寒而栗。 那破庙的房梁也在不停地震颤着,仿佛随时都会砸落下来一样。 只是女尸的尸骨仍旧吊在那里没有移动,看样子好像是禁锢在了自己的死地无法离开,身旁的其余被女尸头发包裹的十几人这时候也已经清醒了过来开始用力地挣扎着。 女尸的惨嚎声音越来越大,破庙内的狂风吹拂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就连那尊满身尘埃的佛像都在不停地晃动着,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李子冀身体重新落回了地面,缠在脖子上的绳套也被烧毁干净,他急促的呼吸着,感受着脑海深处的变化,隐约明白了什么。 进入到圣卷当中的他因为天数卷的限制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但这却并不代表着他所有的手段都无法动用,刚刚在最后的生死关头,李子冀尝试着运转胡萝卜教给他的那篇神魂修行之法。 幸运的是,的确可以用,这神魂修行之法,似乎凌驾于圣卷之上。 抬眼看着吊在房梁上的女尸,对方那双幽绿色正在死死的盯着他,眼中带着化不开的怨气和憎恨,那缠绕在其他人身上的发丝被尽数收回,然后化作无数根黑色的铁针朝着李子冀扎了过来。 女尸能够意识到,这个人很危险,必须要先解决,至于其他人都不重要。 十几人落在地面,因为强烈的眩晕和身体受到的伤势无法移动,只能躺在地上惊骇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死人的确见多了,但这种诡异的女尸,可不常见。 “心息相依,凝神入气,内滤外感,觉照呼气,常省常惺。” “守内不守外,守无不守有,守静不守动...” “后天之神渐隐,先天之神渐现...” 李子冀在心中默念着神魂修行之法的心诀,身上覆盖的光陡然大放,只是刹那便将整间破庙照亮如白昼。 “啊!” 又是一声比之前惨厉无数倍的声音响起,所有人抬头看去,只见那女尸疯狂的惨嚎着,如铁针一般的发丝已经被烧毁的一干二净,不仅如此,就连女尸的身体都开始燃烧起来,她吊在房梁下疯狂的挣扎着,却根本无济于事。 很快,女尸便彻底平静了下来,破庙内的一切也全都恢复如初,劫后余生的众人再去看那女尸,发现早已经成了一架白骨,再无动静。 确定已经彻底解决,李子冀心神稍散,身上弥漫的光也随之消失。 “咕嘟!” 破庙里的其余人望着他,脸上全都带着庆幸和敬意:“多谢道长出手相救,否则今日我等必定为这女鬼所害。” 他们没想到这个和他们躺在一起看上去也像是无处可去的逃难人,竟然是一个能降妖除魔的道士。 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要知道,不仅是在楚国,甚至是七国天下,拥有屠龙术的修道者走到哪里都是受人尊敬的,毕竟当今世界妖邪遍地,民不聊生,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谁也不敢说自己没有走霉运撞邪的时候。 李子冀收回了思绪,慢慢有些习惯了这书中世界的规则是什么。 “距离这里最近的城是哪里?” 他看着跪在面前满脸感激的一众人开口询问道。 在最终天问到来之前,融入到这个世界当中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只有融入进来,才能寻到答案。 “这附近没有大城,只有小镇子,下了小苍山往东走二十里就是平安镇。” 有人回答。 李子冀点了点头:“女尸已经被清理,你们可以安心在这里休息。” 话落,他便转身走出了破庙,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他想早些去镇子上看看,尽早了解一下这个浊世。 目视着李子冀离去,跪在地上的十几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起身坐回了木板上,抬头看着那具吊在房梁上的尸骨,围坐一圈忐忑了许久时间,发现确实已经风平浪静后才终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只是睡姿都从平躺改成了侧睡,经历过刚刚那件事之后,他们现在看这具尸骨的时候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 ...... 小苍山的夜寂静无声,只剩下月光照在狭小蜿蜒的山路上,李子冀一边朝着山下走去一边不停地尝试运用神魂修行之法,毕竟目前看来,这是他在这个书中世界安然无恙存活下去的最大保障。 至于崔玉言慕容燕等人,只希望他们的运气能好些,不过想来再差也不会比自己更差了。 天蒙蒙亮,李子冀顺着路来到了平安镇前。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从开始修行之后,此刻腹中的饥饿感竟是从未有过的真实。 现在看来,他不仅需要了解这个世界,还需要先填饱肚子。 第389章 平安镇 平安镇大概和鱼龙镇差不多大小,只是远不如鱼龙镇热闹,街上清冷空荡,瞧不见半个行人,就连横贯镇子的一条官道,也没有车辆出入。 种种建筑也并不繁华,整体呈现一股破旧之感,想来已经许久都不曾修缮过,街边扔了一地的烂菜叶,也许是李子冀来得太早,在镇子里走了一刻钟都没有见到开门营业的饭馆。 天才蒙蒙亮而已,这种地方更是和早市这两个字沾不上关系,倒是瞧见了几户人家开门倒水,只是不等他开口询问便已大门紧闭。 晨间的风卷起地面的烂菜叶,李子冀隐约觉得这个小镇子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处处都透着怪异。 腹中饥饿感越来越强烈,就好像是数日都不曾吃过东西,紧随而来的还有较浓的疲倦,李子冀伸手检查着自己的全身,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一身还算干净的粗布麻衣,真正的兜比脸还干净。 他还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货币是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无论是在什么样的世界,除非是去做官匪,否则没有钱是吃不了任何东西的。 李子冀既不是官,也不是匪。 所以吃东西是要给钱的,他继续走在镇子里,直到太阳升起,让四周多了不少的人间气息,只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镇子里依然看不见一个人。 他甚至在路过某户人家的时候听见了里面发生的争吵声,确定镇子里的确是有人生活的,可大街小巷里也的确无人行走。 联想到破庙里的那具女尸,李子冀猜测这个镇子可能也遇到了什么怪事也说不定。 直到他闲逛到了一处大户人家的府邸门前,这才总算是看见了不同之处,几个家丁正在往外驱赶着一个老道士,一边驱赶一边大骂:“赶紧走,你个不开眼的牛鼻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胡言乱语,赶紧滚。” 老道士被从门内推了出来,一点也没有高人模样,直接开口骂骂咧咧的反驳:“你们几个凡夫俗子,能懂个屁,我可告诉你,要是再不把你们家的老太太处理了,要不了三天,你们整个陈家都得死绝,等那时候再想请道爷我可就来不及了。” 这话可是把几个家丁气够呛,拿起手里的木棍就朝着老道士抽了过去:“猪鼻子插大葱你装象,骗人骗到这里来了,我们家老夫人起死回生那可是天大的好事,你竟敢如此诅咒,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传出去别人都还以为我陈府好欺负。” 老道士被几个家丁手持木棍追赶了半条街,模样可谓是十分狼狈,一直跑到了李子冀身前方才驻足停下,转身看着那几个家丁还打算继续再骂几句,只是迎着那几道愤怒的目光,老道士又硬生生的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直到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走了回去,陈府大门重新关上,老道士这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小声嘟囔着骂了两句轱辘话,然后悠悠叹了口气:“可惜啊,又有一户人家要死绝了。” 李子冀对道士天然是有些好感的,尤其是见识了这个浊世的诡异之后,他听着老道士的话,开口问道:“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户人家要大祸临头?” 老道士好像这时候才看见身旁的李子冀,眼中带着惊讶,诧异询问:“你不是这平安镇的人?” 李子冀心头一动,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刚从外地过来。” 老道士这才了然,紧跟着眼中就闪过了一丝怜悯:“你是来找死的?” 李子冀眉头微皱,他忽然明白了那几个家丁为什么要打他,因为这老道士说话的确有些欠揍。 “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道士指着街上两侧的许多户人家:“难道你就没发现这镇子里的人都不敢出家门?” 李子冀当然发现了,即便是偶然有几户人家走出家门也是为了扔东西,仅仅出门片刻功夫就慌忙回去,就好像外面有什么危险一样。 老道士双手背后,佝偻着身体往外走,摇头叹息:“半个月前,这镇子里出了个怪物,会在夜晚走进平安镇,将还在外面行走的人抓走吃掉,镇子里人心惶惶,几天前开始那怪物已经可以在白天出现在镇子里了,所以现在即便是白天,百姓也都不敢轻易外出。” 说到这里,老道士目光古怪的看了一眼李子冀,感慨道:“你在外面走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能活着遇见我,不得不说你的运气实在是很好。” 想着破庙那具女尸,李子冀并不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他一路跟着老道士来到了一家关门的小饭馆,老道士用手摸着肚子,不停地咽着口水:“为了来这里抓这怪物,我可是两天没吃东西了。” 小饭馆房门紧闭,看样子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营业。 “这里没有人住。”李子冀神魂感知着饭馆里空无一人,轻声道。 老道士则是不管这些,他上前两步抬脚踹开了木门:“管他有没有人,道爷我辛辛苦苦来帮他们抓妖,吃点东西不过分吧?” 老道士哼着听不懂曲调的小谣,径直走到了厨房,蒸了一锅米,又炒了三个菜,跑到柜台后面拿出了一坛酒给自己倒了一碗,拿起来想喝却又面露犹豫之色,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满脸不舍的放了下去。 “算了,晚上还要办事,不能贪杯。” 嘟囔了一句,老道士又将鼻子凑到了酒碗上,狠狠地吸了一口,虽不能喝,但闻闻香气也是极好的。 踹门吃东西,李子冀没想到自己还是当了一回匪,他吃着老道士做的菜,味道很一般,比自己的手艺差之远矣。 “刚刚道长去的那座陈府,也是为了那怪物的事情?” 李子冀问道。 老道士扒拉了半碗饭,还是忍不住端起酒碗抿了一小口,面露满足之色,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第390章 食妖 吃着饭,李子冀听老道士说起了那大户人家发生的事情。 四天前,这大户人家,也就是陈府,家主的母亲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正巧透过小门看见那吃人怪物抓走了两个人,本身年纪大了就身体不好,又被这么一刺激当场就吓晕了过去,然后半夜就开始发高烧。 还没等到天亮人就没了。 陈家老爷是个孝子,悲痛欲绝,对于导致老夫人死亡的罪魁祸首,也就是那个怪物恨之入骨,让人在镇口贴了告示,请高人降妖。 于是恰好被路过的老道士瞧见,起初对于老道士的到来,陈老爷是喜出望外的,先请老道士主持葬礼,帮助老夫人下葬,然后再请老道士除妖。 只是在下葬之前,按照规矩要在家中停放三天。 昨夜,一直躺在棺材里的老夫人忽然醒了,一口气喘了上来,起死回生,在陈家上下吓了一跳之后,取而代之的就是满心欢喜。 凡夫俗子看不明白,老道士却看得分明,这老夫人哪里是起死回生,分明是沾了那怪物的气,现在尸变。 只是任凭他口绽莲花说破大天,孝顺的陈老爷也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于是,老道士准备强行动手直接把这老太太给送走。 结果李子冀就看见了,被陈府家丁手持棍棒打了出来。 说到这里,老道士满脸愤怒:“愚孝的东西,要不是道爷我仁慈,就他们那几个烂番薯臭鸟蛋,三两下我就能摆平,这老太太刚刚尸变没什么力气,等到晚上照了月光,又被那怪物串了气,这陈府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着。” 老道又喝了一口酒,说是怕贪杯误事,转眼间却喝了半碗。 “也就是道爷我仁慈,等晚上偷偷潜过去,趁着陈府的人睡着了,把那老太太给处理了。” 李子冀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这么看来,这个老道士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毕竟如果是江湖骗子的话,现在被赶出去估计早都走了,不会想着等到晚上再去偷偷把那老太太给除了。 也许是因为这不起眼的小饭馆里卖的酒太烈,也许是因为老道士本身的酒量就不怎么好,只是喝了半碗就已经有了醉态,坐在那里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一边痛骂当朝者不作为,一边痛骂天地浑浊,妖邪乱世。 李子冀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吱呀。” 又过了一会儿,木门被打开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一下子就吸引了李子冀的视线朝外看去,只见小饭馆对面临街的一户人家的院门被打开,紧接着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女孩就跑了出来。 蹦跳着来到了街上,朝着一个饭馆门前的一个毽子跑了过去。 看样子这个小女孩刚刚应该是正在踢毽子,结果不小心把毽子踢到了外面,这才开门出来捡。 在其身后,一个妇人满脸慌张的跑了出来,朝着小女孩追去:“丫丫,谁让你出来的,赶紧回来。” 小女孩蹲在毽子旁,伸手捡起,回头对着追出来的妇人笑个不停。 妇人来到了小女孩身边,抬手照着她的屁股就拍了两下:“都说了不许出门不许出门,就不听话。” 骂了两句,妇人就拉着小女孩起身回去,只是才刚刚起身,妇人就发出了一声尖叫,好似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整个人直接瘫软在了地上,满脸惊恐的看着前方。 日光下,一个高大的影子出现在小饭馆的门前,紧接着李子冀便看到一个身高足有一丈半,也就是四米多高的怪物站在这母女面前,满身长长的黑毛拖在地上,腰间还系着一根不伦不类的玉带。 再往上看,这怪物肩上扛着一根扁担,长了一个山羊脑袋,猩红的眼睛盯着身前的母女,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小女孩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就吓得嚎啕大哭。 妇人已经腿软的不敢动弹,只能死死的将小女孩抱在怀里,然后朝着饭馆里正在吃饭的李子冀和老道士投来求助的目光。 李子冀当即便要起身,只是却被老道士死死拉住手腕,根本就动弹不得。 老道士的脸上此刻已经看不见醉态,满脸严肃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李子冀皱眉看着外面,那怪物此刻正伸出大手朝着小女孩抓了过去,恐惧大哭不停挣扎的小女孩在怪物的手上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被怪物轻而易举抓在手里,然后掰开嘴巴,挂在了扁担下的铁钩上。 妇人瞧见了被挂在扁担铁钩上的小女孩,愤怒战胜了恐惧,发了疯似的朝着怪物扑了过去,只是根本无济于事,被怪物用力握住,挂在了扁担的另一个铁钩上。 两个铁钩从母女二人的嘴里勾进去,像是在勾两条鱼一样。 李子冀的身上隐隐透出微光,强大的神魂之力朝着门外扑了过去,只是尚未出去门口,就又被老道士出手阻拦,拿出一张黄符贴在了他的身上,李子冀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十分虚弱,神魂修行之法也无法使用。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怪物用扁担挑着母女二人远远离去,在走过饭馆前一瞬,怪物猩红的目光还在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饭桌前的二人,咧起的嘴角向下滴着涎液。 等到那怪物走远,老道士这才匆忙上前将饭馆的门关上,然后撕下了贴在李子冀身上的那道黄符,认真打量着他:“想不到你也是修行中人,难怪有恃无恐,只是做事太冲动了些,要救人,要除妖,光凭一腔血勇可不行。” 黄符被撕下,虚弱感迅速褪去,李子冀抬头看着老道人:“你解决不了那怪物?” 从老道人出手阻拦他救人那一刻李子冀就知道,并非是老道人见死不救,而是他没有救人的能力。 老道士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手段,但食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如果不能当场杀死,一旦食妖逃走回去巢穴,被它抓走的人都会被杀死,然后食妖就会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地方,到了那时再想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为了一劳永逸,我们刚刚就绝对不能出手,必须要等今晚处理完那老太太之后,再趁着食妖进食之时的虚弱期,才能万无一失的将其除掉。” 第391章 除妖 所谓食妖,乃是一种集诸多被人所宰食的动物怨气所凝聚而成的妖物,身材高大,出没于人烟稀少之地,初形成前三年,怕人怕阳光,只能食用野果绿菜。 三年后,不怕人,常于夜晚出没,掳人作食物。 在进食人类三十六个之后,法力增长,开始不怕阳光,就算是在白天也可以行动自如,但这时候食妖还仅仅只是个毫无灵智的怪物,直到继续吃人,达到一百零八个之后,食妖便会生出智慧,懂得趋吉避凶,察言观色,褪去长毛,懂人语,说人话,外表看去也与常人无异。 到了那时候再想将其斩杀,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按照老道士的说法,由于食妖是诸多死去动物的怨念所化,因此也不可避免的拥有着部分动物的天性,比如冬眠。 在未曾吃满一百零八个人化成人形之前,每到冬天,食妖都会因为畏惧严寒而缩在洞穴不出,直到第二年春天来临,所以当冬天即将到来之前,食妖就会储存足够的食物,也就是抓足够多的人关在洞穴里,晾成肉干。 为了最大程度保持新鲜和口感,对于这些要晾成肉干当储备粮的人类,食妖不会第一时间杀死,而是静静等待其饿死,所以最起码未来几天内,刚刚那对母女以及这两天被抓走的人不会有生命危险。 “别看食妖现在还没化成人形就以为好对付,在三十六妖物当中,食妖绝对算是难对付的,它那一身皮毛防御力极高,寻常手段根本就无法破防,所以如果要将其除掉,就一定要趁着其进食之时才可以。” 食妖在进食之时,身上的皮毛会变得极软,防御力大幅度降低,并且刚刚吃完人之后行动会十分缓慢只有到那时候才是将其除掉的最好时机。 老道士满脸严肃,接着道:“而且食妖不仅巢穴十分隐蔽,嗅觉也特别发达,只要有人类靠近其五里范围内都会被闻到气味,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一定要想办法将自身气味遮挡,让其闻不到。” 李子冀隐约有了猜测:“你说的办法,和陈家那个老太太有关?” 老道士点了点头:“陈老夫人是受了食妖的惊吓而亡,沾染了食妖身上的气息,如今尸变,那一缕气息就在其体内作祟,只要将气息取出,陈老夫人尸变的问题就能安然解决,我们也可以利用这一缕气息遮掩自身味道,从而接近食妖。” 这就是老道士的计划,简单直接。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之前打算自己一个人除妖,现在碰到了李子冀这个同道,两个人一起出手把握自然更大一些。 夜晚。 黑夜总是要比白天更静的,平安镇的人家依旧闭门不出,短时间内或许还没什么问题,可长此以往下去,储存家中的食物早晚会被吃干净,到时候要么全都被食妖抓走,要么自己就会因为争抢食物而乱起来。 明月高悬,星光洒在身上,李子冀和老道士已经翻墙潜入了陈家,朝着陈老夫人居住的地方摸了过去。 “就是这里了。” 老道士带着李子冀七拐八绕来到了内院一处房屋前停下,然后手脚并用悄无声息的就翻上了屋顶,朝着李子冀招手示意其跟上。 李子冀抬头看着足有四人多高的屋顶,这个高度如果是在之前,他只需要轻轻一个纵身就能翻跃上去,可现在.... 老道士显然也看出了他的窘迫,小声骂骂咧咧了两句跳了下来,然后用手托着李子冀的后腰,一个用力将其直接扔到了屋顶上。 “真不知道你小子走的是什么路子,明明元神很强,但身体却和一个普通人差不多。” 月色下,二人趴在屋顶上,用手拿起了一块瓦片,幽幽月光照进了屋子里,李子冀的视线顺着看了过去。 没有点烛,只能借着这束微弱月光尽可能的看清楚。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也看不到有人存在,李子冀轻声道:“那个陈老夫人看样子好像并不在这里。” 老道士脸色隐隐有些难看,尸变的人不在屋子里,还能去做什么? 似乎是为了对他们二人做出回应,话音刚落,陈家后宅陈老爷居住的地方就传出了惊恐的叫声,紧接着偌大的陈家就开始变得鸡飞狗跳,各种尖叫惊慌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道士脸色一沉,拉着李子冀的肩膀跳下了屋顶,几步就朝着后宅跑了过去:“快走。” 虽然是在夜晚,但陈府后宅还是挂着几个点着的灯笼,当李子冀和老道士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那陈老夫人炸开着头发,乌青发黑的阴森面孔,正面目狰狞的朝着躲在人群后面的陈老爷扑去。 陈老爷显然受伤不轻,两条手臂上的衣袖都被撕碎,鲜血淋漓,模样凄惨得很。 “道长救命。” 陈老爷正满脸懊恼和痛苦,懊恼自己没有听道长的话,痛苦自己的老母亲竟然真的死了,而且还变成了这副模样,俨然就是要将他生吃了似的。 恰好,一抬眼正好看见了老道士出现,当下心头大喜,急忙开口喊道。 这种时候不用他开口老道士也是要出手的,只见他一个纵跳身体瞬间翻越过挡路的陈家下人,飞起一脚直接将陈老夫人踹飞出去,紧接着单手掐伏魔印,用力拍在了陈老夫人的额头上。 “嗤。” 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样,陈老夫人发出一声惨嚎,身体僵硬的躺了在地上。 老道士蹲下身子,口中念诀,伸出两根手指将陈老夫人的眼皮拔开,然后李子冀就看见一条若有若无的气息被其从陈老夫人的体内拉扯了出来。 见到老母亲倒地,惊魂未定的陈老爷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道长,这就解决了?” 老道士瞥了他一眼,鼻孔朝天冷哼一声:“不过是刚刚才尸变不久的行尸罢了,算得了什么?” 陈老爷心知理亏,尴尬一笑,不敢多说什么。 第392章 功成 在陈老爷千恩万谢的目光以及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感谢下,李子冀和老道士离开了陈府。 正如老道士所言,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刚尸变的老太太,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难度,和那食妖比较起来可以说是差远了。 “我们现在要怎么找到食妖的巢穴?” 二人走在平安镇的街道上,李子冀开口问道。 既然来到了书中世界,在不知道所谓天问究竟为何物的时候,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融入进来,习惯这个世界的生存方式。 老道士嘿嘿一笑,然后拿出了一张黄符,将手中一直掐着的食妖气息打入黄符当中,接着念诵口诀,黄符凭空燃烧,当彻底燃烧干净之后,李子冀便看见在二人身前出现了一条细细的丝线。 像是飘浮在空中的烟雾一样,连接着遥远处。 老道士得意道:“只要利用食妖的气息,自然就能追寻到食妖的下落,而且这气息还能为咱们做掩护,遮掩生人生气不会被发现。” 不得不说,这样的手段的确很玄妙,李子冀之前看过三千院藏书也没见过类似的手段,看来只有在书中才有可能实现。 二人跟着气息的指引很快就走出了平安镇,一路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夜半三更,出了镇子大概三十里左右的距离方才停下。 这是与小苍山截然相反的方向,是一处密林,或许是因为距离冬天越来越近了,高大的树叶上都挂着霜。 漂浮在空中的气息渐渐浓了,二人对视一眼,走路的脚步都尽量放到最轻,大概又过了两刻钟不到,始终漂浮着的气息终于是看到了尽头。 那是一棵大树,李子冀第一次见到这么巨大的树木,足有一座房屋那般宽阔,树下被开了一个洞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藏身在了里面,隐约还能听见女人的哭嚎声。 “这应该就是那食妖的巢穴了。” 老道士面色凝重,解开背后的布袋,从中拿出了一把铜剑递给了李子冀:“食妖在进食的过程中防御力会大幅度降低,但仍不好对付,我上前与其缠斗,你找机会用剑刺进它胸口的白毛上,那是它的致命弱点。” 李子冀接过铜剑,能够感受到剑身上流动的法力,重新握剑,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二人小心翼翼的朝着洞口靠了过去。 树洞里并不漆黑,反而散发着幽蓝色的光,是树洞顶端挂着的蓝色水晶所散发出来的亮光,从这里就能看出来这个怪物已经开始有了一点智慧。 此刻的食妖正背对着洞口,手里拎着一条人的大腿,正在不停地啃食着。 须臾功夫,就只剩下了被啃食干净的骨头扔到了洞里角落,似乎是刚刚吃饱,怪物靠在洞壁上倚着身体,就像是人类吃过午饭后总想睡上一会儿一样。 老道士给了李子冀一个眼神,然后脚步接连踏出,直接就冲了进去。 怪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硕大的身体随之转了过来,只是刚刚转身迎面就看见了一张黄符贴了过来。 “砰!” 一道雷光直接在怪物的腰间炸开,将那厚长的毛发炸的漆黑一片,同时还有鲜血流淌出来。 正如老道士所言,刚刚吃过东西的食妖防御力正处于一个十分薄弱的状态。 受了一击,怪物发出怒吼之声,似乎被激发了凶性,拿起一旁放在地面的扁担就朝着老道士抡了过去,同时那双山羊脑袋上的眼睛也散发出了一圈圈涟漪波动。 老道士咬了咬牙,跃身躲过扁担,单手掐诀,又是一道雷光打了过去,这一击威力惊人,竟然是直接打瞎了食妖的一只眼睛。 可也因此让食妖变得更加疯狂,巨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树洞,使得老道士根本没多少空间闪躲,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硬挨了一扁担,胸口也被怪物的利爪挠出了道道血印,一时间很是狼狈。 “特么得活畜生,今天道爷就不信干不死你。” 老道士出口成脏,伸手从腰间取出了一捆五彩绳,以极快的速度在地面布置出了一个道家的杀妖阵,五彩绳释放纯正法光,直接朝着食妖镇压下去。 若是换了一般的妖物,这一下足以直接将其镇杀,但食妖毕竟罕见古怪,哪怕是在自身进食虚弱的期间依然是硬生生抗住了这一下,并且浑身散发凶气,直接将五彩绳给震断了。 老道士一惊,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食妖哪里能容?满身凶厉气息朝着老道士就追了出去,只是刚刚跑到洞口,还没来得及追上老道士,食妖就忽然看见面前跳出来一个人,手持长剑朝着自己刺了过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危险让它浑身上下长毛倒竖,挥起扁担就朝着李子冀拍了过去。 食妖身材高大,扁担细长,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它完全自信能够在李子冀近身之前就将其打死。 面对着迎面而来的扁担,李子冀没有躲避,只是眼中金光大放,如同两道利剑射进了食妖的脑海。 神魂修行之法短暂影响了食妖的活动,让其身体出现了僵直。 就是这么短暂时间,李子冀手中的铜剑干脆利落的刺进了食妖胸口的那一撮白毛里,然后整把剑全都没入了进去。 铜剑上带着老道士的法力,伤口处瞬间撕裂,一团无比浓郁的怨气瞬间被释放出来,四周都随之刮起了一阵阴风。 直到片刻之后,阴风散去,食妖的身体也早已经随之消失不见。 老道士这才跑了回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惊讶地看着李子冀:“好快的剑,你所修何门何派,为何我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老道士从来没见过李子冀这样的修士,元神强大,肉体孱弱,但却使得一手好剑法,那惊鸿一瞥,若是去混江湖,少说也是楚国一剑神。 李子冀摇了摇头:“我只是天生会些手段,还没有正式修行过。” 老道士闻言更加惊讶了:“天生的?” 如同梁借所言一样,在这样的浊世里,想要等到最终天问来临,首先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李子冀对于这书中世界的修行之法也感到好奇,也许对于以后自己的修行路也是一种印证。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老道士:“道长可愿意教我修行?” 第393章 楚国三皇子 老道士看上去很不像是一个道士,举止浮夸,言谈不实,爱喝酒,喜欢用鼻孔看人,恼火了还会骂脏话,降妖伏魔的本事不高不低。 但他的确是出身须弥山的正统道士,手持须弥山的度牒,可以随意穿行七国边境,不仅不会受到为难,反而还会被报以尊敬。 只不过因为当年犯了错,导致老道士的度牒被收回,必须要下山降妖伏魔满九十九只之后才被允许重回须弥山拿回度牒。 这只食妖,刚好是第九十九只。 “拿回度牒是好事,你看起来却并不太高兴。” 玉坨镇,酒肆里,李子冀望着愁眉不展的老道士,开口问道。 玉坨镇距离须弥山很近,再走两个时辰便到,距离平安镇很远,李子冀二人一路走来总共花费了半年的时间。 半年来又灭了三头妖魔,两个鬼物,以及七天前在紫竹林碰到的山精。 李子冀也跟着老道士学了不少的须弥山手段,正式开始了修行之路,他发现这浊世当中的修行手段与外面比较起来大相径庭,他们称之为修仙。 所有的修行,包括在尘世间斩妖除魔历练红尘,最终都是为了飞升仙界。 只不过据老道士讲,自从天柱崩塌三百年来,天下各修行势力的修行之路就好像被人拦腰切断一般,从未有人成功飞升过,顶多是生前多积阴德福报,死后可以在地府当个阴差。 而且也难以修行到境界高深之处,这就导致了各修行势力日渐甚微,再加上七国之间征战不停,所谓乱世出妖魔,就造成了现如今这幅天下大乱,妖邪遍地的场面。 还有一点也值得一提,那就是这书中世界修士的寿命与常人一般无二,即便是你抬手召唤天雷灭世,依然最多就只能活百余岁。 老道士瞪了他一眼:“我这叫感触良多,你懂个屁?” 玉坨镇的百姓是很幸福的,生活在须弥山脚下,从来都不需要担心会有妖邪祸乱,甚至镇子里还有一种专门用蛇妖酿成的酒,名贵异常,就连楚国皇室每年都会来此购买。 正如李子冀所说的那样,拿回度牒当然是好事,老道士此刻的惆怅也不可能是真的感触良多,只是他也并没有追问到底的兴趣。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们要习惯这一点。 “须弥山现在有快飞升的师长吗?” 李子冀比较好奇这一点。 老道士叹了口气,闷头喝酒,半晌后方才说道:“五年前有一位。” “他飞升仙界了?”李子冀兴趣浓厚。 有关于飞升这种事情,想必所有人都会很有兴趣,李子冀当然也不例外。 老道士望着酒肆外面,脸上的惆怅更浓,似乎还带着愧疚:“他死了。” 即将飞升之人却死了,李子冀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很多故事,只是看着老道士此刻模样,他并没有开口询问。 因为足够的安全,再加上靠近楚国的修行圣地须弥山,所以玉坨镇总是非常热闹,虽然名义上只是镇子,实际上来往住居的人数绝不会亚于一般大城。 可像今天这么热闹的还是头一次。 两碗烈酒入喉,老道士似乎收敛起了惆怅的情绪,看着外面的火热他还主动将酒肆掌柜喊了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恰好,他刚刚开口询问,外面的人群就骚动起来,紧接着就看见数百整齐的军伍从长街尽头总归来,在军伍中央则是被人抬着肩舆,锦绣镶嵌,肩舆里坐着一个青年,看上去似乎身份尤为尊贵。 酒肆掌柜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笑着回答道:“是三皇子,三皇子小时候一直在燕国做质子,现在才回到楚国,说是要先去须弥山祭天祈福。” 楚国国君昏聩,喜女色,性淫乱,诞下皇子数十位,而且太子之位始终空悬,有大臣建议遵礼法立嫡长子,也有大臣反对说五皇子贤名在外,有治世之才。 还有人说三皇子远去燕国充当质子,功劳巨大,也够资格成为太子。 大臣争执不断,楚国国君忌惮过早立太子会威胁自己的地位,所以迟迟悬而不定,就在这种时候一直在外做质子的三皇子忽然莫名其妙的被放了回来,如此场面自然热闹。 “好强的军伍煞气,寻常妖鬼别说作乱,哪怕稍微离得近了些都会被这股煞气冲散魂魄。” 老道士眯着眼睛,一眼就看出了这数百军士都是那种久经沙场的老兵。 军伍穿过酒肆门前,李子冀坐在窗前望着外面,他见过南陵的白袍军,自然不会再觉得这些军士有多么了不起,吸引他注意的是坐在肩舆上的那个人。 楚国的三皇子。 最让李子冀注意的就是三皇子那一双深蓝色的眼眸。 “君上。” 李子冀握着酒杯,轻声喃喃一句。 军伍穿行,肩舆路过酒肆,君上倚靠着,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李子冀。 在擦肩而过的短暂时间,二人的目光互相对视着。 军伍渐渐走出玉坨镇,李子冀将杯中酒喝光:“从这里到须弥山要走两个时辰?” 老道士诧异他为什么这么问:“这话你已经问过两次了。” 李子冀淡淡道:“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 老道士挑了挑眉:“然后呢?” 李子冀道:“所以我们应该出发了。” 因为某种原因,老道士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想拿回属于自己的度牒,却又踌躇着不敢回去,可看着李子冀已经付账走出了酒肆,老道士虽满心不愿,却也只能闷着头跟上去。 夜晚。 须弥山下。 李子冀和老道士在两位小道童的带领下上了山。 “师叔,您这次回来是要拿回度牒的?” 小道童看着老道士,显然也很清楚在这位看上去很不靠谱的师叔身上发生过什么。 老道士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须弥山有着他无数的回忆,快乐和痛苦,老道士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这个地方。 李子冀则是在询问着三皇子的事情:“清风,那位三皇子此刻也在山上?” 军伍驻扎在山脚下,三皇子并不在其中,想必是到了山上。 两位小道童,名字很熟悉。 清风,明月。 清风点了点头:“李师弟,三皇子说,等你到了山上,让我直接带你去找他。” 第394章 井水不犯河水 李子冀点了点头,并未拒绝。 倒是老道士走在一旁满脸诧异,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李子冀什么时候忽然和三皇子扯上了关系。 “你认识他?” 李子冀点了点头:“以前见过。” 老道士大惊:“你有这等人脉还修道做什么?” 修道可以超凡脱俗,在很多人眼中都是十分了不起的存在,可即便是须弥山这种地方也需要和世俗国家相互依存,而且真要动起手来,一国灭一派,并不算困难。 李子冀淡淡道:“如果仇人也算人脉的话,那我的确用不着修道。” 老道士的心情还没平复下来就又吃了一惊:“那你还敢见他?” 李子冀道:“你应该问他为什么敢见我。” 老道士上下打量着李子冀,这半年多时间本以为对这个小子足够了解了,结果没想到还是了解的不够透彻。 “论起道术,我可以做你的师父,论起装逼,你才是我的师父。” 老道士咂了咂嘴,觉得逼格这种东西完全就是天生的。 李子冀摇了摇头,对于老道士时不时说出的惊人之语早已习惯。 惊叹过后,老道士还是拍了拍李子冀的肩膀,提醒道:“你大可放心,这里毕竟是须弥山,他只要不是楚国国君,那就不敢在这里对你怎么样。” 李子冀问道:“那我若是对他怎么样呢?” 老道士苦着脸:“那咱们须弥山只怕要搬家了。” 山顶,老道士跟随明月去取度牒,李子冀则是跟随清风前去见君上。 今晚的夜空有乌云遮挡月光,让楚国境内的这座道家圣地看起来多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李师弟,三皇子就在里面等你。” 清风指了指小院子,这是须弥山专门为楚国权贵所预留的地方,几乎每个月都会有权贵人家来到山上祈福求事。 因为入门晚,所以哪怕清风的年岁不大,也依然是李子冀的师兄。 君上就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夜空之上被乌云遮挡的月亮。 “没想到你会成为须弥山的道士。”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君上双手负在身后,轻声开口。 李子冀走到他的身后站下,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也没想到你会成为楚国的皇子。” 进入到书中世界也有运气成分在,比如每个人获得的身份都是不一样的。 君上问道:“你来见我,想做什么?” 李子冀道:“是你在等我。” 君上不置可否:“也许,我打算在这里杀了你也说不定。” 之前梁借曾经说过,一旦在观圣卷当中死去,那么就等于是真的死亡,有关于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见仁见智。 李子冀不为所动,依然站在那里:“你可以试试。” 两个人都没有在说话,一时之间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来到书中世界已经半年,半年来经历了不少事情,算是已经彻底熟悉了这个世界,但熟悉之后呢? 天问是什么仍旧不清楚,天问在哪里依然不知道。 就好像只能一直这样漫无目的的活下去。 “三百年前天柱崩塌,你认为这件事会与天问有关吗?”李子冀忽然开口。 他与君上没有任何交情,甚至因为圣朝与北海的天然敌对关系而相互戒备,但这种时候,两个人又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互相交流彼此对这个世界的意见。 “也许有关。”君上想了想,然后道:“自从天柱坍塌之后,修道者飞升受阻,修行缓慢,天下群魔乱舞,妖邪遍地,天柱坍塌是世上一切变数的开始。” 二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现在已经在书中世界过了半年时间,李子冀偶尔甚至会忘了这里仅仅只是天数卷当中的一节:“你打算怎么做?” 君上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认为天问指的是什么?” 所谓天问,当然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问题。 到底指的是什么,谁也不清楚,这才是此次观圣卷最麻烦的地方。 “总不会真的是一个问题。”李子冀道。 君上点了点头:“天问可能是某件事,可能是某种灾难,也可能就是指我们在书中世界的一生,当我们踏足此处,天问就已经开始了,他会根据我们的行为来评判最后的标准。” 李子冀觉得这个观点算是有道理:“用一生的行为去回答天问,等到死亡降临之时便等于是落笔结束。” 君上道:“这只是猜测,但在最终天问没有出现之前,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李子冀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君上没有回答。 李子冀也没有再问,转身离去。 在他走出小院的前一瞬,君上的声音终于是传了过来:“李子冀,我是楚国的皇子,你是须弥山的道士,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征伐天下是我要做的事情,斩妖除魔是你要做的事,所以你永远都不要来插手我的事情,听明白了吗?” 李子冀脚步微顿,而后淡声道:“我有几个朋友你应该认识。” 君上沉默了一会儿:“好。” ...... ...... 对于君上要一统七国的举动,李子冀的确没有插手的打算,毕竟这件事的确和他没有关系,而且如今天下妖邪遍地也与七国连年征战有关,若是真能一统天下,对百姓来说那也是好事。 你统你的天下。 我救我的苍生。 李子冀知道人力时而又穷,一个人不可能将整个世界的妖邪全都除掉,对于这种事情,尽力就好。 他也很赞同君上先前的判断,也许所谓的天问从他们进入到书中世界就已经开始了也说不定。 但到底是不是如此,谁又知道呢。 似乎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小院里,君上单手负在身后,自始至终与李子冀对话他都没有转过身,那双蓝色眼瞳始终在看着苍穹之上。 神子与佛子不擅长兵戈之事,穆小宁更不会掺和,庆苍国的几个人倒是有擅伐国之能,但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只要李子冀不掺和,他一统天下似乎就只剩下了墨影这一个对手。 “墨影,只会站在幕后,永远登不得台前的东西。” 君上目光冷淡。 恰好月光穿过黑云,映在了他的脸上。 第395章 三年后 老道士取回了度牒,李子冀也在须弥山入了册,在山上停留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后,师徒二人便再度下山开始斩妖除魔。 对于须弥山的道士来说,斩妖除魔肃清寰宇,这就是自己的修行。 ...... ...... “小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妖物?” 夜晚,群山之间,老道士和李子冀蹲在树杈上,望着山坡之上的一个来回游荡,看上去有些像是老虎的妖物。 这妖身上的气息惊人,单单只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要比老道士的修为高上不少,远不是他们两个可以敌的过的。 李子冀搭眼看去,回想着在须弥山看过的妖鬼精怪图,心里与这妖物对比着。 身似伏虎,遍布花斑,尤其脖子处是突兀的绿色,喜欢在夜间山峰之上游荡,那么这妖物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是雷声急。” 天地万物皆可成妖,不仅仅是花草树木,如同金银铜铁这样的矿石时间长了,机缘到了,也能够化为精怪。 金银铜所化精怪,依次分别为春琼泉,束少年,雷声急。 眼前这状若虎豹的妖物正是万年铜矿精,雷声急。 老道士点了点头,满脸欣慰:“不错,修行一道天赋固然重要,但好学也是关键,你能在如此短暂时间内认清楚所有的山精野怪,实在是不错。”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有完全了解一个妖物,才能明白其弱点,从而取胜。 从离开须弥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三年时间师徒二人闯出了偌大名头,在整个楚国境内到处都流传着木剑道人的名号,李子冀也早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度牒。 李子冀看了老道士一眼,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夸赞还是在讽刺:“三年时间可不算短。” 老道士冷哼一声,撇了撇嘴:“三十六妖物,七十二恶鬼,一千零八邪魔,四百三十九山精,八百七十二民俗,一万三千六百七十种河灵,再去掉修行,除妖,吃穿住行的时间,三年还能剩下多少空余?” 殊不知现在须弥山上,有多少道士都记不清这些。 按照老道士的说法,似乎三年时间的确很短,李子冀微微摇头,然后看着远处仍在游荡的铜矿之精:“按照三百三十九山精上的记载,雷声急应该是好妖?” 老道士点了点头:“雷声急不会主动伤人,只要我们不去招惹它就不会有事。” 事实也的确如同老道士说的这样,当二人走上山坡,从雷声急身旁路过的时候,雷声急仅仅只是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开去其他地方趴着。 类似于雷声急一样并无伤人心的妖物,李子冀这三年来一见过一些,偶尔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其实还算不错,无数玄奇生物百花齐放,看得人眼花缭乱。 只是这种念头通常刚刚生出不久,在看见某个村子被鬼魅半夜敲门,某间寺庙的僧人集体吊死类似这样的凄惨事件之后,这种刚刚生出的念头自然而然就随之湮灭。 天亮,二人走出群山,刚上官道就恰好碰见了一个商队,在看见二人穿着须弥山道袍之后,商队的人无不是喜形于色,乐不得二人随队跟着。 毕竟商队总是走南闯北,最怕遇见那些邪祟之事,现在有两位须弥山道士跟随,哪里会不乐意? “三爷,你们这是去京城?” 坐在车架上,李子冀与商队管事闲聊着。 类似于这样的商队,其实都有对付鬼怪的土法子,有的路程远,货物昂贵还会特意花钱雇佣精通道术之人护航。 商队的管事名叫刘三,听到李子冀如此称呼,当即就摆了摆手:“可不敢当道长如此称呼,叫我刘三就好。” 李子冀微微一笑:“刘三哥。” 刘三连道几声不敢,可脸上的笑容却遮掩不住,谁说道士脾气臭不懂人情世故的? “这不是太子之位定下来了嘛,举国同庆,朝堂那些大人物们一高兴,我们这些做商人的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多赚点钱。” 三年时间如白驹过隙,李子冀一直在行走各处除妖,始终没有关注过世俗里发生的事情,听到这话不由得怔了一瞬,然后不动声色的询问:“是哪位皇子?” 刘三道:“是三皇子。” 李子冀没有说话,看到他这副样子,刘三还以为是李子冀对三皇子不了解,立刻就来了兴致,眉飞色舞的开始说起了有关于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的事情。 “要说这位三皇子,那可真是了不得,小时候在燕国做质子,后来不知为何被放了回来,起初很少有人看好他能当太子,可这三年来,三皇子利用这些年在燕国留下的人脉,修两国之好,硬生生不动刀兵,就使得燕国将楚南之地拱手送了回来,立下大功。” “去年又远赴韩国和魏国,合纵四国之力,力拒齐秦虎狼之师,建招贤馆,主张变法。” 刘三似乎对于君上十分崇敬,将这三年来君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如数家珍的说出来,言语之间对于这位太子好像非常满意。 刘三说的越开心,一旁的老道士就是眼皮一直跳,他开始还记得之前李子冀说过与三皇子有仇的事情。 现在好了,人家当太子了,未来还要成为楚国的国君,这要是报复一下,须弥山可够喝一壶的。 一路跟随商队走了三天,在一处路口分别,商队继续往京城走,李子冀和老道士则是要往南走。 越靠近京城越安全,二人要斩妖,自然不能继续往京城方向。 “好浓的阴气。” 顺着路一直走,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前方就出现了一个村子,从高处往下粗略看去大概有着七八十户人家,老道士站在山坡上,眉头紧锁,哪怕是此处距离村子少说也有三四里距离,他仍旧是感受到了极强的阴气。 这怎么可能? 得是怨气多强的鬼物才能散发出这么强大的怨气来? 第396章 佛子 “小子,想不想去京城?” 老道士忽然开口,显然有了退意。 这么强大的阴气,远不是他们两个可以对付的了的,要不然就发信号请同道过来,要不然就去京城请朝廷处理。 总之无论如何,不是他们两个能处理的。 李子冀并不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之的鲁莽人士,如此强烈的阴气,的确在他现如今的能力之外。 老道士叹了口气:“当今世界,处处都有凄惨事发生,就算是大罗神仙也管不过来的。” 无论是修道还是做人,最要紧的就是量力而行。 二人所站立的山坡位置不低,居高临下俯瞰村子,上空盘踞着浓郁散不开的黑气,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鬼域一般。 这三年多时间来,李子冀只见过一次真正的鬼域,方圆百里没有一处活人,里面生活的恶鬼甚至已经自成世界,自建阴司,那等阵仗,让人望而生畏。 眼前这村子与那鬼域当然是比不了的,可也不容小觑。 “那是什么?” 就在二人打算绕路的时候,那遍布阴气的村子当中竟然出现了一道金色光亮,很淡,身处阴气当中像是被暴风雨拍打的野花,闪烁不停,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但那一束金色光亮却执拗的盛开在村子里,任凭翻涌吞噬过来的阴气再浓,也是决然不肯熄灭的。 老道士惊疑不定的看着:“好像是佛门的同道。” 他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碰到佛门的人,如今天下乱世,斩妖除魔的当然不仅仅只有道士,佛门也有高僧弟子行走天下。 李子冀没有说话,闪身下山,朝着村子掠了过去。 经过了三年的修行,他的身体素质有了极大地提升,只不过这个世界的修行之法格外不同,就算是再高深也达不到外面那种毁天灭地,五境大物的高度。 这里更专注修功德,法力会提升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但肉身相对却要弱很多,通俗来讲就像是玻璃大炮。 比如须弥山八年前那位快要飞升的先辈,凭借一己之力可以轻松引天雷覆灭一处鬼域,但若是不注意,也很可能被普通人用剑刺死。 老道士满脸苦涩的跟了上去,心里暗骂,本来可以掉头就走的,现在倒好,不知道哪家的和尚不开眼要去送死,连累他们也得过去帮忙。 同道中人除魔卫道之时碰见自当互相帮助,这是各个势力的铁令,不容违背。 二人迅速来到了村口,还没进去就看见一个年轻僧人站在那里,手持佛珠,口诵经文,浑身上下散发着佛门的净化光芒,一点一点的将村子里的阴气净化。 只是阴气太浓,鬼物太多,单单凭借年轻僧人自己的力量实在是难以做到。 李子冀望着村子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鬼物凶神恶煞,张牙舞爪要杀人作恶,入目就完全是正常的村子。 有村民聚在一起谈笑,有妇人在忙碌烧饭,孩童满地跑闹。 这些都是村子里最常发生的一幕幕,只不过现在正在做这些事情的不是人,而是鬼。 “这?” 老道士眉头皱的很深:“这些人全都已经死了,但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重复着生前之事,久久盘踞阳间不肯离去,这才造成此处阴气越来越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们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应该都是小和尚你的手段吧?” 正常来说,人死如灯灭,魂魄下地府,若是因为某种原因强留人间,时间长了必定会失去人性,成为恶鬼,更别提这一村数百人,时间长了必定会化作一个小型的鬼域,祸乱一方。 年轻僧人回过了头,在看见李子冀的瞬间神情一松,满眼愧疚的坐在了地上:“李公子。” 李子冀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佛子。 “不语,这是怎么回事?” 老道士站在一旁,挠了挠自己的下巴:“你又认识?” 李子冀点了点头:“以前见过。” 佛子沉默了一瞬,然后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半年前,他路上遇见了一个死人的村子,于是进去查看,发现了死人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有疟童作祟,也就是传播瘟疫灾病的小鬼。 佛子当然不答应,便想诛杀疟童,只可惜出了岔子被他跑了。 然后一路追到了这里,等他赶到的时候疟童已经在村子里散播了瘟疫,本来这也没什么,对于佛子来说,治好这些人没太大问题。 但疟童却自知活不成了,于是干脆用命种毒。 佛子修为尚浅,治不好这一村子的数百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因为自己失误放走了疟童才导致这一切的发生。 佛子那天就坐在村口,望着满村的尸横遍野沉默了三天三夜。 在他打算超度将这些人安葬之后,一丝阴气悄然出现,所有人都变成了鬼物,开始周而复始的重复着生前的生活。 他们甚至还笑着与佛子打招呼,请小师傅到家中饮茶吃饭。 出于愧疚,佛子留在了村子里,每隔半个月便要用佛法净化一次,让村子里的人不至于变成恶鬼,就这样以另外一种方式存活着。 听完这一切,老道士这才啧啧两声:“难怪阴气如此强烈,但却感受不到半点怨气,看来小师傅你的佛法造诣很精深啊。” 得知了缘由,再看着这些人畜无害的村民,老道士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去,这些鬼物没有伤人的能力,想要超度很容易就能做到。 李子冀走到了佛子的身旁站下,望着面前的村子,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佛子不去处理疟童,那么因此而死的人可能会更多。 佛子道:“如果更仔细些,也许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这让他想起了不贪在十里村做的那件事,完全不同,但从结果上看,似乎又是一样的。 李子冀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不一样。” 抬头望着村子,李子冀迈步走了进去,手上掐诀,口中诵读往生经:“起来,我们一起送他们下去。” 佛子面目微黯,起身静静跟在李子冀身后。 心生怜悯是我。 无能为力是我。 第397章 普度众生 数百村民,有七八十岁面目安详的老叟,有四五岁懵懂天真的稚子,现在全部都化作了一缕青烟消逝,这就是妖邪遍地的乱世,人命如草芥,最不值钱。 当超度完了最后一个人,那弥漫在村子上空的浓郁阴气也随之消失不见。 并没有一开始想象的那么可怕,村民们在超度的过程中没有一点反抗,除了浪费时间和法力之外,没有危险。 村子里恢复了死寂一般的安静,尸横遍野,被疟童散播的疫病致死,死状看上去的确算不上多祥和。 “这可比超度累多了。” 老道士望着这些尸体,要将三百多人埋葬下去,这工作量可不算小。 李子冀望着恢复了凄楚模样的村子,并没有跟随老道士一同动手,而是脚踏天罡,手敕道符,在村子上降了一场火雨。 不过须臾间,村子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滔天的火光连成一片,升腾的火焰像是一座火山。 老道士骂骂咧咧的从村子里跑了出来,甚至还狼狈不堪的在地上滚了两圈:“李子冀,格老子滴,你知不知道谋杀师父在须弥山是重罪?老子死了你也活不成。” 老道士怒视着李子冀,觉得一定是这小子记恨自己上次抢了他一壶好酒,所以现在才趁机报复。 李子冀没有理他,只是看着身旁的佛子,问道:“有什么打算?” 这些村民全部都是沾染瘟疫而亡,老道士本打算用符箓净化尸体上的灾毒然后再将其下葬,但那样太拖沓。 李子冀直接降下一场法雨,火化尸体的同时也能净化灾毒。 方便快捷许多,只是不能留全尸。 佛子双手合十:“我的修行还不够。” 如果修为足够,就可以早些诛杀疟童,如果修为足够,即便是疟童以命种毒,他依然能够将其解除。 他打算就像和李子冀一样行走天下,在磨砺中提升修为,如此才能够普度众生。 “楚国三皇子就是君上。”李子冀说了一句。 佛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好事。” 李子冀点了点头:“的确是好事。” 君上的立场与李子冀天然处于对立面,在彩云山佛子与李子冀达成某种微妙默契之后,佛子与君上自然也不会成为朋友。 那么现在趁着这书中世界的机会去看清楚君上的行事风格手段,这的确是有一件好事。 大火燃烧在面前,赤红的火光滔天,在方圆数十里内都能够看得清楚。 佛子望着这场大火,燃烧的是现在也是过去:“不知道还会在这里多少年,偶尔也很难分清这里到底是虚假还是真实。” 圣卷中的世界为何会这般真实? 感觉上已经完全超越了五境大物该有的能力。 李子冀回想着上一世以及第二天地那短暂的数月,轻声道:“世界或许是假的,但经历是真的。” 这些人,这些面孔就活生生的在眼前,哪怕你明知道这是书中世界,心中也会起波澜。 火光映着二人的脸,老道士围着村子转了起来,以防不测。 李子冀又和佛子说了些君上与自己关于所谓天问的猜想,然后问起了其他人的消息:“你见过其他人吗?” 在这偌大天下,五十六人之间想要互相碰面并不容易,李子冀能够接连碰见君上和佛子已经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佛子摇了摇头:“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不过我听说鬼谷子有两位弟子,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神子与墨影。” 李子冀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惊讶,这消息到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五十六人能碰到一起的概率很低,能一同拜同一位师尊的概率就更低。 尤其还是神子与墨影这两个人。 “李公子。”眼前的大火渐渐熄灭,佛子看着渐弱的火光,忽然说道:“也许世界本身就没有真假之分。” 他双手合十,朝着李子冀微微行了一礼:“小僧告辞了。” 书中浊世是每个人独属于自己的历练,佛子当然不可能与李子冀一直待在一起。 听着佛子的话,李子冀沉默了半晌,直到老道士已经检查完所有隐患走回来,看着只剩下李子冀一人,便问道:“那小和尚离开了?” 李子冀点了点头。 老道士摸了摸下巴:“他去干什么呢?” 李子冀望着这分不清真假的世界:“普度众生。” ...... ...... 天底下的修道中人数量不算太多也绝不算太少,除了如同须弥山这样的名门正派,道家传承之地外,民间还有很多野路子,虽然传承没那么辉煌久远,但对付一般的妖魔鬼怪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鬼谷一门,便是集天下各道于大成者,纳百家之长,精修行,善谋略,通阴阳,晓五行,虽然每一代只收两位弟子,但就是两位弟子就能够搅动天下风云,论名望,鬼谷子一人可抵整座须弥山。 这一代的鬼谷子同样收了两位弟子。 “你师弟已经下山了。” 群山之上,鬼谷子看着面前的吕折梅说道。 两个月以前,君上成为楚国太子的消息传到这里之后,墨影就下了山,身为鬼谷一门的弟子,墨影学会了谋略纵横之术,下山之后觉得前往目前国力最强也是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秦国,打算辅佐秦王统一七国。 群山间正在下雨,云雾缭绕宛若仙境,神子就站在山崖之上,只不过他并没有俯瞰天下,而是抬头望着落雨的穹苍之上。 “我对世俗间的争斗没有兴趣,一统天下也好,妖邪乱世也罢,我都不在乎。” 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鬼谷子也在看着那场雨,对于神子的选择并不生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这是好事。 “飞升之后呢?” 鬼谷子只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没错,神子自始至终的目标一直都是飞升。 神子想了想,然后道:“如果我已经拥有了飞升的力量,那么想来我或许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 第398章 春去秋来二十年 鬼谷子没想到神子有这样的打算:“从这一点上看来,你们师兄弟两个很像。” 无论是下山辅佐秦王一统天下,还是飞升之后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世界格局,两个人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只是墨影走的路要更简单一些。 一统天下绝对不简单,完全可以是极其困难,但和飞升这种已经三百年未曾发生过的事情比较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困难了。 “也许你的路走不通。”鬼谷子轻声道。 神子望着这场雨落在群山之间,淡淡道:“但我会一直走下去。” ...... ...... 宣庆三十六年,楚国国君驾崩,太子继位,改年号正统。 此时,距离君上成为太子已经过去了四年。 李子冀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端起酒杯望着窗外怔了许久,这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已经来到了书中世界七年多的时间。 正如佛子所言那样,孰真孰假,早已分不清了。 “当今天下,当以秦国实力最强,去年已经打下了赵国半壁江山,尤其是那位出身鬼谷的宰相,治国带兵无所不能,依我看啊,这天下怕是真的要乱了。” 酒肆里,食客们最喜欢谈论的就是这些天下大事。 这些年来七国之间的摩擦矛盾从未断过,但基本上都没有伤筋动骨,类似于秦占齐国半壁江山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发生。 “这算什么?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得失,要我说国力最强的还是咱们楚国,自从陛下变法至今,咱们楚国的国力日益强盛,早已远非其它六国可比。” “说的没错,陛下英明神武,深谋远虑,韬光养晦,蓄势待发。” “这都是国家大事,和咱们没太大关系,要我说还是那木剑道人了不起,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不知道救了多少性命,除了多少妖魔,现如今咱楚国境内的妖魔邪祟,但凡听见木剑道人这四个字,保管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作妖。” 提起木剑道人,话题很自然的就从国家大事转移到了李子冀的身上,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毕竟话说的实在没错,楚国国力再如何强盛,依然改变不了老百姓深受妖魔祸乱的事实,这种时候官府处理实在太慢,倒是那木剑道人总能救人于水火之中。 百姓总是需要英雄的。 尤其是在腐朽混乱的国度当中,他们希望也期待能有人拯救自身于危难水火。 “看来我们两个还得继续努力啊。” 听着周遭的赞扬声,老道士眉飞色舞的抿了一口酒,十分享受。 生前身后名是每个人都希望拥有的,修行中人也不例外。 所谓飞升,也无非就是拥有更加强大的实力罢了,人性这种东西,是很难改变的。 李子冀看了一眼老道士的肩膀,不咸不淡道:“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一直行走在除魔卫道的路上,不可避免的两个人都因此受过伤,只是这一次老道士的伤要比以往更重些,最起码也要休养一个月才行。 “唉,年纪大了,若是再年轻十岁,就凭那小小两林青面精,我一只手就能摆平。” 也许是酒喝多了,也许是真的老了,老道士开始吹嘘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战果,只是在李子冀听来,年轻时那些战果还不如现在的。 喝完了一顿酒,又在城中休息了一夜,师徒二人再次踏上了斩妖除魔的道路。 大多数时间都是李子冀在动手,老道士在一旁负责掠阵。 不仅仅是楚国,二人的行踪飘忽不定,其余六国也偶尔能听见过于木剑道人的传言。 正统三年,楚国遣使燕国,欲再续两国之好,燕国国君年老昏聩,因小事仗杀楚国使者。 楚国国君大怒,屯兵边境,一场国与国之间的征伐正式开始。 正统五年,楚军在浪荡山大胜,灭敌五万,俘虏十一万,一战灭燕国。 燕国成为了第一个被灭掉的国家,其余五国大惊,墨影出使魏韩齐三国,连横封锁楚国,双方陷入僵持。 正统七年,秦灭赵国,天下大惊,联盟之势不攻自破,楚国占据燕楚两国之地,积蓄国力,虎视天下。 自此,战争一刻不停。 天下大乱。 正统十三年冬,李子冀回到了须弥山。 天下乱成一团,但须弥山似乎还是须弥山,从未发生过变化,楚国的权贵依然每个月都会到此,山脚下的玉坨镇仍然十分安全。 须弥山上依旧仙气飘飘。 无论是战火还是妖魔,都会避开须弥山这样的大修行势力。 “李师弟。” 二十年过去,曾经的小道童清风明月已经成了大人,他们看着李子冀手里捧着的陶罐,脸上都是闪过一抹哀色。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即便是修道之人也逃不过命理天数。 “节哀。” 清风接过老道士的骨灰,引着李子冀来到须弥山上专门埋葬死去道士的偏峰,许多李子冀未曾见过的同门从各处走了出来,在须弥山掌教的带领下做着仪式,直到最后入葬。 “李师弟木剑道人的名号天下皆知,师叔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弟子,想必死后也是心满意足的,而且凭借师叔他老人家的阴德,死后也足以在地府成为阴差,日后总有相见之日。” 对于道门来讲,只要阴德足够,死后前往地府便可不入轮回,留在地府当做阴差。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老道士的墓前看着,从晌午到日落,从日落到天明。 二十年的时间,你甚至不需要去刻意描述某件事,某种情感,二十年很长。 长到了李子冀早已忘记了只是书中世界,忘记了这仅仅只是一次观圣卷。 或许正如佛子当初所说那般,世界本身其实并没有真假之分。 这浊世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登山学道是真,斩妖除魔是真。 行走天下是真,生生死死是真。 李子冀坐在老道士的坟墓面前,满心怅然,生命中许多人如若过客,总有离别。 他解下了腰间挂着的酒葫芦,将烈酒洒进黄土里。 苦涩一笑。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走好。” 第399章 飞剑 白马河最近出现了一条兴风作浪的恶蛟,能呼风唤雨,控水断流,自封为白马河河神,要求沿岸七十三村每个月都要献出一名未经人事的少女,置于小舟之上,放入白马河中,唯有如此恶蛟才会心满意足,否则便会祸乱白马河沿岸七十三村鸡犬不宁。 村民们刚开始并不想这么屈服,于是一起出钱请了位远近闻名的除妖人,欲要将恶蛟除掉。 那一天,许多人满怀期待的站在河岸上,眼睁睁看着恶蛟将除妖人一口吞下。 并且为了以示惩戒,恶蛟发大水淹没了临岸农田,致使几乎颗粒无收,甚至还连带着淹死了不少人。 一次反抗失败,村民们心灰意冷,只能顺从恶蛟的话,每个月都送出一名少女到白马河里。 他们也想过再次反抗,但却承担不起失败的代价了,他们只是普通的村民,在这战乱不停的天下艰难生活着。 不仅要应对天灾妖邪,还要面对着官府渐重的税收。 他们没有面对失败的缓冲,就只能咬紧牙关小心翼翼逆来顺受的在夹缝中生存。 “二嫂,你也别怪我心狠,咱们是抓阄决定的,既然抓到了你家,那就只能认命,而且就算没了老大,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 石磨村,村长带人强行将瑟瑟发抖的少女抓了出来。 被他喊二嫂的妇人则是跪在地上,痛哭着不停磕头求村长放过她家的大丫头。 村长也是满脸愁容,心中不忍:“二嫂,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如果不是没得选择,我也不想看着她送死,但咱们实在是拿那恶蛟没办法啊。” 白马河方圆百里总共七十三个村子,每个月都会村长都会在月初这天聚在一起,然后抽签,运气好可能永远都抽不到自家,运气不好,可能一连好几次抽到的都是自己村子。 石墨村的运气不好不坏,在恶蛟祸乱的一年里,这还是第一次抽到他们。 供奉一个少女,换取所有人平安,还是和恶蛟对着干,最后所有人跟着一起死,这似乎并不难选择。 妇人心里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又哪里舍得自家女儿就这么羊入虎口,却也无力阻拦,只能瘫坐在原地失声哭喊着。 村子里有人面露不忍,有人满心庆幸,还有人幸灾乐祸,当可谓是人生百态一朝便见了分明。 白马河岸,恶蛟数十丈的巨大身躯隐现于河面上下,偶尔不经意间露出的真容足以让所有人心生畏惧。 就连捆绑着少女要往河里送的几名壮汉都是面色发白,双腿打颤。 一条数十丈差不多百余米长短的蛟龙在水下虎视眈眈,瞪着狰狞幽暗的眸子注视着你,若是胆子稍小一些的见了,只怕会直接吓晕过去。 少女嗓子几乎已经哭哑了,望着眼前这庞然大物,恐惧已经淹没了她的理智。 每当献祭之时,七十三村的村长都会聚在一起,亲眼看着献祭成功才会离去,避免有人徇私,从而连累所有村子。 石墨村的村民也都远远站在河岸上,望着那在白马河里呼风唤雨的恶蛟在满心惊恐的同时也满是庆幸。 献祭了二嫂家的大丫头,最起码未来一个月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只有二嫂哭的都快晕了过去,不住的想要冲过去将大丫头救下来,只是被村长派人死死拦住。 蛟首浮出水面,偌大身躯如山峦起伏,浑身散发着浊气,仿佛就连河水都被染黑,那双充满残暴的幽冷眸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被放到小舟上,随时准备推下白马河的少女。 但恶蛟却忽然仰天嘶吼起来,发出来的声浪掀飞了那正在将小舟朝着河里推去的几个壮汉。 这次献祭的时间比上个月晚了半个时辰,它早已经等得不耐烦,打算直接将少女吃掉,然后还要再吃几个人作为惩罚。 望着那血盆大口,被绑在小舟上的少女直接吓晕了过去,就连远处的村民都是满脸恐惧的往后退了数步,心跳加速,不忍直视。 恶蛟狰狞着吞噬过来,恰在此时,一条白线忽然划破天际,紧接着所有人便看到那恶蛟的头颅竟然是莫名其妙的掉了下来,巨大的身体因为惯性余势未停的砸在岸上,在地面滑行出一段距离之后方才停下。 腥臭的鲜血洒了一地。 河岸前,所有人望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全都是骇然的说不出话来,甚至因为发生的实在太快导致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这恶蛟,突然就死了? 人们壮起胆子定睛看去,发现在地面上插着一柄木剑,再度抬头,不知何时在那已经晕过去的少女身旁忽然多了一个穿着道袍的青年。 不知道是因为修行缘故还是所有观圣卷的人都有的特性,那就是无论过去多少年,李子冀都不会衰老。 这一幕很好理解,在场的所有人立刻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定是这位仙长过路,看见恶蛟为祸一方,于是出手将其斩杀。 “多谢仙长救命。” 石磨村的村长带头跪了下来,其他人很快也全都跟着跪下,一个个都是神情无比激动,眼看着为祸一方的恶蛟伏诛,那一直压在所有人心口的大石头也终于是消失不见。 “多谢仙长救命。” 尤其是那位二嫂,连跑带摔的飞奔到了小舟一旁,一边哭一边帮大女儿解开绳子,没有什么能够形容它现在的心情,本以为大丫头已经死定了,没想到事情忽然出现了转机。 一位仙师出现斩杀了恶蛟,白马河沿岸七十三村以后再也不用给恶蛟献祭,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二嫂解开了大丫头身上的绳子,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就想给这位救了她女儿性命的仙师再磕个头。 可一转身却发现已经瞧不见仙长的身影了,就连插在地面上的那柄木剑也随之消失。 抬头望向白马河,刚好能隐约看见道长踩踏着一根细木,渐渐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第400章 一统天下 道长自然就是李子冀。 他在须弥山上收到了佛子寄来的一封信,请他前往飞云城除妖。 在收到信的第一时间李子冀就下了山,他深知佛子的秉性的修为,如果不是真的处理不了,绝不会请他前去。 而且以佛子的修为都束手无策的话,那这妖物该强大到何种地步? 李子冀就这样一路走去飞运城,沿途碰见邪祟妖魔就顺带着清理了,他如今的修为已经十分强大,尤其是有着神魂修行之法的辅佐,虽还谈不上飞升有望,但已经十分接近。 这段时间以来李子冀也一直在思考所谓飞升到底是什么,是直接离开这书中世界回到外面,还是飞升之后仍旧是天数卷当中。 两个月后,李子冀翻山越岭终于是来到了飞云城外,只是一眼他就明白了为何以佛子的修为仍旧处理不掉需要喊他过来当帮手。 面前的飞云城已经成了一座魔都,群妖乱舞,百鬼夜行,浓郁的妖魔气息冲天而起,甚至已经影响了乾坤轮转,飞云城上空黑云滚滚,恍若灭世景象。 城外四周更是尸横遍野,一眼望去尽是百姓尸首,早已发干发臭,与人间炼狱一般无二。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西游记里对狮驼岭的形容,人头发成毡片,人皮肉烂作泥尘,人筋缠在树上,干焦晃亮如银,真个是尸山血海,果然腥臭难闻。 如同这样的地方,纵然是朝廷出手,只怕也无能为力。 只有等待天罚降临方才能够灭此魔都。 李子冀知道,哪怕是他和佛子联手,也是决然处理不了这飞云城的,甚至哪怕是须弥山倾巢而出,也只能望而兴叹。 这世上,只怕再也没有比这还要更为凶险之所在,与此处相比,李子冀随老道士斩妖除魔游历天下的那些年里遇见的鬼域根本就不值一提。 ...... ...... 楚国国都,君上与当朝宰相一同坐在尚书阁里,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无论是否愿意承认,有一点都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墨影的存在的确给君上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当今天下,燕赵两国被灭,七国只剩五国,其中当属楚国最强,但秦国也绝对不弱。 剩下的齐韩魏三国国力衰弱,根本无从抵抗,即便是三国联盟意图共拒楚秦两国依然是被打的节节败退。 按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最终必定会演变成楚秦二国之争。 君上对自己很有信心,对于自己一手操控的楚国也很有信心,但墨影所在的秦国也的确不容小觑,而且齐韩魏三国联军虽然始终在败退,但还没有伤到元气,所以现在就形成了一个很诡异的平衡。 若是君上敢全力覆灭齐韩魏三国,秦国必定黄雀在后渔翁得利。 同理,秦国也是对楚国心怀忌惮,不敢贸然动手。 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尚书阁的窗户被一阵风吹开,紧接着便见到一只乌鸦落在了窗口上,歪着脑袋注视着君上。 “你来的太慢了。” 君上冷眼看着那只乌鸦,他不是一个习惯等别人的人。 乌鸦问道:“你真的要和我合作?” 与妖魔合作的国君,这么多年来君上还是它见过的第一个。 君上淡淡道:“你不想?” 乌鸦用喙清理着羽毛,同时声音也在尚书阁里响起:“你如何保证自己能够做到。” 君上道:“我只在乎能否一统天下。” 乌鸦闻言没有立刻开口,似乎是在思考,过了片刻后方才再度询问:“若灭三国,秦国必定渔翁得利,我能统御的妖魔有限,你应该清楚。” 天下妖邪无数,不可能有人能尽数统治,如乌鸦这样的无上魔头,也没办法统治所有妖邪。 若是帮楚国灭了齐韩魏三国后,就很难再继续帮着对付秦国,何况乌鸦也要留着戒备君上的力量。 君上似乎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他冷淡开口:“我没有说过要先灭齐韩魏三国。” 他站起身子,走到窗前低头看着乌鸦:“你我合力,先灭秦国,天下一统后,我可以保证,朝廷不会管你的事情,毕竟这个世界实在太大,百姓实在太多,死一些,也没什么。” 听到君上竟然是打算先对秦国动手,乌鸦有些惊讶他的魄力,旋即又陷入了思考。 君上也不急着催促,只是抬手轻轻抚摸着乌鸦身上的羽毛:“只是事成之后,你和你的人永远不许靠近我楚国国都十万里之内,否则我也不敢再保证什么。” 乌鸦的身体微微紧绷着,天下妖邪乱世,看上去好似无所顾忌,但各个修行势力也都在不停斩妖除魔,尤其是最近几十年出了一位木剑道人,不知多少手段强大的妖物都被其诛灭。 妖邪再多再乱,在这样的清洗下也渐渐丢了势。 乌鸦有野心,他也想打造一个属于妖魔的国度,那么和君上合作,得到君上的支持就是重中之重。 “好。” 思绪片刻,乌鸦点了点头,扇动翅膀离开了皇宫里。 待乌鸦离开之后,楚国宰相微皱着眉:“陛下真的要决定和此等妖物合作?” 在君上还未成太子之前,这位宰相就已经看好君上的气魄,坚定不移的站在他的阵营,事实证明了他的选择是对的,如今君上的成就堪称了不起。 只是这与妖邪合作的举措,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面对着这位跟随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忠臣,君上难得的解释了一句:“秦国不弱,要想更快一统天下,与妖邪合作是必然的。” 宰相还是觉得不妥:“妖邪乱世,比兵戈更可怕,难道我们真要坐视这妖物再起一国?” 君上转身看着他,蓝色眼瞳闪过一抹嘲弄:“一统天下之后,你觉得它还有资格与我谈条件吗?” “在我的王国里,决不允许有任何隐患存在,无论是妖邪,还是那些修道者。” “只有这些异类全都消失,这天下才算是真正一统,这世界才算是真正安宁。” 君上深切明白一件事,侠以武乱禁,只有这些超然力量尽数消失,世界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这天下,才是他一人的天下。 不能为我所控者,那就只有一个下场。 第401章 城中 李子冀踩踏着满地的腐尸,缓缓朝着飞云城走去。 如此践踏尸骨当然是一件很不敬的事情,只是要进飞云城就必须要从这遍地尸骸上走过去,太多,太密,像是森林深处密布的枯枝,根本绕不开。 城门被关的很严,缝隙上翻涌着黑雾,在城门外还躺着一个十分邋遢的叫花子,身上布满了肉皮烂泥,就这么躺在腐尸上,身旁放着一个碗。 李子冀低头看着他,从腰间取出了一枚铜钱,扔进了碗里。 铜钱落入碗中发出清脆声响,似乎惊醒了正在睡觉的叫花子,睁开眼睛透过杂乱肮脏的头发缝隙抬头看向了李子冀。 然后发出了一连串诡异的笑声。 “还不够,还不够。” 叫花子拿起碗不停地掂着里面的铜钱,眼睛瞪得很亮,似乎是在催促李子冀多给一些。 李子冀不为所动:“一文钱已经足够了。” 叫花子怪叫两声,枯瘦的双臂忽然化作两条长蛇,朝着李子冀就缠绕撕咬了过去。 “花子要的不是钱,是你的命!” 在说话的同时,这邋遢的叫花子脑袋也变成了鹰头,突然暴起,动作奇快。 但李子冀只是冷漠的看着他,右手成剑指,在叫花子扑过来的同时点在了他的额头上,这是道家的剑诀,讲究的便是肃清邪魔,算上上等的道术,以李子冀如今的修为来说掐动剑诀甚至都不需要在念咒。 噗嗤一声轻响,纯阳剑诀穿透了叫花子的脑袋。 李子冀看着那死后恢复原形的乞丐,漠然道:“我给你一文钱,是因为你的命只值一文钱。” 他视线移开放到了依然紧闭的城门上,抬手轻轻敲了敲:“开门。” 城门上掀起一阵涟漪,紧接着便看见那弥漫在缝隙当中的黑雾悄然化作一条条鬼手,自缝隙中探出,然后朝着两侧用力将城门推开。 李子冀对于这一切视若无睹,迈步走进了飞云城。 城门闭合,同时也响起了无数鬼魅的喃喃声音。 “又有人来送死了。” “再杀一个,再杀一个。” “真好吃。” “他好像是个道士。” “飞云城死的道士还少吗?” ...... ...... 在走进来之前,李子冀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就是一座魔都,妖邪遍地,百鬼夜行,走入城中之后更能够彰显这一点。 城内妖物可谓是千奇百怪,奇形怪状。 有身材高大的猪妖挑着木篮子卖菜,只是那木篮子里装着的不是蔬菜,而是人头。 有鬼怪啃食人腿,有鲜血烹做肉汤,还有许多活人被关在笼子里,客人过去点菜,主家当场从笼子里的人身上割肉,保证最是新鲜。 这是活生生的魔都地狱。 这里的妖邪数都数不清。 从李子冀走进城门的那一刻开始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涎水横流,对于这些妖物来说,若是能吃到李子冀这等修为的道士,那可是实打实的大补之物。 这些目光中的贪婪和渴望几乎快要溢了出来。 但李子冀却始终视若无睹,在城中缓慢散步,一直走了两刻钟后在一间客栈外面的桌椅上终于是看见了佛子的身影。 佛子正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碗清水。 李子冀走过去坐在他的面前:“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佛子算了算日子,微皱着眉,有些记不太清:“四十天,或许五十天。” 李子冀有些惊讶:“这些东西没有找你的麻烦?” 要知道虽然他这一路走来那些妖物都在忌惮他的力量,但时间长了这种忌惮很容易就会消失,毕竟妖邪之所以是妖邪就是因为体内遍布浊气。 这样的浊气会增强他们的力量,也会让他们的心性更为暴戾没有耐心,何况还是整整一座城的妖邪。 很难想象佛子竟然在这里坐了四五十天安然无恙。 佛子微微一笑:“没有妖怪喜欢吃一个没什么肉的和尚。” 李子冀拿起桌上的清水喝了一口:“这座城是怎么回事?” 哪怕是这个世界群魔乱舞,可类似于飞云城这样的情况也是从未发生过,胆敢如此正大光明的杀光一座城的人变做魔都,且不说这些妖物有没有这样的胆子,他们也绝没有这样的能力。 佛子叹了口气:“城内有十二个妖王,本身来自燕国,每一位的实力都异常可怕,不会亚于你我。” 七国死战,迸发出来的妖物似乎更多更强了。 这十二个妖王原本盘踞燕国境内各处,可后来燕国被君上覆灭,而且君上用铁血手段肃清妖魔,小妖小鬼可能处理不干净,但这样的大妖是绝对不放过的。 所以为了逃命,十二妖王机缘巧合碰到了一起,相互商量后,干脆趁着君上攻伐其余国家无力兼顾之时占据飞云城。 杀光了飞云城的百姓,鸠占鹊巢,变化魔都。 “清风寺为何没管?” 飞云城是燕国边境,距离楚国境内的须弥山十分遥远,但距离本身就处于燕国境内的清风寺,也就是佛子所在的修行之地并不远。 按理来说,清风寺应该会倾巢出动来将这座魔都处理干净。 佛子摇了摇头:“寺内弟子散布天下,难以聚齐,而且倘若连你我二人都对付不了这座鬼城,那即便是清风寺倾巢而出也只能送死。” 如同这样的魔都,除非是四五个清风寺须弥山这样的地方一同联手,否则是谁也处理不了的。 城内可不单单只有十二妖王,还有无数妖鬼。 “你应该很清楚,你我二人对付不了这座城。”李子冀说道。 他向来自信,偶尔甚至会有些自负,但即便是再如何自负的人,这种时候也不会说出能够凭借他们二人之力便能肃清一座魔都的话来。 佛子也深知这一点,但他还是喊了李子冀过来,这就证明他也许有办法应对。 “十二妖王太强,若是能杀死六个,那小僧就有办法处理。” 佛子的话语很笃定,即便是李子冀也想不通他到底有什么倚仗能够做到。 第402章 身化六道 倘若和佛子说的一样,十二妖王每一位都不弱于二人,那么想杀死六个,可以用难如登天来形容,再加上这城中无数妖邪,更可谓是难上加难。 李子冀看着他。 佛子没有说出自己的办法。 李子冀又喝了一口清水,然后从身后背着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个八卦镜抬手扔到了头顶,八卦镜中射出纯阳道气,在街面上旋转一周,顿时就有数十只妖鬼发出惨嚎之声,身形化作白烟消失。 李子冀引气息在木剑上刻画符箓,起身说道:“如果你有信心,那就开始吧。” 李子冀的突然发难使得四周的妖物纷纷大惊,被八卦镜照射到就好像是将它们扔进了滚烫的油锅一样,根本承受不住那等力量。 但很快就激发了这些妖邪的凶性,越来越多的邪物从四面八方过来,像是飞蛾扑火般悍不畏死的朝着李子冀扑了过去。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起,佛子起身走到了李子冀的身旁,双手合十绽放璀璨佛光,与八卦镜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无数狰狞鬼怪,就连靠近二人的身体都没办法做到。 飞云城内的魔气,也在这时候被飞快净化着,以二人为中心,一整条长街上的妖邪已经被驱逐干净。 这也就是如今二人的修为已臻化境,距离飞升只有一线之隔,若是放在当初李子冀刚刚踏足书中世界的时候,这条街上随便拎出来三五只妖邪都够他喝一壶的。 如此庞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十二妖王的注意,或者说从一开始李子冀和佛子的目的就是将十二妖王引出来。 天空中黑云翻滚,十二个数十丈庞大的头颅出现在苍穹之上,满面凶气俯视下方。 这等场景,寻常人见了只怕都要被吓破胆。 城内刮起飓风,卷动沙砾如同刀剑般拍打着身体,李子冀手掐印诀朝前一点,无形的力量拂过长街,瞬间便压下了这道飓风。 十二妖王同时出手,李子冀与佛子只能勉强应对,四面八方被黑云包裹,完全透不进来一丝光亮,天幕恍若盖着黑布,脚下是尸骨如林,远处铁笼子里的活人哭喊,五官已经被挖了干净。 一切的惨象宛若阿鼻地狱,实难想象这是身处人间。 佛子脸上带有悲戚之色,李子冀也是目光凌厉,抬手收回八卦镜挡在了头顶,妖王能力滔天,几乎每一位都吞过万人入腹,联手攻伐八卦镜只是抵挡了片刻就被打成粉碎。 法宝与自身相连,李子冀也是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自从修为强大到如今,他几乎已经很少受伤了。 不过就在八卦镜破碎的瞬间,天际上忽然有一道白线闪过,紧接着就听见惨嚎一声,然后飞云城内就下起了血腥暴雨。 那苍穹上的十二道面孔赫然少了一个,被李子冀用飞剑直接斩杀。 佛子也是在等待一个机会,趁着其余十一人失神之际扔出了一个降魔杵,再度消灭了一个妖王。 须臾间,两位妖王被杀,其余十位暴怒癫狂,同时号召城内妖鬼一同出手。 李子冀与佛子本就受伤,在如此密集强大的攻势下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不停地防御抵挡,只是想要反击却很困难。 继续下去,两个人都要被这些妖邪活活吞噬。 邪气入体,李子冀身上的道气已经弱了一分,脸色也变得青白了一些。 但他没有离开,他相信佛子。 佛子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多少,身上的僧袍都已经被魔气染成灰色,眼看着已经失去了护体的作用。 “就是现在!” 忽然间,一直处于守势的佛子双掌推出一朵金莲,佛光大放,震退了无数妖邪手段,李子冀也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目光中闪过一抹精光,木剑化飞剑,再度斩杀了一头妖王,并且余势不减朝着第二位继续斩去。 只是很可惜,妖王不是木头,早已经有了准备,立刻出手用妖气覆盖木剑,使得李子冀无法控制。 “爆!” 李子冀没有任何犹豫,剑指裂开流淌鲜血,木剑瞬间爆炸开来,纯粹气息爆发触发了李子冀先前刻画在上面的符箓,一道咆哮的雷霆瞬间将第二位妖王吞噬。 转眼间,又是两位妖王被斩。 只不过这一次木剑自爆,李子冀反噬更重,基本上已经很难再有力气战斗了。 道门法宝与自身性命息息相关,如果不是到了生死关头,没人会自爆法器,尤其是李子冀连续爆了两件。 还剩八位妖王。 四周的妖邪乱舞,远处有十鬼抬棺踏步而来,街道尽头还有如同小山一般巨大的野猪精,奔跑间地动山摇。 李子冀看着佛子,双手掐诀,口诵法咒,起初声音极小,到了最后一句则是大吼出声:“须弥山弟子李子冀,请真武荡魔大帝,显圣诛邪!” “噗。” 一大口鲜血喷在双手之上,一束精纯道光直冲云霄,瞬间便在苍穹翻涌黑云当中破开了一个洞口。 如同旋涡龙卷,高不可攀,入上仙界。 城内无数妖邪匍匐在地,浑身抖若筛糠,剩余的八位妖王也都是一声怪叫,颤栗不已。 仙界边缘,真武荡魔大帝的身影若隐若现,望着下方人间炼狱,怒目圆睁,抬手拍了下来,只是力量在穿行过程中层层缩减,到了飞云城上空后更是消失殆尽,但饶是如此依然直接将两位妖王打杀的神形俱灭。 仙人有别,真武大帝哪怕再如何愤怒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卷闭合,无力再次出手。 十二位妖王,还剩六位。 李子冀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佛子走到了他的面前,面容肃穆:“剩下的交给小僧便是。” 李子冀看着佛子身上越来越强盛,强盛到了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的佛光,已经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你疯了?” 佛子双手合十,莲花洒落,他自双脚开始缓缓消失:“天下道路,世间坦途,小僧先行一步。” 李子冀眉头紧锁:“这只是书中世界,你若死了便真的死了。” 佛子面带微笑:“小僧于外界生活二十年,于此处修行二十年,所谓真假又当如何分辨呢?”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人心所在即为真。” 他抬头看着天空之上剩余的六位妖王,周身佛光已经遍布飞云城每个角落:“这浊世妖邪遍地,人间百姓生如炼狱,倘若牺牲小僧一人能够还世间清白,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花一草,皆成世界,这就是我的选择,李公子,也许你也该做出你的选择。” “今日小僧身化轮回之门,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佛子话落,身形消散,创造轮回,涤清人世。 天地邪气再不滋生,万恶根源引入飞云。 佛子身化六道,磨灭世界一切恶。 ...... ...... (正常来说这个剧情起码要写五六章,想了想还是加快进度,我真是个好人) (着急去吃火锅,略有瑕疵,老爷们见谅) 第403章 人心所在即为真 洁白的花开满飞云城,苍穹之上散发出圣洁的光,弥漫在空气当中的腥臭气息似乎也已经被净化,李子冀甚至能够感受到一阵微风拂过身体,带着淡淡暖意。 他体内的严重伤势在这一刻被快速地治愈着,城内外的无数尸骸化作了清澈的泉水流入地下,那匍匐跪着的无数妖邪竟然面露感激之色,随着这阵微风与清泉一同消散。 偌大一座魔都,转瞬之间就变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佛子化作的六道之门还屹立在飞云城上空,肉眼可见的从天地之间吸纳邪气进入门后,自此以后,人世间所有污秽,所有阴怨,所有恶,都会流入这扇门中。 自今日以后,世上再也不会有因阴怨,恶,污秽,心魔,而产生的魔物鬼祟,天地间的妖邪将大幅度减少,还浊世清净,肃乾坤明朗。 只是这一切的代价,却全都是以佛子的性命所换取而来的。 所谓六道,是世间众生因造作善不善诸业而有业报,共六个去处,也就是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投往何处,俱看生前因果。 这是地府之中的六道轮回,与佛子所化相似却又不同。 佛子只是借六道之名,创出业力轮回之门,涤清人世,并非是真的在人间再建六道。 李子冀此刻的伤势已经完全恢复了,他坐在无数洁白的花瓣之间,承受着世上最纯洁,最神圣的光芒照耀,沉默无言。 在浊世中生活了二十几年,所经历,所见到的事情远胜外面,人生本就恍若大梦,孰真孰假早已经不再分得清,春去秋来,所见一切尽皆真实无比,花开花落,四季轮回仍在眼前。 “也许你是对的。” 李子冀望着佛子所化之门户,也许世界本就没有真假一说,在外界生存一年,在浊世生存一世,那么于你来说,哪个才是真的,哪个才是放不下的呢? 正如佛子所言那般,人心所在即为真。 这已经是另外的境界,也许佛子才是真正的佛。 飞云城里回荡着诵经声。 李子冀起身,朝着城外走去,脚下的花朵像是有了生命,在行走间让开了一条道路。 他忽然想起了当初在积沙寺第一次见到佛子时候的场景,那时候的佛子话很少,像是刚走进人世间的僧人,挣扎在自身与佛门对天下截然不同的态度上。 苦渡大师死后,佛子和李子冀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下山修行,再次相见时佛子的身上已经可见佛性深厚。 他总是温和的笑着,智慧的目光能够看清一切,却又闭口不言。 无论是那样的世界还是这样的世界,也许在佛子的眼中都没什么两样,如他所言,花草皆世界,万物本平等。 所以并无真假之分。 只是就这样死了,真的值得吗? 李子冀走出了飞云城,漫无目的的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心里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只是这个问题,想来是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 ...... ...... 群山之间。 鬼谷子忽然睁开了眼睛,有些失态的站起身子,目光遥望着飞云城方向,脸上带着惊色。 “天下还有这等修为的高僧?” 他站在山巅,凝视着天地间的浊气被朝着同一处地方吸纳过去,无法想象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即便是已经飞升的修行前辈,只怕也没有这样的手段。 何况现如今整个世界都没有人飞升。 神子也在看着,他如今已经无限接近飞升,但不论如何修行,始终都感觉差那么一线。 望着天地之间的业力朝着一处流淌,神子自然能够感受出这是佛子的手笔,献祭自身,化轮回之门,肃清寰宇。 不得不说,这是几乎没人拥有的大魄力。 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 “也许你早已经看清了这个世界,只是我还未曾参透。” 神子收回目光,脸上带着认真和尊敬,他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从未想过佛子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鬼谷子掐指算着,只是眉头却越皱越深:“奇怪,看位置应是清风寺的高僧,但不知为何根本算不清因由。” 神子淡淡道:“无所谓缘由如何,以一己之力清扫浊世,这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鬼谷子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夸赞别人。” 神子道:“因为他值得称赞。” 身化轮回之门,牺牲自己求取天下太平,这样的人当然值得尊敬。 这是神子头一次觉得佛子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鬼谷子感受着世间浊气以极快的速度减轻,知道这妖邪遍地的乱世将要随之结束:“楚国势强,你不打算下山帮你师弟吗?” 神子收回了注视山下的目光,转身离开:“那是他的路,与我无关。” 每个人都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每个人就全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墨影既然想去下山与君山争天下,那无论成功失败,都要自己去承担后果。 何况,在神子看来,他与墨影绝对算不上有交情。 ...... 墨影刚刚下朝,眉头紧锁。 秦国国君年纪已经很大了,尤其是近几年更是一直沉迷于长生之术,其雄心早已不复年轻,现如今只想着五分天下,大家互不打扰。 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虽然看起来秦楚两国似乎都拿对方没什么办法,可楚国锋芒毕露,秦国却渐显颓势。 长此以往下去,秦国必定会被楚国吞噬。 何况现在楚国雄心壮志,根本就没有一点要就此罢手的样子,君上自始至终都是奔着鲸吞天下去的。 这种情况下秦国国君就像是将头埋进泥沙当中的鸵鸟,自欺欺人。 “相爷。” 下朝路上,身旁有同僚快步走来,低声喊了一声。 墨影舒展眉头,然后冲着来人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去我家中。” 天下局势能够看清的不仅仅只有墨影一人,秦国能够强盛到与楚国分庭抗礼,朝堂百官不乏治世能臣。 这时候面对秦皇的保守态度,大家都是颇有微词。 第404章 天下一统 相府。 “陛下雄心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御史大夫无奈叹气,就连平日里最喜欢喝的茶此刻似乎都变得苦涩了许多。 眼看着楚国虎视眈眈,但陛下现在不仅不思进取,反而沉迷于追求长生之道,长此以往下去,秦国的下场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今天这间屋子里只有三个人。 丞相墨影,统领执掌秦朝诸军的太尉,以及监察百官,辅佐丞相的御史大夫。 三人拥有着仅次于秦皇的最高权柄。 太尉也是觉得棘手:“齐韩魏三国联盟看似牢不可破,但毕竟是不同国家,定有嫌隙,面对团结一致日渐强盛的楚国根本无法支撑太久,我倒是不怕陛下不动手,我只怕以陛下如今的状态会贻误战机。” 秦国旁观,若楚国敢攻打齐韩魏三国,秦国便坐收渔利,这是早已经制定好的战略,哪怕秦皇再年老也不会坐视楚国吞掉齐韩魏。 太尉只怕秦皇会贻误战机,耽误了最佳出兵的时间,那样一来将一发不可收拾。 墨影皱着眉:“陛下认为如今天下已成三足鼎立之势,楚国没有能力覆灭任何一方,最终的结果就是维持现状。” 从局面上来看的确如此,若是楚国国君换做是其他人,墨影也不会如此担忧,这世上没有长生术,秦皇也没几年的寿命可活,届时传位于雄心壮志的太子,秦国依然可争天下。 但楚国的国君是君上,墨影知道,君上一定不会给这个机会。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国主掌权的优劣在这一刻尽显无疑,一位好的帝王可以带领子民生活的更好,一位昏聩帝王则会让国家走向衰落。 兴衰皆系于一人身上。 沉默良久,御史大夫忽然咬了咬牙,站起身子沉声道:“若是丞相掌权...” 太尉面色一变。 墨影也是眉头紧锁,但他却并没有开口反对,而是思考了片刻时间,然后方才摇了摇头:“若非必要,不能走这一步。” 墨影在秦国做了十几年的丞相,门生故旧遍布朝堂,现在有御史大夫和太尉的支持,要想换一位皇帝,或者架空秦皇,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倘若易权夺位,无论过程再快,秦国上下必定陷入动荡,那无异于是白送给君上的机会。 “过几日让人在魏国走一走,做出楚国伐魏的假象,拟作军情送回,呈给陛下,希望能有用。” 墨影对着太尉嘱咐道。 太尉点了点头,三人又叙了片刻后便各自散去。 只是墨影一人站在相府窗前,眉头紧锁,虽然天下之争尚未结束,但他知道,自己赢得这场战争的可能性已经不高。 “我败给的不是你。” 墨影望着楚国的方向,喃喃开口。 君上是一国之君,做事无所顾忌,一言可决,而他只是秦国丞相,上有秦皇压着,无法尽全功。 若自己为秦皇,绝不会落得如此下风。 也许,要见一见太子了。 ...... ...... “沉迷长生之术?” 君上看着桌上的折子,是秦国探子送回来的消息,他的面色平淡,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反而觉得十分可惜。 七国当中,唯有秦皇可以称为是真正的对手,只是如今却也雄心不再。 或许这就是凡夫俗子逃不脱的宿命,纵使年轻时候再如何英明神武,等到老年之后,也会昏聩固执。 “现在你会怎么做呢?” 君上想着墨影的动作,无非只有三种可能。 秦皇回光返照,雄姿重发。 太子即位。 或者自己取而代之。 但到了现如今这种地步,无论是哪一种,都为时已晚。 这最后的天下之争,虽未开始,却已经看到了结果。 思索间,君上忽然感到天地一荡,旋即抬头看向了飞云城所在方向,眼中带着讶色:“佛子?” 这还是观圣卷以来,第一次发生让他感到惊讶的事情。 佛子竟然牺牲了自己,来扭正乾坤。 感受着天地间的浊气像是寻到了什么宣泄口一样朝着某处地方疯狂涌入,君上的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 用真实的生命去拯救虚假的世界,这样的举动算是什么? “愚蠢。” 他目光漠然,不过如此也好,等他一统天下之后,再着手收拾这世上妖魔,无疑会更轻松许多。 迈步走到窗前,君上从袖中取出了一根乌鸦的羽毛放到了窗口。 一统天下,该开始了。 ...... 正统十七年,楚国出兵伐秦,震惊天下。 同年,秦皇身体衰弱,将军权交予太尉。 正统十八年,楚国兵败,退至函谷。 齐韩魏三国出兵袭击楚国后方,中埋伏,大败而退,三国生间隙,按兵不动,等待着秦楚两国分出胜负好坐收渔利。 正统十八年六月,秦军大破楚军,攻入楚国境内嘉峪关,嘉峪关守将坚守不出。 正统十八年八月,楚军奇兵夜袭,火烧连营,秦军败退,撤出楚境,遇妖风,数万妖邪与楚国军士两面夹击。 正统十八年八月底,秦国十万大军溃败,战死五万,俘虏五万,坑杀。 正统二十年,楚军连克秦国一十四城,吞并关宁,西昌,军府,三面齐推。 正统二十一年,墨影遣使齐韩魏三国,同年,三国联军伐楚,大败,三国联盟彻底分崩离析。 正统二十一年九月,秦皇驾崩,太子即位,秦国迁都。 正统二十三年,君上御驾亲征,秦国灭。 天下人无不俯首,噤若寒蝉。 楚国修生养息,宽以治国,攘外安内,封秦皇为襄阳王,秦国子民归心俯首。 正统三十年,楚灭齐国。 正统三十三年,楚灭韩国。 正统三十三年八月,魏国送上降表,举国乞降,自此,天下一统,尽归君上。 ...... “也许你当初就不该下山。” 君上看着牢狱之中的墨影,不得不承认,墨影为秦相的这些年,的确给楚国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墨影对于自己的失败早有预见,但他却并不认为自己输了。 “天问还未出现。” 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快四十年,但天问依然还没有出现。 “也许早已经出现,也许永远也不会出现。” 墨影知道,当君上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意味着已经完成了天下一统:“我本以为李子冀也会参与进来,没想到到头来只是你我二人的博弈。” 君上看着他,并没有想回答这个问题,抬手轻轻一点,一道气息瞬间穿透了墨影的脑袋,他转身走出牢狱:“那与你没有关系。” 第405章 匆匆百年 “天下一统,到了你应该兑现承诺的时候。” 尚书阁里,乌鸦落在窗台,只是这一次并没有梳理自己的羽毛,略微有些发红的眼睛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君上。 天下一统,它的妖邪大军在那场战役当中损伤不小,本来是可以自浊气污秽中再生的,却没想到竟然发生了佛子身化轮回之门的事情。 乌鸦现在的心情并不怎么好,它甚至有了一种打算把这个皇城里面的人全都吃进肚子里冲动。 事实上,若不是君上的修为的确足够强,它绝不会把这理所当然的食欲看作是一种冲动。 一名堂堂的楚国国君,在征伐天下的同时,道术修为竟也丝毫不曾落下,甚至已经比这天底下九成九的修行中人都要更强。 这也是为何乌鸦会找他来合作的原因。 君上点了点头:“说过的话就要兑现,这是每个人自小都要学会的道理。” 他摆弄着桌上的琉璃盏,或者说是一个透明的琉璃罐子,这是产于齐国的宝物,在一百年前,齐国还用这鬼斧神工的琉璃罐在魏国换来了两座城池,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只不过你并不是人,我也不是。” 君上看着乌鸦,尚书阁的窗户忽然紧闭,在略暗的房间里,四周墙壁上早已刻画好的符箓随之散发出光亮。 从与君上达成合作协议的那一天开始,乌鸦就一直在心里防备着君上过河拆桥,它是妖中之王,统御万千妖邪鬼魅,甚至有能力创建世上独一无二的,真正属于妖邪的国度。 它甚至准备了诸多手段,尤其是那身羽毛更是凝聚了世上最邪最恶最浊的气息,哪怕道术再强也不可能伤的到他。 所以它才会有恃无恐的来寻君上,可它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当这些诡异的符箓显现那一刻,它竟然根本无法反抗,只能被硬生生的压在窗台上无法动弹。 那一身道法不侵的羽毛光泽黯淡,就好像是完全失去了该有的功效。 君上起身走到了它的面前,静静看着。 乌鸦勉力挣扎着,那双猩红的眼睛带着浓烈的妖气:“我是万妖之王,天生天养,你永远也不可能杀死我。” 这就是它最大的倚仗,与生长于浊气污秽的妖魔不同,它天生天养,不死不灭,永远也无法被杀死。 “我的确无法杀死你,但我也从来都没有打算要杀死你。”君上伸手将乌鸦抓在了手中,然后打开了琉璃罐子的盖子,将乌鸦放了进去。 一张轻飘飘的黄符压在盖子上,却宛若无数座山岳一般,任凭乌鸦再怎么用手段都无能为力。 君上将琉璃罐子放到桌子一角:“不死不灭是好事,可当你永生永世都要被困在一个琉璃罐子里后,你就再也不会觉得不死不灭是一件好事。” 乌鸦的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绝望,它自诩不死不灭,根本不怕君上会耍什么手段,但它还是低估了他。 “人力有穷,这天下广袤无尽,你又如何治理的过来,世上妖邪遍地,纵然有人身化业力之门也不可能尽除妖邪,你不若将疆外划分给我,你当你的人皇,我做我的妖王,互不干涉。” 乌鸦在罐子里竭力嘶吼。 君上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它:“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妖,因为我不允许。” 乌鸦愤怒的骂着他,最后又绝望的趴在罐子里。 一统天下,乾坤清明,无污秽浊气滋生,妖邪自当大大减少,再加上佛子身化六道,这世上的妖魔杀一只便少一只。 ...... ...... 离开飞云城后,李子冀的脚步始终都没有停下,他已经昼夜不停的连续走了许多年,期间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没有喝过一滴水。 遇河便渡,遇山便爬,遇妖便杀,他并没有感觉到疲惫,甚至他都没有意识到究竟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李子冀只是一直在思考着佛子这件事,并非是佛子所做值不值得,而是自己本身于这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 从踏足书中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在破庙中除了那具女尸后,李子冀便决定完全融入到这个世界里,只有融入进来,才能从中寻到天问的答案。 他用心跟随老道士修行,去须弥山读道藏,喝过玉坨镇的酒,踩过古帽山的黄土,他为了追杀一只害了人命的妖物跑了四百里,也在江河上的灯船听过戏。 百态人生,万千风景似乎全都已经经历个遍。 这世界妖邪乱世,于是他斩妖除魔想尽份心力,手中的木剑好像永远都没有停下过,可现在回头想想,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融入到这个世界里。 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哪怕做着改变人间的事情,哪怕会因为老道士的死亡而感到哀伤痛心,但他本质上始终是一位游离于外的人。 也许佛子也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但佛子偏偏愿意以死救世。 想来这世间诸多,都是论迹不论心的。 玉坨镇的酒当然比不上天仙醉,这里的江河也永远不可能会比秦淮更好看。 李子冀的脑海清明混沌,似乎已经看明白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看懂,他只是仍旧在漫无目的的走着,行走过山与海,行走过真与假。 恍惚间,他听见了一声婴儿降世之时的啼哭,这声音就好像是响彻在深夜之中的惊雷,吸引了李子冀的注意,他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来到了一处村子前。 是一户人家刚刚生了儿子,满堂欢庆。 李子冀就站在屋外,身形渐渐与一旁的树木融为一体,他始终看着这户人家,从婴儿落地,到长大,读书,成人,娶亲,终老。 不知不觉间,李子冀站在外面看完了这婴孩的一生。 这的的确确是一生,有欢笑有痛苦,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门前的树折断裂开,露出了李子冀的身影,他在这里站了百年时间,他的面貌依然还是当年的样子,不曾有分毫改变。 第406章 再见君上 “我还是弄不清楚这一切,我还是看不清自己与世界之间的距离关系,但那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李子冀喃喃自语,这世上没有真正全知全能的人,无论是谁都会有自己看不懂的事情,但无论如何,路总要走下去,世界如何从来都不重要。 真真假假也从来都不重要。 你所在何处,便行走何处。 “原来佛子百年前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百年前的李子冀似懂非懂,心境有缺,总有一种格格不入之感,哪怕目睹了佛子身化业力之门,接受了人心所在即为真的念头,可胸口处总像是憋着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 直到在人世间游荡这一百几十年,他学会了接受。 看不懂没关系,不知真假没关系,真正重要的是你身处其中。 他抬头望着天空,隐隐能够感受到天外的召唤,他似乎透过云雾苍穹看见了真武大帝在朝他点头致意。 他知道,自己已经能够飞升了。 在刚刚跟随老道士修行的时候,他对于飞升这种事情十分好奇,后来去了须弥山,看完了道藏后,对于飞升的兴趣更浓烈了些。 须弥山的先辈飞升去往天界,入雷部封正神。 李子冀也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自己飞升,是也会去往雷部还是回到外世,现在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去验证自己的猜测,只是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飞升的兴趣。 一百几十年,人世间早已经变了一个模样,李子冀能够清晰感受到邪气已经微弱到了几乎感受不到的地步,他走进了一座城中,寻了间酒肆坐下,安静听着世事变化。 原来君上早已经统一了七国,并且在八十年前开始起兵剿妖,天下妖邪无不闻风丧胆,如今八十年过去,这世上早已经清明一片,甚至有很多年轻人早已经没有见过真正的妖邪,只能从老人口中或是书上的记载上感受。 以至于半信半疑。 不仅如此,君上还对诸如须弥山,清风寺这种修行之地严加管控,度牒改由朝廷发放,只有拥有度牒的人才能够踏足修行之路,其余人等一旦私下修行,一经发现便直接以乱世之名斩杀。 天地间的普通人越来越多。 生活美满,平静且过得去,现如今是真正的太平天下。 一切安宁如愿,天下宏图大展。 但观圣卷还没结束。 李子冀知道,他该去见一见君上了。 起身付了酒钱,李子冀出了城,在树下随意折了一根青枝,朝着国都方向扔了出去,他脚步踏出,轻点在枝叶花头,旋即追上了那根飞出去的青枝,一同消失在了天际。 ...... ...... 君上刚刚下朝,耗费了如此长久的时光,他已经完成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这个世界就是在按照他的想法在运转。 朝堂百官对于这位帝王满是尊敬和惧怕,君上亲自统一天下,手段魄力当然无需多言,但最让臣子们感到恐惧的还是这位陛下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年,没有死,也没有老。 在七国初定之时,有大臣提议陛下选后纳妃,确保百年之后帝国后继有人,毕竟那时候的君上已经五十几岁了。 可这话题并没有持续几年,所有人的嘴全都闭上了。 因为他们发现君上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都没有一点老态,这位帝王好像已经研透了长生之术。 “孤家寡人。” 窗沿上,乌鸦依旧趴在玻璃罐子里,看着站在窗前凝视外面的君上冷嘲热讽。 成为帝王,拥有了长生之术,君上的权柄为世间最重,但他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君上并不在意这些:“并非是我的寿命太久,而是你们的世界太小。” 乌鸦自然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只是嘲笑的更加厉害。 “这乌鸦什么来头?” 清风吹过,李子冀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他将那根折下来的青枝放到琉璃罐子一旁,开口问道。 君上并没有注意到李子冀是怎么出现的,这让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并不喜欢这种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尤其这个人还是李子冀。 “万妖之王,当初我与它合作,覆灭了秦国。” 不过他还是如实解释,天下大统,李子冀又是世外之人,与他的天下没有关系。 “秦国覆灭,墨影呢?”李子冀将玻璃罐子拿了起来,放到眼前看着那只乌鸦。 “被我杀了。” 李子冀并没有为此感到惊讶,在他听说天下一统之后就已经猜到了墨影的结局。 北海与异教亲近,君上杀任何人他都不意外。 乌鸦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道人,眼中带着十足的冷意,无论是出于妖邪天然对道士的反感还是经历了君上背信弃义的举动,它对于人类都已经没有半分好感。 “你为何不杀了它?” 李子冀忽然问道。 它,所指的当然是这只乌鸦。 君上没有说话,琉璃罐子里的乌鸦却已经冷笑着开口:“我天生天养,不死不灭,凭你们也想杀我?” 被一只鸟嘲笑绝对是一件很难让人接受的事情,李子冀却并没有生气,只是看着乌鸦身上黯淡无光的羽毛:“不死不灭却只能困在一个地方,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时隔百年再次听到这样的话,乌鸦终于是忍不住炸毛,疯狂的在罐子里挣扎着,浓郁的妖气几乎填满了琉璃罐子,但很可惜,依然无法冲开那张薄薄的黄符纸。 “我来帮你解脱。”李子冀轻声开口,然后伸手打开了盖子。 君上冷漠看着。 乌鸦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小心翼翼的将脑袋探出了罐子口,确定真的能够出去后那双眼睛瞬间变得猩红无比,从未见过的庞大妖气刹那便充斥了整间屋子。 它打算将面前的两个人全都杀掉,哪怕对方放出了它。 可就在它的念头刚刚生出还没来得及实施就看见一根棍子朝着它伸了过来,那就是一根很普通的树枝,拿在那道人的手里,但就是这么普通的树枝却让乌鸦心中莫名生出了极强烈的恐惧。 它全身的羽毛都炸开,明明半个身子已经飞出了罐子,但在那根棍子的压迫下却不得不缩回罐子里,并且疯狂的朝着角落躲着。 树枝仍然在靠近,速度不快不慢。 乌鸦浑身颤栗,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紧接着就是求饶,它能感觉到,当这根棍子落下之后,它真的会死。 李子冀只是静静地看着它,树枝落在了它的头上。 “噗嗤。” 一声轻响,乌鸦化作一道青烟,弥漫在罐子中,消散在空气里。 君上眉头皱得更深。 李子冀将琉璃罐子贴着窗边放好,然后把木枝插在罐子里,抬头看向了君上。 第407章 天柱 “你达到了飞升的境界?” 君上问道。 他自己的修为本身就已经达到了这方天地的极限,严格算起来大概是与须弥山那位因老道士而死的前辈差相仿佛,但即便如此君上依然没办法杀得掉这只乌鸦。 现在李子冀却能做到。 李子冀点了点头:“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真正不死不灭的东西,杀不掉,只是因为你不够强。” 这话听起来很刺耳,尤其是对于君上这样的人来说。 但他却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在这浊世当中,二人所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注定不会有交集。 “你来找我,是因为天问的事情?” 就像先前所说,注定不会有交集的二人身上唯一的共同之处似乎就只剩下了那个困扰了他们一百多年的天问。 李子冀道:“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话吗?” 君上走回了桌前坐下,拿起堆叠的折子批阅起来,同时回答着李子冀的问题:“有关于天问的猜测?” “没错,之前我们猜测,所谓天问可能在我们踏足书中世界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了。”李子冀倚着窗台:“佛子身化六道,你一统天下,如今妖邪消散,世间清明,这些年里我曾遇到过肖西北,慕容燕,穆小宁很多人,他们都在做各自的事情,过着各自的生活。” 当年进来时候的乱世已经不见,天下太平,祥和一片,按理来说,观圣卷到这里应该已经结束了。 君上手上的动作没停,一统天下之后,楚国的疆域大幅扩张,他并没有多么清闲,天底下要处理的事情反而比以前更多,他时常都在考虑,用什么办法能够提升国家运转的效率。 “所以你认为我们的猜测是错的。”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我们不知道天问什么时候降临,也不知道天问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们都很难去判断天问到底有没有开始,有没有出现。” 君上淡淡道:“天问不向你走来,你便主动朝着天问走去。”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在想,倘若我们一直都弄不清楚所谓天问到底是什么,是否就意味着天问永远也不会出现,我们永远都要在这里漫无止境的生活下去。” 漫无止境的活在这里,就像是那只被关在琉璃罐子里的乌鸦一样,纵然有着不死不灭的寿命也没有半点值得高兴的事情。 做一只乌鸦很好,前提是没有那个琉璃罐子。 君上猜到了李子冀应该准备要做什么,他放下了批阅折子的短笔,抬头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要吃饭吗?” 李子冀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饭了,他浑浑噩噩了许多年,然后又在那户人家门前站了许多年,清醒过后也只是去酒肆里喝了一壶酒,如果不算那壶酒与店家赠送的两碟小菜的话,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饭了。 “最好有壶酒。”他认真道。 以往李子冀并不太喜欢喝酒,最喜欢的是品茶,可跟随老道士斩妖除魔二十几年,酒这东西就替代了茶。 君上是这方世界的帝王,无论想吃什么东西都是一定能够吃得到的。 不到半个时辰,一共四十几种凡人一生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佳肴就被端了上来。 还有两壶好酒,盛在冰里摆在李子冀的面前。 “这世上总有令人意外的事情永不间断的发生着。”李子冀给自己倒了一杯,入口带着难以形容的味道,尤其是那独特顺滑的口感,只比天仙醉略逊一筹:“比如我们这样的两个人竟然会坐在一起喝酒。” 三千院弟子和北海之主的后人,这本该就是那种碰面便要你死我亡的关系,现在却也因为某件事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 出了这书中世界,这件事便很难再发生。 君上的脸色很平静,他的声音也很平静:“你可以试着杀了我。” 只要在这里杀了君上,就等于是替圣朝除了一个心腹大患,而以李子冀飞升境界的修为,要杀君上,并不难。 无论这里是不是皇宫,无论外面有多少禁军。 李子冀看着他:“你认为梁先生的话是对的吗?” 在进入到书中世界之前,梁先生曾经说过,若是死在了这片浊世里,那就等于是真的死了。 从始至终没有人怀疑过这句话的真实性。 李子冀也没有,只是他现在认为这句话是假的:“你同样也不认为死在这里就真的会死,所以你才会有恃无恐的看着我杀了那只乌鸦,与我坐在一起吃这顿饭,商量有关于天问的事情。” 君上并未说话,也并未否认。 两个人吃着饭,四十几道菜大部分都没有动过。 李子冀想到了北海,这个他听说过很多次却唯独没有真正去过的地方,有些好奇:“北海会下雪吗?” 一望无际的海面也会下雪吗? 君上点了点头,并未说话,他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怪异且无聊。 李子冀叹了口气:“有段时间我曾很厌恶雪这种东西,可现在长久不见却又莫名思念。” 他已经一百余年没有见过雪了,那户人家所在的村子四季如春,从不落雪。 君上放下了碗筷,眉头微皱,略有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子冀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只是略有感慨。 离开幼时生活的家尚且会依依不舍,何况是这个生活了一百多年的世界,李子冀不是活了几千上万年的老妖怪,这一百多年的时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一生。 他有预感,马上就要到了一切应该结束的时候。 “五百年前,天柱崩塌,世间妖邪遍地。”李子冀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酒,他望着君上:“你想过去天柱看看吗?” 君上脸上的不耐终于是在这一刻消散,他紧皱着眉:“也许天柱本身就不存在。” 李子冀道:“也许。” 对于从未见过的东西,不能否认,也不能肯定。 君上沉默了片刻,然后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看来我该禅位了。” 第408章 会面 传说世界上共有九根天柱支撑苍穹,所以天空才不会掉落到地上,李子冀当然知道这话是子虚乌有,因为天空本身并不存在。 但这个世界有妖邪,能修行,那么如果天空真的能变成实体被九根柱子支撑,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楚国一统天下之后,经过了十几年的修生养息之后,年号由正统改为应运。 应运136年,君上禅位,皇位由梁王接任。 梁王当然不是君上的儿子而是君上的侄孙辈,当年楚皇有子嗣数十人,君上排行第三,继位后也并没有将这些手足斩尽杀绝,毕竟在君上看来,这些人实在是难成气候。 梁王机敏聪慧,手段刚柔并济,腹有乾坤,心怀志向,谓得上是英明神武,在如今皇室血脉当中,他是最适合做帝王的那个。 当圣旨降下后,不仅是百官没有反应过来,即便是梁王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 禅位两月后,君上与李子冀一同离开了国都。 “看来你是真的想一统天下。” 二人走在山野之间,李子冀忽然说道。 有的人一统天下是为了征服,有的人一统天下是为了治理。 君上或许二者皆有,禅位后特意在皇宫多留两个月,就是为了帮助刚刚登基的梁王稳定朝局和天下,让这个王朝能够平稳的度过皇位接替的这段时间。 君上面无表情:“在其位,谋其政。” 对于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家国天下,无论所谓天问是什么,他都不希望这个天下因此再度分崩离析。 缓慢地走出山野,李子冀心满意足的等到了冬天降临,看见了白雪落下,这才将自己背后的木剑取了下来,随手扔到了天上。 木剑悬在那里,急速扩大。 君上问道:“你知道天柱在哪里?” 征伐七国,君上去过很多地方,但无论是他还是这七国天下的所有人,都从未见过天柱。 所谓天柱崩塌,似乎更像是一个传闻。 李子冀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个人知道。” 他脚步轻点跃上了木剑,君上也想到了他说的那个人,竟然罕见的露出了一抹笑意,微嘲道:“如果我不杀墨影,那就有两个人知道了。” 李子冀要找的人自然是神子。 鬼谷子集天下大成,号称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这话固然有所夸大,但事实上却也并不差太多,毕竟鬼谷子一人便可抵须弥山清风寺这样偌大一派。 如今已经过去了小二百年,鬼谷子当然已经死了,群山间就只剩下了神子一人。 木剑穿行在云海之间,站在高处总是能够看得很远,可即便李子冀此刻站的再高,也看不见天柱到底在哪里。 ...... ...... 群山之巅,神子依然站在那里,好像无数年来未曾动过。 只是这次他的身旁已经没有鬼谷,除了松柏长青之外,就连树上的飞鸟似乎都换了许多代。 木剑划破长空带起一道长长的痕迹,神子抬头看了过去,那双深邃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眸子当中没有半分波动,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到来。 “没想到你会先我一步。” 神子看着李子冀,他在群山中修行至今,一百几十年前便已趋于圆满,从那以后他每时每刻的修行都能够感觉到细微的进步,就好像水滴终有一日会汇成洋流。 可直到如今,他依然还是没能飞升。 如今初见,李子冀却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 想着佛子的事情,李子冀望着他:“或许你缺少对世界的感悟。” 修行要看天赋,天赋足够修为可以提升的很快,修行到至高境界,但缺少那么一点感悟,就永远也跨不过那层薄薄的瓶颈。 神子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后方的君上。 他们这些人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的路,君上和墨影争天下,佛子与李子冀斩妖除魔,自己则是选择留在群山之间修行,直到飞升离去。 对他们来说,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便是自己所认为能够破局的方法。 墨影争天下失败而死,君上坐上了那个至高权柄的位置,佛子以身饲魔,身化六道业力之门,李子冀心有所感,浑浑噩噩入了飞升境界。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选择得到了自己的结果。 神子转身行走,那么自己的结果是什么呢? 他想要修行到飞升的最高境界,从而以一己之力影响改变天下,迎接天问的到来,可现在李子冀已经到了他想到达的境界,但依然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 这是否意味着他所选择的路是错的? 神子并不知道,他只是在认真思考着。 李子冀并未打扰。 君上也是皱眉站在远处,转身眺望着群山之下,青松白雾,黄鹤残阳,火红如血,天地广阔尽入胸海。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从日落到日出,一夜踱步的神子停下了脚步,侧目看着李子冀二人:“你们想去天柱?” 这世上的聪明人很多,尤其是他们这种层次,不需要询问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如果不是身处敌对的话,那或许会成为很不错的朋友。 李子冀微微颔首:“只是我们并不知晓天柱在哪里。” 神子轻轻点头,然后转身离去,片刻后手持一张卷轴走了过来,将卷轴摊开:“我师父曾经说过,天柱存在并非虚假,鬼谷一门曾有长辈去过,留下了这张卷轴。” 李子冀抬眼看着,被打开的卷轴很干净,上面空白一片,没有文字也没有图案。 “看来我们需要先解开这个卷轴的秘密。” 神子微微摇头:“对我来说,这算不上是什么秘密。” 他将卷轴抛到空中,手上掐印着鬼谷一门的手印,然后从地面拈起些许尘土,被风轻吹,尘土涌入了空中漂浮的卷轴。 空白的卷轴上散发出一阵亮光,密密麻麻的小字浮现在上面。 李子冀仍旧在看着:“这似乎并不是去往天柱的路线。” 神子点了点头,平静道:“这是算出天柱方位的方法。” 第409章 天柱之所在 浊世修行所用的灵气并不是平均分布在每个角落,有的地方稀疏,有的地方浓郁,但无论是什么地方,都不可能没有灵气。 “想不到天柱所在之地竟然连半点灵气都没有。” 神子似乎是有些惊讶,按理来说,天柱所在之地必定会是天地之间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即便是天柱崩塌,那也应该是灵气倾泻如洪,无论如何也不该成为这样的死地。 神子根据鬼谷一门先辈留下来的掐算天柱方位之法门算出了天柱大概所在方向,同时也对其所在位置状况作出了感应。 气息自遥远之地传递到卷轴之上,给三人一种毫无生机,绝对死寂的感觉。 别说是灵气,只怕就连花草都无法存活。 君上淡淡道:“天柱一说本就神乎其神,崩塌之后会造成死地,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对于这种原本仅存在于传说当中的东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似乎都能够让人接受。 神子点了点头:“走吧,下山。” 卷轴上留下的方法距离越近测算的越准,距离太远就只能算出大概的方位,至于为什么鬼谷一门的先辈没有直接标明天柱所在位置,想来应该也是为鬼谷一门留条后路。 按照神子的说法,这掐算之法就只有鬼谷一门的人才会用,倘若有一天有人想寻天柱来到群山,只能与鬼谷一门的传人合作,没办法杀人夺宝。 ...... ...... 走下群山,三人踩着李子冀的木剑朝着天柱所在方向而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数月,变换了几次方位,依然没有看到天柱所在。 这世界要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辽阔,好似无边无际。 在寻找的过程中,三人始终沉默的站在木剑上,数月时间很少交流,他们彼此间本就没太多话好说。 脚下杳无人烟,苍穹看不见一只飞鸟,万里山河在眼底掠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子冀感觉天空好像变了颜色。 仍旧是那么的蓝,只是多了一层极淡的微黄。 神子和君上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现在正是晌午,这当然不可能是黄昏的颜色,何况与黄昏也有很大不同。 三人依然没有说话,木剑划破积云,速度变得更快了些。 极高处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雷鸣,明明上一刻还是一片晴朗,此刻却下起了雨,闪电骤然变得密集,在三人四周狂暴的劈下。 李子冀撑开了一道光罩,闪电劈在上面就像是泥牛入海。 何为飞升境界? 意味着已经超越了这方天地容纳本身,拥有了超脱于外的力量,这雷电的确足够猛烈,但本身依然还是此方天地当中的力量。 对于飞升境界的李子冀来说威胁算不上特别大。 “看来我们距离天柱越来越近了。” 君上淡淡开口。 从群山到现在,一路走来全都安然无恙没有发生特殊状况发生,一切都显得很平静,可对于天柱那样毫无灵气和生机的死地来说,一切平静就意味着距离天柱也依然遥远。 所以现在这样的变故发生,在三人眼中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神子的手里仍旧拿着那张卷轴,他的目光凝视卷轴之上,旋即掌心之中出现一团火焰,将卷轴焚烧的一干二净。 他望着遥远前方:“东南方向,四万七千里,便是天柱之所在。” 李子冀微微点头,木剑穿过雷电和暴雨,一切异样仿佛都再度消失变得平静下来,只不过这种平静还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天地间就再度下起了冰雹。 人头大小,或者可以说是冰球。 木剑穿透打碎不知多少冰球,四周又忽然下起了雪,雪停之后又再度开始下雨。 前后短短半个时辰,四季就在周身不停变化。 “看样子应该是崩塌的天柱影响了四周一定范围内的天地规则,以至于四季混乱,气象变化。” 李子冀感受着周遭气象混乱中所藏匿极深的死寂,确定距离天柱更加接近。 直到这紊乱的气象消失,天地间再度恢复平静,三人眼前的景象也随之豁然开朗起来。 “那就是天柱。” 神子望着下方的巨大山脉,开口说道。 三人现在距离天柱只有万里距离,天空呈现诡异的深褐色,地面上与其说是天柱,莫不如说是一条巨大的山脉。 的确如此,能够撑起天地的柱子该有多么巨大? 拦腰折断崩塌断裂,天柱摔碎在地上,自然就变成了巨大的山脉。 “这一幕倒是和妖国的三千里赤地有些相似。” 李子冀望着这幅场景,开口说道。 一样的花草不生,一样的死寂沉沉,一样的万物皆灭,唯一的区别是妖国的三千里赤地之上最起码还有灵气存在,而这里却连半点灵气都感受不到。 放眼望去光秃秃一片,除了山石就是灰土,除此之外根本看不见任何其它的东西。 听到妖国两个字,君上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对于北海来说,妖国就像是一根如鲠在喉的刺,不仅看起来很惹人烦,听起来也同样十分刺耳。 “要谨慎些。”李子冀提醒道。 这里没有灵气存在,也就是说三人身上的修为消耗一点便消失一点,根本没有办法补充回来。 万里距离飞速穿过,三人终于是来到了天柱之前。 和出发之前想象中的神秘有着很大区别,没有群魔乱舞,天空也没有因此露出一个大洞或者坍下一角来。 就只是巨大连绵的山脉,看不到尽头。 神子环顾四周,闭目感受着此处与外地的不同:“好像没什么特殊之处。” 他说的特殊当然不是此处的死寂和与外界的不同,而是指天问以及天柱本身。 三人本以为来到这里就会找到有关于天问的线索,可事实上这里一片安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柱本身也不带有半点魔力,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座山,你无法通过天柱去了解到这片天地的秘密。 “你们终于来了,我本以为你们能来的早一些。” 三人站在山脚下,山巅上忽然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第410章 斗转星移,南北逆转 这里竟然会有其他人存在。 这是三人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天柱倒塌形成的山脉起伏巨大,若是有人站在山脉之间,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发现的。 三人抬头看去,目光跨越距离。 一个人站在平整发黑的山巅之上,低头看着他们。 是木南山。 君上目光微微变化,神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李子冀的脸上则是露出了笑容,同时也带着些许的惊讶,显然三个人都没想到出现在这里的人竟然会是木南山。 木南山所在的小队并没有前三抵达,但木南山身为儒山弟子,心性谋略布局皆为天下之最,如他这样的人哪怕是自己没有参与观圣卷的打算,儒山长辈也是决然不会同意的。 片刻后,三人登顶,与木南山碰面。 李子冀还未开口,君上便直接询问:“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他们三人一路走来,穿行不知多少里,还是借助鬼谷一门先辈遗留下来的卷轴方才寻到这天柱之所在,可木南山不仅来了,甚至比他们还要来的更早。 木南山望着三人,然后坐在地上,拿起一块碎石在地面勾勒出了一张棋盘,又在上面点上棋子。 “无论是什么样的世界,无论这个世界是大是小,天空中的星辰是最能够直观感受到的,也是最无法骗人的,自身所处什么方位都可以根据星辰变换来判断出来,同理,星辰变换之间也对应着这个世界。” 木南山声音平淡,手中碎石最终定格在了棋盘上的一处角落:“这是星辰所缺一角,就像天域断了一处,与之所对应的大地必然也会有所缺漏,天域上缺少这么大片地方,那么人间何处对应的上呢?” 他自问自答,将碎石扔下,用手指指着脚下的山脉:“自然是传说中崩塌的天柱。” 他如此推测,便如此走来,直到二十年前来到了这里。 “君上一统天下,佛子身化业力之门,但天问还未降临,这个世界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我们看样子还要永无止境的生活这里,想要找到答案,就只有找到传说中的天柱。” 木南山看着三人:“我本以为你们会来的更早一些。” 落后一步并不算什么,落后一年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是被人提前二十年在此地等候,这种感觉让君上有些不太喜欢。 在北海之时他便已经听说过木南山棋道境界天下第一的名声,擅棋之人必善布局,事事料敌于先,现在看来这句话并没有水分。 若是木南山为秦相,想必自己一统天下的时间要延长一些年。 君上心里想着,看向木南山的目光中多了一抹审视。 神子环顾四周,在这样的死寂之地,木南山竟然等候了二十年之久:“在这里等候二十年,你竟然还活着。” 这的确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浊世当中,修行者也是需要吃东西的,哪怕是修为强大到了快要飞升的境界,最起码也要时隔数月吃一次。 这天柱四周当然不会有任何食物存在,而且就连灵气也没有。 木南山语气没什么波动:“如果你们再晚来一年,那我一定会死在这里。” 他能够在天柱上存活至今,完全是硬生生牺牲了自己的修为境界,每当要吃饭或者身体不适之时,便强行化体内灵气疗愈全身。 这样一来就会造成境界不断跌落,并且没有灵气在此补充,时至今日,他体内存留的灵气已经微乎其微。 李子冀皱眉上前,抬手分出气息过渡到木南山的身体当中,随即问道:“你对天柱如何看?” 木南山是一个很善于观察的人,他既然在这里停留了二十年,那么一定早已经将天柱看了个通透,如果说这里可能会隐藏什么秘密的话,那么木南山一定会知道。 感受着体内生机的焕发,木南山的精神似乎好了些。 “这天柱与天问无关。” 木南山开口便说出了让三人同时皱起眉头的话。 他们远赴此处,就是为了通过天柱找到有关于天问的蛛丝马迹,现在却说这二者之间毫无关系。 木南山并没有等三人开口,自顾自的接着说道:“但天柱倒塌的原因与天问有关。” 有关于天柱为何倒塌,世间众说纷纭,但就连天柱这种东西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传说中的存在,如何倒塌的说法自然也就没什么可信度。 可现在听木南山的意思,他似乎知晓缘由。 木南山又拿起了那块碎石,然后将棋盘抹掉,用碎石在地面画出天上星斗。 “天象变化可以推测未来,同样,根据天象运行轨迹逆推也可以看到过去,近五百年前,星辰逆转,南北挪移,万星移位,如果我没算错,那一年也正是天柱崩塌的一年。” 神子看着他在地面勾勒出来的画面,也已经听明白了他这话中的含义:“所以你认为,当星辰再度逆转移位之时,便会再度发生如同天柱崩塌那样的大事,也就是天问降临。” 木南山点了点头:“传说中支撑着天地的柱子总共有九根,但实际上这浊世当中就只有我们脚下倒塌的这一根,那么待到下一次万星移位之时,人间会发生什么呢?” 他的语气很坚定:“我想,那一定与天问有关。” 所谓天问,代表着最终的考验,也代表着观圣卷之行将彻底结束,既如此,那一定会有非常强烈的信号。 李子冀思考着这个推测的可能性,同时问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木南山道:“五百年为一次,下一次大概在十年后,最迟不会超过二十年。” 现在几人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 “你们意下如何?”李子冀看着君上和神子。 神子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坐在了那里。 君上转身走到了崖边负手而立,目光望着山崖之下,同样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们现在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 对于已经达到飞升境界的他来说,帮助木南山一同在这里等候几十年,并没太大问题。 四人各自安静。 谁都没注意到,深褐色的天空悄然间,似乎更深了一些。 第411章 天地破碎 发暗的土地承接着同样深褐的天空,有时候分不清这到底是地面本身颜色就是如此,还是因为映衬着苍穹所以才是如此。 就像是水面的颜色始终在随着天色在变。 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凌乱的碎石和砂砾被莫名的力量碾碎,磨出许多粉末洋洋洒洒的飘出去很远。 四周忽然起了一阵风。 这本就是十分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因为天柱所在之地死寂平静,不会下雨,不会落雪,自然也不会有风吹过。 四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十年时间已经过去,天空中的深褐色已经完全变成了漆黑,就好似李子冀当年与树融为一体看了百年时间的那户人家做饭烧火产生的锅底灰,黑的粘稠,黑的深邃。 “可能下一刻,可能数年后。”木南山身旁放着的碎石已经不知道滚落到了何处,他干脆直接用手指在地面上勾勒星图,最终确定了如今天上的万千星辰的确已经开始逆转移位。 天问可能就会发生在这个过程中,随时都有降临的可能。 风越来越大,拂起碎沙打在脸上带着轻微的痛感,李子冀抬手轻轻捏住了一块砂砾,指尖微微用力将其捏成粉末。 他没有说话,因为天空足够漆黑,所以四周同样漆黑。 就像是世间的光全都被吞噬了干净。 其他人也没有说话,除了李子冀与木南山之外,君上和神子本就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尤其是各自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说太多话的必要。 而因为要考虑到某些原因,李子冀与木南山也没办法互相说太多的话。 好在类似的沉默已经持续了十年,这一刻的无言自然也就没什么人在乎。 他们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消耗着体内越来越少的灵气,等待着最终天问的到来,直到又过了两年。 四周已经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哪怕是几人的修为都足够强大,却依然没办法看清楚彼此的身影,好像世界已经失去了光。 对于胆小的人来说,黑暗会滋生恐惧,你什么都看不见,心中就会滋生心魔,想着前方某处以及身后某处可能会出现某种可怕的怪物,身体与神经变得紧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你心跳加速。 四人的胆子全都很大,盘坐在黑暗之中情绪会更加的平稳,思绪也会变得更加清晰,他们能够更清晰的感受到风吹过身体,也能更清晰的感受到天空似乎正在开始发生某种变化。 “如果这并不是天问,你们有没有想过。” 黑暗中,木南山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 斗转星移,南北逆转,这的确是五百年前天柱崩塌之时出现的天象,现在的一切也都在朝着他们的预期在走,可万一这并非是天问呢? 三人依旧没有说话,因为已经到了现在这种程度,这异变的天象是否与天问有关,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们选择了这条路,如果最后证明是错的,那么除了已经达到飞升境界的李子冀之外,其余三人都会死在这里。 身处黑暗的时间久了,身体的其它感官就会变得敏锐一些,几人都能够感受到四周的风变得更硬了些,像是一把把刀子甚至划破了他们身上的衣服。 但下一瞬,强硬刮过天柱的风却骤然停了下来,四周再度变得寂静,无声无息。 天边亮起了一道光,或者说先是亮起了一点光,就像是太阳忽然从某处升了起来,瞬间便照亮了漆黑的四周,让连绵的天柱山脉再度恢复了光亮。 李子冀抬头看向了天上,他的目光平静,并没有因为长时间身处黑暗乍看光芒而感觉刺眼,他只是死死的盯着这束光。 无论是日光还是月光,无论是星光还是烛光,这世上的任何光亮都不会有重量,但当这束骤然出现的光照在天柱之上的时候。 天柱,却裂开了缝隙。 伴随着光束在苍穹之上蔓延,地面上的裂痕也在以极快的速度延伸,整个山脉,或者说是大地都随之颤抖起来。 四人站在天柱上剧烈的摇晃着身体,数不清的碎石开始从地面上倒转,诡异的朝着天空落去。 包括四人的身体。 引力在这一刻似乎被逆转,天与地仿佛变换了身份,四人就这样化作无根飘絮,无法控制的朝着天空坠落。 那束光变得越来越亮,眨眼间便将整个苍穹有一分为二,也正是在这时候李子冀方才真正看清楚,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突然出现的光。 而是苍穹出现的裂痕。 是天空本身真正的分成两半,露出来的光是世界之外的明亮,只是在这一刻看起来,这股子明亮是那样的让人感到心悸。 密集粘稠的天地灵气自裂缝之中倾泻下来,骤然产生的强大压力使得大地以及整个人间都随之出现了毁灭的征兆。 天柱已经崩碎的不成样子,四周突兀的出现了无数的空间乱流,在强大的灵气冲刷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破碎的空间裂痕。 一棵树忽然从一处空间洞口当中飞了出去,然后又是一驾马车。 遥远处还能看见有河水自裂缝中流淌出来,就像是凭空生成的瀑布,四周无端景象层出不穷,在前不久还十分平静的世界不过片刻功夫就变得混乱起来。 天柱方圆百万里都不会有人生存,但李子冀却仿佛听见了许多人在哀嚎惊恐。 四周出现的空间裂缝越来越多,从漆黑变成了清明,四人的目光能够透过这些缝隙看清楚世界上其它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 洪水滔天淹没不知多少座城池,地震碎裂,山林起火,无数人在发疯似的逃跑和此刻的人世间到处都是这般的灭世景象。 五百年前,星位逆转,天柱崩塌。 五百年后,星位逆转,恍如灭世。 李子冀望着那些空间裂缝之后的画面,知晓这已经不是人为可以干预得了的,除非你有能力创造一个世界,否则就注定无计可施。 他背对着天空坠落,转身抬头去看,不知何时,原本只是裂开一条缝隙的苍穹,悄然间化作破碎的镜面。 整个世界,都开始崩碎起来。 第412章 我与我 木南山入世并不深,他在这个世界开始学会修行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推测所谓天问到底为何物,为此他走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情,但都没什么收获。 于是木南山决定去看一看传说中的天柱,或许天柱便是一切的根源。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他对这个浊世没有留恋,没有羁绊,所以看着四周这灭世的景象,他除了有所疑惑之外,并没有别的感受。 神子也是如此,一百几十年来,他从未下过群山,唯一算是有情感在的便是陪着他守在群山的师父鬼谷子,但现在鬼谷子已经死了。 只是和木南山比较起来,神子的心里多了一些迷惘,这本该是永远都和他没有关系的一个词汇,但现在却的的确确的出现在了他的心里。 从踏足这个浊世开始,神子就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他要成为飞升境界的修道者,如此便能够掌控一切。 可他终归还是没有达到飞升境界,而且即便是李子冀已经达到了飞升境界,面对这样开始毁灭的世界依然会感到无能为力。 自己所走的路是正确的吗? 君上的脸上毫无表情,他不在乎自己正在朝着天空坠落,也不在乎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空间乱流或者落到某处摔的尸骨无存,他只在乎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一统天下之后尽心尽力创造的这个世界,如今却开始分崩离析,这就像用心雕琢了一个艺术品,小心翼翼的呵护了许多年,结果被人蛮横不讲道理的摔碎。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喜欢。 “如果这就是天问,那算是什么考验,我们又该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木南山思考着这个问题,同时也询问着其余三人。 的确,如果所谓的天问代表着世界毁灭的降临,那么身处其中的他们又能去做什么? 无尽的天空像是破碎的镜面,裂出无数宛若蛛网的痕迹。 又哪有人能够在这样的考验下做出回应呢? 或者说,在这样的毁灭之下,无论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也许我们刚开始的猜测是对的。”碎石划破了君上的额头,他忽然看着李子冀说道。 之前他们曾经猜测过,所谓的天问其实在所有人进来浊世之后就已经开始了,那么现在的世界崩塌其实就根本不是天问,而是代表着观圣卷的结束。 天数卷浊世篇的最后就是以毁灭而终结。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已经到了浊世篇的最后,什么都不需要做,等待着世界毁灭之后,自然而然便会清醒过来,回到外面。 没人能确定,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任何办法。 李子冀望着四周的空间裂缝里面呈现出来的诸多景象,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很重要。 在浊世当中的近二百年时间里,是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长度,哪怕是一开始明知是虚假的,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也会生出情感。 就像老道士寿终正寝之时李子冀一路捧着骨灰盒子去了须弥山,那是他走过最漫长的一路,远比浑浑噩噩百年时间还要更长。 就像佛子明知会死也要身化业力之门一样,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心中所在意的,心中所愿的,早已超脱了真假本身。 或许世界是假的,但爱是真的。 四人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天空靠近,然后就在即将碰触到一起的时候引力再度掉转,重新恢复了正常,从最高处开始,四人重新朝着地面摔落下去。 身上似乎燃烧着火焰,奇怪的是并不会烫伤身体。 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 木南山心如止水的看着这一切,看来的确已经到了要离开这浊世的时候。 君上的眉头则是越皱越深,因为他从空间裂缝中看见了楚国国都陷入到了地下,满城权贵和百姓被硬生生活埋在了里面,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子愤怒。 一手打造的世界最终却要沦落为这样的下场,这是性情骄傲霸道的君上所无法接受的结果,尤其是此刻这种将要离开却又难忘其中割裂感,让一直保持清明的君上忽然间分不清真假,他抬起一脚用力踹在飞过的一块巨石上,旋即身体借力俯冲出去,在木南山与神子略微诧异的目光中冲进了那空间裂缝当中。 缝隙里,君上站在坍塌的楚国国都之上,手持楚国旗帜对着四周哭嚎失魂尚还存活的人发号施令。 冷漠且无情的声音在那些楚国人的耳中听起来却宛若天籁,一双双眼中带着浓烈的色彩,他们相信君上,既然君上可以带领楚国一统天下,自然也能再次带领楚国度过这次的危机。 “这又是何必。” 神子微微摇头,看着君上的身体被废墟淹没。 “看来你在这场观圣卷当中什么都没有得到。”李子冀忽然开口,极速坠落产生的气流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声音。 神子看着他。 李子冀并没有看他,而是始终在看着那破碎开始向地面跌落的苍穹:“也许你认为自己是对的,但君上和佛子的选择也并没有错,这就是观圣卷,这就是我们进入到这个浊世之后所面临的东西。” “你所选择,你所相信,你所经历的种种,都将会在最后一刻化作你内心最真实,最坚定地选择。” 李子冀也有些意外,他并不是意外神子与木南山此刻的旁观,的确,对于这两位入世不深的人来说,在明知一切即将结束的虚假之后,保持平静和漠然是最正常最理智的决定。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君上最后竟然会走进那道裂缝当中。 君上的野心从不遮掩,他霸道贪婪地想要整个天下,但无论是为了满足内心的欲望也好,还是真的是为了这个世界,在得到天下之后,君上在尽力让其变得更好。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花一草,皆成世界,这就是我的选择,李公子,也许你也该做出你的选择。” 恍惚间,李子冀的心底又响起了佛子的话。 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飞速下降的身体开始止住,与神子二人迅速拉开了距离。 他脚踏着木剑屹立在天地之间,抬头望着那飞速跌落宛若破碎镜面的苍穹。 他的脚下已经失去了一切,整个人间都在毁灭边缘。 与浩瀚的天空比较起来,李子冀孑身一人就如同沧海一粟,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他还是站在木剑之上。 目光没有半点动摇。 如果这世界即将结束,如果这世界注定再也不可能回来,那就让我在临走之前最后再替天下再做一件事情。 无论身死与否,无论是否能赢。 他望着那片天,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破碎的苍穹落在了他的双手上。 他跪在木剑上,用尽所有的力气撑起这个世界。 第413章 将醒 风吹起海浪前沿的白色,拍打在礁石上却并没有迸出水花,海底生出了深渊般的裂痕,海水被吸入形成巨大的漩涡似乎要通向另一个世界。 只是现在无论是渐小的浪花还是愈大的漩涡,全都定格在了那里,深渊中还能看见海水卷入的线条,漆黑边缘带着蓝白,传递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山峰早已经不知道崩塌了多少,像是弱不禁风的泥塑,自高处一瞬间倾倒,无数树木与山石泥土轰隆隆砸在地上,鸟兽悲鸣掩埋,离得近的村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被这山石化作的土海掩埋。 有人站在远处目睹了一切,双腿沉重转身想跑似乎都没有了力气,数不清的碎石断木自空中坠下,地面上的泥土化作浪潮吞噬一切。 可忽然间,这所有的动静全都骤然一停,奔袭的泥土浪潮停在了那人面前,翻腾带起的烟尘悬在了空中。 那崩塌的山峰自高而落下来的滚石和山体以及无数的碎土全都悬在了那里,像是被无数根丝线拉着,像是一幅巨大放到天空上的画卷。 那人甚至还能看见密集却轻浮的细尘就飘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伸手就可以将其拨开,可哪怕是将这些细尘拨散,却依然不会坠落,好似粘在了空中。 这一幕实在人让人感到怪异,怪异到此人已经忘记了刚刚还在面临死亡的恐惧,他疑惑的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无论是倾倒崩塌的山峰还是塌陷深落的地面,全都静止在那里一动不动。 拦腰折断的宫殿漂浮半空,沉入地下的庙宇露出半截,一段原本十分平整的路突然下沉形成了深不见底的断崖。 喷涌而出的山火保持着溅射的模样,世间的一切仿佛全都在一刹那停顿下来。 许多人胆颤心惊的站起身子抬头望着天空看去,目光透过无数烟尘和迷雾隐约间似乎看见了天穹之下站着一个人。 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他们知道,那个人撑起了这片天。 ...... ...... 君上从废墟中站起,抬头望着那道身影,他手持楚国旗帜长身而立,只是这次却并没有说出上次评价佛子的话。 他忽然发现李子冀与自己很像是一类人。 只是同一类人也会有巨大的差异。 坠落的神子目光凝望着李子冀,心底深处迷惘的情绪在这一刻骤然消散,他一直以来想要去做的事情,不就是此刻李子冀正在做的吗? 他不该因此感到迷惘,反而应该为李子冀此刻的成功而感到高兴,因为这证明了他想走的路是走的通的。 天下各处,不知多少人都在抬头看着。 肖西北与常无求坠落进入极寒之地下方的冰海,随着海水无尽的沉入,目光透过层层阻隔认出了那个撑天的男人。 肖西北身上的巨剑在山外山没有拔出来,今日之后他心里便更加清楚,以后再面对李子冀,只怕再也拔不出剑。 陈草现在在做什么呢? 海水窒息的前一刻,他的心里忽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穆小宁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在天崩地陷之时,他甚至为自己挖了一座坟墓,此刻正舒舒服服的躺在里面,只是可惜没有棺材,挡不住看向天空的视线。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擎你的天,我躺我的坟。” 所有参与观圣卷的人,除去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之外,所有人全部都在抬头看着这一幕,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经历多少事情,这一幕都将永生永世的烙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无法忘记。 他们永远都会记得,当世界开始倒数之后,有这样一个人,固执且坚定地用双手支撑着那片苍穹。 ...... ...... 天空是没有重量的,因为天空本身只是一个概念,可这个世界的苍穹有了重量,并且朝着地面坠落。 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一旦天地触碰到一起,那么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将会化为乌有。 李子冀能够感受到双手之上的重量,那是他完全承受不了的沉重,没有在接触的第一时间被碾成肉泥就已经是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何况现在天地之间似乎因为他的举动静止下来。 他不知道这样的场面能维持多久,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无法阻止苍穹落下。 哪怕会停顿一刻钟,一个时辰,甚至是一天,一年,都没有用处,世界还是会走向终点,这就是浊世篇最终的结局,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结局。 李子冀的双手已经失去了力气,苍穹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双手用力地撑着木剑,那片天跌落在了他的背上。 “轰!” 一声巨响,耀眼的白色光芒出现在了李子冀的眼前,背后的沉重为之一轻,那压在他身上宛若镜面破碎般的天空忽然间支离破碎,化作了无数蝴蝶朝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明明这里没有七彩颜色,但这些透明的蝴蝶却映衬着七彩的霞光。 李子冀有些不解的站起身子,抬头看去,天上已无一物,没有浩瀚宇宙和斗转星辰,低头去看,地面也已经消失不见。 这里没有天塌地陷,没有山川崩溃,没有海水倒流,也没有人间疾苦。 世界好似已经消失了。 这就是一片闪烁着耀眼白光,空无一物的辽阔空间。 李子冀目光微微一动,他知道,观圣卷已经结束了。 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想来会与儒山或者天数卷本身有关。 “你想的没错,这里的确是天数卷。” 就在李子冀心中思忖之时,一个人影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压下了所有的耀眼白光,含笑看着他。 李子冀没有再去问你是不是听得见我心中所想这种愚蠢的话,而是问起了其他人。 那人影漫步从光芒中走出,微笑回答:“他们已经醒了,我与你说些话后,你也会醒。” 听到这话,李子冀已经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也明白了观圣卷在此刻便彻底结束了。 第414章 醒来 只是他还有些不懂,不明白这观圣卷的到底考验了什么。 那人身后的光亮已经彻底消失,他也已经完全走到了李子冀的面前,穿着一身儒衫,手里握着一卷青皮书,身上的气息温文尔雅,整个人像是含笑春风,温润如玉。 同样的感觉李子冀在二师兄身上也见到过,这是真正的读书人。 这人也就是着出天数卷这部圣卷的儒山先辈。 “死去的人当然不会再活过来,这也只是我留在天数卷当中的一点小手段。”读书人在李子冀的面前坐下,耐心解答着他的疑惑:“我也很好奇为什么儒山这次的观圣卷会选择这浊世篇,因为这一节实在是没什么能够考验到你们的,也无法让你们在经历中学习到什么。” 读书人一手撑着下巴,脸上带着和李子冀同样的好奇和不解:“当初我在写浊世篇的时候,初衷就是为了写一个本就注定要毁灭的世界,早已注定了的事情当然没什么好考验的,不过现在我好像明白了这些小辈们在想什么。” 对于读书人来说,当今儒山即便是那位六境的掌教也仅仅只不过是后辈。 他上下打量着李子冀:“没想到你最终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那样明知道毫无意义,却还要以最大的热诚和敬意去撑起天空的举动,世上没有几个人会这样做。 李子冀问道:“世界最后的毁灭,就是天问?” 读书人摇了摇头,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然后又伸出了第二根,笑着道:“谁又说过天问只能是一件事呢?” 他似乎是想拿起酒喝,可手放到一旁才想起原来自己早已经死了很多年,哂然一笑:“最后的毁灭是天问,你初来浊世这一路走来也是天问。” 天问本就不是拘束于一件事一个问题。 李子冀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读书人接着道:“在这个过程中你们所有人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在浊世中一路行走,你不如君上和佛子,但君上在最后毁灭的选择中不如你,没错,他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与自己的子民站在一起,这是很好的选择,老实说很出乎我的意料。” “但是这样的选择并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他不如你。” “佛子也很好,他如果能走到最后也许会和你一起出现在这里,但他终究没有走到这里。” 李子冀了然:“所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 读书人点了点头:“所以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你。” 李子冀问道:“我还是想知道这场观圣卷的真正含义。” 读书人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你觉得这场观圣卷背后还有另外一层意义?” 李子冀也点了点头:“我的确这么认为。” 读书人道:“那我可实在有些好奇。” 李子冀看着他:“前辈先前说过,你已经明白了。” 读书人怔了怔:“我说过这话吗?”他摊了摊手,笑容满面:“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记性不太好,即便刚刚已经想明白,现在也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 李子冀有些无言。 读书人哈哈大笑,然后将手中一直拿着的那卷书递给了李子冀:“无论观圣卷的目的是什么,你身为最优秀的那个人,都值得得到奖励。” 李子冀的确是最优秀的那个人,固然选择上不如君上一统天下重要,但数十年来斩妖除魔救下的性命数也数不清。 在这浊世当中,木剑道人四个字的名头绝对不比楚国国君弱上多少。 李子冀伸手想要接过那卷书,却发现那卷书在刚刚触碰到他的指尖后就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身体里,闭目感知,无论是道宫还是气海都看不见这书卷的身影,反倒是他的身体里多了一丝气息。 是浩然气。 读书人欣赏的看着他,提醒道:“这浩然气很有用,你要慎用才行。” 他没有说这浩然气的用法,只是叮嘱李子冀要慎用,李子冀感受着这截然不同似乎更加纯粹更加独特的气息,他隐约猜到,自己似乎能够动用儒山的一切。 四周的空间开始飞速倒退,读书人的身影仿佛忽然间远去千里万里。 李子冀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清醒。 读书人的声音响彻在他的心底:“这次观圣卷的意义很重要,你表现得很好。” 李子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空间当中,只剩下读书人渐渐虚幻的身躯,他的手还在身旁轻轻握着,似乎是在遗憾不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喝上一口美酒。 当年他已经站在五境巅峰,便是六境也已如探囊取物,但他窥得天数后却发现世道有缺,永远不可能出现七境圆满的人物,而不能成七境便不能救世。 那就只能永远周而复始的循环下去。 既然如此,六境或五境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读书人不再破境,将毕生心血融入,着成天数卷,在这有缺世道中强行拘出些许天数融入其中。 “这小子身上有本源之心的气息,也许会是变数。” 读书人想着自己临死前窥探天数所感受到的世界真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抹期望,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可惜自己已经死了,就算是最终有所变数,他也看不到了。 ...... ...... 毁天灭地的景象已经看不见分毫,李子冀只觉得四周很静,可没过多久就又响起了大小不一的人声。 这些声音中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却莫名的让他感到心安。 睁开眼睛,这里还是儒山山顶,崔文若和崔玉言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梁先生站在文气长桥上,手持天数卷也在看着他。 梨园先生,以及神教大主教,包括佛门罗汉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再去看四周,佛子含笑与他对视,的确并未死去,似乎早已清醒过来。 君上低着头若有所思。 墨影眉头紧锁的站在远处。 木南山盘膝而坐。 神子深邃的目光无比明亮,他在李子冀身上看到了自己走的路。 李子冀微微沉默着。 二百年的岁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恍然若梦。 “我醒了。” 李子冀心中自语,缓缓站起了身子。 庄周梦蝶也好,蝶梦庄周也罢,不过是大梦一场空,不过是孤影照惊鸿。 路就在脚下,始终要走。 第415章 各自的人生态度 李子冀是醒的最慢的那个人。 在他睁开眼睛之前,其余人就已经全部醒了,没有一个人死去,每个人都活得好好的,梁先生先前所言一旦死在书中世界便是真的死了这话现在看来显然是假的。 儒山只是希望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尊重这场考验,只有当真正与生死扯上关系的时候,才会真正认真的去面对。 天空中有一片大幕,李子冀抬头看去,那大幕里此刻已经什么都没有,但他知道这大幕里所映衬的就是他们所有人在书中世界当中的经历。 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举动,都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除了睡觉和解手。 事实上这也的确和李子冀所想的一样,在浊世中的二百年来,五十六人所做的一切都被清晰看见。 “从观圣卷开始到现在,过去了多长时间?”李子冀开口问道。 东方木就站在他的不远处,脸上带着惊叹和钦佩,如实回答:“三天。” 用三天的时间看完二百年的岁月,李子冀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只是想来儒山总会有些特殊手段。 儒山弟子站满了四周,最少也有数千人环伺,这些人和东方木一样,看向李子冀的目光充满了赞叹和尊敬。 如果说之前儒山弟子是因为那首咏梅诗对李子冀心生敬意的话,现在则是因为李子冀在浊世当中的行为而仰慕。 不仅是他们,在场各大势力所有人都不曾想过,在天地闭合之时,李子冀竟然会做出那样愚蠢却又给人以希望的举动。 这样的人当然值得尊敬。 梨园先生面带微笑,眼中的欣赏之色几乎快要溢了出来,对于他来说,能看到李子冀有如此表现那自然是与有荣焉的一件事情,同时也对圣朝继顾春秋之后又出了一个李子冀这样的人而感到骄傲。 他脸上的骄傲毫不掩饰,甚至还特意往前走了一步,想让所有人都看到。 这就是三千院弟子,这就是圣皇的执剑人,这就是圣朝值得信任的未来。 只不过他脸上的骄傲还没持续太长时间就被伸懒腰打哈欠的穆小宁打破,目光中的欣赏转为了恼火。 天下颠覆,世界崩坏这种大事发生,这厮竟然一点反抗的法子都没有想,而是干脆利落的给自己挖了座坟,实在是丢人现眼。 感受着梨园先生的愤怒,穆小宁眼皮抖了抖,他对于观圣卷自然是充满尊敬的,他甚至愿意为此去参与割草行动并且尽最大的努力走进前三名。 可在浊世中艰难地生活了二百年后他忽然发现,也许观圣卷仍旧是自己最大的心愿之一,但的的确确比不上躺着舒服。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只有当你真正经历过之后才会知晓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穆小宁的确很想要看一看七部圣卷,但如果自己会因此过得很累,那他愿意放弃。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反正梨园还有崔文若,圣朝还有顾春秋和李子冀以及其他人,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 无所事事,欣然躺平,这就是穆小宁的人生态度。 天塌下来有师长顶着,再不行还有师弟顶着... 神教那位大主教也在看着李子冀,只是目光与初次见面之时已经有所不同,他又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唐小风,眼中露出了思索之色。 “看来你已经得到了奖励。” 天空之上的文气长桥忽然消散,大儒梁借手持天数卷落在了李子冀的面前,在浊世彻底毁灭之时,所有人全都随之清醒过来。 但李子冀却晚醒了半刻钟的时间。 这并不难猜测,应该就是天数卷的手笔。 这七部圣卷当中最神秘,最玄妙,最晦涩的一部,哪怕始终被梁借握在手里,依然可以做到梁借所做不到的事情。 李子冀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也的确没什么话好说。 哪怕是心智再坚定,再如何聪明的人,骤然离开了生活了二百年的地方,也会如他这般沉默。 所以无论是君上还是神子,亦或者是其他参与观圣卷的人,自从醒来之后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个脱离割裂的过程需要时间去抚平。 李子冀境界没有变化,依然还是第三境的修为,从他的身上也感受不到任何特殊的气息,所以自然也就没人知道他得到的奖励到底是什么。 哪怕是梁借同样也不知道。 梁借也并没有询问,他只是看着醒过来的众人道:“观圣卷虽然已经结束,但只要各位愿意的话,未来一个月里都可以去文宫修行。” 听到这话,一些人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尤其是穆小宁,对于儒修来说,儒山的文宫简直就是所有儒修心目当中的圣地。 文宫不单单收录着天下传世文章,还有最精纯的浩然气可伴修行,不仅如此,最关键的是文宫可以磨砺文胆,洗涤文心,对境界提升大有助益。 穆小宁高兴地坐了起来,本有些无神的眸子变得兴奋了许多。 李子冀仍然没有说话,他只是在看着大儒梁借离去的背影,观圣卷结束得不算潦草,但按理来说这些大人物们应该多说些话,然后再对每个人在里面的表现点评一番,最后着重夸赞表扬某个人,并表示一番欣赏与肯定,如此才算是真的结束。 可现在看来,似乎的确潦草了一些。 “今天高兴,我打算举办一场文会,就在你的小院里,大家全都参与进来,也算是正式回到这个真实的世界,如何?” 东方木站在一块石头上,双手用力地拍了拍,对着李子冀以及其余参与观圣卷的人朗声说道。 在他看来,观圣卷整个过程充满了跌宕起伏,每个人选择的人生都迎来了不同的结局,这里面可大书特书的故事只怕两架马车都拉不下。 若是今晚在李子冀的校小院里举办一场文会,那该是一件多么热闹且愉快的事情? 肖西北没有看他,只是目光在李子冀的身上停顿了片刻,然后便转身离开。 其余各大势力的人也都是如此,沉吟了刹那后各自离去。 或许他们中间有人愿意来参加这个文会,有人真心敬佩李子冀的行为,但考虑到自家宗门与圣朝之间的关系,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参与的。 第416章 观圣卷背后的意义 圣朝之外的修行势力与圣朝之间的关系如何取决于超然势力的态度。 而圣朝之外的超然势力与圣朝之间的关系近些年似乎都有些诡异,神教和儒山前不久甚至还策划了扶摇台以及桃钟祭事件。 佛门铁了心要在圣朝内宣扬佛法,道门倒是安静得很,妖国和北海自然不必多提。 圣朝之外的诸多修行势力几乎都与神教,儒山,佛门三大超然存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种时候,当然不会也不能对圣朝主动示好,除非他们想搬到圣朝境内。 哪怕他们的确很想要和李子冀说些话。 神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君上仍旧站在原地皱着眉,他似乎想着很多事情,思考着很多事情,深蓝色的瞳孔映着令人看不穿的情绪。 这次的观圣卷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只是不明觉厉的一次考验,但对于一小部分人来说,这次的经历从未有过的重要。 佛子要醒来的更早些,他亲眼看着李子冀走出飞云城,浑浑噩噩几十年,又莫名其妙的在一户人家面前站了百年时间。 在很多人眼中看来那段时间的李子冀都很莫名其妙,只是在佛子看来,那一段时间的李子冀实在是自二人相识以来最有意思的。 “小僧不懂文章。” 佛子上前两步。 东方木本有些失望,在看到佛子来到面前的时候,他脸上的失望又变成了高兴:“你只要不是个聋子就好。” 佛子微微一笑:“小僧的确不是个聋子。” 东方木哈哈大笑,旋即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声戛然而止:“你最好也是个瘸子。” 佛子叹了口气:“这可并不容易。” 不是个聋子,就可以听东方木吟诗作赋,是个瘸子,就无法离开,可以一直听他吟诗作赋。 东方木是一个很喜欢吟诗作赋的人。 只是看着面前的几个人他又自嘲的笑了笑,看来今晚的文会一定很没意思。 ...... ...... 书斋里,木色的窗敞开着,能够看见外面种下的十几根青竹还有堆在角落的黄花盆栽,窗上挂着两串玉片,被风拂过来回的翻转着。 屋内完全手工制成的藤椅和挂着满墙的字画,窗外飘进来的花香与书斋里的墨香巧妙地融在一起。 明亮的阳光落在桌上的砚台。 无论是谁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处极美极静的书斋,而像这样的书斋通常是不允许进来太多人的,可现在书斋里却有很多人。 儒山四位大儒,梨园先生,佛门罗汉,神教的大主教,甚至还有几位不认得的大修行者,全都坐在这里。 梨园先生的脸上仍然带着骄傲:“结果大家都已经看到了。” 结果每个人都已经看到了。 没有人说话。 梨园先生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扫过,冷笑道:“为什么在我看起来,你们似乎并不喜欢这个结果。” 佛门罗汉轻声道:“佛门从不怀疑圣朝的品德,只是到了浊世毁灭的时候,就算是李子冀撑起苍穹也根本改变不了天地闭合的结局。” 其余人点了点头。 梨园先生冷笑不停:“依你这么说,那这考验还有什么意义,反正到头来你们总有道理。” 正如着天数卷的那位读书人所言一般,这次的观圣卷的的确确有着其背后的目的。 圣朝,儒山,包括神教佛门等超然势力因为某件事情争执不下,而且因为时间的越来越近,各大势力都开始入局。 在这种情况下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每个人都坚持自己所作所为才是正确的。 于是就有了这场观圣卷,每个势力引以为傲的未来进入到浊世当中,看他们在世界毁灭之前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现在看来,毫无疑问李子冀在最后时刻的表现是最亮眼的。 这足以证明圣皇一直是对的,这个天下就该一直按照圣皇的规矩运行下去,毕竟谁会不放心一个能在天地崩塌之时独自撑起世界的人? 佛门罗汉道:“但他的确没有成功,浊世仍然毁于一旦。” 梨园先生怒道:“你这是诡辩。” 他目光冷淡的从屋内众人身上环视,哪怕他的实力是在场所有人当中最低的那个,但他无论是目光还是语气都没有半点退让。 因为他身后站着的是圣朝。 “将所有人放入浊世,看清楚所有人在面对灭世之时的反应,这是我们开启这场观圣卷的原因,我不要求你们继续安安静静的活在圣朝的规矩下,但我希望当你们打算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想一想今天这一幕,想一想当世界真的出现那一刻的时候,谁才是愿意站在最上面的人。” 梨园先生的脸上再度露出了骄傲之色,他站起身子,淡淡道:“无论你们怎么选择,圣朝都不在意,当年是圣朝定规矩,现在也是,以后还会是。” 佛门罗汉闭口不言。 儒山先生眉头紧皱,大儒梁借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观圣卷的目的就是为了看清这一切,因为进入到浊世的这些人就代表着整个世界的未来。 了解每个人的选择就等于是了解了这天下的未来交到每个人的手上会走向什么方向。 李子冀和圣朝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只是说到底,还是没办法阻止浊世天地闭合。”梁借叹了口气,觉得十分可惜。 这才是无法逃避必须要面对的根本,就算是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一万个人愿意去撑起苍穹,但只要失败,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该走的路还是要走,只是必须要考虑更多的东西。 也许圣皇真的是对的,只是又有多少人愿意陪圣皇去赌呢? 梁借如此想着。 书斋里的人已经散了,只剩下大主教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盆栽里的迎春花和青竹,他不知道哪些路能走得通,但圣皇与神子的路却是一定走不通的。 “我一向很尊敬您,只是这件事不行。” 他望着圣朝的方向,心里想着圣皇那个半生半死的计划,很少有人愿意死,哪怕只有一半概率,尤其是到了他们这种层次的人。 第417章 小院夜谈 “你想来应该已经猜到了这次观圣卷的目的。”木南山与李子冀并肩站在栅栏前,望着山野外遍布的不知名野花,六七月份的时间,正是这些野花开放的最美好最漂亮的时候。 山野小院上空悬着一轮冷清清的上弦月,李子冀的朋友们今晚刚刚在这里吃完了一顿火锅。 的确,能够在今晚来到这间小院子里面的,岂非都称得上是真正的朋友? 崔文若与佛子相对而坐,一直在交谈,如他们这样的人相互之间要说的话有很多,崔文若在外面亲眼看见了佛子身化六道轮回的壮举。 佛子也听说过崔文若弃势三年强行去长安城下一盘棋,以及从墓林当中走出来的故事,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他们也都是愿意为了某些信仰而付出自己的人。 这样的人或可用知己二字来形容,而知己之间的话必然是很多的。 穆小宁根本没有来,或者说他一直在屋子里没有出来,因为他已经走了两百年的路,他已经不想再走路了,哪怕只是从门口到院子喝上几口酒。 崔玉言也没有喝醉,因为东方木压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喝醉,酒的确是好东西,但喝醉之后就变得不太好。 墨影刚刚才在观圣卷中败给了君上,现在正是谁也不想触霉头的时候,哪怕自己是师叔一辈也不想,所以东方木绝对不会让崔玉言喝醉。 只要崔玉言不醉,那么自己也不会醉。 只要自己不喝醉,就不会说出杀墨影那句昏了头的话。 只是唯一的遗憾是如此一来就没办法再分出心神去作出几篇惊世骇俗的文章来,东方木无奈的饮了一杯酒,无奈的看着一旁同样无奈的崔玉言。 今晚本该是一场才情碰撞的文会的,明明是一场才情碰撞的文会的,可现在却连一首像样的诗作都没有。 唐小风在和周郎童坐在一起,大多数时候都是周郎童骄傲而又嫌弃的炫耀着自己的学识,随口便吐出一句唐小风听不懂的话语,文绉绉的让人云里雾里,好似十分了不起的样子。 唐小风并没有在听,他只是感觉有些难受,因为他知道观圣卷结束后自己大概率就要离开公子了。 从鱼龙镇到儒山这一路来,公子虽然未曾教导自己修行,但却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你这人怎么心不在焉的?”周郎童皱眉看着他,觉得实在丢人,没文化也就罢了,偏偏还不愿意听有文化的人说话。 夜风吹过,唐小风摇了摇头:“因为相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周郎童现在才十岁,但他已经懂得了世上很多事情,无论从哪里看相聚都是让人开心的事情,就比如今晚,在这山野小院的人就没有不开心的人,哪怕是一直苦恼做不出诗的东方木嘴角也始终都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岂非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相聚算什么痛苦,离别才是痛苦。”周郎童冷哼一声,觉得唐小风应该留在儒山好好读读书才行。 唐小风神情黯然:“若是没有相聚,何谈离别呢?” 周郎童怔了怔,然后挠了挠自己的下巴,站起身子走到了唐小风的面前:“原来你一点也不傻。” 唐小风笑着道:“公子说过,只有傻子才会认为别人是傻子。” 周郎童忽然无言以对,又觉得自己先前的所思所想实在太过丢人:“我只是年纪还小罢了。” 他才情绝世,诗词文章无所不精无所不通,人情达练上还差许多。 唐小风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似乎是想不到一向最讨厌别人将其看作是小孩子的儒山小公子这时候竟然会亲口承认自己是个小孩子。 惊讶过后他又笑了一声:“看来你还很聪明。” 毕竟谁又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呢? 周郎童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能去一趟长安城,看一看那间挂满了李子冀佳作的字画铺子。 他已经想了这件事很长时间。 从白玉城败给了李子冀之后就一直在想着。 兵奴与慕容燕在喝酒,两个人已经有了醉意,圣朝与妖国本应该天然处于敌对的关系,他们此刻却相处的很好。 在无尽平原一路上的照应再到如今,彼此间都有了或深或浅的情谊在,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情。 否则茉莉儿和兵奴也不会大老远的从妖国来到儒山,就是为了看一眼李子冀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茉莉儿没什么事情可做,这院子里就只有她一个女人,以她的性子本应该闹上一番,或者冷笑着在一旁插上几句不合时宜的话。 但现在她没有,割草一路磨砺着她的性子,在观圣卷当中的二百年同样在打磨她的性子,她仍旧是妖国的小公主,只是二百年的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事情。 她已经不再那么娇蛮任性,最起码在这些人面前不会。 她只是坐在那里撑着下巴,安静的看着这个院子,这也是茉莉儿第一次真正觉得妖国与圣朝之间休战百年决定是正确的。 小院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李子冀站在栅栏前,听着木南山的话点了点头,轻声道:“有些猜测。” 他当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否则也不会走到今天,他已经推断出应该是这片天地本身出了问题,所以各大势力才会在近些年越来越不安分。 但大概谁都能猜出来,细枝末节却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原因,根由,更是毫不清楚,就算是与浊世一般终究要走向毁灭,也总该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何况李子冀最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所担心的是各方势力的博弈倾轧。 金陵赵家覆灭之后尚且蹦出无数大小鱼儿想要瓜分资源,何况是一个世界这种大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大势力的博弈碰撞才是最可怕的。 关键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你根本无法知道某个人是不是真的和你站在同一个阵营上。 也许上一刻你们还在并肩站着,下一刻他的刀就会捅进你的胸腹里。 所以李子冀不仅仅要弄清楚这一切,也要弄清楚各大势力都想做什么,但这很显然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第418章 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 你没办法要求所有人全都统一战线,因为你不知道到底谁的办法才是对的。 何况即便是李子冀自己也做不到与国公府统一战线。 相较于李子冀身处局中太深,木南山始终都站在外面看着,局外人总要比局内人看得更清楚也更真切一些。 “我起初也不明白观圣卷是为了什么,选择浊世篇又是为了什么,可现在我忽然想明白了,这些大人物们也许只是想看看我们在那样的世界中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李子冀问道:“然后他们就可以根据我们的反应去决定未来的事情?” 木南山不置可否:“或许如此。” “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隐瞒我们这些事情,因为这些事情本就是我们早晚都会知道的。” 就像之前与顾春秋交谈时的疑惑一样,直到现在李子冀仍旧不明白这一点。 木南山也不明白。 哪怕他足够聪明,甚至可以说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几个人之一,但仍旧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无论是李子冀在三千院的地位还是木南山在儒山的地位,还是这次进入观圣卷的五十几人,他们未来都将会是各自宗门的领导者。 所以无论真相细节如何,他们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既然早晚都要知道,为什么现在非要多此一举的去欲盖弥彰呢? 明明那些长辈们全都知道这些年轻人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和怀疑,但这些长辈们却还是心照不宣的保持着默契。 “其实也不是所有年轻人都不清楚。” 李子冀想起了道子和神子,然后又将目光放到了佛子的身上,或许佛子也知道,但佛子却从未说起过。 他们是不是都有着同样的顾虑呢? 木南山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淡淡道:“他们自然也是绝对不肯说出来的。” 今晚的夜似乎格外的静,格外的冷清。 佛子与崔文若相谈甚欢。 东方木仍旧压着崔玉言的手臂,不让他喝太多酒,唐小风和周郎童似乎比之前相处的更融洽了些。 屋子里的穆小宁将窗撑开了一个缝隙,斜倚在窗边看着栅栏前的李子冀和木南山,他似乎早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只是他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主动去做什么事情。 就像梨园先生所说的那样,穆小宁如果能勤快些,那简直就是梨园墓林里冒了青烟,只是很可惜,墓林永远不会冒青烟,穆小宁也永远不可能会变勤快。 只是支起窗子看向李子冀似乎就已经花光了力气,完全懒得再开口多说那么一句两句。 李子冀道:“你这次回去之后,应该便要与墨影决裂了。” 决裂这两个字听起来十分严重,可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观圣卷当中,天下人都知道秦楚两国在争天下,李子冀知道,穆小宁知道,肖西北知道,崔玉言也知道。 木南山当然也应该知道。 但他却并没有去秦国辅佐墨影。 现在观圣卷结束,墨影败在了君上的手里,今夜无论如何木南山都应该去看望墨影,可他偏偏来了山野小院。 什么话都不需要要说,之后再和墨影碰面,二人注定会分走两端。 木南山并不以为意:“从落凤峡回来之后,我们之间就早已决裂。” 只不过现在被放到了台面上。 李子冀看着外面的那些野花,在清冷的月色下随风摇晃着,花海当中就连一条小路都没有,显然在这儒山上是绝对没有人愿意去踩踏这些野花的。 “如果真的和我们猜测的一样,那还真是有够俗套。” 李子冀摇了摇头。 他在长安城的时候跟着顾春秋去过几次戏馆茶楼,听过说书,听过唱戏,还看过一种类似于舞台剧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内容都有,最受人喜欢的当然就是大英雄拯救世界,甚至就连二师兄写的九十九部小说里都有一半是拯救世界的故事。 他已听过了太多,看过了太多。 木南山也是如此,儒山上类似的话本小说比起长安城来绝对是只多不少,他抬头看着夜空上那轮清淡的月亮,瞧着月光洒满了山坡和摇晃的野花。 “可我们本就生活在这俗世当中。” 俗套的世界俗套的故事。 李子冀没有说话,他倒是并不否认这一点,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月亮底下自然也没有。 “喂,你们两个聊完了没有,我可有些压制不住他了,要是说出什么掉脑袋的话,那我可管不着了。” 身后不远处东方木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那一直被他无情镇压的崔玉言脸上竟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眼看着再多喝几杯就又要六亲不认直抒胸臆,说出那句杀入皇城斩后头之类的掉脑袋大话。 李子冀一向很厌恶这种喝了酒便变了性子的人,偏偏这人又是他的朋友,没办法避而远之。 不过好在这里不止一个姓崔的。 崔文若对着佛子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然后起身走到了崔玉言的身后,抬手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崔玉言瞪眼回头,立刻便瞧见了崔文若面无表情的那张脸。 当下刚有的五分醉意立刻便清醒了过来,连忙催动灵气散去体内酒意,有些拘谨的站了起来。 崔文若懒得看他,重新坐回了佛子的面前。 东方木手指着崔玉言大声嘲笑着。 李子冀摇了摇头。 木南山对着李子冀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去应对这些事情?” 李子冀当然想过,但的确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木南山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终究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 李子冀皱眉。 木南山道:“所以以后也一定是我们说了算的,甚至不需要太久,只要再有十几年的时间,无论是顾春秋还是你只怕都会成为五境大物。” 李子冀侧目看着他。 木南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接着道:“年轻人不仅仅只有自己人,大人物们有大人物去对付,所以我们最好先对付那些我们意见不合的年轻人,如此一来十几年后成长起来的,就只剩下我们自己的人,未来如何走,自然也是我们自己的人说了算。” 现在不动手,等以后也许就很难再动手了。 他看着李子冀:“我们可以先杀一些人,比如肖西北,比如李若,比如星落教的牧原,比如血龙门的李动。” “比如墨影。” 第419章 年轻人针对世界的一场谈话 杀人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你要杀的人身份很尊贵,你不仅需要考虑如何杀死他,还要考虑如何去应对其背后的势力。 就像金陵赵家对李子冀出手一样,暴露后立刻就迎来了三千院的报复。 除非这世上有人可以视三千院于无物,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同样也不可能有人能视儒山于无物。 墨影是庆苍国的太子,一直在虎视眈眈的看着圣朝,或许私下里与国公府乃至皇后都有联系,可能随时都会再起什么幺蛾子。 但墨影也是儒山这一代的大师兄,所以除非是儒山和圣朝开战,否则李子冀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杀死墨影的。 这很无奈,但这就是各大势力之间的现状,看不见的枷锁捆绑着手脚。 除非墨影也会像不贪和尚那样,直白干脆的露出破绽,给到李子冀能够光明正大杀死他的理由。 李子冀并没有去权衡该不该杀人这种事情,此次观圣卷后,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风雨飘摇的他的确应该考虑该如何用自己的方法去做事。 木南山的提议很冷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便要杀许多人,但这的确是目前来说最合适的方法,何况这些人本就与圣朝站在对立面。 “杀人需要一个好方法。” 李子冀道。 木南山点了点头:“的确需要一个好方法。” 李子冀道:“也许我可以直接挑战他。” 就像站在山外山拦路挑战杀人的沈自在,在这种规矩下,只要双方愿意,那的确是可以杀人的。 各大势力都默许这种规则,因为想要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强者就一定要有胜过一切的信心。 木南山道:“你当然可以直接挑战他。” 李子冀叹了口气:“但我却不能这么做。” 木南山问道:“你怕输?” 李子冀道:“你觉得我怕输?” 木南山道:“无论怎么看你都不是一个怕输的人。” 原因如何二人心里都很清楚,因为儒山与圣朝的关系不错,这么说或许很矛盾,但就像木南山与墨影,儒山自然也有人亲近圣朝。 而墨影是这一代的大师兄,而李子冀则是三千院弟子,圣皇的执剑人,这样的两个人若是定下生死战,无论谁输谁赢,儒山和圣朝只怕都要打起来。 哪怕是大人物们不想打,但儒山弟子以及圣朝无数百姓都会逼着大人物们去打。 所以这条路是无论如何也走不通的。 李子冀望着那些跟随着夜风摇曳的野花,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诸多掣肘的:“两全其美的办法从来都很难找到。” 这是实话。 木南山抬头看着天空,夜色渐浓,已经很晚了。 “这世上的确很少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木南山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如果他不想一件事情暴露,那么这件事情永远都不会暴露,就像他若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要杀墨影,那么无论是谁都绝不会知道。 “离开儒山后,你打算去哪里?” 这个天下很大,尤其是现在走出了圣朝,所面对的天下就更大,无数的修行势力数都数不清,无数的地方都足够去闯荡很多年都闯不完。 李子冀对这些地方不感兴趣:“回长安。” 他几乎没有太多考虑,从新历三十三年四月份前往无尽平原到现在的新历三十四年六月末,仅仅只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一年多的时间尚且不算什么,何况是对于修道者。 但是李子冀在浊世里生活了二百年,哪怕现实中仅仅只过去了三天,可他却是二百年来分分秒秒的真切度过。 他很想见一见顾春秋,很想看看果果的个子长高了没有,吃一顿四师姐亲手做的翡翠烧,去木阁楼闻茶树香气听六师兄抚琴。 他甚至觉得当年那名中年刺客也变得和蔼了起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李子冀早已经将长安城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 木南山点了点头:“其实现在这种情况很不好。” 李子冀眉头微皱:“什么情况?” 木南山道:“天下的情况。” 李子冀洗耳恭听。 木南山道:“圣朝内部的问题天下人都看得出来,我不明白圣皇为什么没有杀皇后,即便皇后的境界已经无限接近第六境,但她终归没有到第六境,所以我实在不明白圣皇为什么没有杀她。” “圣朝内部保持着诡异的平衡,你们一直在明争暗斗,但涉及到关键的人和事却全都互相留一线。” 李子冀没有说话,因为的确如此,圣皇没有杀皇后,朝堂上党争博弈也始终没有牵连到诸如左右两位相爷以及太尉这种能动摇根本的大人物身上。 可这些大人物不动,党争就永远不可能结束。 也就是说圣朝内部就要一直斗下去,这是为什么呢? 木南山望着头顶的星空,就像是在浊世当中去看那些星辰一样:“不仅仅是圣朝,整个天下也都是如此,神教,佛门,儒山,北海甚至罢战百年的妖国彼此间都在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平衡,彼此都在针对彼此,但若是说要真的杀死某位大人物,却又都默契的停手。” “所有人似乎都在害怕,害怕某件事,害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木南山收回了望着天上的目光,落在了李子冀的脸上:“但你我都很清楚,这种平衡就像是不停积蓄压缩的灵气,看似微妙,却一定会炸开。” 李子冀沉默了很长时间:“你认为这个世界需要变化?” 木南山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改变会不会是好事,可不变,最后的代价一定很大,这些大人物们想必也都很清楚,但他们本身已经无法改变,所以才会放任墨影,神子,你,我去博弈一些事情。” “所以我们一定要去尝试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去在意这件事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因为无论是什么后果都不可能会比不变更差。” 李子冀想着顾春秋的调查,也许顾春秋早已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开始背着所有人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从什么改变开始? 二人对视一眼,杀墨影。 第420章 友时好 “我会想办法。” 木南山转身离开了山野小院,他今夜已经在这里停留的足够久。 李子冀没有说话,身后的崔玉言仍旧在喝酒,只是在烈酒入喉的同时便用灵气催发干净,有崔文若在一旁盯着,他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喝醉的。 周郎童似乎已经有些钦佩唐小风,笑容比刚开始要多不少。 兵奴已经醉了,慕容燕也已醉了,他们两个本都不是那么轻易会把自己灌醉的人,只因李子冀在这里,很多朋友在这里,他们不需要去警惕任何危险,可以完全放松下来喝酒。 而一旦完全放松,总是很容易醉倒的。 穆小宁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窗户,似已沉沉的睡去,清冷的月光照着窗台和小院,茉莉儿忽然走到了李子冀的身后。 “我明天便要回妖国了。” 今夜到明天的时间已经很短了。 李子冀有些意外:“明天?” 观圣卷不过才刚刚结束,儒山应允所有人都可以进入到文宫当中修行,即便所走道路并非儒修,能进文宫也是十分珍贵的机遇。 茉莉儿点了点头,她满身酒气,眼中带着醉态,刚刚那么短暂的时间里,她似乎已经喝了个大醉。 她本不太喜欢喝酒的,只是一想到明天便要走,也就多喝了一些。 “离开妖国太久了,现在事情结束,当然要早些回去。” 她说话条理还很清晰,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喝醉了的人。 要比崔玉言好上许多。 李子冀点了点头,的确,妖国的小公主不听话的跑出来,现在也的确到了应该回去的时候。 “你难道就不打算多留我一段时间?”茉莉儿觉得有些头晕,索性蹲在栅栏前,用双手撑着上面,侧脸仰头看着李子冀。 李子冀淡淡道:“我是个男人,而你是个女人。” 茉莉儿问道:“所以你不能留我?” 李子冀道:“一个男人若是一定要留住一个女人,往往代表着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有意思。” 茉莉儿满脸酒意:“你当然对我没意思,所以你也是一定不会开口留我的。” 她自嘲一笑,然后又问道:“那倘若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有意思呢?” 李子冀道:“那这个女人一定会希望这个男人留住她。” 茉莉儿醉眼朦胧,嬉笑着却没有说话。 远处的兵奴已经看向了这里,只是并未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风似乎温暖了些,就在李子冀以为茉莉儿已经睡着的时候,茉莉儿却又忽然开口:“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愿意救我们。” 在无尽平原,李子冀主动走入第二天地,为所有人寻求一线生机。 他本可以直接走的。 李子冀道:“你以前当然不会想明白,但你现在想来已经明白了。” 茉莉儿道:“我现在的确已经明白了,可我却忽然后悔想明白了。” “为何?” “因为我一旦想明白,就成了那个渴望被男人要求留下来的女人。” 李子冀没有说话。 茉莉儿也不再说话,她只是蜷着腿笑了又笑,完全不像是以前那样的蛮横不讲道理,她似乎已经改变了许多。 夜风依然很暖,花香飘满了院子。 茉莉儿这一次似乎已经真的完全睡着了。 兵奴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醉意。 对于修道者来说,醉或不醉似乎都很容易。 “你应该多留她一阵,哪怕是出于朋友间的交情。”兵奴低头看着已经睡着的茉莉儿,对着李子冀开口说道。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骄横的小公主的确已经改变了许多,兵奴自从跟随茉莉儿之后,他是亲眼看着茉莉儿一点一点的发生着改变。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无尽平原上,李子冀的那个转身。 李子冀道:“她一定不希望我以朋友的身份要她留下。” 改变再多,茉莉儿仍旧是骄傲的公主,她被拒绝后就一定会骄傲的离开。 兵奴侧目看着身后的小院以及小院里的众人:“你总能改变很多人,也许像你这样的人才是天生的领导者,我想这也是你与顾春秋不一样的地方。” 世上有很多人喜欢拿李子冀与顾春秋去比较,因为二人都是三千院的弟子,二人的天赋都很出色,二人又是至交好友,他们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相似的地方。 只不过就像兵奴说的这样,也许这就是二人唯一不一样的地方。 李子冀总是能让很多人聚在一起,很多原本不算朋友或者没有交集的人总会因为李子冀的缘故聚在一起,他就像是一座桥梁,一个枢纽,承受连接着所有人。 李子冀道:“也许。” 兵奴道:“我成为茉莉儿的兵奴,为的就是能够成为更强的修道者,除了变强与保护茉莉儿之外,我的心里没有任何其他事情,可后来我总是在想你是不是还活着。” 李子冀笑道:“也许我们早已经成了朋友。” 兵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在你走进第二天地的时候,我就把你当成了最好的朋友,只是我时常会想,如我这样的人,也能拥有朋友吗?” 他本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可今晚还是忍不住说了很多话,因为明天便要离开了。 李子冀看着他:“也许过些年我也会去妖国。” 兵奴道:“到时候我请你喝汴京最好喝的酒。” 汴京,也就是妖国的国都。 李子冀饶有兴致:“比天仙醉还好喝?” 之前兵奴跟随林墨等人出使圣朝,当然也尝过闻名天下的天仙醉。 兵奴叹了口气:“我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到底有什么酒比天仙醉还要好喝。” 李子冀微笑道:“我也实在想不到。” 两个人并肩站了片刻,看着一片野花被风吹落了花瓣,兵奴弯腰将茉莉儿扶起背在背上,看着李子冀道:“下次见面我们打一架。” 李子冀欣然应允:“打一架后再喝酒。” 兵奴点点头,背着茉莉儿朝着小木屋走去,只是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目光与李子冀对视着,认真且严肃:“我欠你一条命,所以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我都会帮你。”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后笑道:“到时候你想不帮我都不行。” 第421章 感情从来都很麻烦 阴雨天当然不会看到太阳,何况儒山外面还一直坐着一尊北海巨人,可就算是看不到日光天也是会亮的。 茉莉儿与兵奴的确已经走了。 天刚亮就已经走了。 就像从妖国出来时候的匆匆忙忙一样,回去的时候一样匆匆忙忙。 “你昨夜一定睡得很死。” 崔文若推门走了出来,取清水洗了一把脸,然后走到了李子冀的身旁,一边擦拭着双手一边说道。 只是现在外面下着雨,无论毛巾再怎么干燥,他的手也是绝对擦不干燥的。 他本不必擦手,就像他本不必跑到外面洗脸。 东方木和周郎童以及佛子昨夜便已经离去,慕容燕与崔玉言正在木屋里喝粥,穆小宁当然还没有起床,唐小风正在收拾屋子。 昨夜似乎还很热闹的院子,现在已经变得冷清了许多。 李子冀站在院子里当然不是为了淋雨,他正在练剑,他每日清晨都是要练剑的。 “为何这么说?” 他收起折渊剑询问道。 崔文若道:“如果你昨夜并非睡得很死,今早又怎么会没去送他们?” 朋友分离总是要送一送的。 何况还有个昨夜刚刚对他吐过心声的女孩子,妖国的女子似乎都是这般的直接,也许李子冀自己也想不到他究竟对茉莉儿产生过多么巨大的影响。 李子冀道:“事实上我昨晚根本没睡。” 崔文若点了点头:“你昨晚当然没有睡,你也是绝对不会去送她的,毕竟她的确不怎么讨人喜欢。” 崔文若没有一同走过无尽平原,但他已经听崔玉言提起过,自然明白茉莉儿当初是一个多么令人厌恶,多么蛮横不讲道理的女人。 无论是谁都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孩子,何况是李子冀这样根本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人。 李子冀问道:“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崔文若道:“你当然没有做错,对于没结果的感情一开始就不要招惹,动了感情的女孩子岂非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人?”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除非是念念那样的姑娘。” 李子冀挑眉问道:“念念是什么样的姑娘?” 崔文若道:“念念什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情相悦,无论是男人喜欢女人,还是女人喜欢男人,只要不是两情相悦,那就都很麻烦。” 李子冀从未想过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个道士,因为他几乎很少会遇见女孩子。 哪怕是亲眼目睹了念念与崔文若之间的感情,他也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他忽然想到了陈草,那个单纯倔强却永远凌厉的女孩子,陈草应也是喜欢他的,只是不会像茉莉儿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李子冀抬眼望着这场雨,并没有继续再去想这些事情。 他本也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因为无论是喜欢一个人还是被一个人喜欢,那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他不喜欢麻烦。 或者说,他的麻烦实在是已经足够多了。 晌午,伴随着穆小宁推开了窗,这下了一上午的雨也终于停了下来。 慕容燕倚在门旁看着这一幕,说不出是讥讽还是调侃:“早知如此,便该让你早些开窗。” 穆小宁冷笑一声:“早些开窗让雨进来淋死你。” 东方木送来了午饭,崔玉言看着桌子上的四道菜,手上拿着筷子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只是不停地叹气。 东方木挑了挑眉:“你觉得这菜不够好?” 崔玉言摇了摇头:“粉蒸玉鹅,天白龙心,红樱珠汤,尤其是最后这道清叠葱心更是一等一的好菜。” “既然是好菜,你不吃,却要叹气,是何道理?” 崔玉言用筷子指了指屋子里的人:“你,我,李子冀,穆小宁,崔文若,唐小风,慕容燕,七个人只吃四道菜,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筷子。” 他还在挑挑拣拣,摇头感慨,李子冀等人已经吃完了一碗米饭。 饭后要饮茶。 崔玉言与东方木偶尔还会斗几句嘴,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一如昨夜那样的惬意,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像是这样聚在一起完全放松不需要去考虑太多麻烦的机会实在是少得可怜。 等到过些天从儒山分别之后,不知道多少年之后才会有机会再聚到一起。 “你打算如何让小风拜入神教门下?” 崔文若看着一旁的唐小风,对着李子冀询问道。 总要有一个能让大主教主动接受的理由,不能指望对方直接走过来朝你要人。 李子冀似乎早已经想好了这件事:“小风气海天成。” 崔文若点了点头:“这世上气海天成的人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李子冀喝了一口茶:“所以只要小风想拜师,那么一定有很多人愿意收他当弟子。” 崔文若问道:“哪怕这些人明知道他一直在跟着你?” 李子冀点了点头:“无论是儒山的长辈还是大主教那样的人,他们通常都很骄傲且自信。” 崔文若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哪怕他们明知道唐小风本是一直跟着你的,但他们仍旧有信心让唐小风变成他们的人。” 李子冀放下茶杯,微笑道:“何况这件事本就是我与大主教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放出风要拜师,也仅仅只是为了给出一个正当理由罢了。” 崔文若道:“所以一定要有很多人去争。” 坐在一旁的东方木满脸无奈,他实在是不该来这里送饭,也实在是不该听到这些话的,因为他本就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因为他只对吟诗作赋感兴趣。 只是现在想不掺和都已不行了。 他只得开口:“气海天成者,儒山一定会争一争的。” 崔文若点了点头:“三千院已经不再招收新弟子,那么梨园肯定也是要争一争的。” 李子冀道:“除了北海之外,这儒山之上的诸多势力也都是非常想要人的。” 唐小风一直在默默地喝茶,因为他知道,无论这些势力争夺的再怎么激烈,他最终都是一定要去神教的。 第422章 朋友 傍晚,唐小风气海天成的消息便传遍了儒山。 这消息里什么都没说,没有说唐小风想要拜师之类的话,只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位气海天成者。 而一位气海天成者出现在眼前,他什么都不需要说自然而然便有无数人想要来收他做弟子。 起初诸多势力还在观望,因为他们实在想不通为何李子冀没有收下这个弟子,直到后来梨园先生去了一趟山野小院,想要收下唐小风去梨园修行。 这些人这才知道,原来三千院真的已经不再招收新弟子了。 一位气海天成的天之骄子,实在是让无数人眼馋得很。 很快,走上山野小院的人就越来越多。 李子冀并没有留下来接待,因为气海天成的人是唐小风,这些人要收的弟子也是唐小风,他不在身边,反而能让这些势力安心。 唐小风刚开始还不太习惯,好在见得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开始能够应对的十分自如。 李子冀去了文宫。 在登上儒山的第一天他便已经想要来到这个地方看一看。 文宫里已经有许多人在,作为儒山上的圣地之一,哪怕是儒山弟子平常也是很少有资格进入到这里来的,现在能在这里出入自由的,大多是参与了观圣卷的那些人。 “托了你们的福,否则平常我都是没什么机会进来的。” 东方木带着李子冀和穆小宁等人走进了文宫之内,站在门口往里面看就是一座巨大的宫殿,与梨园的青云马车有异曲同工之妙,从外面看起来文宫似乎不算巨大,但走入其中却发现内部空间大的惊人。 通体水青的色调,文宫上方似乎有着许多透明之处,能看见星光透进地面。 上下只有两层,楼梯设计的很巧妙,在文宫的正中央旋转着通往二层,楼梯扶手上并没有镶嵌俗气的玛瑙,而是缠绕着类似云雾的东西,云雾自楼梯浮到二层,使得整个文宫的二层楼看上去平添了几分虚无缥缈的味道。 挂在二楼上的那些文章画作也全都被衬托的宛若仙人之作。 李子冀看着二层楼上的那些画作:“想不到文宫里竟然还有画卷。” 东方木微微一笑:“李兄可知道文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李子冀看着他,没有说话。 东方木的辈分很高,但双方本也不是一个势力的人,何况现在早已经非常熟络。 东方木解释道:“文宫收纳天下传世文章,固然是因为儒山喜爱和尊敬才情绝世的人,但因为文宫的特殊性,这些传世文章被收录进来之后受到文宫蕴养的同时也会使得文宫之内的浩然气更加纯粹,更加凝实。” “而儒修一道,对于浩然气是十分需要的,好文章收录入文宫,文宫哺育儒山,儒山弟子修行起来会更加顺畅,所以归根结底,只要能让文宫内的浩然气淬炼的更加完美,那么别说是一幅画,即便是一块石头,也能被收录进来。” “何况,这些画都是出自我师父的手笔。” 东方木的师父,当然是传说中的画圣。 李子冀从未见过画圣,哪怕现在已经在儒山待了许多时日,甚至就连之前观圣卷那样的事情画圣都没有出现。 东方木看着几人说道:“进入到文宫之后,即便是不曾修行儒道,也能够在其中得到好处,浩然气本就是天地间最纯正,最温和的气息,而且文宫当中收录着许多篇传世文章,能够亲眼欣赏,也是一种幸事。” 李子冀点了点头:“能亲眼看到这些传世之作,自然是一种幸事。” 对于修行儒道的人来说,走进文宫就像是剑修触碰到了万物一,这是所有儒修都梦寐以求的事情,穆小宁早已经独自走出去很远,不过也好,像他这样懒散的人,的确应该在文宫中好好磨砺一番自己的文心。 几人也已各自分开,李子冀漫步在文宫中,文宫的设计十分巧妙,四面的墙壁上挂着许多的佳作名篇,你并不需要特意走到近前处观看,只要心念一动,想看的名篇就会瞬间在眼前浮现。 变得巨大,那种感觉就像是观圣卷结束见到那名读书人一样,去到了一处单独的小空间,然后便见到了名篇诞生之时的场面,所着作者挥斥方遒,激昂文字,令人着迷。 独自一人站在这些传世名作之下,感受着那上面带来的惊艳和厚重感,亲眼看着当初作者创作之时的兴奋经历,与之相比,自己本身仿佛已变得十分渺小。 李子冀始终在安静的欣赏着,每看过一篇心境似乎就变得更平静一些。 他甚至还看到了自己前不久被收录进来的那篇咏梅,自己与儒山小公子站在白玉城的提示楼前,当着无数读书人与大儒梁借的面前,写出了那首咏梅。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李子冀方才走出文宫,回到了外面。 天色才刚蒙蒙亮,文宫外却空无一人。 他并没有在意,朝着山野小院的方向行走,算算时间,大主教应该已经与唐小风达成了一致。 可走在路上,他发现许多儒山弟子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快步走去,似乎十分的焦急。 也有人看见了他,面色一变,连忙开口请李子冀一同前往。 “发生什么事了?” 李子冀问道。 一名儒山弟子叹了口气:“死人了。” “死人了?” “死的还是你的朋友。” 李子冀面上的平静已经消失了,他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了这名儒山弟子的身旁。 很快,他便赶到了山前。 那是从儒山脚下刚刚登山到山顶的地方,现在这里已经围满了人,不仅仅是儒山弟子,甚至就连佛子,神子,以及慕容燕和崔文若也全都在这里。 只是慕容燕的脸色冷的吓人。 李子冀穿过人群走到了最前面,然后便看见了满身是血的茉莉儿。 她的脸色苍白无比,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着,但她却并没有受伤,因为她身上的血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兵奴的。 兵奴趴在她的背上。 已经死了。 第423章 生死战 李子冀从未想到过死的人会是兵奴。 前天夜里他们还在约定着以后去到妖国之时该做什么事,该喝什么酒,现在只不过过去了一天一夜,兵奴就已经死了。 这是李子冀死去的第一个朋友,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更快了,手心微微发凉。 他看着面色惨白,眼中依旧带着未消余悸的茉莉儿,那身红裙被鲜血浸染之后颜色似乎变得更深了许多。 茉莉儿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她见过很多死人,甚至亲手杀过很多人,但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恐惧过。 她已经因为恐惧而说不出话。 因为她亲眼看着兵奴被活生生打死,一拳接着一拳。 李子冀也说不出话,但却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无论是谁,在看到自己的朋友被人打死之后都会和他一样愤怒。 他看得出兵奴身上的伤痕,几乎快被打的散了架,死亡的过程绝对一点也不痛快,甚至充满了痛苦。 但他不能愤怒,因为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冷静这是李子冀时刻铭记并且执行的一句话。 四周也没人说话,就连小声的议论都没有,每个人全都在默默猜测着到底是谁会杀了兵奴,却又偏偏放回了茉莉儿。 妖国除了圣朝与北海这两个敌人之外,与其他的各大修行势力并没什么摩擦,所以哪怕是有人想要动手也应该要考虑杀人之后如何承担妖国的怒火。 那会是谁? 佛子走上前去,佛光自他掌心散发出来,柔和慈悲的光笼罩着兵奴的身躯,将其伤痕累累的身体恢复如初,只是就算这佛光再慈悲,也终究不可能让人起死回生。 佛子的脸上带着哀色,他与兵奴多少也算有些交情的。 充满慈悲的佛光似乎驱散了茉莉儿心中的恐惧,她小心翼翼的将兵奴放到地上,终于是抑制不住的哭了出来。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她耸动着肩膀,将头埋在兵奴的胸口,痛苦的哭泣着。 从无尽平原离开之后,她早已经将兵奴看做是朋友,何况在书中世界的二百年里兵奴更是一直在她身边陪着。 茉莉儿对兵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 如果不是她非要来儒山,如果不是她一定想亲眼看看李子冀到底是不是还活着,那么兵奴肯定也不会死。 她已经习惯了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兵奴的身影,这种感觉就像是硬生生将她的心肺从胸膛里挖了出来。 远处甚至有儒山的师长注意到了这一幕,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山上茉莉儿的哭声显得那样凄惨和孤独。 李子冀终于开口了,他的手指已经不再颤抖,他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谁杀的。” 妖国没有强者跟随过来,茉莉儿现如今就真的只是孤家寡人,除了李子冀等几个朋友之外,她完全不知道还能依靠谁。 其他人也都在看着茉莉儿,显然都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兵奴。 兵奴的实力很不错,尤其是参与割草行动之后,回到妖国得到了不小的提升,现如今又在浊世中度过了两百年的时间,实力只会更上一层楼。 同境当中能杀死他的人,的确不多。 茉莉儿咬着牙,眼中的恐惧转为浓烈的恨意和愤怒:“君上。” 四周顿时哗然一片,北海与妖国本就是你死我亡的敌对关系,似乎君上要出手杀茉莉儿和兵奴有着完全说得过去的理由。 但现在观圣卷刚刚结束,又是在儒山的地界上,按理来说君上并不应该对他们两个下手才是。 北海和妖国之间的恩怨,哪怕是杀了茉莉儿与兵奴也没有任何作用。 何况茉莉儿并没有死,死的就只有兵奴一个人。 “他现在在哪里?”李子冀问道。 李子冀没有问君上为什么动手,他不需要去问理由,因为结果已经注定了。 茉莉儿道:“白玉城。” 当她和兵奴走过山外山,去到白玉城的时候就看到君上在城门之前等着他们,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君上,也永远都不会忘记白玉城这个地方。 李子冀点了点头:“先安葬兵奴。” 他没有说要去白玉城报仇之类的话,但所有人都能够看出来他是一定会去白玉城的。 李子冀走到了茉莉儿的身前,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兵奴,经过了佛光的洗礼之后,兵奴脸上的表情也已经变得平静下来,看上去甚至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站在兵奴身前看了许久,目光中有着一瞬的恍惚之色,前夜的约定还在眼前,直到慕容燕与崔文若一同走过来,才让他从这种情绪中脱离出来。 生死岂非都是伤感的? 慕容燕沉默着将兵奴背在背上,在无尽平原割草之时,只有他和兵奴两个人是第三境的修为,所以二者承担的责任也是最大的,彼此间的默契绝对不差。 前夜,就是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喝酒,论起交情,慕容燕与兵奴绝对不亚于李子冀与兵奴。 他同样很愤怒,甚至很想杀人。 但慕容燕知道,他并非是君上的对手,如果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也不会鲁莽的冲过去找君上拼命,他会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 鲁莽很热血,但不能报仇。 好在李子冀在这里。 “走吧。” 李子冀伸手将茉莉儿扶起来,茉莉儿的情绪仍然十分激动,她看着李子冀,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她却用力咬着嘴唇,一个字也不肯说出口。 因为君上实在是强得可怕。 她从未见过那么强的人,哪怕是李子冀也未必是对手,她害怕李子冀万一也死在了白玉城,她已经无法在承受失去太多。 兵奴的仇,以后她自己会报。 李子冀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并没有多说,因为现在这种时候是说不出太多话来的。 “君上消息!” 就在这时,山下忽然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高高举过头顶,飞快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连气都还没喘匀就大声喊道。 “君上挑战神子,明日日落之时于白玉城一决生死。” 第424章 接受 一个人拿着一封信跑到了山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前高喊出声。 喊出来的内容却让得在场所有人无不是大吃一惊,目光尽皆充斥着震撼。 只因这消息实在是过于骇人,甚至比兵奴死了还要更加让人感到难以置信,李子冀以及崔文若几人的脚步随之停下。 “你说什么?” 有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赶忙开口询问。 那人将手里的信用力晃了晃,众人这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封战书,上面甚至还留了君上的一缕气息。 如此正式,如此直接。 得到了肯定,哪怕是见过诸多大场面,对于除了读书之外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的儒山弟子们都是感觉脑袋空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君上,竟然要挑战神子? 还是生死之战? 这是为什么,他疯了不成? 要知道,这种事情只有两个可能,要不然是想扬名,要不然是有生死之仇。 可君上与神子之间是绝对没有任何恩怨的,这两个人的名声也是绝对名满天下的,无论你从哪一个角度去看,这二人之间都不应该发生冲突。 何况这种彼此谁都没有绝对把握的生死战。 想不通,没人想得通。 李子冀眉头紧锁,崔文若也是深感诧异,就连远处的儒山师长也都是面色沉重,无论是君上死还是神子死,都对儒山没有任何坏处,但这件事本是不该发生的。 一件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那就一定有很大问题。 众人一点都不觉得兴奋,只觉得无比诡异,诡异到了令人心悸的程度。 先杀了兵奴,现在又要挑战神子,君上到底想干什么? 对于这位能够在浊世中一统天下的人,没有人敢于轻视。 于是,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放到了神子的脸上,就连那位来送信的人也是如此。 这样的挑战在修行界总能够看得见,只是通常都是小打小闹,类似今天这般北海之主后人指名道姓要和神教神子分生死的,是第一次。 完全可以说这是十年来最令人感到惊讶和诡异的事情。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神子的回答,这样的挑战当然是可以拒绝的,但只要有尊严,有傲气,那就不会拒绝。 何况是神子这样的人物。 被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神子并没有感到什么压力,他只是眉头微皱,同样想不明白君上为什么会突然挑战他。 忽然,他看向了李子冀。 李子冀也皱着眉,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在浊世天柱之上,四人一同枯坐十余年,虽然很少说话,但彼此都形成了一股子默契,这种默契不仅仅是局限于书中世界,回到了外面之后这种默契仍然存在。 如非必要,彼此都不想互相碰到的那么早。 尤其是对于君上来说,他是北海之主唯一的后人,他的野心之大,天下罕有,所以他最需要担心的就是在未彻底成长起来之前碰到无法掌控的事情或人。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和神子生死战,也不该在明知兵奴是李子冀朋友的前提下偏偏在这时候杀了兵奴。 他不该做,但他却偏偏做了。 山间起了一阵风,形成了十数个手臂粗细的龙卷拂过。 神子望着那送信之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明天日落之前我会到白玉城。” 无论君上打的什么主意,无论这件事多么不应该发生,神子现在都只能同意下来,自从拒绝参与割草行动之后,北海就已经站在了诸多势力的对立面,当然也不怕得罪神教。 尚未离去的诸多势力之人全都想不通,包括闻讯而来的肖西北常无求等人。 “看来明天一定非常热闹。”常无求皱眉开口。 这件事透着诡异,所以没有人因此感到兴奋,但所有人都是肯定会去看的,毕竟君上与神子之间的战斗那一定是极其的精彩。 没有人会愿意错过这样的场面。 所有的儒山弟子,甚至包括儒山脚下连绵的学宫那些人也是一定会去的,就算是再怎么皓首穷经的人,也绝对不会错过这样的事情。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所获得的关注度,甚至已经超越了观圣卷。 君上和神子的生死战,光是想一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不到晌午,从儒山到白玉城这条路上就已经走满了人,渐渐的,不仅仅是儒山,甚至就连外面的人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全都在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白玉城赶去,生怕错过了这场注定会惊世骇俗的决斗。 傍晚。 山野小院外的那片野花之间,兵奴的坟墓就立在这里,这从来都没有人踏足的地方现在多了许多凌乱的脚印。 崔玉言和穆小宁东方木等人也已经知道了消息,此刻所有人全都聚在山野小院里,望着那仍旧站在坟墓前一言不发的茉莉儿。 崔玉言已经喝醉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喝醉之后并没有胡言乱语,并没有耍酒疯,只是靠在椅子上,目光望着那那座坟,看上几眼后便喝上一口酒。 夜风是不能下酒的,傍晚的夕阳也不可以。 但回忆和坟墓可以。 “这实在是,未免太突然了一些,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准备。” 崔玉言觉得有些伤感,固然远不如李子冀死时那般沉痛,但心里的伤感却是实打实的。 生死本就是来不及做准备的。 离别也是。 就像生活中的朋友,你永远也不可能做好分离的准备,也许就在一个午后,也许就在吃完一顿火锅之后,就成了彼此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许多年后蓦然回首,原来竟然连一句好好的道别都没有过。 原本重要的人悄然间便已远去。 东方木坐在一旁鼓捣着一根玉箫,他觉得这时候应该吹奏一首伤感的曲子。 周郎童拉着他的衣袖将玉箫压下,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很明白如果这时候东方木要敢吹一首曲子,那一定会被打的满脸开花。 李子冀望着那座坟,在夕阳下渐渐看不清楚。 “也许我早上的确应该送送他们。” 那样也许就能注意到君上。 崔文若坐在他的身旁:“天黑了。” 第425章 白玉城外 白玉城素来是个热闹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每天都有不知多少人从天下各处来到这里,然后在白玉城与儒山之间不停往来。 他们对于修行不太感兴趣,每天最喜欢的就是诗词文章,有的人甚至愿意花一生的时间去写一篇好文章出来,这里的每一个人对于学问都极其的热爱。 可白玉城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题诗楼前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冷清过。 几乎所有人全都汇聚到了城门两侧,目光兴奋且激动的等待着太阳落下。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他们不会去思考为什么君上会邀请神子生死战,他们只是觉得这样的场面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 错过了,必将抱憾终生。 此时日头刚刚下落,距离傍晚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神子当然还没有来,就连君上也没有露面,但所有人都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情绪,反而因为等待而愈发的激动起来。 对于他们来讲,这样的等待并不枯燥。 刚开始还有人不停地在争执二者到底孰强孰弱,有的人说是神子,毕竟神子可是凝聚天下光明所生的人,是神教未来的接班人,执掌着神圣与光明的力量,从未有人见过神子与人交手,但其强大程度,不需要见就能够想象得到。 君上刚刚才出现在天下人的视野当中不久,甚至稍远一些的地方,比如圣朝妖国等地,现在只怕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可儒山附近却早已经传开了,和名满天下许多年的神子比较起来,君上只不过才声名鹊起一个月不到。 但他是北海之主的后人,传说中没有后人的北海之主忽然间出现了一位后人,同样也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强大。 何况这位君上在浊世当中展现出了极其强硬的手腕。 这样的两个人碰到一起,光是想想就令人浑身发颤。 伴随着日落渐近,那些嘈杂的争执议论声音已经越来越轻了,到最后更是直接安静了下来,不知为何,明明两位正主都还没出现,但围观的人却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有的人甚至感觉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 “你觉得君上在想什么?” 青云马车里,李子冀询问着木南山。 对于青云马车的速度来说,从儒山到白玉城之间的距离实在算不上多远,所以哪怕几人出发的很晚,依然能够很快的赶到。 木南山并没有立刻回答,事实上这个问题他昨夜已经想了一夜,可实在是没什么头绪。 “想猜到他要做什么并不容易。” 君上能在浊世中一统天下,他这个人从任何方面任何角度去看,基本上都没有缺点,他出身北海,要杀兵奴,要针对李子冀等人,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双方谈不上对错,仅仅只是所处立场不同。 木南山道:“君上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李子冀点了点头:“他当然不蠢。” 木南山道:“他既然不蠢,那么这么做必然有其目的,只是很可惜,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是我们能够猜得到的。” 君上在北海沉寂至今,方才刚刚露面,如果他要做什么事情,那必定有十足的把握,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很诡异,也是绝对猜不出根由的。 李子冀望着窗外,青云马车已经来到了白玉城的上空。 “无论他想做什么,今晚过后我们就能知道了。” 木南山皱着眉:“只希望到时候不会太晚。” 青云马车落到地面,在已经安静且紧张的人群里引起了一阵骚动,所有人都认得出这是梨园的青云马车,也认得出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李子冀一行人。 “是圣朝的李子冀,前不久写了首传世的咏梅诗,这一次观圣卷更是其中表现最好的那个人。” “何止如此,君上昨天还杀了他的朋友,要不是君上忽然挑战神子,只怕李子冀昨夜便要来白玉城杀君上了。” “这君上还真是让人看不透,先得罪李子冀,又挑战神子,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话说回来,李子冀要是和君上打起来,究竟会鹿死谁手?” 这话题又引起了许多人讨论,和几乎从未与人交手过的君上以及神子比较起来,李子冀是和人正正经经交过手的。 在山外山与北海鬼妖一族的沈自在那场战斗,亲眼目睹过的人至今想起来还忍不住摇头称叹,心潮澎湃。 “他们还没来。”崔文若望着四周,无论是君上还是神子,这时候都还没来。 现在距离日落还有半个时辰,时间勉强还算充裕。 李子冀并不着急,他知道这样的场面主人公往往都是来的很慢的。 天空上忽然出现了数十驾马车,很快就同样落到了地面上,没有人从马车里走出来,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马车里坐着的就是儒山的五境长老以及各大势力的五境大物。 即便是已经站在修行道路的巅峰境界上,这些人依然不愿错过今天的对决。 显然对于这些大人物们来说,君上与神子之间的交锋,也是必须要亲眼看到的,不过也确实如此,倘若时间足够充裕,消息传遍整个天下,只怕整个天下的修行者都会过来凑这个热闹。 太阳已经落下了半个身子,白玉城前的阳光从昏黄变成了火红。 他们还没到。 只是每个人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城门后很空,因为白玉城里已经没有一个人,或者说只有一个人。 君上穿着一身浅蓝的衣裳,长发散在身后,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内,一步一步地从城中走了出来。 他那双深蓝色的瞳孔没有半分的紧张和迟疑,有的仅仅只是如深海一般的平静。 他走出来后没有看任何人,没有说一句话,就这么单手负在身后,静静的站在那里,火红的夕阳照着他半个身子,映衬的那双深蓝色的瞳孔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 慕容燕的气息变得极冷。 李子冀也抬头看向了他。 第426章 惊变 蓝色仿佛永远都代表着干净和整洁,尤其是穿在君上身上的这浅蓝色的衣裳,不染纤尘,上面也看不到血迹。 “你昨天穿的应该不是这件衣服。” 李子冀看着他,开口说道。 茉莉儿站在他的身旁,面色再度变得苍白,双手紧紧握着,眼中再度闪过了恐惧之色,只是很快恐惧就被愤怒取代。 她恨不得上去将君上千刀万剐,但她很清楚,自己这么做只会给李子冀添乱,所以她只能在心里强忍着。 四周没有人说话,所以李子冀的声音很清晰。 君上侧目朝着他看了过来,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我昨天穿的的确不是这件衣服,杀人之后我总是习惯换件衣服的。” 李子冀的语气无悲无喜,听不出来任何的波动:“你应该很清楚,兵奴是我的朋友。” 君上点了点头:“我当然很清楚。” 李子冀道:“那你就不该杀他。” 君上似乎有些疑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只是答应你在浊世之中不对他们下手,浊世之外,我应该没有答应。” 李子冀问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君上嘴角掀起一抹讥讽,眼中满是冷漠:“妖国背弃北海,乃是叛逆中的叛逆,我身为北海少主,杀一个叛逆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 他凝视着李子冀的脸,眼中的冷漠愈浓:“李子冀,我杀北海的叛逆,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君上本就是一个野心极大,秉性霸道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自己,哪怕这个人是李子冀。 慕容燕身上的气息更冷,眸中似乎升起了冰雾,崔玉言拉着茉莉儿的手臂,目光阴冷的看着君上。 崔文若皱眉站在一旁,佛子静静看着。 穆小宁当然不会过来。 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四周:“神子似乎还没有来。” 君上点了点头:“他的确还没有来,太阳也的确还没有落山。” 信中约定好了日落之前,那么只要太阳没有彻底落下,那就都不算是迟到。 李子冀望着他,淡淡道:“既然神子还没有来,我们之间不妨先打一场。” 四周充满了讶然,显然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不过他们倒是并不感到失望,毕竟李子冀与君上之间的战斗的吸引力的确不比君上与神子差上多少。 君上道:“看来你真的很想杀了我。”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 君上笑道:“但你看上去好像并不生气。” 李子冀道:“因为我现在的确很平静。” 对于他和君上这种层次的战斗来说,很大程度上会受心境的影响,但凡心境有半点不稳,都有可能死在对方的手上。 谁也不敢说一定能赢。 君上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盯着李子冀,就像是在浊世当中一般:“我们之间早晚会有一场,但不会是在今天。” 李子冀没有说话,他只是迈步朝前走去,手腕上的阵图印记开始亮着微弱的光,折渊剑的轮廓在手中逐渐浮现。 李子冀是一名剑修,只是对付一般的敌人他通常是不会拔剑的,只有足够强大的敌人他才会拔出折渊剑。 君上的眉头开始一点点的皱了起来。 李子冀道:“从你杀死兵奴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想到了现在。” 君上嘲讽道:“你以为我今天不想与你动手是怕了你?” 李子冀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他的手臂忽然间被人拉住,转头看去,一团光忽然在夕阳下出现,紧接着神子的身影自光芒之中显露出来。 他伸手拉住了李子冀的手臂。 “你的事可以是明早,也可以是明晚,但今晚与你无关。” 他越过李子冀,站在了君上的面前。 在日落之前,神子终于是出现在了这里,天空之上,大主教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屹立在苍穹之上俯视着下面。 李子冀看着神子,明白他今晚已经没办法杀君上。 君上看着突然出现的神子,双臂微微摊开:“你的确没有迟到,却也的确来的太慢了些。” 神子望着他,他那双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深邃眼眸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审视着面前这个人。 在浊世中一同枯坐十余年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认真的审视过。 “太阳还没落山。” 此刻的太阳还剩下一点边缘在天上,的确还没有落山,当然也就不存在快慢的说法。 君上笑了笑:“我们每个人都会记住今天,因为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一天。” 神子问道:“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君上回答:“我这么做当然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神子点了点头:“你不会记住这一天。” 君上有些好奇:“为何?” 神子道:“因为死人是不会记得任何事情的。” 君上再度笑了起来,他偏头看向了李子冀:“我以为我们还算有些交情,没想到你们都想让我死,只是很可惜,我未必会死。” 四周的人已经紧张的手脚发麻,感觉怎么站着都不舒服,却又不敢有半点动作,只能硬撑着站在那里。 崔文若,木南山,东方木等人都在认真看着,他们都想知道君上与神子到底谁更强,同样,无论这两个人谁赢谁输,以后也许都会成为李子冀的对手。 每个人都在看着,那数十驾马车的车帘似乎也动了动。 君上与神子面对面站着,相隔大概七八丈的距离。 谁也没有先动手,就这样一直在对峙着,感受着彼此气息的波动,在二人中间发生碰撞。 “看来传闻一点都没错。” 就在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君上忽然又开口:“你的实力竟已强到了这种程度,如果非要和你打起来,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神子的目光微微眯了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仅是他听出不同寻常,这里的每个人都听出了不同寻常。 君上微微一笑,地面忽然开始了剧烈的震动,整座白玉城仿佛都跟着震颤起来,不少人面色巨变,这一幕似曾相识,前些天北海巨人经过之时就是这样的场面。 难道? 无数人抬头看向了儒山方向,那数十驾马车里的五境大物也全都在这一刻掠了出来。 那一直盘坐在儒山之前的北海巨人忽然站了起来,高达苍穹的巨大身躯散发出骇人的恐怖气息。 北海巨人面对着高耸入云的儒山,用力挥出石破天惊的一拳。 第427章 君上的目的 北海巨人足够高大,站在那里本就与儒山没什么两样,巨物带来令人胆颤的压迫感,此刻骤然挥拳,就好似两座巨山撞在了一起。 在那碰撞之处掀起了巨大的涟漪,强劲的波动掀翻了堆叠的云层,翻涌着散了大半,儒山的护山大阵几乎瞬间就被触发,可饶是如此,整座山体依旧被这股强大的力量震荡的山石滚落,宫殿摇晃。 溢散出来的恐怖力量流入地面,带起狂暴的风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这股力量之强大,甚至使得山外山随之崩塌。 沙石滚动,白玉城前像是起了一阵风暴。 相隔如此遥远距离依然能够受到影响,这北海巨人的实力强横不可言。 所有的五境大修行者全都朝着儒山方向飞驰而去,一双双眼中全都布满了惊色,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北海竟然敢对儒山出手。 他们为什么敢对儒山出手? 这一幕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和想象,因为这本就是根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可这一幕却偏偏发生在了眼前。 北海巨人口中发出轰隆雷鸣,眨眼间自口中吐出一道带着毁灭力量的光束,硬生生的轰在了护山大阵之上。 “找死!” 一声冷喝,紧接着便见到有大儒手持书卷飞出儒山,浩然气息遍布苍穹,书页翻动间,北海巨人的巨大身躯好像忽然受到了重创,不可控制的朝着后方踉跄摔倒。 李子冀等人都是眉头紧锁,觉得实在古怪。 北海巨人很强,这一点毋庸置疑,完全可以说是站在了五境巅峰的境界上,并且因为得天独厚的身体优势,哪怕是同时承受数位同等实力的大修行者攻击也能安然无恙。 但这里是儒山。 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地方之一,别说一位北海巨人,即便是十位,也翻不起太大浪花,儒山内不知有多少位大修行者冷眼看着尚未动手。 若是一同出手,只怕眨眼间便能将这北海巨人当场诛杀。 他们只是在警惕,在观察,想要看清楚北海巨人忽然这么做的原因。 白玉城前十分安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撼一幕惊的说不出话来,甚至已经忽略了君上与神子之间的这场战斗。 “原来君上的目的是这样。” 木南山看着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的君上,从一开始,君上就没想过要和神子真正生死斗,他只是想利用这件事当做噱头,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在这里。 将儒山内各大势力的人引出来。 白玉城的确距离儒山不算太远,但哪怕是大修行者全力赶回去,最快也需要一刻钟的时间,而一刻钟,足够做很多事情。 至于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耻笑,君上从来都不在乎,何况这么大的动静,天下人只会感叹君上魄力十足,绝不会说他畏惧神子。 李子冀依然想不通:“他打算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这里,这个目的他的确已经达到了,可儒山来白玉城的大儒只有几位,而儒山内部的大修行者依然很多,北海巨人攻击儒山,占不到半点好处。” 东方木脸色有些难看,他就算对修行上的事情再不感兴趣,终归也是儒山弟子,现在看到君上算计儒山,怎么可能不愤怒? “会不会是他不想得罪其它势力?” 东方木猜测道。 全天下顶尖势力全都在儒山,若是不将这些人引出来,北海巨人挥出一拳,岂不是把所有势力全都得罪死了? 若是儒山联合佛门,神教,以及纯阳宗等各大势力一同征伐北海,那就算北海实力再强,也是绝对吃不消的。 李子冀摇了摇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获得利益,北海巨人打出这一拳,能得到什么呢?” 他抬头看向了远处的君上,这话像是在和木南山等人说,也像是在问君上。 君上感受着四周的慌乱,深蓝的眼瞳带着神秘莫测:“自然是能得到我想要的。” 而他想要什么,没人知道。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望着遥远处的儒山,因为足够巨大,所以也能勉强看个清楚,现在没有人再去关心二人之间的战斗。 除了神子。 神子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任谁都能感受到他那能够焚烧一切的杀意。 神圣的光芒自其眉心处骤然散发,刹那间便驱散了四周的风暴,他穿着洁白圣衣行走在圣光之中,身影忽然变得虚幻且圣洁,令人不敢直视,令人心生匍匐跪倒之意。 他就像是愤怒的神明降下神罚,来惩戒一切不敬者。 君上的面容也变得凝重了下来。 四周忽然响起了诵读教经的声音,紧接着神圣的光迅速扩张,将君上包裹在了其中。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神子看着他,他的额头之上似乎出现了一个圣冠的轮廓,伴随圣洁的气息愈发清晰,不似人间的气息带着神明的怒火,朝着四周淹没过去。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神子,就真的像是因为不敬而降下神罚的神只。 他那双永远深邃,永远睿智的眸子,此刻已经被无尽的冰冷所取代。 君上感受着四周令人窒息的压力和那让他极其不舒服的神圣力量,深蓝色的眸子却并未因此感到半分恐惧。 “看来惹怒你的确不是一个好选择。” 神子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右手,隐约之间似有权杖凝聚出来。 君上抬眼看着儒山方向,目光透过神圣的光:“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他视线放回到了神子的身上,然后又偏头看了一眼李子冀,微微一笑,身影凭空消失在原地,无影无踪。 君上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他从来不会因为无谓的事情浪费时间和精力。 在他看来,约战神子只是达成自己的目的的一种手段,所以哪怕神子展现出了令他兴趣浓厚的实力,他也依然控制着自己转身离去。 他不会和武夫一样为了一场战斗舍弃生死,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君上达成自己野望的手段。 第428章 六境!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就连神子也不清楚,他已经用神圣力量设下囚笼,哪怕是如无转星盘那样的东西也不可能从他的神罚之中离去。 但君上仍旧消失了。 不知去向,不见影踪。 神子的目光从未这么冷过,李子冀也是如此,因为他想杀君上,而君上已经离开了,等到下一次碰面又不知道是多久以后。 “这事还没完。” 崔文若望着儒山方向,在那里,北海巨人已经被儒山的大修行者镇压,浩然气像是万钧重压迫在北海巨人的身上,令其只能躺在那里无法动弹。 “也许我们马上就能知道君上这么做的原因了。” 木南山静静看着,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好像此刻受到攻击的并不是儒山一样。 一语成谶。 就在他话刚刚落下的时候,儒山后方忽然有着血红色的雾气呈现,转瞬间就弥漫了整座儒山,站在白玉城前望去就好似包裹着一层血雾。 那护山大阵在这血雾的侵蚀下开始支离破碎,紧接着,十几道大修行者的气息冲霄而起,朝着儒山之外遁逃而去。 东方木的脸色在这一刻彻底变了,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脸上全都布满了骇然,那种惊恐,远比之前北海巨人朝着儒山挥拳要强烈得多。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红色血雾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那些疯狂朝着儒山之外逃遁的身影代表着什么。 文狱被毁了。 那关押着的罪大恶极之徒,全都在这一刻被释放了出来。 是什么人能够毁得掉文狱? 哪怕是早就预测到君上所图不小的李子冀和木南山都是忍不住目光一颤,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文狱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最关键是,文狱当中还存放着异教那尊白骨的心脏。 “原来北海巨人也是吸引目光的一环。” 李子冀开口说道。 君上约战神子,将儒山之外各大势力的人全都吸引到了白玉城,而后又让北海巨人攻击儒山,将儒山之内的大修行者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然后再用不知道什么手段毁了文狱。 木南山道:“我们早该想到的。” 北海没有去参加割草行动,其已经肉眼可见的与异教站在了同一立场上,那么现在君上忽然横空出世,自然也与异教有关。 放眼整个儒山,什么东西才是异教最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 毫无疑问就是文狱之中的这颗心脏! 现在文狱被毁,里面逃出来的十几位大修行者以及上百位五境以下修道者天然就会造成混乱,分散儒山上下的精力。 从而能够让异教的人带着那颗心脏从容不迫的离开。 李子冀摇了摇头:“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没人能想得到。” 这就像你在路上碰见了一个陌生人,你知道他可能要去什么地方,但你不是他,你不了解他,你对他一无所知,当然也不可能猜的出来他要去什么地方。 崔文若皱着眉,即便如此,即便君上做到了这一切,但他要怎么离开呢? 或者说,那颗心脏要怎么离开? “他这么做,和找死有什么分别?” 这不仅仅是崔文若心里的想法,也是在场其余人心中的想法。 无论是北海巨人攻击儒山,还是此刻文狱被毁,说白了都是打了儒山一个措手不及,让儒山那些大人物们始料未及。 他们看着北海巨人攻击儒山,并未在意,甚至许多人连动手的念头都没有,因为自然会有人出来应对,因为北海巨人根本破不掉护山大阵。 但现在文狱被毁,儒山之上还在充当旁观者的这些大人物自然不会再继续旁观。 最关键是,这里是儒山! 儒山掌教还在,而儒山掌教是第六境的存在,与圣皇同境,即便是异教拿到了那颗心脏,又有什么用呢? 这和找死的确没有什么分别。 面对这些动荡,儒山掌教始终没有出现,因为在他看来这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闹,但现在文狱被毁,这位已经踏足世间至高境界的存在,是一定会出手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白玉城前下起了雨,或者说整座儒山方圆千里都下起了雨,这些雨落在李子冀等人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就像是真的雨水一样带着微微地凉意。 但当这场雨落在那些从文狱之中逃出来的人身上之时,这些人却全都发出了凄厉的惨嚎之声,好似承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着。 哪怕是那十几道五境大物也是纷纷从高空之上朝着地面坠落下去。 儒山上下,白玉城外,所有人都是面露尊敬,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儒山掌教出手了。 这位站在天地之间最高处,与其同者寥寥的至强者,降下了这场雨。 他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所有从文狱逃出来的人又以更快的速度原路返回,这场雨不会杀死他们,但对这些穷凶极恶的人来说却好似比死亡还要更加可怕。 “这就是,六境。” 李子冀伸手接住了一滴雨,这就是很普通的雨水,但到了六境的手里却比天下任何武器都要锋利。 这些逃回去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异教带着那颗心脏的人,不过无论那是什么人,在这场雨下都是注定躲藏不了太长时间的。 东方木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半分忧色。 的确,六境级别的至高存在出手,这世上又有什么人能带走那颗心脏呢? 异教的人马上就应该出现,然后双手送还这颗心脏,同时用自己的命作为赔礼。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悄然间,这场雨却突然停了下来。 天地间变得极静,北风吹过得花草树木,衣衫长发,全都定格在了那里,就像是画卷上的一个画面。 儒山之上,近百位五境大物全都皱着眉,他们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各大势力的大修行者已经赶到了儒山。 “看天上!” 一位回溪宗的长老勃然色变,开口大喊。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天上,只见苍穹之上,一根绵延千里的巨大手指穿透穹顶,跨越无尽距离,碾碎了阳光与云雾,朝着儒山倾轧下来。 这根手指清晰无比,甚至能够看清楚上面的汗毛和皱纹。 所有人全都难以置信的看着这根手指。 北海之主! 第429章 画圣 千里长短是什么概念呢? 当这根手指出现在儒山上空的时候,整片天地似乎都被完全覆盖,所有的光亮都被阻挡在了外面,白玉城前也在瞬息之间变得漆黑一片。 如果修为境界没有达到五境的话,你甚至根本就看不出来这是一根手指。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天空莫名其妙就黑了下来。 梨园先生并未回儒山,他一直与李子冀等人站在一起,此刻瞧见这副场面,脸上已经是布满了凝重之色,他甚至已经准备动用所有手段,用掉所有底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子冀崔文若等人出事。 “是北海之主。” 梨园先生深吸一口气,他说话的声音都在刻意放小,好似生怕惊扰到了这位存在。 北海之主,那可是存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所经岁月在当今世界无人能比,如同这样的存在,今天竟然出面了? 李子冀等人的脸上全都是露出了震惊之色,哪怕是再如何平静的人在这一刻也不可能心如止水。 东方木和木南山等儒山弟子已经开始担忧起来。 谁能想到,君上的这场计划里,竟然还会有北海之主亲自参与,难怪异教要和北海合作,难怪异教敢拿走那颗心脏。 的确,北海之主若是出手,当然能够拦得下儒山掌教。 只有六境才能拦得住六境。 漆黑的天地看不见任何东西,似乎就连耳畔的风也变得呼啸了起来,李子冀从未见过六境的强者动手。 因为普天之下的六境也就只有那么几个。 如同这样的存在,往往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牵扯广泛,所以哪怕是君上居心叵测,所有人也都没有想过北海之主竟然会出面。 落下的雨早已停了。 耳畔的呼啸声音突然停止,下一瞬身前似乎有清风吹拂,紧接着视线重新恢复,那根遮蔽苍穹的手指已经消失不见了,夜空上繁星点点,平静的不见半点波澜。 所有人都知道是儒山掌教出手了,这就是六境存在之间的战斗,你甚至都无法看见,无法感受。 好似润物细无声般,悄然间便已经发生。 “结束了?”东方木看着四周平静的一切,没有逃窜的文狱罪犯,甚至就连一点令人感到压迫难受的气息都没有。 这夜忽然变得很静。 梨园先生摇了摇头,他的面色依然凝重,抬头望着天外。 六境之间的战斗已经超出了天地之外,直达繁星之下,寻常人站在地面根本就什么都察觉不到,只有五境大物才能感受到那天外的碰撞,有多么的令人窒息。 “北海难道是真的疯了?他们此举可以说是完全站在了异教的阵营上,与整个天地为敌,难道就不怕事后报复?”崔玉言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一千多年来,从未有过六境存在彼此之间交过手。 现在就真真切切的发生,可依然让人难以相信。 之前北海拒绝参与割草行动,天下势力都意识到北海与异教开始亲近,但那毕竟还没什么具体的事情出来,北海也没有侵犯到各大势力的利益。 但现在可是明目张胆的动手。 就像一千多年前,圣皇带领天下驱逐异教,北海之主现在这么做,难道就不怕被天下势力群起而攻之? 梨园先生目光沉重:“现在已经不是一千多年前。” 他没有再说更多,只是在场众人都已经听明白了其中深意,无论是什么,都一定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 一千多年前各大势力会联手,一千多年后因为种种原因也许再也不会结成同盟。 “看来这颗心脏,异教和北海是势在必得了。”梨园先生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如果说那颗心脏还在文狱当中,哪怕北海之主出面也绝对不能从儒山掌教的眼皮底下抢走,可惜文狱早已经被毁,心脏此刻也不知道究竟在谁的手里。 只能说君上的算计环环相扣,完美的利用了每个人的心理,包括儒山掌教。 正因为六境足够强,所以哪怕北海巨人攻击儒山,儒山掌教也不会在意,所以才给了异教毁掉文狱偷走心脏的机会。 也许真的是安逸太多年了,导致很多事情都没办法想的足够细节。 儒山方向,在血红雾气开始弥漫的时候,镇压北海巨人的一众大儒便抽身回去,所以现在,趁着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的时候,这尊北海巨人却已经站起身子,一步迈出,朝着遥远方向逃离出去。 如此巨大的身影一步迈出跨越的距离令人瞠目,而且身体虽然巨大,但速度却一点都不缓慢,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之后,北海巨人已经快要消失在了天际。 不过就在北海巨人即将彻底离去之时,在其身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张白纸,或者说那并非是一张白纸,因为在纸面上还画着一扇门。 北海巨人就这么一头撞在了白纸上的那扇门里,下一瞬,在李子冀等人的注视下,那参天的巨大身体竟然重新回到了儒山脚下。 北海巨人自己似乎也十分惊讶,儒山上的诸多大儒见此冲过来的身影立即顿住,一个个也不动手,全都站在山崖之上冷眼看着北海巨人。 这一幕十分的怪异。 但北海巨人却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巨大的身体再度奔跑起来,身形化作一道雷电,转瞬消失在千里之外。 但下一瞬,又是一张白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张白纸上依然画着一道门户。 北海巨人的身影第二次回到了儒山脚下。 东方木见此脸上带着浓烈的骄傲。 木南山脸上也露出了尊敬之色:“画圣。” 天底下就只有这一位画圣,也就是东方木的师尊,那位据说从来都没有走下过儒山的男人。 也是普天之下,极少数领悟了意之极的大修行者。 难怪北海巨人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儒山,只要是画圣出手,哪怕只是一张普通的白纸画着一扇普通的门户,也绝不是北海巨人能逃得走的。 第430章 三极境 如果说第六境的存在,普天之下加起来不超过双手之数,那么领悟三极境的大修行者也差不了多少。 从这个数字上就能够看得出来,三极境有多么难以领悟。 李子冀自然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在听完梨园先生对画圣的简单介绍之后,心中也难免生出了敬仰之意。 所谓三极境,乃是意味着五境圆满之上,但并不是说只要你修为处于五境巅峰就能够领悟三极境,非天资绝世,非道心至圣者,非气运绝佳者,是绝对无法领悟三极境的。 它像是修行境界,但并不完全是修行境界,如果非要要说的话,三极境就像是踏足六境的半扇门,能达到这个境界,就意味着已经无限接近第六境。 比如圣朝的皇后,便是领悟了三极境当中的道之极。 画圣所领悟的乃是三极境之中的意之极。 最后则是霸之极。 领悟三极境,自身实力能够得到质的提升,几乎可以说超越了九成九的大修行者,所以三极境也被很多人称之为,小六境。 但凡事都有例外,同境修道者之间的实力并不能从纸面上这样划分,而且说到底,所谓三极境,小六境,终究也在五境之内。 比如梨园的颜先生,虽然没有领悟三极境,但是实力比起三极境来说也不差丝毫。 简单来说就是,三极境是当之无愧的六境之下最强者,可没踏入三极境的大修行者也未必会差到哪里,当然,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罢了。 毕竟世上能有几个颜北? 北海巨人的确很强,甚至已经站在了五境的巅峰上,整座儒山一对一能够胜过他的不超过七人。 画圣就是其中一个。 北海巨人已经不打算继续逃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逃走,所以干脆直接轰碎儒山,毕竟刚刚文狱被毁之后,儒山的护山大阵已经被破掉了。 他的头顶已经聚集出巨大的雷霆旋涡,恐怖的力量积蓄着引而不发,地面上不知多少棵树木被雷霆劈断燃起山火。 北海巨人张开巨口,在许多人骇然的目光中竟然是直接将那大片雷云给吞入到了腹中,然后体内气息飞速膨胀,一股更为强悍的光束自其口中吐出,朝着儒山上的无数人爆射而去。 他已经打算拼命了。 一片星光忽然落下,汇聚成一张幕帘,看上去很薄,甚至在夜风中还会被风吹拂着摇摇晃晃,但就是这样的一层星光布帘却轻而易举的将北海巨人搏命的一击阻拦在了外面。 站在山崖上的那些大儒们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在画圣面前还想临死反扑,岂非想得太多了? 星光化作一张大网朝着北海巨人飞了过去,北海巨人想要避开或是撕碎,但星光普照天下又哪里是能够避得开,撕得碎的? 巨大的身躯被大网捆住,这张大网上的一条条线似乎变得更亮了一些,好似一把把锋利的刀剑。 巨网,开始收缩。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像是屠夫的刀切断猪肉。 参天般高大的北海巨人在一瞬间被分成了无数块,好似坍塌的山峰朝着地面坠落下去,血雨洒落。 又是一张画出现在了半空中,画里面依然只有一扇门,只是这一次这扇门散发着强大的吸力,将所有的尸块与血雨全都吸纳进入到了画中,就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偌大的北海巨人,就好像从来都不曾出现过这里。 诸多势力的大修行者眼眸深处已经出现了压制不住的惊色,这就是画圣,这就是念之所起,意至天下的意之极境。 “这就是意之极境,干脆利落的斩杀了北海巨人,从头到尾甚至就连面都没露,难怪会被称之为小六境。”崔文若有些感慨,实在是因为这一幕太过于精彩。 意之极,传言中只要念头一起,自身便可无处不在,无处不去,心随意动,千万里不过转瞬即至。 固然有夸张之处,但在看过了这场战斗之后,只怕再也没有人会怀疑三极境的强大。 李子冀的想法与崔文若一般无二,三极境,的确是很难用言语去形容的了不起。 “此次过后,儒山内部只怕又要经历一番动荡了。”李子冀说道。 木南山和东方木都是明白他的意思,能够如此迅速地毁掉文狱,偷走那颗心脏,固然君上的谋划起到不小的作用,但若是说儒山内部没有异教的人,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梨园先生也惊讶于意之极的强大,只不过他的大半注意力还是放在天外。 “结束了。” 他目光凝重,开口说道。 北海之主与儒山掌教之间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崔玉言问道:“谁赢了?” 就连远处的肖西北等弟子以及白玉城前的其余人都在竖起耳朵听着,毕竟这可是两位六境之间的战斗。 谁能不好奇? 梨园先生道:“像他们这样的存在已经很难分出胜负,尤其是谁也不会抱着必死一人的决心去交手。” 这场战斗在北海之主主动罢手之后,儒山掌教也很难去继续追击下去。 李子冀说道:“北海之主罢手离去,那就意味着一件事。” 众人略微有些沉默,尤其是四周还没有回去儒山的儒山弟子们,都是脸色十分难看。 北海之主罢手,那就意味着心脏已经被拿走远去,儒山再也不可能追得上。 一次观圣卷这么大的盛事,结果却被君上狠狠的算计了一次,文狱被毁,心脏被偷,儒山这一回可以说是丢尽了脸面。 看着东方木等人的神色,李子冀宽慰道:“以有心算无心,的确不是那么好防范的,何况这次的事情北海和异教必定已经谋划了很长时间,就连北海之主都已经出面,若是这样他们都失败了,反而不正常。” 北海,异教,儒山内部,北海之主,这一连串的因素加起来就注定了这件事早已经被谋划了不知多长时间。 也许北海和异教一直在等待的就是一个观圣卷这样能吸引目光注意力的机会。 夜空仍旧十分平静,繁星点缀月亮,白玉城前卷着微风,就好像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夜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一件能影响世界格局的事情。 第431章 举棋不定 白玉城前的人已经散了,只是想来今夜应该不会有人睡得着,毕竟这短短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 青云马车回到了儒山。 梨园先生第一时间便随梁借去见了儒山掌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圣朝一定要知道儒山接下来的打算。 其余诸如纯阳宗,回溪宗各大势力也都心思各异,明面上天下势力的确仍旧与异教站在对立面,可私下里,许多人的都在动着不该动的心思。 尤其是这次北海之主出面站队异教之后。 山野小院里,众人齐聚一堂。 “君上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你觉得儒山会如何报复北海?”李子冀看着木南山,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儒山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咽下去。 只是又能如何报复呢? 异教找不见踪影,北海十二宫全都缩在北海不出来,儒山即便想要报这个仇,只怕也找不到什么好机会。 木南山也不清楚,就连北海之主儒山掌教这种层次的都已经出面了,其中牵扯之大,已经不是他们这种年轻小辈能够掺和进去的。 何况这一次北海也不是毫无损失,就连数量极其稀少的北海巨人都因为这件事丢了性命。 崔文若的手里拿着一个茶杯,这时候当然没有闲情逸致喝茶,所以茶杯里并没有茶水,他只是将杯子放在手里把玩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概括起来可以划分几点。” 对发生的事情做好总结有利于做好应对。 其余人看着他。 崔文若道:“首先,君上的身份暴露在视野之中,北海之主有了后人,那么阳奉阴违的北海十二宫也许会重新拧成一股绳团结起来。” “其次,北海已经和异教达成了合作,双方的联盟完全没有一点遮掩的打算,明目张胆的告诉天下人他们之间已经联手了。” “第三,天下各大势力心思各异,如果是在五百年前,得知北海胆敢与异教联手,那么儒山,圣朝,神教,佛门,妖国以及诸如纯阳宗等势力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联手征伐北海,就像一千多年前征伐异教那样,但现在,这些势力虽然惊恼,却已经没有了联手征伐的意思。” “第四。”崔文若望着儒山上文狱所在的方向道:“异教想要复活已经死去的那位。” 从君上来参与观圣卷到现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说白了最重要的就是这四点。 每一点单独拿出来都是让人感到十分麻烦的事情,何况是四点现在同时呈现在面前,尤其是最后一点,完全可以说是天大的麻烦。 关于这颗心脏的主人,正是一千多年前在圣皇带领下讨伐的异教教主。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的话,那么曾经这位异教教主毫无疑问就是最近接神的那个,以至于哪怕诸多六境联手也不能够完全杀死他。 现在异教拿回了这颗心脏,毫无疑问就是想要复活那位。 这很难,却未必做不到。 慕容燕站在一旁,淡淡道:“这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情。” 这的确不是他们这些年轻小辈应该考虑的事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各大势力肯定都有自己的对策。 崔文若道:“这才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铺满了整个山野小院:“从新历三十二年异教在积沙寺高调复出的时候,各大势力就应该早就有所准备才是,可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看到各个势力有任何针对异教的措施。” “包括今天也一样。” 儒山上下带着诡异的平静,并不是说情绪上的,而是应对上的,就好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崔文若忽然转头看向了佛子:“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佛子很少说话,尤其是在面对异教的问题之时,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他似乎并不想谈论与异教有关的话题。 面对崔文若的询问,他也只是笑着说了句:“也许是真的无可奈何呢。” 今夜没人有心思吃东西。 关于这件事,他们是很难讨论出结果的。 木南山站起身子,对着李子冀道:“之前说的那件事我会想办法做到,我不在意这些大人物们心里在想什么,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就好。” 木南山离开了山野小院,东方木也跟着离开,他还要去见一见自己的师父。 儒山小公子周郎童今夜则是根本没有来这里。 崔文若与李子冀起身走到了栅栏之外,站在兵奴的坟墓之前。 崔文若道:“儒山什么都不会做。” 李子冀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感到惊讶,因为他也是和崔文若同样的想法:“也许儒山从来都没有想要留下这颗心脏的打算。” 崔文若沉默了会儿,然后道:“现在这个世界很奇怪,各大势力,包括儒山这样的地方,他们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明知道异教会卷土重来,但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他们举棋不定,既不想异教真的恢复荣光,也不希望异教彻底消失。” “他们在犹豫,在不知道该作何选择的情况下,这种犹豫就变成了观望,因为观望,所以他们不会特意阻拦异教做什么,就好像是顺其自然发展,等到最后再去考虑打还是不打。” 李子冀道:“因为观望,所以儒山掌教才没有全力留下那颗心脏,他就像是站在一条红线上,没有过去,也没有回来。” 这就是当今天下各大势力的真实写照。 崔文若想着自己刚刚走出墓林那天:“我曾不止一次询问过颜先生,但每一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时机不到,还不到我们应该知道的时候。” 李子冀望着这些在夜色里摇曳不停地野花,轻声道:“也许我们要不了多久就能知道了。” 天下格局的变化越来越清晰,无论有什么秘密都不可能瞒的了太久。 何况以前没什么察觉也就罢了,现在李子冀等人已经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那么这件事注定瞒不了多久。 第432章 博弈 顾春秋已经离开了庆苍,他见过了自己的那位朋友,除了得到有关于常棋的消息之外,还得到了一个额外的消息。 调查常棋的事情不急于一时,但另外一件事却是必须马上要做的。 他离开庆苍就是为了办这件事。 圣朝与庆苍之间的疆域很辽阔,往年这片疆域里除了来往的客商行人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存在。 只是一个半月以前忽然莫名其妙的多了一群马匪。 这群马匪十分的狡诈奸猾,从不杀普通人,也不得罪那些鼎鼎有名的商号大族,专门挑一些小商号动手。 不杀普通人,就不会引来北境边军的追剿。 不得罪大族也没人在意他们。 再加上这群马匪行踪飘忽不定,从来不在一个固定的区域活动,所以这一个半月以来倒也安然无恙。 顾春秋伸手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从其怀中取出了一封信,然后手指用力将其捏死,尸体扔到一旁,很快就被火焰燃烧的一干二净。 他打开了这封信,然后转身朝着某处地方走去。 ...... ...... 两天后。 顾春秋在月色里走了两个时辰,直到后半夜他才终于赶到了自己要来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荒地,四面八方到处可见滚动的风滚草和枯树枝,看不见一个人,但当顾春秋走到这里的时候,前方坚硬的石地上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身上散发着四境修士的强大气息,警惕的看着出现在这里的顾春秋:“什么人?” 顾春秋带着斗笠,黑纱挡着脸,让人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容。 “你们要等的人。” 他将那封信递了出去,信封完好无损,完全看不出一点打开过的样子。 那人小心的接过信封,打开看后脸上的警惕方才彻底放下来,然后对着顾春秋拱了拱手:“原来是丞相的人,还请回禀丞相放心,等陈原离开庆苍之时,就是他殒命之日。” 顾春秋嗯了一声,淡淡道:“我就不走了,丞相让我与你等一起动手,担心生变。” 那人笑道:“丞相高瞻远瞩,只是此次计划万无一失,必定没有失败的可能。” 他与顾春秋一前一后走过这片荒地,边走边道:“咱们的计划你也清楚,先是请北海的大修行者动手,然后才能到咱们收尾,那陈原身旁根本没有五境大物随护,说不定他根本就走不到我们这里。” “何况,即便北海那位失手了,所有人也肯定都以为刺杀结束,谁又能想到还有我们等在后面?” 此事,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顾春秋没有说话,直到二人脚步停下,面前视野开阔,出现了三十几人。 其中六七位四境修士,其余大都是二三境的修道者。 “人都齐了?”顾春秋忽然问道。 那些人抬头看了过来,带路之人则是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们这些人绝对没有一个偷懒的,丞相交代的任务,我们死也要完成。” 顾春秋叹了口气:“只怕你们完不成了。” 那人一怔,下意识开口:“为何?” 顾春秋摘下斗笠,露出了自己那张天下无人不识的脸:“因为你们真的要死了。” ...... ...... 上京城。 陈原府邸之中的热闹直到深夜方才减退,出使庆苍到现在已经结束,明天就应该启程回去圣朝,这些日子出奇的顺利,就连今夜庆苍诸多权贵为他举办的宴会都是那样的诚挚。 可越是这样,陈原就越觉得棘手。 他并没有感到不安,因为从接下这个出使庆苍的任务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他一直在思考的是如何能够利用这次机会将太尉牵扯下来。 的确,左相右相都不想动太尉,似乎就连圣皇也不打算动,但陈原想动。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连皇后一起除掉。 所以现在越是安然无恙,越是看不到一点异样,他就越觉得棘手,因为这样一来根本没法判断太尉打算怎么动手。 “陈大人,明天就要启程回圣朝了,今夜还是早些歇息。” 高声看着怔怔愣神的陈原提醒道。 高声是圣朝安排为陈原随行保护的四境修士,原本以陈原礼部尚书的身份,出使他国是需要大修行者随行保护的,但陈原自己却并没有那么做,他只带了高声。 既然要引蛇出洞,那当然要给出破绽才行。 陈原缓过神来,点了点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 ...... “还真是有意思,明明是你们庆苍送信来北海要我们帮忙,结果现在你们庆苍的人反倒来拦我。” 庆苍与圣朝之间的一段疆域里,北海十二宫之一鬼妖一族的一位大修行者站在山野之间,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大河剑宗掌教段非雨。 段非雨淡淡道:“庆苍有许多人。” 有许多人自然就有许多声音。 北海五境冷笑一声:“你就不怕此事之后你大河剑宗吃不了兜着走?” 段非雨面无表情:“这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北海五境冷哼一声,望着使团在远处走过,目光几度变幻,而后轻笑道:“反正是你们庆苍与圣朝的事情,这陈原杀不杀,都和我们北海没关系。” ...... 使团一路安然无恙的离开了庆苍,这一路上什么都不曾发生。 “大人,会不会是我们多虑了?”高声说道。 毕竟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陈原出使庆苍是太尉的提议,若是在这路上出了什么事,太尉绝对会惹一身骚。 陈原淡淡道:“惹一身骚换我一条命,对于太尉来说实在是赚大了。” 七月份的天气十分炎热,使团走在路上觉得愈发沉闷,紧张的气氛是会传染的,在这样提心吊胆的一路上更是如此。 可直到回了汝南,依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陈原眉头紧锁,因为他知道,从此刻开始再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了,太尉竟然什么都没做? 就在陈原纳闷不解之时,白袍军忽然派人送来了两封信。 其中一封落款是顾春秋,上面写着陈原亲启。 第433章 增设右相 半月后,陈原虽然还没回到长安,但两封信里面的其中一封已经送到了礼部侍郎的手上,在朝会上当众宣读。 内容是庆苍丞相吕玄与北海联手,安插刺客准备要在陈原返程路上刺杀,信上还盖着丞相的大印,并且笔迹完全就是吕玄的亲笔。 这是大事。 尤其是庆苍与北海竟然联手要杀圣朝的礼部尚书,绝对是触碰到了圣朝的逆鳞,但百官们第一时间却全都保持着沉默,因为这件事实在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这么简单。 陈原出使庆苍是太府少卿站出来力荐的,而太府少卿是后党太尉的人,现在出了这件事,是不是说后党竟然开始与北海有联系了? 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也没人敢轻易开口,这实在是牵扯太大。 无人开口,礼部侍郎义愤填膺的斥责庆苍不臣,并要求庆苍对此事给出交代,否则便要大军压境,讨伐庆苍。 见他这副模样,无论是圣皇这边的人还是后党那边的人心里都开始犯起了嘀咕。 左右两位相爷对视一眼,心里纳闷陈原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忽然之间就要和后党短兵相接了,一点提前量都不给。 后党一头心里也摸不清脉,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争斗,可哪次都是不了了之,现在看礼部侍郎这样子,好像要打破砂锅查到底。 “陛下,诸位,此事证据确凿,吕玄手信在此,那被白袍军发现斩杀的三十几位欲要刺杀陈大人的刺客尸体也正在运送到京城的路上,庆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不严惩,我圣朝还有何威望可言?” 礼部侍郎面容肃穆,义正言辞。 太府少卿现在冷汗直流,他万万想不到不仅没有成功杀死陈原,反倒还留下了证据,现在可以说完全是落入了被动,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单凭这封信可还说明不了什么,丞相大印可以被盗,就连字迹也不排除被仿的可能,单凭这一点就妄下定论还为时过早,说不定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北海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引发圣朝与庆苍之间的战争,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礼部侍郎盯着他冷笑道:“丞相大印还能被盗?说出来也不怕让人笑话,我倒是想问问太尉大人的官印可曾被盗过?” 礼部侍郎今天的攻击力有些吓人。 太尉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好像这件事完全与他无关一样:“依你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总不能真的派兵去打。 礼部侍郎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淡淡道:“既然此事与庆苍丞相吕玄有关系,那很简单,直接派人去庆苍国问一问不就得了,届时如何处置,看过他们的答复再说也不迟。” 从火力全开到风平浪止,礼部侍郎的转变让人愈发看不透。 不过这件事讨论到这里就算是有了定论,朝会散去之后,圣朝便向庆苍问了此事。 庆苍国君听闻后大惊,立即召见吕玄质问。 丞相吕玄诚惶诚恐,这才发现原来丞相大印早已经不知何时被盗走,自己也从来都没有写过什么要杀陈原的亲笔信,一切都是北海的陷害。 饶是如此,庆苍国君依然将其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并且亲自上书圣皇,言辞诚恳的解释庆苍照看不周等等,并且送上诸多资源赔偿,同时保证会彻查到底,问罪北海。 圣朝得到消息之后,陈原刚好回到长安,圣皇询问陈原如何处理。 陈原思量半晌,说圣朝与庆苍一向交好,不能因为北海的阴谋伤了和气,何况自己也没死,此事也就不打算追究了,只不过吕玄就连丞相大印都能被盗,那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希望庆苍效仿圣朝,采用左右两位相爷的官制,如此一来,即便是以后吕玄的大印第二次被盗,也无须担心。 陈原此话出口,满堂皆惊。 所有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尚书大人费了这么大力气,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弄得后党上下人心惶惶,原来真正的目的竟是在这里。 陈原的建议送到庆苍,庆苍国君当即欣然采纳,立刻增设一位右相,分去了吕玄一半权柄,此事到此才算是彻底结束。 上京城的一间小酒馆里,顾春秋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周遭食客们的议论,他微微一笑,对于事情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这整件事就是他策划的。 从给陈原写信开始,就已经说明白了一切计划,他这次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太尉,因为那封信里只提到了北海,对于太尉以及后党只字未提,单单凭借这些根本动不了太尉。 但却可以动一动庆苍内部。 从当初李子冀留下怜月公主之后,顾春秋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既然要回去争皇位,手下就必须要有足够位高权重的人辅佐,于是顾春秋就利用这次的事情扶上了一位右相。 无论是庆苍国君还是吕玄肯定都是不愿意的,但在礼部侍郎抓着不放的强硬态度下,也为了表示庆苍与北海绝无暗中联系的清白决心,这个右相的职位,庆苍一定要设。 现在事情落幕,一切都和顾春秋预料的没什么两样。 在这段时间里,顾春秋也已经查清楚了常棋在庆苍的痕迹,出乎意料的是,干净的过分,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 这也就是说,在常棋暴露自己异教身份的那一天之前,他从未与异教有过接触。 这是让顾春秋根本不明白的地方,一个从未与异教接触过的人,却忽然间成为了异教教众,而这个人甚至还是三千院弟子。 整件事都透着怪异。 他知道这背后一定藏匿着骇人听闻的真相,所以他也不会就此罢手,无论是什么人,无论做了什么事,必定会有痕迹留下。 只不过他现在需要好好想想,该从什么地方重新着手。 “还真是让人看不清。” 顾春秋愁眉不展,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从袖中拿出了一片金叶子放在酒桌上,也不要小二找钱,起身离开了酒馆。 ...... ...... (卡文了,文思枯竭,又不想水文,今天就这一章,容我好好思量思量) (众所周知每个月请假一天是我的传统,那今天就算是七月份的假期,嘿嘿嘿) 第434章 新历三十四年,八月末 当李子冀听说庆苍国增设一名右相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八月末,刚刚准备离开儒山。 “不愧是礼部尚书,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就如此不同凡响。” 崔玉言咽下了嘴里的包子,有些惊叹。 他从鱼龙镇一路跟着李子冀来到儒山,也去过吞虎城,见过大河剑的掌教,自然也知道这在庆苍内增设的一位右相意义有多么深远。 可以说,只要这位新上任的右相不想沦为傀儡,不想被吕玄害死,那他就只有紧紧抓牢圣朝大腿这一条路可以走,因为他的上位从头到尾都是圣朝一手操办的。 一旁的崔文若也是有些惊讶,本以为这次陈原出使庆苍是一次危险,却没想到不仅自身没受到半点损伤,甚至还占到了便宜。 庆苍国内有一位右相忽然间成了自己人,这毫无有疑问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只是李子冀也很清楚,庆苍内的局势现在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友好,陈原没死,他知道一定是大河剑掌教段非雨帮了忙,这件事并不难查,墨影和吕玄现在想必都已经调查的很清楚。 也就是说段非雨从暗处转到了台前,大河剑宗之后的一段日子,只怕会疲于应对。 “明天你们就该走了,如何李公子,分别在即,难道就不想吟诗一首?”东方木对于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并不感兴趣,那天见过画圣之后,得知了儒山的确没有想要杀去北海的打算,感到失望的同时东方木也更加醉心于诗词文章。 他能理解,毕竟单独以儒山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抗北海,而现在天下都涌着一股诡异的暗潮,看哪里哪里都不一般。 从李子冀初入白玉城,咏梅惊圣之后,东方木就一直都在不停的找机会请他作诗,只是直到现在数月时间,李子冀始终都没有让其如愿。 明天便要离去了。 李子冀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儒山待这么长的时间,他本打算七月初便离去,只是后来梨园先生一直留在儒山商量什么事情,慢慢的就拖到了现在。 其余各大势力的人大部分都已经走了,文狱也已经修缮好,那些罪大恶极之人没有一个逃出去的,或者说在儒山掌教下过那场雨之后,这些人就已经完全放弃了逃走的念头。 想来任何人面对一位六境的存在,都不会生出逃跑的念头。 除了异教那些信仰坚定到令人咋舌的家伙。 周郎童也坐在东方木身边,目光明亮的望着李子冀,他是儒山最受宠的一个,因为他的才情足够高,因为他就代表了儒山的下一个十年。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算是儒山的未来之一。 “吟诗不如喝酒。”李子冀摇了摇头,山野小院这段时间依然很干净,这里好似永远都不会被弄脏,就像是长安大阵清扫着长安城的积雪,他偶尔也在想如果在南林巷的旧院里也设这么个阵法,是不是会方便许多。 周郎童有些失望,东方木却一点都不失望,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酒醉之后,难道还能不吟诗吗?” 现在是傍晚,夕阳西下,距离明天也就只剩下一夜时间,东方木当即起身取酒,一点也不耽误,扬言今夜要大醉。 只有大醉,才能出佳作。 儒山上下,白玉城内外,不知多少佳作都是大醉之后做出来的。 数月时间,众人之间的交情早已经深厚了许多,今夜是最后一夜,就连穆小宁都很难得的走出了屋子,将一张特制的竹椅摆在桌前,躺在众人的面前。 竹椅很长,很宽,搬到外面就像是一张小床。 “这可是好东西,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带回梨园,就是不知道青云马车能不能放得下。” 穆小宁轻抚着身下的竹椅,满脸的欣赏和喜悦。 他从未这么喜欢过一样东西,在梨园虽说也做过类似的竹椅,可和身下这张根本没法比,这张不仅足够大,而且还是儒山上特有的软竹,躺在上面软硬兼备,舒服的令人不舍得起来。 崔玉言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将目光放到了崔文若的身上,心中暗自感慨幸好梨园还有文若师兄,否则只怕数十年基业以后就要毁在穆小宁的手里。 崔文若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穆小宁除了很懒散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缺点,他足够聪明,足够睿智,不动声色间就能看清楚很多事情,只是穆小宁很少会说出口,或者说在他看来,梨园之外有顾春秋和李子冀,梨园之内有刚刚走出墓林的崔文若,完全不需要自己去凑合什么。 正因为有这些人顶着,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的躺平。 当然,也因为他真的很懒,放眼前后两千年,也许都找不到一个比他还要更加懒散的人。 只不过这就是穆小宁的人生态度,他从不认为懒散一些有什么不好,如果世上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懒散,那么也许天下就会和平许多。 夕阳已经隐没进了山里。 李子冀就这样静静看着残阳消失,无论什么时候,日落都要比日出更好看。 “李公子,明日一别,下次不知何时再见。”佛子坐在李子冀的身旁,与他一起看着残阳落尽。 他们两个真正聚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多,包括这次留在儒山上的数月时间,也只是偶尔碰面一次。 只是对于二人来说,他们之间的交情已经超越了时间。 李子冀道:“我没想到你也会留到现在。” 佛子微笑道:“小僧也想不到,只是北海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出人意料,难免要多留一阵。” 他偏头看着李子冀:“李公子的心里总是藏着许多事情,这不是好事,偶尔也要将这些压力和责任放一放。” 李子冀的心里的确藏着很多事情。 圣朝内部,李小婉的仇,庆苍刚刚传来的消息,异教与北海的联手,儒山的毫无反应,大人物们的遮遮掩掩,许多许多的事情都很难不让他去思考。 第435章 因为小僧的身后还有你 有些事放得下,有些事是永远也放不下的。 “身化六道轮回的时候,你的心里在想什么?”李子冀问着佛子。 这是他很想知道的事情。 佛子坐在地面,他没有盘膝坐着,而是舒展着身体靠在后面的石椅上,眼中也带着回忆:“小僧只是觉得应该那么做。” 世道艰辛,群魔乱舞,天下如大厦将倾,如果牺牲自己一个人能够换取全天下的清平,那么佛子觉得自己就应该这么做。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干净而纯洁:“而且哪怕是我失败了,一想到还有你收尾,那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在浊世当中身化轮回之门的经历,对于佛子来说是很宝贵的回忆。 是他永远也忘不掉的事情。 李子冀没有说话,从跟随顾春秋加入三千院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因为他所承担的压力越来越大。 此刻听到佛子此言,他只感觉双肩似乎更重了些。 最开始加入三千院只是为了能够更从容地面对国公府,后来一桩桩一件件直到现在,偶尔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给自己加这么重的担子。 这件事是想不明白的,所以后来也就不想了,他开始习惯和接受,并愿意为此去承担。 好像没有理由和道理,就像本该如此。 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明白,原来不知不觉间,一双双,无数双目光都将他看做了是能够值得被信任的人,也正是这些目光促使他心甘情愿的去承担这些责任。 “李公子,世界的真相你已经猜到了一半,但那只是很简单的一半,剩下的一半会让人感到迷惘和绝望,在你境界未入五境之前,得知这种绝望只会影响修行和心境,这也是为何三千院的师长们不愿意告知你等的原因之一。” 佛子的眼中带着伤感:“世界其实很残酷,我们的选择并不多。” 李子冀这是第一次听佛子主动提起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佛子没有回忆,没有思考,因为他对那一天记忆很清晰,他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一天:“在我第一次走出普陀山的时候,佛主亲口告知了我。” 这件事回忆起来会充满痛苦:“小僧从未感到过那样的绝望,有那么数日时间我曾想过放弃修行,甚至想过去佛塔圆寂,我迷惘了数月,站在普陀山脚下想了很久,最终才从迷惘中走了出来,你还记得我们在彩云山上达成的约定吗?” 李子冀点了点头,当初他和佛子在积沙寺达成了某种默契,二人谁都没有明言,但彼此都大概清楚对方的意思。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二人虽没什么交情,但却成为了能够交托生死的人。 佛子道:“身处在这个世界里,哪怕想要独善其身,也几乎是一种不可能的事情,佛主要建佛国,独立于世界之外,那很困难,但小僧却不想那么做。” 佛子也想救世。 他在浊世里就是那么做的,没有一点犹豫,但无论是独善其身还是兼济天下,都是一个几乎无法办到的事情。 “所以李公子,我们的脚步永远都不能停下,一刻都不能。”他看着李子冀,脸上再度露出了微笑:“如果真的有大厦将倾那一天,希望到时候我们能一起撑着天。” 因为天塌之后,会死无数的人。 东方木已经拉着一车的好酒赶了回来,吆喝着崔玉言和慕容燕过去搬酒,顺带着还买了不少吃火锅能用得上的东西。 看来这分别的最后一晚,东方木是打定了主意要从李子冀的嘴里套出火锅的配方。 佛子靠着石桌,正好挡着摆酒的地方,被东方木过来踹了一脚,佛子慢悠悠的起身走到一旁。 今夜的山野小院没有外人,或者说除了那两天诸多势力来邀请唐小风之外,山野小院从来都没有过外人。 值得一提的是唐小风已经跟随大主教回去了神教。 在偷走心脏的这个计划里,神子成为了君上计划中的一环,但这并不能说神子不如君上,因为这并不算二人的正面交锋。 儒山没有要去北海报复的意思,但神子却有。 自诩为神只的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受到这样的挑衅,神教的无数教徒肯定会盯着北海,双方之间的大摩擦不会有,但小摩擦不会断。 锅底沸腾着,辣味扑鼻。 穆小宁享受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被呛的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或许只有美食才能让他短暂的忘记懒散。 “李子冀,你也不打算开火锅店,配方藏着掖着干嘛?都是自家兄弟,你这就有些不地道了。”穆小宁用筷子指着李子冀,义正言辞的斥责着。 火锅不难做,烧开水往里面扔食材。 难的是锅底和蘸料的配方。 东方木眼中溢着兴奋,只觉得穆小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顺眼过,简直就是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 李子冀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穆小宁冷笑连连,一边吃肉一边数落,什么小气,吝啬,没出息,之类的话蹦出个不停。 离别在即,酒越喝越多。 就连李子冀也有了几分醉意。 崔文若看着他笑道:“今夜不妨放纵些。” 李子冀好像从未喝醉过,他几乎已经忘了喝醉是什么样的感觉。 深夜,酒坛子摆了一地,火锅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穆小宁躺在竹椅上睡着了,茉莉儿望着兵奴的坟墓带着伤感。 崔玉言双手拿着筷子敲着碗,放声高歌。 东方木和小公子周郎童在斗诗,兴起处又喊李子冀来一首,说什么分别在即,不给火锅配方也就罢了,这诗词说什么都是必须要留一首的。 李子冀摇晃着站起身子,他的确已经醉了。 只是他仍旧放不下那些沉重的压力,放不下无数期盼的目光,他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忽然想到了顾春秋。 如果顾春秋能在身边,那他无疑会放轻松很多。 顾春秋对他来说,本就是亦师亦兄亦友。 他高举酒杯,在崔玉言的歌声里,在东方木和周郎童期盼的目光下,在佛子和崔文若的微笑中,大声开口。 他从未如此醉酒大声呼喊过。 “新历三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怀顾春秋。”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第436章 师兄弟二人的交谈 对于所有人来说,自己与月亮之间的距离都是相同的,但月光却并不能均匀地铺洒到每一处角落。 山野小院满是月色,朦胧着清辉与酒。 黄杨亭里却看不见一点柔和,这里背着月光,抬头只能够看见呈灰蓝色的天空,却根本找不到月亮藏在何处。 墨影就坐在黄杨亭里。 这里很少有人来,因为所有的儒山弟子都很清楚这是墨影喜欢思考的地方,而喜欢思考的人往往是不希望被打扰的。 但还是有人会来的,比如木南山。 顺着山下的石阶走上黄杨亭,木南山看着坐在里面的墨影:“庆苍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 黄杨亭之所以叫黄杨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亭子前方的崖壁上长着一棵黄杨树,已经活了很长岁月,不知道多少儒山前辈上山的时候这棵黄杨树就已经在了。 它斜斜的长在崖壁上,看起来好似随时都有折断的危险,但却始终坚韧的站在那里,并且生长的愈发茂盛。 墨影这段时间失去很多。 观圣卷里败给了君上,不如佛子以身殉道,不如木南山看透分明,不如神子信仰坚定,也不如李子冀撑起苍穹。 观圣卷外,君上一手策划了几乎可以称之为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却只能留在儒山上眼睁睁的看着。 一场盛事,外人全都出尽了风头,他这个儒山大师兄反倒是显得平平无奇。 现在就连庆苍内部也被圣朝埋下了种子。 短短数月时间,却发生了很多事情。 听见了木南山的声音,墨影并没有睁开眼睛,黄杨亭很静,这里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哪怕是再大的风吹过来也会变得悄无声息。 “段非雨和我意见不合,这不是秘密。” 墨影说道。 天下很多人都认为墨影在庆苍国内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毕竟他是太子,也是儒山弟子,自身修道天赋足够高,心思也足够缜密聪慧,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似乎都找不到一个不支持他的理由。 只不过人之所以与众不同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那就注定不可能全都想的一样。 在刺杀陈原的计划失败之后,北海就送来了大河剑掌教段非雨出手阻拦的消息。 只是还有一件事是他想不通的,也没人想得通,那就是吕玄派去截杀陈原的数十人是如何死去的。 那封信又是被谁送去陈原手里的。 “与北海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时刻都要提防。”木南山提醒道。 墨影毫无疑问是被戏耍的一方,他一直在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后党促使陈原出使庆苍,这是一次后党,庆苍,北海三者之间的暗中联络,从这方面来看,墨影与北海是盟友。 可君上算计儒山,在这件事上北海与墨影又是敌人。 同样的两方,不同的事情,彼此间的态度也是截然相反。 北海在和墨影合作的同时也算计了他,这件事无论放到谁的身上都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墨影没有将话题继续放在北海上,他也没有回头:“你来做什么?” 在浊世之中木南山没有帮他,回到了浊世之外,木南山又与李子冀走到了一起,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去看,现在两个人都应该是分道扬镳。 木南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走到了他的身后静静站下,望着前方崖壁上的那棵黄杨:“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时候的两个人都还是孩童,同样在一个看不到月色的晚上,同样是在这黄杨亭里。 墨影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人生在世,总有自己所必须要做的事情,我是庆苍的太子,那就要为庆苍国民考虑。” 木南山道:“所以你可以在落凤峡用怜月的命来设局。” 木南山与怜月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交情,但他见过墨影如何宠爱这个妹妹,见过怜月如何尊敬这个兄长。 只是这一切都在落凤峡那一晚支离破碎。 墨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天下势力格局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变过了,圣朝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地方,但在圣皇的治理下,天下人的头顶都悬着一把剑,庆苍的头顶的剑最是锋利。” 木南山道:“圣朝内乱严重,皇后在圣皇的眼皮底下争权,对你来说,这是不能错过的机会。” 墨影不置可否:“我见过庆苍的百姓,他们无论是微笑还是哭泣都始终绷着一根弦,因为庆苍夹在北海与圣朝之间,只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生活着,如果能让圣朝退一步,那么神教,佛门等地都会借此机会更进一步,天下才会有变数,庆苍才能在变数之中求解脱。” 木南山看着他:“你希望天下有所改变,而我希望天下维持不变,这就是你我不一样的地方。” 墨影终于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他直截了当的询问:“这就是你选择李子冀,放弃我的原因?” 木南山点了点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这个世界变与不变的好处和坏处分别是什么,只要想清楚这一点,那么就很容易做出选择。” 墨影问道:“你认为不变要比改变更好?” 木南山道:“圣皇的睿智和英武没有人可以去质疑,在圣皇带领下的这一千多年也是最和平的一千多年,改变就要发生争斗,而且改变之后无非就是换了另外一种继续和平的方式,而那种方式是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好的。” 这是很久以前就说过的结论。 墨影淡淡道:“这是基于你的立场来说,不是我的立场。” 每个人的立场都是不一样的,对于整日活在北海与圣朝阴影下的庆苍国来说,他们当然是希望做出改变的。 木南山叹了口气:“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永远不可能一样的地方。” 墨影没有说话。 崖壁上那棵黄杨树叶在夜色里高高飘起,木南山忽然问了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师兄认为我的立场是什么?” 第437章 我要做的事情 墨影怔了怔,他很少会去思考这件事。 或者说他很少会去思考木南山的想法,因为在观圣卷之前,他始终都认为自己与木南山是同样的立场。 但现在木南山却选择了李子冀。 木南山轻声道:“我始终都站在儒山的立场上,儒山才决定我的立场倾向。” 墨影微感诧异:“你觉得儒山不希望天下有所改变?” 墨影做的事情毫无疑问得到了儒山大人物们的支持,从这里看来,木南山说他站在儒山的立场上,似乎有些滑稽。 木南山再次岔开了这个话题,他问道:“文狱之中的那颗心脏代表着什么,师兄应该也很清楚。” 那是传说中那位异教之主的心脏,被誉为世上最接近神明的男人。 墨影看着他。 木南山接着道:“如此重要的东西,掌教却没有拼尽全力的留下,这是否代表着儒山某种程度上也希望君上的计划成功?” 这话可以说是骇人听闻,墨影的目光却渐渐认真了起来,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木南山想说什么。 木南山望着飘到亭前的一片叶子,在空中几度翻飞最终还是乖乖的落到了地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黄杨亭的风忽然大了一些。 “那天夜里你我也曾猜测过,师长们在隐藏着什么秘密,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我大概可以确定,这个不希望我们知道的秘密一定和异教有关。” 北海与异教的合作抬到了明面上。 现在似乎推测出儒山也在异教的身上有着什么不能明说的秘密,木南山今夜的话传了出去一定能引起轩然大波。 墨影好像已经猜测到了木南山今晚来这里的目的。 “今夜你没有去山野小院,原来是这个原因。” 木南山神色平静:“我从来不是有一个会被个人情感影响的人,我要做什么事情取决于儒山要做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师长们闭口不言的秘密是什么,但目前看来可以肯定的是,儒山与北海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既然这种默契已经达成,意味着什么也就无需多言了。” 意味着与圣朝站在了对立面。 虽然不明显,但隐隐可见。 墨影眼眸中带着深意:“所以你现在已经不再继续与李子冀站在一起。” 他本以为木南山今晚过来是成为敌人之前最后说些话,没成想木南山却已经改变了立场。 木南山淡淡道:“如果心脏被偷走这件事没有发生的话,那我也许仍旧会与李子冀站在一起,因为我认为这一定是正确的事情。” “但事情现在既然已经发生,考虑到师长们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那个秘密一定有非与圣朝对立不可的原因,所以我现在绝不会再和李子冀站在一起。” 墨影道:“你的立场转变的还真快。” 木南山道:“我是儒山弟子,无论考虑什么事情都要以儒山的利益为先,在之前我认为你的选择,以及儒山部分师长的选择是错误的,可现在就连掌教都这么做,那一定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所以我选择支持你,才是真正以儒山的利益为先。” 所以他的立场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木南山能够帮自己,对于墨影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只是那双眸深处却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像是一汪深潭一样平静。 “你想怎么做?” 墨影不会因为一场交谈而轻易放下戒备,或许对他来说,要再次相信木南山还需要很长时间。 黄杨亭带着特殊的木香气,闻起来能够静心安神。 木南山道:“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计划,那与你无关,以前我从未有过什么心思,可现在发现只有我自己亲自带领儒山才能完全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做,师兄,你能赢我吗?” 他已经站在了墨影的身侧,自高而下低头俯视着这位儒山此代大师兄。 那双眼睛平静和冷漠,这好像是木南山第一次毫无遮掩的彰显自己的野心。 墨影很是惊讶,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惊讶过,木南山竟然要和他竞争,从这一刻开始,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木南山会改变立场,因为木南山想要自己做王。 一位棋道天下第一的师弟,无疑是很难应对的。 墨影现在开始相信木南山已经与李子冀完全分道扬镳了,因为一个想要做王的人,是不会愿意和居于任何人之下的。 “你今晚给我的惊讶实在不少。” 墨影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木南山道:“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两个人明明同处一间亭子,却好似隔着千万里,木南山今晚的确已经和李子冀划清了界限,但同样也和墨影划清了界限。 墨影问道:“你想先做什么?” 他并不担心木南山与他争权,墨影从来都是有一个很自信的人,哪怕这次在浊世里败给了君上也是一样。 正如他所言,如果他自己是秦国的帝王,而不只是一名丞相,那谁输谁赢还未必。 木南山的确值得小心,但他身上有一样东西是这个师弟绝对比不过的,那就是修道天赋。 现在的木南山已经即将踏足第三境,但终究还要几个月的时间,而墨影自己早已经站在了第三境的巅峰上。 心计手腕再深,天赋上的差距也是无法弥补的。 “无论你我谁输谁赢,都是儒山内部的事情,而想要改变天下,你之前的做法是正确的。”木南山道。 墨影道:“所以你打算和我做一样的事情?” 木南山摇了摇头,抬头望着这片看不见月光的天空:“我打算做一件比你胆子更大的事情。” 远处的文宫忽然震荡起来,浩瀚文气冲霄而起,瞬息之间便将已经沉睡的山峰唤醒惊扰,无数儒山弟子以及诸多长辈全都抬头看了过去。 浩瀚文气落入山野小院,接引诗词而归文宫。 无数人望着苍穹之上的那首词,在夜空里散发着比月色还要更加明亮的光辉,一字一句全都看得清楚。 那是李子冀刚做的词。 词出惊圣,引文宫动荡。 木南山抬头看着这一幕,眼中神色深不见底:“杀李子冀。” 第438章 归程 如果没有发生文狱被毁,心脏被抢这件事的话,那么李子冀无疑会成为风头最盛的那个人,饶是如此,现在的儒山上下,尤其是山脚下学宫来自五湖四海的读书人们对李子冀的敬重依然高到了寻常人无法企及的程度。 登儒山前作了一首咏梅诗,引文气长桥,接引回文宫收录,这是天下读书人最大的荣耀。 登上儒山,观圣卷中大放异彩,得到了不为人知的好处。 离开前夜,词出惊圣,浩然气高悬夜空半个时辰不散,似乎就连天空之上的圆月都随之明亮了数倍不止。 这首词的质量之高,便是五境大儒都是没忍住提笔抄录了下来。 昨晚,整座儒山上上下下几乎都没有人睡觉,全都在兴奋且激动地谈论着这首词。 至于东方木更是浑身发颤,对文学有着强烈热爱的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是谁也体会不到的,他甚至生出了一种不敢继续喝醉的感觉,因为他怕自己醉死过去就无法欣赏到这首词中的美妙。 一首咏梅诗,一首怀友词,注定会让李子冀这个名字响彻儒山,经久不息。 对于这些,李子冀自己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亮。 他昨夜真的喝了个大醉,诵完一首词之后便躺在地上睡得昏沉,佛子已经离开了,东方木双眼通红,遍布血丝的盯着他看了一夜。 东方木在思考,思考为什么同样是人,但差距却这么大。 不仅修行天赋好,才情也如此绝世,甚至还有一颗正义与侠义的心,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人? 在山野小院吃了最后一顿早餐,李子冀与茉莉儿站在兵奴坟墓之前看了片刻之后便走进了青云马车,离开儒山。 妖国想必已经得到了茉莉儿的消息,会派人去青宁接回她。 有着梨园先生以及青云马车在,从儒山回去圣朝沿途也不会碰到什么危险。 望着远去的青云马车,儒山上下无数读书人都在抬头望着,手里还拿着昨晚的怀友词,脸上带着尊敬和不舍。 李子冀一共才作了两首诗词,全都是传世之作,被文宫收录,要是多留一段时间再多做几首.... 已经开始有人面露痛心之色,开始后悔没有死命拦着那驾马车。 山顶上。 东方木与周郎童站在一起,望着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的青云马车,脸上带着钦佩和遗憾。 “如此才情的人,却不能醉心文章,这实在是天下最可悲的事情。” 周郎童在咏梅诗后就已经对李子冀心悦诚服了,只是嘴上傲娇着不肯承认,昨夜过后,他现在恨不得坐在那辆青云马车里跟着一块去圣朝。 “师叔,李公子不是说过,他在长安有一间字画铺子,里面记录着很多他闲暇之时所作诗词吗?” 周郎童有些跃跃欲试。 东方木眼前一亮,随即正色训斥道:“收起你的小心思,你可知道儒山距离圣朝有多远?你要是敢偷偷过去,半路上就不知道被谁给杀了。” 周郎童没有说话,眼里的神色也没散去。 ...... ...... 青云马车停在了山外山,并非是因为有什么事情要在这里做,而是因为有一个人拦在了车前。 李子冀掀开车帘,望着站在前方背着巨剑的肖西北。 纯阳宗在一个半月以前就已经离开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肖西北的身影。 “你一直等在这里?” 李子冀看得出来,肖西北拦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 肖西北点了点头,纯阳宗的其他人已经回去了,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半月。 李子冀问道:“有事吗?” 他和肖西北之间没什么交情,充其量算是比较面熟。 肖西北抬手将背后的巨剑解了下来放在身旁,这柄剑很重,都不需要他如何用力就已经插入了地面,一股浑厚的力量席卷四周,掀起落叶和积尘。 他看着李子冀,身上的战意节节攀升,那种感觉比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要强大许多:“初次见面的时候我曾说过,我喜欢陈草,而陈草喜欢你,所以我要和你打一架。” 李子冀点了点头,他记得那件事。 肖西北继续道:“然后我见到了你和沈自在之间的战斗,那天我明白自己不是你的对手,这没什么好丢人的,这世上总有人会比自己更强,真正让我无法接受的是那天我甚至都没有拔剑站在你面前的勇气。” 他身材魁梧,背着巨剑,要的就是一往无前遇山开山的气魄,但那一天在山外山,他却连解开这柄巨剑的勇气都没有。 肖西北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样难堪过,连剑都不敢拔的自己,如何能从李子冀的手上抢走陈草? 所以他在离开儒山之后并没有跟随常无求几人一同回纯阳宗,他始终等在山外山。 每等一天,他的心境就坚定一天,每等一天,他的气势就强过一天,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四十几天,无论是自己的气息还是这柄巨剑的气势全都提升到了夸张地程度。 “我要和你打一架。”肖西北一手扶在巨剑上,另一只手指着李子冀,认真说道:“我承认这就是在争风吃醋,所以我一定要和你打一场。” 车厢里,慕容燕和崔玉言对视一眼。 崔文若想起了留在梨园等他的念念,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穆小宁艰难地抬起脑袋,勉强顺着车帘缝隙看着外面的肖西北,除了美食之外,八卦也是能让他动一动身体的动力之一。 梨园先生坐在车前,笑而不语的望着这一幕,心里想着三百年前自己年轻时候的那些人,类似这样的场面可比现在多的多。 年轻人,总会有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打起来。 李子冀感受着肖西北身上的气势以及目光中的坚定,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 能直面自己的懦弱和心魔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他的眼里带着些欣赏,然后走下了马车。 “好。” 第439章 血液流淌白骨 “还请前辈在前面等我。” 李子冀对着梨园先生说道。 梨园先生点了点头,赶着青云马车来到了山外山外,崔玉言和穆小宁将脑袋探出车窗:“别走啊先生,那肖西北一身气势惊世骇俗,这场战斗必定绝佳,错过了岂不可惜?” 慕容燕将探出脑袋的崔玉言给拉了回来,淡淡道:“如果他们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肖西北能有今天的气势,这场战斗的确不容错过,但现在,看不看都不重要了。” 可能今天他们之间的战斗还是会很精彩,但已经达不到那种不能错过的程度。 在浊世中生活了二百年,勘破真假界限,踏足飞升之境的李子冀,看似对修为境界没有实际上的提升,但自身实力早已经更上一层楼。 肖西北今天的气势很强,但没有一点胜过李子冀的可能。 马车走出了山外山后停下,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李子冀缓步从小路上走了出来,他气息平静,只是身上还带着些许尚未散尽的锋锐。 “走吧。” 梨园先生笑着点了点头,青云马车拔地而起,飞入云霄之上。 崔玉言拉着李子冀的胳膊,好奇道:“你把他打死了?” 李子冀没有说话,转身与崔文若对立而坐,继续下着之前还没下完的那盘棋。 山外山。 肖西北站在那里,魁梧的身躯看上去依旧挺拔,只是面色瞧起来有些苍白,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方才弯下腰将地面上的巨剑捡起来重新背在背上,迈步离开。 ...... ...... 北海与儒山之间的一场风波还尚未平息,消息传到圣朝与妖国之后更是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就连佛门道门也因为这件事受了一些影响。 佛子这次之所以要回普陀山就是因为十里村信仰成神的那件事,这对于佛门来说可是大消息,有了这个先例在,相当于为佛门在漫天乌云里开了一线光明。 神教也是如此。 只不过对于神教来说,这件事好坏参半。 以大祭司和神子为首的祭祀神殿当然认为这是好事,这就代表了神子所选择的路是能够走的通的,这个世界即将迎来属于它的救世主。 普罗大众将会迎来属于他们的神明。 在十里村的消息传回神教之后,万千教众都因此而沸腾起来。 只是对于教士团来说,他们只觉得这件事实在是糟糕透了。 自古以来,无数年不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都陨落在了岁月长河之中,哪怕是强大如异教之主也落得了如今的下场。 六境已是修行的顶点,六境之上从未有人窥探过,何谈成神? 在大主教看来,大祭司与神子的做法完全是天方夜谭,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你们走你们的路,我们走我们的路。 可大祭司却要求神教上下竭尽全力支持神子,这是大主教所不能接受的。 那就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也是一场看不到胜负的豪赌。 所以教士团与祭祀神殿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强,只是对于这一切,教皇大人始终没有什么明显的倾向,这位充满智慧的老人也许在考虑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 “以前听过神教的教经吗?” 收回思绪,大主教望着跪坐在面前,身穿教士团长袍的唐小风问道。 唐小风摇了摇头:“没有。” 从儒山到神山的这一路上,唐小风的心情始终都很忐忑,他知道自己是带着内奸的身份来的,所以他神经始终紧绷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好在现在,他已经习惯了不少。 而且唐小风也知道面对大主教这样的人说谎是最愚蠢的做法,他牢记李子冀的教诲,自己来神教就是来修行的,全心全意的加入神教,不去考虑其他任何事情。 自己就是神教的教众。 没有听过神教的教经,大主教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神教的经义传不进圣朝,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学教经,至于修行之事,等你加入审判王庭之后,自会有人教你。” 唐小风微微一怔,十分惊讶,他没想到大主教竟然要自己加入审判王庭。 神教之内三大势力,祭祀神殿,教士团,审判王庭。 祭祀神殿顾名思义,负责祭祀大事,维护神教神圣教义,地位颇高。 教士团传教天下,宣扬教义,以及驻扎在各个神殿之内福泽当地这种事情基本都是教士团在负责。 审判王庭则是惩戒神教内部一切叛逆罪人,诛杀神教之外一切对神教不敬之徒,可以说是执掌教律杀伐的存在。 但审判王庭的选拔也是极其严厉的。 “现在跟我学第一章。” 大主教没有去在意唐小风的想法,手持教经开口诵读。 唐小风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跟着读了起来,他本以为到了神山之后大主教会问他李子冀安排之类的事情,却没想到大主教什么都没问。 ...... ...... 无尽平原。 祁连山脉已经封锁,察查司左使楚狂已经安排人在祁连山脉不停巡查,可即便如此,那颗心脏依然送到了木木的手上。 没人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异教的手段从来都是如此诡异莫测。 “君上的确做到了。” 轩辕双臂环抱,站在木木的身后,现在北海与异教已经彻底联手,这带来的帮助可着实不小。 木木手里捧着那颗心脏,上面跳动的力量似乎能够毁天灭地。 她淡淡道:“君上野心极大,与我们联手也只是为了借我们的力量让天下更乱,他好趁势鲸吞天下,如果时机合适的话,他绝对不介意连我们一起吞掉。” 轩辕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咧了咧嘴,感慨道:“和这样的人合作,实在是危险的很。” “天下顶尖势力皆有六境镇守,圣门实在很是吃亏,单单凭借谋划斡旋是完不成最后一步的。”木木将手中的心脏放入那具白骨之中,跳动的心脏生出血液,环绕着白骨流淌起来。 轩辕看着这一幕有些担心:“他若醒来,便不可控了。” 木木对着面前的白骨行了一礼,道:“所以不该让他醒来的时候,他就不能醒。” 第440章 青宁 新历三十四年,十月十四,青云马车回到了青宁城。 十月份的圣朝已经完全入秋,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只是来青宁的人始终都不少,这里有修行圣地梨园,也有天下闻名的阳春面。 所以无论是春天还是秋天,无论是下雨还是下雪,青宁城的人一直都是络绎不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似乎就连这里的空气都比外面清新许多。”崔文若走在街上,目光怀念的看着街上熟悉的一幕幕,虽然离开梨园才数月时间,可这数月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穆小宁双手枕在脑后,调侃道:“那是因为你知道念念在等你。” 男女之事就是这样,稍微分别数月,再次见面时候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身体里。 这一路上众人赶路的速度并不快,离开山外山后还特意去了一趟十里村,梨园先生亲眼看过了那尊龙王像,感慨着神乎其技。 十里村已经没有人居住了,走的走,死的死,俨然沦为了一个空村,曾经远近闻名的青酿只怕再也没人能够品尝得到。 李子冀还去了一趟吞虎城,只是并没有见到段非雨,这位大河剑的掌教被召入上京城叙事,尚未回来。 段非雨的安全问题自然不需要他担心,一个手段果决狠辣,看待事物独到清醒至极的大修行者,如果没有绝对把握的话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去上京城的。 只是如此一来,对付百战宫的计划就要暂时搁置一段时间了。 没错,李子冀这次去找段非雨本来是打算对付百战宫的,墨影一直在朝着圣朝伸手,以前李子冀掌控的资源和信息都很少,只能被动应对,现在他既然要决定杀墨影,那当然要主动出手。 毕竟难不成只允许你算计我们,不允许我去反过来算计你们?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庆苍国内三大势力,大河剑,百战宫,南离宗。 现在大河剑已经是自己人,百战宫与南离宗却是仍旧坚定不移的站在墨影的身前,所以李子冀当然也不会让他们太好过。 他很想看看,倘若庆苍内部先乱起来,墨影又会怎么做。 只是很可惜,段非雨没在吞虎城,不过他也不急,自己已经是汝南县侯,要找机会见到段非雨,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秋天的青宁城带着微微凉意,李子冀很喜欢春秋,因为夏天总是太热,冬天又总是太冷,春秋就刚好合适。 除非偶尔兴起非常想要看雪的时候才会渴望冬天早一点到来。 一行人走在街上,看着秋日里的明媚阳光照在脚下的青石地板上,在这样闲淡的日子里,似乎就像这样只是在街上静静走着,就已经是让人十分享受的事情。 散步笑谈的洒脱午后,李子冀很少有这样的时光。 沿途路过的百姓看见他们一行人都是目光明亮,驻足停步议论纷纷,有些与梨园相熟的还会和众人打着招呼,并且高声赞叹李子冀在观圣卷之中夺魁的表现。 青宁城当地的百姓早已经见惯了梨园弟子,偶尔在某家馆子客多的时候还会挤到一张桌子上吃饭,按理来说他们当然不会这般激动。 只是这次终归是不一样的。 天下大事,当然不可能瞒得过圣朝,而除非是极其隐秘的消息,否则朝廷也不会隐瞒百姓,所以观圣卷的结果早已经传遍了圣朝,这位汝南县侯再度力压神子,墨影,佛子,甚至就连那位北海之主的后人也败在了李子冀的手上。 不仅如此,山外山胜了沈自在,写出两首传世诗词,才情惊圣,这段日子圣朝内内外外全都在议论着李子冀在儒山数月以来的经历,老百姓无不是拍手叫好,满心钦佩。 长安城的读书人更是彻夜不眠,点灯熬油的盯着那两首诗词逐字逐句的钻研,颇有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心境。 细细想来,自从李子冀出现之后,所作所为好像没有一件不是让他们这些圣朝百姓与有荣焉,感到骄傲的,如此一来自然更觉心满意足,欢欣鼓舞,愈发尊敬和喜爱。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消息永远传的比人更快。 李子冀才回圣朝,两首诗词已经不知道被多少读书人抄录背诵。 “想不到我这个梨园弟子都没有你受欢迎。”穆小宁感慨一声。 李子冀道:“如果你不这么懒散的话,也许青宁的百姓会更尊敬你。” 他在儒山得到了不小的好处,所有的时间除了在山野小院躺尸之外,最多的就是去文宫修行,现在的穆小宁文心澄净,俨然已经触碰到了四境的门槛。 不得不说,穆小宁的天赋实在不差,只是性情也实在太懒散。 在梨园弟子看来,这位大师兄不靠谱。 在青宁百姓看来,穆小宁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梨园先生先回了梨园,李子冀等一众人寻了处馆子各自吃了碗阳春面后也回了梨园。 妖国的大修行者早已在此等候多日。 先是对梨园表示了感谢,然后又训斥了茉莉儿几句后便将其带回了妖国,兵奴的死对于妖国六宫之中的这些大人物们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既然是茉莉儿的兵奴,那就应该做好随时死去的准备。 只是妖国也不会就这么算了,兵奴不算什么,但北海杀了妖国的人,还是在那等大场面上杀死的,此事早已随着君上算计儒山抢走心脏传遍天下。 妖国若是不找回场子,面子上是绝对过不去的。 所以妖国这段时间也在找北海的麻烦,双方同出一脉,对彼此都很熟悉,找起麻烦也是得心应手。 茉莉儿对此不发一言,她很愤怒,愤怒长辈对于兵奴的漠视,但她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现在能有一个报复的理由已经很不容易,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愤怒浪费这个机会。 也许就像李子冀说的那样,想要报仇指望不了任何人,只有自己本身足够强大才行。 所以在自己没有报仇能力之前,隐忍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茉莉儿听进去了。 第441章 披风颜色很难看 梨园与三千院亲如一家。 李子冀来到这里感觉十分亲切和平静,唯一的遗憾就是梨园里没有如同三千院那座巨大的湖泊,唯一有个小潭,里面还没有鱼。 顾春秋不知道在长安做什么,也许还是整日发呆,去天香阁偷看那些可怜却漂亮的女人。 从祁连山脉走出来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听到过顾春秋的消息。 果果的个子应该长高了一些吧? 清风雅舍的字画早已经卖的干干净净。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当李子冀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无尘路。 他刚好有件事情想问,自然而然的就走了进去,看到的画面和初次到来之时几乎一模一样。 这里还是一片菜地,只是锄出来的黑垄更长了些,上面种着的蔬菜种类更多了些。 胡萝卜手里还提着一个木桶正在浇水,只是头上却戴上了一个宽大的草帽,背后还系着一条木色的披风。 李子冀见他的第一眼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这一幕实在是很好笑。 一根变异的胡萝卜,戴着草帽穿着披风,而且还是颜色很不搭的披风,看上去实在是滑稽得很。 “这披风是你自己挑的?” 李子冀走到菜地前随手摘下了一根黄瓜咬了一口,蹲下身子看着胡萝卜问道。 不得不说,这里种出来的菜的确要比外面的好吃很多。 或许,蔬菜本身要比人类更懂得怎么种菜。 再度看见了李子冀,胡萝卜放下了手里的水桶,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微微点头,满意道:“你的神魂修行之法练得不错。” 当初在胡萝卜手中得到的神魂修行之法李子冀始终都没有停下过练习,对于境界提升没太大帮助,但对于自身战斗力的提升帮助还是不小的。 尤其是与桃李春风配合在一起,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李子冀吃着黄瓜在他面前盘腿坐下,问出了自己从儒山到现在一直想要询问的问题:“北海与异教联手,设计从儒山文狱之中抢走了异教之主的心脏,一位已经死去的六境,难道还能再次活过来?” 这道理有些说不通。 从创世之初到现在,六境存在就算再少,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怎么说也得有几百位,若是可以死而复生,那这些先辈又为何会死? 又为何没有活过来? 胡萝卜满脸诧异,虽然李子冀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来诧异这样的表情,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到胡萝卜的意外。 “谁和你说死去的人能够复活的?” 李子冀皱眉问道:“那异教之主?” 胡萝卜叹了口气,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头上的草帽:“他又没死,当然可以再次活过来。” 一千五百多年前,圣皇带领天下诸多势力讨伐异教,那一战中,异教大败,退入无尽平原,异教之主被抹杀,这是公认的事实。 但现在胡萝卜却说异教之主并没有死。 李子冀看着他。 胡萝卜犹豫了好一阵儿,然后才道:“他只是处于一种接近死亡的状态,但却并不是真的死了,因为异教顺天行事,异教之主更有天地意志支撑,几乎与道同,这也是为什么他被誉为世上最接近神的存在。” “虽然天地意志这种东西虚无缥缈,而且着实没什么脑子,但被其眷顾的异教之主的的确确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李子冀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 他心中生出了诸多疑惑:“真的有天地意志这种存在?又为何会眷顾异教之主?” 胡萝卜摘下草帽,舀出一瓢水在自己的头上浇了下去,抬手摸着自己的萝卜缨子,像是十分苦恼:“怎么和你说呢,所谓天地意志,并非是和人的意志一样,能够思考,能够说话,它更像是一种运行的大阵,而异教之主就是手持阵眼之匙的那个人,所以我才说这东西没什么脑子。” 李子冀看着他:“那你呢?” 胡萝卜怔了怔:“我什么?” 李子冀道:“你知道很多事情。” 胡萝卜双手背在自己的身后,只是因为身体太圆润两只手碰不到一起,他骄傲道:“我当然是世上最了不起的胡萝卜。” 李子冀讥讽道:“说到底还是一根胡萝卜。” 胡萝卜大怒。 李子冀又问道:“妖国的那棵小草是怎么回事?” 胡萝卜没想到李子冀的思维跳跃如此之快,忽然之间话题就扯到了妖国三千里赤地上,他满脸狐疑:“你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李子冀道:“因为你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单纯的胡萝卜,更像是一位先知。” 这话算得上是赞扬,胡萝卜眉飞色舞开心的萝卜缨子来回晃:“你真这么想?” 李子冀看着他没有说话。 胡萝卜咳嗽了一声,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那家伙,就是一个混蛋。” 李子冀怔了怔,他没想到竟然会从胡萝卜的口中得到这么一个令人摸不清头脑的答案。 “你还有事儿吗?别耽误我种菜。” 胡萝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暗恨应该提高警惕,不该被李子冀的花言巧语蒙蔽双眼,当下痛定思痛,斜眼打量着他。 李子冀知道,包括胡萝卜,这些大人物都是这样,不想说的事情你是绝对问不出来的。 他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只是微微一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胡萝卜更加警惕的看着他。 李子冀指着他背后的那个木色披风:“这么难看的披风是谁送给你的?” 胡萝卜勃然大怒,拿起锄头就朝着李子冀砸了过去。 李子冀哈哈大笑,身影已经化作一阵烟尘,悄然间离开了无尘路。 胡萝卜放下锄头,咬牙切齿的骂了好一会儿,然后将背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翻来覆去打量了好半天,将信将疑:“这颜色真的难看吗?” 他觉得和自己很搭啊。 “唉。” 叹了口气,胡萝卜坐在菜地前,想着妖国的那棵小草,先前的回答他倒是的确没有忽悠李子冀。 他认为那棵小草的的确确是一个混蛋。 彻头彻尾的混蛋,根本不配担当世界化身。 第442章 故地重游 在这次的交谈中,李子冀确定了三件事。 异教之主的确有可能活过来,并且其在这个世界之中的意义有些特殊,那个天地为阵法,异教执阵眼的说法让人感觉惊世骇俗。 妖国三千里赤地之中生长出来的那棵小草也不普通,很可能同样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胡萝卜用混蛋这个词来形容,这是否证明着那棵小草也有类似于人类的智慧? 世界上所隐藏的诸多未知只怕不知多少。 最后一件事就是李子冀确定了这个胡萝卜实在是非同凡响,就好像拍马屁时候说的那句话,好似全知全能。 既然如此,那篇神魂修行之法还要修行的更加用心一些,以后也许真的有大用。 伴随着修行的愈深,所看所见的谜团也就越多,想要将这些秘密全都窥探清楚,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 离开了无尘路,李子冀又去拜见了颜先生,请教了几个关于桃李春风的问题。 颜先生是圣朝乃至天下最值得尊敬的人之一,与其相处短暂时间李子冀都能够感到受益匪浅,如果不是想早些回去长安城的话,他或许会在梨园多留一段日子。 从颜先生处离开,辞别了崔文若等好友,李子冀坐着马车离开了青宁。 一个人很安静,除了马蹄与车轮飞驰的声音之外很难听得见其他嘈杂,途中还特意去了一趟金陵,现在的金陵早已看不见赵家人的影子,那天过后,还活着的赵家人都已经离开去了其他地方,对于他们来说,金陵是一个做梦都忘不掉的梦魇。 赵家失去了一切,地位和尊严,以后甚至要隐姓埋名,以免受到圣朝其他人的排挤。 但好歹留下了性命。 一个风光满面的一流势力眨眼间就变得支离破碎,李子冀故地重游心中略有感慨,他当然不是在为赵家感到遗憾,他只是更加明白与赞同圣皇的立场。 天下轻易改变,如同赵家这样的势力死伤只怕不知多少。 有的咎由自取,有的无辜牵连。 曾经的高楼大厦转瞬间坍塌成废墟一片,人们只会在偶尔路过的时候才会忽然想起,然后感慨着这里曾经有一栋十分漂亮的楼阁。 当晚,李子冀去看了秦淮河。 这次没有下雨,他看见了秦淮的花船和夜灯,看见了潺潺流水上闪烁的五颜六色,少年郎鲜衣怒马,少女犹抱琵琶,万千纸船顺着河面漂流而下,岸边酒家锣鼓高歌,若是觉得吵闹顺着秦淮往上走过青石桥旅人就会渐渐稀少,独自坐在桥下或是走在河边漫步。 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 这的确是十分美丽的地方,李子冀走进街前的南纸店买了笔墨纸砚,在青石桥上支了一个画架,看着远处的万千景色落下了笔。 他最擅长画画,也最喜欢画画。 只是想要画出一幅精气神饱满的好画,不仅需要时间,也需要聚精会神,否则画出来的也只能是平庸之作罢了。 他打算将这幅画带回去送给四师姐。 梁安安对他是极好的,也许是四师姐永远都那么温婉,也许是因为自己是诸多弟子中年纪最小,境界最低的缘故,四师姐很喜欢自己这个小师弟。 在三千院的七位弟子当中,关系最好感情最深的当然是顾春秋,其次就是二师兄和四师姐了,何况梁安安是师兄弟当中唯一的女子,某种意义上来讲,所有人都对梁安安很是宠溺喜欢。 养花,煮茶,做点心,照顾六师兄,梁安安的生活其实很简单。 这幅画画了两个时辰。 钟离就在李子冀的身后站了两个时辰。 热闹的秦淮河已经没有了人,只剩下月色照在青石桥和潺潺水声。 身为金陵刺史,在赵家覆灭之后,钟离将属于赵家的资源全都瓜分给了自己人,正如他那天晚上所说的一样,金陵城现在成了一个铁桶,后党的手无论如何也伸不进来。 “好画。” 钟离满脸欣赏,不吝夸赞。 他本也是出身三千院的师兄,对于李子冀自然十分欣赏。 因为是要送给四师姐的,所以李子冀全心神都投入到了这幅画里,竟然是根本没有感受到自己的身后有人,此刻听到钟离开口方才回头看去。 “钟师兄。” 三千院早已经遣散,明面上当然要称呼钟离刺史大人,但现在四下无人,也就没那么多的讲究。 钟离很喜欢这幅画,这画上的秦淮景色竟然还要比真正的景色美丽数倍。 “这幅画能送我吗?” 李子冀笑着道:“没问题,回去之后我在给四师姐另外画一幅。” 钟离挑了挑眉,然后用手指着李子冀,笑骂道:“臭小子,这要是被三千院其他师兄弟知道我敢抢梁安安的礼物,还要不要我活命了?” 摇了摇头,钟离抬手撑着石桥的扶手,望着这片恬静美丽的夜色:“金陵好久没有这么干净了。” 他的眼中带着追忆,似乎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时光。 干净这个词,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词,也是对世上任何人或物的最高赞誉。 生活在这样复杂的世界里,想要成为一个干净的人,简直是天底下最困难的事情。 “我在三千院修行的时候,最先结识的是颜如玉,也就是你的二师兄,那时候我才刚入初境,得知他无法修行之时我整日里郁郁寡欢,总是想着万一有一天他寿元将尽两腿一蹬,我还有数百年时间要活,损一挚友,岂不心痛?”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单纯且多余,懂的太少,却想的太远,别看颜如玉现在温文尔雅的,那时候他可腹黑得很,眼看着我整日犯愁吃不下饭,他不仅不说实话,反而还配合我一起演戏,偶尔摆出一副伤春悲秋的落寞模样,看我的更加发愁。” “直到后来过了半年我才知道,原来院长大人为他炼制了许多延寿丹药,也许他活的比我还久,那天我将颜如玉狠狠打了一顿,他没有求饶,只是不停嘲笑我。” 钟离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化不开的怀念:“你二师兄啊,有时候很他妈不像个人。” 第443章 过往和现在 钟离似乎只是想与李子冀闲聊一会儿,也许他在李子冀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看到了数百年前的三千院,看见了曾经意气风发的一众少年。 似乎不仅仅是钟离,包括陆之道楚狂等人,看着李子冀和顾春秋行走天下,满眼都是曾经自己的影子。 岁月会让故事沉淀,只是已经不再会配一壶酒了。 李子冀能够感受到钟离身上的怅然。 钟离摇了摇头,说起了当年自己的心事:“年轻时候我喜欢一个姑娘。” 他说了第一句就停了下来。 李子冀是一个很擅长倾听的人,他也是一个很合格的听众,恰到好处的问了一句:“后来呢?” 钟离说道:“后来她嫁人了。” 很短的两句话,却似乎藏匿着一大段心酸感动到涕泪横流的故事。 钟离似乎不想说的太详细,只是目光伤感的感慨道:“在这样的世界里,对于修道者来说,儿女私情很难维持太久的。” 这话好像是真的,从新历三十一年到现在新历三十四年即将结束,李子冀的确没有见过几位大修行者有伴侣这件事,哪怕是有,似乎也看不到多深厚的感情。 钟离道:“男女之事在一起,就是一刹那的悸动,但却要为这一刹那去维护一辈子,普通人还好,百年时间,情感消磨干净也能维持下去,可对于修道者来说,这种一瞬间的悸动在天下,势力,抱负这些词汇上是很难维持数百年或者更久的。” “最终都会成为陌路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某种角度去看,爱情这种东西比不上友情长久坚固。” 李子冀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因为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心思。 画画,写字,练剑,这世上有太多让他喜欢的事情。 钟离冲着桥下的河水扬了扬下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金陵做刺史吗?” 李子冀试探着猜测:“因为她是金陵人?” 钟离笑道:“你的确很聪明,她的确是金陵人,对于当初的我来说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也没有真正认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直到她后来嫁人我才明白过来。” 李子冀问道:“多少年了?” 钟离回答道:“记不清了。” 桥下的水面掀起粼粼水波,往远处望着似乎还能看见那尚未消失的纸灯小船,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润湿的味道,只有李子冀那幅画还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钟离没有说话。 他想着已经嫁人的心头好,他现在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真的喜欢着,或许只是因为不曾真正拥有,所以才始终无法忘掉。 感情想来大都是如此的,只有越是遗憾,才越是让人记忆深刻。 “这样也好。”沉默了良久,钟离忽然说道。 李子冀看着他。 钟离笑着道:“如果当初我们走到了一起,或许现在也变成了各自生活的陌路人也说不定。” 李子冀依然没有说话,他只是感到意外。 意外钟离有这样的过往,意外钟离也有这样不同的一面,也意外钟离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话。 二人之间虽然名义上是师兄弟,但年龄阅历实际上差了很多,无论如何钟离都没理由和他聊起自己的过往。 尤其还是谈论到男女之情这样的事情上。 难道是月亮太圆? 又或者是秦淮太美? “人总会因自己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感情也是如此。”钟离望着河面,流淌的河水似乎代表着消失的过去。 李子冀觉得现在应该有一壶酒。 他忽然问道:“如果可以重来一次的话,你会换个选择吗?” 钟离怔了怔,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思考了很长时间后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也许吧。” 很多人都在怀念过去,后悔曾经做过的决定,可当真正有机会重新来过的时候,自己又会犹豫不决,因为你不确定改变了的结果是不是一定会变得更好。 夜风吹过桥面。 木架上的画纸被风吹着卷起一角,钟离收回了思绪,对着李子冀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话吗?” 李子冀摇了摇头。 钟离道:“因为陈草就要嫁人了。” 李子冀微微一怔,十分意外。 从祁连山回来到现在不过才半年多的时间,陈草竟然嫁人了? 钟离接着道:“陈无泪将陈草许配给了别人,陈草自己的意见洗剑宗是不会重视的。”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后问道:“陈草现在在哪里?” 钟离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前段时间离开长安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但陈无泪既然要她嫁人,就一定能找得到她。” 十月末的天气已经渐渐冷了,桥上吹过来的风似乎也让这温度降低了不少。 钟离看着李子冀:“陈草对你的心意应该清楚,我知晓你或许没有那样的感觉,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罪,她是个很可怜的姑娘。” 出身洗剑宗,掌教之女,明明应该有着崇高的地位和幸福的人生,但陈草过的却并不开心。 或许从她喜欢上李子冀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处境会愈发尴尬。 李子冀问道:“你好像很关心这件事。” 陈草要嫁人,这件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应该和钟离没有太大的关系。 钟离问道:“你知道我说的那个姑娘是谁吗?” 李子冀摇了摇头。 钟离眼中的怅然更浓,嘴角似乎还带着苦涩的味道:“是陈草的母亲。” 李子冀瞳孔微缩,他看着钟离,完全没想到这当中还有这样的纠葛,看来老一辈之间的爱恨情仇,也是说也说不完的。 “陈无泪要她嫁给谁?” 钟离脸上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也带着一丝冷意和愤怒:“李若。” 李子冀沉默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李若是谁,他也看得出来,陈无泪让陈草与李若成亲,这里面少说也有他的一半原因在内。 “我会处理。” 李子冀将那幅画收了起来,认真说道。 第444章 长安 李子冀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个消息。 他虽然无心情爱,但也不是木头,当然感受的到陈草对他的心意,如果是陈草自愿嫁给李若,他不会管,但陈草不是自愿的。 陈无泪这么做完全可以说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李子冀的缘故,他不希望陈草与李子冀走得太近,同时也想借着这件事与国公府完全的捆绑在一起。 因为上次利用赵家算计李子冀的事情失败过后,以太上长老宁无夜为首的部分人对陈无泪颇有微词,洗剑宗开始有了争权夺利的声音,为了压制这一切,将陈草嫁给李若,是最好的办法。 既能远离李子冀,又能彻底压下洗剑宗内部的动荡。 宁无夜是宁夫人的爷爷,宁夫人是李若的母亲。 李子冀不知道更深层次的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帮陈草拦下这件事。 陈草那样的姑娘,不该牵扯到这些事情里面,不该成为陈无泪博弈算计的筹码,即便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他也应该管这件事。 想着那心思单纯不谙世事的模样,李子冀忽然有些担心。 如果被洗剑宗先找到,那这件事想要解决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马车缓缓驶进长安城,李子冀皱眉思索着,他需要想一个能够完美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南林巷永远都是一个样子,不算多热闹,也不算多冷清。 马车停在了清风雅舍门前,铺子的门看样子已经关了许久,的确,这么长时间过去,就算是有再多的字画也早就该卖光了。 街坊四邻都在看着那辆马车,心里好像有所预感,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几乎没有人会来这里,现在却突然来了一辆马车。 而且看车厢上面的标记还是青宁的马车。 青宁会有什么人来南林巷? 联想到之前李子冀跟随梨园先生现身青宁的消息,这马车里坐着的人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掀开车帘,李子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四周顿时响起了许多惊呼,一个传一个,不到片刻功夫南林巷的街坊们就全都跑了出来。 “是李县侯回来了,果真是李县侯。” “可算是回来了,这段时间清风雅舍不开张,我总觉得差点什么似的。” “李县侯大义!” “李县侯,你家果果在我这里赊了半年的糖炒栗子,可别忘了结账。” 街坊们顿时就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这就是南林巷的魅力,在歌颂大义表示敬仰的同时也伴随着市井琐碎,但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反而感到无比的亲切。 李子冀笑着挥了挥手:“牛叔放心,晚上我就让果果把银子给你送去。” 久别重逢,自然十分欢喜,七嘴八舌的聊了一刻钟,街坊们恰到好处的收住了话茬,李子冀方才打开清风雅舍的门走了进去。 时隔一年,李子冀重新回到长安城。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每一个角落,不知多少大人物全都陆续得到了消息,并反应各异。 长安百姓则是欢呼雀跃,那些流连于各处酒楼勾栏之地的文人雅客们全都来了精神,想要直接去南林巷和李子冀当面畅谈。 后来又觉得不妥,人家毕竟才刚回来就贸然打扰,实在是有失斯文,有失礼仪。 但什么都不做,却又表达不出自己激动尊敬的心情。 从割草行动当中,李子冀舍生忘死救人被异教关押,再传出金陵赵家追杀暗算之事,人们愤怒的同时对李子冀的尊敬也就更加强烈浓郁。 就像是积满水的池子,迫不及待想要等待李子冀归来的时候宣泄出去。 可李子冀却一直没有回来,这蓄水池也在被迫一直蓄着,再然后,李子冀斩杀南陵河神为遂宁满城百姓宣张正义报仇雪恨,百姓无不是肃然起敬。 直到前不久,观圣卷上李子冀力压天下天骄,强势夺得观圣卷第一,消息传到圣朝,这快要溢出去的蓄水池恶顿时随之沸腾起来。 长脸,实在长脸。 能为朋友甘愿赴死,为百姓冤屈报仇,为圣朝出风头,这样的人谁能不引以为豪? 最起码,李子冀的声望现在在圣朝百姓心目当中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 现在李子冀回来了。 满城欢呼雀跃,那等景象,看得后党一众朝臣眉头紧锁,吃起晚饭都不香了。 不知不觉间,这个前几年才初出茅庐的小子已经在圣朝百姓心目当中拥有了如此崇高的地位。 从新历三十一年到现在新历三十四年快结束,李子冀已经生活了三四年的时间。 现在想起当初扶摇台对弈那一幕,恍如昨日。 李子冀提笔写着字帖,心里想着这几年来的一幕幕,放下笔自嘲一笑,果然,人回到家中之后感情就会变得更加丰富。 “大兄!” 果果从门口窜了进来,朝着李子冀就扑了过去。 她之前陪着怜月公主一起去外面买菜,回来就听人说自己大兄回来了,小家伙当即放下菜篮子飞奔回来。 李子冀抱着果果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高了,也胖了。” 果果两只漂亮的大眼睛通红通红的,声音带着哭腔辩解了一句:“我可没胖。” 马上十一岁的小姑娘,已经开始知道维持形象了,就连骑着王风到处疯跑的事情也鲜少发生了。 看着李子冀脸上的笑容,果果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将自己脑袋贴在了李子冀的胸口,小声边哭边说:“大兄,我好想你。” 自从那天跟随李子冀一同走在前往长安的路上,果果年幼的心就早已经将李子冀当成了最难以割舍的亲人,她从来没有和李子冀分开这么长时间。 虽然大半时间都和王风玩的很开心。 见不到的时候还可以忍住,见到了之后再怎么也忍不住了,小丫头哭的伤心极了。 嘴里不停说着这一年多时间自己遇见的委屈。 这些委屈都很幼稚,比如王风背累了导致她摔了一跤,和二丫吵了一次架,赊糖炒栗子的时候被牛爷爷弹了个脑瓜崩之类的。 但李子冀并没有打断,只是在静静听着,时不时帮她擦擦眼泪。 第445章 世上绝对没有比梁安安更好看的画 他时常觉得有个偶尔调皮但却很粘人的妹妹是一件好事。 李子冀很享受这种感觉,果果也是唯一一个能给他带来亲情感觉的人,这种感觉是他所缺少的,所向往的。 捏了捏小姑娘有些圆润的脸蛋,李子冀忍不住笑道:“你真的胖了不少。” 果果其实并不胖,只是脸蛋微微有些圆,看上去漂亮且可爱。 果果好像生气了,从柜台上拿起了一幅字转身跑走:“不理你了。” 她答应要送王风哥哥一幅字帖,只是之前清风雅舍的字帖全都卖干净了,现在大兄回来,她当然要实现承诺。 “要吃饭吗?” 怜月公主提着菜篮进门,看着李子冀问道。 他们之间的交情比较复杂,在彼此利用之余也多了几分朋友情谊,但朋友情谊却又并不算十分浓厚。 李子冀点了点头:“简单做几个菜就行。” 怜月嗯了一声,提着菜篮子走进了厨房,李子冀自己则是在闷头写字。 他早已经不需要做生意了,但清风雅舍这间铺子藏着诸多纠葛,他也是靠着这间铺子赚的第一桶金,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李子冀都想要把这间铺子一直开下去。 晚饭后,果果在练小青水拳,李子冀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抬头看着夜色渐浓的天空。 他偶尔也会理解穆小宁,因为躺在这里的确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尤其是回到家中,身心都会最大程度放松下来。 “顾春秋说过他会去哪里吗?” 李子冀问道。 在晚饭中的交谈里他得知了顾春秋已经不在长安城的消息,他猜到了可能是去调查常棋的事情,但具体去了哪里还不清楚。 怜月公主摇了摇头,顾春秋的行踪没人知道。 当初顾春秋和陈原约定去庆苍的事情,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那么寥寥数人,后来送信去白袍军知道的人也只有两个,而白袍军无论是政治立场还是军纪都极其严明,消息更不会走漏。 不过这倒是没什么好需要担心的。 李子冀又问道:“庆苍增设右相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这件事广传天下,怜月又是庆苍的公主,当然已经听说了,她神情复杂:“你当初要我留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天?” 如果真是如此,那简直可怕到了无法想象的程度。 怜月公主很聪明,从蛛丝马迹中就能推断出不少东西,她已经猜到了李子冀未来打算让她成为庆苍国君的想法,这个新增出来的右相很明显就是为她安排的班底。 李子冀摇了摇头:“我不是神。” 他不是神,当然不会想到出现一位右相这样的事情,李子冀当初的确是存了让怜月成为庆苍国君的心思,但如何实施还要多做思量,这件事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大河剑掌教段非雨是你的人,现在又增添了一位右相,在庆苍国内最起码你已经可以站稳脚跟了。” 怜月公主皱着眉:“你打算让我回去?” 李子冀淡淡道:“现在回去不是一个好选择,右相立足不稳,大河剑孤立无援,你不回去,他们还可以继续斡旋,你若回去,反倒是给了破绽。” 怜月公主问道:“我什么都不需要做?” 李子冀点了点头:“你父亲心向墨影,墨影心思深沉,你在我这里才最安全,庆苍内部,我会去处理。” 果果已经练完了小青水拳,怜月坐在石磨一旁发呆。 李子冀抬头看着夜空,星罗棋布,他没有急着去三千院,和怜月简单说过几句后他就开始思考起了如何帮陈草的事情。 并不好做,或者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做。 如果直接将陈草带进三千院,那毫无疑问能够轻松解决这个问题,无论是洗剑宗还是国公府都是没办法从三千院手里抢人的。 但这终究是下策。 三千院不占理。 那还能怎么做呢? 没有办法让陈无泪改变主意,也不可能让陈草永远藏起来,李子冀的眉头越皱越深,但目光却越来越平静。 那就只能在李若身上着手。 ...... ...... 翌日天亮,清风雅舍再次开张,李子冀吃着果果从早餐铺子买回来的白粥和包子,无论是白粥还是包子,在天下各处地方都能够吃得到。 但这种熟悉且怀念的味道就只有南林巷才有。 街坊四邻,院子里的石磨,吵闹的果果,等在门外的王风,墙角的老槐树,熟悉的早餐铺子以及后门外的石阶。 正是这些琐碎和点滴才这里被称之为家的原因。 平淡且舒适的日子没有人不喜欢,只是世事不允许一直这样恬静下去。 李子冀起身拿起了送给四师姐的那幅画,去到了三千院。 三千院比以往更冷清,湖心小亭没有了顾春秋的身影,似乎就连那一群有灵气的白鹤精气神都蔫了不少。 其余几位师兄都不是喜欢吵闹的人,偌大的三千院好似空无一人一般。 好在李子冀早已经习惯了,他熟门熟路的去到了百花园,梁安安的确在这里,手里提着一个小木桶正在浇水,不远处还蹲着一个笑容温和的男人。 李子冀知道,这应该就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五师兄,段书生。 在去金陵覆灭赵家之时,段书生也随着息红衣与顾春秋一同前往,这不是秘密,李子冀当然也知道,所以心中也有感激。 四师姐还是穿着一身白裙,长发简单却好看的束着,李子冀还看见了自己之前照料过的小望兰和是非橘,现在看起来要比以往更加漂亮,可无论是小望兰还是是非橘,又或者是这百花园里所有的花朵加在一起,都是不如梁安安好看的。 她只是提着小木桶站在那里,回头有些惊喜的看着忽然出现的小师弟,就已经比这世上任何一幅画都要漂亮。 似乎就连吹过这里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看来我不应该用这幅画做礼物。” 李子冀笑着说道。 这是发自肺腑的实话。 梁安安接过那幅画打开看着,风吹过花香与画纸还有她的长裙:“这画比我漂亮多了。” 李子冀道:“这幅画比四师姐差远了。” 远处的段书生放下了手里的小锄头,闻言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这世上不可能会有什么画作能比四师姐更好看。 第446章 小师弟心有疑虑? “赵家的事情,还要多谢五师兄。” 李子冀对着段书生行了一礼,发自肺腑的感激,二人在今天之前从未见过面,但段书生却愿意去为他报仇与赵家动手,这当然是一份情谊。 段书生将自己刨出来的小坑埋好,微笑道:“小师弟不用客气,我既然是你的师兄,那当然不能让你受委屈,谁敢招惹咱们,那就打死他。” 护短是一种很良好的品质,这也是李子冀对于三千院归属感很强的原因,因为在这里他的师兄们的确是真心为他好。 谁会不喜欢看见自己受委屈会愿意替自己出头的师兄呢? 三千院素来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五师兄这话听起来当然是让人十分安心且踏实的,师兄弟二人初次见面,对彼此的感观都很不错。 “我在儒山上见到过一种野花,开的漫山遍野,在夜晚还会散发出轻莹的微光并且花香味道很独特,只是很可惜,没办法带回来。” 李子冀想着山野小院外面山坡上那些漫山遍野的小花,他不知道那花叫什么名字,只是的确很漂亮。 并非是惊艳的美,而是那种温馨且舒适的景色。 如果放在百花园里种下,一定能润色几分。 梁安安一向是个很喜欢花草的人,只是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惋惜之色,反而掩着嘴笑了起来。 从李子冀的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她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花,那种花除了儒山之外,在任何地方都是开不成的。 “小师弟,你知道妙笔生花吗?” 李子冀当然知道。 梁安安将李子冀送她的那幅画拿在手里,坐在一旁的花坛上,动作轻柔地将那幅画轻轻卷好:“妙笔生花就是你见到的那片野花的名字,它们四季常开,从不凋零,只是盛开的条件尤为苛刻,必须要有浩然气常伴周身,否则这花就活不成,所以也叫妙笔生花。” 所以这花也是只有儒山才有。 原来如此。 李子冀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妙笔生花,不过也对,他在儒山并未询问过东方木等人,只是将其当做是简单的野花。 陪着四师姐和五师兄打理了一上午的百花园后,李子冀提着两盒翡翠烧去了藏书阁。 他这次来到三千院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一年多没有回来,所以要见一见几位师兄而已。 藏书阁还是一样的冷清。 二师兄坐在桌子后面眉头紧锁,面前还摆着一盒没有吃完的包子,一旁的白粥也只喝了几口,看样子是从早上枯坐到了现在。 李子冀走过去侧身站在二师兄身旁,桌上摆着一本书,还有两行没写完的字,他都不需要询问就知道二师兄一定又卡文了。 “剧情很难写?” 二师兄叹了口气,拿起一个包子想要吃却发现包子已经很凉了,当下又叹了一口气:“写书太难了,就连这包子也不让人省心。” 这是他的第一百本书,颜如玉当然想要写的完美,写的极好。 李子冀将手里拎着的翡翠烧放到了桌子上,笑着道:“那下次还得让早餐铺的老掌柜做出一种能永远不凉的包子才行。” 二师兄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他一定能成为全天下最了不起的包子铺老板。” 翡翠烧是梁安安的拿手点心,只是想要吃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颜如玉把没打开的那盒拎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和李子冀一起吃打开的。 李子冀道:“二师兄,另外一盒我是要拿给三师兄的。” 颜如玉道:“红衣不爱吃翡翠烧。” 李子冀无奈一笑,然后想起了钟离那天的话,忽然觉得也有些道理。 “你在儒山做的两首词,实在是非常不错。”颜如玉将手中的笔纸递给了李子冀:“现在可算是把你等了回来,这两首词可得亲笔写给我才行。” 没有哪个读书人能够拒绝这两首词,二师兄也不行,他偶有闲暇都在欣赏观摩这两首词,只觉得意境极高,世上几乎无几人可比。 李子冀应承下来,他刚好也有问题想要询问。 “二师兄,什么是应该呢?” 颜如玉目光从纸面上移开,抬头看着他:“你心中有疑惑?” 李子冀摇了摇头,他并非是感到什么迷惘,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情,就像怜月公主应该成为庆苍下一任国君,果果应该要开始读书了。 异教就应该搅乱天下,读书人就该钻研文章。 似乎立场和身份天然就决定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情。 颜如玉想了想,然后道:“应该就是愿意。” 李子冀问道:“应该只能是愿意吗?” 陈草是洗剑宗掌教之女,如果从身份和立场上去看,那她就应该与李子冀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拔剑相向。 但陈草不愿意,所以哪怕她应该那么做,也没有那么做。 颜如玉微笑道:“最好是愿意,否则应该这件事就成了很不应该的事情。” 他用手指着桌上摆着的书:“我写了很多角色,角色也是人,而是人就有自己的思想,有思想就有分歧,所以应不应该,只看自己愿不愿意。” 就像佛子身化六道轮回,对于佛门来说,他不应该死在浊世那样虚假的世界里,但对于佛子本身来说,他愿意那么做。 应该不全都是愿意,但愿意的事情一定应该去做。 李子冀又问道:“如果有的人天生喜欢杀人取乐,他愿意这么做,那也是应该的吗?” 颜如玉道:“应该去做,和对错本身,是两件事。” 应该做的不代表就是对的,也很难说就是错的,应该这两个字,本就是模糊不清的。 二师兄看着李子冀,认真道:“你还是心有疑虑。” 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有些分不清这个世界。” 他在浊世中生活了二百年,成为修道者在圣朝天下只不过才三四年的光景,最关键是始终困扰着他的世界诸多秘密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没有消失过。 第447章 百岁城 他告知自己还没到应该自己知道的时候,但疑虑这种念头一旦滋生,就很难再退去。 颜如玉将食盒里的最后一块翡翠烧放到嘴里:“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什么,因为你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旁人担心的人,无论碰到什么麻烦事,什么心结,你总能自己想通。” 这是实话,李子冀就是这样一个人。 李子冀很少,或者说从来没有走到死胡同的时候,只是这件事在他心里困扰太久,就像是一滴滴落在碗里的水,从来不会去注意,可忽然间发现,碗里的水已经满了。 但他还是不会被这件事所影响,只是忍不住问了个似是而非的问题。 藏书阁很安静,只是窗前多了两串风铃,看样子好像是从六师兄那里要来的,不知何时,三师兄已经出现在了藏书阁门口,皱眉看着正在说话的两个人。 颜如玉坐在椅子上,对于出现在门口的息红衣视若无睹,他只是看着李子冀,说出了让息红衣眉头皱的更深的话:“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他的声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所有事情。” 毫无疑问,这是李子冀距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息红衣迈步走了过来想要打断,却被二师兄用目光制止,只能停下脚步等待着李子冀的回答。 窗外是夏日,阳光温暖火热。 ...... ...... “武修虽然不会文心蒙尘,但过早地知道真相,对他来说绝对没有好处。”李子冀离开后,息红衣对着颜如玉说道。 颜如玉道:“他不会问。” 息红衣依旧感到不满:“如果他问了,你一定会说?” 颜如玉点了点头:“我一定会说。” 风铃还在响,二师兄轻叹了一口气:“小三,一千多年来始终都是这样,当年是我们被瞒着,现在是他们被瞒着,年轻一代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慢慢成长,我时常在想,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息红衣道:“你应该知道,如果这秘密天下人皆知,那么所有人都会自相残杀,死的一定比异教动手还要更惨烈。” 颜如玉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在想,这样的世界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我忽然有些后悔活了如此长久的时间。” 息红衣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小师弟心性坚韧,纵然知晓真相也大概率不会出问题,但如果不是到了非说不可的程度,就不能说。” 颜如玉有些疲倦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息红衣也已经悄然离开。 李子冀也已经离开了三千院,他到最后也没有问出来那个问题,哪怕这次真相已经唾手可得。 “除了颜如玉之外,想必没有第二个人会告诉你,这不正是你和顾春秋一直追求的吗?” 侯爵府里,西风与他相对而坐,面前并没有放着木琴,而是摆着一杯茶。 李子冀喝了一口茶,稍有些烫:“因为我忽然想明白,那不是我现在应该知道的事情。” 对于西风知晓自己和顾春秋想要知道真相的事情他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西风知道很多事情,甚至还有三千院都不知道的事情西风也全都知道。 西风就是圣皇放到他面前的人。 “那顾春秋呢?” 西风问道。 顾春秋现在正在离开去调查常棋的因由,目的也是想通过常棋查清楚一些疑虑。 李子冀道:“顾春秋查常棋除了想要得知这些秘密之外,还有另外的一层。” 顾春秋想得知真相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他想知道常棋身为三千院弟子,而且是清白无比的三千院弟子为何会忽然倒向异教,这是他迫切想要查清楚的。 或许其中缘由与天地真相有关,但他有预感,那不是唯一的原因。 西风遗憾道:“可惜,我还真想看看你得知全部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李子冀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 西风抿了一口茶,笑着道:“说不准,也许没什么反应,也许会放弃修行也说不定。” “放弃修行这么严重?”李子冀有些惊讶,他苦笑一声:“我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问出口了。” 西风摇了摇头:“我很高兴你最后没有问出口。” 这些疑虑已经在李子冀的心中积蓄太久,虽然不易察觉,但的确有着无形的压力在,现在打破了死寂,内心澄净将更进一步。 这话没错,李子冀能够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剑意更加清澈纯粹。 虽然仍旧无法碰触到传说中的万剑一,但起码是在保持着进步的。 李子冀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谈论太多,因为他这些日子已经谈论的足够多,他转而问起了有关于李若的消息。 “听说李若不在国公府。” 西风点了点头:“他去了百岁城,任知府,要磨砺几年时间。” 百岁城? 李子冀知道这个地方,算是距离浮萍山比较近的城池,只是并不大,人口大概只有百万左右,而且当地也没什么有名气的东西,以李若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该去到百岁城做知府。 “这百岁城,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西风轻轻吹了吹茶水:“百岁城原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最近两月倒是发生了一件事特殊的事情。” 他看着李子冀,脸上带着深意:“百岁城闹鬼了。” 闹鬼? 李子冀怔了怔,因为圣朝内很少会听见这样两个字,因为鬼当然是根本不存在的,只有类似二师兄写的那些小说中才会偶尔提到。 平常是长辈拿来当故事讲吓唬小孩子的,比如当初顾春秋讲鬼故事吓唬果果。 西风道:“两个月前,百岁城通往南山上小路的破庙半夜总是传出哭泣的声音,行人路过第二天就会被发现死在破庙里,因为这事百岁城还派了几位修行者过去一探究竟,但第二天仍旧死在了破庙里,现在闹鬼的传闻越来越凶,百岁城人心惶惶。” 李子冀目光一闪:“这世上当然是没有鬼的。” 西风笑了笑:“所以百岁城也当然是不会闹鬼的。” 李子冀思考了很长时间,直到一杯茶已经凉透了,他方才再度开口:“我想去百岁城,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西风点了点头:“可以。” 第448章 挑衅 在昨天与二师兄谈心之前,李子冀对于这些所谓真相,所谓秘密之类的事情已经觊觎很久,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缘由,从而能够更好的做出应对和选择。 他想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与顾春秋,木南山,崔文若等人都不止一次谈过,次数多到了甚至有些厌倦乃至于成为执念的程度。 但他昨天没有问出口。 李子冀走出三千院去到侯爵府,然后又从侯爵府回到南林巷,他十分确定自己并不后悔没有问出口,虽然仍旧难免有些许遗憾。 他并非是不想知,而是明白现在并不是他应该知道的时机。 从三师兄的态度上也可以看出来,这所谓秘密的牵扯实在是难以想象,否则也不会一直遮遮掩掩。 而且对于他几年的探寻和猜测,两位师兄都没有阻拦,也就是说现在摆明了,你凭借蛛丝马迹猜出一个模糊的大概没问题,但想要得知的十分详细,还不到时候。 李子冀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没有问出口,他目前还没到应该得知细枝末节的时候,但只要自己等人的轮廓没有猜错,那就足够了。 这并不能影响李子冀现在所走的路,他依然与圣皇以及三千院站在一起,原本该做的事情还是会继续做。 现在和以前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不再迫切的执着于了解一切,至于如何应对异教,北海等势力,说句老实话,那不是李子冀现在有能力考虑的。 长辈有长辈要做的事情,小辈有小辈要做的事。 哪怕李子冀的确总是在思考这些事情,但思考是思考,实际是实际,不能混为一谈。 而且这件事不能和顾春秋说,按照三师兄的说法,二师兄告诉自己没问题,勉强可以接受,因为李子冀是道武双修,不会影响修为进境。 但顾春秋四道同修,若是文心蒙尘,那是三千院所不能接受的,也是圣朝所不能接受的。 心里想着这些琐碎和麻烦,李子冀打开了清风雅舍的大门。 ...... ...... 新历三十四年十一月十四。 清风雅舍走进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这个客人很眼熟,李子冀见过一次,是洗剑宗的四境执事,马庭。 当初参悟剑碑之时,马庭带领洗剑宗五十几位四境强者围攻顾春秋,被顾春秋打的昏死过去,那一战之后不仅仅是洗剑宗威名扫地沦为笑柄,马庭也被不少人视作跳梁小丑。 五十几人结成剑阵,却被顾春秋打的狼藉一片,抱头鼠窜,想不被人耻笑都不行。 “马执事也想买字?” 李子冀看着马庭,门外并没有洗剑宗的其他人,好似只有马庭自己。 他的语气也很平淡,并没有掺杂什么愤怒或是厌恶的情绪,就好像这位洗剑宗的四境执事真的只是一位普通的客人。 马庭打量着铺子,目光在不远处打扫屋子的怜月公主身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李子冀的身上。 “李县侯看上去精神很不错。” 马庭是洗剑宗的执事,身份不算低,只是在李子冀这个圣皇亲封的汝南县侯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的精神向来很不错。” 马庭冷笑一声:“当日李县侯连破五座剑碑的场面,我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那天之后,洗剑宗的剑碑广场沦为虚设,热闹壮观场景全都不再,就连弥漫淬炼弟子身体的剑意也都跟着消失,可谓是损失极重。 李子冀淡淡道:“我这是字画铺子,马执事若是不打算买字画,就别打扰我做生意。” 马庭环顾着四周的字帖,看着上面振聋发聩的词句,不得不承认,李子冀的才情只怕当得起天下一绝这四个字。 “我来这里只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一问李县侯。” 李子冀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马庭道:“陈草在哪里?” 李子冀明白了他的来意:“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又或者说,倘若我真的知道,又凭什么告诉你呢?” 马庭冷哼一声:“当初陈草与你一同离开祁连山回到长安,在长安之时也始终住在南林巷,她去了哪里别人不知道,难道李县侯也不知道?” 李子冀摇了摇头:“不知道。” 马庭眯了眯眼睛:“那陈草与李若即将成婚这件事,李县侯总该知道吧?” 李子冀点了点头:“这我倒是听说过。” 马庭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洗剑宗与国公府联姻,陈草与李若天造地设,这可是近十年来圣朝内一等一的大好事。” 他说话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故作疑问:“只是这坊间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传闻,说什么陈草与李县侯早已私定终身,约定好了双宿双飞,这应该不是真的吧?” 马庭盯着李子冀,那双苍老的眼中带着讥讽和戏谑。 李子冀看着他:“不是。” 二人对视良久,马庭忽然叹了口气:“看来李县侯的确不知道陈草到底去了哪里,不过没关系,洗剑宗上下正在不停派人搜寻,相信要不了两个月就能找得到。” 他摸着自己的胡子,对着李子冀笑眯眯的说道:“等到大喜之日,还请李县侯务必到场才是,如此一对珠联璧合的新人,李若又是李县侯的兄长,肯定很希望得到李县侯的祝福,到那时候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马庭笑了两声,然后转身走出了门外。 “对了,忘记祝李县侯生意兴隆了。” 马庭回头朝着李子冀抱了抱拳,这才笑着转身离开。 怜月公主道:“他不是来这里问陈草下落的。”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知道。” 怜月公主又道:“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羞辱你。” 李子冀道:“我知道。” 陈草喜欢李子冀,天下皆知,李若是李孟尝和宁夫人的儿子,之前更是想动手废了李子冀,二人有着化不开的仇怨,这一点同样天下皆知。 现在陈草嫁给李若,岂不是一个羞辱李子冀的最好机会? 李子冀扫了扫柜台上的灰尘:“我还知道,他来这里不是单纯为了羞辱我那么简单。” 第449章 落雪 对于洗剑宗来说,李子冀和顾春秋这两个人是让他们恨到牙齿痒痒的仇敌,如果能有一个机会狠狠羞辱,那么洗剑宗上下没人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但特意来到清风雅舍,当面羞辱嘲讽几句,目的肯定不止是简单的羞辱。 怜月公主放下了手里的扫帚:“你认为他们想逼你出面救陈草,如此一来就可以找机会对你下手了?” 陈草是陈无泪的女儿,出身自洗剑宗,这是否定不了的事情。 李子冀道:“或许是,也许不是。” 怜月皱眉:“你这算什么答案?” 故弄玄虚不是一个好习惯,李子冀也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想要阻止陈草与李若成亲,无非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入手,要么从陈草身上,要么从李若身上。” 怜月问道:“你是觉得他们可能在李若那里布置好了陷阱等着你,他们知道你一定会管这件事。” 李子冀轻声道:“或许是,或许不是。” 怜月公主坐在板凳上:“这么说来,李若很可能是故意去了百岁城,还有那间闹鬼的破庙传闻,都有可能是为了杀你所提前布好的局。” 李子冀从来不会怀疑洗剑宗与国公府的谋划,也许这一刻的杀招,对方数年前就已经在开始布置了也说不定。 李子冀点了点头:“或许是,或许不是。” 怜月公主已经不想再听见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了,直截了当询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猜到可能是陷阱,最明智的办法当然是不去。 或许洗剑宗也没想到李子冀聪明到了这种程度,或者说戒备心强到了这种程度,仅仅只是看见马庭过来挑衅就已经做出了最坏的猜测。 和这些人勾心斗角,不事事加以防备推测是不行的。 “既然别人已经挖好了陷阱等着我跳进去,若是不跳,岂非辜负了人家的盛情?”李子冀笑了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事,实在是有意思得很。 而且这件事本就是阳谋,只要他不想眼睁睁看着陈草被强迫嫁给李若,那无论百岁城是不是陷阱,他都必须要过去。 怜月公主听到这话就明白李子冀应该是胸有成竹:“你打算请三千院的师兄一同前往?” 若是有三千院师兄跟随前去,那肯定是性命无忧的。 李子冀摇了摇头:“只能我自己去。” 怜月公主没想到李子冀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有些担忧道:“你就不怕他们真的杀了你?” 李子冀淡淡道:“因为我也想杀了他。” 如果有三千院的师兄跟随,自己固然不会出事,但也等于是失去了杀死李若的机会。 没错,李子冀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李若。 新郎死了,陈草自然不再需要嫁给一个死人。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想逐渐从国公府身上讨利息,上次是南陵河神,这次就是李若。 这也是李子冀没有问二师兄真相如何的原因之一,他不需要知道秘密是什么,只要明白自己的敌人是谁就足够了。 知道太多,万一真相里有什么难言之隐,反倒是会受影响。 ...... ...... 三天后。 长安城下起了雪。 李子冀站在旧院里抬头看着,这场雪下的并不大,飘散的雪花轻盈细碎,好像只是宣布着冬天彻底来临的一次号角。 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太强的冷意。 下雪是孤独的,尤其是望着初冬的第一场雪,孤独夹杂怅然,似乎就连吹过的风都变得萧瑟了不少。 人的心情总难免会受到一些天气的影响。 “我从来不觉得下雪是一件很亲切的事情。” 雪花落在了肩膀和鞋面,院墙上偶尔会趴着的那只老猫现在早已经缩到了槐树下方,这只老猫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冬天。 怜月公主没有说话,她也坐在院子里,想着去年这时候的事情。 去年的现在李子冀应该被关在异教,她带着果果堆雪人打雪仗,那是她这么多年来最轻松的一个冬天。 小孩子很麻烦,但远比世上这些腌臜事简单很多。 “大兄,大兄,有你的信。” 果果从院外跑了回来,将手里拿着的信塞到了李子冀的手里,然后气哼哼的在他脚背上踩了一下,一转头就又跑的没影了,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她还要和王风与二丫一起打雪仗,耽误这么一会儿功夫自己攒的雪球肯定是最少的,打起雪仗肯定也要吃亏,都怪大兄。 李子冀看着手里的信,这是苏学寄来的的。 在金陵城得知了洗剑宗要将陈草嫁给李若的时候,李子冀就已经写信送去了洗剑宗,走的是军部的渠道,极其隐秘,根本不需要担心被人发现。 现在这封,就是苏学的回信。 李子冀仔细看了一遍,眼中闪过了然之色,掌心中道火呈现,将这封信烧了个干净。 怜月公主不知道信里面的内容,但她大概猜得到应是与百岁城有关:“看样子你好像已经准备好了。” 李子冀点了点头:“今晚再给你写些字帖,明早我就出发去百岁城。” 这场雪零零散散下了一整天,就算是雪花再小,一整天积累下来地面上也积攒出足以埋没鞋面的一层雪。 这点雪当然是没必要运转长安大阵的,长安城的孩童全都穿着厚袄兴奋地埋在雪里不肯出来。 大人们也觉得很开心,因为下雪就意味着距离年节又更近了。 翌日天亮,吏部员外郎拿着百岁城别驾送过来的消息在朝会上宣读,百岁城闹鬼一事已经死伤百姓数十位,修道者近十人,人心惶惶,请朝廷出面解决。 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 朝堂上各官员兴致不大的讨论了一会儿,左相忽然开口,说应该重视,毕竟是几十条人命,应该查一查是不是有邪修作祟。 右相紧接着附和。 难得的是太尉也出言赞同。 最终决定派遣一位合适的人前往百岁城一探究竟,查清楚这所谓闹鬼之事。 礼部侍郎推荐汝南县侯李子冀。 左相附议。 此事定下。 第450章 傻子才去破庙 今年的腊梅开的格外早。 比去年早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院子里的积雪被清扫的很干净,露出地面覆了霜的青砖,腊梅就长在庭前院中,扎根地下,茂密的细枝与梅花攀得很高,已经超越了亭子的翘脚和宝顶。 宁夫人就站在梅树下,腊梅开的还不算特别茂盛,像是刚刚才绽放的花蕊。 “你认为他在想什么?” 李子冀独自一人去了百岁城,在接到吏部送来的消息之后便乘坐马车离开了长安城,一点没有耽误,一个人也没有带。 无论是三千院的师兄还是侯爵府的护卫。 管家韩山站在宁夫人的身后,微微躬着身子:“想要弄清楚小公子心里在想什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聪明人会很容易看清楚普通人的想法,并提前做出应对,但聪明人很难看清楚其他聪明人心里的想法。 李子冀显然也是一个聪明人。 腊梅刚开,带着孱弱的淡黄色,让人很担心会不会因为一场稍大些的风雪而卷落,宁夫人很不喜欢韩山口中小公子这个称谓。 “是猜不到,还是不想说?” 韩山是国公府的老人,对于夫妇二人的忠诚毋庸置疑,地位也足够高,就连李应李若两位公子在面对韩山的时候也要以礼相待。 所以就算是宁夫人并不喜欢这个称谓,大多时候也都是不会反驳的。 韩山也有自己的思考,在这位老管家心中看来,无论是李孟尝还是宁夫人做的都是错的,正因为做的都是错事,所以才导致大公子李应去了南境,与小公子李子冀生死两端。 只是他对于国公府的忠诚要超越这些事情对错本身。 略微沉默了一瞬,韩山道:“小公子不仅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十分自信的人。” 宁夫人冷笑一声:“像这样的人做事那就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韩山道:“所以他一定很有把握解决百岁城我们给他布下的陷阱。” 李子冀要去百岁城对付李若,李若也在百岁城等着他过去对付他,这现在已经是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李子冀还是去了,且孤身一人。 他好像看不见百岁城那张等着将他一口吞下的深渊巨口,看不见那布满尖刺等着他跳进去的深坑陷阱。 如果是换做其他人,说不定会因此而心生犹豫,但宁夫人不会。 她淡淡道:“你先前说错了一件事。” 韩山问道:“什么事?” 宁夫人道:“李子冀的确是一个聪明人,但他也是一个十分自负的人,他认为凭借自己的力量能够处理好百岁城的事情,可倘若他真的明白百岁城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也许就不会一个人去了。” 因为足够自负,所以哪怕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也要前往,因为足够自负,才会想着利用这次机会去反过来对付李若。 因为足够自负,所以这一次李子冀必定会付出代价,乃至于生命的代价。 甚至可以说,不仅仅是李子冀一个人自负,就连其背后的三千院也同样自负。 想着李若在百岁城的准备,韩山也不得不承认,李子冀这一次只怕的确是要凶多吉少:“小公子毕竟不同凡响,还是要让二公子谨慎些。” 从扶摇台到现在声名满天下,甚至还要比神子佛子等人的风头更盛,能够成长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说李子冀的实力是不容小觑的。 所以这件事要做好退路,成功了最好,失败了也不会让李若陷入到危险境地。 这次陈草与李若联姻,一来是陈无泪为了与太上长老宁无夜更紧密一些,二来就是存了要利用这件事对付李子冀的意思。 所以才让李若去百岁城,以身为饵。 但李若毕竟身份尊贵,是李孟尝与宁夫人的次子,所以绝对不能真的置于险境,在对付李子冀的前提上必须要保证自身的安全才行。 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从身前的腊梅上收了回来。 李若当然不会出事,李子冀总不可能在百岁城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杀人。 ...... ...... 百岁城是一座小城,人口满打满算都不到一百万,在偌大的圣朝之中,这样的小城通常都没什么太大的名气,过着平静且幸福的小日子。 只是最近几个月,百岁城的平静被打破了。 城外那个平日里去踏青采摘之时用作歇脚的破庙,竟然闹鬼了,开始的时候百岁城的老百姓当然是不相信的。 百岁城虽然小,但老百姓可不傻,没那么愚笨好骗,何况这世上哪来的鬼怪? 除了半夜用来吓唬小孩和姑娘的时候,平日里根本就没人提起。 流言刚出现的当天晚上,几个精壮的大小伙子不信邪,太阳一落山就去了那间破庙,然后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庙里,而且死状极惨。 “斯~真的假的?有没有这么玄乎?” 百岁城里的小酒馆里,客人们聊着最近发生的怪事,引得从外地来的客人满脸惊色。 “当然是真的,你还别不信,这几个月以来像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少说也死了几十个了,全都是不信邪偷偷在大半夜跑去破庙的,一个都没回来。” 一听死了这么多人,外地客人当即询问:“那朝廷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朝廷难道不管?” “管,当然管,事情刚发生不久就派了好几位修道者过去一探究竟,这不,也全都死在了破庙里。” “我的天,难道真是鬼怪作祟?” 外地客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明明是大白天,却感觉背后嗖嗖冒凉风。 “别闹了,哪有什么鬼祟,你当是去茶楼听故事啊?别驾大人早就已经贴告示了,说是荒山破庙有邪修作祟,长安已经派人来解决了,让我们这段日子不要去荒山,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大雪寒天的,又死了那么多人,只有脑子不好的人才会去。” 听着小酒馆的这些交谈,李子冀放下了杯中的热酒,看着开口说话那人问道:“那破庙怎么走?” 第451章 破庙 望着李子冀离去的背影,小酒馆里面的客人全都是有些发愣,尤其是刚刚说话的那位,更是呆立半晌,直到酒馆门口的脚印重新被大雪覆盖之后方才反应过来,原来真的有不怕死的人。 “得,又是一个不要命的,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乖乖躺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吗?朝廷都已经派人解决了,还非要过去送死。” “话也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你认为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一件美事,人家就觉得去做那些刺激的事情才有意思。” “要不要去和官衙说一声,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去送死吧?我看这人还挺年轻的。” “人家帽子遮了大半张脸你都能看出来年轻?” “听声音不行吗?你怎么那么多废话,算了,我得去一趟官衙,能拦还是拦住。” “去官衙记得找别驾大人,别去问那个新来的知府,屁用没用。” 从荒山破庙出事之后,站出来处理问题的一直都是百岁城别驾,根本就看不见那个从京城调任来的新知府。 现在百岁城里都有传闻,说这个新知府就是过来镀金的,指望不了。 荒山在百岁城的西门外面,李子冀一路从长安来到这里进的是东城门,他并没有先急着去见官衙的人,而是打算先去这间破庙看一看。 一路从长安城抵达百岁城,今天的这场雪是最大的一次,鹅毛大小,落在肩上甚至能够感受到雪片的重量。 西城外的脚印和车辙十分整齐,所有痕迹都是顺着官道笔直离开,一侧通往荒山的小路则是干净整洁,雪面上看不到一点痕迹。 看得出来,自从入冬之后,这条路已经很长时间没人走过了。 即便是没有苏学那封信,单单只是看这里,李子冀就知道这件事绝对与邪修无关,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就是洗剑宗和国公府给他设下的套子。 毕竟邪修也不是傻子,杀了普通人跑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一直留在同一个地方? 迈步踩进雪面,脚掌立刻下沉,直到积雪几乎淹没膝盖方才碰触到地面,这里的雪很深,山上的雪一定更深。 李子冀没有运用灵气,就这么一脚一脚的踩在深雪里,一步步地走到了荒山。 他希望李若能看到他的脚印,这样一来今天晚上就能直接动手。 李子冀不想耽搁太长时间,或者说他并不想在李若的身上耽搁太长时间,在他看来,李若实在是没什么资格值得自己去认真看待。 以前他境界不如李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想法,现在二人同处第三境,这种念头自然更加明了。 或许也正如宁夫人所说的那样,某些时候,李子冀的确是一个十分自负的人。 只不过李子冀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因为他很清楚面对什么事应该自信,面对什么人应该自负,这二者之间的度,他能够把握的很好。 破庙就在荒山的半山腰,是很多年前佛门用来宣传佛经教义所用,只是圣朝百姓实在是没太大兴趣,不可避免的破败下来。 李子冀围着破庙走了一圈,雪面依然很干净,足以证明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 他跨过倒塌的门户走了进去,在佛像前找了一处干净的角落坐下,生了一堆火。 冬天的山林很静,甚至都听不见什么鸟鸣,四周万籁俱寂,只有烈火焚烧干柴发出的噼啪声响。 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晾着的草席,已经被冻得很硬,因为靠近没有遮挡的地方,草席边缘处甚至还挂着许多细小的冰条。 李子冀抬手轻轻一招,草席便飘到了他的手里,灵气扫过,重新变得柔软下来。 他没有看外面,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自顾自的将草席放到了身下,躺在火堆一侧,闭目睡起觉来。 呼吸均匀,节奏固定,他似乎已经真的睡着了。 寒冷冬日的夜里,这荒山上似乎比白天还要更加的冷寂,只有这火堆里的火焰始终都没有半分减弱的迹象,违背常理的一直保持着恒定的状态。 火焰闪烁,木柴噼啪。 微弱的声音在这寂静深夜里似乎都能够无限放大,木柴燃烧的声音似乎更响了一些。 “轰!” 火焰瞬间升腾爆开,燃烧的木柴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李子冀爆射而去,原本一堆很平常的火在这一刹那竟然铺满了整间破庙。 与此同时,两个人一前一后,手持利刃分别杀向了李子冀。 这两个人的速度很快,看得出来完全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而且是那种一击必杀的神通,从出现到功成,绝对不会超过两个呼吸的时间。 在第三境修道者中,这二人的实力也算是十分出色的。 只不过那也仅仅只是相较绝大多数三境修士而言,李子冀并不包括在这个绝大多数内,他当然也没有真的睡着。 火焰铺洒,两把利刃前后夹击。 李子冀的身形已经化作一团烟尘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瞬间便出现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侧,手掌穿过火焰,生出数道剑光穿过了那人的身体。 转身抬头,另外一人已经顺着窗户跳了出去,在大雪之中疯狂的逃跑着。 李子冀没有去追,只是放下了抬起的手掌。 此刻,那死去之人的身体方才刚刚砸落地面,遍布破庙的火焰和木柴也才刚刚平息。 前后不过短短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从露面刺杀,再到一切结束。 “这就是你的试探?如果我刚刚去追另外一人的话,应该就会被引去陷阱所在。” 李子冀喃喃自语,他很想去看看,因为有了苏学的帮忙,他已经知道了李若的准备是什么,他之所以没有去是因为李若并不在那里。 必须要想办法让李若跟着一起去才行。 “庙里可是李县侯?”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了一道略带惊慌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十几人手持火把顺着山路朝着破庙跑了上来。 为首一人正是百岁城的别驾,王三两。 ...... ..... (然后买的新笔记本明天就到了,键盘失灵的麻烦可以解决了,我挑战一下,恢复每晚八点准时更新,完不成的话,就让我吃屎。。。) 第452章 王慈安 王三两当然不像是一位别驾的名字,事实上百岁城别驾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他叫王慈安。 出生便在商贾世家,幼年富贵,只可惜后来中途家道中落,而且还是那种跌落崖底的败落,万贯家财一朝散尽,父母亲人全都过世,当时的王慈安只有十一岁。 为了能有几口体面的棺材埋葬父母亲人,王慈安就去求了曾经的几家故交,只是由于王家做生意重利心黑,欺行霸市,这些年早已经将人都给得罪光了,百岁城的百姓们看到王家破落全都是暗地里叫好,庆贺着恶有恶报。 他就连买棺材的银子都没有,小家伙上街卖艺,磕头,把能想到的都做了一遍,甚至还主动跑去酒楼帮忙打杂,只是一天下来不仅一文钱都挣不到,就连一顿饱饭都没有。 刚开始,街坊们都在冷眼看着,觉得这就是王家的报应。 可几天过去也就心生不忍,毕竟王慈安是清白的,这个小家伙的确没做过什么错事,于是念叨着人死为大,街坊们最终还是出钱帮王慈安安葬了亲人,并且给他留下了三两银子安身立命。 钱不多,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王慈安承情了,用这安身立命的三两银子,再加上街坊们不动声色的帮忙下走到了今天,成为了百岁城的别驾,可以说要是没有李若空降下来的话,王慈安毫无疑问会是百岁城的知府。 他是个念旧的人,将街坊们的帮助记在心里,成为别驾之后事必躬亲,要是没有这破庙闹鬼之事,百岁城已经平静幸福很久时间了。 他记得当初三两银子的恩情,百姓们也觉得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于是王三两这个有些不太好听的称号慢慢的也就跟随在了王慈安的身上。 李子冀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心里就想到了这些事情,在出发来到百岁城之前他已经将王慈安的经历全都看了一遍,或许从某种角度去看,李子冀还要比王慈安自己更加了解他。 看着破庙里的尸体,王慈安眉头紧锁:“果然是邪修。” 说完,他冲着李子冀行了一礼:“下官百岁城别驾王慈安,见过李县侯。” 瞧见李子冀安然无恙,王慈安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且不谈李子冀是京城派过来的,单单就是其本身三千院弟子,汝南县侯的身份若是死在这里,那也不是小事。 李子冀看了一眼外面的十几人,都是官衙的官差,修为普遍在初境二境,只有为首两人是三境修士,这样的阵容在百岁这样的小城里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是你第一次看见?” 李子冀将目光放到了王慈安的身上,这位别驾今年才三十岁不到的年纪,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五十岁之前大概可以进天西郡,顺利的话未来进入京城也不是没可能。 王慈安没有穿官服,一身常服,看样子应该是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就带人赶来了,所以来不及换衣服。 “李县侯是说这邪修?” 李子冀点了点头。 王慈安惭愧道:“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直都怀疑是有邪修作祟,只是实在没有将其揪出来的能力,只能等天西郡来人。” 百岁城隶属天西郡,按理来说这件事应该由天西郡来人处理,怎么也不该从长安派人,何况来的还是李子冀。 在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王慈安心里也有过猜测,只是宦海浮沉让他深切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不该自己知道的就绝对不要知道。 破庙就是邪修作祟,李子冀来这里就是为了抓邪修。 王慈安只要牢记这一点就足够了。 说着,王慈安示意身后官差进去破庙将尸体带回去,身份肯定是查不出来的,但有了这具尸体最起码可以暂时给百岁城百姓一个交代。 也算是官府这数月以来取得的建树。 “王大人,李县侯,看脚印方向,另外一名邪修应该是朝着高树林方向去的,不知为何,似乎是故意留下的痕迹,一点都没打算遮掩。” 一位官差检查了破庙里的战斗痕迹,然后顺着另外一位刺客逃跑的方向查探了一会儿后回来禀报。 这些官差虽然境界不算特别高,但长时间积累下来的经验还是不容小觑的,从蛛丝马迹中就能推断出很多东西。 按照先前李子冀的说法,两名刺客都是第三境的修道者,这种境界已经算得上是不弱了,即便仓皇逃离也不可能沿途留下痕迹,现在痕迹清晰可见,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故意留下的。 “李县侯,此处天凉,不若我们先回官衙见过知府大人后再说此事。” 王慈安看着李子冀,似乎是话里有话,但当李子冀看过去的时候,他的面色又十分平静,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用意。 李子冀点了点头,随着众人一同走下荒山。 “王大人,高树林是什么地方?” 王慈安笑着解释道:“李县侯有所不知,在这些邪修没有出现之前,高树林则是荒山上唯一不可去的地方,在这百岁城几十年的时间里,就算是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进高树林。” 李子冀似是有些兴趣,好奇询问:“这是为何?” 王慈安解释道:“因为高树林是一片死地,很奇怪,在四十年前高树林还没发生意外,但这四十年里忽然变得寸草不生,而且就连数百棵高十几丈的紫云树也全都枯死了,离得近的小动物也莫名其妙的死了个干净,城里人人都说那里是不祥之地。” 李子冀接着问道:“你就没想过查清楚原因?” 这四十年时间里,如果朝廷想要查清楚缘由的话,应该并不困难。 王慈安摇了摇头:“百岁本就是一座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城,这里发生的事情没太多人关注,也并不算多么重要,何况类似于高树林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刻在圣朝各地只怕都有发生。” 这话倒是真的,各种奇怪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朝廷也没那么多精力每件事全都查个清楚,所以只要不发生什么大规模灾难,像这样的高树林,枯了也就枯了。 第453章 兄友弟恭 李子冀没有再问问题,只是心里微有感慨,如果王慈安能够早些去调查高树林的话,李若也不会来这里做知府,不过如此也好,否则自己也没机会杀死李若。 一路走下荒山,刚进城门发现不少人都聚在城门口探头看着,里面还有几个李子冀之前在酒馆里见过的面孔,显然这些人都很好奇他到底能不能活着回来。 毕竟这大冬天主动去荒山破庙送死的,李子冀还是第一个,与之相比,这鹅毛大雪根本无法阻止众人的好奇心。 天地似乎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积雪铺满了西城门的街道,在看到李子冀活着回来的时候,等在这里的百姓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都充满了惊讶。 没想到这个不怕死的年轻人竟然真的能活着回来。 而且这张脸,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似的。 “诸位。”王慈安对着围绕在这里的几十位百姓拱了拱手,然后示意身后的官差将那名死去的邪修尸体放到了众人面前,然后又对着李子冀行了一礼后说道:“这位乃是汝南县侯李子冀,是京城特意派过来帮我们解决邪修一事。” 汝南县侯李子冀? 三千院弟子李子冀? 那个刚刚观圣卷回来的李子冀? 西城门前一众百姓全都大惊,他们当然知道李子冀,甚至看过许多次画像,就连闲着没事儿打孩子的时候嘴上都要提两句要以李县侯为榜样。 可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难怪会觉得有些眼熟。 李县侯既然都来了,那这些邪修还不是手到擒来? 念及此,所有人看向李子冀的目光全都变得火热起来,尤其是之前酒馆里的那几人,更是十分兴奋,自己几人不仅见到了李县侯,甚至还说了几句话,这下再和人喝酒可就有的资本去吹了。 难怪敢一个人在这大雪天里去破庙。 “这尸体就是其中一位邪修,意图刺杀李县侯,结果死在了李县侯的手上。” 王慈安抬手指了指地面上的尸体,百姓们心中的激动顿时更上一层楼,这数月时间都没什么进展,现在李子冀刚刚来到百岁城就斩杀了一位邪修,那解决这件事还会远吗? “不愧是李县侯!” 有人高声赞道。 王慈安大声道:“所以还请大家放心,在这个冬天结束之前,我们朝廷一定会彻底解决这件事,也请诸位回去多和旁人宣扬宣扬,这世上没有鬼怪作祟,有的仅仅只是骇人的邪修,我代表知府大人向大家保证,一定尽全力配合李县侯。” 对于王慈安,百岁城的百姓还是十分信任的,因为王慈安就是他们本地人,是不少老人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来的行事作风也深得人心。 百姓们兴奋着议论离去。 李子冀则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王慈安,然后跟着他一起走进了官衙。 刚刚王慈安那句话并不是说给百姓听的,而是特意说给李子冀听的,他应该已经猜到了这邪修之事就是李子冀与国公府之间的博弈,所以才在话中特意带上了知府李若,就是希望你们两家要斗就抓紧斗完,百岁城太小,经不起折腾。 这的确是一个很适合做官的人。 李若没有出现,说是在处理政务,请李子冀在堂前稍待片刻,还特意安排人送来了一壶热茶,招待不周,多多担待。 王慈安皱着眉,知道这是李若摆明了要给李子冀难堪,故意让他在这里枯坐等候。 李子冀泰然自若的喝了一杯茶,然后起身问道:“有住的地方吗?” 王慈安一怔,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明白了李子冀的打算,然后点了点头:“有,我这就让人安排。” 这的确是一个很适合做官的人,李子冀再次得出了这个结论。 因为他知道王慈安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所以才会说出让人安排这句话,王慈安没有让人立刻带着他去,而是给出了安排的时间,这个时间当然不是真的去安排住宿的地方,而是等待着李若的人将李子冀要去睡觉的事情告知过去。 你想给我难堪,让我在这里傻等,不好意思,你爱来不来,我要去睡觉了。 那李若就一定会来。 果不其然,没到片刻功夫,目光有些阴沉的李若就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在迈步进入堂内的一瞬间,李若便哈哈大笑起来:“三弟可不要见怪啊,别看这百岁城虽小,但事情可着实不少,我又是个事必躬亲的人,处理起来就忘了时间。” 李子冀品着茶,不咸不淡的说道:“以前可没看出来,你竟然也是个好官。” 李若走到上位坐下,按理来说一城知府的官位是没办法与汝南县侯相提并论的,但李若显然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他只要李子冀难堪就足够了。 “百岁城有句俗语,叫做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三弟你也知道,生在国公府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情,我也想做个好官证明自己。” 李若叹了口气,似乎十分感慨。 “对了,我听官差说,你去了破庙,还碰见了邪修,可受伤了?” 李子冀微微摇头,淡淡道:“两个上不得台面的臭虫,想伤到我只怕还没那么容易,也不知道这二人是怎么想的,能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他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目光与李若对视着,似乎感到疑惑不解:“这邪修背后的主使之人,想来也是个蠢货,知府大人以为如何?” 李若目光渐冷:“谁知道呢,也许真的和你有仇也说不定。” 李子冀道:“那这群邪修可得加把劲才行,否则说不定不仅报不了仇,自己的命也得搭进去。” 堂内的氛围似乎开始冷了下来,明明燃着暖炉,放着暖石,却好像比外面还要更冷。 王慈安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喝茶。 李若的脸上忽然再度露出了笑容:“你我兄弟重逢,今天暂且不谈这些政事,且说说私事,我最近倒是正好有件喜事。” 李子冀哦了一声,道:“喜事?” 李若目光盯着李子冀,笑眯眯开口:“我即将与陈草成亲,等她嫁过来后也不需要她再浪费时间修行,争取三两年多生几个孩子,我们国公府也算是后继有人,到时候你就是叔叔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 ...... ...... (晚了五十分钟,我兑现承诺吃了块西瓜,西瓜子应该算西瓜拉的屎吧?) 第454章 深夜的客人 王慈安已经有点喝不下茶水了,李子冀是声名满天下的风云人物,与他相关的事情或人都被天下人熟知。 比如他是国公府的私生子,与顾春秋,崔文若等人是至交好友,去了趟儒山做了两首惊世骇俗足以流芳百世的诗词,和有着小公牛之称的画圣弟子东方木交情不浅。 比如在很多人眼中看来,李子冀与陈草是红颜知己。 王慈安也娶了婆娘,生活美满幸福,如果有人在他面前说要和自己的婆娘生几个孩子,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很不高兴的,至于不高兴到什么程度,还要看对方是什么身份。 如果好欺负,那就打一顿扔出去。 如果对方是李若这样的权贵,那就先忍着,等以后再找机会打一顿扔出去。 李若是第三境修士,在浮萍山学了一身异术,也有国公府和洗剑宗的神通,可以说李若的名气虽然比不上神子佛子等人,但所接触到的层次是绝对不低多少的。 尤其是在沐浴过圣佛金莲之后,据说李若与身上的妖性完美的疏通融合,实力提升不止一个层次,不超过五年也许就能踏足四境门槛。 还有其性子,阴沉残酷,当面笑背面狠,和这样的人碰上,绝对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不过李子冀毕竟是李子冀,应该打得过吧? 王慈安端着茶杯,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瞥着李子冀,想看看会有什么反应,但凡是个男人,想来都是忍不下的。 李子冀自然是个男人,只是他并不是一个会热血上头的男人,从新历三十一年到现在,除了离开前在儒山大醉一晚之外,他每时每刻都在用理智压制着情绪。 何况此刻李若这几句挑衅,实在也没办法入他的眼。 “破庙邪修的事情,知府大人打算怎么处理?”李子冀没有去接话茬,而是转而问起了李若关于邪修的事情。 既然是百岁城知府,总要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李若眯眼看了李子冀一会儿,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淡定平静,呵呵一笑道:“邪修作祟,我自然深恶痛绝,只是百岁城太小,城内就连四境修道者都没有,我实在是有心杀贼,无计可施啊。” 说着,他停顿了一瞬,然后反问李子冀:“本来呢,我们是打算向天西郡求助的,派遣几位四境修道者前来处理,或者干脆大军扫荡干脆利落,但朝廷却派了三弟你过来,想必此番,你一定有什么高见吧?” 李子冀想了想:“这些邪修盘踞在破庙数月不肯离去,肯定有其特殊原因,百岁城官衙共有武差四十九位,其中初境二十五人,二境二十人,三境四人,再加上夜巡的数百人,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前往高树林搜山,想必一定可以让这些邪修无处躲藏。” 百岁城这样的小地方是没有配备军队的,但有夜巡的队伍,类似于都卫禁军,也算是军队的一种。 这个方法可以说十分不错,这么多人一起搜寻,抓到邪修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王慈安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李若却是目光微闪,并不赞同:“夜巡数百人虽然勇武,但毕竟全是普通人,现在又是深夜,大雪漫天,也不知道邪修底细,万一他们数量较多,损伤太大也得不偿失。” 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李子冀这个法子的,这么多人上山,他还怎么动手杀人。 李子冀自然知晓李若的想法,二人现在就差把窗户纸捅破了,彼此心里都一万个花花肠子:“依知府大人之见,该怎么做?” 问你你说没办法,我说了办法你又否定,那现在再问,无论如何李若都是一定要说出一个法子来的。 李若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然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说道:“今天太晚了,三弟你舟车劳顿还没来得及歇息,今夜先好好休息一晚,等到明天咱们再商议如何对付这些邪修如何?” 李子冀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只是我时间不太充裕,明天知府大人可得有好办法才行,有些事情,越早解决越好。” 李若微微一笑:“放心,明天肯定会有好办法。” 话落,李若又对着王慈安吩咐道:“劳烦王别驾带着李县侯去休息。” 王慈安起身应了一声,引着李子冀去了休息之所。 李若望着李子冀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微笑逐渐转为阴冷,还真是好大的胆子,明知我要在这百岁城杀你,竟然还真的敢独自过来。 是有恃无恐,还是目中无人? 不得不说,这样的李子冀的确让他有些摸不准,所以今晚才要留些时间。 不过,一想到自己准备的后手,李若的眼中的阴冷就随之转变为了狞意,纵然你李子冀天纵之才,心思缜密,只要进了自己的套子,就是绝对活不成的。 ...... ...... 王慈安带李子冀住的地方并没有多远,就在官衙里面,平常用来招呼天西郡来人的屋子,不算奢侈,但也绝对不差,住在里面不仅十分温暖,甚至还有隔音的功效,就连外面凛冽的大雪似乎都听不太清楚了。 屋内还有淡淡的木香,据王慈安说,是高树林的木头,几十年前还未枯死时候留下的,现在百岁城几乎已经没有了,这种木头带着特有的香气,能助眠安神,就算是白天再如何疲累,等到了晚上在屋子里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都会感到神清气爽。 “没想到你们圣朝的雪这么大。” 深夜,屋侧的小窗被推开,一个人坐在窗前,身上并没有沾染一片雪花。 李子冀正在画画,并不是水墨,而是简单的素描,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更清晰真切,听到这声音他也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在长安城接到苏学送来那封信之后,他就已经通过三千院的法子联系到了这个人。 “圣朝的雪也并不总是这么大,只是这两天的雪的确太大了些。” 从白天到现在,大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如果明天天亮还不停的话,官衙就会去信几百里外的河神,请河神帮忙停雪。 第455章 打个赌 百岁城附近是没什么山神河神的,因为这里的地理位置实在算不上多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偏僻,不是交通要道,也没什么吸引人的名声故居,就是个中规中矩不起眼的小城。 以前的荒山倒也是有一位山神的,只是百年前被调去了天西郡另外一座大山,荒山这里也一直没有山神补充,附近也没有大河,只有从山上流淌下的山泉,所以连执掌风雨的河神也没有。 百岁城大多时候都是看天过日子,但遇到了什么严重的灾情之时官衙还是会去信天西郡,比如连续多日不下雨,或者连续多日下雨,又比如现在这样鹅毛大雪下太久等等,天西郡的河神都会过来帮忙。 因此总体算下来,还是可以称得上风调雨顺的,只是没那么方便。 “自古以来妖族就只有两个去处,自从圣朝建立之后,现在多了第三处。”那人坐在窗口,明明外面依然刮着风雪,但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所阻拦,根本吹不进来丝毫。 李子冀也没有回头,手里的炭笔也始终没有停下,只是淡淡询问:“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很认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也许是好事。” 妖族在圣朝被敕封山水河神,等于是有了官位,用神教佛门的话来说也等于是受了供奉,不仅享受圣朝庇佑,也有了上得台面的身份,可谓是彼此双赢的结果。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这都是一件好事。 李子冀道:“那你有没有打算,留在圣朝做个山神。” 那人淡淡道:“像我这样的人,圣朝也敢要?” 李子冀吹了吹画纸上的碳灰:“你是什么人?打得过我还是打得过顾春秋?” 那人沉默了一瞬,然后抬手将散着的头发重新束好:“最起码我现在肯定是打得过你的。” 李子冀并没有否认,因为他现在的确不是这人的对手。 “我请你帮忙的事情,有结果了?” 那人点了点头:“如果没结果,我也不会来见你。” “是他?” “是他。” “你从未在近处看过,是如何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李子冀没有在说话,只是目光微微黯淡:“可惜了。” 那人问道:“你不希望是他?” 李子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人跃进屋内,看着那幅素描,画的是一个姑娘。 “这就是陈草?” 李子冀又点了点头。 那人道:“希望她的运气好些。” ...... ...... 陈草刚刚走过水淀溪,她当然已经听说了自己被许配给李若的事情。 很可笑。 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圣朝的普通百姓身上都已经很少发生,何况是她这个天赋出色的修道者。 她对洗剑宗感到困惑,对陈无泪感到陌生。 所以这也就更加坚定了陈草的想法,她不会回去,就这样在天下各处走走也好,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想来无论去哪里,都是一定要比回去更好的。 李子冀在做什么呢? 陈草忽然很想知道这件事,只是她并不敢进去城里,因为只要进城就一定会暴露自身所在,一定会被洗剑宗找到。 “圣女。” 一道声音忽然从水淀溪上头传了过来,陈草抬头看去,发现一位老妪正手持拐杖站在那里看着她。 她当然认识这位老妪。 是洗剑宗的五境长老,崔婆婆。 她到底还是没有躲得开。 崔婆婆看着陈草,叹了口气:“这是你父亲的决定,你应该听从。” 陈草看着她,清秀的脸上带着倔强:“凭什么?” 她只会用剑,所以她说的话也和剑一样直。 崔婆婆一步迈出,身形便出现在了陈草的面前,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崔婆婆也有些无奈:“无尽平原暗杀李子冀一事败露,洗剑宗受了牵扯,被三千院盯得很紧,而且因为这件事导致洗剑宗死了两位大修行者,太上长老很不满,你父亲受了不少掣肘,如今之计,你与李若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陈草道:“但我不愿意。” 崔婆婆道:“无论你愿不愿意,你是掌教的女儿,是洗剑宗的圣女,那你就应该有这个责任为了洗剑宗付出一切。” 陈草没有说话,因为这的确是事实,是她改变不了的事实。 崔婆婆也没有催促,只是站在她面前,但无论如何,陈草是绝对跑不掉的,既然已经被找到,那就只能跟着回去。 “李子冀呢?” 陈草忽然问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听李子冀的消息,想知道对方在做什么,现在提起这个名字会让她紧促不安的心感到安稳。 崔婆婆却并没有立刻回答。 陈草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去:“你们打算对付他?” 崔婆婆道:“事已至此,和你说也没什么,他去百岁城寻了李若,打算解决你们之间联姻的事情,但只要他去了百岁城,就不可能回得来了。” 陈草目光再度变得凌厉:“三千院不会袖手旁观。” 崔婆婆道:“所以才要李若以身为饵,李子冀想要杀他就只能一个人去,三千院也绝不会派人跟着。” 陈草道:“李若也不可能会安排大修行者插手,否则但凡有蛛丝马迹,即便李子冀死了,三千院也不会放过国公府和洗剑宗。” 崔婆婆点了点头:“大修行者当然不会插手,毕竟我们不能给三千院留下任何破绽。” 陈草问道:“即便如此,你依然还觉得能杀死他?” 崔婆婆反问道:“你难道觉得我们不能?” 陈草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你们绝对不能。” 崔婆婆看着她这副模样,似乎又有些不忍,心道如果你知道百岁城等待着李子冀的到底是什么手段,那就一定不会这么坚定了。 “我们打个赌。”陈草道。 崔婆婆好奇:“赌什么?” 水淀溪畔的风吹动着陈草的衣摆:“就等百岁城结束,看看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如果李子冀赢了,那我当然不用再嫁给李若。” 崔婆婆又问:“如果李若赢了呢?” 陈草拔剑出鞘插在地上,剑身颤动发出嗡鸣之音:“那你就带着我的尸体回去。” ...... ...... (明天必定准时,否则我就在群里发红包) 第456章 诱敌 大雪在第二天天亮之时终于还是停了。 只是百岁城毕竟没有长安大阵那样的东西,街面小巷乃至官衙内院之中的深厚积雪都需要人自己清扫,一天一夜的鹅毛大雪,积雪厚度甚至已经快要没过了大腿。 “看来要官衙出面号召城内修道者一同清理才行了。”王慈安有些艰难的推开官衙大门,看着街外埋没了小半个建筑的积雪,感到十分头痛。 李子冀站在他的身旁,望着外面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只希望这几天不要再下雪了。” 王慈安点了点头,有些恼火:“这几天要是还敢下雪,我一定去天西郡请一位河神过来,甚至上书京城在荒山山泉敕封一位河神。” 如果是普通百姓面对这种厚度的雪就连生计都是问题,但好在百岁城虽小,还是有一些修道者的,虽然境界普遍不算高,配合官府清理积雪总算是足够了。 “看来三弟昨晚睡得很不错。” 内府的门被打开,李若从中走了出来,看着李子冀笑吟吟道。 李若这个人长的就是一副妖异的模样,再加上自小于浮萍山修习了化妖神通,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子妖气。 他若是和妖族的人站在一起,只怕谁都会以为他才是那个妖族。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看样子,知府大人应该是已经想出来对敌之策了。” 李若点了点头,目光深处带着森冷:“此事事关重大,昨夜我苦思一夜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直到今天凌晨我才勉强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不知道三弟你是否愿意支持。” 王慈安出去带着人指挥清雪,李子冀与李若回到了前堂。 “愿闻其详。” 李子冀倒了一杯茶,还是昨晚的那壶,现在已经凉透了,味道也变了些。 李若摊开了一份舆图,用手指了指上面荒山破庙的位置:“这群邪修始终盘踞在这里,一定是因为附近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不肯离去,但又担心会被官衙发现,所以索性就一直杀人,让人不敢靠近,如此才方便他们做事。” 李子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若又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故技重施,三弟你我二人再次去破庙住一晚,他们必定会再次动手,然后让王慈安带着人在外面埋伏,如此一来定可瓮中捉鳖,只是在破庙之中做诱饵的你我可能会有些危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这是个不错的法子,如果能够将邪修一网打尽,自然是极好的。” 李若笑了笑:“我身为百岁城知府,只要能够把这些邪修绳之以法,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二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再说话。 堂内十分安静。 李若忽然又笑了两声:“长辈的恩怨按理来说和咱们小辈是没有关系的,以后你我有什么事还要互相扶持的好。” 李子冀瞥了他一眼,如果说这话的是李应,那完全没有一点问题,但这话从李若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恶心。 ...... ...... 冬天的白昼总是相对短暂的,仿佛还没做多少事情天色就已经黯淡下来,李若的法子已经告诉了王慈安等人,经过初步商议,由王慈安带着官衙二十名二境以上的武差埋伏在破庙四周,伺机而动。 经过上次的刺杀失败之后,这一次邪修如若再次动手,出动的人数肯定会有所提升,所以绝对不能马虎,务必当场全歼,否则被其逃走的话,贸然去追说不定会落进陷阱。 大雪之后的荒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俨然成为了真正的禁地,这里的积雪深不可测,走错一处地方可能就会被彻底活埋进去。 好在李子冀等人不需要担心,迈步走在雪面之上,很快就来到了破庙里。 王慈安带着人藏在四周,用积雪覆盖全身,敛息凝神,任谁从这里走过都绝不会发现雪面之下还藏着人。 “别驾,上次邪修都已经落荒而逃,这次难道真的会来?” 王慈安身旁,一位官衙的三境武修皱眉询问,他觉得这计划不太保险,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邪修大概率不会贸然露面的。 王慈安目光平静:“邪修一定会来的。”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如此笃定,但四周的武差也都是默契的不再询问,静静地等待着。 ...... ...... 破庙里。 李子冀和李若相对而坐,二人身前燃着火堆,一如那晚一模一样。 谁都没有说话,如果仔细去感受的话甚至会发现李若的呼吸都减轻了许多,他没有去看李子冀,那双眸子只是一直在盯着面前的火堆,燃烧闪烁的火焰闪烁在他的眸子深处。 很静。 没有下雪,没有刮风。 外面也没有什么声音,一切都很静,李子冀也没什么动作,就是坐在这里静静等着,直到夜越来越深。 直到天上的月光越来越亮。 摇曳的火焰忽然间像是被风吹过一样,发生了剧烈的闪烁,火苗开始缩小。 紧接着,数道破风声传进庙里,李子冀抬头看去,十几根巨大的木头从外面爆射进入破庙之中,带着强劲呼啸的风,扎进了破庙的墙壁,紧接着六道身影同时掠了进来,朝着二人杀了过去。 这六人都是三境修士,且彼此配合默契,神通牵引之间,颇有一种当初顾春秋在洗剑宗面对其所结剑阵之感。 李子冀起身避开,李若踢翻了火焰飞向那六人,与此同时埋伏在外面的王慈安等人也冲了出来。 “有埋伏,先撤。” 邪修开口,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玉简,朝着刚刚进门的王慈安等人扔了过去,玉简在空中急速变大,刹那间化作一座小山砸穿了破庙墙壁压了下去。 王慈安等人一惊,赶忙朝着两侧躲避,再次抬头的时候却发现这六名邪修已经逃了出去,化作六个黑影融入进了月色里,朝着荒山深处掠去。 第457章 禁灵石 “这些邪修的手段好生诡异。” 一位三境武差十分脸色难看,本以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这六个邪修跑了。 一众武差在愤怒之余也全都心生不解,为何李县侯从头到尾没出手阻拦? “这群邪修还挺难对付,想不到他们手里竟然还有这种宝物。”李若走出破庙,看着地面上化作小山的那枚玉简,然后对着王慈安和众人吩咐道:“我刚刚已经在那些邪修身上留下了标记,之所以任由他们离去是为了一网打尽。” 听到这话,疑惑的一众武差才算是明白过来,难怪李县侯刚刚没有出手,原来是打算去一网打尽。 “那我们一同前去。”一位武差说道。 对于这些祸害了百岁城好几个月的邪修,他们可是恨之入骨。 李若摇了摇头,拒绝道:“荒山凶险,而且也要防备他们混入百岁城,追人的事情我和李县侯一起即可,你等且先回去城门口把守,不可放人进去。” “李县侯意下如何?” 他看着李子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李子冀微微点头,对着一众官差道:“李知府说的没错,这些邪修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 目视着王慈安带着一众官差下山,李子冀与李若谁都没有说话,默契的朝着高树林方向前去。 月亮越升越高。 两个人都想杀对方,但都不敢明着杀,所以才要做足戏,现在距离高树林越来越近,李若也在有意识的拉开和李子冀之间的距离。 “听说高树林是个死地。”李子冀望着前方高十余丈的高树林,声音渐冷:“既然是个死地,那自然很适合埋死人。” 李若的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目光中的神色却越来越危险:“死地当然适合埋死人。” 高树林真的是一处死地。 十余丈的树身干枯发黑,像是被一场大火烧过一样,岔开的细枝没有一片叶子,像是妖魔张开的手臂,地面漆黑龟裂,就连四周吹过的风似乎都变得阴森可怖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站在梨园墓林之外一样。 尤其是现在月色正浓,不仅没有驱散一点阴沉,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压抑。 “李子冀,这些邪修就藏在高树林里。” 李若的脚步停下。 李子冀道:“进去之后,想必会死很多人。” 李若讽刺一笑:“也许只会死一个人。” 李子冀迈步走了进去:“那我倒是很期待。” 走进高树林大概数百米,二人的脚步同时停了下来。 李子冀道:“这里很好。” 李若冷笑一声:“没想到你真的敢进来。” 现在只剩下他们自己,说话自然不需要再遮遮掩掩。 李子冀淡淡道:“在外面不方便杀你,在这里要方便很多。” “杀我?”李若脸上的笑容更浓,觉得李子冀实在是认不清形势,他拍了拍手,从四周走出了十几名三境修士,包括之前刚刚逃回来的那六人。 “你要怎么杀我?” 李子冀对于这走出来的十几人视若无睹,他的视线始终都放在李若的身上:“也许要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容易。” 李若捧腹大笑:“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笑声戛然而止,李若目光阴冷的盯着李子冀:“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你不过只是一个私生子,运气好搭上了三千院的船,就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杀我,你也配?” 面对李若的讽刺,李子冀始终都保持着平静,因为实在没必要和一个快死的人争辩什么。 李若鼓了鼓掌:“好气魄,事到如今你还能这样淡定,我现在真的有些佩服你了,看样子你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可如果你失去了这身实力呢?” 他眼中的讥讽开始扩散,高树林里忽然传出一声鸣音,一座阵法陡然生出,脉络遍布高树林,无形的力量汇聚在李子冀的身上。 李若现在看向李子冀的目光就像是猫戏老鼠:“你可知道这高树林为何会成为一片死地?” 李子冀感受着体内的变化,眉头微皱。 李若没有得到回答,也不恼火,因为他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好:“因为这里埋着一块禁灵石,禁灵石是什么东西你应该也很清楚,刚好我可以利用它布置一座简易的禁灵阵,只是这块禁灵石太小,功效有限,但禁锢住你体内的气海灵脉,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独身一人进来,无非是认准了国公府与洗剑宗不敢安排大修行者在此,甚至你身上还有可以保命的宝物,但现在,你连一点灵力都无法动用,除了等死之外,又能做什么呢?” 李若笑眯眯的看着他,已然胜券在握。 李子冀感受着自己的气海灵脉,尝试调动灵气发现的确是做不到:“想不到这样的地方竟然会有禁灵石出现。” 李若道:“所以我才选了这个地方作为你的死地。” 李子冀认可这句话:“这的确是一个很合适的死地,只不过并非是我的,而是你的。” 李若眼中的杀意即将溢出来,只是嘴角仍是挂着笑容:“死到临头,你还如此嘴硬,李子冀,你早就该死了,遂宁那场大水你就该被淹死,若不是你扶摇台那天圣朝早就可以出现裂痕,而不是一直强撑到现在。” 李子冀望着他,不咸不淡道:“看来你还真是对我恨之入骨。” 李若咧着嘴,身上浮现深紫色妖气:“我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 他的话音刚落,围在李子冀四周的那十几位三境修道者,就全都冲了过去,这些人全都是国公府培养出来的死士,不到关键场合绝对不会动用。 因为死士本身就很难培养,何况还是三境级别,至于四境及以上,更是少之又少。 而杀李子冀这样的事情,只有死士,才不会透露任何痕迹。 剑光森寒,在月色衬托下亮的刺眼。 李子冀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根本没有一点躲避的打算。 两把剑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速度极快,角度极其刁钻,灵气运转到了极限,这两把剑足以将破庙里那尊佛像斩成粉末。 李子冀仍旧一动未动。 两把剑斩在了他的脖子与腋下,结结实实的碰触到,没有一点虚假。 但李子冀并没有死,也没有受伤流血。 他的脖子变成了白玉琉璃般的颜色,这两把蕴含着三境修道者全力一击的剑刃没有对他造成半点伤害。 李子冀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二人,抬手握在了剑身上,轻轻一握,剑身应声而断。 他的手上也覆盖着白玉琉璃般的颜色。 这是第三境巅峰的以身化剑,体魄无双。 ...... ...... (迟到了半小时,应该发个三十块钱红包的,但我刚发现,番茄群里发不了红包,这可咋整,挠头) 第458章 万全之策 折断的剑插进了两名死士的心口,李子冀转身跃起,屈膝撞在了身后冲过来的另外两人,他浑身都覆盖着白玉琉璃,强横的力量瞬间便让两位三境修士的胸口深深塌陷下去,胸骨自背后刺出。 李子冀身形落地,硬生生横移出去数丈距离后方才停下。 从这十几位三境死士动手,再到被李子冀反杀四人,前后不过是两个呼吸的时间。 所谓死士,自然是不怕死,敢去死,可饶是如此,看到这一幕后都是忍不住心惊胆颤,同为三境修道者,自己等人在李子冀面前却显得这般不堪一击。 这还是对方无法动用灵气的情况下。 这人,到底多强? 一众死士目光一颤,鲜血流淌到地面,死寂的高树林里多了些血腥味道。 李若的脸色略微有些不太好看:“难怪你敢这般有恃无恐。” 他不得不承认,李子冀的确很出色,哪怕他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不过... “李子冀,就算你体魄无双,今天也是绝对走不出这高树林的。”李若脸上重新挂上了笑意,因为他的谋划可不单单只是禁灵阵这么简单。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脚掌用力猛踏地面,径直朝着李若冲了过去。 剩余的十位三境死士立刻出手阻拦,这十人之中不仅仅有武修,还有道修,布下八卦图默契配合,李子冀只感觉自己双腿好似陷入了泥潭之中,身周的场景也随之发生旋转变化,面前的李若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其余人的身影也随之一同消失。 须臾功夫,他的身上已经被攻击了好几次。 虽然还无法破除以身化剑的防御,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道修手段的确莫测,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是顾春秋。” 顾春秋使用道修手段,方位变化随心所欲,其他人想要做到这一点可就是难如登天了,李子冀虽然无法动用灵力,但对于道宫方位的判断还是没问题的。 调位转换,双腿如深陷泥潭,此为坤位阴土之力,若是自己所处位置乃是坤位,那就好办了。 只需要往左踏出,走入震位,而震为木,木克土,以这些死士的修为实力相克属性方位变化转换必定不会那么轻松,届时自有破绽可循。 这些念头在李子冀心中闪过只是眨眼之间,下一刻,他的脚步就一改深陷泥潭的寸步难行,瞬间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脱离坤位踏足震位。 果然,四周旋转变化的场景恢复了正常,高树林里的一切情况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碎不少,胸口处出现了剑痕和淤青,远处脚踏方位的那两名道修面色微微一变,赶忙掐动印诀,要将李子冀重新控制。 只不过他们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李子冀距离他们还比较远,中间还隔着其余的三境修士,自身灵气被禁锢,按理来说这个距离是绝对碰不到的。 只不过对于李子冀这样的人来说,在战斗要分生死之时,从来都没有按理这两个字。 他望着那两名道修,目光之中生出剑气,虽然声势远不如灵气加持之时,但胜在隐蔽纯粹,不过瞬息之间就跨越了彼此距离。 两道剑气悄无声息的自两位道修眉心刺入,自脑后透出。 四周生出的八卦图也随之彻底消失。 还剩八人。 “气海灵脉全都被禁锢,你竟然还能够使用剑意杀人?”李若的脸色再度发生变化,他看着李子冀的目光里已经充满了深深的忌惮。 原本他还想试一试自己能不能胜的过李子冀,现在看来,倘若是李子冀的气海灵脉没有被禁锢,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 不需要灵力运转,直接生出剑意杀人,这样的剑道天赋,难道是已经接近了传说中的万剑一? 不可能,别说是真正的万剑一,哪怕只是触碰到皮毛,李子冀也不会打的如此拖沓。 李子冀淡淡道:“出乎你意料的事情还有很多,看来今天死在这高树林里面的,注定不会是我。” 李若拦住了还想要继续动手的其余八位死士,他浑身上下升腾起来的妖异气息愈发浓重:“从新历三十一年到现在,你的实力进展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今天在这里杀你的决定实在是再正确不过。” 这些死士不会是李子冀的对手,继续打下去除了全死干净之外起不到什么作用。 李子冀看着他:“你觉得你能杀死我?” 现在的李若何当初在彩云山时候比较起来实力提升了不止一筹,沐浴过圣佛金莲,再加上修习浮萍山化妖神通,李若现在完全可以用强大来形容。 大概,与肖西北差相仿佛。 李若咧嘴一笑,笑容看上去满是阴霾:“没有万全之策,我怎么敢以身为饵,若你气海灵脉没有被禁锢,我或许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现在,你觉得你能赢我?” 李子冀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高树林依然没有起风,只是地面上的血腥味更浓了些。 深紫色的妖气遍布面颊,李若冷眼看着李子冀,片刻后叹了口气:“我倒是很想亲手杀了你,不过为了防止你还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底牌,我觉得还是稳妥起见比较好。” 李子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不屑:“这就是你永远不成器的原因。” 李若目光一沉,李子冀这话毫无疑问戳到了他的痛处,以前国公府只有两个小辈,自己比不上李应也就罢了,现在多了一个私生子,自己还是比不过。 在外人眼中,李若是三人之中最不成器的那个。 “你还真是让人厌烦。”李若声音之中满是阴寒:“像你这样的人,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李子冀刚要开口,却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高树林很静,这脚步声踩踏在龟裂的黑土上,极轻,却又极具压迫感。 李若脸上再度浮现了嘲弄。 李子冀转头看去,一个人从高树林外缓步走了进来。 这人身上散发着四境修道者的气息。 是王慈安。 第459章 我的一位朋友 王慈安走进了高树林,在距离李子冀大概五丈距离处停下,冲着他微微一笑:“李县侯。” 李子冀眯了眯眼睛:“王别驾。” 王慈安道:“本来我是不打算出现的,没想到李县侯的实力竟然如此强横,我要是不亲自动手,只怕今天还真不容易杀你。” 四境修士,别说李子冀现在气海灵脉被禁锢封印,即便是全盛时期,也是绝对打不过四境修士的。 境界之间的差距,不可跨越。 但如果是全盛之时,最起码应该是可以逃得掉的。 前面有李若以及八位三境死士,身后有一位四境强者堵截,无论从哪个方面哪个角度去看,李子冀都活不成。 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境地都会心思沉重,然后面色铁青难看,但李子冀没有。 他的脸色始终平静,或许李子冀永远都是这个模样,在他的眼中你永远也不可能看的到惊慌这两个字。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就算是你亲自动手,只怕也很难杀得掉我。”李子冀看着王慈安。 他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王慈安脸上的笑容满是深意:“李县侯还真是自信。” 李若也是嘲笑道:“死到临头你还嘴硬。” 现在这种死境,李子冀竟然还摆出这样一副模样,实在是令人作呕。 “杀了我之后,你打算用什么理由?”李子冀侧身看着李若问道。 李若脸上的笑容很灿烂:“汝南县侯李子冀,受命来百岁城缉拿邪修,大意掉入陷阱被杀,国公府次子李若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但侥幸不死,你觉得这个理由如何,可还堵得住悠悠之口?” 李子冀点了点头,然后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更好的理由,不知道你们两个愿不愿意听一听。” 也许是觉得胜券在握,李若歪着脑袋看着他:“我还真想听一听。” 李子冀淡淡道:“国公府次子李若,假借邪修之名,勾结北海,杀死百岁城别驾王慈安,在高树林设下陷阱,引汝南县侯李子冀入死地,欲杀之,所幸汝南县侯早有准备,侥幸破局,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勉强捡了一条命。” 李若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就连身后的王慈安也是忍不住气息发生波动,他看着李子冀,勉强笑道:“我就站在这里,又怎么会死呢?” 李若也是冷声开口:“你还真是会胡言乱语。” 李子冀看着王慈安,认真道:“因为你不是王慈安。” 王慈安笑得更加勉强:“我不是王慈安,那又会是谁呢?” 李子冀叹了口气:“王慈安自小长在百岁城,修行天赋不算特别出色,但为人知恩图报,为了百岁城百姓尽心尽力,你表现得很好,从开始见面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破绽,如若不是我请了位朋友来帮忙,只怕直到现在我也认不出你是北海十二宫之一,幻妖一族的人。” 王慈安的脸色彻底变了,就连李若的身体也随之紧绷起来。 国公府和洗剑宗的探子全都查探过,李子冀从长安到百岁城一路全都是独自一人,绝无三千院之人随护,既然如此,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这个朋友又是谁? 他们忽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就连自己的计划都已经被完全拆穿,李子冀若是没有破局之策,难道还会进高树林? 从一开始国公府和洗剑宗的计划就是以李若为饵,引李子冀去高树林,利用禁灵石布下禁灵阵,如此能够杀死李子冀自然最好,即便不能也有北海幻妖一族的四境兜底。 他们不敢做的太过,生怕引起三千院的注意,所以安排十几位三境死士和一位北海幻妖来这里已经极其不易。 北海妖族在圣朝,可以说是寸步难行,这名四境幻妖一路走来都是小心翼翼谨慎的不能再谨慎,否则一旦被大修行者感知到,又或者进入某座城池被国运察觉,都会暴露身份。 他敢进百岁城还是因为李若是百岁城知府,可以帮他掩藏身份。 “我不是他的朋友,但这个忙的确是我帮的。” 一道声音从高树林上空响起,紧接着便见到一个穿着破烂道袍但却眉清目秀的青年从天而降落在了李子冀的身前。 这人看着王慈安,眼中带着不屑:“幻妖一族的小崽子,也想瞒得过我?” 王慈安的身形一阵变幻,最后变成了一个穿着青衣打的中年人,他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尤其难看,咬牙道:“鬼妖,沈自在。” 李子冀找的这位朋友,自然就是被鬼妖一族与道门接连驱逐出去的沈自在,当初山外山一别,沈自在因祸得福,境界已经踏足第四境。 在长安之时,李子冀收到了苏学的回信,里面的内容很简单,就只有一行字。 陷阱,禁灵石,北海。 于是李子冀便找了沈自在过来。 那晚沈自在坐在窗口与李子冀说的那个他所指的便是王慈安。 李子冀不希望是王慈安,因为那就意味着原本真正的王慈安已经被杀了,现在这位是北海幻妖一族假扮的,但沈自在的感觉不会出错。 只有北海才最熟悉北海。 李子冀看过王慈安的信息,知道对方是个好官,所以才会说可惜了。 那名幻妖一族的人已经有了想撤走的念头,他自然听过沈自在的名声,现在对方既然入了四境,那就不是他能够对付得了的。 李若的脸色已经阴沉的滴出水来。 高树林里仍然很静,静的压抑,静的可怕。 李子冀看着李若,精纯剑意弥漫周身,他的体魄神通本就是以身化剑,此时此刻附着剑意,他整个人就是一把最锋利的剑。 脚下的地面甚至都在裂开缝隙。 身侧的高树剑痕纵横交错。 李子冀道:“你要杀我,我可以理解,也能够接受,因为我本也要杀你,无论谁死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你不该勾结北海,不该杀死王慈安。” 北海与圣朝是死敌,勾结北海已是死罪。 何况是勾结北海害死圣朝官员,那更是十恶不赦。 “李若,像你这样的人,身上永远也没有独属于圣朝的荣耀。” 第460章 生死 “圣朝的荣耀?”李若的脸上布满了妖异的紫色血丝,身体表面覆盖着浓郁的妖气,他整个人都开始发生了变化,像是一只面貌狰狞的妖族凶厉的盯着李子冀,强烈的气息裹挟四周,声音也随之变得尖锐起来:“你一个私生子,也配和我提起圣朝的荣耀?” 圣朝威压天下,四海臣服,每一个圣朝官员,每一位圣朝百姓都有着发自骨子里的骄傲。 这种骄傲让他们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敢挺胸抬头的做下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巨大的荣耀感,为了扞卫这份荣耀,圣朝人决不允许自己做出任何有愧于圣朝的事情。 勾结北海,这是大忌。 妖气翻腾弥漫四周,李若的化妖神通已经几乎修行圆满,明明与李子冀之间的距离还有十几米,可下一瞬就出现在了李子冀的面前。 其背后妖气化作双翅,速度陡然暴增。 浓郁的妖气甚至让得不远处的沈自在都将视线投了过来,似乎有些诧异一个人类为什么能将化妖神通修行到这种程度。 浮萍山三教九流皆有,神通秘术也杂乱繁多,李若修行的这个化妖神通更是其中极困难的一种,想要有所建树必须要承受非人的折磨,并且还需要收集妖族血脉来塑造自身,唯有如此才能够将化妖神通修行到精深之处。 一旦大成,便可以随心所欲变化自身躯体。 李若这一拳来到李子冀的面前,在月光下拉出一道黑色痕迹,像是流淌的妖雾,悄无声息的隐匿进入黑夜之中。 不仅如此,其背后的双翅在这一刻竟然变成了数十条宛若细枝长鞭一样的触手,以更加迅猛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朝着李子冀捆了过去。 在沈自在出现的时候,李若就已经明白今天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毕竟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得到李子冀竟然能够提前知道这里的情况,而且还有着来自圣朝之外的帮手,难怪无论是国公府还是洗剑宗的探子都没有察觉到半点异常。 只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李子冀是怎么知道自己与北海勾结的,他可不会相信李子冀就是单纯碰巧找了一位同样来自北海的帮手。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解决眼下的麻烦,以最快的速度杀了李子冀。 只要李子冀一死,他就不信李子冀请来的那个帮手会为了一个死人在这里和他们死斗下去。 所以此刻的李若不再有半点留手,他身后的八位三境死士也同时冲了过来,他不相信在自己亲自带领下,还没办法杀得掉一个气海灵脉全都被禁锢的李子冀。 这一拳的威力很刚猛,在尚未触碰到李子冀之时,强横的拳劲就化作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轰了过来。 李子冀微侧着身子,抬起手臂竖在身前,无形的拳劲触碰到他的手臂就像是碰到了一柄锋利的剑刃,被轻易切割开来朝着两侧散开。 以身化剑搭配上绝对精纯的剑意,哪怕是被禁锢了气海灵脉,李子冀现在的实力也绝对不差。 竖起的手臂横放,握住了李若已经来到了胸膛之前的拳头。 拳掌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浓郁的妖气被剑气切碎,李若的眼瞳已经完全变成了深紫色,他低吼一声,刚刚才力竭的右臂之上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上了一层羽鳞,力量陡然增强了数倍不止,散开的妖气再度汇聚,竟然压下了李子冀手臂上环绕的剑气,一拳打在了李子冀的胸口上。 这一击势大力沉,诡异的化妖神通似乎还带着某种腐蚀的能力,李子冀身形向后倒退两步,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以身化剑的白玉琉璃颜色在这一刻竟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隐隐作痛。 李若冷笑道:“被封印了气海灵脉你还敢如此托大,李子冀,就算你算到了一切又能如何,我依然可以杀了你。” 三境死士已经攻击到了李子冀的面前,李若背后双翅化作的触手已经李子冀的四肢缠住。 “这就是化妖神通吗?倒是的确诡异难防。” 李子冀看着缠绕在自己四肢上的触手,不单单只是限制自己行动那么简单,这些触手还在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像是锯子一样意图将他的身体切开。 不得不说,这浮萍山的化妖神通的确诡异。 李若深知这是杀死李子冀最不能错过的一个机会,八位死士分别占据八个方位,全都用出了自己最拿手最得意的神通秘术,掀起的异象甚至撕裂了高树林之中的黑夜。 不知道多少把剑,不知道多少由灵气化作的杀机铺天盖地朝着李子冀身上每一处角落落下。 李若没有冲过去,他甚至还往后倒退了十步,滚滚妖气自他体内散发,在高树林里形成了滚滚浓云,他调整姿势,做出了一个张弓搭箭的动作。 那弥漫在高树林里,妖气化作的浓稠黑雾在这一瞬全都急速朝着他的手中收缩而去,形成了一根环绕风雷的箭。 这一箭凝聚了李若的全部力量,他对李子冀的不屑和嫉妒,从长安到百岁城这漫长时间的等待,全都被他系于这一箭之上。 这一箭在月色下,宛若撕裂长空的雷光。 李若刚松开手,箭就已经贴在了李子冀的额前。 天底下的九成九的三境修士,在这样的处境下,面对这样融入了李若所有力量的一箭都是绝对避不开也活不成的。 李子冀无法使用隐入尘烟,无法调动灵气,还要同时面对其余八人的强大攻势,他同样也避不开。 环绕身体表面的剑意消失融入到了身体之中,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但无论是锋锐程度还是纯粹程度都再度提升了一个台阶。 缠绕四肢的触手应声而断。 以身化剑的白玉颜色忽然亮起了微弱的光,那是以身化剑被运用到极致的迹象,他硬生生承受了这八位三境死士全力以赴的攻击,抬起左手手掌放到了自己的额前。 那一箭就射在了他的掌心上。 第461章 谁说我杀不了你 轰隆隆! 八位三境死士的攻势全都落在了李子冀的身上,单单只是扩散出去的余波就使得周遭十几根高树拦腰折断,巨大的树木躯干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烟尘散去。 李子冀仍旧站在原地,只是手掌上流淌着鲜血,那根箭刺穿了他的手掌,贴着额头停了下来,以身化剑运转到极致所带来的防御力是十分可怕的,李若这蕴含了全部力量的一箭也仅仅只是刺穿了李子冀的手掌就停了下来。 “看来我之前低估了你的实力。” 李子冀抬起右手,面无表情的将这根由浓烈妖气幻化而出的箭从左手手掌上拔了下去,然后用力捏碎。 李若的眼中闪过了难以置信之色,紧接着又被深紫色覆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全力以赴的一箭,竟然仅仅只是射穿了李子冀的手掌。 这真的是第三境修道者能拥有的实力? 观圣卷结束后,李子冀心境进步,自身实力也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如果没有禁灵阵的存在,要对付李若或许远比想象中的要简单很多。 剑意收敛体内,李子冀看向了那八名三境死士。 他迈开一步,空气中传出了飞剑划过的声音,他当然没办法用飞剑,但他自己就是一柄剑。 修行以身化剑神通,自身剑意从未有过的纯粹,现如今二者合而为一,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李子冀的速度不该那么快,但他这一步迈出,整个身体都化作了一道剑光。 高树林里接二连三响起死者的叫声,当剑光与月光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李子冀的身形重新恢复正常,而那八名三境死士都已经失去了生息。 每个人的胸口处都有一个洞口,那是被利刃穿过的伤口。 这就是以身化剑的真正强大之处,剑之所在,念之所起,身随意动,斩无不断。 抬头看向了李若,李子冀迈步朝着他走了过去:“看来你娶不到陈草了。” 远处,沈自在已经摘下了那名幻妖一族四境修士的头颅,此刻正站在树前望着李子冀几人之间的交锋,他不会插手。 正如他所言,他与李子冀之间从来都算不上是朋友。 李若脸上的妖气已经浓郁到看不清楚面容的程度,他的内心深处已经涌现了一丝恐惧,此刻站在面前的李子冀让他想起了那个同境无敌的顾春秋。 气海灵脉被封,依然能够展现出如此强横的实力,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却偏偏发生了。 “李子冀,杀了我,你真以为国公府能善罢甘休?” 李若不是死士,不是那个中年刺客,而是李孟尝和宁夫人实打实的亲儿子,若是就这么死在了李子冀手上,长安城一定会翻天。 “那不重要。”李子冀摇了摇头:“你死了,对我很重要。” “想杀我,只怕没那么容易!”李若突然暴喝一声,原本还平静的气息在一瞬间膨胀了数倍,深紫色的妖气将其浑身上下笼罩遮挡,其内所孕育的力量足以令人心惊。 他当然知道李子冀不会放过他,所以一直在拖延时间使用秘术。 这秘术是他的底牌,不到真正生死之间是绝对不会使用的,因为对身体的副作用实在是不小,但现在既然已经用了,那就必须要杀了李子冀。 经过今晚的战斗,李若已经深深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与李子冀之间的天赋差距宛若天堑,看似很接近但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想杀李子冀,只能在今晚。 他以化妖神通融合秘术,本就一直在膨胀的气息再度爆发,其整个人的身体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再是人类的躯体,当深紫色的妖气退散,出现在李子冀面前的是一条面目狰狞的妖龙。 身长数十丈,翻飞之间撞断了不知多少树木。 妖龙覆盖羽鳞,生有四爪,张开巨口吸纳月光化作一团能量朝着李子冀爆射过去,其威力,远胜之前。 李子冀身随意动,闪身避开,但这仅仅只是李若的虚招。 在能量光束射出之后,李若化作的数十丈巨大妖龙就朝着李子冀撕咬过来,妖龙口中积蓄着深紫色的妖异波动,足以毁灭一切。 高树断裂,地面烟尘四起。 秘术与化妖神通巧妙融合所提升的实力的确有些出乎李子冀的预料。 他看着已经吞到身前的血盆大口,并没有躲闪,而是将所有的力量全都收缩到身体之中,整个人也磨砺成了最锋利的一柄剑。 二人都很清楚,谁生谁死,即将见到分晓。 一人一龙在生死之间对视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李子冀的双眸陡然变成了金色,似乎有神秘的光在眼中流动。 这是神魂修行之法! 李子冀很少使用,因为在战斗之中能起到的帮助并不太大,但现在突然之间用出来,李若只感觉头脑传来了一阵恍惚,妖龙口中积蓄的恐怖妖异散之一空,当他重新恢复清醒之时,所能够看到的只剩下一道剑光。 很亮。 亮的刺眼。 李子冀化作一柄剑进入到了妖龙的口中,穿过身体,然后自尾巴掠去。 整条妖龙被刺了个对穿,咆哮着痛苦倒在了地上,那深紫色的妖气也随之消散,妖龙不停缩小,直到恢复成了李若的模样。 李若趴在地上,因为强烈的痛苦而满身冷汗,他的身体从肩膀到小腹被刺穿,鲜血不停地往外流淌,俨然受了重伤。 高树林里没有雪,哪怕整座荒山都被大雪掩埋,高树林里仍然看不见一片雪花。 李子冀走在龟裂的黑色土地上,来到了李若的身前,目光漠然的看着他:“你之前有句话说的没错,我与国公府之间的仇怨只局限在李孟尝和宁夫人两个人的身上,本与你无关,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是你咎由自取。” 李若面色苍白,重伤再加上使用秘术的强烈副作用让他现在几乎已经无力反抗。 但李若却反而笑了起来,笑的宛若癫狂。 “李子冀,我承认你的确很出色,不过你真的以为我会死在这里,死在你这个私生子的手里?”苍白的脸上带着疯狂,李若的口中传出了渗人的嘲笑声:“你杀不了我,你永远也不可能杀得了我。” 话音刚落,他手指之上带着的戒指悄然亮起微光,紧接着李子冀的身体就被一股力量击飞出去,抬头去看,那戒指之上散发出来的力量形成了一个阻挡一切的屏障,不仅如此,李若的身侧还有一个空间裂痕缓缓浮现。 这一幕再熟悉不过,是五境大物给予保命的宝物。 的确,如同李若这样的身份,身上不可能没有这样的东西。 “李子冀,凭你也想杀我?”李若靠在断裂的树干上,抬手抹了一下身上的鲜血,满脸讥讽的看着李子冀,输了又何妨? 他不怕输。 “陈草我娶定了,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李子冀看着他,并没有任何急迫,那双眼中反而闪过了一丝怜悯。 “你谁也娶不了,因为你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李子冀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在那里戴着一个手环,是当初楚狂在祁连山赠予他的。 第462章 月色下的猩红花朵 这手环是李子冀如今的最大倚仗,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个手环的原因,他当初在吞虎城才敢跟着大河剑掌教段非雨去往那座府邸。 不仅仅是对于李子冀,想必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样的宝物都是只有在保命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因为若是用在与人争斗之时,那实在是非常浪费的行为。 因为这样的宝物十分稀有,除了李子冀神子君上这种层次的人,其余天骄能够有幸得到一件那都是极其奢侈的事情。 对于李若身上也有这样的东西李子冀倒是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对方是国公府的次子,是浮萍山弟子,与洗剑宗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 ...... 月光照在手环上。 李若的脸上原本挂满了讥讽和嘲弄,这就是绝大部分人的秉性,在失败中找到一处可以勉强避风的地方苟全自身,然后将所有的愤怒和落魄压下,试图用轻蔑和冷态去挽回自己早已经丢失一干二净的尊严,好似先前那场战斗获得胜利的人是他一样。 可当李子冀展现出了更强的手段,拿出了那个散发着深幽色的手环之后,李若脸上的嘲笑和得意却又在一瞬间僵在了那里。 显得那般滑稽,那般可笑。 他看着李子冀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过来,那手环之上所散发出来的力量令人为之心惊,李若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恐惧之色。 “李子冀,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我保证从今以后都不会再与你为敌,回去之后我立刻主动拒绝与陈草的婚事。” “杀了我你准备怎么和圣朝交代?”李若色厉内荏的朝着他咆哮道:“三千院难道敢和皇后撕破脸?你杀了我,国公府找你报仇天经地义,你难道打算一辈子都躲在三千院不出来?” 李子冀没有说话,他站在了李若身前的屏障外,月光与深幽色融在一起,死寂似乎能够吞噬一切的高树林在这一刻竟然绽放出了如同白昼的光辉,照耀着整座荒山。 屏障是青绿色,李若瘫坐在里面,脸上带着恐惧和绝望,眼眸中也有压抑极深的恨意和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会死,的确以他的身份地位,按理来说就应当是一生无忧的。 李子冀在屏障外看着他,平静的目光却给人一种漠然的情绪。 李若心跳疯狂加速,嘴里还在不停地怒骂和祈求,他看得出来,李子冀是真的打算杀了他,没有一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很少有人能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泰然自若,尤其是李若这样的人。 他对李子冀的态度是十分复杂的,对于这个私生子的不屑,对于李子冀出色天赋的嫉妒,数年来眼睁睁看着李子冀风头愈盛,而他仍旧是国公府次子,积沙寺之时他想杀了李子冀还如同探囊取物,可现在即便是对方气海灵脉遭受禁锢他自己却仍旧不是对手。 外界对于李子冀所有的赞誉和掌声看在李若眼中都是令他特别感到煎熬和不愿面对与承认的。 明明自己才是身份尊贵的那个人,可和这个私生子比较起来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李应跟随宋帅驻守南境,百姓尊敬爱戴。 李子冀为圣皇执剑行走天下,声名鹊起。 只有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有自己还要等待时机,等待着皇后掌权那一天才能真正扬眉吐气,那一天太久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杀了李子冀,唯有如此似乎才能证明某些东西,能够挽回他那脆弱的尊严。 所以李若敢借着这次的机会以身为饵,这次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极大,哪怕是失败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自己身上带着保命宝物,因为自己是李若,李子冀不会敢杀自己,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敢杀李孟尝和宁夫人的儿子。 但李子冀真的敢。 从在金陵城听钟离说完整件事情之后,这个想法就已经在他的心底萌芽,回去长安城经过仔细考虑后李子冀认为这么做是对的。 “我不需要考虑国公府的反应,因为无论他们反应如何,早晚有一天都是要分生死的。” 李子冀一拳轰在了屏障了,手环的力量倾泻而出,青绿色的屏障瞬间就化作无数如同雪花一样的碎片簌簌洒落,那还未完全裂开的空间裂痕也重新闭合。 李子冀低头俯视着李若。 李若手指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也已经断裂成数段脱落到了地上。 “李子冀,你...” 李若还想在说些什么,可能是怒骂,可能是求饶,也可能是利益交换,甚至可能会想说出什么天大的秘密用以交换自己的性命,但他已经没办法再说出口了。 因为李子冀释放的剑意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切断了李若浑身上下的所有生机。 高树林里没有风吹过,没有雪飘入,这满地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你的实力和当初比较起来,提升了很多。” 尸横遍野在这死寂的夜里,沈自在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李若,他知道李子冀惹上了麻烦,并且还不是一件小麻烦,只不过这和他无关,他也并不感兴趣,沈自在唯一关心的就是李子冀的实力再度有了提升。 与当初二人在山外山交手的时候强大了不止一筹。 李子冀低头看着李若的尸体,后党一直在到处伸手夺权,朝堂上争锋不断,许多官员因此受到牵连,但真正能够动摇双方根本的事情直到现在还没有发生过。 现在发生了。 李若的死等于是圣皇与皇后之间的一次撕破脸,回去长安城之后一定不会太平。 李子冀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正如后党一直在试探圣皇的底线一样,他也想借着这件事探一探后党的底线。 在儒山之事与木南山早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们要按照年轻人未来自己的决定去做事。 这也是李子冀在藏书阁没有询问二师兄真相到底如何的原因之一。 “人总是要进步的。” 李子冀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刺鼻味道,他知道,从现在开始,才算是大势倾轧。 第463章 动荡开始 李子冀很早就开始下棋了。 在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够深刻透彻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担任一个被动的旁观者角色,经历的种种事情也都是在被动入局。 他看出了世界的不对,看出了各大势力的束手束脚和暗潮汹涌。 他知道世界的真相一定特别的令人震惊和无奈,所以李子冀开始自己做执棋者,他现在不在乎那些大人物们的谋划,不在乎天下无数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缘由。 他只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你最好赶快离开圣朝。”李子冀找到了禁灵石,将其拿出来用力捏碎,同时对着沈自在说道。 禁灵石天地罕见,哪怕你侥幸发现了也会如高树林此处一样,只有那么巴掌大小的可怜一小块,所以若是打算用禁灵阵对付五境大物的话,那所需要的禁灵石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量。 今晚这里的事情瞒不住,李子冀也不打算隐瞒,沈自在一定会进入到后党的视野当中,继续留在圣朝,说不准就会死在什么地方。 对于这一点,沈自在倒是并不会自大的认为自己可以应对国公府和洗剑宗的报复。 他只是一个被北海与道门驱逐的外人,无论是哪方势力要杀他都不会有太大顾忌。 “我欠你的人情两清了。” 沈自在的身影缓缓退出高树林,在月色下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山外山二人交手,李子冀最后手持折渊剑悬而不发,那一剑没有落下去,便等于是饶了沈自在一命。 沈自在心知肚明,承情离去。 所以李子冀请他帮忙他才会答应的很痛快,并愿意因此得罪势力错综复杂的后党以及虎视眈眈的北海。 沈自在冒了很大风险。 这一点李子冀也心知肚明。 人情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楚。 “下雪了。” 李子冀抬头看着天空,细碎的雪花摇曳着落下,因为太过零碎,大部分尚未落到地面就已经消融不见。 禁灵石被捏碎,高树林的死地也恢复正常,原本永远也不会落进来的雪花也缓缓飘入,自高往下带着晶莹的月色映衬在李子冀的眼底。 他与李若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也仅仅只是有过数面之缘,在今天之前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 所以李子冀杀了他之后内心并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意,甚至没有什么太过多余的情绪,在他的眼中李若仅仅只是一个过路人,唯一值得他多看一眼的就是李若是李孟尝和宁夫人的儿子仅此而已。 将十几具尸体挂在树上,李子冀抬手举着高树走出了荒山,要杀人就需要一个好理由,就像先前说过的一样,李若勾结北海假扮邪修设下陷阱,这是铁证,一定要完美的利用。 要杀人不错,但也不是说盲目去杀,有利于自身的证据不用,那一定很愚蠢。 ...... ...... 先前离去的官差还守候在西城门,来回焦急的踱着步,本来他们是不太担心的,毕竟李县侯的名声的确天下皆知,可当荒山上闪过白昼一般的亮光之后他们就不淡定了。 看那气息波动,最起码也得是大修行者才能够施展得出来的,不过是一群三境邪修罢了,动静何至于闹这么大? 可让他们过去查看又怕拖后腿,又担心会有邪修趁乱逃入城中,所以就只能在原地焦急的来回踱步。 “有人下来了。” 有官差一直在盯着荒山,看见有动静之后立刻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看了过去,他们忽然感到十分紧张,生怕下来的人是那些邪修。 “是李县侯。” 为首的三境武差长出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刚要迈开脚步上前迎接,身体却忽然顿住,那张脸在大冷天里骤然布满了汗珠。 就连身上的官服都在这一瞬间湿透了。 因为他看到了李若的尸体。 百岁城的知府,国公府的次子,就这么死了? 三境武差只感觉天旋地转,险些一个没撑住瘫坐在地上,这样的权贵人物死在这里,百岁城上下还不能被齐刷刷清洗一遍? “李县侯,这可如何是好,还有王别驾何在?” 看着走到面前的李子冀,三境武差只感觉身体好似都要虚脱了一样,颤抖着声音开口询问。 西城门前总共二十几人,全都是苍白着脸望着他,等待一个能够让他们安心的回答。 李子冀举着高树走进了百岁城:“召集百姓过来,等天亮我会说明一切。” ...... ...... 新历三十四年十二月末。 天西郡的折子送去了长安城。 国公府次子李若勾结北海,在百岁城外假冒邪修,引诱汝南县侯李子冀深入高树林,欲要置于死地,所幸李子冀手段高明,侥幸活命,并且反杀了李若以及北海妖族。 这份折子送到朝堂上完全可以说引起了轩然大波,百官无不是哗然一片。 礼部尚书当即就站出来要求追究国公府,并且禁足李孟尝与宁夫人,派遣都卫禁军包围国公府,禁止所有人出入。 与北海勾结乃是大忌,现在被李子冀抓了现行,证据确凿,李若又是李孟尝和宁夫人的儿子,可以说国公府完全逃脱不了一点关系。 而且在百岁城设计杀李子冀,计划之周全详细,一看就是提前酝酿许久,陈原甚至要求请刑律司出面严查洗剑宗。 此言一出可以说让不少人狠狠咽了口唾沫。 刑律司隶属刑部,但在几百年前就不受刑部节制,完全可以说是单独的刑律部门,平常很少会出面,只有在调查一等一的国之大事才会由刑律司出面处理。 礼部尚书陈原这话完全可以说是要置洗剑宗于死地。 吏部侍郎第一时间就站出来表示反对,说事实如何现在还不清楚,不宜大动干戈,单凭天西郡调查不足以定罪,此事究竟如何还要等李子冀回长安之后再做定论。 何况李若是李孟尝的儿子,李子冀难道就不是? 若因为李若牵连国公府,那为何不因为李子冀奖赏国公府? 而且勾结北海之事现在还子虚乌有,冒然处理实在是有失公允。 一封折子让朝堂炸开了花,许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加入了争辩,莫名其妙的,一场针对国公府以及洗剑宗的动荡悄然间扩大到了近乎无法掌控的地步。 第464章 危机四伏 勾结北海这样的罪名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了倘若证据确凿的话,即便是国公府也没办法全身而退,根据天西郡送上来的折子内容可以知道,在现场出现了一位北海十二宫之一幻妖一族之人,在数月之前就杀死了百岁城别驾王慈安,并假扮至今,目的就是为了在高树林中与李若一起围杀李子冀。 如果不是李若勾结北海,那如何解释幻妖一族假冒别驾王慈安潜伏数月的原因? 事实几乎已经摆在眼前,但受到牵扯的毕竟是国公府,兹事体大,必须要将所有情况尽数了解透彻之后才能下定论。 朝会上争论的很激烈,最终做出决定,请刑律司官员前往百岁城现场勘察,另一方面则是要等李子冀回到长安城之后详细询问所有细节之后再做考量。 就在百官们全都因为此事胆颤心惊,愁眉不展的时候,又是一则消息紧接着天西郡的折子传入了长安城。 那就是李子冀面对李若的围杀虽然侥幸活命并且反杀,但自身却身负重伤,在勉强于百岁城官差交接完毕之后便支撑不住当街昏了过去,重伤垂死,现在正由百岁城的两位三境武差驾车载着李子冀以及李若和幻妖一族之人的尸体护送去长安。 此消息一经传出,圣朝之内各方势力全都开始动起了心思。 勾结北海一事要等李子冀回去京城之后详细了解才能做定论,但现在李子冀却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单单只是由两位百岁城三境武差护送进京.... 这就不得不让人起心思了。 ...... ...... “真没想到这李若心思竟然这般阴险,为了杀李县侯竟然勾结北海,还杀了王别驾,幸亏恶有恶报死在了李县侯的手里,算是替我们百岁城报了这个仇。” 两位三境武差驾着一辆大车,前面的车厢躺着重伤昏迷的李子冀,拉在后面的车撵上则是推着两口棺材。 “只是不明白为何李县侯不让咱们去天西郡府请大修行者随行归京,偏偏要让咱们两个护送,这一路上肯定不会太平。” 两位武差回头看了一眼车厢里,满脸的不解之色,李子冀杀了李若,李若是国公府的人,又和北海有牵连,现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后党的人都一定不希望李子冀能够活着回去长安城。 这里面的道理就连他们两个没怎么离开过百岁城的武差都能看得分明,李县侯没道理看不清。 既然如此,又为何让他们这么做呢? 他们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但既然是李县侯昏过去之前特意交代的,就算想不通那也只能照办。 “刚刚过去了一个商队,很奇怪,大鼎商行的队伍怎么会走这条路?” 陈三十分不解,从百岁城到长安城最快的路线中途需要经过十四座城,他们刚刚才从西浔走出来,西浔是圣朝着名的景胜小城,底蕴久远,每天来往的游人都极多,可也正因为如此,为了避免过度开发和最大程度保全,所以朝廷有明文禁止大型商队进入西浔谋利,尽可能保持原貌。 所以大鼎商行无论如何都不该往西浔走,也不该走这条路。 两位武差,一位名字叫陈三,另外一位叫轩辕宁。 轩辕宁道:“我昨晚半夜放风的时候还看见了洗剑宗弟子,只怕都是冲着李县侯来的。” 二人眉头紧锁,虽然早就有所预料这一路上不会太平静,但谁也没想到仅仅只是刚刚离开百岁城,走出西浔就已经危机四伏了。 陈三十分担忧:“李县侯可是陛下亲封的汝南县侯,还是三千院的弟子,这些人难道全都疯了,还敢对李县侯动手?” 虽然他们都很清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国公府肯定不希望李子冀能活着回去长安城,但不希望是一回事,敢动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知道,上一个杀李子冀的已经被三千院灭门了。 轩辕宁驾车赶路,阳光照在雪面上映出来的光有些刺眼,时间长了让人很不适应,他微微眯着眼睛:“勾结北海可是重罪,这罪名要是坐实了即便是国公府也要吃不了兜着走,老陈,你要是国公府你会怎么做?” 陈三挠了挠脑袋:“弃军保帅?” 轩辕宁点了点头:“没错,我要是国公府我也会这么做,这种你死我亡的时候就没必要再去考虑什么规不规矩了,比如刚刚的大鼎商行,哪怕是杀了李县侯之后他们满门被灭,只要能保住国公府那就值得,何况动手的理由可以找出千千万,只要不是大修行者亲自出手,那其中可以斡旋的地方就太多了。” “原来如此。”陈三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过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以前也没觉得你这脑袋比我聪明多少。” 轩辕宁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看出来,可事实已经明晃晃的摆在眼前,容不得你不看出来。” 陈三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岂不是危险的很?李县侯也是,为何就不让咱们去天西郡请大修行者护送呢?” 轩辕宁瞥了他一眼:“你怕了?” 陈三瞪了他一眼:“你少放屁,我会怕死?我就是怕即便咱们都死了,也保不住李县侯。” 哥俩的实力可是太清楚了,放到三境修道者当中也就是平平无奇,凭借他们二人要从百岁城一路安全将李子冀护送到京城,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轩辕宁叹了口气:“算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咱们两个猜测的是错的也说不定。” 车架在在路面上留下了深深地车辙印,两位武差距离身后的西浔越来越远,距离前方的城池越来越近,沿路总能碰见很多人,擦肩而过,驻足歇息不一而足。 陈三浑身紧绷,不停地警惕着四周左顾右盼,现在他看每个人都有嫌疑,看每个人都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朝着他砍过来。 在身后遥远处,刚刚还在往西浔方向走去的大鼎商行队伍竟然又折了回来。 第465章 安昌 新历三十五年一月九日。 两位武差驾车驶入了安昌。 伴随着一场风雪,悄无声息的进了城,从百岁城到安昌,这已经是第五座城池,距离抵达长安城还有九座,沿路上什么都没发生,好似他们两个的猜测真的是错的。 只不过无论是陈三还是轩辕宁现在都已经不再说话,无论是驾车还是吃饭,甚至夜晚睡觉都始终有一只手放在腰间挂着的刀柄上。 因为跟在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二人全都心知肚明,之所以在抵达安昌之前没人动手,完全是因为这些人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们在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等一个一劳永逸的时机。 陈三和轩辕宁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那是因为承受极大压力而对身体造成的负面影响,他们心里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客栈门前站着一个人,怀抱长剑双臂环在胸前,目光盯着车上的陈三和轩辕宁二人。 陈三握紧了刀,指节微微泛白。 轩辕宁盯着这人,冷声道:“圣朝武差做事,让路。” 朝廷的名号向来很管用,只是这一次却并没有起到效果,那名拦路之人冷笑一声:“我与李若有生死之交,现在李若却死在了李子冀的手上,于情与理于义,我都应该讨个说法。” 轩辕宁道:“李若勾结北海,此乃死罪,你难道也想陪着他一起死?” 拦路之人淡淡道:“据我所知,勾结北海之事到底如何还未有定论,现在只不过是你等的一面之词,如何能做数?人所皆知,洗剑宗与国公府联姻,陈草嫁给李若,而陈草又和李子冀不清不楚,万一是李子冀心存嫉妒勾结北海陷害谋杀李若又当如何?” 陈三目光阴沉,果然,只要这些人想找茬,那就能说出一千个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 哪怕牵强,却也终究算是一个理由,让人无法反驳。 轩辕宁握着刀:“你想死?” 拦路之人面带不屑的看着他们二人:“就凭你们?我奉劝你们最好让路,让我亲自问问李子冀,否则动起手来,你们两个与李子冀蛇鼠一窝陷害国公府,我当街杀了你们也没人能追究我。” 拦路之人抱着剑,穿着一身普通衣裳,看不出来头。 陈三刀已经出了半鞘,只是被轩辕宁抬手压住。 “怎么,要动手?”拦路之人眯眼看着。 轩辕宁忽然朝一侧让开了一步:“你说得对。” 拦路之人眉头一皱。 轩辕宁接着道:“李县侯就在车厢里,你大可以自己去问。” 拦路之人将目光放到了车厢上,那里十分安静,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但对于一位三境修道者来说还是能够察觉到里面均匀地呼吸声。 李子冀的确在里面。 从重伤垂死的传言流出至今,李子冀就从未露过面,一直都在车厢里养伤,他是不是依旧昏迷不醒? 还是早已经醒了过来? 两位武差将路让开,拦路之人反倒是陷入了两难之地,目光不停变化,他当然想去掀开那个车帘看一看里面,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李子冀。 可倘若李子冀已经醒了呢? 那他绝对相信,只要自己掀开车帘,等待自己的绝对是身首异处。 “阁下请便,我们还要赶路,先进去吃饭。” 轩辕宁对着拦路之人淡淡开口,然后带着陈三走进客栈要了两份面条和一壶酒。 马车已经没有人看守,拦路之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目光死死盯着那节车厢,就这么在客栈门口站着,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直到轩辕宁和陈三已经吃完了面条,喝完了酒,重新走出来驾车离去之后,这拦路之人方才铁青着脸转身离开。 他不敢独自一人去掀开那个车帘。 只能让李子冀再多活一会儿,等到晚上众人都准备好之后,再一同动手。 那时候马车也已经离开了安昌,在城内动手诸多不便,等到夜晚城外,那将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马车上,轩辕宁和陈三也全都是松了一口气,冷汗都快下来了。 这一招还真是豪赌,不过不得不承认,李子冀的名声的确惊人,哪怕是明知重伤垂死,外人也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继续驾车赶路。 哪怕明知道城外会比城内危险,但也不得不继续赶路,毕竟就算留在城内也不是绝对的安全,他们只希望尽快赶到长安城。 ...... ...... 马车在赶往城外。 许多人都还留在城内。 大鼎商行在流云客栈预定了一间上房,此刻先前那名拦路之人推门走了进来,房间里一共有七个人,见他进来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如何?” 拦路之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微微摇头:“不好判断,但依我看来,李子冀大概率是真的重伤未醒,否则大可以直接大摇大摆的回长安城,没必要如此。” 其余人点了点头,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只不过那毕竟是李子冀,就算是再如何重视也不为过。 “其余几个势力的人也都准备好了,就用我们早已经准备好的理由,晚上跟他们去城外就动手,到时候哪怕杀了李子冀也有斡旋的余地。” 这次的事情不可谓不大,不可谓不紧急,后党手下的诸多势力几乎全都动了起来,只要能保住国公府,那就都值得。 而且他们动手的都是第三境修士,就算杀了李子冀也有余地,大家都是同境,有争端有生死再正常不过,谁在修行路上不杀人的? 只要不是大修行者仗着境界强行抹杀小辈,哪怕是三千院也不能动不动就灭人满门。 大鼎商行领头之人面色沉重:“今晚成功最好,倘若败了,之后就不得不动用四境修士了,到了那时候斡旋的余地就少得可怜了。” 三境杀人和四境杀人是不一样。 所以四境要动手,那必须要有万全准备,绝不能冒然。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类似于这样的场面,在安昌各处都在发生着。 大鼎商行所在的流云客栈是安昌最大的一间客栈,在流云客栈不远处大概只有数十步外有个在冬天里依旧支着的面摊。 面摊冒着滚烫的热气。 崔文若就坐在面摊里,望着流云客栈的方向,喝了一口面汤。 第466章 瑞兽呈祥 “他赢了。” 山城里,陈草接过了一个陶瓷小瓶,轻声说道。 山城盛产陶瓷,就连京城里那些大人物们家中摆放的精美瓷器也总有那么几件是来自山城的,之前在水淀溪跟随崔婆婆一路来到这里,陈草的脸上都始终没什么情绪,就连那一头长过后腰抵及小腿的青丝都因为许多天没有仔细打理而显得凌乱灰仆。 但是现在陈草那始终紧绷的身体却已经放松了下来,她手里拿着那巴掌大小的陶瓷小瓶,这些天来眼中积蓄的凌厉与决然在顷刻间散去,转而涌上了宛若明月探窗一般的光亮。 她没有笑,可任谁都能够感受到她所散发出来的欢欣与雀跃。 就像陶瓷铺子窗台上摆着的那盆极美丽的银叶菊,在流川冰霜中展现出阳光明媚的美丽花朵。 崔婆婆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心中涌上来的是震惊和迷惘,堂堂的大修行者在这一瞬间竟然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知道百岁城等待着李子冀的是什么,也知道甚至还有北海的盟友暗中兜底,何况还有禁灵阵的存在,无论怎么看李子冀都不该活着。 可他偏偏赢了。 消息传到了山城,百姓们议论的眉飞色舞。 李若已死,陈草当然不需要再去嫁给他,国公府只剩下一个李应,可难道还能继续让陈草嫁给李应? 别说洗剑宗能不能丢得起这个人,单单李应就绝不会同意,南境的兵锋谁也不敢随意挑衅。 “洗剑宗有很多人在等着你。” 崔婆婆说道。 洗剑宗的确有很多人都很喜欢这个小师姐,在这一代弟子之中许多人都将陈草视作榜样,哪怕陈草私下里与诸多弟子并没有太多的接触。 她就像是山巅上的一朵花,所有人抬头都能够看得见,所有人都在朝着山顶努力的攀爬,希望能够距离这朵花更近一些。 她就像是洗剑宗年轻一代的一个标志。 山城的风吹过银叶菊,也吹起着陈草那格外长的发丝:“我以后应该是会回去的。” 但绝不会是现在。 她并不厌恶洗剑宗,但她已经足够厌恶洗剑宗的这些长老们以及自己的那位父亲。 这小瓶虽然不大,却足以称得上十分精美,明明是陶瓷放在阳光下却映衬着如同琉璃一样缤纷的颜色,陈草喜欢的把玩着,同时说道:“你答应过我的。” 二人在水淀溪达成了约定。 崔婆婆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在犹豫到底应不应该强行把陈草带回去,凭她的实力只要愿意,陈草就算是想在她的面前自尽都做不到。 但她也很了解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如果自己真的强行将陈草带回去,那么只要稍加懈怠,陈草是绝对会自尽的。 这个话不多,性子单纯的姑娘在某些方面有着谁也理解不了的倔强。 “修行道路漫长且艰,或许许多年以后你再回头去看就会发现今天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执拗其实都算不了什么,就像昨夜那阵大风,在此刻回想起来再也不会感受到半点寒冷。” 时间总能够淡化和改变许多事情,这是世上唯一不变的东西。 陈草的目光明亮,眉眼之间仿佛带着一抹轻盈,正如她说话时候的口吻和坚持:“我不知道许多年以后的事情,我只知道现在我很喜欢他。” 人生本就是两面的纠结,是没有结果的辩论。 短暂却终将流逝的美好到底是拥有过还是从不碰,谁也不知道哪个选择才是正确的。 崔婆婆叹了口气:“你选择了自己想要的,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为此承担责任,因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的。” 陈草点了点头:“谢婆婆。” 崔婆婆离开了,陶瓷铺子的老板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看那个老太婆总感觉十分吓人,让他都不敢轻易出价。 “小姑娘,喜欢这个小瓷瓶吧?你看上面的图案,瑞兽呈祥,最适合送自己的心上人。” 铺子老板笑眯眯的看着陈草,将小小的陶瓷瓶子吹出了天上地下少有的稀罕物件儿。 陈草一直在认真听着,从工艺到寓意再到师傅做工时候不小心受了伤的故事全都听完,然后才问:“多少钱?” 铺子老板看了一眼左右其他客人,凑上来伸出五根手指,小声道:“我看你一个小姑娘家在外面也不容易,五十两,我也不赚你的钱,全当交个朋友。” 陈草抬头看着他:“我不是第一次出门,也不是第一次买东西。” 铺子老板尴尬一笑:“小丫头你这话说的,我可没有骗你,这样,买卖讲究的就是讨价还价,你说个数。” 陈草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老板看。 铺子老板脸上的笑容已经渐渐有些维持不住了,试探着开口:“三十两?” 陈草还是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铺子老板擦了擦汗:“二十两。” “十五两,这个价格已经很低了,你看看我这个陶瓷小瓶的做工...” “八两,八两已经没有余地了,瑞兽呈祥啊小姑娘,而且价格太便宜你送心上人也拿不出手不是吗?” “行,二两,我这好歹是山城的大铺子,你要是再不愿意,那我也不卖了。” 陈草看着咬牙的老板点了点头:“好。” 她知道二两可能还不是铺子老板的底线,但这个价格自己已经可以接受了。 这是她第一次和人讨价还价,就像李子冀当初教过她的,不会还价就不要开口,只要用目光一直盯着对方,直到对方自己开口。 这个方法很好用。 起码陈草是这么认为的,她将小瓷瓶贴身收好,心里想着瑞兽呈祥的寓意,期待着亲手送给李子冀的那一天。 第467章 水面下的鱼 安昌今晚的雪没有停过,天空中都弥漫着一层压抑的色彩,在夜色里显得深沉压抑。 不知为何,许多人都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流云客栈房门紧闭,掌柜和七八个伙计全都坐在一楼大堂竖起耳朵听着楼上的动静,自身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可楼上似乎很安静,就算他们把耳朵竖的再高也听不见一点声响。 直到崔文若从楼上走下来。 “崔公子处理好了?” 掌柜的瞧见崔文若下楼,这才松了一口气,压下了先前的担忧。 崔文若点了点头,然后道:“对方是大鼎商行的人,身上钱财很多,就当做是掌柜帮忙收尸的费用。” 楼上死了很多人,这些尸体收拾起来很麻烦。 掌柜的嗯了一声,恼火道:“这些崽子连李县侯的主意也敢打,也就是我没本事,要不然都不用崔公子出手,我直接就给他们拿下了。” 掌柜的说话让人如沐春风。 崔文若笑了笑:“放心,李子冀不会出事。” 时候不早了,这安昌城里还有几个地方要去。 ...... ...... 出了安昌往外走数十里会经过一大片树林,不仅仅是安昌,只要离开了城池,无论去什么地方都会经过树林。 轩辕宁和陈三顶着风雪驾车,神经已经敏感到了不能再敏感的程度。 就连车轮碾过雪面下碎石发生的颠簸都险些让他们二人立即拔出刀来,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一点也不为过。 不过这也不能怨他们,因为实在容不得他们两个有半点的放松,只要走出了安昌,说不定就会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出来一堆杀手将他们二人大卸八块。 所以无论是陈三还是轩辕宁,现在精神都紧绷的十分疲倦。 “还没有人动手,如果不出意外,前面那片林子一定有人埋伏。”轩辕宁的眼底带着担忧,凭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想要护住李子冀实在是天方夜谭。 陈三掀开车帘朝着车厢里看了一眼,李子冀依然躺在软垫上昏迷不醒,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希望李县侯已经做好了安排。” 既然李子冀你不让他们请天西郡大修行者护送回京,那想必一定有什么后手安排。 应该有吧? 轩辕宁和陈三对视一眼,那颗心就像是跳动在无底洞一样,实在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这片树林很大,许多种不同的树木生长在一起,看上去杂乱无章,交错排列间压抑的空间极小,在风雪交加的黑夜里让人看起来就情不自禁的充满了莫名的紧迫感。 雪花压着树枝。 冷风吹动树林来回摇动不停,让你根本无法分辨出下一瞬会不会有人从这紧密的狭小林子里冲杀出来。 过度的紧张和警惕使得轩辕宁和陈三两个人身上已经布满了冷汗,在风雪中浸湿了衣裳。 谁也不敢说话,甚至已经不敢呼吸。 穿过密林的这条路上就只能听见风雪呼啸的声音以及车轮与马蹄发出来的声响。 陈三目光不停地看着左右两侧,握着刀柄的那只手上已经不止一次在裤腿上将汗水擦干,虽然现在还一个人都没有见到,但他的心脏却从未有过的剧烈跳动,那等速度还要比在百岁城外荒山破庙埋伏之时跳的还要快。 冠树上的树枝摇晃的速度忽然发生了变化,一层雪花簌簌朝着地面落了下去,陈三和轩辕宁几乎是同一时间抽刀出鞘盯着那处。 可没什么反应,并没有任何人出现,直到一只跳动的小鸟从树枝上落下,站在雪面上歪着脑袋望着二人。 只是一只鸟。 似乎真的只是一只鸟。 但二人谁都没有放松警惕,身形往后靠了靠紧紧贴在车厢边缘,更加戒备的感受着四周的一草一木。 马车又平安的往前走了一刻钟,密林已经过半,除了先前的那只小鸟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可这份平静不仅没有让二人稍加放松,那颗剧烈加速跳动的心反而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车轮碾碎冰雪,密林的树枝被压得更低了些,目光所及之处很难去看清楚更胜更远的地方,耳畔还能听见李子冀均匀地呼吸声,这似乎能让兄弟二人稍稍安心一些。 毕竟重伤的李县侯总不见得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马车行驶的速度渐渐变得越来越快,在车厢后面的两口棺材已经快要被雪掩埋却抽不出身清理。 轩辕宁的眉头越皱越深,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密林的出口,可依然没有人出现。 陈三有些诧异:“难道我们猜错了?” 不应该啊,安昌城内尚且有人拦路试探,现在出了安昌城,无论如何这片树林都是动手的最合适之处,出了这里往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带,想要动手也很难隐藏身形。 轩辕宁摇了摇头,仍旧没有将刀放回刀鞘:“谨慎些,说不定他们就是想让我们误以为安全了,然后再突然动手。” 这话听着有些道理,但陈三还是感觉哪里有问题:“要对付咱们两个,似乎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吧?” 这话有些伤自尊,可事实的确如此,他们两个就连对付安昌城那个拦路之人都十分困难,更别提再加上其他人了。 马车驶出了密林,仍然什么都没发生,除了风雪似乎更大了些。 轩辕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没有人出现那总归是好事。 ...... ...... 密林里的确是个很适合埋伏躲藏的好地方,在这里只要找一个地方蹲下去,就算你在外面来回不停地走个十几遍也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如果要杀李子冀,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密林里最少有十几人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只是此刻这十几人全都变成了死人。 他们一个个被冻成了冰雕,化作许多碎片散落一地,没有鲜血,但却更加让人感到恐怖。 慕容燕就站在这些破碎的冰雕中央,目视着马车远去离开。 “洗剑宗的一人,江南龙家三人,浮萍山两位弟子,颍川荀家的客卿,玉湖门,三青宗,翡翠楼,呈坎徐家....” 慕容燕眉头微皱,对此感到颇为的心惊和意外,万万没想到,就连颍川,三青宗,还有呈坎徐家竟然都参与了进来。 万万想不到,他们竟然也是后党的人。 这在以前可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 ...... (我们作者后台会有赚番茄的小任务,经过我不懈努力终于攒够了一万番茄兑换了一张七天畅读卡,也就是说用这个看小说不需要看广告,我决定随机奖励一个读者,这个是兑换码:) (用手机浏览器打开番茄小说官网,登陆之后点击头像就能兑换,先到先得,只能一个人兑换,嘿嘿嘿) 第468章 周家兄弟 “李子冀已经走过安昌,到了湘北,据说沿途平安,什么人都没有出现。” 小舟伫立于齐白湖中央,周志身披蓑衣,手持钓竿,虽白茫茫一片飘雪落湖中,他却不为所动,静静享受着钓鱼的乐趣。 周家在整个圣朝之内的声望都不低,尤其是到了这一代,名望地位再度有所提升,因为周家有一对非常出色的亲兄弟。 兄长周志身为圣朝三公子之一,实力之强大,天赋之超绝自然不必多提,其弟周池更是被天下人公认为是顾春秋以及圣朝三公子之下的四境第一人。 一门双天骄,单独拎出去任何一个都足以成为顶尖一流势力竭尽全力培养的未来柱石,周家两兄弟可以说注定会成长为屹立在这个世界最顶点,被无数人仰望的强大存在。 周池就坐在小舟里,他和周志不一样,他不喜欢安静,不喜欢钓鱼,更不喜欢在这飘雪的寒冬里泛舟。 兄弟二人的感情极好,但个性却截然相反。 周池淡淡道:“当然不可能沿途平安,勾结北海这种重罪,即便是国公府也不敢有半点大意,李子冀一路平安,那只能说明暗地里有人在保着他。” 国公府有权有势不假,李子冀也不是孤苦无依,其背后的势力强大程度,比之国公府有过之无不及。 你们能派人杀我,那我当然也能找人帮忙。 雪花落进湖水很快消融,鱼漂平静的浮在水面上许久没有动静,钓鱼是一件平心静气的事情,周志就像是一个木雕,坐在船头任凭雪花落满蓑衣也不动分毫。 他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十分平静,四周的寒冷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你认为李子冀真的受伤了吗?” 在高树林里发生的事情天西郡的折子已经说的很清楚,如今遍传天下,禁灵石再加上四境幻妖一族的强者,无论怎么看李子冀都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但他依然活下来了,并且杀了李若和幻妖一族的四境强者。 没人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可在结果面前,过程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按照常理来说,如此绝境,李子冀就算赢了,那自身重伤垂死也是十分符合情理的一件事。 周池并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真受伤也好,引蛇出洞也罢,顾春秋如今不在圣朝,那他就回不去长安城。” 没人知道顾春秋的去向,但各方势力都可以判断出顾春秋已经离开了三千院,离开了圣朝,否则也不会这么长久时间都未曾出现。 而只要顾春秋不在,那周池要去杀李子冀,谁挡得住? 身为顾春秋与圣朝三公子之下的四境第一人,这绝非是浪得虚名,周池的实力的确强大到了近乎无敌的程度,就算是去佛门神教这样的地方,也绝对会受到最大的礼遇。 周志没有反对,因为他也是如此认为,只是提醒道:“动手之前理由说清楚些,动手之时干脆利落些。” 周池点了点头,望着齐白湖上冰寒飘雪,心底还是有所忌惮:“倘若杀了李子冀之后,该如何应对三千院?” 毕竟金陵赵家的覆灭还历历在目。 鱼漂似乎在动,周志却没有急着提杆,他轻声道:“图穷匕见,这早已经不再是我们一家的事情,国公府,洗剑宗,江南世族,颍川...很多地方都牵扯了进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三千院什么都做不了,除非他们打算和半个圣朝开战。” 说到这里,周志的声音顿了顿,然后道:“当然,如果非杀不可,最后一刀你要让澹台竹去挥下,这毕竟是为了洗剑宗和国公府帮忙,将人得罪死的事情也该由他们去做。” 因为李若与陈草之间婚约的缘故,现在李若被李子冀杀死,洗剑宗自然有理由插手质问。 而周池与澹台竹也有婚约在身,身为未婚夫帮未婚妻一点小忙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最起码表面上给出的理由要说得过去。 毕竟如果不是到了红线边缘,齐白湖也不想和三千院那么直接的撕破脸。 周池点了点头,起身走出小舟,脚踏湖面离开了此处。 周志也提起了钓竿,一尾数十斤重的大鱼被拉出了湖面,在寒冬落雪之中闪烁着幽深色的光。 ...... ...... 湘北城。 轩辕宁和陈三两个人还有些恍惚不真实的感觉。 “竟然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陈三喃喃自语,觉得实在匪夷所思。 从安昌走出到湘北,一路数日竟然什么都没发生,实在是让人感到奇怪和不解,难道自己二人猜测错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人要对付李县侯,这些所谓的危险什么的都是他们的凭空臆测。 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刹那放松下来,二人都感到了一股浓浓的疲倦感飞速席卷全身,那种感觉简直要比打一架还要更让人疲惫。 神经紧绷戒备一路,这数日时间所耗费的心神简直无法形容。 “不可能。”轩辕宁道:“如果我们两个真的猜错了,那天那个拦路之人也不会出现,这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陈三一愣:“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会不会是李县侯早就安排好了的?” 轩辕宁点了点头:“很有可能,李县侯是何等人物?那可是能和神子佛子争锋取胜的存在,怎么可能会将自身置于险地,陈三儿啊,你今天难得聪明了一次。” 陈三瞪了他一眼:“你少废话,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在湘北歇息一天?” 轩辕宁摇了摇头:“时间紧迫,就不多留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拉车的四匹妖马,不得不说,幸好是四匹妖马,若是普通的马还真禁不住这么折腾。 从百岁城到现在,一路上基本就没怎么正经歇息过。 这四匹妖马除了毛发略微黯淡了一些之外,根本没有一点疲态,仍旧是满身使不完的力气。 第469章 送你去死 湘北不大不小,轩辕宁和陈三架着马车朝着城门赶去,虽然从安昌到现在一路上什么都没发生,二人也不再那么绷紧一根弦到风声鹤唳的程度,只是还是会保持戒备。 只是距离城门口越近,二人的神情就越发凝重。 何为城门? 就是来往出入之所在,像这样的地方人数注定不会少,可现在越靠近城门却越是冷清,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傻子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轩辕宁和陈三对视一眼,再度握住了刀柄。 只是心里还是不解,难道还有人敢在城内动手? 湘北可不是百岁城那样的小城,城内是有两千军士驻扎的,此处知府的权柄也要比百岁城的大上不少,而且湘北知府当初还是右相任命的,从立场上来说自然是站在李子冀这一边的。 可现在城内军士都没有过来的样子。 马车距离城门越来越近,远远地,似乎能够看见城门前站着一个人,正在看着他们。 ...... ...... 湘北官衙。 崔文若和慕容燕坐在一起,正和知府沈正南喝茶。 沈正南有些微胖,摸着自己的肚子感慨道:“李县侯若是打算引蛇出洞的话,大可直接先于我等说清楚,何必如此让人猝不及防。” 从百岁城一路走来,依附后党的诸多势力全都暴露了出来,哪怕是原本隐藏非常好的也是如此,对方难道就不知道李子冀是在引蛇出洞吗? 刚开始可能确实不知道,可这么多天以来再笨的人肯定也猜到了。 李子冀就是想看清楚所有人,然后记在小本本上,等到秋后算账。 崔文若笑道:“他这计划就连我们都没说,又哪里会告知沈大人?” 没错,即便是崔文若和慕容燕也不清楚李子冀的计划,可他们却还是来了,这就是兄弟之间的默契。 李子冀知道当自己重伤垂死回去京城的消息传出,肯定会引人来杀,崔文若等人也肯定会过来保他。 这些话都不需要说出口,这都是彼此早已经培养出来的默契。 慕容燕淡淡道:“李若以身为饵在高树林设下陷阱要杀李子冀,现在李子冀以身为饵引出后党埋在地下的枝枝蔓蔓,只要这些势力全都暴露出来,那就不足为虑,眼下清洗一些,以后再清洗一些。” 沈正南点了点头:“就像是挖空一座山,不需要立竿见影,只要今天挖一点,明天再挖一点,日复一日,总有一天会挖空。” “只不过...”沈正南眉头微皱,有些担忧:“三境修士你二人自然可以对付,若是后党不要面皮派出第四境修道者动手,又该如何?” 崔文若和慕容燕的确十分强大,可毕竟只是第三境修士。 崔文若道:“若是派出第四境修道者阻拦,那他们的确十分不要脸,不过也无须担心,据我所知,武夷山和小玉宫也来了人。” 沈正南挑了挑眉:“可是那二位?” 崔文若微微点头。 沈正南抚掌大笑:“既如此,便是澹台竹亲至,也无忧矣。” “大人,李县侯的车在城门处被人拦住。” 官衙外有人来禀报,三人同时对视一眼。 崔文若和慕容燕起身告辞:“沈大人还是留在官衙的好,毕竟身居官位,不能事事随心。” 沈正南微微颔首,举起茶杯道:“那我就先在此预祝诸位马到成功。” ...... ...... 城门站着一个年轻修士,身上穿着洗剑宗的衣服,手里提着一把剑,就拦在马车前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十分颇为强大,虽然同为第三境,但却远不是轩辕宁和陈三两个人能够比得上的。 “拦路者何人?” 陈三面容严肃,开口斥责。 那人并不害怕,脸上就连一点惊慌之色都没有:“洗剑宗弟子,常昊,久闻李县侯大名,今日恰巧遇到,想要挑战李县侯。” 同辈同境修士,一个人想要挑战另外一个人,这种事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当年也有不少人去三千院挑战顾春秋,甚至就连神子这种人物也被人挑战过。 这是每一位修道之人成长路上所一定会经历的事情。 轩辕宁冷声道:“李县侯如今正在养伤,你若是想要挑战,大可等到李县侯伤好之后再来,否则传了出去也会被人耻笑。” 洗剑宗弟子常昊点了点头:“趁人之危的确不光明磊落,不过自从百岁城之后,李县侯从未露面,这么长的时间受伤再重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吧?” 轩辕宁道:“李县侯被北海小人重伤,如今虽然康复大半,但终究没有完全恢复,正在调息修养,不能被人随意打扰,你还是把路让开。” 常昊盯着车厢看了一会儿,然后道:“既然如此,还请容我亲自与李县侯说两句话,你放心,我只说两句话便走。” 轩辕宁拔出了刀:“我说过了,不行,你要是还不走,后果自负。” 陈三也是冷笑连连:“别以为我们兄弟二人好对付,何况哪怕你打赢了我们,只要你敢掀开车帘,惊醒了正在调息的李县侯,即便重伤未愈,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 常昊盯着二人,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看来李子冀真的伤得很重,否则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他缓缓抽出长剑,迈步朝着马车走了过去,挑战之名光明正大,谁也挑不出毛病。 “常昊,你要是手痒我倒是可以陪你过过招,何必劳烦李子冀动手?” 一道雷光划过半空,紧接着慕容燕的身形就伴随着雷光出现在了马车之前,拦住了还在往前走的常昊。 身后长街上,崔文若也正迈步走来。 常昊眯了眯眼睛:“难怪,原来是慕容家与梨园插了手。” 慕容燕冷眼看着他,自其周身开始出现了流淌的水声,雷光与水流融在一起,看上去尤为的惊人:“常昊,你想死吗?” 常昊微微一笑:“慕容公子何出此言,我也只不过是想与李县侯说几句话罢了。” 慕容燕一步迈出,水流夹杂雷光形成了数十道咆哮的长龙,从四面八方朝着常昊席卷而去。 “等你死了,就不会再想说话了。” 第470章 七杀谷 慕容燕自天地之间抓取出来的水流呈现深蓝颜色,流动之间首尾相互连接生生不息,所过之处还会吸纳天地灵气附着其中,使得水流的速度越来越快,从外表看上去反而像是没有流动一样。 丝丝紫色雷电环绕在深蓝水流之上,每旋转一周威力就会提升一分,眨眼功夫就环绕了数百圈不止,看似静止的水流变化间成了一把把刀剑。 眼看着慕容燕一言不合出手就是杀招,常昊也是心里一惊,长剑自行脱离剑鞘落入他的手掌之中,在身前斩出十字剑刃,十字剑刃形成的瞬间扩散化作圆环挡在了其周身八方,将那些宛若刀剑一般的水流尽数切割开来。 只不过水乃无形之物,被一分为二之后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化作更多刀剑轰碎了十字剑刃。 雷光闪烁,常昊颤抖着手臂紧紧握着手中长剑,半个身子的衣服都变成了焦色,苍白的脸色带着一丝惊悸,似乎没想到慕容燕的实力如此强大,比之前割草行动之时强横了不知多少。 观圣卷结束后,慕容燕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可两百年来的经历和感悟却不是闹着玩的,实力有所提升再正常不过,何况哪怕是割草行动时候的慕容燕也不是常昊能比得上的。 “常昊,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么敢和我动手?” 深蓝色的水流回到了慕容燕的身周环绕不停,他看着受伤不轻的常昊,脚下的地面积雪之下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悄然开始覆盖上了一层冰霜,朝着常昊蔓延而去。 在洗剑宗如今的第三境弟子之中,常昊的实力也算上等,可与四百里淮城水天赋最出色的慕容燕比较起来,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常昊的脸色青白交加,握剑的手臂依旧颤抖不停,但他眼中却闪烁着刺骨的冷意:“慕容燕,你别以为这就完了。” 他的话音刚落,平静的四周突然出现了十几个沉默不语的修道者,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马车冲杀过去。 这十几人十分突兀,之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好似凭空出现一样。 慕容燕目光微凝:“七杀谷的人?常昊,你们洗剑宗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七杀谷是一个完全由刺客杀手组成的宗门,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们谁的单子都敢接,而且嘴巴出了名的严,哪怕被当场抓住也绝不会说出雇主。 只不过七杀谷乃是圣朝之外的修行势力,在整个天下都是臭名昭着,很不受待见,不说和过街老鼠一样也差不了多少。 洗剑宗请七杀谷当街刺杀李子冀,这事儿可小不了。 听着慕容燕的话,常昊却是露出了一个不解的表情:“慕容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可不认识他们是什么人,不过看样子这些人好像是奔着李县侯去的。” 慕容燕冷眼看着他,漠然道:“你以为就凭他们能敌的过崔文若?” 崔文若虽然没有参与观圣卷,但自墓林走出之后,实力提升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要阻拦这十几人想来并不困难。 常昊笑道:“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我劝慕容公子还是一同过去帮忙比较好,否则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可就追悔莫及了。” 慕容燕身上气息提升到了极致,四周忽然起了一阵大雾,眨眼之间就遮蔽了方圆百米,那拉着李子冀的马车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大雾之中,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凝水化雾,惊雷成冰。 这并不是两个神通,而是四个。 凝水,化雾,惊雷,成冰。 浓雾包裹着慕容燕,他望着身前的洗剑宗弟子常昊,面无表情:“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没什么能力,却偏生骄傲自得的紧。” 常昊握着剑,脸上笑容不变,张嘴想要说什么,一根巨大的冰锥自其脚下生出,透过身体从头顶穿了出来。 慕容燕看着他的尸体,淡淡道:“就是你这种人。” 马车消失在大雾中,崔文若却出现在了那十几人中央,大雾似乎会延缓那些七杀谷杀手的行动,但对崔文若却无法影响,反而有着正面的加持提升。 无风起雾。 崔文若抬起双臂,掌心对准两侧,他的袖口无风自动,四周的浓雾却飞速的朝着他的掌心汇聚变化,左手呈现纯白色,右手掌心则是漆黑如墨。 这是道修的神通手段,阴阳二气。 浓雾被吸纳干净,崔文若看着冲过来的七杀谷之人,双掌之中的阴阳二气脱离出来,在头顶相汇融合在一起。 四周诡异的平静了一瞬。 一瞬之后,宛若青烟翻涌的太极图亮着夺目的金光呈现在了崔文若的头顶,阴阳二气流转绽放,城门前长街上的积雪在刹那间蒸发干净,又化作一滴滴雨水自半空落下。 紧接着,太极图扩散出去,积蓄的阴阳二气化作一阵清风席卷四面八方。 清风感觉上并不强烈,但却将冲过来的七杀谷弟子尽数掀飞出去。 与此同时,长街之上已在悄然间覆盖上了一层冰霜,慕容燕朝着此处走了过来,每走一步,其身体两侧就会随之生出一根根冰锥小山,在这寒冬里愈发刺骨。 马车当然没有真的消失,轩辕宁和陈三两个人看着这幅场面,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握着手里的刀对视一眼,同样是三境修道者,这之间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七杀谷也配插手圣朝的事情?” 慕容燕迈步行走,身上忽然泛起了雷光,下一瞬已经跨越了遥远距离出现在了七杀谷弟子的身前,四周无数冰锥宛若竹笋般飞速生长。 水流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纤细水流,而是一面高墙,将所有七杀谷之人囊括其中,崔文若双手结印,道门杀伐诀融入冰水之中,朝着七杀谷之人推了过去。 就像是一座山碾过房屋木楼,再如何坚固的房屋也无法阻拦大山的倾轧。 水流变成了血色,冰晶染上了血光。 第471章 秦政,苏起 七杀谷的十几人已经死了个干净,轩辕宁和陈三全都长出了一口气,眼中带着兴奋之色。 难怪李县侯不让他们去天西郡请人护送,果然是早就做好了安排,有崔文若和慕容燕在,还有谁能杀得了李子冀? 只不过此时此刻,无论是崔文若还是慕容燕,二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轻松之色,反而在不停的看着四周。 如果今天来杀李子冀的是诸如洗剑宗,大鼎商行这些圣朝内的修行势力,他们两个反倒不会太担心,可今天动手的是七杀谷。 既然洗剑宗已经请了七杀谷动手,难道就只会请这些第三境的修道者? 显然不会。 事实证明他们两个的猜测是正确的,在这十几人刚死不久,两道散发着第四境修道者气息的身影就一左一右分别从两端掠了出来。 这二人的速度极快,而且一直都是蓄势待发养精蓄锐,这就是七杀谷动手的特点,求得就是一击必杀。 “第四境的修道者都已露面,看来后党还真是打算撕破脸了。” 慕容燕冷哼一声,无数冰晶化作巨大的冰球厚墙将李子冀的马车包裹在了其中,只不过这根本无法阻拦第四境的杀手。 崔文若距离马车很近,但他并没有动。 只是静静站着。 因为已经有人动了。 七杀谷的四境杀手撕碎了慕容燕凝聚出来的冰墙,两把剑已经透过车窗刺了进去.... 两只手分别握住了两把剑。 紧接着,七杀谷的两位四境杀手的身体就倒飞了出去,两双眼中还带着难以置信之色,不过还不等他们反应,两道身影就从车厢中掠了出来,须臾间就出现在了两位七杀谷刺客的面前。 轩辕宁和陈三赶忙抬头看了过去,脸上同样带着震惊之色。 要知道,刚刚那两名七杀谷杀手持剑刺入车窗的时候他们两个体内的血液几乎都要停止流动了,那一瞬间都生出了以死谢罪的念头。 却没想到事情竟然有转机,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藏在马车里。 这两个人他们也认识,或者说但凡是修道者几乎没有几个人不认识。 武夷山上一代的大师兄,秦政。 小玉宫年龄很小但却辈分很高的小师叔,苏起。 这二人可以说是各自宗门四境弟子当中的第一人,如今竟然都出现在了这里。 “李县侯这盘棋下的也太大了。” 轩辕宁喃喃自语,有一种心潮澎湃之感,尤其是一想到自己竟然也参与了进来,还是挺重要的赶车角色,顿时感到一股豪气直冲云霄。 秦政是标准的武夷山弟子打扮,一身浅素武袍,面目刚正俊朗,他的双手看上去有些粗大,一看就是修行的手上神通,此刻正低头俯视着那名七杀谷杀手,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沉重如山,让那名七杀谷四境浑身骨头都在噼啪作响,根本站不起来,也跑不掉。 “七杀谷也敢接圣朝的任务。”秦政声音冷漠,带着浓烈的不屑一顾:“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臭虫,你们也配?” 咔嚓声音越来越响,然后又逐渐微弱,秦政冷哼一声,身上散发的气势收回,那名七杀谷四境已经变成一滩烂泥瘫软在了那里,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已经被震碎成了齑粉。 另外一边,苏起也是笑眯眯的将另外一位七杀谷四境斩杀,然后不停地活动着肩膀,不满道:“这一路上还真难熬,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点动静都不敢有,可把我累坏了。” 秦政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二人之间没什么交情,如果非要说有的话,秦政反而有些看不太上苏起这个人。 因为苏起交朋友从来没什么原则,任何人都可以和他成为朋友,这就导致三教九流什么角色都有,好人有,坏人也有。 这样一个人想必是没有多少底线的。 “秦师兄,苏师叔。” 慕容燕和崔文若走上前来对着二人行了一礼,他们自然知道秦政和苏起走出了武夷山和小玉宫,至于人在哪里并不清楚。 不过既然他们两个都已经来到了李子冀身侧,那么想必秦政和苏起也离不了多远,所以见到这两位七杀谷的四境杀手崔文若才没有多少惊慌。 虽然所属不同宗门,但按照辈分,还是要称呼苏起为师叔。 苏起摆了摆手,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诶,可别这么叫我,我和秦政一样大,凭什么他是师兄我是师叔?你们就叫我苏哥,放心,从这湘北到长安,只要有我苏起在,保证没有人敢不长眼睛再来拦路。” 苏起抬起双手搭着二人的肩膀,一副胸有成竹的认真模样。 想他苏学交友遍天下,自己既然来了,那自己的这些朋友不都得给三分薄面? 崔文若微微一笑:“既如此,那就麻烦苏兄照料。” 苏起翻身跃起落在马车前,从轩辕宁的手里抢过了马鞭,抬手遥遥一指:“放心,有我在,没意外,出发!” ...... ...... 或许正如苏起所说的一样,马车离开了湘北,走过嵩山,姚龙,密义,距离长安仅剩下最后五座城,似乎真的平安无事,什么意外都不曾发生。 苏起洋洋得意,时不时就要说起自己的人脉多么广泛。 秦政一言不发的坐在马车里,崔文若和慕容燕安静听着,轩辕宁与陈三两个人则是轻松了许多,根本不需要他们赶车也不需要他们帮忙,只要坐在后面照看两口棺材即可。 一路就这么安然无恙的奔着凤凰城走去。 ...... ...... 凤凰城。 澹台竹和周池站在桥上看着斜阳落在河面,波光嶙峋。 “七杀谷失败了,想不到秦政和苏起会插手。”澹台竹眉头微皱,感觉有些棘手。 这二人的实力都不在她之下,若是动起手来完全占不到一点便宜。 澹台竹的实力很强,她之前败的很狼狈那是因为面对的人是顾春秋,这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面对顾春秋都会和澹台竹一样狼狈。 如果抛却顾春秋与三公子的话,澹台竹毫无疑问是五境之下最顶尖最强大的修道者之一。 顾春秋与三公子,本就是这个天地之间独一档的存在。 就像领悟了三极境的大修行者一样。 周池的脸上没什么波动,对此并不感到担忧:“苏起与我交情深厚,我若出面,他不会管。” 澹台竹问道:“那秦政呢?” 周池望着水面,倒映着残阳像是血光。 “他如果非要阻拦,那就杀了他。” 被天下人公认为是顾春秋与三公子之下的四境第一人,周池从未将秦政,澹台竹这些人放在眼里,因为这些人哪怕再强,也终究是不如他的。 第472章 大雾 新历三十五年一月二十一。 年节还没到,但年节的气氛已经到了。 凤凰城各处商铺全都开始张灯结彩,主路上一眼望去带着喜庆的鲜红颜色,街道上还残留着爆竹的硝烟味道,人们已经提前参与进了年节的欢喜当中。 百姓们挑选年货,带着稚童走亲访友。 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似乎就连这场清雪落在眼里都变得温柔起来。 年节的味道就是如此,从每一件事,每一个人,一点一滴的欣喜和盼望凑到一起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不同的感觉,那种独特的精气神很难用言语去形容出来,就好像每一年当中最值得盼望的都是年节这一天。 年节,已经成了圣朝独特的符号,甚至影响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和势力。 圣朝的年号走到哪里也都是可以通用的。 “照这个速度走下去,说不定到了长安城还能赶得上过年。” 马车驶进凤凰城,苏起伸了个懒腰,对于接下来的一路有着十分美好的憧憬:“听说李子冀有一拿手绝活,名叫火锅,可有此事?” 他看着慕容燕和崔文若十分期待的询问。 火锅这种吃法不足以名扬天下,只是吃火锅的人身份实在不凡,自然而然的火锅的名气也就跟着响亮了起来,据说现在圣朝已经开始有商家推出这种方便却好吃的新吃法了,受到不少人的追捧喜爱。 崔文若点了点头:“李子冀的火锅还是很好吃的,只不过年节那天却是一定吃不到的。” 苏起诧异:“这是为何?” 崔文若微笑道:“因为年节那天李子冀会亲自下厨做一桌子菜,包一锅的饺子,唯独不会吃火锅。” 苏起脸上顿时布满了遗憾:“那看来只能等到初一了。” 也许是因为苏起个性本就开朗话多的缘故,再加上那自以为交友广泛的莫名自信,这一路上的气氛倒的确轻松了不少。 现在还在路上,距离长安城还有半个月的路程,路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拦路,苏起却已经开始幻想起了大年初一吃火锅的场面。 秦政的话很少,只是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苏起能够交友遍天下。 “今晚要不要在凤凰城休息一夜?” 轩辕宁开口询问,连续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身心的确有些疲惫,有秦政和苏起在,安全得到了保障,赶路也就不再需要那么急迫了。 只要大修行者不出面,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在这二位的面前杀了李子冀? 想来是不大可能的,而只要大修行者敢出面,那三千院也不会坐视不理。 苏起点了点头,站在车架上远望着凤凰城那一片圣朝闻名的古楼,在黑夜中亮着金黄色的灯光,看上去美轮美奂,当下就起了兴致:“休息一夜也好,这凤凰城的古楼就和金陵城的秦淮河一样,只要是来了就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秦政望了一眼远处的凤凰古楼,在夜色下的确是美轮美奂,只是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小玉宫的夜晚要比这里漂亮的多。” 苏起是小玉宫弟子,自然应该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景色。 “粗鄙武夫,你懂什么?”苏起轻哼一声:“月亮都是同一个月亮,为何每个地方欣赏的月色都是不一样的?” 秦政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今晚还是留在凤凰城休息了一夜,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就再度出发。 ...... “这么早做什么?我还没来得及睡呢。”苏起刚刚才从古楼回来,十分不满的嘟囔了一句,在他看来,完全可以等到中午再出发也不迟。 秦政依然没有理他,驾车行走。 凌晨的凤凰城起了大雾,也许是风吹过积雪掀起的碎屑,坐在马车上看不清楚太远距离,能见度大概只有几十米的样子。 很静。 昨夜的喧嚣和美好在风雪中似乎成为了泡影,临近年节的喜庆在这无人的长街上被驱散干净,原本还很浓郁的氛围在此刻寂静清冷的凌晨似乎从未出现过。 秦政已经察觉出了不对。 在这雪屑大雾中,似乎有人正在注视着他们。 妖马踩踏街面,行走的速度随之降低了一些,仿佛有什么存在令其感到不安。 “看来你再如何交友广泛,也没办法保证我们这一路上平安无事。”秦政淡淡开口,平淡的声音让得苏起的眼皮不停跳动。 苏起冷着脸,目光望着前方大雾之中:“我倒要看看谁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拦我的路。” 轩辕宁与陈三两个人倒是并不太害怕,他们知晓秦政和苏起的实力,反倒是对于这敢于拦路的人十分好奇,什么人敢拦这二位的路? 崔文若和慕容燕也很想知道,只不过他们两个的脸色并不算太好看。 明知道是秦政与苏起皆在,却还敢来拦路,那么来的人倘若不是傻子,那就一定很难对付。 马蹄与车轮碾过地面,在浅雪中留下了整齐地痕迹,距离城门已经越来越近,距离那拦路的人也越来越近。 崔文若甚至已经能够感受到前方隐隐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 视线随着马车的前行在大雾中渐渐清晰,终于是看清楚了那等在城门口处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 澹台竹和周池。 崔文若和慕容燕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他们想象过澹台竹有可能会出现,但万万想不到周池竟然也在。 齐白湖周家,这么明目张胆的掺和了进来? 秦政显然也没有料到,那双眉头皱的很深。 苏起的神情略微不太自然,他一路上都在吹嘘自己交友遍天下,那些朋友们知道他在护送李子冀一定会转身离开,可万万没想到,拦在这里的人就是他的朋友。 而且私交还不浅。 “你们总算是来了。” 澹台竹看着驶过来的马车,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时间。 等待是一件枯燥的事情,尤其是在这冰天雪地又雾气弥漫的凌晨。 苏起调整了一下坐姿:“我又没让你们在这里等着。” 第473章 剑 澹台竹还是一如既往地模样,站在那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淡淡傲意,她的实力足以支撑她的傲气。 “将李子冀交出来,你们可以过去。” 秦政望着她,目光冷淡:“我要是不交呢?” 澹台竹与他对视:“你可以试试。” 一位是洗剑宗的四境弟子第一人,一位是武夷山的四境弟子第一人,这两个人若是碰在了一起,那场面一定会非常好看。 就像君上约战神子一样,如果这消息能够有时间传上几天,那么今天来凤凰古城观看的人一定很多。 四周大雾仍然未散,两侧不知道藏了多少修道者在等着看热闹。 三千院与后党之间的对峙,但凡事懂点内情的人都决然不愿意错过。 崔文若和慕容燕已经退回到了车厢里,他们看着依然闭目不醒的李子冀,心想你还真躺的住,若只是澹台竹一人来此也就罢了,偏偏周池也来了,现在可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风吹着雾。 苏起看着澹台竹:“洗剑宗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难道你还敢当街杀死李子冀不成?” 李子冀不仅是三千院弟子,更是圣皇亲封的汝南县侯,澹台竹倚仗境界更高以大欺小当街杀人,这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澹台竹淡淡道:“我可没说要杀他,只是想将他带回洗剑宗罢了。” 苏起觉得十分好笑:“三千院的弟子,与你洗剑宗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你带回去?” 说是带回去,可谁都知道,一旦被带去洗剑宗,那就绝对没办法出来了。 澹台竹看着马车:“李若与我洗剑宗圣女陈草有婚约在身,现在却被李子冀莫名其妙杀死,我身为洗剑宗弟子,自然应当为圣女考虑,将李子冀带回洗剑宗询问内情,再正常不过。” 还是这个熟悉的借口。 轩辕宁和陈三对视一眼,的确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 勾结北海之事还没定论,那就不能用这个理由去驳斥。 苏学眉头微皱,似乎的确有些道理。 秦政觉得小玉宫派他出来实在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开口对着澹台竹问道:“哪怕是要调查,也自有陛下与刑律司查验,你洗剑宗算什么东西?” 澹台竹脸色一冷:“秦政,我做什么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置喙,等我将李子冀带回去,把真相调查清楚自然会向陛下禀报。” 秦政冷哼一声,然后将目光放到了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周池身上,和澹台竹比较起来,周池带给他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澹台竹是洗剑宗弟子,要带李子冀回去调查,齐白湖周家来这里的理由又是什么?” 周池长身而立,静静站在那里,雾气时不时的从他身前飘过,时而清晰时而只能看见轮廓。 “澹台竹是我的未婚妻。” 周池淡淡开口,他没有说更多话,似乎能够解释一句都已经给足了秦政面子。 未婚妻有事要做,未婚夫帮未婚妻的忙,不得不说这实在是让人找不到阻止的理由。 秦政眉头依然皱着:“只怕今天这个忙,会让你引火烧身。” 周池微微抬眼:“凭你,够资格吗?” 秦政道:“就算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想胜过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天才总是骄傲的,尤其是武夷山这种顶尖的一流势力,秦政能成为四境弟子当中的第一人其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可他却很干脆的承认自己并非是周池的对手。 这些年来,秦政与周池也交过几次手,每次都是落败的结果。 顾春秋与三公子之下的四境第一人,周池能得到天下人公认的这个名头,的确没有一点水分在。 周池似乎并不想与秦政多说什么,而是将目光放到了苏起的身上:“今天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二人私交不错。 苏起苦着脸:“周兄,我可是奉了师命过来的,就这么走了,我不好交代,要不这样,你给兄弟个面子,今天这事儿你就别插手了,等此事结束,我去齐白湖请你喝酒。” 周池摇了摇头:“我不想因为此事坏了你我之间的情谊。” 苏起叹了口气,然后从马车上站了起来,就在几人以为他要退走的时候,苏起却伸手指了指澹台竹,然后道:“周兄,既然你亲自来了,那我肯定给你这个面子,兄弟今天说什么也不会和你对上,不过我和澹台竹之间可没交情。” 澹台竹目光渐冷。 周池微微皱了皱眉,然后道:“如此也好。” 在他看来,澹台竹对上苏起,二人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只要自己迅速解决了秦政,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苏起尽了力,自己也带走了李子冀。 不影响二人的私交。 秦政也走下了马车,他望着前方的周池:“也好,这么长时间没有交手,我很想看看你的实力提升到了什么程度。” 大雾两侧所藏匿的其余修道者全都是目光火热,能够亲眼看见这四个人交手,那实在是百年不遇的大场面。 只是可惜为何今天偏偏要起雾呢? 周池目光冷淡,弥漫的雾气在这一刻竟然根本不能靠近他的身体。 无形的气推开大雾,风吹起地面上的雪屑高高飘起,然后又缓缓落下。 一片雪花落在了周池的脚边。 下一瞬,周池的身体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所有人的耳畔都响起了音爆声,浓雾与风被硬生生割开。 秦政的目光十分凝重,那双略有些粗大的手掌有着磅礴的力量在高速凝聚。 周池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衣袂飘飞,身上流淌着玄妙的气息,难以想象的压迫感使得马车里的崔文若与慕容燕脸色变得苍白,并非是害怕,那单单只是周池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余波就足以让他们生出一种不可抵抗的感觉。 轩辕宁和陈三更是几乎要晕厥过去。 周池凝聚了强大力量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和秦政分出胜负,可忽然间,刚刚才来到秦政面前的周池身体竟然飞速倒退了回去。 他的脚下在雪面上拖行出两道深深地痕迹,身体直到撞击到城墙上方才堪堪停住。 秦政眉头紧锁。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忙将目光放了过去。 一把剑出现在了周池的面前。 周池双掌合十将这把剑牢牢锁住,他的脸色陡然间变得很难看。 因为他认得这把剑。 这是欧阳梨花的剑。 第474章 欧阳梨花! 秦政回头看着身后。 凤凰城的大雾似乎更浓了一些,能见度再次被降低,放眼望去就只能隐约见到一个人影自迷雾深处缓缓走来。 所有人都在盯着这道身影。 绝大部分人甚至已经意识到了来的人是谁,因为即将到来的激战与百年难得一见的场面而兴奋到身体微微颤抖。 风吹过迷雾。 浓淡变化,那道身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起来。 正在交手的苏起与澹台竹也一同停下。 苏起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中感慨,若是早说这家伙会来,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下山来凑这个热闹的。 澹台竹也是心下一沉,同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小剑仙什么时候离开的朝歌城? 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看着从大雾深处缓步走出来的欧阳梨花,澹台竹的目光变得难堪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友好的回忆。 “这么热闹啊?” 欧阳梨花微笑着走到了秦政身旁,目光依次在苏起,澹台竹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周池的脸上,他抬手轻轻一招,那被周池牢牢锁住的长剑便化作一道流光回到了他的手掌之中。 “周池,你不好好在齐白湖修行,出来趟这趟浑水做什么?” 小剑仙歪着脑袋看着他,目光并不算多么友善。 周池看着自己掌心被剑痕划破留下的伤口,眉头微微皱着:“小剑仙什么时候离开了朝歌城?” 欧阳梨花笑眯眯的看着他:“我什么时候离开,难道还要告诉你一声?” 他吹了声口哨,在大雾之中像是出来野游的客人,松弛的身体完全看不出来的一点紧张:“不愧是顾春秋和三公子以下的第一人,周池,听起来你面子很大嘛。” 街面很冷。 这些浓雾之中似乎带着冰霜。 气氛也很冷,哪怕小剑仙在笑。 小剑仙从来都是笑着的,无论是打哈欠还是吃葡萄,又或者是持剑杀人,他脸上永远都带着淡淡的笑意,此刻也是一样。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周池,抬眼又往四周瞧了瞧:“周志没来?” 周池道:“兄长在家中钓鱼。” 小剑仙啧啧一声:“那还真是遗憾,不过对你来说倒是好事。” 周池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最起码不再如先前那般难看,他身上原本因为欧阳梨花出现而有些紊乱的气息也重新平静内敛:“为何?” 小剑仙轻笑道:“周志身为三公子之一,若是亲自来掺和这样的事情,那实在是太过于丢人,我也只好把他杀了,而你和周志一起来,那我自然也就只能连你一起杀了,现在周志没来,我也不会杀你。” 周池还没说话,一旁的澹台竹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顾春秋?” 小剑仙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也不生气:“你应该庆幸我不是顾春秋,否则若是他来了,那你们两个现在早已经死了。” 有些疲倦的伸了个懒腰,欧阳梨花揉了揉自己的后腰:“这一路可把我累坏了,要是再打架的话那就更累了,所以我实在不想动手,你们两个还是直接走的好。” 澹台竹道:“李子冀杀了我洗剑宗的女婿,难道小剑仙觉得我们洗剑宗就连问一问的资格都没有吗?” 欧阳梨花点了点头:“没有。” 澹台竹目光一沉。 周池忽然开口:“不知道小剑仙认为我有没有问一问的资格?” 欧阳梨花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你有,但仅仅局限于问一问。” 周池看着他,目光与小剑仙对视着,他身上平静下来的气势开始有所提升,并且展现出了比之前更为强大的实力。 “总有很多人赞誉我是顾春秋与三公子之下的第一人,他们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是无论走到哪里都值得拿出来说一说的美名,但对我来说并非如此。” 城门前的大雾被驱散,周池的眼眸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越来越明亮,站在遥远处就像是浓雾深处闪烁的灯光。 他的气势节节攀升,明亮的眼中闪烁着高涨的战意。 “三公子之下第一人,似乎在天下人眼中看来,我永远也不可能与三公子并驾齐驱,为什么三公子不能变成四公子呢?” 周池看着小剑仙:“所以我很想看看,我与三公子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又或者,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差距。” 周池身上的气势已经来到了最巅峰,使得一旁的秦政都生出了一种束手无策之感。 三公子之下第一人的名声,没有掺杂一丁点的水分在内。 小剑仙的脸色变得正式起来,他从来都不会小看任何一位敢于全力以赴的对手:“也许我今天可以为你解惑。” 周池微微摇头:“也许今天我会战胜你。” 他从来都不缺少向上挑战的决心,周志不会与他生死交手,眼前的欧阳梨花就是最好的机会。 风卷起雪屑,雾气被无形的力量推开很远,城门前变得十分清晰。 轩辕宁牵着马车朝后退出去一段距离,有些害怕被二人的交手波及到,远处藏匿在雾气四周的修道者们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场内。 圣朝三公子与三公子之下第一人之间的战斗,这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 能亲眼见到这样一场对决,哪怕是少活十年都愿意。 欧阳梨花握着剑,他是小剑仙,长剑当然永远都不会离手。 但他却没有率先动手,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他在等周池先出手。 周池也没有动手,他那双充满了战意的双眼反而是闭合了起来,节节攀升到顶点的气息再度缓缓下降。 他在调整自己的状态,哪怕是已经到了最顶点他依然认为那不是最好的状态,也是绝对没有机会赢过欧阳梨花的。 他还在等,等自己有了足够的把握,等自己认为看到了获胜的机会。 也是在等小剑仙露出破绽。 如他们这等层次的修道者之间对决,胜负也许就在一念之间,因为一个心思,一个走神,一个念头,一个错误的判断,都会影响对局的生死。 所以周池绝对不能出错。 第475章 今日之所战 既不能出错,也不敢出错。 周池身上高涨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弱,直到完全的收敛回到身体,他就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 他的双眼仍旧紧紧闭着。 四周的风似乎变得强烈了许多,吹开了街面上的浅雪和冰霜,拂下了城墙上的碎冰与尘埃,但却唯独吹不动周池的衣裳。 苏起已经退回去和秦政并肩站在了一起,他们都很清楚,今天的结果看的就是小剑仙与周池之间的胜负。 “这架势还挺唬人的。” 苏起咧了咧嘴,他自然能够感受到周池的变化,虽然从外表看上去越来越普通,但其给人的感觉却越来越强大。 秦政淡淡道:“周池将所有的一切全都放到了这场战斗中,尊严,荣誉,生死,他所拥有的所有东西。” 苏起称赞道:“他素来就是一个很要强的人。” 秦政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只可惜,即便如此他也赢不了欧阳梨花。” 对于这一点,苏起倒是并不反对,有的人哪怕你已经赌上了全部,却依然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小剑仙显然就是那座山,而且是全天下最高的山峰之一。 崔文若和慕容燕掀开车帘看着,对他们来说这同样是不容错过的场面,能够亲眼看见三公子之一的小剑仙出手,哪怕他们身份地位不低,也是莫大的眼福。 “我觉得这样的场面你应该睁开眼睛看看,说不定以后都没机会再见到。” 崔文若一只手撑着车帘,同时开口说道。 这话自然是对李子冀说的。 李子冀没有睁开眼,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却开口说了一句话:“我能感受到。” 他修行神魂之法,哪怕不需要睁开眼睛去看也能够将外面发生的事情【看】的一清二楚。 轩辕宁和陈三听见李子冀开口全都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您没受伤。” 亏他们两个这一路上还紧张的要死,现在看来原来一切全都在李子冀的计划之中。 李子冀轻声道:“麻烦二位了,只不过此事还不能声张。” 世上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猜得到,但你却依然不能够表现出来,必须要做成受伤的样子。 李子冀在李若与北海的勾结下重伤垂死,一路被护送回京,那在他回去长安城之前就不能醒,伤也不能好,甚至什么时候可以醒,什么时候伤可以好,还要观察判断之后再说。 雾渐渐开始散了。 凤凰城的天也亮起了白色,凌晨变成了清晨,已经有早餐铺子开门营业。 周池仍旧站在那里。 他似乎已经与周围的一切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雪,变成了风,变成了逐渐消散的雾气。 他的衣摆动了动。 欧阳梨花始终都在看着他,始终都在等待着。 这个等待的时间是很枯燥的,可四周所有修道者都不觉得有半点难熬,甚至因为期待和紧张而忽略了这漫长的等待时间。 每个人都很清楚,当周池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已经有了能够胜过欧阳梨花的把握。 或者说,他已经将自己调整到了从未有过的强大状态。 ...... ......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照在了城墙上,周池那双紧闭的眸子也终于重新睁开,他看着前方的欧阳梨花,侧身握住了右拳。 下一瞬,右拳挥出。 挥拳之时他还站在城墙之前,挥出之后他就已经出现在了欧阳梨花的面前。 速度比之前更快,如此急速的跨越距离体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泄露出来,他现在正处于一个从未有过的完美状态,能够最大程度掌控自身的力量。 这一拳看上去很普通,但无论是秦政还是苏起,都已经满脸的凝重,他们试着将自己与小剑仙互换位置,得出的结论是完全挡不住这一拳的力量。 这一拳带着周池对三公子的挑战,带着他对自身的挑战。 小剑仙的眼中带着欣赏,二人在刹那之间对视着。 一道剑光闪过了彼此的双眼。 没人能形容这道剑光,也没人能够看见欧阳梨花挥剑。 如果说周池现在已经抛却了所有,赌上了所有,那么欧阳梨花自始至终都是十分平静的面对着,他不需要像周池那样耗费一个时辰去调整自身的状态,因为他本身就处于更强的层次和境界。 他的剑也如他的人一样平静。 平静的剑与倾其所有的一拳在瞬息之间发生了碰撞。 这一拳已经是周池的所有,但这一剑还不是小剑仙的所有,剑光衬着他的脸,一道仿佛来自未知境界的剑意在碰撞之中一闪而逝。 周池感受到了这一丝剑意。 他的眼中带着匪夷所思,他在这一剑中感受到了自己与欧阳梨花之间的差距。 三公子之下第一人,终究只是三公子之下。 “南林居就在三条街外,你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治好你的右手。” 小剑仙收起了剑,转身跃上了马车,映着冬日朝阳的第一缕阳光不快不慢的驶出了凤凰城。 澹台竹就站在城门一侧,她的脸色在冰冷与阴沉之间不停变化,欧阳梨花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嘲讽的笑了一声。 洗剑宗四境弟子第一人,远赴北海历练,身上似乎带着永远折不断的傲骨,只是很可惜,在剑碑广场上已经被顾春秋两拳打断了浑身的骨头。 去鱼龙镇面对洛神都不敢出手,在凤凰城面对欧阳梨花还是不敢出手。 澹台竹比周池差远了,如果说周池还有可能触碰到三公子,那么澹台竹一辈子都没办法看见三公子的背影。 似乎是听见了欧阳梨花这讥讽的笑声,澹台竹的脸色由阴沉转为铁青,体内气息骤然爆发出来。 一把剑却悄然悬在了她的额前。 剑锋刺破了她的眉心,向下流淌着丝丝殷红的鲜血。 那把剑消失在了她的面前,但澹台竹却已经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她的脸色变得惨白,眼中带着强烈的屈辱。 欧阳梨花似乎又传来了讽刺的笑声。 周池站在原地,他没有去看澹台竹,而是在盯着马车上的欧阳梨花。 他的右手往下不停滴着血,但他却没有去南林居,而是抬起左手化作掌刀斩去了自己的右臂,他要用一生来永远铭记今天这场战斗,铭记小剑仙带给他的这一剑。 唯有如此,他才能重新获得机会去超越三公子。 第476章 国公府 凤凰城那一战发生的很慢,因为周池站在城门前闭目养神了一个时辰方才动手。 那一战结束的很快,在刚刚散去的大雾里,清晨的第一缕日光下,所有人只看见了一闪而逝的剑光,然后胜负就已经分了出来。 他们甚至看不清过程,不知道那一剑之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震惊之余又带着恍惚,恍惚间似乎又觉得理所应当。 这算是精彩吗? 的确很精彩,能够亲眼目睹小剑仙的风华绝代与三公子之下第一人的不屈意志,直到马车已经离开凤凰城很远之后这些躲藏在一旁观战的人都还没有从这一剑之中缓过神来。 可又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从凌晨蹲到天亮,只看见了刹那剑光,这算是有幸还是遗憾?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底,仿佛千言万语都没办法说的清道的明。 不过今日这一战却注定会如风卷残云般席卷到圣朝的每一个角落,被无数人津津乐道着。 ...... ...... 长安城。 国公府门前很冷清,往日里门庭若市的场面早已经不复存在,就连国公府上空似乎也始终飘着一团阴云,带着某种散不开的压抑氛围。 管家韩山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对府里的下人都很不错,只是这位老管家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过笑容了,连带着国公府的其他下人做事也都是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在侍奉宁夫人的时候更是噤若寒蝉,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了宁夫人不快。 二公子死了。 死在了那位私生子也就是小公子的手上,当这个消息传回长安城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太相信,直到后来确认了事情真相,宁夫人险些直接冲去百岁城杀了李子冀报仇。 所幸被李孟尝拦住。 这段时间里,宁夫人随时都处在暴怒边缘,动辄就有失控的可能,死的人是她的亲生儿子,而且还是一直陪在她身边,被她很是宠爱的小儿子李若。 尤其这次去百岁城给李子冀设下陷阱的谋划还是她亲自参与的,结果李子冀没死,反倒是自己儿子死了,这让宁夫人如何能不发疯? 她甚至打算直接和三千院不死不休,请洗剑宗以及国公府等人脉直接出手,不惜代价的去杀死李子冀。 只是洗剑宗还没疯,李孟尝也没疯。 他们很清楚这样做不仅杀不死李子冀,甚至就连洗剑宗也会被三千院顺带手给灭了。 要知道三千院可不是孤立无援,武夷山,小玉宫,梨园可都在一旁看着,不占理的时候这些势力还没办法说什么,若是宁夫人堂堂一位大修行者对三境小辈出手,那梨园武夷山等势力就可以堂堂正正的插手进来。 好在后党也知晓国公府的份量,没有袖手旁观,从百岁城到长安城一路上都有人不停地出手阻拦,甚至就连七杀谷的杀手都已经动用了。 为了保险起见,还动用了齐白湖周池,都不打算直接杀死李子冀,只要将李子冀带去洗剑宗,那么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 可万万没想到,欧阳梨花竟然走出了朝歌城。 并且没有一点痕迹,躲过了后党所有的眼线和探子,就这么突然之间在凤凰城现身。 然后打败了周池,一路护送李子冀朝着长安城走来,现在已经来到了长安城外三千里,按照马车不急不缓的速度,最晚三天也就能够抵达长安城。 京城里不知道多少权贵急的睡不着,不知道多少后党做梦都在抓自己的头发。 李子冀带着李若和北海妖族的尸体回到长安城,再加上刑律司去高树林调查以及查探王慈安死因以及死亡时间的结论,以及幻妖一族之所以能够假扮王慈安隐藏在百岁城而没被国运之力察觉是因为李若用知府官印帮忙遮掩的缘故,完全可以断定这就是李若与北海勾结针对李子冀的陷阱。 利用陈草与李子冀之间的关系作为引子。 李若凭什么能做洗剑宗的主?显而易见是有了宁夫人参与,也就是说要么折损洗剑宗,要么折损国公府,后党两大助力,必定要损失一个。 而无论失去哪一个,都如同断去一臂。 不是后党可以承受的后果。 但现在,要怎么阻拦? 人都已经到了长安城外三千里,小剑仙就躺在马车上睡觉,谁能去? 国公府静悄悄一片,许多下人就连走路都不敢发出丁点声音,只有老管家韩山依旧如故,踩着清扫出来的青砖走到了书房门前。 他微微叹了口气,在三位公子当中,李若心思深沉,并且毒辣自大,是他所最不喜欢的一个,可那也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却被杀了。 韩山的情绪也十分复杂。 “将军。” 他站在书房门外轻轻喊了一声。 李孟尝就在书房里,自从天西郡的折子送来朝堂之后,李孟尝除了出面阻拦过一次宁夫人之外就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他是一朝国公,是大修行者,是镇北将军,可他同样也是个父亲。 小儿子杀死了二儿子。 这件事的确不怎么光彩,的确让人倍感煎熬。 推门进去,李孟尝正抬头看着从清风雅舍买回来的字帖,他在许多人眼中看来或许是一个很无情的人,可只要是人就很难做到真正的无情。 哪怕是君上那样的人在浊世之中也放不下自己的子民。 “我早该想到这一天的。” 李孟尝轻声开口。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的身体依然挺拔无双,可只有最了解他的老管家韩山才能够感受得到李孟尝此时此刻充满复杂和落寞的内心。 他或许也在愧疚,他或许也感到一丝迷茫,他或许认为自己应该更狠心一些。 “我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得到,却又什么都不想失去,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这一天的到来就是在提醒我到底应该做什么事情。” 偶尔他也在想,如果在皇后决定发下那场大水之前暗中将李子冀母子带走如今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场面? 可这终究也只是想想罢了,如果李子冀没有来到长安城,他甚至都不会在乎有这么一个私生子。 人生诸多选择就是如此,给予了你感到后悔的思想,却永远也不会给予你可以后悔的机会。 第477章 什么才是重要的 “太尉请您去一趟。” 韩山对着李孟尝行了一礼,传达了太尉想要见他的消息。 李子冀已经到了长安城外三千里,火烧眉头,再不做出打算,等李子冀进了城,那就再也没有了半点回转的余地。 “我知道了。” 李孟尝的目光中泛起了一丝波动,他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他已经没得选择。 “你认为我是不是应该早些杀了他?” 李孟尝忽然问道。 他没有说杀谁,可韩山当然知道指的是李子冀。 韩山叹了口气:“谁也没办法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事情。” 当初想着派中年刺客去杀李子冀,一名初境修士杀死一位普通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既没有危险,又不会引起都卫禁军和少典的注意。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失败了,然后李子冀就走上了扶摇台,加入了三千院,从那天开始再想动手就已经没那么简单了。 可即便如此,国公府内外也不认为李子冀就真的有叫板国公府的能力,毕竟即便是三千院也无法动摇国公府,直到后来李子冀去神梦泽杀了南陵河神。 此事让国公府动摇了几次念头,可还是有所顾忌。 到了现在,已经无计可施。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和北海合作,但因为某种原因,后党需要与北海合作,而合作最开始为了展现彼此的诚意,联手做一件大事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这件大事就是杀李子冀。 早知道应该安排一位大修行者不惜代价杀死李子冀,早知道应该让北海多派两位四境修道者,早知道应该密切关注李子冀身边的所有人,早知道.... 世上没有这么多早知道。 成功了万事大吉,后党与北海达成某种协议,失败了就是现在的场面。 李孟尝最后看了一眼字帖,目光之中的波动也完全消失,他迈步走出了书房。 韩山犹豫了一瞬,还是如实禀报:“夫人好像已经离开了。” 李孟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 ...... 太尉府只有两个人,幽暗的房间里没有什么亮光。 李孟尝与太尉分坐两侧。 “事情还是暴露了。”太尉开口,在幽暗中看不清楚他的面色。 李孟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太尉道:“帮他的人已经查出来了,是被鬼妖一族与道门驱逐的沈自在,他们在山外山结识,有了交情。” 难怪能认出幻妖一族的身份,鬼妖一族对于妖气的感应最为敏锐。 “我们防备了所有人,所有可能帮助李子冀的人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我有件事想不通,李子冀为何没有请梨园弟子暗中相助,也没有动用三千院的人脉,偏偏请了沈自在,他好像已经认定了只要沈自在出手就能够解决这次危机。” 太尉的话也是很多后党之人的疑惑。 李子冀这么做是不是太自信了一些? 李孟尝问道:“你怎么认为?” 太尉道:“除非他早已经知道了百岁城有什么在等着他,所以他才断定只要沈自在一人帮忙就能够解决问题。” 李孟尝看着他:“你认为告密的人是谁?”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可全部都是能够信任的人,谁的身上也没有怀疑。 太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李孟尝淡淡道:“与其去想是谁告的密,莫不如想想该如何解决这件事。” 李子冀已经马上回到长安城。 太尉思考了片刻之后方才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李孟尝道:“你让我来这里,想必已经有了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太尉沉默了一瞬,然后道:“现在想要让这件事尘埃落定,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可以做到,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李孟尝再度沉默了下来。 太尉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么做的代价的确太大,可如今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勾结北海的罪名被李子冀牢牢抓在手里,如果不想让这把火烧到国公府和洗剑宗,那就只能这么做。” 李孟尝道:“李若已经死了。” 太尉道:“那就不在乎再死一个。” 李孟尝看着他,冷淡的目光使得太尉遍体生凉:“太尉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太尉面不改色:“你很清楚,这是唯一的选择。” 李孟尝冷冷的看着他,二人在幽暗房间中对视着。 ...... ...... 李孟尝走出了太尉府,他没有特意的去藏匿行踪,就这么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南林巷,他路过清风雅舍的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里面正在教果果读书的怜月公主,然后去到了三千院门前的那间早餐铺子。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早餐铺子当然不会开到下午,老头儿已经准备关门了。 只是见到李孟尝来了之后当然就不敢再关门,只能将剩下的包子和粥热了热,不是刚出锅的味道总是会有些改变,只是李孟尝吃起来却一点都不在意。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三千院。 三千院的门被推开,二师兄颜如玉拎着食盒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李孟尝竟然也在这里后怔了怔,然后走进早餐铺子将食盒还给老头儿后就打算离去。 只是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李孟尝喊住。 “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二先生。” 颜如玉不知道李孟尝想做什么,但他还是走了回去在李孟尝对面坐下:“李将军请说,只是有些问题我也未必就有答案。” 李孟尝将包子放下,问道:“人生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失去的呢?” 颜如玉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思考了片刻后回答道:“人生有很多东西都是可以失去的,比如你现在吃的包子,喝的这碗粥。” 李孟尝又问道:“倘若失去的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呢?” 颜如玉看着他:“一碗粥对你来说可有可无,因为就算失去了这一碗你还可以点下一碗,这是不重要,而重要的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所以如果不是到没得选择的时候,重要的东西就绝对不能失去。” 李孟尝道:“可我若是真的到了没得选择的时候呢?” 颜如玉想了想:“当你已经到了没得选择的时候,意味着你已经选择了更重要的东西,那么原本重要的也就变得不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后党一直以来的目的。 李孟尝坚信那是对的,为了这个目的,其他的事情或人,就变得不重要了。 哪怕她很重要,可到了没得选择的时候,也必须不重要。 “我知道了。”李孟尝付了饭钱,对颜如玉道了声谢,转身走出了早餐铺子。 第478章 三公子中哪个最强? “周池不错。” 欧阳梨花靠窗倚着,打断了正在不停感慨的苏起。 周池没有去南林居治伤,而是自断右臂用以永生铭记今天与欧阳梨花的这一战,在很多人眼中看来似乎并不能够理解,苏起也为之颇感遗憾。 但小剑仙很欣赏,他知道周池自断一臂是为了变得更强,只有拥有这样永不屈服的心才能够成为至强者。 周池拥有这样的心性,他很期待下一次交手。 秦政的话向来不多,尤其是亲眼见到了欧阳梨花与周池之间的交手,他开始思考自己所差的究竟是什么,从成为武夷山弟子到如今,他在修行上从未怠慢过,他的天赋也毋庸置疑。 在圣朝当中,他毫无疑问是四境修士之中的最顶尖强者。 可还是不如周池,还是远远比不上三公子。 到了他们这种层次,天赋之间的差距其实并不会太大,三公子之所以能被尊称为三公子是因为他们在天赋异禀的基础上都找到了自己的路,并且在这条路上坚定不移的走了很远。 这条路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甚至就连这条路到底是什么,长什么样子,有什么感受,也是没办法说的清道的明的,找到了就是找到了,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自己的路是什么呢? 秦政这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就不要思考了,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苏起当然知道秦政在想什么,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眯眯的调侃着。 二人没什么交情,可这一路走下来多少也多了点交情。 秦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事实证明了朋友多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再多的朋友也比不上小剑仙的一把剑。” 苏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那里。 这话说的没错,苏起自认为朋友很多,比如私交甚好的周池,但周池却还是出现在了凤凰城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欧阳梨花没什么朋友,但只要他出现了,从凤凰城到长安城这一路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人敢拦路。 轩辕宁和陈三两个人的心路历程变化可以说是跌宕起伏,从一开始出百岁城的风声鹤唳,再到现在的兴奋不已,能护送李子冀他们已经觉得十分荣幸了,现在竟然又和这么多的大人物坐在一起,尤其还有三公子之一的小剑仙。 这简直就是莫大的殊荣,即便是此番回去没有得到任何奖励他们两个人也觉得这一趟不虚此行了。 “那个,欧阳公子,下官有件事一直十分好奇...” 轩辕宁看着欧阳梨花,他已经憋了一路,现在终于是忍不住想要问出来,毕竟错过这个机会可就没有下次了。 小剑仙回头看着他,笑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对于这两位能够摒弃生死护送李子冀的武差,他也有着不错的感观。 轩辕宁搓了搓手,有些不太好意思:“下官想知道,三公子之间最强的是哪一个?” 听到这个问题,马车里所有人的耳朵都是跟着动了动,显然不仅仅是轩辕宁好奇,就连崔文若苏起等人也都很想知道。 三公子之间并非没有交过手,但那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就只是简单的切磋比试,没有说像和周池那样真正铁了心要分出胜负高低。 而三公子之间各自所擅长的领域也截然不同。 在圣朝,天下人对于三公子分别有着不同的评价。 小剑仙随心自意,莫测高深。 洛神都霸道难挡,神域无双。 周志心与道融,大道至简。 看起来三人似乎各有各的长处,真要说谁能够力压另外两位,好像都不太可能。 欧阳梨花对这个问题并不诧异,因为很多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当然是我,难道是他俩?” 这个答案倒是让马车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不知道是真的如此还是小剑仙自信之语。 也许同样的问题拿去询问洛神都和周志,得到的答案也是他们自己。 “不要太放松了,现在还没到长安城呢。” 听着车内几人闲谈,欧阳梨花开口淡淡说道。 马车现在距离长安城还有两千五百里,两侧是一望无尽的平原,前方遥远处隐隐能看见一座山脉。 崔文若皱着眉:“欧阳公子的意思是,还会有人出手?” 秦政和苏起慕容燕几人的眉头也是跟着皱了起来,现在小剑仙在此,可以说四境修道者出现拦路的可能性根本没有,那么就只能是大修行者亲自出手了。 可此处距离长安城只有两千多里,毫无疑问三千院的师兄一定看在眼里,甚至就连都卫禁军统领少典都有可能一直在关注着。 谁这么大的胆子现在还敢出手? 欧阳梨花望着窗外,微笑道:“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做得出来的。” 国公府现在就是走投无路的那个人。 马车还在继续不急不缓的走着,一路走来妖马身上的肌肉似乎更健硕了不少,只是车内的气氛此刻已经不再如先前那般轻松。 明明距离长安城已经越来越近,可众人的心反倒是越来越沉。 ...... ...... 天上飘起了雪花。 皑皑白色遮蔽了两侧平原,就连前方的山脉似乎也变成了一座雪山。 天空阴沉着,冷风吹动车帘不停摇晃。 欧阳梨花已经走出了车厢到了外面,他站在一匹妖马的背上,目光定定的望着山脉两侧中间那条不宽不窄的路。 雪花与风绕其周身缓缓飘洒。 欧阳梨花的双目之中生出了一丝青色,像是青烟在眼瞳当中一闪而逝。 与之一同亮起的还有他手中的那把剑。 无形的天地之间飘落的雪花似乎突然变得密集起来,他一剑斩在了无数雪花之中的一片。 那片雪花并没有碎,而是陡然爆开释放出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 这是大修行者的力量。 欧阳梨花的身体被不停击退,硬生生撞翻了妖马,撞碎了马车,但他仍旧握着剑,仍然挡着那片雪花。 他的目光坚定且狂热。 那道来自于传说中的剑意再度闪烁出现。 雪花中爆发出来的力量终于被彻底阻挡下来。 第479章 遂宁大水之后的正式对峙 飘散的雪花落满了肩,欧阳梨花握剑的右手颤抖不停,如果仔细去感受的话甚至可以发现他的气息都萎靡了不少,显然在刚刚那短暂的碰撞中受了不轻的伤,但他仍旧站在那里。 身后的秦政苏起崔文若慕容燕等人也纷纷走到了他的身后站下,目光望着前方百丈之外的那座山。 “宁夫人,既然已经来了,何不出来见一面?” 欧阳梨花笑着开口,他压下了体内翻腾的伤势,压下了颤抖不停地右手。 宁夫人? 听到这话,哪怕是之前已经有了准备,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惊,万万想不到来这里的人竟然会是宁夫人。 他们想过可能会派不知名的五境大物来此,即便是失败了也能找借口勉强斡旋,可眼下宁夫人亲自前来,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目光透过飘雪望向远处。 宁夫人就站在那不宽不窄的道路中间,远远地看着他们。 一身淡金色长裙,头戴国公夫人霞冠,束着端庄发髻,整个人看上去就只有三十岁上下,她站在那里,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躺在车厢残骸之中的李子冀身上,眼中带着浓烈化不开的恨意和杀意。 一个永远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现如今却已经将她逼迫到了这种境地。 宁夫人从未有过这样的愤怒,尤其是看着那装着李若尸身的棺材,她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气息,两侧山峰往下掉落着巨石。 “小畜生,你还真能装死。” 宁夫人的身体瞬息之间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随之而来的狂暴气息逼得众人身体不停后退,她盯着躺在地上闭目不醒的李子冀,言语间的恨意比这寒冬还要冷上不知多少倍。 从李子冀来到长安城之后,她就觉得事事不如意,心底里更像是扎了一根刺一样,不知多少次都想要将李子冀直接杀死,宁夫人很清楚,放任下去这个私生子迟早会成为心腹大患。 现在证明了她的想法没有错。 “能装死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装死总要比真死强得多。”李子冀坐起身子,侧目看着压抑着暴怒到了极致的宁夫人,目光毫不避讳的与她对视着。 从遂宁那场大水到如今,双方终于第一次正式碰面,并且生死相见。 欧阳梨花抚掌轻笑:“这话十分有道理,装死当然比真死强得多。” “那我就让你也真死!”宁夫人表情冷的吓人,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这飘散在天地之间的无数雪花就纷纷改变了方向,朝着李子冀席卷而去。 雪花形成了龙卷风,朝着一处而去,就像那日百年大祭上敲响圣钟的桃花海。 欧阳梨花没有动,反而收起了剑。 其余人也没有散开,只是李子冀站起了身,却也没有躲避。 因为他们避不开,先前那一片雪花是宁夫人想要悄无声息毫无痕迹的杀死李子冀,所以只有一片,所以威力并不算特别大,才能够被欧阳梨花挡住。 但现在宁夫人暴怒出手,满怀憎恨与杀意,大修行者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远不是五境之下的修道者能够抵抗得了的。 能对付大修行者的,只有大修行者。 这里在长安城外两千多里,宁夫人能来这里,三千院自然也可以。 宁夫人已经出手,三千院自然也要出手。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先前那一隐蔽的杀招没有杀死李子冀,就意味着宁夫人已经失去了杀死李子冀的机会。 除非他能胜过三千院的某位师兄,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又或者是李孟尝亲自动手还尚有几分机会。 飘散如龙带着摧毁一切生机的雪花在距离众人身前数尺的距离悄然停止,像是撞击在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雪花碎成粉末,像是独特的尘埃,被风轻轻吹散。 段书生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了众人身前,他的眼中流淌着猩红颜色,然后隐没下去,他回头对着李子冀露出了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容,轻声宽慰:“小师弟不要害怕,五师兄在呢。” 说完,他又看向了脸色阴沉的宁夫人,眉目含惑,似是不解:“李夫人为何对我小师弟动手?” 宁夫人冷声质问:“怎么,三千院要包庇这个栽赃陷害的小畜生?” 段书生微微摇头:“第一,小师弟不是小畜生,他是李国公的儿子,如果他是小畜生的话,那么李若和李应就都是小畜生,李国公就是大畜生,那李夫人和大畜生睡觉,可实在是有悖人伦,第二,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宁夫人的面色微微泛青,三千院八位弟子,大师兄俞眉坐镇统筹,二师兄是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除了出门卖书与去早餐铺子之外基本不会外出。 四师姐与六师兄也是如此。 可以说最常在外面抛头露面与外界接触的就是三师兄息红衣与七师弟顾春秋和最小的李子冀。 而五师兄段书生,因为观想狱神的缘故,导致自身杀意森沉如狱,为了磨砺他的性子,不至于为祸天地,九成九的时间,段书生都在百花园与梁安安一起照料花草。 最近只外出过两次,一次是覆灭金陵赵家,另外一次就是现在。 可虽然外出次数极少,可观想狱神这个凶煞名头依然能让人明确知晓他的实力到底有多么强横。 宁夫人知道今天能从段书生的眼皮底下杀死李子冀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但倘若就这么回去,她也绝不甘心。 而且一旦李子冀回京,等待着国公府的下场只怕不会太好。 削爵,罢权,不再是国公,不再是镇北将军,甚至还会被刑律司扣押入狱,废去全身修为,那样的下场实在太惨太重。 所以她绝不能回去。 “李子冀杀死我儿李若,难道我这个做母亲的就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吗?” 母亲为儿子报仇,天经地义。 段书生确实摇了摇头:“不不不不,李夫人好像搞错了一件事,首先,李若是勾结北海要杀李子冀,这是叛国通敌大罪,他死了实在是罪有应得。” “其次,李若和李子冀同处第三境,同境小辈之间的战斗生死在修行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有死了小的来了老的这样的道理?” “换句话说,即便是李若杀了李子冀,只要他是凭借自己的能力,那我三千院也无话可说。” 段书生看着宁夫人,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变:“所以现在道理已经很明朗了,李夫人要是还想继续动手,那我可就要你的命了。” ...... ...... (感谢阎良儿的慷慨打赏) 第480章 他们只有一条路能走 段书生很少会说谎,所以如果宁夫人真的还敢继续动手,那他真的会杀人。 事实上他现在很希望宁夫人能够立刻转身回去,否则若是时间拖得久了些,哪怕宁夫人不动手,他也忍不住要杀人。 雪一如既往,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但天地间的温度却仿佛更低了许多,不怕冷的妖马竟然开始了轻微的颤抖,地面散落的马车残骸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雪花掩埋。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宁夫人依然站在前方拦住去路,没有一点想要让开的意思。 如果只是李子冀杀了李若,宁夫人会愤怒,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报复,但都会在暗地里进行,绝对不会自己亲自走到台前,可现在还与北海有关。 那就容不得她不走出来,因为她没办法承受李子冀回到长安城之后的代价。 除此之外,最让她感到恼羞成怒和不能接受的事情是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拿这个私生子没有一点办法。 杀也杀不掉,压也压不住。 原来不知不觉间,李子冀早已经站在了无数天骄头顶之上的最高点,成为了这方世界年轻一代之中最备受瞩目的那个人。 “看来你真是想找死了。”段书生叹了口气,看向宁夫人的目光中升腾起一丝几乎压抑不住的残暴。 ...... ...... “陛下之所以没有立刻将李孟尝削爵罢权,说到底无非是皇后在一旁起到了作用。” 山峰之巅,都卫禁军统领与息红衣并肩站在一起,望着下方的动静。 圣皇给了国公府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保护权位的机会,因为皇后需要李孟尝,需要洗剑宗,所以才会说一切等到李子冀回到长安城之后再做定夺。 但这也不是说圣皇就打算放任李子冀被杀死,因为圣皇很清楚,李子冀一定能够回长安,他只是打算逼迫国公府做出退让。 很大程度,很大代价的退让。 息红衣目光平淡:“陛下举棋不定,我想他时常也会思考自己与师尊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也正是因为内心深处的这些许疑虑,所以才会一直纵容皇后。” 为臣子不该议论帝王。 可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少典淡淡道:“陛下要走的路千难万险,你应该很清楚,且不谈实施之后的成功与否,单单就是能否开始实施都是一个未知数,所以陛下很清楚,圣朝不能削弱自己的力量,哪怕是后党也要一定程度保存完好。” “只有如此,哪怕受到全天下的阻挠,圣朝仍旧能留有起复的底蕴。” 息红衣望着下方远处的宁夫人:“所以皇后当初才会发起遂宁那场大水。” 因为一开始并不能准确把握圣皇的心理,所以皇后借着水淹遂宁做出了试探,哪怕圣皇震怒,却也不得不为了更大的目标而做出妥协。 段书生已经和宁夫人交起了手,其过分强横的力量致使下落的雪花反过来朝着苍穹之上倒飞而回,宁夫人当然不会是段书生的对手,甚至就连简单抗衡都做不到。 息红衣望着这一幕:“不知道后党会不会选陛下给他们留出来的这条路。” 少典没有说话。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 ...... ...... “这就是观想狱神所带来的力量,实在是匪夷所思。” 秦政看着将宁夫人打的完全没有还手能力的段书生,望着半空之中那尊若隐若现的狱神法身,心中生出了震撼之感。 传说中佛主所梦地狱的具象化体现,包含了世间一切的负面,暴戾,绝望,麻木,血腥,痛苦,癫狂..... “如果你不想修行路就此走到尽头的话,还是不要看的太久,看的太仔细。”欧阳梨花轻声提醒。 自古以来,别说观想狱神法身,单单只是见到那幅画像的人都会精神失控,行为癫狂而死,狱神法身固然强大,但能不看还是不看的好。 秦政深吸一口气移开目光,如此短暂时间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起了些许烦躁之意,就像小剑仙说的那样,如果继续看下去,只怕也会陷入迷乱癫狂之中。 慕容燕望着狼狈至极的宁夫人,其已经受伤颇重,纵然爆发出了强大力量依然不是段书生的对手。 “继续下去,宁夫人只怕要死在这里,回去之后只要将勾结北海的罪名在国公府头上坐实,李孟尝的后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事情若是按照这样的预想进行下去,那结果实在是太顺利,太美好。 世上很少会有这样的好事。 李子冀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扳倒国公府意味着断去皇后一臂,会让后党元气大伤,所以皇后不会让这件事这么容易结束。” 慕容燕问道:“你觉得还有变数?” 李子冀微微点头:“从我在百岁城杀死李若之后,我就知道想要得到完美的结果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一路来我都在尽可能的让利益最大化,比如让后党那些潜伏在最深处的势力浮出水面,让以后我们想要清理的时候能有一个足够合适的理由,以及能够将国公府逼到何种地步。” 他根本没指望用这件事彻底解决国公府或是洗剑宗,他只是打算利用这件事最大程度的让利益最大化。 段书生与宁夫人之间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也许都不能用战斗来形容,宁夫人面对段书生,就像是澹台竹面对顾春秋,或许宁夫人不弱,可与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观想狱神法身安然无恙的段书生比较起来还是差得太远。 段书生嗅到了血腥味道,他眼瞳之中的猩红已经变成了深褐色,狱神法身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屹立在其身后,溢散的气息像是流淌的血帘。 他站在那里,风雪不敢近其身,那张脸上的清淡笑意,此刻却像是从森罗地狱之中走出来的魔神。 “李夫人,不用害怕,我这就送你去拔舌地狱。” 第481章 千万过错系于一身 宁夫人的霞冠已经被打落,原本端庄的气息也变得紊乱狼狈,此刻的她身上已经被鲜血浸湿,先前短暂时间的交手,她俨然已经受了重伤。 段书生摊开双手,四周无数寒冰凝聚风雪拔地而起,蒋方圆百丈都变成了森罗地狱。 寒冰上燃烧着诡异的幽绿色火焰,环绕成圆环包裹众人,山丘地面成了焦黑色,凸起的寒冰石块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流淌着岩浆般的暗红。 有石块呈鬼脸模样,四周出现了数十只鬼影,手持长鞭和利刃不停鞭打受刑之人。 鬼哭阵阵泣嚎不止,方圆百丈都是狰狞景色,狱神虚影愈发凝实,十八层地狱来回转换变化,别说是普通人,此等景象即便是慕容燕等人看在眼里也是眉头紧皱,心惊不已。 段书生的脸上浮现着漆黑色的脉络,鬼域之中燃烧的火焰猛然高涨。 宁夫人并没有感到身体之上有什么痛苦,但她却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气海与灵脉正在不停地遭受灼烧,她的境界似乎也发生了动摇。 欧阳梨花感受着这炼狱之中的一切,惊叹道:“不愧是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狱神法身不仅可以杀人,还能够硬生生磨灭境界。” 只要你身处鬼域之中,境界就会遭受动摇,直到跌落,除非你拥有打破鬼域的力量。 当然,这也是段书生主观操控的,比如李子冀等人同样身处其中,但是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宁夫人的脸上却看不见什么恐惧之色,那双眼中反而闪过了淡淡的讥讽。 她知道自己杀不掉李子冀,也拦不住李子冀,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也不可能过来帮忙,因为这里就在长安城外。 暴怒与嫉恨之后的冷静现在看起来似乎为时已晚。 段书生抬起右手与肩平行,半空之中的狱神法身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百丈之内的落雪骤然清之一空。 无数鬼影仰天咆哮起来,痛苦的用手扒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又全都将手伸向了宁夫人。 只是这些手臂即将碰触到宁夫人身体的时候却忽然顿了下来,然后齐齐朝着更高处探去。 一声刀鸣从遥远处响彻千里。 下一瞬,一把刀仿佛跨越了空间,穿过了无尽距离出现在了鬼域之中,斩断了朝它探去的这些鬼手,熄灭了四周环绕燃烧旺盛的幽绿色火焰,将整个鬼域一分为二。 那把刀插在地上。 方圆百丈的雪花再度缓缓飘下。 段书生嘴角扬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抬头看向了天空之上。 李孟尝的身影自空中落下,站在宁夫人的身侧,拔出了插在地面上的那把刀。 狱神所带来的血腥杀意越来越浓郁,段书生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李孟尝,淡声问道:“李将军也是来杀我小师弟的?” 李孟尝淡淡道:“李县侯立功回京,面见陛下,这是好事,我为何要杀他?” 段书生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双臂环抱:“这么说来,李将军是打算来救李夫人的?这只怕不太好办啊,她堂堂的大修行者却非要对我小师弟出手,若是天下每一位大修行者行事都如此毫无顾忌,岂不是天下大乱?” 李孟尝道:“我也不是来救她的。” 段书生眼中的猩红颜色褪去,他只觉得更有意思,更加好奇:“不是来杀小师弟的,也不是来救李夫人的,难不成李将军来这里是替天行道的?” 从李孟尝出现之后,宁夫人眼中的讥讽之色就更浓了,她站起身子,微嘲开口:“只怕李将军来这里是大义灭亲的。” 李孟尝看着她:“我来这里,只是不想国公府和洗剑宗蒙羞。” 果然,听见李孟尝这么说,宁夫人脸上的讽刺更浓:“那我倒是很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令国公府与洗剑宗蒙羞的事情。” 李孟尝道:“事已至此,你应该很清楚。” 没错,事已至此。 没有了任何选择,这一切都与后党任何人无关,与国公府无关,与洗剑宗无关。 勾结北海完全是宁夫人一个人的意思,她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李若顺利娶到陈草,所以才设下陷阱联合北海想要置李子冀于死地。 全程没有任何人的参与。 都是宁夫人自己,也只能是她自己。 唯有如此才能够既保住国公府,又不牵连洗剑宗,千万过错,全系于她一人之身,所有的一切,李孟尝和陈无泪全都不知情。 后党也不知情。 这就是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铤而走险的故事。 段书生眯眼看着李孟尝,似乎在审视眼前这个男人,他觉得很有意思,世上又多了一个和自己一样心肠狠毒的人。 宁夫人的衣裙之上血还未干,她的脸色苍白难看,却一直带着勉强的笑容。 她看着李孟尝,细碎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让视线变得微有些模糊,恍惚间她似乎重新看见了二百年前两个人在神梦泽前初次相遇时候的场景。 在泽边踩过了船,浸湿了裙摆。 看见了他当年甲胄鲜血黏身,用军功升爵位前往洗剑宗提亲,看见了婚成之时的那身大红衣裳。 睫毛上的雪被风吹掉,目光再度恢复清晰,眼前能见到的只有李孟尝看着她的平淡目光,时间似乎总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两百年前的欢声笑语到现在的利益纠葛。 宁夫人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国公夫人霞冠,抬手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束好,她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下来,目光中的讥讽化作平静。 “没错,指使若儿杀李子冀,暗中联络北海妖族相助,都是我的主意,谁让你们这些人做起事来总是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对我来说只要能杀了这个小畜生无论和谁联手都无所谓。” 宁夫人这话是在对李子冀说,但她的目光一直在看着李孟尝:“很可惜,这个小畜生的命太大。” 李孟尝与她对视着,看不清楚他的内心所想。 他抬手握住了宁夫人的手腕,雄浑力量涌入对方的身体,摧毁了气海与灵脉,将宁夫人从大修行者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每个人做错事都要付出代价。” 宁夫人的脸色惨白胜雪三分,她极其勉强的站住身体,嘲弄道:“从来如此。” ...... ...... (感谢阎良儿打赏的大神认证) 第482章 我要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似李夫人这般说来,所有的事情全都是她一个人背着国公府和洗剑宗做的?” 段书生看着李孟尝废去了宁夫人的修为,并未出手阻拦,只是笑眯眯的讥讽着。 宁夫人既是洗剑宗太上长老宁无夜的孙女,又是国公府的夫人,无论是让陈草与李若联姻,还是联络勾结北海图谋,她都有足够的能力和身份去促成。 李孟尝看着段书生,平淡的目光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冷意:“你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解释什么吗?” 段书生呵呵一笑:“李将军当然没必要向我解释什么,只是勾结北海,又设谋意图坑杀我家小师弟,如果这一切事情的确全部都是贵夫人所为的话,单单废去修为只怕还不太够吧?” 他来这里,可是想要宁夫人的命的。 虽然如今废去修为已经和成为一个死人没太大区别。 李孟尝道:“如何处置她,明日朝会之上自有陛下定夺,五先生难道认为自己有资格替陛下作出决定?” 段书生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我可没这么说。” 李孟尝淡淡道:“既然没有,那就闭嘴。” 段书生笑容渐渐浓郁,只是他背后的狱神法身却变得更加清晰:“李将军说话还是客气些好,要不然我一不小心把你也给杀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段书生当然足够强,李孟尝也绝对没有弱到哪里去,能够爵至国公,官居镇北将军,无论是能力还是实力,都绝对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两个人如果在这里动起手来,胜负如何,还真说不清楚。 李孟尝没有说话,转身带着宁夫人离开。 段书生也没有阻拦,只是颇为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杀不掉她。” 略作感慨,段书生背后的狱神法身随风消散,天地间的雪花簌簌飘落,他看着李子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做的不错。” 能够自己解决百岁城的事情,并且沿途造势逼迫后党势力浮出水面,这一路上李子冀虽然都在闭目养神,却的的确确做的不错。 既然现在已经醒了过来,那自然也就没有再继续装下去的必要,何况明日还要去朝会说明来龙去脉。 “谢五师兄。”李子冀对着段书生行了一礼,三千院是他最大的倚仗,只要碰到无法解决的麻烦,三千院的师兄们都会不遗余力的帮忙解决。 段书生望着李孟尝离去的方向,微感诧异:“没想到这一次他的心肠倒是软了不少。” 李子冀的目光中看不清是什么情绪,他轻声开口:“宁夫人也让我出乎意料。” 自从知晓李若是与北海勾结之后,李子冀就已经在心里做出了谋划,他接到苏学那封信,走出长安城之时,就已经注定了宁夫人已经走到了末路。 所有的细节,后党该有的所有反应全都被他考虑的清清楚楚。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只是宁夫人一个人,因为李子冀很清楚凭这些扳不倒李孟尝,扳不倒洗剑宗,因为归根结底,圣皇就不希望国公府和洗剑宗出事。 或者说是圣皇不希望圣朝之内的大修行者折损太多,这可能和那件秘密有关,所以李子冀才没有询问二师兄,他不想自己知道的太早,从而因为某种可能存在的迫不得已而无法对国公府与洗剑宗动手。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慕容燕问道。 李子冀道:“这件事当然不会这么结束,但我想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从百岁城到长安城这一路上牵扯出了很多藏在水面下的后党势力,都已经被三千院梨园等记在了小本本上,一旦有机会立刻就会毫不留情的处理。 唯一有些出乎李子冀意料的,就是宁夫人没有死。 在这一路造势逼迫下,无论是国公府还是洗剑宗,为了自保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哪怕他们不想走后党也会逼他们走,那就是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宁夫人一个人身上。 为了绝对保险和不留后患,后党甚至会出手亲自杀死宁夫人。 动手的人可能是洗剑宗的人,可能是都卫禁军副统领长风,可能是李子冀不认识大修行者,也可能是李孟尝。 可李孟尝却并没有杀死宁夫人,虽然修为尽废,但好歹留下了一条命。 这是让李子冀一开始没有料到的。 还有就是宁夫人在盛怒和憎恨之下,得知了自己成为了被抛弃的棋子之后,不仅没有气急暴怒,反而心甘情愿的将这一切全都扛了下来。 “看来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有些感情的。” 李子冀眼中闪过嘲弄之色,对于这个结果倒也不太在意,宁夫人废了还是死了都没什么区别,而且还要终生被关押在刑律司,也许对于宁夫人来说,要比死去还要更加的折磨。 马车已经零碎散架,欧阳梨花与秦政转身离去。 事情已经安稳结束,李子冀回到了长安城,那他们要做的事情自然也做完了。 “不进城吃顿饭?” 崔文若开口挽留。 秦政没有说话,径直离去,经过欧阳梨花和周池那一战之后,他已经看见了自己身上的差距,他现在没有心思去做别的事情,只想回到武夷山更进一步。 欧阳梨花则是摆了摆手,脸上带着轻佻的笑意:“顾春秋不在长安城,和你们这群人有什么好叙的?不如早些回我的朝歌。” 笑容背后还带着些许的遗憾,或许对于小剑仙来说,不能和顾春秋堂堂正正的较量一次,实在是人生之中第一等的憾事。 苏起倒是没有走,他还惦记着那心心念念的火锅,既然来都来了,那说什么也要吃上一顿之后再走。 “真不知道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慕容燕皱着眉,他也已经看明白了,有些时候并非是后党动不了,而是圣皇不想动,这位英明神武令天下敬仰的帝王,似乎在有意纵容着什么。 李子冀望着遥远前方,目光似乎能够穿越两千里看见那座全天下最雄伟的城池。 “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第483章 入宫 每个人都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每个人都在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对于圣皇的想法李子冀多少能够猜到一些,他尊敬这位帝王,他信任这位帝王。 可李子冀也有自己做事的方式。 他认为自己这么做是对的,考虑的不会比圣皇更全面,但他依然认为这是对的。 段书生带着众人回到了长安城,似乎早已经有消息传了回来,长安百姓乃至不少读书人全都涌到了城门口,对李子冀的归来表示慰问和欢呼。 这位李县侯才刚刚从无尽平原和儒山回来,替圣朝争了大颜面,还没来得及庆贺,天香阁老板甚至都已经准备好摆一天的流水席,每一位客人最少能喝到半斤的天仙醉,可谓是下了血本。 但还没开始,李子冀就又去了百岁城。 长安百姓无不是心生感慨,觉得李县侯实在是过于劳累,百岁城那样的小事儿朝廷随便派一位刑部的官员去查一查不就好了? 可没过多久,李若勾结北海,意图置李县侯于死地的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长安百姓无不是愤怒的直拍桌子,长安府门前每天都挤满了人,要求治国公府的罪,给李县侯一个公道。 从新历三十一年到如今新历三十五年,李子冀在圣朝百姓心目中的声望早已经到了一个很少有人能够企及的高度。 长安府尹满头大汗,急的直抽抽还偏偏只能做缩头乌龟。 这些天来,不知道多少首诗词文章从天香阁流出去,全都是痛骂怒斥后党祸国,堂堂圣朝脊梁竟然要勾结北海,实在是不当人子,羞与为伍。 流言舆论像是从高山上滚落下来的雪球,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几乎能够掀翻长安城的程度。 再有两天就是年节。 年节的喜庆并没有让这些舆论的声音变小,反而越来越大,直到现在李子冀回到了长安城,百姓们站在两侧一边鼓掌一边高声表示自己绝对支持李县侯。 “没想到小师弟你已经这么受欢迎了。”段书生走在前头,看着两侧的百姓,笑着调侃:“同样是三千院弟子,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些百姓,觉得肩上的责任又更重了些。 就和上次的感觉一样,每当有这样的场面发生,李子冀的心里总会涌上这样的感触,被人尊敬和爱戴,也就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要做更多的事情,唯有如此才能不辜负这些尊敬和爱戴。 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很多人在尊敬和爱戴下坐上了高位,然后就开始对这些曾经尊敬爱戴他们的人鄙夷和不屑。 圣朝这样的人很少。 李子冀这样的人很多。 ...... ...... 南林巷的人很少,清风雅舍还在开着,怜月公主站在柜台后面抬头看着走进门的李子冀几人,眼中并没有什么惊讶:“以后的生意可能会不太好做。” 她开口提醒道。 这段时间以来,卖出去的字画一点都不少,除了权贵之外,那些指天骂地的读书人买的最多,这些读书人最年轻,最热血,见到不顺眼的就要骂一骂,见到喜欢的就要捧一捧。 他们也许看不太清楚很多事情,可在没有被宦海沉浮染成黑色之前,的确是很纯粹的一群人。 清风雅舍已经成了南林巷,乃至长安城中最有名的生意之一,可怜月公主现在却说生意会不太好做。 这是实话。 李子冀斩杀了南陵河神之后,李孟尝会有所在意,却也不会太过在意。 但现在李子冀杀了李若,算计了宁夫人,将计就计把整个后党玩弄于股掌之间,此事之后所有人都已经彻底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李子冀已经拥有了报复国公府的能力。 遂宁那场大水还没完。 所以李孟尝,包括后党也会最大程度针对李子冀,以后在长安城虽然谈不上举步维艰,可也会受到不小的限制。 最起码,这间字画铺子的生意会受到影响。 李子冀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开这样一间铺子,他早已经不再需要,可也许是因为习惯了,也许是因为这是自己还未曾加入三千院,踏足修行路之前留下的念想。 这间铺子代表着他的过去。 没人能舍弃过去,字画铺子自然也要一直存在。 李子冀看着怜月公主,轻声问道:“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后院里传来了果果疯跑的声音,嗷嗷叫着似乎在做什么事情。 怜月公主的眼中带着很浓的嫌弃,她对着李子冀十分认真的说道:“我现在最想打她一顿,然后以后再也不想教她读书。” 果果向来是个听话的小姑娘。 李子冀觉得怜月这话是偏见。 后院的果果还在疯跑,听上去好像是在和王风与二丫玩什么小游戏,之前李子冀嘱咐过的女孩子家的恬静此刻完全感受不到。 不过这也没什么。 “李子冀,可说好了今晚要吃火锅的。”苏起搭着慕容燕的肩膀,对着李子冀强调道。 如果不是为了这顿饭,他早就走了。 轩辕宁和陈三两个人则是有些拘束的站在后面,毕竟他们两个小小武差身份和在场每个人都比不了,现在又是身处长安城,还掺和了三千院和后党之间的争执,可以说从城门口到南林巷,两个人加速跳动的心脏就没缓下来过。 要不是李子冀非要他们留下来领功,只怕在城门外就已经掉头回去了。 至于崔文若则是回了崔府,数年没有回长安城,崔文若当然要与家人好好的聚一聚。 李子冀微微摇头:“今晚还吃不成。” 苏起挑了挑眉:“为何?” 李子冀道:“因为我今晚不会在家中。”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苏起还想再问一句,却看见少典站在门外。 一身黑甲,一头银发,甲胄胸前烙印着火焰印记。 少典看着李子冀,并没有在意其他人:“陛下召你入宫。” 慕容燕眉头一皱。 苏起心下一惊,沉默不语。 李子冀躬身行礼:“领旨。” ...... ...... (每次到了剧情衔接过渡的时候就好难写,哭唧唧) 第484章 目光 身为都卫禁军统领,执掌京都城防,少典毫无疑问是圣皇最信任的心腹,而少典平日里也极少露面,除非是有大修行者敢在长安城作乱少典才会露面。 迎着风雪和渐渐暗淡的天光,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李子冀就静静地跟在少典身后行走,他知道问也没有用,少典不会回答。 “你很好,只是还差了一些。” 长街寂静无声,宫墙外杳无人烟,只能看见护卫皇墙外的禁军,走了一路都没有说话的少典却在此时忽然开口。 李子冀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飘雪落在衣襟,他直言询问:“还请统领赐教。” 虽然无论是从资历还是实力境界上去看,李子冀都远不如少典,但毕竟也是实权节制的汝南县侯,官职地位并不低。 少典语气清冷:“数年时间,从棋子转为棋手,你已经开始试着布局谋算天下,没有辜负陛下对你的厚望,这很不错。” 这次将计就计反过来去算计宁夫人就是很好的一次布局,打的后党首尾不能顾,只能壮士断腕,明日朝会上后党一定还要让出不少利益才行。 类似于这些夸赞的话,一路走来李子冀的耳边从来都不会缺少,他知道少典不会平白无故的开口,所以他更想知道自己所差的是什么。 “目光。” 少典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很聪明,你能够看透很多事情,看透很多人,甚至对那些并不知晓的秘密也能够推测出蛛丝马迹,但你看的不够透,推测的不够深。” “只不过这并非是你的过错,因为你接触的不够深,了解的不够深,所以如果你想要让自己看的更清楚,那首先就要知道一件事,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势力存在都有着其必然存在的原因。” 李子冀问道:“比如后党?” 在皇宫里提起这两个字是很不敬很危险的事情,少典微微点头:“比如后党。” “对错是很难判断的一件事,就像好坏本身也很难去评判,李子冀,你真的能分清孰对孰错吗?” 少典脚步微顿,侧目回首看着他,银发落着白雪,意味深长的说道。 李子冀微微皱着眉,他听得出来少典这话可能藏着什么更深的含义,绝没有那么简单。 “二师兄曾说过,如果我想知道,他会将这个世界真相告诉我。” 少典微微摇头:“那的确很重要,你想必也能够猜的出来,那关乎着天下人的生死存亡,但却并不是最重要的,在存亡之下,各方势力的抉择,博弈,态度,方法,这些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永远不是世界,而是世界里的人。” “你身处其中,要面对的就是这些人,也许你现在认为是对你好的,以后发现他其实早已经和你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善于观察且洞悉一切的目光,清明本心却能够怀疑一切的目光,这是你需要时刻牢记的。” “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要你现在立刻就变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是要你记得一件事。” 少典认真看着李子冀:“你是陛下的执剑人。” 李子冀已经做得足够好,完全挑不出半点毛病和缺漏,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做的更好,但身为圣皇的执剑人,那就要考虑的更深,看的更深。 少典从来都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和人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 之所以与李子冀谈论这些,也许是出于圣皇对李子冀的看重,也许是因为对即将发生的某事而感到不安。 两仪殿门前没有人,就连一名内侍都看不见。 “陛下就在里面等你。” 少典转身离去,李子冀抬头看着两仪殿里面,极深的宫殿内同样一名内侍都没有,也没有圣皇的身影。 两仪殿里一个人都没有。 皇宫里飘着零碎的雪花,李子冀在两仪殿门前站了片刻,然后方才迈步走了进去。 脚步声行走在空旷的大殿之中,轻微的声音却不停地回荡着。 圣皇依然没有出现,李子冀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皇座之前桌案上的那杯热茶上,在茶杯一侧还摆放着一张白布和一张白纸。 白纸上写着一行字。 “在不烫伤手的前提下将茶水倒出来,机会只有一次。” 李子冀知道这应该就是圣皇留下来的,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以他的修为想要将这杯中茶水倒出来有无数种方法,甚至他都不需要用手去触碰茶杯,只需要轻轻吹口气,或者用剑意将茶杯斩碎,都可以做到。 但圣皇显然不会让他这么做。 茶杯很烫,李子冀只是站在桌案前就能够感受到这茶水之中所蕴藏的火热,足以轻而易举将寒冰消融。 在压制以身化剑,不动用修为的前提下,用手去触碰是一定会被烫到的。 那该如何做? 李子冀即将目光放到了那张白布上,白布不大,就像是店小二肩膀上放着擦汗的毛巾。 眼前的场景很像是普通百姓家中刚刚热好的饭菜,滚烫的瓷碗在蒸气里面让人不敢用手去碰,只能拿着毛巾垫着,然后将瓷碗拿出来。 那么他是不是也能用毛巾垫着茶杯,然后将热水倒出来呢? 这是个很简单也很好用的法子,可李子冀看着那张白布眉头却皱的更深起来。 因为他不确定这张白布折叠之后能不能完全隔阻茶杯的滚烫,他踌躇起来,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拿起白布只有两个结果。 倒出茶水。 烫手失败。 茶水越来越热,越来越烫,沸腾着渐渐有着要溢出茶杯的征兆,如果什么都不做,继续放任不管的话,茶水早晚会跳出来。 那无异于失败。 李子冀忽然明白了,这就是圣皇如今所面临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杯茶,圣皇的手里就握着这张白布,烫手还是不烫手谁也不知道。 “你看懂了?” 不知何时,圣皇出现在了皇座之上,目光平静的看着李子冀,那平静之下,却隐匿着深深地疲倦。 第485章 世界的真相 夜晚,天空密布着黑云,看上去颇为的吓人,只是雪已经不再下了。 李子冀离开皇宫之后没有回去清风雅舍,而是来到了三千院的门前,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 圣皇召他入宫,看了茶水和白布,然后也问出了和二师兄一样的问题。 “想要知道真相吗?” 李子冀仍旧没有回答,只是在圣皇离开之后,盯着那杯已经凉下来的茶水,转身走出了皇宫。 以前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因为他很需要了解一切。 后来慢慢的不想知道,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又或者说他不想被这东西掣肘自己。 现在再被提起。 李子冀不知道为什么圣皇忽然想要让自己知道一切,但他知道圣皇一定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他在三千院门前一直站到了天亮,直到早餐铺子的老头儿喊了一声之后李子冀方才回过神来,他走进早餐铺子吃了几个包子,然后再度出发去了皇宫。 今天朝会上要对国公府勾结北海的事情做出评判。 朝会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方才结束,结果已经不出所料,宁夫人自己将一切扛了下来,修为尽废后被刑律司关押入大牢,遇赦不赦,注定了以后会死在大牢之中。 李孟尝监管不力,身为宁夫人的丈夫,李若的父亲,难逃其咎,削国公,降为郡公。 洗剑宗太上长老宁无夜,被罚囚禁于洗剑宗剑狱之中三十年,不得外出。 到了这里,整件事才算是彻底落幕。 朝会结束之后,李子冀则是回到了清风雅舍,晚上满足了苏起一直以来的请求,吃了一顿最正宗的火锅。 今夜万里无云,繁星点点。 李子冀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他知道自己应该去见一见二师兄。 ...... ...... 三千院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入门的湖畔,睡觉的白鹤,还有三千院那巨大的藏书阁,以及藏书阁里半夜不灭的灯火。 二师兄就坐在藏书阁中构思着自己第一百部书的内容。 “小师弟,你怎么来了?” 看见突然出现的李子冀身影,颜如玉有些惊讶,没想到现在这个时间李子冀竟然会来到三千院,而且看上去似乎十分认真。 李子冀走到了颜如玉的面前,然后将昨天圣皇召见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颜如玉脸上的惊讶渐渐褪去,他的面色跟着变得平静了下来:“陛下要你做什么并不重要,我要你做什么也不重要,你自己怎么想的才最重要。” 李子冀在椅子上坐下,他没有思考,因为他已经思考了一整天。 “世界真相这种事情,当然与我一位三境的修道者没有太大关系,可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就一定认为我可以做些什么。” 颜如玉微微点头,赞同道:“小师弟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与众不同的人就应该做与众不同的事情。 李子冀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哪怕自己的天赋的确很出色,可天赋不亚于他的人也有一些。 二师兄看出了他的想法,微笑道:“你出现的时间最与众不同。” 天时地利人和,李子冀新历三十一年走进长安城那一瞬间就已经占全了,他的天赋,他的心性,他愿意做的事情,所有因素结合在一起,自然就生出了那一丝与所有人截然不同的气质。 “陛下选择了你,顾春秋选择了你,那你就是不一样的。”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后道:“我想知道一切。” 与其在这里纠结知道一切之后会有什么意义,莫不如知道之后再去思考。 颜如玉看着他,烛火在屋内摇晃着。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颜如玉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一个人能活多久?” 李子冀道:“顾春秋与我说过,普通人和初境修士的寿命不过百年左右,修道者每提升一个境界就增加二百年寿命,大修行者可活千年之久。” 二师兄点了点头:“人的命,天注定,那天的命又是谁注定呢?” 李子冀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如玉看着他道:“这个世界也和人一样,是有寿命的,我们不知其开始,但能够感知到何时结束。” 李子冀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烛火摇曳。 二师兄为李子冀倒了一杯茶:“普通人要如何活下去?” 李子冀回答道:“吃饭,睡觉。” “没错,普通人依靠吃饭睡觉来维持生命所需,过度劳累则会损害寿元,天地也是一样。”颜如玉喝了一口茶,轻声说道:“我们可以将天地理解为一个【人】,无数人生活在天地之间就等于是在往这个【人】的身上不停地加着担子,他会越来越劳累,从而损耗的寿元越来越多。” “普通人像是一块砖,修道者像是一面墙,境界越高,重量越大,对这个世界的损耗也就越大,随之带来的结果就是加速这个世界寿元的损耗,也就是最终走向毁灭。” “反之,如果世界这个【人】身上的担子越来越少,越来越轻,那他的寿元自然不会损耗,而且被取下来的担子还会反过来化作养料去延长世界的寿命。” 哪怕李子冀早已经有所猜测,有所预见,但真正得知这个说法的时候还是为此感到心惊和沉重。 “所以才有了异教?” 他问道。 二师兄点了点头:“所以才有了异教,每当这个世界寿元将近的时候,异教就会开始杀人,不停地杀人,直到死去的人化作足够的养料再度延长世界的寿命,然后剩下的人重新开始繁衍生息,如此不间断地重复下去。”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无数年来始终都在用这种方法,直到延续今天。 “这种方法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而且每次死伤太多,所以一千多年前陛下才会带领天下围剿异教,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李子冀默然道:“没有更好的办法。” 二师兄叹了口气:“是啊,无数年来都是如此,永远也没有能够一劳永逸的办法。” 第486章 真相从来都不重要(上) 无数人生活在天地之间,反而会加速天地灭亡的速度,尤其是截取天地力量修行的修道者更是如此。 李子冀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知情者都对这个秘密闭口不言,没有选择公之于众。 答案很简单,如果天下人全都知道了这个真相,那么结果是什么呢? 无数高风亮节的人大笑三声然后自杀倒地为其他人做贡献?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世界会彻底陷入混乱,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不停的死,所有人自相残杀,都想早点把别人杀了然后自己活下去,等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死去的人甚至会远比异教动手杀的还要更多。 就连重新繁衍也许都是个问题。 也明白了为什么就连顾春秋这样的人都不告诉,如果知道真相之后,还要不要继续修行? 想必很多人都会生出动摇的念头,继续修行下去,加速世界负担,损耗世界寿元,李子冀现在已经开始思考了,如他这样的道武双休尚且没什么,但倘若是修行儒道的人在未曾踏足五境之前知晓,最大的可能就是文心蒙尘,终其一生再也不可能有所精进。 “原来这就是真相,难怪各方势力如此表现,难怪北海会与异教联手。” 李子冀喃喃自语,俨然已经想明白了所有关窍。 明白了为什么北海会和异教联手,为什么就连儒山那样充满浩然气的地方也会分成两个阵营,明白了当初在无尽平原里木木问他的那个问题。 山前山后,要选哪个? 是杀绝大部分人来维持世界不灭,还是一个人都不杀等着最后所有人一起死? 正因为这一千多年来都无法找出更好的办法去解决问题,所以等到如今还是只有异教那一条路可以走。 “这也是当年没有彻底覆灭异教的原因吧?” 李子冀看着颜如玉,忽然问道。 也许当初就连圣皇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做,所以才留下了异教部分人当做退路,这也让李子冀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天下所有人走到最后都有可能是异教的人。 难怪无相和尚,儒山师长,甚至就连三千院曾经那位师兄也会加入异教。 因为没得选,因为只剩下这一条路,和整个世界比起来,死再多的人也算不得什么。 颜如玉轻声道:“有这方面的原因。” “常棋师兄也是因为如此才加入的异教?”李子冀问出了这个问题,因为顾春秋一直在查这件事,他想知道答案。 颜如玉微微皱着眉:“这也是我很诧异的地方。” 李子冀目光微凝。 二师兄解释道:“这个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走异教那条路,比如三千院,比如梨园,武夷山,小玉宫等势力都不愿走,对我们来说,哪怕真的到了世界终将灭亡的那一天,我们也只会平静以待,静候死亡的到来,绝不会去杀其他人。” “三千院的弟子更是绝不会那么做,所以当年常棋的叛变,至今也是让我最想不通的一件事。” 李子冀没有再说话,他坐在烛火前沉默着。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世界有寿命,而且即将走到尽头这种听起来很平常,很正常,很符合逻辑的解释,他却从未想过。 解释起来很短,寥寥数句话,对李子冀所带来的冲击却是许久都没法磨灭的。 他在这一刻也终于明白了重要的不是真相本身,无所谓真相是世界有寿命,还是太阳会爆炸都无所谓,真正重要的是面对真相时候该如何选择,如何应对。 真相从来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佛子在知道真相后会在普陀山下呆立许久,甚至险些放弃修行。 李子冀的内心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平静,他甚至有些茫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无数年来,自世界诞生之初,古往今来不知多少精彩艳艳之辈都始终无法解决的问题,真的能够在他的手上得到解决吗?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二师兄也没有出言打扰,安静的等待着。 直到天色将明。 李子冀方才再次开口询问:“既然一千多年前各方势力联手打退了异教,那总不可能什么办法都没有。” 当年圣朝,北海,神教等势力一同联手,肯定不是脑瓜子一热,高喊一句不能滥杀无辜就去动手,一定是有了什么办法,未必是彻底解决的法子,哪怕只是一个雏形。 二师兄点了点头:“这些年来,各大势力几乎都找到了自己的办法,但还是那句话,谁都没有成功。” 李子冀问道:“那陛下的办法呢?” 身为全天下最强大,最睿智,最值得尊敬的人,圣皇难道也没有办法? 颜如玉沉默了一瞬,他拿起已经凉了的茶杯,目光复杂:“陛下自然是有办法的,只不过这个办法的成功率只有五成,一旦失败了,所有人都要死,连异教的退路都没有,如果是你,你如何选?” 李子冀想到了两仪殿桌案上的那个滚烫茶杯,想到了圣皇那虽然平静但却无比疲惫的目光。 他开始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这一次想的很深,想的很仔细:“如果是我,我愿意赌。” 二师兄目光欣赏的看着李子冀:“在圣朝之中,所有追随陛下的人都愿意赌,但你要知道,这个天下不仅仅只有圣朝,就连圣朝之内,也有两个声音。” 李子冀道:“原来这就是后党的由来。” 的确,如果不能完美解决世界寿元的问题,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说,莫不如坐视异教杀人,反正他们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并不会死。 可如果跟着圣皇去进行一场豪赌,万一失败了呢? 赌赢了,从结果上来说与放纵异教杀人一般无二,自己都是不会死。 赌输了,一命呜呼。 大人物的命很金贵,大人物最不想死,如此对比下来,圣皇的办法对于这些大人物来说完全没有一点好处,那他们为什么要同意? 圣皇的法子,要救的是天下人,不是大人物。 而执掌力量和权柄的大人物们,不需要圣皇的法子! 第487章 真相从来都不重要(下) 颜如玉虽然仍旧保持着微笑,但也带着些许无奈:“这些年来陛下能够稳定天下局面至今,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你也不能说异教的做法就是错的,也许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看,我们的做法反倒是显得优柔寡断,有人活总比全都死来得好。” 这是异教一直以来的信条,他们称自己为圣门,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着世界的意志。 “难道从古至今,就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够解决,哪怕是提出解决办法的大概方向?”李子冀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世界诞生之初到如今,就真的没有人做得到? 二师兄想了想,然后道:“存在于传说中的万物一或许可以,但也许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万物一这个境界,又或者说我们局限于这个世界之内,自然也就无法超越世界本身。” 万物一,就是从未有人踏足过,甚至从未有人触摸过的第七境。 六境就已经是这个世界的极限,强如圣皇也没办法看到更高,也许就像二师兄所说的一样,身处世界之中的人永远也无法超越世界本身。 五境已经是无数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境界,六境更是想都不敢想的至高无上,至于第七境,无数人脑海中甚至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概念。 三千院春日的暖风吹动着藏书阁窗前悬挂的风铃,李子冀承认自己的出色,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比圣皇,神教教皇,儒山山主,佛门佛主这样的人更出色,就连这些人都解决不了的麻烦,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李子冀从来不是一个会自我怀疑的人,只是在整个世界这样的问题面前,再如何自信的人也会难免生出无力感。 “二师兄前些日子告知于我是因为我自己好奇,那陛下现在告诉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李子冀有些不解。 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圣皇都没必要特意将他喊去皇宫,然后让区区才第三境的他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自然是有的,李子冀更清晰的知道了各方势力一直以来的顾虑,知道了他们可能会有的选择以及自己可能会面对的困难。 他看到了迷雾之后运行的轨迹,能够更加从容更有针对性的布局。 可那有什么用呢? 这就是坏处,李子冀心里从未有过的无能为力。 修行又有什么意义呢? 除了会加速损耗世界寿元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数不清的想法在李子冀的脑海之中不停闪现碰撞,一刻不停。 颜如玉望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在李子冀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普通人赚钱养家,军士保家卫国,这都是自己的路。” “陛下的办法很危险,堪称是古往今来第一豪赌,但那也是陛下自己选择的路,神教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佛门一千年来始终走在自己的路上,就连妖国在前不久也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二师兄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和提点:“所以小师弟,你要走的路是什么呢?” 李子冀没有说话。 颜如玉的声音继续响起:“遂宁那场大水之后你来到了长安城,顾春秋邀请你登上了扶摇台,从那一刻开始,你的路就不再由自己决定,一直到今天。” 李子冀并不认同这句话:“我一直都在走我自己的路。” 无论是登上扶摇台还是走到今天,李子冀都是在做自己想做且愿意做的事情,这就是他的路。 “那不是真正的路,也不是陛下想要的路。”二师兄的声音很轻,温润如玉,听在李子冀耳中却恍若惊雷涛涛:“所以小师弟,你以后要如何走呢?” 他盯着李子冀,目光再度恢复平静:“趁着陛下现在还撑得住,你要尽可能的走长远些。” 圣皇希望李子冀能够走上一条完美解决这个世界问题的路。 这样的期望不可谓不大。 也许圣皇始终都希望诸如李子冀,顾春秋这样的年轻人能够改变些什么。 神子有他的路,佛子也有自己的路。 那么我该怎么走呢? 天已经完全亮了,桌案上的烛火彻底熄灭,二师兄已经离去,藏书阁里就只剩下了李子冀一个人坐在那里。 今天是年节。 宣告着新历三十五年的正式到来,往年的年节李子冀总能够感受到最火热最开心最幸福的气氛,让人忍不住沉迷陶醉在里面,享受着新年的独特。 但今天没有。 李子冀走出了藏书阁,离开了三千院,忽略了朝着他递包子的早餐铺老掌柜,悄无声息的走在铺雪的长街上。 他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眼里只有脚下所需要行走的路。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挽救这个和老头子一样已经寿元将尽的世界,他想不到什么办法,无数年来都没人做得到事情,谁又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做得到呢? 回去了清风雅舍,慕容燕和怜月公主正在贴着春联,昨夜吃完了那顿火锅之后小玉宫的苏起就已经离开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心满意足,没什么好留恋的。 崔文若则是回了崔府。 慕容燕倒是没有离开,毕竟从长安城到淮城距离很远,想要一天之内赶在年节之前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索性留下在京都过年。 “回来了?” 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李子冀,怜月公主就继续开始忙着。 慕容燕则是盯着李子冀看了一会儿,但是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李子冀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走进了后院厨房,年节,当然要多做些菜。 “他有心事。” 怜月公主忽然开口。 自从去了一趟皇宫之后,李子冀就一直都是心事重重,哪怕他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依然还能够感受得到。 慕容燕道:“难不倒他。” 无论是什么事情,无论是大事还是天大的事,李子冀总能够处理的很好。 长安城已经响起了爆竹和烟花的声音,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人们用最大的热情来迎接这个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怀着对未来最美好的憧憬和期盼,走向新的一年。 第488章 墙外梅花,墙里俏 “墙外什么时候种了腊梅?” 李子冀略有些失神看着旧院外面,院外拐角长着一棵腊梅树,已经很高大,枝叶开满淡黄色的梅花探进了院子里。 正在明朗的月色下随着冬夜的冷风摇晃着梅花。 年夜饭放在了院子里,天公作美,年节这一晚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气,崔文若将院子里的小阵法稍作更改,几人坐在石桌四周丝毫不会感到寒冷。 “大兄,上次你回来就有了啊,你还带着我浇了水呢。” 果果歪着脑袋狐疑的看着李子冀,觉得兄长一定是整日太过劳累,以至于记性都不好了,她贴心的为李子冀夹了一大块鱼肉,听隔壁大婶儿说,多吃鱼肉能补脑子。 “是吗?”李子冀怔了怔,没有再说话。 果果已经十一岁了,从小丫头变成了大姑娘,除了日常练习小青水拳和读书以及继续与王风二丫一块玩之外,还培养了自己的兴趣爱好,比如养了一只很肥的老猫。 是真的很肥。 一般人家的猫能养个十几斤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果果养的这只足有小三十斤重,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长了毛的小猪。 老猫很通人性,整日里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躲着雪,趴在果果脚边翻着肚皮。 已经新历三十五年了啊。 李子冀倒了酱油和醋还有新炸好的辣椒油,夹起饺子吃了一口,新历三十一年冬他带着果果走进了长安城,那一年才十九岁。 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 数年时光转瞬即逝,抬眼去看仿佛才刚刚开了这间铺子。 院内的石桌没有任何变化,那棵老槐树也仿佛从未变过,似乎就连叶子都没有少上一片,所有的一切都早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旧院静悄悄的,除了风吹树叶和果果偶尔逗老猫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怜月公主在安静的吃饭,偶尔帮果果夹几道小姑娘碰不到的菜。 慕容燕同样一言不发,他们当然早已经看出来李子冀有心事,本以为不算什么大事,可现在看上去这件事可着实不小。 毕竟从无尽平原认识李子冀到现在,无论碰到什么事情他都没有见过李子冀如此失神过,整个人好似失去了精气神一样。 如果非要形容,更像是认命。 就像是普通人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一分钱不花全都攒着最少也要十几年才能买得起一间同样普普通通的房子一样,无可奈何,只能认命。 李子冀没有说,慕容燕也不会去问,因为他很清楚李子冀没有说一定是这件事不能说,又或者是说了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但他依然不担心。 慕容燕看着面前的酱肘子,他知道任何事都难不住李子冀。 老猫吃着果果扔给它的牛骨头,趴在那里啃得十分带劲儿,牙口力道都远胜普通动物,俨然有了几分化妖的迹象。 李子冀心里在想着很多事情,从三千院离开之后,这一天时间他都在不停地想着这些事情。 他也终于明白了儒山观圣卷的目的是什么,显然就是在模仿现今的这个世界,考验这些年轻一代,也就是承载着世界未来的这些人在面对天地终将毁去之时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自己真的能撑起这个世界吗? 浊世他都没有撑得住,何况是这个真实的世界? “陛下只是让我找到自己该走的路,并不是说一定就非我不可。” 李子冀从未想过拯救世界这种事情,因为太俗套,太一般,从小到大,每一个圣朝百姓去茶楼酒肆都能够听见不少关于拯救世界的话本故事,可谁也不会当真。 世界有什么需要你去拯救的? 但现在真的有。 李子冀这一天一直都在思考着究竟有什么办法,直到现在都束手无策,或许是因为境界还太低,境界还不够,所以无法做到这样的大事。 可一直修行下去就能做得到吗? 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布局又算什么? 与木南山联手引领年轻一代,执掌未来的话语权,处理后党和庆苍,设计儒山与北海,还有警惕异教,李子冀从没有懈怠过。 可就像二师兄说的那样,如果结局注定是没有办法改变的,那么费尽心思去做这些过程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猫已经吃饱了,拖着滚圆的身体迈着四条小短腿跳上了院墙,趴在腊梅树下晒着月光。 淡黄色的梅花被风吹着,偶有一片片往地面飘落,有一片梅花落在了老猫的头上,被两个几乎看不见的小耳朵夹在中间,似乎是感觉有些痒,老猫摇晃尾巴在头上扫了扫将梅花花瓣扫了下去。 “顾哥哥今年怎么不在?”果果兴奋地从饺子里吃到了一个小铜钱,十分开心,她想到了顾春秋,往年年节她吃到铜钱总会被顾春秋抢过去逗她玩。 无论是二师兄还是圣皇,都没打算在顾春秋入五境之前告知他,哪怕以顾春秋的个性文心蒙尘的概率非常低,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不是他们愿意去赌的。 顾春秋现在在哪里呢? 李子冀失神的目光逐渐凝聚,他忽然很希望顾春秋这时候能在,从踏足修行路开始,顾春秋完全可以说是他的领路人。 亦师亦友。 “如果是你知道这些事情的话,你会说什么呢?” 李子冀在心里默默想着。 顾春秋一定会这么说:“人早晚都是要死的,难道你知道自己早晚要死就不吃这一桌子美味佳肴了?” 李子冀看着石桌上十分丰盛的年夜饭,似乎已经看见了顾春秋坐在他对面一边品着美酒一边大口吃菜的模样。 墙上的老猫翻了个身,一身肥肉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腊梅花缓缓飘着。 李子冀忽然笑了起来。 第489章 烟花,理想,天注定 如果结果早已经注定,那么在提前知晓结果的情况下,去做过程一定会非常心酸且煎熬。 就像你知道再过三天自己就会一命呜呼,或许会高喊着,张扬着,肆意着,可无论如何,心底那一抹不安和绝望都是无法抹去的。 但这个世界的结果未必不能改变。 李子冀很清楚,自己现在没有办法,不代表以后没有办法,等修为达到了五境,乃至六境,甚至窥探到传说中从未有人见到过的万物一境,那想来一定会有办法的。 绝不能因为心有顾忌就放弃修行,只有修行的愈发强大,才能够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他的心性,他所相识的至交好友,这些年来李子冀所选择的一切都注定了他永远不可能会赞同异教的行为,哪怕那是唯一的行为。 他还是继续自己的布局,将未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如何选择,必须要自己说了算。 李子冀深切明白一件事,重要的不是真相本身,而是知晓真相之后该如何去做,无所谓这个真相是寿元将至还是神明复苏,他要做的就是尽力去处理。 他和木南山约定的事情还是要继续去做,只有这样才能够掌控足够的话语权,等待着有朝一日如果真的会失控的那一天,他有足够的底气和能力让所有人冷静下来。 ...... 原来自己的路从来都没有变过,原来自己一直都走在这条路上,原来自己早已经做好了选择。 只是圣皇的提醒将他一直以来无意识的布局变成了有意识有目的的布局,从今以后所作所为都有了一个清晰明确的目标,让他在这条路上走的更加坚定,考虑的更加周全。 这也是少典和他说那些话的原因。 “如果只是救这个世界的话,陛下想必会轻松很多。”李子冀已经想通了,涣散的目光重新变得平静,只是心中对于圣皇更加的钦佩和尊敬。 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世界也是不一样的。 对于异教来说,他们看重的是世界本身,所以宁可去杀百亿人,千亿人,也要将维护世界继续运行下去,对他们来说世界就是世界。 但对圣皇来说却并非这样,圣皇看重的是人,他想拯救的是全天下千百亿人,在圣皇眼中,这千百亿人就是世界,与世界本身一样都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所以道子当初才会说拯救就是毁灭。 拯救世界本身就意味着要杀无数人,要救无数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本身灭亡,谁又能找得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圣皇找得到! 但那些大人物们不愿意去陪他赌,对于这些大人物,比如神教教皇,佛门佛主,儒山掌教,北海之主等人来说,他们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我做我的事,陛下做陛下的事,还没真正走到最后,谁也不能百分百确定结果。”李子冀看着这一桌子的酒菜,脸上的笑容带着豁然开朗的味道。 何况还没走到绝路,万一陛下的法子最终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呢? 而且神教佛门也在进行着尝试,这条路李子冀不是一个人在走。 “想通了?” 慕容燕拿着酒杯举到李子冀的面前和他的酒杯碰了一下,开口问道。 慕容燕的性子本也是个偏冷淡的,所以很多话都不会主动说出口,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崔玉言只怕早已经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慕容燕虽然没有问,却一直在注意着李子冀,见他目光重新恢复清明,并且笑的豁然开朗,立刻就知道他已经想通了。 李子冀摸了摸果果的脑袋,笑着道:“想通了。” 果果摇了摇脑袋:“不要总摸我的头,我已经是大姑娘了。” 十一岁的大姑娘,小丫头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心思。 怜月公主轻轻吐出一枚小铜钱,然后在果果面前晃了晃,小丫头当然不服输,又闷头开始吃饺子。 怜月公主嘱咐道:“饺子多煮了不少,一会儿记得给三千院的师兄送过去。” 她猜不到李子冀为何感到迷惘,但她看得出李子冀能够从迷惘中走出来是因为果果提到了顾春秋,一个人在面对迷惘思维走到绝路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身边能有一个最信任的人帮忙解惑。 顾春秋不在这里,但已经帮李子冀解了心结。 年节前后要迎来送往,与李子冀交情还算不错的人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比如齐王府要送,礼部尚书陈原,左右两位相爷,以及礼部侍郎等人都要送到。 还要去一趟侯爵府。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 摔下墙的老猫并没有受伤,哼哧哼哧的又爬了上去,只是这一次没敢再轻易翻身,哪怕是腊梅花瓣又落在了它的头上也依然安稳的趴在那里,露出了满足又惬意的表情。 长安城的烟花一刻不停,白天倒还好些,大多是爆竹居多,到了晚上,尤其是午夜将至的时候无数烟花从长安各处同时迸发到了夜幕之上。 放眼望去就好像是身处烟花海塑造的世界一样。 这一幕很美,美不胜收。 怜月公主一只手撑着下巴微笑看着,慕容燕靠着石椅轻轻抬头。 “你打算许什么愿望?” 慕容燕忽然问道。 怜月公主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愿望可许的。” 慕容燕看着她,知道这也是一位可怜人。 怜月问道:“你的愿望呢?” 慕容燕没有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梦寐以求的心愿,可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许什么心愿,似乎就只是这样静静看着烟花满天也是很不错的一件事。 李子冀则是陪着果果用雪堆砌了一个小型的城堡,又在城堡外堆了两个雪人护卫,又给果果包了一份分量不轻的红包,然后才提着六个食盒去了三千院。 他的身心都很轻松,困惑通透之后那种由内而外的轻惬是很难形容的,李子冀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剑意都跟着精进了一些。 在烟花的映衬下,长安城亮如白昼。 李子冀抬头看着天上,密集的烟花海与月色一同映衬在他的眼底。 他想到了木木。 如果这时候木木再问他那个问题,他的答案还是不会改变。 山前山后他都要。 当无数人被现实击垮臣服的时候,总会有人高举理想的火把,驱散阴霾和绝望。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是注定的。” ...... ......(感谢阎良儿送的大保健,这礼物挺羞耻的听起来) 第490章 细雪红纸,父子仇敌 新历三十五年二月九日。 大年初一。 确定了李子冀那仿佛莫名其妙之间突然多出来的心结已经完全化开,慕容燕前往崔府与崔文若道别之后就离开了长安城,他需要回去处理四百里淮城水内部的问题。 在无尽平原割草之前,在圣朝之内诸多势力的眼中淮城慕容家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很明显是倒向后党的。 后来在老太太金银花的领导下支持慕容燕开始与后党渐渐决裂,但他父亲,包括另外两位叔伯对此都是颇有微词,现在李子冀杀了李若,抓到了勾结北海的把柄,废去了宁夫人修为将其关押进入刑律司大狱,可以说这段时间里整个后党都是灰头土脸。 这是慕容燕将淮城内部所有问题全都彻底解决的最好时机。 “大年初一也要读书。” 李子冀将刚吃过早饭想要偷跑出去的果果给抓了回来,将其按在小板凳上,要求完成今天的早课。 果果满脸的不情愿,将青皮书盖在头顶上趴在桌面上抱怨着:“我怎么还没长大。” 她昨天夜里还特意许了一个快快长大的愿望。 十六岁神魂圆满已经可以修行,果果前两年在积沙寺沐浴了圣佛金莲,天赋神魂得到升华,她能修行的时间大概率会早上两年,可她现在毕竟才十一岁。 十一岁是一个不轻不重的年纪,尚未抛下孩童之心的同时也对天地万物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和自己的看法。 李子冀站在墙角,抬头望着探进院里的梅花,老猫的尾巴懒洋洋的垂在墙边,很长,这只猫当然不是正常的猫。 “这么快就想长大真的好吗?” “怎么不好?”果果掰着手指头眉飞色舞的细数着长大之后的好处:“长大之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爱上早课就绝对不上,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李子冀轻笑一声:“就算长大了你也要乖乖听我的话。” 果果瘪了瘪嘴,满脸无奈的又趴回了桌面上撒着娇:“不要嘛。” 李子冀抬手摸了摸老猫的尾巴,老猫觉得不太舒服轻轻抽出甩了甩。 “没人想长大。” 李子冀望着眯眼惬意像是在梦中一连吃了百十条小鱼干的老猫,喃喃自语着。 ...... ...... 侯爵府近来增添了五倍的人手,都是从都卫禁军当中抽调过来的好手,并且都卫禁军巡视兴宁坊的间隔也随之缩短了不少,但饶是如此,祁连还是觉得心惊肉跳,整日里颇有些坐立难安。 尤其是每当李孟尝出入国公府不经意间朝他们这里一瞥的时候,祁连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了胸膛。 平常时候国公府的护卫望向他们的目光也是杀气腾腾的,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刀兵相见的意思。 “李县侯这事儿干的漂亮归漂亮,但唯一的缺陷就是两家离得太近了。” 祁连缩了缩脖子,自顾自的嘟囔了一句。 国公府和县侯府就在对门,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彼此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若是往常祁连根本不带怕的,他就不信国公府敢在都卫禁军的眼底地下做些什么。 可现在不一样了,李若死了,宁夫人废了,李应远在南境不回来,国公府就剩下了李孟尝这个孤家寡人,被逼得如此之狠,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 “只希望县侯这几天不要回来,避避风头再说。” 祁连长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不再那么紧张。 国公府的大门被打开,李孟尝穿着一身常服走了出来,刚刚才勉强让自己情绪稍有放松的祁连瞬间又紧张了起来,极为迅速的移开目光,一双眸子坚定不移的望着长街尽头,仿佛那里藏匿着来自异教的大敌。 只是他眼中的坚定还没有持续多久就变成了惊色,就连那张脸都跟着变得苍白起来。 因为他看见了李子冀正从长街远处缓缓走来,而李孟尝正从国公府门前走出长街,他已经来不及开口阻止,二人已经互相看见了彼此。 大年初一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格外的温暖。 风吹街面掀起浅浅的薄雪和烟花爆竹燃烧之后留下的细碎红纸拂过李子冀的鞋面,他当然已经看见了李孟尝,但他却并没有什么害怕或是转身避开的情绪。 “想不到你也会心软。” 李子冀停下脚步,看着身穿常服走过来的李孟尝轻声开口。 李孟尝还是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他的脸上看不见疲惫,看不见落寞,也看不见愤怒和杀意。 李孟尝也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李子冀,目光就和二人初次见面时候一样平淡,只是这一次眼中没有了欣赏。 “你准备了多长时间?” 从百岁城杀李若,再一路造势回长安,李子冀完全将后党的退路扼杀的一干二净,完全可以说是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一击必杀。 李子冀道:“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这是实话,哪怕是李子冀如今的地位,他依然无法去针对到国公府,甚至哪怕是他修为达到了五境,也无法对国公府如何,只要对方不露破绽。 可这次百岁城完全是国公府和洗剑宗主动动手,被李子冀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这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李孟尝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对我动手?” 李若已死,宁夫人被废,李应从不掺和理会这些事情,那么下一个要对付的自然就是李孟尝了。 李子冀淡淡道:“这话应该我来问比较合适。”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接下来都应该是李孟尝对他发起狂风暴雨般的反击,损失如此之大,哪怕是心性如李孟尝也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 民间的父子仇敌大概率只是一种比喻,但放在这两个人的身上却是真的仇敌。 仇怨已经深厚到了化不开的那种程度。 李孟尝道:“你不会希望看到那一天的。” 风卷起细雪和红纸,李子冀微嘲道:“但那一天一定会来临不是吗?” 第491章 四个僧人 李孟尝只是站在这里,不会动手,也没有气息流露出来,可李子冀仍旧能够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和森冷,杀子废妻这种事情绝不是小事。 哪怕是已经没多少感情的妻子和最不成器的儿子。 但李子冀的确没有感到恐慌或是什么,因为这里是长安城,因为西风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你有没有后悔过。” 二人擦肩而过,李子冀忽然开口问道。 他并非是对李孟尝抱有什么情感,只是真的想要问一问这个问题,如果当初李小婉没有死,如果李小婉带着李子冀来到了国公府被以礼相待,那么现在会发生什么呢? 李子冀知道李小婉的想法,这个执迷到昏头的女人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支持李孟尝,而李子冀自己大概率还是会和李应一样,但最起码不会针对国公府。 李孟尝淡淡道:“我只后悔一件事。” 李子冀没有回头。 李孟尝的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些杀意和冷漠:“当初没有杀了你。” 因为某些情绪和念头,自从李子冀加入三千院之后李孟尝就再也没有真正对他动过杀心,但结果还是变成了如今这般。 有些事情做过了就是做过了,李小婉永远也不会活过来。 李孟尝之所以坚定不移的跟随皇后是因为他认为皇后的做法是正确的,是因为他并不支持圣皇那个极其冒险的豪赌决定。 自己走的路并没有错。 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佛门有种说法,叫做因果,今日所发生的果,皆因以往种下的因,李将军,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复仇。” 错在谁呢? 错在李孟尝,李孟尝也并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但他认为那样值得。 值得就不是错事。 “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做的选择才是对的。” 李孟尝迈步离开,今天应该是两个人最后一次私下见面且能够心平气和说几句话的一次。 李子冀抬眸看着头顶被风卷起再缓缓飘下的细碎红纸,喃喃道:“用普罗大众的生死来换取自己的活命,这不是睿智冷静地抉择,而是无能的体现。” 老管家韩山就站在国公府门前,见到李子冀走过来后微微行了一礼。 李子冀对着他微微点头,然后走进了侯爵府。 祁连紧绷的神经到这时候才算是彻底放下来,大冬天的他的身上竟然已经出了一层汗。 “你觉得李孟尝会怎么做?” 院子里,西风为李子冀倒了一杯茶,询问道。 吃了这么大的亏,无论是国公府还是洗剑宗,乃至于后党都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动作。 李子冀喝了一口茶,然后拿起一旁的木琴轻轻拨弄着琴弦,弦声清亮,如水波悦耳,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弹过琴了。 自从离开了异教地宫之后,几乎就没怎么碰过。 “想要杀一个人并不容易,尤其是杀我。” 李子冀从来都不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三千院弟子,汝南县侯,圣皇执剑人那么容易被杀死的话,反倒是显得离谱。 侯爵府的下人们都已经得到了赏钱,并且年节之后会有一段时间不短的探亲假,包括镇守在外的祁连等护卫,只是要分成两批轮流休假。 “年后有什么打算?”西风询问着李子冀的想法,年节很快就会过去,新历三十五年又是崭新的一年。 李子冀回答道:“有些想法,但还不太成熟。” 他打算好好考虑考虑,顺便在南林巷多休息两个月,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思考的做两个月自己的事情。 他想先写写字,画几幅画,去百花园陪四师姐和五师兄打理打理那些弱不禁风的花草。 西风点了点头:“佛门最近有些动静。” 李子冀停下了拨弄琴弦的手指,单手按压颤动的琴弦,抬眸看着西风:“佛门?” 西风点了点头:“佛门来到圣朝又建了几十座庙宇,宣传佛法,广招信徒。” 这种事情以前佛门就做过,只是后来失败了,只剩下彩云山的积沙寺香火不断,现在圣朝各处还能够看见当年废弃的破庙。 这本应该是不太好走的路,但佛门却不知为何又做了一次。 李子冀喝了一口茶:“应该与十里村那尊龙王像有关系。” 龙王像信仰成神,佛门最需要香火愿力,李子冀初步推断很大概率是因为十里村那件事唤醒或者说重燃了佛门的某个计划。 西风平淡道:“佛门还算信得过,佛法也是劝人向善,所以对于佛门在圣朝建佛寺这种事情,朝廷虽然不愿意,却也没有硬拦着。” 何况当初苦渡圆寂在了彩云山,也给了佛门进入圣朝的借口。 佛门和神教不一样。 佛门信徒虽然有时候死脑筋,但大部分也是心善的。 神教信徒或许也心善,但却死忠神教,不允许任何人亵渎玷污,如果顾春秋当年说神子是教皇私生子那样的话要是传了出去,只怕神教信徒会络绎不绝的前来要说法。 “县侯。” 祁连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李子冀说道:“外面来了四个和尚,想要见您。” 李子冀和西风对视了一眼,没想到他们刚刚还在谈论佛门的事情,现在就有佛门僧人找上了门。 走到侯府门外。 李子冀抬眼望去,三个身材高大的僧人带着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小沙弥就站在门外静静等着他。 这四个僧人面目平静,一丝不苟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沉默不语却散发出厚重和慈悲的气息,看到李子冀出现之后他们的目光就始终悬在李子冀的身上,一分一秒都不曾移开。 李子冀的眉头微微皱着。 这种气息他很熟悉,他在很多人身上感受过,比如沈自在,比如肖西北。 小沙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三位高大僧人齐齐迈出一步向前,对着李子冀双手合十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僧礼。 “长觉寺僧人,戒语,戒念,戒心前来挑战李县侯。” “分生死。” 第492章 长觉寺 长觉寺就是新建立在长安城外的寺庙,距离长安城大概有五十里的路程,不算远,到今天满打满算也只不过才建立了两个月而已。 长安百姓,包括沿途客商行人也都经常会去走一走,目前看起来香火算是不错。 据说镇守在长觉寺的佛门高僧乃是传说中的罚恶菩萨,除此之外还有四位五境罗汉,小小一间长觉寺已经有了五位大修行者,已经能与洗剑宗等一流势力对抗,声势不可谓不足,佛门底蕴不可谓不深。 不过说来也对,毕竟是紧邻圣朝京城,除了广收信徒积聚香火愿力之外,长觉寺也代表了佛门与朝廷进行沟通联络。 西风已经为李子冀说明了长觉寺的消息。 李子冀看着面前三个眉目一丝不苟的大和尚以及那个站在后面视死如归的小沙弥眉头微皱,这一幕当然让人十分意外,甚至不仅仅是他,哪怕是西风也同样很是意外。 来挑战李子冀的不是洗剑宗弟子,也不是浮萍山弟子,甚至不是诸如圣朝之外纯阳宗,摘星谷这样的大修行势力,而是最不可能的佛门弟子。 佛门弟子很少会做出这种事情,但只要做了那就一定非常认真,竭尽全力。 “挑战不是儿戏,生死战更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李子冀看着面前的三位僧人,他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虽然佛门与后党之间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但后党还没有这个能力让佛门弟子前来找李子冀生死挑战。 事实上,在第三境中敢挑战李子冀的人已经极少了。 戒语轻诵佛号,身上流动着金色佛光:“一战之后,自会说明。” 戒语,戒心,戒念三人都与李子冀同境,动起手来倒是没什么公不公平的说法,只是前来挑战却不愿意说出理由,实在令人费解。 这不是欧阳梨花挑战顾春秋,绝顶天才之间的碰撞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理由。 眼前这三位僧人年纪都是三四十岁,当然和绝顶天才这几个字沾不上半点关系,也没必要通过挑战李子冀来扬名。 而且李子冀与佛子交情颇深,还将十里村的消息代替传回了佛门。 “因为不贪?” 长觉寺的住持是佛门的罚恶菩萨,而当初在十里村着相死在李子冀手里的不贪和尚正是罚恶菩萨的弟子,如果非要说一个理由的话,似乎也就只有这个。 戒语微微摇头:“不贪师叔咎由自取,执法堂已经明令佛门上下,李县侯为佛门除害,这是好事。” 既然是好事,当然不会因此来生死挑战。 “李县侯不必多问,与我等一战之后自会告知与你。”戒念不想再继续多说下去,直接上前一步,要与李子冀动手。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戒语说道:“长安城内禁止修行者交手,这是圣朝的规矩。” 戒语看着李子冀,片刻后认真说道:“李县侯即便今日不接受挑战,以后也总是要接受的。” 如果李子冀拒绝,他们几个就会寸步不离的跟着,直到李子冀同意的那一天。 李子冀摇了摇头:“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可以陪你们去长安城外。” 他不知道为什么佛门僧人会来与他生死战,但他很想知道,而且也看得出戒语三人不会善罢甘休,那就只能同意。 而且无论是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当分生死这三个字说出口之后,就绝对收不回。 李子冀能够平静对待很多事情,但分生死这种话一旦落在眼前,他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西风陪在身侧,一行人走出了长安城。 沿途被不少人看在了眼里,诧异且好奇佛门的僧人为什么会找到李县侯。 “就在这里吧。” 李子冀看着面前熟悉的小石亭,想起了与陈草被陈无泪设计引到城外嫁祸轻泽堂的那一天,原本的小石亭已经被毁了,现在这座是重建的,从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 这里的雪很厚,因为被阳光晒过之后表面微微发硬,原本的青草地已经看不见了,两侧山林倒还映在眼中。 小沙弥牵着马车站在不远处,戒语三人一字排开与李子冀相隔十丈,最先走出来的是戒心,他手里拿着一个木鱼,每走一步便敲击一声,每敲击一声身上的佛光就明亮一分。 当他走到李子冀身前五尺的时候脑后甚至出现了璀璨的佛环,身上的灰色僧衣也有着蜕变成为雪白袈裟的迹象。 僧衣变化不单单只是改变颜色那么简单,而是代表着戒心的佛法造诣精深,佛理趋于圆满。 他的心平静如湖,他的双眼透着僧佛的庄严。 李子冀甚至闻到了香火的气息,好似四周燃着数不清的香烛。 “何至于此。” 李子冀震惊的同时也带着讶色,他看着已经开始燃烧自己的戒心和尚,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与佛门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能够值得戒心以命相搏。 戒心的脑后佛光依旧明亮,并且更加璀璨,但他的脸色却渐渐变得苍白,变成了金纸一般的颜色,手里的木鱼每次敲击他的血肉都会被透支,寿命也随之剧烈的燃烧缩减。 他是抱着死志来与李子冀交手的,就像先前所言,此战分生死,无论李子冀是否手下留情,戒心这一战后都会死。 戒心的目光明亮,在灰暗的面色下显得格格不入,灰色僧衣半截成了雪白,四周甚至出现了诵读佛经的轻淡声响。 他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即将燃烧干净,他将自己所有的信仰,全部的信念全都在这一刻提升到了极致,突破了极致。 “信念相悖,佛理难容,李县侯与佛门之间早晚会势如水火,既然如此,莫不如早些解决。” 戒心原地盘膝而坐,缓缓地闭上双眼,手中的木鱼在几人的注视当中急速变大,悬在李子冀的头顶上高高敲下。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肉眼可见的枯萎,就好像是花草凋零,树木干枯。 这一路走来戒心所做的所有准备,都汇聚在了木鱼敲落的这一刻。 第493章 以命换命 李子冀抬头看着天空之上的木鱼,听着四周环绕耳畔的佛音,他抬起了手掌,掌心朝上,对着那悬在头顶的木鱼。 “虽不知因由,但我尊重你的舍命。” 戒心自知不是李子冀的对手,舍命以秘法提升实力,也笃定李子冀会尊敬他的做法,面对这一击不会躲开。 李子冀的确不会避开。 因为他的确没有避开的必要。 戒心奉献一切所凝聚出来的力量毋庸置疑的强大,可李子冀已经见过很多强大的对手。 不贪,沈自在,君上,神子。 李子冀站在世界顶端,他所知所见都是最顶端最出色的。 普通修道者可能一生都未必能与大修行者说上一句话,李子冀周身所见却全都是大修行者。 木鱼敲下,宛若僧侣敲钟,发出惊世之音,化作囚笼牢狱从李子冀的头顶落下,朝着他的身体笼罩过去,尚未触及地面,地面深厚积雪就已经被清之一空。 李子冀并没有去看头顶的木鱼和囚笼,他只是将目光放在了身前的戒心身上,戒心已经急速的衰老,枯瘦的身体像是风中残烛。 李子冀的目光里没有嘲笑,没有怜悯,有的只是凝重,毫无疑问,能够让戒心如此不惜身死也要挑战他的理由一定很沉重。 囚笼落下,佛光环绕,石亭被映衬成了金色,李子冀举着手掌,三卷一在体内流动,汇聚着最精纯,最纯粹的剑意,化作无数剑光自掌心之中蜂拥而出。 金色佛光凝聚而出的囚牢与无形却明亮的剑光碰撞到了一起,响彻的佛音开始低迷渐渐消失,囚笼上的佛光宛若镜面一般破碎。 璀璨佛光化作金色的雨洒满地面。 李子冀放下了手,他的手掌上出现了十几道微小的伤口,往外渗透着丝丝鲜血,然后又很快愈合。 戒心已经完全看不出人样,干瘦如同骷髅,血肉被献祭干净,就连那双原本十分明亮的眼睛也变得黯淡下来,他看着李子冀,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最终还是缓缓闭上眼睛失去了生机。 戒心已死。 小沙弥的脸上露出了悲色,但戒念紧接着却又走了出来,他对着李子冀行了一礼,没有说任何多余的废话:“请赐教。” 李子冀的眉头仍旧皱着,戒念已经开始动手。 他身上没有佛光外放,整个人从外表看上去就好像是没有一点变化,但李子冀却能够感受到那其中的不同。 戒念赤手空拳,迈开脚步像是缩地成寸的神通,一步迈出就已经来到了李子冀的面前,如同一个武夫一般挥拳砸了过来。 戒语,戒念,戒心,三人的实力相差应该不会太大,李子冀运转以身化剑,手臂变成了琉璃颜色,不躲不避抬手打了过去。 双拳碰撞,劲风吹完了两侧山林,发出沉闷的一声。 李子冀原地未动,戒念脚步倒退五六步方才停下,抬眼凝重的看着李子冀,虽然早就知晓李县侯的实力强大近乎同境难寻敌手,但传言只是传言,只有当真正面对的时候才能真切感受到这其中的差距。 李子冀也是在看着戒念:“佛门金身。” 佛修有很多手段,戒念所修金身也是类似于体修的一种,修行到大圆满处可以肉身成佛,直入五境,放眼普天之下,都是修行体魄的极佳神通。 只是戒念的修行天赋实在不如李子冀,而且以身化剑同样是最顶尖的体魄神通。 戒念深吸一口气,脸上忽然出现了痛苦之色,但紧接着又恢复平静,身体也在不停的膨胀和恢复,一直重复着这个过程。 李子冀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皱的更深,眼中也出现了一丝厌恶:“我实在想不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能够值得你们佛门弟子接连不停用命相搏的事情。” 这种举动让人尊敬,让人不解,也让人厌恶。 戒念没有说话,膨胀的身体终于彻底恢复原貌不再有所改变,他和戒心使用的秘术不同,但殊途同归,都是放弃自己的性命来换取短暂的强大,佛法和灵气被他拘于体内无法外散,提升实力的同时也等于是摧毁了自己的身体。 “此战过后,你死,无需知晓,我等身死,戒难自会告知与你。” 戒念眼眸之中带着山岳般的坚毅,他看着李子冀,一身僧衣无暇,纤尘不染。 忽然间,戒念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然后猛地插进了自己的胸口,将心脏掏了出来,这颗心脏并不是血淋淋一片,而是散发着金色的佛光,像是跳动的舍利。 戒念将心脏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破碎的心脏沾染身体,他始终内敛的气息在这一刻终于是彻底压制不住溢出到了体外。 远处的西风眉头微皱。 李子冀看着这一幕沉默着没有开口,他忽然觉得这个僧人有些可怜,他也没有动手直接将对方杀死,既然戒念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他应该也必须给予尊重。 戒念的步履变得蹒跚,失去心脏之后是不可能活得成的,他现在就连走路都十分困难,但他体内的力量却强大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戒念的眼中满是坚定,他需要在自己死亡之前将所有的力量宣泄出去。 他走到了李子冀的面前,做出了和先前一样的动作,抬起右臂挥拳砸去。 他的手臂甚至已经变成了金色,像是被涂满了一层金漆,又像是寺庙佛像的手臂坚不可摧。 他的速度并不快,摇晃身体随时都可能跌倒,李子冀可以使用隐入尘烟很轻易避开,但他没有。 他也做出了和先前一样的选择,挥起右手迎了上去,只是这一次不单单是以身化剑,三卷一凝聚着剑气汇聚在右手之上。 “砰!” 又是一声闷响。 李子冀手臂上的白玉琉璃颜色黯淡了不少,戒念的右臂已经被剑气切碎。 同为三境修道者,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哪怕付出性命也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戒念跪在了地上失去生机。 李子冀抬眼看向了戒语,他明白,戒心和戒念只是开始,戒语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第494章 一个机会 无论是戒心还是戒念,都展现出了自己面对死亡之时极果断,极坚定,极冷酷的态度,好似李子冀是人世间恶魔的化身,身为佛门弟子自当以身灭魔。 就如同当初在浊世之中的佛子一般,为了涤清世间邪恶能够献祭自身,这种精神当然是值得尊敬的。 但李子冀不是浊世里的妖魔。 他与佛门绝对谈不上仇怨二字,甚至还有些恩德。 李子冀看着戒语:“你应该很清楚,除非佛子亲来,否则佛门同境里没人是我的对手。” 戒语平和的面目上带着浓郁的悲色,他走到了戒心戒念尸首旁站下,眼中带着极深的痛苦,三人自小便一起进入佛门修行,虽谈不上形影不离,却也大半时间都在一起修行,彼此感情自然不浅。 “李县侯的确天赋异禀,可佛门也不全都是无能之辈。” 李子冀淡淡道:“僧人总是爱卖弄,打哑谜,说偈语,这一点很让人厌恶。” 没人再说话。 只有远处小沙弥戒难牵着的妖马因为感受到了那弥漫在空气之中无形碰撞的紧张气息,不安的来回踏步。 李子冀和戒语对峙着。 李子冀依然没打算率先动手,他只是平静的看着戒语,这场战斗他是绝对不会输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会输。 戒语双手合十,没有动手,而是原地盘膝坐下,口齿开合,轻声诵读金刚经。 他的声音之中蕴藏着佛法修为,每诵读一句四周便会跟着生出异象,积雪消融,草地生花,四周甚至还传出了阵阵奇异香气。 “以身合道。” 李子冀望着他,不出所料,戒语和戒心戒念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在战斗开始前便奉献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一切生命,一切因果,一切修为,来换取更为强大的力量。 这种方式对于普通修道者来说还没什么,明知无法活下去必定会做出的抉择。 但对于佛门僧人来说,这种方式等同于了却此生因,放弃来世果,不入来世,难修来世,完完全全的舍弃一切,真正意义上的放弃自己。 除非是大恩怨,大邪魔,否则绝不会动用如此过激的手段。 抬起手指轻轻一点,一道剑气朝着戒语射了过去,只是却无法触碰到戒语和尚的身体,佛经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拦着剑气,消弭于无形。 诵经声音越来越响亮,起初还只是如同蚊子一般窃窃私语,很快就变成了如同菜市场一样嘈杂吵闹的声音。 而且并不单单只是金刚经,李子冀粗略倾听最少能够听见七种佛经的内容。 戒语面色平静,嘴角已经溢出了丝丝鲜血,四周花草盛开如同春天,寒冷的山林冰雪甚至也开始了丝丝消融。 佛法吟诵,佛光普照,戒语将自己所修行的佛门神通全部都融会贯通,并且百川入海化繁为简。 无形的佛经化作锁链,不知何时已经附着在了李子冀的身上,包括四肢都被捆绑了起来,这些锁链看似很轻,但实际上却越来越重越来越紧,并且在触碰身体的时候还向李子冀体内散发出特殊的力量,使得他体内的灵气宛若这四周的冰雪一样开始迅速消融。 这戒语的手段相较于戒心戒念来说要更加的莫测难防。 原地起了一阵烟尘。 下一瞬李子冀就出现在了另外一处地方,佛经化作的锁链失去了目标,如同落叶一般飘落掉在了地上,消失无踪。 但这还没完,李子冀刚刚才使用隐入尘烟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还没过多久,他的身上就再度出现了佛经化作的锁链,好似跗骨之虫,如影随形。 “看来这东西是甩不掉的。” 李子冀喃喃一句,剑意如水流淌过身体表面,斩无不断地锋锐将缠绕周身的佛经锁链切割成无数段消散一空。 他的动作还没有停下。 李子冀的身前出现了一道门户,自门户中生出七道玄镜图案,分散四周将戒语和尚围绕其中。 玄镜图案往外散发着玄妙气息,李子冀一步迈出进入到了门户之中,下一瞬身体接连穿过七道玄镜,分别留下一道气息残影。 强大的气息如飓风压迫着四周,那些盛开的花草纷纷被拦腰折断。 一道太极图凭空出现在了戒语的身上,紧接着七道气息残影与李子冀合为一体,整个人化作最锋利的剑光斩向了盘膝而坐的戒语。 这一剑无法躲避,只要被太极图锁定在身上,那么就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 戒语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这一剑的,事实上放眼天下同境之中几乎都没有人能避开道归一这一剑。 李子冀只开了七玄境,因为他认为七玄境已经足够打败戒语。 剑光不会如太阳那样经久不衰,但一瞬间绽放出来的明亮却要远胜日光,在这样的剑光下甚至没人能睁得开双眼。 戒语睁开了眼睛。 他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口中一直在诵读经文,但现在却睁开了眼睛,毫不避讳的看向了那道剑光。 剑光的锋锐和刺目甚至让戒语的双眼往外流淌鲜血,但他却依然看着,不曾移开视线。 诵读经书的声音陡然变大,而且成倍增长。 李子冀忽然感觉自己体内的气息停止流动,道归一竟然在还没有落下的途中就已经消散。 他的右臂开始没来由的颤抖起来,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知觉,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最关键是,他的胸膛处好似遭受到了重击,力量之重甚至让以身化剑出现了裂痕。 道归一的门户与玄镜同时蒸发,锁定在戒语身上的太极图案也消失不见,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李子冀瞳孔放大。 戒语合十双掌,僧衣震荡。 佛法力量开始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汇聚变化,四周盛开宛若春日的花草陡然间变成了一片片佛莲。 戒语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子冀,流血的双目带着坚毅。 无数经文在其背后化作一尊金色佛像,散发着神圣冷酷的气息,低头俯视着李子冀。 第495章 石头希迁 李子冀忽然明白了为何戒语最后出手。 无论是戒心还是戒念,都没打算能够依靠自己的能力杀死李子冀,他们两个用性命做局,在李子冀身上留下了不易察觉的隐患。 也可以说是后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完全无法察觉。 可当戒语动手的时候,用佛门秘术操控引爆戒心戒念所留下的后手,这才导致李子冀右臂失去力量,胸膛遭受重击。 而这所有的准备,戒心戒念用性命做出来的铺垫,都是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李子冀抬头看着。 戒心背后的金色佛像朝着他伸出了手,或者说是伸出巨大的手掌朝着李子冀按压下来,戒语的七窍之中已经全部流淌着鲜血,他就是在等这一击,他将所有的力量全都融入到了这一击当中。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赢得过李子冀,哪怕他和戒念戒心,三个人一起出手也不可能是李子冀的对手,但这个世界上生死之战从来不是说谁的实力更强谁就一定能够赢得胜利。 戒心将佛门手段运用到了极致,将生死性命算计到了极致,他将所有胜利的希望全都放到了这一掌上。 李子冀体内气息停滞,灵气最少也要两个呼吸之后才能恢复运转,也就是说这两个呼吸之内李子冀无法使用隐入尘烟躲避,只能选择用以身化剑硬抗,用剑意削弱。 但这一掌凝聚了戒语的生命和因果,凝聚了戒心和戒念未竟之功的执念,这一掌已经超越了戒语本身该有的力量。 这是信念发挥到极致,超越极致之后所爆发出来的力量。 这一掌他打算要取李子冀的命。 所有的推断,所有的计算全都恰到好处,四周的佛莲绽放出最璀璨的光,将所有的力量注入到那尊佛像之中。 戒语已经付出了所有。 李子冀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的修道者手段心计之果决让人赞叹,如果是换了其他人,只怕都会被戒语这一连串的算计所败,修道者以弱胜强的事例绝对不少。 “只是很遗憾,站在这里的是我。” 李子冀看着那巨大的佛像手掌,目光陡然变得明亮起来,四周忽然起了一阵风,他的身体像是覆盖上了一层星光,微微散发着光亮,熠熠生辉。 是桃李春风。 李子冀能够完美调度身体当中的每一丝力量,每一丝灵气,滞涩的阻拦根本无法断绝桃李春风的带来的增幅。 折渊剑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手掌之中,纯粹的剑意汇聚在长剑之上。 李子冀握剑,望着戒语身后的佛像,一剑斩了出去。 无形的风吹散了满地莲花,掀起了更远处的层层积雪,让本就拦腰折断的青草出现了整齐划一的剑痕。 弥漫的剑气吹拂四周,撕碎了佛光。 戒语背后的那尊佛像被一分为二,震颤着消失无形。 微弱的光散去,折渊剑消失在了手中,李子冀看着面前的戒语,平静的目光中毫无波澜。 毫无疑问,戒语师兄弟三人舍命挑战的做法值得尊敬,但李子冀也绝不会对他们的死感到可惜和遗憾。 任何事,选择了就要承担后果。 死亡,就是他们三人必须承担的代价。 “一切都是对的,早晚会有那么一天。” 戒语看着李子冀一剑斩断佛像,苍白的脸上带着悲伤和无奈,然后同样失去了生机。 死之前还要让人猜,李子冀抬头看向了远处仅剩的小沙弥戒难,戒难如今修为境界才只不过是初境,当然不会继续挑战李子冀。 看着接连死去的三位师兄,年轻的戒难脸上满是悲伤,他从马车里拿出来三张草席快步跑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将三位师兄的尸体放在了草席之上包裹起来,重新放回了马车里。 他还要带着三位师兄的尸体回去长觉寺。 李子冀当然没有阻拦的必要,他看着戒难将三具尸体放回马车,然后等着戒难念完了三遍往生经文,方才开口询问:“现在应该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 李子冀不是一个会对太多事情产生好奇心的人,但这次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想不清楚。 戒难脸上的悲伤没有消散,但他还是尽量的让自己语气保持平静,让自己看上去不会丢佛门的脸面。 戒难规规矩矩的对着李子冀行了一礼,望着四周地面的满目疮痍,如实说出了缘由。 “李县侯可知晓佛门佛主?” 这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别说是李子冀,就算是在整个天下随便抓一个普通人询问都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就如同全世界没人不知道圣皇一样,同样也没人不知道如今佛门的佛主,石头希迁。 只是李子冀的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他从这个问题当中就推断得出,戒语三人的行为应该和佛主有关。 自己何德何能,能让佛主动怒? “我自然知晓。” 戒难轻声道:“佛主常年居于普陀山传道授业,钻研佛法,通大佛理,晓大命运,功参造化,慧眼未来。” 这话并不夸张,佛主偶尔会在梦中所见未来之事,比如当初所化狱神画像便是如此。 倒了佛主那等境界,在自己所修行大道之上追根溯源,本身已经与道无异,能够看清天地未来运转之势,万物变化挪移之本。 戒难看着李子冀:“一月前,佛主于深夜观星悟道,天地似有所感,曾在混沌虚无之中瞥见了一瞬李县侯的身影。” “我的身影?” 李子冀眉头皱的更深,他与戒难对视着,等待着下文。 戒难点了点头:“在佛主惊鸿一瞥中,看见李县侯手持折渊剑斩碎了佛光,劈断了佛塔,掀翻了普陀山。” 李子冀没有说话。 因为他此时此刻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难怪戒语戒心戒念会不惜以命相搏,难怪佛门僧人会莫名其妙的来与李子冀生死挑战。 如果佛主惊鸿一瞥为真,那么毫无疑问从今以后李子冀都为佛门眼中所不容。 用这种未来尚未发生的事情来评判现在,毫无疑问是很愚蠢的行为,但看到这一切的是佛主石头希迁。 那就一定是真的。 第496章 今日因,明日果 佛门本就是信仰聚集生成之所在,佛法就是信仰所传承下来的精华,佛门无数僧人与信众相信诵读遵从佛法能够导人向善,为世界带来大美好。 虽不如神教那般执拗半点不可亵渎,但在佛门中人眼里看来,普陀山就是佛门的圣地,是全天下最慈悲,最祥和,最平静的圣地,这样的地方同样是轻易不可触碰的。 何况在佛主惊鸿一瞥当中,李子冀不仅斩断了普陀山,还劈开了佛塔。 佛塔乃是储存无数年来佛门高僧圆寂所留之舍利的地方,人死为大,人死为圣,可谓是圣地之中的圣地,同样不容侵犯。 李子冀那一剑完全可以说是斩在了佛门无数僧人的最不可触及的底线上,甚至要比斩下他们的头颅还要更加的难以接受。 所以戒语,戒心,戒念三人才会不惜性命的来这里要杀他。 如果按照这种情况进行下去,李子冀可以肯定以后来找他生死战的佛门僧人只怕会源源不断,这些僧人不怕死,他们为了守护内心的圣地,清除眼中的妖魔,他们甘愿为之付出生命。 某种意义来讲,当遇到这种圣地被毁,佛门命脉被断绝的事情,平常时刻或许要比神教退让容人的佛门僧人反而会展现出比神教还要更极端的虔诚和痴迷。 而面对这络绎不绝可能会前来挑战自己的佛门僧人,李子冀绝不会认为自己能将所有人全都杀死。 永远都不要小瞧当世最顶尖修行势力的能力。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李子冀将前来挑战的僧人全都杀死,可除了和佛门结怨越来越深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但要他为这还没发生的事情做出解释与承担,这同样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西风上前两步,看着小沙弥戒难问道:“佛主要杀他?” 如果是佛主要杀他,那就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这件事会立刻通报圣皇,由圣皇出面与佛主沟通,如果无法解决,那么圣朝要么坐视不理,要么动手与佛门开战。 无论哪个结果,都是圣朝不希望看到的。 天下将倾,谁也不愿意横生枝节。 戒难摇了摇头:“佛主说,菩提自性生诸万法,行深般若见诸实相,平等十方无所不至,入尘不染,出尘不失,生灭得失在沿途,归得宝所皆空寂。” 李子冀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觉悟自性,修行智慧,万物平等,进入世俗而不被世俗所染,离开世俗也不会失去自性与智慧。 一生得失成败,生灭变化都只是修行路上的经历,最后回归本心,勘破万物无常与虚幻,不再执着于表象得失。 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得出,佛主虽然惊讶于自己的惊鸿一瞥,但是却并不在意眼中所见未来的发生,佛主认为一切都是修行所必须经历的,佛无处不在,不必拘泥于一座普陀山。 从这句话中就能够看得出来,佛主对于李子冀秉持着一个平常目光,顺其自然发展,并不会因为看见未来而横加干涉。 “既然佛主都不打算插手,为何佛门偏要盯着不放?” 李子冀看着戒难。 戒难道:“我也曾问过师兄这个问题,师兄回答说,世上只有一位佛主,但僧人无数。” 李子冀听懂了这话的意思,能够目光达到佛主那等境界的人世上只有一个,佛主可以不在意普陀山,不在意佛塔,甚至不在意佛本身,但佛门其他人不行。 他们放不下普陀山,放不下佛塔,放不下心中的佛。 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所以佛门打算杀我。” 戒难双手合十又行了一礼:“佛主所见总不会是假的。” 佛主所见当然不会是假的,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在根源上解决问题,根源是什么? 李子冀。 只要杀了李子冀,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而且最关键的是佛门僧人,包括戒语等人都不会因此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既然佛主所见为真,那么李子冀剑斩佛塔普陀山,自然就是佛门眼中之邪魔,杀邪魔,自当道理万全。 长觉寺只是开始。 李子冀看了一眼远处的马车,戒语戒心戒念三人的尸体还在马车之中,他又将目光放回到了小和尚戒难的身上,平静的目光中带着渐渐升起的锋芒:“我不会对尚未发生的事情负任何责任,我也不会向佛门解释任何事情,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小和尚戒难看着李子冀,目光有些忐忑。 李子冀道:“我不会对任何来挑战我的人手下留情,如果佛门真的做好了要杀我的打算,那也要做好被我杀死的准备,我保证,佛门会死很多人。” 身为全天下最强大,最顶尖,底蕴最深厚的大修行势力之一,从未有人敢对佛门说出这样的话。 可戒难虽然年纪不大,境界不高,但他知道李子冀说的这话并没有水分,要来杀眼前这位早已名满天下的三千院弟子,那就要做好被反杀的准备。 李子冀转身离开,走回了长安城。 这里发生的事情被一些人看在眼里,或是过路客人,或是各家路过的探子,此刻全都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一样,满脸难以置信的远远观望着。 戒难看着李子冀离去的背影,他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对的,可事情既然已经开始了,那总要有个结果。 他回到了马车上,看着车厢里被草席包裹的三具尸体,脸上再度露出了悲伤之色,虽然四人是师兄弟,但戒难进入佛门这几年时间跟随师父的时间反倒不多,更多的时间都是跟在戒语戒心戒念三位师兄身旁修行。 “这不能怪李县侯,毕竟是我们主动找来的,但今日因已种下,来日果又会何时生长出来呢?” 戒难驾着马车在雪道上飞奔出去,朝着长觉寺而去。 古往今来,只有用过去的事情去决定未来,还从未发生过用未来的事情来决定现在,一个人以后注定作恶,但现在还没做恶,那这个人算是好人还是恶人呢? 现在又该杀还是该留呢? 戒难想不明白,他忽然想见一见佛子,也许只有佛子才能为他解惑。 第497章 当然不可能是李县侯的错 佛门在长安城外五十里建了一间长觉寺。 长觉寺来了四位僧人挑战李子冀,生死战,地点是城外石亭,李子冀安然无恙,四位僧人死了三个,理由是什么还没人知道。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长安城传开,像是春风消融冬雪,遍地生花。 长安百姓在震惊愤怒之余也都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好奇,想不明白为何一向不争的佛门忽然间就要过来挑战李县侯,还是生死战。 “大概...是为了扬名?” “佛门弟子什么时候在意过名气?” “这话倒是,那能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李县侯做了错事吧?” “当然不可能,李县侯怎么可能做错事,要我说,就算错那也是佛门错了,这几个和尚见不得人所以才来想杀李县侯灭口。” “我听说就连普陀山的罚恶菩萨都来了长觉寺做住持,本来我还想过两天去看看的,上上香什么的,这下子我可不去了,大老远来圣朝欺负人,这些和尚也忒不要脸了?” “这...死的是佛门僧人,李县侯可是一点事儿没有,这不能叫佛门欺负人吧?” “你少放屁,李县侯打赢了那是有本事,谁说被欺负的就不能反抗了?” 佛门来人生死挑战李子冀的消息一经传开,顿时成为了长安城里最热门的两个话题之一,甚至火热程度还隐隐压了正在进行的桃钟祭一头。 长安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不出意外,都站在李子冀这一边,毕竟从扶摇台开始到现在,李子冀所作所为那都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的。 难道这时候不信任自己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自家人,还要反过来去信任那些和尚? 虽然佛门僧人的口碑一向也很不错。 但两方碰到一起,谁更值得信任自然无需多言。 李子冀在圣朝百姓的心里是很高大的,尤其是在长安百姓的眼中那更是少有人可比。 ...... ...... 大年初二。 李子冀已经从侯爵府回到了清风雅舍,他写了一上午的字帖,原本有些空荡的铺子再度变得拥挤了起来。 他询问过西风对这件事的看法,但西风对此也没什么好的办法,除非佛主亲自开口去约束佛门僧众,但显然不会,在佛主眼中一切所发生之事都是必然会发生的,鲜少会去强行插手什么。 只有真正关乎于天地乃至万世的大事,佛主才会亲自出面。 而要圣朝阻止僧人入京显然也不太可能,毕竟佛门不是神教,和圣朝的关系还没到那种地步,而且同境修士挑战这种事情本就是避不开的。 当然,李子冀可以选择拒绝。 但他凭什么要拒绝? 因为佛主的惊鸿一瞥所导致如今的境地,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这都是因佛门而起的恶事,李子冀没那么仁慈。 既然你想杀我,那你当然要死。 他得知世界真相之后深切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想要在以后按照自己的意愿去作出决定,就必然要拥有与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上的声音。 与自己敌对的,就要永远闭嘴。 佛门现在已经有了和他敌对的打算。 虽然李子冀并不想与佛门处于这种关系上,毕竟还有佛子夹在中间,可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够掌控的。 “你真打算把来挑战的人全都杀了?”怜月公主将字帖挂在墙壁上,抬手关上了铺子的外窗,轻声问道。 外面下着小雪,阴沉的天空吹着独属于冬天的微风。 这风的确很微弱,甚至无法将雪花吹得太远,冬天和夏天的阴沉是不一样的,给人带来的感受也是截然不同的。 屋内放着暖石,怜月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南林巷外走着稀稀疏疏的人影。 “我没办法决定事情的发展。” 李子冀没有抬头,他写好了最后一幅字帖,然后开始准备画一幅画,很多客人都想买一幅画,和数量繁多的字帖比较起来,清风雅舍卖出去的画反倒是屈指可数。 李子冀喜欢画画,不仅仅是为了放在铺子里售卖,画画和练剑一样,能让他静心。 “呼,今天的天气可是一点都不暖和。” 清风雅舍的门被推开,崔文若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走了进来,他还没有离开长安城,本来是打算在家过完十五之后再回梨园的,没想到今天一睡醒就听见了外面流传的消息。 这可不是小事。 崔文若先是对着怜月公主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李子冀身前询问道:“怎么回事?” 李子冀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在画一棵大树,或者说是巨树,树下有一个同样很大的树洞,树洞前站着一个食妖,老道士站在外面。 他在画浊世之中的经历。 二百多年的时间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哪怕现在回到了真实的世界,对于李子冀来说浊世当中发生的一切也并非是虚假的,那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佛主悟道之时惊鸿一瞥....” 听李子冀说完了整件事情的起因,崔文若的眉头已经皱的极深,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件事看上去已经没有太多能够回旋的余地。 “现在只能等佛门那里的下一步。”崔文若坐在一旁,觉得这件事情十分棘手,平白无故与佛门交恶,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棘手的事情。 李子冀点了点头,正如先前所言,事情如何发展现在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主动权掌握在佛门手中。 墨汁的味道在铺子里渐渐弥漫,崔文若在思考着应对之法,他倒是不担心李子冀短时间内会出现什么危险,哪怕佛门神通秘术无数,短时间内也无法杀死李子冀。 但这件事总不可能一直拖下去,那毕竟是佛门,强者无数,第三境的佛修强大之人也有不少,一直挑战下去李子冀早晚会出错。 而且就算来一个杀一个,一直杀下去除了结怨越来越深之外,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佛子在哪里?” 崔文若抬头看着李子冀问道,为今之计似乎只有一个办法,请佛子帮忙。 既然是佛门内部的问题,那么只有请佛门内部的人才有办法。 ...... ...... (大家多多为爱发电,么么哒) 第498章 神山 “就算是佛子也无法拦下所有人,而且...”李子冀轻轻吹了吹画纸上的墨迹,用手指点在上面轻轻一转,一片枯花便神乎其技的渲染开来:“而且在我看来,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 崔文若看过李子冀的画,甚至崔府还买了一幅回去裱着,但他还没有见过李子冀画画,现在亲自在旁边看着做出一幅画的过程竟也觉得颇为享受。 “你认为佛门还有其他打算?” 崔文若当然很聪明,之前没有仔细思考就来问了李子冀缘由,现在细细思考顿时觉得佛门的做法不应该如此直白。 李子冀好歹是三千院弟子,在圣朝地位举足轻重,哪怕是和佛门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也该有更上台面的解决方法。 类似于戒语三位和尚这种生死挑战的法子,应该是走投无路后的最后一种。 否则惹急了三千院,等顾春秋回来专门找佛门的四境僧人挑战,只怕佛门都要被杀断档。 李子冀心里思考着这些问题,但他还无法判断佛门会怎么做,或许对方真的打算一直派人来对他生死挑战也说不定。 “既然已经有了开始,那么我想要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后招了。” 无论是什么势力,都很难做到能够掌控所有人,比如佛门这件事,就算是罚恶菩萨这等大人物开了口说要揭过,只怕也拦不住部分僧人来找李子冀的麻烦。 当佛主将惊鸿一瞥的事情说出来之后,李子冀与佛门之间的因就已经产生了。 崔文若点点头:“佛门虽然很难对付,却也不是不能对付,既然如此那就先看看他们有什么动向。” 李子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面对佛门这样的庞然大物,且还是因佛主而起的矛盾,除了被动等待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办法,这种时候就算是想要主动出击都不知道应该从何处下手。 “打算什么时候回梨园?” 李子冀看了一眼崔文若。 崔文若想了想:“本来是打算十五之后再回去,看样子现在要多待一段时间了。” 很显然,他打算在长安等到李子冀与佛门之间的事情出现一个眉目之后再回去梨园。 李子冀眼里带着笑意,调侃道:“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否则念念一定饶不了我。” 这次崔文若离开梨园就是因为去百岁城帮李子冀,现在年后迟迟不归还是因为李子冀,如果是初次见面时候念念的脾气,现在只怕已经在梨园扎小人开始诅咒李子冀了。 崔文若摇头失笑:“你还是快些画完,然后和我下一盘棋的好。” 窗外仍飘着雪,老猫似乎不知道寒冷,仍旧趴在腊梅下的院墙上,任由前后覆满了雪... ...... ...... 自从观圣卷结束之后,各方势力表面上就再度平静了下来,只是经历了君上联合异教那件事之后,在这种表面的平静下隐藏着不知道多少暗潮。 北海之主有了后人,第一次出现在天下人眼中就展现出了绝强的手腕和野望,再加上北海与异教联手,这不得不让各方势力将警惕提到最高的同时心里也开始动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神教现在也不平静。 神教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他们有着足够深厚的底蕴和悠久的历史,在教皇的带领下成为了圣朝之外声势最大,教徒最多的大修行势力。 神教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神明的,他们认为万物众生,包括这个世界都是神明所创造,万物众生都是神明之子,自当信仰供奉神明。 神教的教义森严神圣,绝不允许半点亵渎。 神教的教众信仰狂热,遵循规矩教法胜过自身性命,整个天下到处都能够看见神教宣扬教义,带人入教的传教士。 但自从教皇鲜少露面之后,这几百年来神教就相对低调了许多,尤其是因为那件事情,神教内部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教皇默许了祭祀神殿与神子那疯狂至极的做法,自诩成为神明拯救芸芸众生,这听起来实在是天方夜谭。 教士团和审判王庭对此十分不满,只是这种不满绝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当面展现出来,而且神子也的确是神教之中天赋最出色的那个人,并且神子的确是凝聚天下光明所诞生的人,他的身上天然就带着神性,所以无论是大主教还是审判神官虽然不赞同,却也没用什么手段阻拦。 现在唐小风加入了神教。 在观圣卷结束后被大主教带回了神山,教经已经全都诵读完毕,并且深入了解了每一章的内容和意义,与刚刚到达神山之时的茫然谨慎比较起来,现在的唐小风身上才算是真正有了神教教众的气息。 烛火闪烁在宫殿之中,这并不是寻常的蜡烛,而是神教特制的明烛,点燃后散发着明黄色的亮光驱散黑暗,身处其中看上去就好像是神明所赐予的神圣光芒。 唐小风跪坐在宫殿里,他的手里拿着一卷教经,烛火照着他的影子映在前方的墙壁上,从最开始的忐忑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唐小风已经开始习惯在神山的日子,并且在大主教的教导下他对于教经有了很深程度的理解。 他的气息变得平和安稳,如果是现在才刚刚认识他的话绝不会认为唐小风以前是一个毛头小子。 教经中蕴含神性和道理,唐小风哪怕已经读完了几遍依然不能完全的了解看透,研读教经对于神教教众来说往往是要做一辈子的事情。 烛火摇晃着。 神殿门被打开,一阵风从外面吹了进来,一个穿着雪白神圣教袍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唐小风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大神官请您过去。” 男人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眼底却带着不屑和嫉妒。 一个从圣朝小渔村出来的毛头小子能有多大本事? 如今却被大主教与审判神官同时看重,刚入神教便成为了教士团的神官,审判王庭的神镰,可谓是一步登天,他自己已经在神教修行了四十年,加上出色的天赋如今距离成为神镰尚且还有一步距离。 这个毛头小子凭什么? 第499章 成长总是孤独的 唐小风知道身后的这位审判王庭的判司心里在想什么,在最开始他的心里也曾有忐忑和慌乱,独身一人来到神山,承受着莫大的孤独和未知,这些恐慌每时每刻都在侵蚀着他。 但唐小风知道这是他所必须要面对的,所以哪怕诸如类似的目光和质疑随处可见,他也只能当做看不见。 神教的森严规矩塑造了绝对的权柄,可也带来了内部对于阶级的追逐,对于更高一层的领导者要报以绝对的尊敬。 所以现在唐小风已经习惯了,因为他知道就算这些目光再凶狠,再恶毒,也终究是不敢对他做什么的,因为他是教士团的神官,跟随大主教诵读教经。 因为他是审判王庭的神镰,跟随大神官修行。 大神官就是对审判神官的别称,与无尽平原被杀的那位神官没什么关系,同样的称呼代表了同样尊崇的地位,但权柄和内部分别却十分细致且巨大。 “今天是大年初二。” 唐小风忽然说了一句没来由的话,他将手中的教经合上放好,心里生出了一丝惆怅,他在想鱼龙镇的升龙宴是不是还一样热闹,娘亲独自一人在家中会不会孤独,生活上倒是不用担心的,有公子的照料,想必娘亲每一天都能够很轻松,吃得好,穿的也好。 公子又在做什么呢? 神教很少过年,却也知晓圣朝的年纪,听见唐小风说出这话,南宫眼底的不屑更加浓郁,到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已经在神教拥有了如此地位却还要想着这不值一提的节日。 因为嫉妒与轻视,南宫便再度开口催促了一遍,语气尽量保持平和:“神镰大人,大神官请您过去开镰。” 开镰是每一位加入审判王庭的人所必须要经历的事情,审判王庭的职责就是监察神教内部,对外清理神教敌人,而所谓开镰便是第一次处死叛逆或是外敌,也就是第一次杀人。 殿外的风吹动神圣的烛光将唐小风的影子照耀的来回闪烁,唐小风拿起教经放到前方的书桌上仔细放好,然后转身看向了那还在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南宫。 他已经十七岁了,两个月前开始跟随大神官修行,现在境界已经到了初境巅峰,他已经融入到了神教,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行。 “南宫判司在神教修行了多少年?” 唐小风走到他的面前停下,看着那一身雪白神圣代表着审判王庭的教袍,轻声问道。 南宫不咸不淡道:“二十一年整。” 他出身于很穷苦的人家,十九岁那年才被神教传教士带入神教开始修行,前十年都在各处传教,后来才加入的审判王庭,现在四十岁修为境界已经达到了四境巅峰,是审判王庭的中坚力量,而且前途光明,距离神镰也只有一步之遥。 他的地位很尊崇,在神教当中,不知道多少几百岁的修道者地位都还在他之下。 唐小风仍旧站在他的面前,只是却没有让他抬起头来,南宫躬身行礼就只能看见唐小风的教袍下摆,南宫皱着眉,对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更加不满。 唐小风却好似并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我听师尊说过,你在审判王庭有不少人的支持,很多人都认为神镰的位子非你莫属。” 南宫没有说话,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平静。 唐小风接着道:“现在我成了神镰,但毕竟刚来神教不久。” 南宫心中冷笑,眼底的讥讽更浓郁了几分,这是什么意思? 打算拉拢自己? 的确,对于唐小风这样刚刚到来就大出风头的新人来讲,要是能够得到他这个判司的帮扶,那么在审判王庭当中无疑能够很轻松的过渡,但南宫眼里除了讽刺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情绪。 他凭什么要帮这样一个人? 神镰的位子虽然不止一个,但每增加一个都要万分谨慎斟酌,本来好不容易有机会摆在面前,突然被唐小风得了去,南宫这个判司最起码还要继续做五年。 五年太久。 他已经在心里想好了拒绝的话,或者说先暂时推脱,等以后唐小风多求自己两次之后再同意,毕竟是大主教和大神官看重的人,不能得罪太死。 唐小风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并不太在意:“我虽然刚来神教不久,却也听说过南宫判司以前的事迹,初入神教之时为传教士,成绩斐然,审判之责固然重要,但与宣扬教义比较起来不值一提,之前师尊曾问我对于传教的看法,如果南宫判司愿意的话,我会向师尊推荐你。” 南宫眼中的玩味顿时就僵在了那里,他心里闪过的无数心思也全都消失一空,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直起身子看了过去,但眼前哪里还有唐小风的身影。 脚步声回荡在神殿门外,南宫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下来,那一身引以为傲的洁白神圣教袍刹那间就被冷汗浸湿。 唐小风的师尊有两位。 大主教与大神官,大主教执掌教士团,大神官执掌审判王庭,毫无疑问,唐小风有足够的底气和人脉将他从审判王庭调离出去,从拥有实权被无数教众尊敬畏惧的判司外放出去宣扬教义。 唐小风根本没打算与他周旋,只给南宫留了两条路,要么保持绝对的敬意,要么驱逐审判王庭。 类似于这样争斗在神教内部绝对不少,就算是神子也会迎来质疑和不善的目光,可还从未见过有人仅仅只是因为对其不够尊敬而动手。 现在偏偏有一个。 南宫脸上充满了恨意,然后变成忐忑,最终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唐小风缓步行走着,他的双手遮掩在袖袍之中,始终都没有忘记李子冀的教导,他跟随李子冀学会了很多事情,包括今天这样的手段。 强硬会带来更深的恨意,但他不在乎,只要自己还是大主教与大神官的弟子,那么无论南宫心里的恨意如何滔天,他都必须要过来服软,他都必须要听自己的话。 第500章 不痴 初七刚过,长安城内新开了一家长春园,据说里面春意盎然,鸟语花香,能让人提前感受到春天的到来,开业第一天还举办了猜字谜的活动,吸引了不少年轻男女结伴同去。 王风今天一大早就过来喊走了果果,祁连也带着侯爵府的护卫随行保护,毕竟前不久才刚刚在后党的手中占到大便宜,怎么都要谨慎一些。 崔文若今天来的很早,王风带着果果刚走他便来了,而且脸色略微有些凝重。 李子冀才刚刚打开怜月公主提回来的早餐盒子,里面是早餐铺子那个老掌柜年后新推出的烧麦,味道口感都十分上乘,还配了秘制的辣椒油,吃起来完全可以说是一种享受。 “吃过了吗?” 李子冀将烧麦推到崔文若的面前,似乎看不见其脸上的神色。 崔文若摇了摇头:“今早发生了一件事。” 李子冀夹起烧麦沾了沾秘制辣椒油,云淡风轻地说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一定不小,不过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没有吃饭重要。” 初七的天气风和日丽,已经连续晴朗了数日时间,就连清风雅舍后院的积雪都快要融化干净。 寒冬中多了几分暖意,今天本该是一个令人舒心且温暖的一天。 崔文若道:“今早长安城来了一个和尚。” 李子冀吃饭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恢复如常,在崔文若开口之前他就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猜想,毕竟其他的事情崔文若没必要一大早就特意赶过来告诉他。 佛门僧人很少会出现在长安城,但凡出现就一定有必须要来到这里的原因,而是什么原因想必并不难猜测,一定是因为李子冀。 “还是长觉寺的僧人?” 崔文若再度摇了摇头,道:“戒语三人前来挑战你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不仅是长安城,在圣朝其他地方同样引起了轩然大波,今早来的这名僧人来自龙潭寺。” 龙潭寺,这个名字李子冀从西风的口中听到过。 “江淮的那座龙潭寺?” 崔文若点点头。 李子冀微有感慨:“看来佛门实在是看我不顺眼。” 从江淮到长安可不算太近,隔着如此距离都还要来找他,不得不敬佩佛门中人的执着。 感慨之余,李子冀又询问开口:“如果我没猜错,这名僧人应该也是第三境的修为。” 崔文若补充道:“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三境。” “他的实力很强?” “不仅实力很强,辈分同样不低。” 根据崔文若的介绍,这名僧人法号不痴,与佛子同一辈分,算起来还是佛子的师兄,在佛门当中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佛法精深,远胜戒语三人。 自身修为境界也是处于三境巅峰,雄浑深厚,神通广大。 这个辈分的佛门僧人,所修行的神通秘术无疑也要比戒语等人更高一层,这样的人一定更难对付。 崔文若提醒着:“不痴虽然辈分很高,但是在普陀山内修行的时间却并不算长,大多数时间都是以佛门行走的身份徘徊天下惩奸除恶,被誉为是佛门的怒目金刚,他的实力绝对不弱。” 李子冀听着崔文若的叙述,脸上的神色依然平静:“这样的人往往有大志向。” 崔文若道:“我想他现在最大的志向就是替佛门杀了你。” 李子冀轻笑一声:“这一点我倒是并不反对,而且戒语戒心戒念才刚刚死在我的手里,这个不痴和尚一定更愤怒,更想杀我。” 崔文若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也并不反对。” 李子冀问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崔文若想了想,然后道:“已经走进了南林巷。”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看见了不痴和尚,以对方行走的速度计算,现在大概刚刚抵达南林巷街头。 李子冀看着面前还剩下一半的烧麦,轻轻叹了口气:“糟蹋了。” ...... ...... 一刻钟后,穿着袈裟的不痴和尚走到了清风雅舍的门前,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前几日的那场生死战的热度现在还没有彻底过去,百姓们都在心里对佛门僧人多了好几个心眼,现在忽然看见又来了一个和尚站在了清风雅舍的门前,这还得了? 李子冀也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不痴,与佛子和不贪不怒比较起来,不痴的年岁要略大一些,看上去应该是三十岁左右。 能在这个年纪成为辈分如此高的僧人当然是十分幸运的事情,但在这个年纪却还没有踏足四境,这就是十分丢脸的事情。 但不可否认的是,不痴的实力一定不容小觑。 “佛门僧人不痴,见过李县侯。” 不痴和尚对着李子冀双手合十行了一记佛礼,他的语气很平静,声音中没有掺杂任何情绪,就连那双看向李子冀的眼睛里也没有什么恨意,显得清澈。 李子冀将烧麦盖上,把食盒轻轻推到一侧:“你看样子不像是来杀我的。” 不痴面露惭愧之色:“贫僧的确是来挑战李县侯的。” 他的语气平静,目光清澈,那是因为他认为戒心戒语戒念三人的死怪不得李子冀,既然主动上门挑战,那么失败后身死道消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甚至并不厌恶李子冀这个人,但因为佛主惊鸿一瞥,他一定要杀了李子冀。 这乍听起来似乎颇为矛盾,但仔细想想却能够分辨出其中的差别。 “生死战?” 不痴目光低垂,没有说话,却已经默认了。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后问道:“我很想知道佛门的打算。” 总不会真的这样,一直不间断地来人挑战他。 不痴回答道:“佛门正在议论此事,目前还没有结果。” 李子冀看着他:“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等结果议出之后再做决定?” 不痴依然如实回答:“佛门有很多人,他们议出的结果,贫僧未必赞同。” 李子冀道:“所以你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不痴轻诵佛号,没有说话,用沉默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 ...... 第501章 因果难定 “不痴之前那句话说的并没有错,佛门在议论这件事,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妥善解决的办法,但就算是最终的结果议论出来,依然无法得到所有僧人的赞同,诸如不痴这样的人不会少,所以你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将不痴的尸体放入马车,雇了一位车夫送去五十里之外的长觉寺,崔文若对着李子冀开口说道。 “不过如果佛门真的决定将这件事翻篇过去,最起码来找你麻烦的僧人能够减少九成,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和佛门这样的庞然大物硬碰硬对上不是好事,能够妥善解决自然最好。 最关键是,一旦双方和解,那么就算之后还有类似于不痴这样的僧人来挑战李子冀,被李子冀杀死之后佛门也不会追究结怨。 李子冀体内流动的三卷一恢复如常:“还真是麻烦。” 没人喜欢麻烦,李子冀也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何况还是这种莫须有的无妄之灾,但对方既然来挑战他,他当然不会留情。 所以不痴死了。 他让人将不痴的尸体送去长觉寺,除了打算让其入土为安之外也是在警告佛门,他怕麻烦,但不怕杀人。 如果这件事情不能妥善解决的话,以后会死更多僧人。 城外的雪还是很厚,二人坐在石亭里,崔文若看着远去的马车,忽然说道:“因果相生,如果真的有剑劈普陀山那么一天,会不会就是因为今日之果?” 李子冀和佛门没有仇怨,而且与佛子关系十分要好,无论如何似乎都没有去普陀山大闹一场的理由,可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之后,似乎就有了理由。 到底是因为佛主惊鸿一瞥而有了现在,还是因为有了现在才导致了佛主悟道之时的惊鸿一瞥? 李子冀没有说话,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如何。 也许只有真的到了那一天才会明白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 ...... 念念和穆小宁来了长安城。 念念来这里当然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崔文若,自从经历了墓林那件事之后念念就时常惦念崔文若,何况这次还是年节这么重要的日子。 “崔玉言正在闭关修行,说打算尽快破境,否则被你们越拉越远。” 后院里,火锅的热气升腾着,念念坐在崔文若的身旁说着崔玉言没有到来的原因,她从来到长安城之后脸上就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能够陪在崔文若身旁她就已经感觉十分开心幸福。 李子冀并不好奇崔玉言会不会来,他只是十分惊讶地看着穆小宁,像这样的懒人竟然也会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城,这实在是让人诧异。 穆小宁躺在靠椅上,吃饱喝足之后就更加不想动弹:“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要不是你惹了这么大的娄子,我可不会辛辛苦苦到长安城来保护你。” 这话听着很感人,但李子冀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嗤之以鼻,穆小宁这样天上下冰雹都懒得躲开的家伙,会不远万里特意来京城保护他的安全,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念念掩着嘴笑了笑,然后解释道:“颜先生打算让穆师兄去跟随俞先生修行一段日子。” 俞先生,指的当然是三千院的大师兄俞眉。 被当面拆穿,穆小宁也不恼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根本没有听见。 李子冀则是上下打量着穆小宁:“你准备入四境了?” 穆小宁嗯了一声:“有这个打算。” 穆小宁的天赋当然是毋庸置疑的,现在准备入四境,这是好事。 崔文若也为此感到高兴,不过他还想问问佛门的事情:“颜先生有没有说过对佛门这件事的看法。” 穆小宁翻了个白眼:“还能什么看法,算李子冀倒霉呗。” 火锅还在冒着热气,几人喝了两壶酒,靠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夜空,偶尔说上两句闲聊的话,佛门这件事就算是颜先生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李子冀也询问过三师兄,三师兄反而认为这是一次很好的磨炼机会。 弯腰将三十斤的老猫抱起到怀里,李子冀摸着肉乎乎的老猫肚皮,他知道,佛门的态度应该很快就会再次到来。 ...... ...... 新历三十五年二月二十三。 李子冀送穆小宁去了三千院,穆小宁怀里带着颜先生写的信,凭借梨园和三千院之间的关系,大师兄俞眉一定不会拒绝帮忙教导。 三千院距离清风雅舍当然很近,李子冀送完穆小宁回到清风雅舍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了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一个小和尚就站在门前,没有进去,四周站满了南林巷的街坊,看向小和尚的目光都十分不善。 从二月九日到现在,佛门来挑战李子冀的僧人已经达到六个,而且每次都是生死战,这就导致了长安百姓现在都产生了应激心理,一看见秃头的人就忍不住想动手,再不济也要骂几句。 五十里外的长觉寺香火现在已经稀松平常,完全没有一开始的辉煌热闹。 崔文若也站在清风雅舍的门口,只是在皱着眉。 李子冀认识这个小和尚,不是别人,正是戒难,也就是将戒语戒心戒念三人尸体带回长觉寺的那个小沙弥。 这小和尚修为只有初境,当然不可能是来挑战李子冀的。 “李县侯。” 见到李子冀回来,戒难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毕竟年纪还小,被四周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心里难免感到紧张。 李子冀微微点头:“有事?” 并没有其他僧人在场,就只有小和尚戒难一个人。 戒难对着李子冀行了一礼,没有多绕圈子,直截了当的开口:“四月二十五长觉寺举办焚香节,住持命小僧前来邀请李县侯。” 长觉寺的住持当然是罚恶菩萨,也就是说罚恶菩萨邀请李子冀前去参加。 那大概率就是为了解决佛主惊鸿一瞥的这件麻烦。 这件事是一定要解决的,也必须要看看佛门到底作何打算。 戒难还在等待着李子冀的答复。 李子冀看着面前的小和尚,似乎能够在戒难的身上看见罚恶菩萨的影子:“承蒙邀请,倍感荣幸。” 第502章 焚香节 南林巷的街坊并不知道所谓焚香节有什么特殊的寓意,他们了解不深,但却也能大概猜得出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对于李县侯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哪有人前一刻还在对你喊打喊杀,下一刻就要邀请你去家中做客的? 望着戒难小和尚离去,街坊百姓都还在问李子冀关于焚香节的事情,得到安心的答复之后也没有立刻散去,而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继续聊着,有几个胆子大的还在商议要不要夜里偷偷去长觉寺点一把火把山烧了之类的话。 圣朝百姓嫉恶如仇,心怀良善,但却绝对和朴实这两个字沾不上什么关系,骨子里就透着骄傲和好战,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人被欺负,尤其还是为圣朝出过许多次风头的李县侯。 “看来以后还真不能得罪你,否则说不定哪天我家门口都要被人撒几泡尿。”崔文若听着街坊们的小声议论,摇头笑了笑,走进铺子与李子冀调侃着。 这是一群十分可爱的百姓。 李子冀觉得能够生活在南林巷本身就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焚香节不是小事,只是我想不明白佛门打算如何借着这个节日解决与我之间的问题。”李子冀坐在柜台一侧,那里放着蒲团和棋盘。 他与崔文若许久都没有下棋了,刚好一边下棋一边聊一聊罚恶菩萨的打算。 焚香节并不是长觉寺临时想出来的节日,而是佛门自创建以来就有的一个传承,阵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和竞争比试之类的无关,焚香节只是单纯交流探讨道与法的盛会。 类似于这样的活动佛门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焚香节之所以特殊就特殊在其规模上,这并不单单只是佛门内部的节日,而是儒释道三家共同举办。 也就是说,在焚香节当天,佛门,儒山,道门都会派人参加,整个节日就只有一个活动——悟道。 通过佛门流传下来的偈语箴言,进行参悟破解,从中悟道进而提升自身实力,所以能够资格参加焚香节的大多都是四境级别的修道者,毕竟四境以下的修道者与悟道这两个字基本上没什么关系。 焚香节大概会持续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儒释道三大势力以及收到邀请的人都会专心悟道,探讨交流彼此见解,简单来说,所谓焚香节也可以说是交流会。 和积沙寺论佛与观圣卷不同,没有名次高低之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但毫无疑问,能够得到焚香节的邀请无疑是很荣幸的一件事,对于很多人或者各大势力来说,能够借着这次的机会与儒释道加深感情关系,是绝佳的机会。 尤其这一次焚香节举办的地点还就在长安城外。 从焚香节的特性上来看,似乎与和李子冀和解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崔文若执白先行,他的神色变得平静且认真,就像李子冀从来不会辜负丹青与练剑,崔文若也从来不会辜负下棋这件事情。 “总不至于是把你骗过去杀掉。” 李子冀微笑道:“佛门想必还没有愚蠢到这种程度。” 转眼已落数十子,崔文若面不改色,从墓林走出来之后,除了实力的提升之外,他的心境愈发圆满,三年蓄势被破所带来的影响也消失不见,心境圆满,念头通达,上下清明一片,毫无杂念,算力筹谋随之提升,棋力自然也再度增强。 现在面对李子冀,他已经可以一较高下了。 “罚恶菩萨做事肯定有其道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李子冀点了点头,他并不抗拒参加焚香节,他也想看看佛门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毕竟谁也不愿意整天被这么一群和尚盯着。 崔文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梨园应该也收到了邀请。” 李子冀道:“你在我这里,穆小宁一定不会去,梨园还有谁会参加?” 梨园毕竟才刚刚创建三十几年,固然梨园弟子天赋都十分出色,但要说达到世上最顶尖的,也就只有穆小宁和崔文若二人。 其他的都要逊色一筹。 这也是为何梨园四境弟子当中没有能够与三公子这种级别一较高低的原因之一,三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一个顶尖的修行势力来说实在太短。 最起码也要等穆小宁入四境之后才能弥补这个空缺。 棋到中盘,正是最酣畅淋漓的时候,但崔文若此刻的目光中却出现了一瞬的恍惚,拿起的棋子也重新放回了棋罐里。 “或许还有一个人会来。” 崔文若的脸上带着黯色,似乎还有些惆怅与复杂。 李子冀也的目光也从棋盘上离开放到了他的身上,眼中带着探询,他实在想不到梨园还有什么人能让崔文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展露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崔文若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你知道其实以前并不是只有三公子。” 圣朝三公子,李子冀已经见过了小剑仙,洛神都,只剩下周志还没有见面,现在听崔文若这话的意思,还有另外的人? 崔文若解释道:“在最开始的圣朝人眼中看来,顾春秋之下,无数四境修士之上原本有四个人,分别是小剑仙欧阳梨花,洛家洛神都,齐白湖周志,还有梨园弟子卫酒徒,当世四人就已经隐隐有了无敌之姿,但类似于四公子的名声还没有落到身上。” “卫师兄性情桀骜,看不上很多人,甚至与梨园弟子的关系也仅仅只能算是平常,那时候顾春秋才刚刚踏足第四境,卫师兄心高气傲,自然不愿意有人站在自己头上,何况他当时早已经名满天下,于是便来到三千院,挑战顾春秋。” 李子冀问道:“他败了?” 崔文若点了点头:“他败了,自那之后一蹶不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直到如今。” 李子冀道:“但他一定还活着。” 崔文若道:“并且他一定会来参加焚香节。” 第503章 卫酒徒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听说卫酒徒这个名字,不过他可以想象得到卫酒徒当时的心境,拥有绝佳的天赋,自以为举世无双,虽谈不上目中无人,但一定是高傲且自大的。 这样的人绝对不允许有人在自己之上,所以当天下人十分干脆的将他的名字排在刚刚踏足四境的顾春秋之下的时候,卫酒徒是一定不会接受的。 所以离开了梨园去了长安城,在三千院门前等到了顾春秋。 只有早餐铺子的老掌柜看见了那一战,那一战之后顾春秋三天没吃早餐,卫酒徒自此人间蒸发。 当一个桀骜不驯的人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会造成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但卫酒徒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甚至就连梨园也没有回。 “你为什么觉得他一定会来参加焚香节?” 崔文若道:“因为卫师兄一定很想赢过顾春秋,焚香节悟道,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子冀并不这么觉得:“就算是他悟道精进,也不可能是顾春秋的对手。” 崔文若并不否认这一点:“也许,卫师兄只是想赢过自己。” 当年之事直到如今,卫酒徒始终都不曾露面,过不去的就是自己心里那道坎,用儒修的话来讲就是文心蒙尘。 焚香节充满了偈语箴言,如果能从中有所感悟,卫酒徒或许可以借此勘破心魔。 崔文若看着窗外,他当然没有见过卫酒徒,但只要是梨园弟子就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好奇之余也充满了遗憾。 也许这次能见到。 不过他反倒是不希望卫酒徒能够勘破心魔,心魔去除后必定还要再去挑战顾春秋,那不是好事。 ...... ...... 新历三十五年三月十一。 朝歌。 小剑仙站在木楼外,回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且熟悉的人,那一抹永远挂在脸上的洒脱随意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他的脸上只有厌恶和冷意。 想要在欧阳梨花的脸上看见如此冷淡的漠然表情是一件非常少见的事情,站在木楼外那个人一定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木楼外站着一个男人,大概三十岁上下的模样,穿着很普通的衣服,腰上别着一把很普通的剑,长发披在肩上,唯一不普通的就是那张脸。 那是一张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桀骜不驯的一张脸,仿佛就算是面对圣皇这样的世上最顶尖的强者那张脸也不会有半点屈服的退让。 但这张脸上却长了一双很普通的眸子。 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很普通,那双眼里的目光甚至不如酒楼里的店小二有神采,可欧阳梨花知道,这双眼睛从前远比那张脸还要更加的桀骜。 “你竟还活着。” 欧阳梨花冷笑一声,微嘲开口。 这男人就是卫酒徒。 他能够感受到卫酒徒身上的气息,这些年来不仅没有半点进步,反而还退步了不少。 卫酒徒看着面前的小剑仙,圣朝三公子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圣朝之外诸如神教儒山佛门这样的地方对三公子也是礼遇尊敬。 他本也应该有这样的地位和名声。 “勉强还活着。” 卫酒徒露出了一个笑容,带着平静与自嘲,只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半点曾经的傲气。 欧阳梨花看着他,许久之后收敛了眼中的厌恶和冷意,叹了口气:“还走不出?” 卫酒徒道:“起码还活着。” 卫酒徒是一名武修,当然不会文心蒙尘,当然不会因为一场失败而导致修为无法寸进,事实上自从败给顾春秋之后他直到如今都再也没有修行过。 “我知道自己无论再怎么修行也不可能是顾春秋的对手,我也一直在思考修行到底是什么意义。” 欧阳梨花在木楼前坐下:“对于每个人来说,修行的意义都是不一样的。” 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变得更强,还有人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修行,在很多人看来修行就像是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本就是应该要做的事情。 谁会去考虑为什么饿了就要填饱肚子?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寻自己的道。” “你找到了?” “找到了,只是尚未圆满。” “所以你打算去焚香节。” 卫酒徒点了点头,平静的目光带着平静的笑容:“除此之外,我还想见一见那个李子冀。” 顾春秋的师弟,近几年来名满天下,卫酒徒对这样的人也很好奇。 这是二人见面之后卫酒徒第二次露出笑容,他的声音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他的气息也像是春风与湖水。 欧阳梨花目光略有些复杂:“看来这些年你真的改变了很多。” 谁能相信,谁会相信曾经桀骜不驯,对待所有人都是冷言冷语,一副天上地下老子第一的家伙再次见面时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卫酒徒道:“时间总能够改变很多事情,包括一个人,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欧阳梨花微有感慨:“如果当年你就是现在的心境,也不会蹉跎如今。” 朝歌要在长安以南,现在早已经入了春天,木楼前流淌着一条小河,木制的巨大水车在小河里不停转着。 卫酒徒看着小河畔的青草和野花,平静的神色显得十分豁达:“如果没有当初的失败,我也不会有现在的心境。”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欧阳梨花并没有否认这一点:“焚香节悟道若是失败了,你打算如何做?” 卫酒徒并没有思考,而是立刻回答,显然这个问题他早就已经在心里想了无数遍:“回梨园,进墓林。” 小剑仙看了他一眼,以卫酒徒现如今的心境,如果不能在焚香节悟道圆满的话,进入墓林也只会是死路一条。 “如果成功了呢?” 卫酒徒望着被河水冲刷晃动的野草,笑着道:“去找顾春秋。” 欧阳梨花又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方才开口:“你不打算活着?” 无论是失败后进墓林,还是成功后挑战顾春秋,结局都没什么两样,只有死。 卫酒徒或许如今已经心境平和,但他如果要挑战顾春秋,必然是为了自己曾经的桀骜,为了自己这些年来的沉默,为了腰间的剑和心里的尊严,他一定会生死战。 那就一定会死在顾春秋的手里。 卫酒徒依然豁达,此刻还多了两分小剑仙一样的洒脱。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第504章 苦行僧,旧友 焚香节的事情早已经人尽皆知,只是相较于观圣卷来说规模要小上许多,除了儒释道三大势力之外,圣朝之外并没有太多人受到邀请。 就连圣朝之内受到邀请的修行势力也不多,反倒是更倾向于个人。 比如佛门会邀请欧阳梨花,但是却并不会邀请欧阳家,会邀请小玉宫的苏起,但是却并没有邀请小玉宫。 “这就是长安城。” 周郎童坐着轿子,八位雪白衣裙的女子抬轿,身姿婀娜曼妙,远远看去好像是一群仙女舞动罗裙。 儒山小公子周郎童站在长安城外,虽然尽力的让自己保持冷静和风度,可那双眼睛里还是带着几乎藏不住的新奇和震撼。 尤其是先前抬轿穿行于苍穹云间之时自高而下俯视京都的时候,那种震撼几乎触及灵魂。 雄伟,巨大,辉煌,肃穆,古朴,底蕴,毫无疑问,眼前这座城池就是全天下的中心,实在难以想象若是能够一直生活在这里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景象。 东方木站在他的身旁,目光中同样带着唏嘘和惊叹:“无愧于天下第一雄城的美誉,与之相比,白玉城根本无法比较。” 周郎童没有否认这一点,只是小脸上带着有些快压抑不住的期待。 毫无疑问,身为备受瞩目且广受赞誉的儒山小公子,周郎童虽然现在才十一岁,仅仅与果果同年,但却得尽了儒山上下的宠爱,这也造就了起略微骄傲的性子。 如果之前没有碰见过李子冀,他现在固然会赞叹长安城的雄伟,却也不会说太多软话,装作小大人一样竭力保持着自身的骄傲。 但他之前遇到了李子冀,斗诗还败给了李子冀,现在的周郎童面对这座长安城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傲气,只是想着赶紧进城,然后去到李子冀时常提起的那间字画铺子,看一看这家伙到底写了多少诗词美句。 “进城之后一切听我的,否则闯了什么祸,师父一定会把你扔回儒山。” 东方木收回了望着京城的目光,对着周郎童提醒道。 周郎童皱了皱眉:“我知晓。” 八位罗裙女子将轿子放下,周郎童从上面走下来,甩了甩袖子,八位衣裙飘飘的女子顿时化作八个纸人飘进了他的袖口之中。 这是画圣专门给周郎童的宝物,袖里乾坤。 考虑到小家伙备受宠爱又没到可以开始修行的年龄,身上必须要有一件能够防身的东西,除了防身之外还有其他的功能。 长安城门前每时每刻都在不停的出入行人,东方木点了点头,刚准备带着周郎童跟着人潮进去就看见了李子冀从长安城内走了出来。 当下脸上就带上了一抹喜色,特意出城迎接,的确有朋友之义。 ...... ...... 李子冀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僧人。 年纪很大,看样子已经修行了五六十年,依然还是第三境的修为,可想而知其天赋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佛门邀请我去参加焚香节,这件事天下皆知。” 老和尚的眉毛很长,垂在颧骨两侧,身上穿着的袈裟看起来遍布褶皱,鞋面发白,应该许久都没有更换过,这是佛门的一位苦行僧。 “罚恶菩萨做主,四方菩萨共议,十八罗汉商从,天下皆知不为过。” 四月初的天气早已经开始温暖起来,长安城外春意盎然,李子冀很喜欢春天的味道,今天一大早他就打算与崔文若和念念一起带着果果去城外踏青走走,这本该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情,但刚刚推开门便见到这位老和尚站在清风雅舍的门外。 身心皆苦,以度众生,这就是苦行僧,他们认为只有清苦的生活才能够更好的修行,劳其心志,饿其体肤,如此修行才能够成为真佛。 老和尚是来度李子冀的。 李子冀道:“既然天下皆知,那你应该也很清楚。” 老和尚点了点头:“贫僧自然清楚。” 李子冀觉得有些厌烦,也觉得这些僧人十分愚蠢:“既然知道,你为何还要过来?” 老和尚回答道:“因为贫僧不认为那么做是对的。” 这是一个与不痴一样的僧人。 这样的僧人不算少。 走出长安城,来到了熟悉的石亭外。 老和尚还在尽着最后的努力,对着李子冀劝诫道:“李公子若是愿意皈依佛门修行,那贫僧认为一切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 李子冀看着这名老和尚,对方的眼中带着真挚和诚恳,似乎是心里真的如此觉得,可越是如此李子冀反倒越觉得愚蠢和可悲,一叶障目看不清是非,就连自己的思考的都没有。 看到李子冀没有回答,老和尚知道是他不愿意,当下不免叹了一口气,面目也变得肃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请李公子赐教了。” ...... ...... 当东方木带着周郎童跟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马车载着老和尚的尸体送去了长觉寺。 东方木虽然醉心诗词文章,但对于这些事情也不是半点都不了解,他走到李子冀的身旁皱眉问道:“第几个了?” 李子冀看到东方木和周郎童先是十分惊讶,不过想到焚香节在即,儒山当然会提前赶到,东方木和周郎童来长安寻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焚香节消息传出来之后,他是第七个。” 东方木微微咂舌,感慨道:“信仰这东西有好有坏,好的时候如黎明撕破黑暗给予力量,坏的时候却让人心生愚昧,失去思考。” 李子冀微微点头:“所以圣朝从不允许神教传教进来。” 东方木稍作感慨之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想现在长觉寺那些僧人一定坐立难安,并非痛恨自己为什么非要把焚香节开始的时间定的那么晚。” 从戒难来邀请李子冀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前来挑战的僧人尸首被李子冀派人送去长觉寺,想来在那些佛门中人的眼里看来,这也许算是十分明目张胆的挑衅。 第505章 惊为天人 “李子冀,你之前说过自己有一间字画铺子,没有骗人?” 周郎童本想等东方木与李子冀说完正事之后再开口的,可心中的好奇实在是已经压制不住,立刻开口询问。 十一岁的周郎童与上次见面之时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依然尽力将自己装成一副小大人模样,微皱起的眉头颇为的正经。 李子冀点了点头,然后笑道:“你来长安就是为了这个?” 儒释道三家共举焚香节,虽然三家弟子想来就可以来,但无论如何周郎童也不该过来,现在来了当然就是为了来长安城找他。 东方木哈哈一笑,用手指着儒山小公子嘲笑道:“我师父给了他个袖里乾坤的宝物,前些日子他打算偷偷溜出儒山,只是还没走远就被我师父抓了回来。” 东方木的师父自然是画圣。 周郎童有些恼羞成怒,涨红了脸开口想要辩解几句,最终却只能用力地甩了甩袖子,扬起脑袋背过身去。 李子冀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又与二人说了些话,便一同回了清风雅舍。 崔文若和念念也在这里,东方木当然是认识崔文若的,顺便还警惕的打听了崔玉言的下落,得知对方在梨园修行没有来这里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墨影和木南山都没有来。” 东方木说着儒山上的近况,其实从观圣卷结束到现在也没过太长的时间,儒山上也没发生太多的事情,只是不少儒山弟子都时常思念李子冀,尤其是那首临别前所做把酒问青天那首词,所带来的震撼直到如今还没有平息下去。 “本来咏梅是斗诗的经典题材,但自从上次你那首咏梅诗出现之后,直到现在无论是白玉城还是儒山脚下的学宫都再也没有人用咏梅为题过。”东方木说着儒山脚下学宫里的一些趣事,又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周郎童:“也因为这个原因,周郎童现在的名气反而更大了。” 说着,东方木就回头打算喊周郎童过来,但是却发现对方正如遭雷击的站在那些字帖下面,当下,东方木就是忍不住眉头一皱。 他进来之后一直在和李子冀与崔文若闲聊,还没来得及去看那些字帖,难道另有乾坤? 周郎童的眼中充满了震撼,尚谈不上高大的身体此刻颓然的坐在了地上,那张认真的小脸现在竟然变得苍白了几分。 看的果果在一旁不停眨眼睛,不明白这个小弟弟是怎么了,看字帖还能看尿了裤子。 崔文若笑眯眯的看着东方木:“不用担心,我在很多读书人脸上都看到过和他一样的神色。” 从清风雅舍开业以来,长安城的读书人早已经被震撼了不知多少次,现在都已经到了麻木的程度。 东方木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当即起身快步走了过去,站在周郎童身旁抬头看着挂在墙壁上的那些字帖。 目光所及,他的身体也猛地颤抖起来,那双眼睛更是像是烧开的沸水一般。 满墙名篇佳句,一眼看过去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东方木的视线在一张张字帖之上划过,每看一篇他的脸色就改变一分,从苍白,到潮红,就像是醉鬼遇见了琼浆玉液,守财奴看见了一座金山,此时此刻他内心的激动近乎无法形容。 对于醉心于诗词文章的东方木来说,能够看到这些字帖甚至远比踏足五境,甚至远比踏足六境的吸引力还要更大。 儒山这无数年来传承下来,好的诗词文章不计其数,但东方木修行这些年早已经看过了不知多少遍,固然会惊叹自愧弗如,但心里早已经习以为常。 此刻来到清风雅舍,看见这满屋子的字帖诗词,不亚于进入到了另外一座儒山。 想必现在也就只有同样失神落魄的周郎童能够理解东方木的情绪。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好诗,好句,好词。”东方木此刻像是喝醉了一样,目光死死的钉在墙上,嘴里不停的喃喃着。 瞧着他这副模样,崔文若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来他是一定不会再去长觉寺的。” 毫无疑问,如果可以的话,东方木甚至愿意接下来几年时间都留在长安城钻研这些诗词佳句。 东方木已经开始上手取这些字帖了,一个接一个的往下拿,诗是好诗,字是好字。 “你还是就这么挂着看吧,若全都被你取走了,我还要再写一屋子。”李子冀笑着开口阻拦,否则看东方木的架势,肯定要把所有的字帖全都包圆。 “惊为天人,惊为天人啊。”东方木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但还是忍不住往后踉跄了两步,一只手撑着柜台方才勉强站住,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在一处地方看见这么多足以传世的诗词,而且这些诗词还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难以想象,就算是儒山自己的师长诸多大儒也不可能有此才情造诣。 “可惜你不在儒山,幸好你不在儒山。” 东方木平复了半晌情绪,虽然面色依旧红润,但却已经能够正常说话了。 如李子冀这般才情绝世的人,如果在儒山修行那该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不过倘若李子冀真的在儒山的话,那想必文宫只怕要天天震荡好几次,让所有人都睡不着觉。 怜月公主看着东方木和周郎童,开口道:“看样子你们应该是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周郎童面如死灰,咏梅诗输给了李子冀,临别诗也不如李子冀,他原本觉得李子冀固然才情在自己之上却也不会超出太多,毕竟似这等传世诗词必然是天时地利才能做出,总不可能和吃饭喝水一样信手拈来。 但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对于李子冀来说就是和吃饭喝水一样。 听着怜月公主的话,东方木摇了摇头,十分坚定的开口:“别说是焚香节,在我把这所有诗词全都钻研完之前,儒山我都不回了。” 第506章 焚香节开启 正如东方木不知道李子冀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李子冀也同样不知道这些佛门僧人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宗教信仰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前往长觉寺的马车上,李子冀掀开车窗看着外面,轻声开口。 这条路足够宽敞,但现在已经挤满了人,不仅仅是受到邀请要去参加焚香节的客人,还有更多想要去看看热闹的修道者与圣朝百姓,尤其是最近这两个月总能瞧见佛门僧人去生死挑战李子冀,长安百姓心里憋着火呢。 反正长觉寺离得也不远,区区五十里,倒是要看看这群秃驴有什么打算,万一欺负人,直接一把火把庙给他点了。 崔文若道:“有利有弊。” 至于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说到底还是要视情况而定,不能因为一两件错事而盖棺定论,也不能因为一两件好事而一叶障目看不见弊端。 东方木生无可恋的躺在毛绒毯子上,双目无神的看着车厢的顶棚,他之前并没有说谎,是真的打算一直留在清风雅舍,对于这个什么焚香节根本就一点都不感兴趣,可又碍于师父就在长觉寺,不来又不行。 这少说得耽误一个多月的时间,得少钻研多少诗词? 对于一个醉心痴迷诗词文章甚至胜过性命的人来说,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完美的事情,就像你自己写的字帖一样,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东方木惆怅的开口,对着李子冀说道。 这就像他自己想要留在清风雅舍,但却不得不先去长觉寺参加焚香节一样,唯一算得上安慰的就是周郎童也要跟着一起去,有苦一起吃。 类似于神教佛门这样的宗教利弊李子冀当然很清楚,只是这段时间亲自面对之后才更能体会到其可怕之处。 只因为佛主惊鸿一瞥,已经有将近二十位佛门僧人因此死在了他的手里。 今天就是四月二十五,焚香节正式开始的日子,在开始之前,儒释道三大势力会选出一个人主持开始仪式,通常都是以佛门为主,开始仪式结束之后焚香节才算是正式开始,收到邀请的人将拥有勘破参悟偈语箴言的机会,为期一个月。 五十里的距离实在是短暂的很,几人说话间就已经来到了长觉寺门外。 长觉寺并没有在山顶,只是寻了一处两山之间的空地搭建而出,远远看去香火烟尘缭绕,好似群山之间的仙阁。 马车停下,几人相继下车,恰好长觉寺钟声响起,清澈干净,经久不息,听在耳中令人精神清醒振奋,仿佛杂乱的心境都因此而澄净下来。 “佛音绕梁,净身清明,对于儒修来说这好处可不小。”东方木收敛了心中的失落和情绪,侧耳听着佛音回荡,给出了一个很中肯的评价。 世间修行四道,看似分开毫不相干,但实际上彼此之间都会受到一些影响,如此纯粹清澈的钟声对于儒修修行文心有着不小的好处。 李子冀对于佛门没有憎恶。 因为他见过佛门的高僧,尤其是与佛子交好,他针对的仅仅只是佛主惊鸿一瞥这件事。 念念站在崔文若身侧,环视寺庙门前四周,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九成九都是来这里看热闹的:“幸好穆师兄没有来,否则一定会坐在马车里不肯下来。” 穆小宁是一个并不太喜欢热闹的人,或者说懒散的人都很喜欢清静。 四周的人的确很多,甚至还有不少长安城的权贵也都特意到此,原本十分吵闹,可当李子冀出现之后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漫步的行人全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目光全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好奇和忐忑,并非是因为李子冀多么名满天下,而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李子冀和佛门之间最近出了一些矛盾。 而且从种种迹象去看,这个矛盾还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解决的。 可以说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尤其是来自长安城的这些权贵,来到长觉寺想看的不是焚香节,而是佛门要如何解决和李子冀之间的麻烦。 又或者说李子冀准备如何解决与佛门之间的麻烦。 这两个月的时间,死了将近二十位僧人在李子冀的手上,这可不是小事。 不仅仅是这些外人在看,长觉寺门前,佛门的五境罗汉带着数位弟子也在看着已经出现的李子冀,目光深沉,罗汉威严让人难以直视。 李子冀抬起眸子,目光远远与五境罗汉对视着。 佛修五个境界,佛境,金刚境,罗汉境,菩萨境,大乘境,罗汉境只是第三境,但佛门罗汉所指的是一种地位,并非境界,只有五境的大修行者才有机会被封为佛门罗汉。 “贫僧为佛门静坐罗汉,对于李县侯的名声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静坐罗汉的声音听上去很平和,并不带有诸如愤怒,仇视等情绪,更像是在和一位旧友说话。 李子冀自然知道静坐罗汉并不会真的如同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但今天来长觉寺就是为了要解决那桩麻烦事,所以李子冀没有行晚辈礼,而是行了平辈礼:“佛门十八罗汉的名声,我在圣朝也早有耳闻。” “大胆!” 看见李子冀竟然将自己当做与十八罗汉平等地位的人,静坐罗汉身后弟子不闻顿时开口呵斥,他本就因为这些天诸多僧人之死而愤慨,现在又见李子冀如此无礼,身为执法堂弟子,不闻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事情。 四周之人往外退了两步,只是目光依旧死死盯着,眼看李子冀刚刚抵达长觉寺就和佛门罗汉起了冲突,这场面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李子冀淡淡的看了一眼不闻和尚:“论年龄修为,我当然是静坐罗汉的晚辈,但陛下亲封我为汝南县侯,论地位与十八罗汉同。” 不闻面色一沉,冷哼一声却没有开口说话。 圣皇亲封,这几个字的份量佛门也心知肚明。 第507章 谁杀的人? 静坐罗汉看着李子冀,平和的目光带着审视,微微一叹:“既然李县侯已经来了,与佛门之间的恩怨便在焚香节中了解,以免死伤无辜。” 长觉寺前的人越来越多,寺庙之内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外面。 崔文若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心中却十分嘲讽。 李子冀也是看着静坐罗汉:“死伤无辜,静坐罗汉觉得这是我的错?” 静坐罗汉微微摇头,解释道:“贫僧并非这个意思,我佛门管教不严,无法约束弟子前去挑战你,如今落得圆寂下场也是因果了却,怪不得李县侯,但他们也的确无辜。”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后道:“我本以为静坐罗汉会明事理,现在看来也只是半只慧眼罢了。” 静坐罗汉眉头一皱。 执法堂弟子不闻僧人沉声开口:“李县侯还请自重,切记佛门不可轻辱。” 李子冀笑了笑,用手指了指不闻僧人:“虽同为执法堂弟子,但你比金刚僧人不怒差远了。” 执法堂嫉恶如仇,怒目金刚之道,这就造成了性情略微冲动鲁莽,当初在山外山,不怒初次见到李子冀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模样,但在得知事情缘由因果之后,不怒立刻就能认识到自身错误,并愿意为此赎罪。 不闻比起不怒或许修为上不逊色什么,但通明境界却要差得远了。 距离焚香节开启仪式还有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但李子冀却并不急着进去,他没有再去理会不闻僧人,而是将目光重新放回了静坐罗汉的身上。 “这段时间我一直留在京中,闲来无事便会去三千院看二师兄写书,他写了一段内容,我记得大概,不知道静坐罗汉愿不愿意听一听。” 四周的人脸色齐齐一变,都是惊诧的看着李子冀,这是准备辩经了? 静坐罗汉抬手阻拦了还要开口说话的不闻僧人,平和的目光虽有疑虑,却还是微微点头:“请李县侯指教。” 李子冀轻声道:“我并非要与静坐罗汉辨别什么,只是先前彼此交谈的这几句话以及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我想起了二师兄所写的那个故事。” 许多人竖起耳朵听着,三千院颜如玉所写之书在天下畅销,便是远达儒山都有人秉烛夜读,所以大家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故事。 李子冀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片刻之后方才说出了内容。 “在七千年前有一座完全由普通人创建的王朝名叫晋朝,帝王昏聩无能,其在外领军之将王成率兵谋反,但其弟王安却还在京城之中没来得及离开,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被帝王派人抓去了皇宫。” “王安心惊胆颤,就跪在皇宫之外等待着皇帝的发落,恰好,晋朝的左相许伯仁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也与王安是刎颈之交,许伯仁上朝,路过王安之时王安不停求许伯仁,希望许伯仁能够为他求情,但许伯仁因为担心现在与王安太过亲热而引起皇帝猜疑反而无法救人,所以权当做没有听见,昂首进宫,没有理他。” “面见皇帝之后,许伯仁竭尽全力为王安求情,终于让皇帝松了口。” “事后许伯仁离去,再度碰见王安,王安还是不停求他帮忙,许伯仁还是没有理他,等回到家中之后又写了一封折子送去给皇帝,用以正式求情,言辞恳切。” “但没过多久,王成带兵攻无不克兵临城下,皇帝吓得连忙迁都逃窜,王安与兄长王成会面,等到王成彻底改朝换代之后,与王安商议新朝宰相的人选。” “一人是周贵,一人是许伯仁,王安因为记恨上次许伯仁冷漠的态度而闭口不言,兄长王成还以为此二人名不副实,于是又问既然不能做宰相,那么尚书如何?王安还是闭口不言,王成就猜到这二人与王安有过节,于是又道,既然不能用,那就只能杀了,王安还是不说话。” “最后王成将周贵与许伯仁杀死,事后王安上朝偶然间翻阅到了许伯仁送上去为他求情的折子,当下涕泪横流,内疚难当,回家后与家人说,我虽然没有杀了许伯仁,但许伯仁却是因我而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就是二师兄所写的这篇小故事所教会我的一个道理。” 李子冀目光环视四周,最终仍旧落回到了静坐罗汉的脸上,十分认真的询问:“现在静坐罗汉觉得,他们到底是因何而死,杀死他们的人真的是我吗?” 四周的人此刻的面色全都无比凝重,就连呼吸声都已经放到了最轻。 他们看向李子冀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带着惊叹和震撼,这个小故事带给他们的冲击力很大,即便是静坐罗汉都生出了须臾的恍惚。 将近二十位佛门三境僧人前去挑战而死在了李子冀的手里,他们毫无疑问当然是被李子冀所杀,但挑战全都是他们主动提起,无论如何也怪不得李子冀的身上。 那总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 那个人会是谁呢? 静坐罗汉心惊闭目,四周之人瞠目结舌。 这一切都因为佛主惊鸿一瞥,佛主没有杀这些僧人,甚至都没有指使他们来挑战李子冀,但正因为他的惊鸿一瞥才造成了这一切。 东方木已经沉浸在了这则故事所带来的思考当中。 不闻僧人却是铁青着脸,舌绽莲花朝着李子冀大喝一声:“放肆!” 他已经朝着李子冀迈步走了出来,周身佛光凝聚,双目肃穆,俨然也已经做出了生死挑战的准备。 李子冀只是静静看着他,嘴角掀起一抹嘲弄:“你瞧,因果已生,就再难平定。” 暴怒的不闻僧人闻言迈出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他的脸上满是挣扎,自己迈出这一步,无论生死如何,岂不都证明了李子冀那句话是对的。 皆因佛主而起。 “阿弥陀佛。” 静坐罗汉抬手轻轻一招,前方的不闻僧人便被他重新带回了身后,他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对着李子冀也行了一个平辈礼节。 “焚香节即将开始,还请李县侯入寺。” ...... ...... (么么哒) 第508章 罚恶菩萨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话乍听起来就让人耳目一新,细细思考更是禁不住振聋发聩,看来这次佛门想要对付李县侯,没那么容易啊。” 长觉寺前,有长安权贵从震撼心惊之中缓过神来,心生感慨的同时也忍不住有些骄傲。 再怎么说李子冀都是自家人,他们与后党无关,来这里可不单单只是为了看热闹,都是打算给李子冀撑腰的,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是权贵人家的闲散子弟,可毕竟身份地位尊贵,佛门也不好轻易开罪。 “来之前我还在想佛门要怎么对付李县侯,现在我反倒更想知道李县侯准备如何对付佛门。”礼部尚书陈原之子陈逸之,前些日子才从某座小城任知府圆满调回京都,听说焚香节这档子事立刻就赶过来凑个热闹。 在场的不仅有圣朝权贵,甚至还有一些来自圣朝之外的修行势力之人,听闻此言都是点了点头,佛门最擅长心术,而先前李子冀所讲的那个故事正是诛心之语。 虽然看不到长觉寺内那些僧人脸上的表情,但想必现在一定不太好看。 但偏偏又无法反驳。 所有人都在望着长觉寺,然后陆续进去参观,他们都很清楚,这次的焚香节,有一场大戏。 ...... ...... 焚香节虽然只邀请了很少的人前来参与,但却并不禁止外人进来观摩,毕竟是盛会,第一要素就是能够引起天下人注意。 也有利于佛门传教宣扬佛法。 “子冀,你还真是不鸣则已。” 跟随静坐罗汉进入长觉寺,一路来到焚香节举办之处在坐席上安稳坐好,崔文若心里原本还存着的一缕担忧已经不翼而飞。 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单单依靠武力是没办法解决这件麻烦事的,要想全身而退,必须要让佛门主动退让,至于退让的法子是什么崔文若思考了很久都没有想出来。 可现在他不担心了,与佛门辨经是极难的事情,但对李子冀来说似乎并不困难,虽然李子冀自称不懂佛法,但说出来的话,道出口的理,却能够压得佛门喘不过气。 也许这次焚香节会以佛门预料之外的结果收场也说不定。 东方木也是不停点头附和着,他现在还在回味李子冀先前所讲的那个故事,细细想来,天下诸多恩怨似乎都是如此。 周郎童则是已经麻木到习以为常了,他发现只要是与李子冀在一起,就总能听见惊人之语。 和外人不同,他们三个当然知道这个小故事根本不是出自三千院二师兄颜如玉,而是李子冀临时所做,此等才情,实在是自愧弗如。 夜色降临,焚香节也已经完全准备好,长觉寺屹立在群山之间却半点都不显黑暗,庙宇之中佛光萦绕,好似通明灯火。 举办焚香节的地点是长觉寺内的禅院,被罚恶菩萨用了类似须弥芥子的神通,看似很小,但走入之后却发现足够巨大,四周诸多佛门僧人盘膝而坐口诵佛经,气氛一眼看去庄严肃穆。 收到邀请前来参加焚香节的客人大部分都已经抵达,只有少数的还没有来。 崔文若目光在四下看着,像是在搜寻什么人,穆小宁与念念一同来的长安城,但颜先生却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前来,这一点倒是让人颇为好奇,佛门是特意邀请过梨园的,即便是颜先生不来,按理来说梨园先生也应该过来到场的。 但现在长觉寺里却并没有任何一位梨园的师长在此。 不过李子冀也知道,崔文若并非是在寻找颜先生,而是在寻找卫酒徒,这位曾经梨园最出色最骄傲的弟子。 “也许卫师兄不会来了。” 崔文若收回目光,略微有些失望,还有些说不出来的轻松。 李子冀目光环视四周,在场有几个熟人,有几个熟人,他之前在儒山观圣卷的时候见到过几位圣朝之外大修行势力的第四境天骄,除此之外还有洗剑宗的澹台竹,小玉宫的徐天娇。 苏起没有来,秦政也没来,欧阳梨花,洛神都,周志,圣朝三公子全都收到了邀请,但同样一位都没有到场。 “苏起性情自在,对于悟道之事不感兴趣,秦政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正在武夷山闭关修行,圣朝三公子对于焚香节这种事情当然毫不在乎。” 李子冀开口说道。 东方木在一旁叹了口气:“我对于传说中的圣朝三公子可是尤为敬仰,虽然这焚香节依旧盛大热闹,但少了这三人,总让人觉得美中不足。” 念念闻言轻哼一声:“依我看啊,不来就对了。” 佛门如此针对李子冀,还想邀请三公子来焚香节润色,怎么可能? 东方木苦笑一声没有说话,虽然焚香节是以佛门为主,但毕竟也有儒山和道门的参与,他略作感慨还好,不方便评价太多。 开始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儒释道三大势力此行的领导者也相继露面。 “佛门主持的自然是罚恶菩萨,无论是从佛门地位,还是实力境界,都以罚恶菩萨为先,何况他还是长觉寺住持。” 东方木知道李子冀对于儒释道三大势力主持焚香节的人还没有了解,便主动开口为他介绍。 李子冀也抬头看见了罚恶菩萨,洁白僧衣,肃穆面容,脑后生有佛环相伴,那张脸极尽威严冷酷,单单从外表看去根本无法判断多大年龄。 所谓菩萨,以智上求无上菩提,以悲下化众生,修诸波罗密行,于未来成就佛果之修行者,勇猛而求菩提者,求无上菩提之大乘修行者,可称菩萨。 乃是佛门之中地位实力仅次于佛主的强大僧人,放眼整个天下,都是尊崇高贵。 如果说佛主地位等同于圣皇的话,那么四方菩萨的地位大概就是与三千院大师兄俞眉,南境宋帅相同。 如此地位来到长觉寺做住持,可以说是给足了圣朝面子。 罚恶菩萨并没有看李子冀,似乎对于之前寺门前发生的事情也置若罔闻,他走到禅院中央的高台之上盘膝静坐,开口说着焚香节的起源和如今。 明明只是普通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却仿佛佛音灌耳。 第509章 儒释道三家齐聚,石阶上酒徒迟来 东方木还在继续为李子冀介绍着:“儒山来了不少人,除了参与焚香节的四位四境弟子之外还有数十名二三境的弟子前来观摩,负责之人乃是我的师尊。” 参与焚香节最好的境界便是第四境,当然也并非绝对的,不是说四境之下就不能参与,二境三境也可以参悟,只是对自身所带来的好处,悟道所能见到的深度远不如第四境那般深刻清晰罢了。 东方木的师尊李子冀当然知晓,画圣,领悟了三极境之一意之极的大修行者,放眼天下都是绝对名列前茅的强大修士,当初在儒山上连面都没有露,仅仅几张纸就轻飘飘的斩杀了北海巨人,不可谓不强大。 李子冀也看向了那里,只是目光刚刚移过去,整个人就微微一怔。 他看见了东方木的师尊,举世闻名的那位画圣,不是真人,而是一个纸人,并且毫无美感,十分简陋,一点形态都没有,就完完全全的是一张薄薄的白纸,剪出来的人形,上面画着粗糙的眉眼五官,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够吹走,此刻正摇摇晃晃的走到罚恶菩萨身旁站下。 不仅仅是李子冀,其余人看到这一幕都是匪夷所思,满脸古怪诧异。 东方木似乎也有些汗颜,轻咳一声解释道:“师尊他老人家不喜出门,但又推脱不掉,于是就随手剪了一张纸人当做肉身,降意临身,倒也自在。” 似乎是感受到了几人正在谈论有关于自己的事情,画圣纸人朝他们看了过来,简陋的五官挤出一个笑容,看上去颇为的滑稽。 李子冀心中惊讶,他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儒山到长觉寺何止百万里距离,画圣竟然能够跨越如此长远将自身意志降临到纸人身上,并且从东方木的口中得知这个纸人的实力比之一般的大修行者都不遑多让。 这就是三极境! 东方木对着画圣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然后又继续为李子冀介绍着道门此次前来参加焚香节的人:“道门向来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所以这次就只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四境弟子逍遥子,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我知道。”李子冀打断了东方木的话,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道门此行而来的那位大修行者,对方走到罚恶菩萨右侧站下,身上道袍虽然朴素,但任谁见了都一定无法将目光移开。 “承桑!” 李子冀从未见过承桑,但只要看见了那张脸他就知道,这人一定是承桑无疑。 普天之下,公认长得最好看的两个人。 三千院的虞苏。 道门承桑。 虞苏胜在气质如仙。 承桑那张脸完美无瑕,无可挑剔。 东方木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些羡慕:“的确是承桑。” 古语总说人无完人,但这句话放在承桑的身上似乎失效了,无论是修行天赋,外貌内在,性情为人,在承桑的身上都找不到半点缺点,这个人似乎天生完美,无懈可击。 东方木虽然醉心诗词文章,但见到如承桑这般完美的人还是忍不住心生感慨。 道门素来不太掺和这天下间的事情,从开始修行到如今,李子冀只见过道子,至于道门的其他人则是一个都没有见过,不算被驱逐出去的沈自在的话。 儒释道三大修行势力一同主持焚香节开启仪式,长觉寺四周弥漫的佛光变得更加明亮。 那些盘坐的佛门僧人口中念诵佛经的声音如潮汐归海,禅院内多了一层神圣的光辉,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之处,似乎有一股玄妙力量从全身各处一扫而过。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气凝神,坐直了身体,就连细碎的交谈之声也全都消失不见。 外面来凑热闹的数千人站满了禅院四周,都没有靠近,有佛光相隔,但他们此时此刻也都闭上了嘴巴静静看着。 画圣的纸人飘忽不定。 承桑古井无波的站在那里。 罚恶菩萨说完了话,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一团佛光从他的十指指尖汇聚,然后骤然如风波扩散开来,转瞬间弥漫四周禅院每处角落。 “阿弥陀佛,焚香节正式开始。” 他话音落下,佛光散开,数百蕴藏佛光的灯笼从禅院各处悄然浮现,然后高高飘起悬在半空之上,佛灯像是繁星,顷刻间便照亮了整片夜空。 灯笼在半空之上悬停旋转,灯光亮处隐隐可见字迹。 李子冀知道,这些灯笼之上便蕴藏着能够助人悟道的偈语箴言,四周被邀请参与焚香节之人脸上全都闪过了激动之色,尤其是一些已经站在四境巅峰的修道者来说,若是能够把握好这次机会,说不定能够踏足五境,成为天地之间真正的至强者。 “这就是焚香节啊,果然壮观无比。” 崔文若抬头看着天上那带着偈语箴言的数百佛灯,感受着上面所隐隐透出的玄妙气息,这等景象可不是哪里都能够见得到的。 东方木也是觉得此等景象十分引人耳目,但他也仅仅只是多看两眼之后就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字帖,上面写了一首整诗,他对焚香节悟道没兴趣,只对欣赏李子冀的诗词感兴趣。 李子冀倒是想要看看这些偈语箴言,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挑选,就听见身后禅院之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不仅是他,许多人都听见了这些声音,纷纷回头看了过去。 禅院之外,前来观摩的人原本已经将院门堵得水泄不通,可这时候却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尤其是这些让路之人还包括了长安权贵。 这些权贵子弟脸上并没有不耐烦,反而全都带着浓烈的震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 院门之外通着长长的石阶。 佛灯照耀下,石阶微微明亮,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影正从下方缓步走上来。 那人距离禅院越来越近,渐渐的已经能够让所有人看得清晰。 来人大概三十几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很普通的衣服,腰间别着一把很普通的剑,长发散在肩上,就这么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他来的很晚,但所有人此刻全都因为震惊和忽略了这一点。 崔文若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四周不少人都是皱起了眉头。 李子冀看着来人,他猜到了这人是谁。 是卫酒徒。 第510章 佛灯 卫酒徒,对于在场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所以他们看向来人的目光也是无比的复杂。 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都知道卫酒徒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梨园的不世天骄,可与三公子齐名的盖世之才,当年极尽狂傲肆意,行走所过之处,一身光辉能够压盖日月星辰。 所有人都毫不怀疑梨园未来一定会被交到卫酒徒的手里,也十分相信在颜先生的教导下终有一日卫酒徒能够尽收锋芒。 只是谁都想不到卫酒徒去挑战了顾春秋,从那以后销声匿迹,人间蒸发。 但现在,却出现在了长觉寺,走过数百石阶,来到须弥禅院。 每一位知道卫酒徒的人此时此刻看向其的目光都无比复杂,这位曾经与日月同辉的绝世天才,现在却早已经黯淡如萤火。 就算还活着又能如何,就算来了焚香节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指望能够补上这些年断去的修行路?难道还指望能够赢过顾春秋? 现在的卫酒徒,只怕就连一些顶尖的四境修道者都敌不过,澹台竹坐在蒲团上,回眸轻瞥了一眼走进来的这个男人,平淡的目光带着些许遗憾和冷漠,她的眼中现在早已没有了卫酒徒的席位。 “卫师兄。” 崔文若上前数步,然后又停了下来,带着踌躇且复杂的情绪对着出现的卫酒徒行了一礼。 卫酒徒的面色很平静,只是那张脸无论再怎么平和看上去都仍旧是一副桀骜难驯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却像是蒙了一层灰,看不见半点曾经的意气风发,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以后的梨园就交给你和穆师弟了。” 卫酒徒轻声开口。 他没有见过崔文若,但他一定认识崔文若,能够为了家国天下断去三年积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后又走出了墓林,崔文若在天下的名声同样不低。 自从卫酒徒消失之后,天下人对他的印象始终都停留在曾经的狂傲肆意之上,可现在却看不到半点曾经的影子。 崔文若微微沉默,没有说话,或者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当一个极尽傲意的人忽然间变得平凡,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看透了本质,还是失去了自我? 卫酒徒自己却好似并不太在意这些变化,他环顾四周,能够看见很多人都在打量着他,儒释道三家目光也是如此,如他这样的人,再次出现之后就该做好被天下人嘲笑的准备。 “颜先生没来吗?” 须弥禅院之中,梨园之人就只看见了崔文若和念念两个。 崔文若点了点头:“颜先生说过,要等手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再说。” 卫酒徒似乎有些失望,也有些释然,轻轻笑了笑:“如此也好,毕竟我也的确无颜面对颜先生。” 崔文若看着这位梨园最着名最得意也是最失意的师兄,略作犹豫还是开口问道:“卫师兄来参加焚香节,是打算重新悟道?” 修为停滞十年时间不曾寸进,甚至看上去还退步了不少,想要重新变得更强似乎只有悟道这一条路可走。 卫酒徒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视线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 “顾春秋从来都不会看错人。” 顾春秋亲自挑选了李子冀,李子冀现在的成就完全对得起当年顾春秋的选择。 李子冀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对着卫酒徒微微行了一礼,沉默着没有说话。 卫酒徒笑着道:“当年落败是我咎由自取,如此结果也是理所当然,世上天骄多如繁星,我也只不过是其中一闪而逝的一颗罢了。” 他的确已经真的完全看开。 否则今天也不会来到这里。 四周的人从短暂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嘈杂的声音议论着当年的经过,须弥禅院内受邀参加焚香节的人则是将注意力放回了天空之上的数百佛灯,开始感悟挑选起来。 他们并不着急,毕竟总共有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去找到适合自己的佛灯。 卫酒徒没有和其他人交谈,原地盘膝坐下,他也没有去看那些佛灯,而是取下了腰间那把很普通的剑横放在了膝上。 李子冀低头看着那把剑,是真的很普通,完全就是凡铁所打造的长剑。 这时候的卫酒徒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和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高台之上,儒释道三家的身影已经走了下去,罚恶菩萨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李子冀,好似邀请他前来真的只是为了参与焚香节,与其他的事情无关。 只不过李子冀很清楚,这层窗户纸早晚会捅破。 东方木抬头看着天空之上的佛灯:“我听说悟道可是很难的,如果一不小心不仅无法成功,反而会心神迷失,对自身修为造成损伤。” 这也是为何二三境修道者哪怕是跟随自家长辈前来也不会轻易尝试的缘故。 李子冀道:“如果简单的话,那也就不是道了。” 有关于道的解释,众说纷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和道理,道,并非是固定不变的东西,它不是一盏灯,一束花,真切实际的摆在那里。 道,是每个人对修行的看法,对修行道路的选择。 所谓悟道,就是将自身道路看的更深,看的更远,看的更真,看的更清。 从偈语箴言中得到感悟,然后将这份感悟与自身之道融合为一,这就是悟道的过程。 只是这些佛灯就像是窗纱后的画卷,如何看透这层纱,是重中之重。 数百佛灯悬浮在夜空之上,散发着明亮柔和的光,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让人抬头看去就忍不住将心神沉浸其中。 这数百佛灯并没有高下之分,能够看清楚其中之一就已经十分了不起,最关键的是要从中找到所适合自己的那一盏。 只不过单单只是寻找就不容易,要在数百佛灯中找到适合自己的,或者根本就没有适合自己的,承受着心神的牵引和沦陷,光是这个过程就足够令人感到难熬。 李子冀抬头看着,目光在佛灯之上游离,那些原本模糊若隐若现的文字,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第511章 人命如繁星 佛灯漂浮,远远看去悬浮于群山之间,长觉寺散发光亮,在黑夜里指引道路。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佛灯在夜空之上微微旋转着,金色灯光下藏匿着漆黑的文字,在李子冀的注视下变得清晰可见,他的心神沉浸其中,四周环境随之发生变化。 长觉寺消失于群山之间,群山隐没眼底,四周人声过耳不闻,李子冀忽然感觉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再次进入到了熟悉的场景。 漆黑,天地漆黑一片。 无声,无动,无见闻。 他看不清自己,看不清远处,看不清天地,心跳声却陡然间好似放大了无数倍,一点金色光亮忽然出现在了漆黑天地之间。 四周还伴着佛音回荡,李子冀抬头看去,佛光变化汇聚又成了他之前看到的那幅字。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知道,这就是这个佛灯当中所生偈语。 意思倒是通俗易懂,没什么难理解的:因为有爱,所以才会感到忧愁,因为有爱,所以才会感到恐惧,若是能够将爱放下,也就再也没有了忧愁和恐惧。 这话理解起来有两个说法,其一是劝人绝情绝性,无所牵挂,无所爱,无所在意,自然就不会被任何情绪所影响。 其二是劝人放下,不要沉溺于迷惘荒诞,要学会看透事物本质,然后才能做出最正确的事情。 放到佛灯之中当然还有更深的用意,借此偈语回首此生过往,从而生出感悟与道同尘。 只不过李子冀知道,这并不是他所需要的。 心神退出佛灯,佛光文字尽皆消失,周遭黑暗随之褪去,庙宇群山再度映入眼帘,一切恢复如初。 偏头看去,崔文若和东方木正在抬头看着半空之上,目光之中闪烁着微弱佛光,看起来也是陷入到了佛灯之中。 周郎童和念念在说着话,对于这位儒山小公子来说,要远比东方木难熬许多,最起码东方木还可以试着悟道,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周郎童就不行了,只能硬着头皮熬完一个月的时间。 要不是东方木临行前带了一些清风雅舍的字帖,周郎童现在已经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你的神魂要远比其他人坚韧。” 看着李子冀如此轻而易举就从佛灯之中退出心神,坐在一旁的卫酒徒忽然开口,略有诧异。 他当然知道李子冀十分出色,对于割草行动,观圣卷等事情都有所耳闻,可亲眼见到之后才知道自己之前的看法未尽全貌。 想要从佛灯之中如此轻松自如的进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是在场的诸多四境修道者也要谨慎对待。 唯有神魂足够强大,才能够抵御佛灯悟道所留迷惘。 李子冀道:“我的神魂强度的确不弱。” 对于修道者来说,神魂强度虽然与自身实力境界没有太直接的关系,但也能够代表一些东西。 卫酒徒微有感慨:“不愧是顾春秋的师弟。” 李子冀并不急着悟道,毕竟他来参加焚香节的本意也不是为了悟道,走到卫酒徒身旁坐下,对于这位梨园曾经的天才,如果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当年发生了什么?” 那一战知道的人很少,流传到现在就更没有几个人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 很少有人会当面询问卫酒徒这个问题,因为谁都知道这无异于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但李子冀不会这么想,因为他知道卫酒徒也不会那么想。 “其实当年的事情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卫酒徒似乎早已经释然,的确,如果没有释然的话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我去挑战他,结果输了。” 没有过程,但李子冀似乎已经看见了过程。 “这十年来你在做什么?” 卫酒徒目光中仿佛带着回忆,又好像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去过圣朝之外,去过无尽平原,做过酒楼的伙计,帮人抬过木料,好像还摆摊算过命,我做过太多的事情,现在已经没办法全都想起来。” 李子冀能够感受到卫酒徒身上的气息,虽然是四境修士,但却并不强大:“唯独忘了修行。” 做过酒楼伙计,做过码头苦工,尝遍了人间百态,什么都做了,却唯独忘了修行。 卫酒徒侧目看着李子冀,灰蒙蒙的目光忽然涌上了一抹笑意:“你和顾春秋很像。” 李子冀没有说话。 卫酒徒忘记了这十年间的发生的很多事,但唯独不会忘记那一天顾春秋对他说过的话:“十年前,他说过让我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路,然后再去挑战他。” 他的眼中带着追忆:“我用心修行,一刻不敢懈怠,拼尽一切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可越是如此越是看不清前方,后来我渐渐忘了修行,忘了一切。” 李子冀看着他:“所以你现在找到了自己的路。” 卫酒徒点了点头:“忘记了修行,才让我真正学会了修行,这十年对我来说是漫长也是幸运,这也就是我的命,或许我命中注定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命中注定?” 卫酒徒抬手指着天空,繁星被佛灯遮掩,却依旧隐约可见。 “你看这天空之上的浩瀚星辰,其实人之一生就像是天空之中的繁星一样,无论你如何行走,如何选择,如何挣扎,最终还是走不出这原本既定好的轨迹。” 卫酒徒目光平和,喃喃着自说自话:“人的命,天注定。” 李子冀并不赞同这句话,他从来都不认为任何结果都是注定好的,可他还是保持了沉默,因为这种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当你面前出现了一座山,你高喊着人定胜天,最终打碎了这座山,然后走过坍塌的山峰面露笑容,说着世上从来都没有命中注定之类的话。 可又怎么知道,打碎山不是天注定呢? 也许上天本就是要你打碎这座山。 所以说,天命到底如何,又哪里是真的能够说清楚的。 李子冀抬头看着苍穹之上的繁星,心里想着卫酒徒的话,每个人都如星辰一样,如何变化也逃不出既定的轨迹。 繁星亮着光,与佛灯渐渐相融。 第512章 我已经准备好了 儒山。 画圣剪了一个纸人,带着儒山数十位弟子去了长觉寺,儒释道三家聚首,还是在长安城前,再加上焚香节的渲染,那该是什么样的场面? 儒山脚下学宫不知道多少人都在夜里饮酒叹气,遗憾自己不能亲往,否则若是见了那等场面,豪情顿生之下,就算是再愚蠢的人只怕都能够做出一首好诗来,若是颇具才情之辈,说不定还能写出一篇传世文章。 白玉城题诗楼上,这几天的斗诗题都是以焚香节,圣朝,长安城等字眼为题。 墨影与木南山并肩站着。 “看来以前是我没做好。” 山崖上,墨影俯视广阔地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有些感慨。 这段时间来,木南山展现出了过人的心性和手腕,其本身棋道天下第一的天赋展现的淋漓尽致,与宗门师长交谈布局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和以前的内敛比较起来,现在的木南山张扬且自信。 墨影从来没有小看过自己这个师弟,只是以前更多的是将其看做自己的副手,现在木南山真正要开始与他竞争的时候才真正感觉到来自棋道第一人所带来的压力。 只不过饶是如此,墨影也不觉得自己会输,他只是稍微感到些许压力而已。 修行到最后,天赋最重要,木南山论起修行天赋是绝对比不过墨影的,他在感慨以前,或者说在为自己损失一大助力而惋惜。 木南山语气平淡:“以前的事不重要,以后的事才重要,就像这夜空之上的群星一样,无论划过的流星多么耀眼璀璨,最终仍旧留在天空之上的才是赢家。” 墨影看着他,微笑询问:“你觉得我们之间谁会一闪而逝,谁又会留在天上?” 木南山道:“那是以后的事情。” 墨影道:“你不是说,以后的事才最重要吗?” 木南山将目光从苍穹之上的群星收回,然后说道:“以后的事情的确重要,但想要以后,就必须先做好现在。” 墨影目光微动:“你所说的现在,是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杀死李子冀?” 木南山看了一眼山崖之下,转身离开:“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你不会给我拖后腿。” 看着木南山离去的背影,墨影的目光中满是深意,然后微微一笑。 ...... ...... 崔文若已经收敛心神,将目光从佛灯之上收了回来:“虽说数百佛灯并无高下之分,可想要找到适合自己的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自从收回心神之后,这段时间李子冀始终都没有再次尝试:“你能够走出墓林,心性坚定山岳难移,短时间找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某种角度上去看,崔文若与李子冀之间十分相似。 东方木的眼中还带着微弱佛光,如此长久的时间按理来说应该早能够抽离出来,现在还保持着悟道模样,大概率是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偈语箴言。 崔文若道:“他倒是好运气。” 能够第一次尝试就看到适合自己的,的确是一件运气很不错的事情。 “卫师兄还没有开始?” 看着盘膝坐在一旁无动于衷的卫酒徒,崔文若出言询问。 哪怕现在不少人都已经开始悟道,但依旧有许多目光或有意无意的瞥向卫酒徒,都想要看看这位曾经最了不起的梨园天骄,如今究竟沦落成了何种模样。 看到他这么长时间都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少人的脸上都带着失望和疑惑。 澹台竹就站在几人身旁不远处,她刚刚才从不适合自己的箴言中退出心神,闻言淡淡的瞥了卫酒徒一眼,微嘲道:“因为一场失败而失意十年的人,想来也没有勇气抬头看天空之上的这些佛灯。” 崔文若眉头一皱。 卫酒徒面色依然平静,对于这话并不放在心上,而且澹台竹说的并没有错,因为一场失败而失意十年的人,的确已经很难再站起来了。 看着卫酒徒好似根本没有听见自己说话的模样,澹台竹眼底带着一些失望,她与李子冀和梨园都有积怨,而且前不久未婚夫周池还因为败给了欧阳梨花而自断一臂,澹台竹心里的怨憎早已经满的快要溢出来。 从剑碑广场败给顾春秋,再去鱼龙镇面对洛神都不敢出手,后又在凤凰城被欧阳梨花震慑,当初携带骄傲和强大回归圣朝的自己,却接二连三的受创。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李子冀。 现在李子冀与佛门忽然有了仇怨,澹台竹的心里自然年十分高兴,又看到了曾经的梨园天骄卫酒徒沦落至此,她很想借着这次机会来找回丢失的颜面。 三公子不在,秦政苏起也没有来,李子冀一方的好友都不在此处,还有什么是比现在更加合适的机会吗? 至于卫酒徒,十年前她的确不如,十年后她的眼里早已经没有了卫酒徒的席位。 “出于好心,我劝你们放弃的好,悟道这种事情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澹台竹看着几人,淡声开口。 须弥禅院地面上的青砖带着乌色,可还是能够映衬着半空之上的佛灯,在地面上隐约可见昏黄的点缀。 李子冀看着这些微弱的光,听着禅院外略微有些嘈杂的声音:“在焚香节开始之前,我的确觉得悟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不过现在我的心里安稳多了。” 崔文若故作诧异询问:“这是为何?” 李子冀淡淡道:“因为就连澹台竹都能来此,可见焚香节的确是没什么门槛的,那这所谓悟道,应也不难。” 卫酒徒微微一笑。 崔文若面露恍然之色:“竟是这个道理。” 澹台竹目光一沉,侧目盯着李子冀:“你以为这次还会有人帮你?” 李子冀道:“看来之前几次吃亏的事情让你耿耿于怀,只不过我很想知道,就算这次没人帮我,你又能对我怎么样呢?” 这里是长觉寺,儒释道三大修行势力共举盛事。 距离长安城只有五十里,澹台竹仗着四境修为对李子冀出手? 只怕不是傻子都不会这么做,所以说到底也就只能在嘴上逞逞威风了。 第513章 我只做对的事情 李子冀很少与人斗嘴,因为在他看来这是很麻烦且很没有意义的事情,只是澹台竹这个女人实在愚蠢自大。 她拥有绝佳的天赋和顶尖的实力,可却总喜欢做蠢事,在不合时宜的场合做出十分错误的判断。 李子冀的语气澹台竹很不喜欢,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话实在没错,在须弥禅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她的确不能对李子冀怎么样。 “你还真是个不安分的人,在圣朝内树敌无数,圣朝外又得罪了佛门,这次的焚香节我倒是想看看你的下场。” 澹台竹眼中带着冷意。 有关于佛主惊鸿一瞥的消息虽然还没有完全流传出去,但一些大修行势力对此还是知道一些的,澹台竹当然也清楚。 所以她更加明白李子冀的下场。 普陀山与佛塔这样对于佛门来说的圣地,惊鸿一瞥中几乎就宣告了李子冀的结局。 李子冀道:“我的下场如何是未知的,可你的下场如何却是已知的。” 澹台竹冷笑一声:“我的下场?” 李子冀点了点头:“你去北海历练,携势回归,于剑碑广场正面抗衡顾春秋,两拳昏死,后又去鱼龙镇争夺夺圣丹,看见洛神都因恐惧不敢出手,后又打算去凤凰城杀我,被欧阳梨花震慑不敢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夫自断一臂。” “你之前说过,卫酒徒一朝失败十年失意,但他却能够面对自己失败,承认自己的失败,而你接连败了数次,如今却还固执的维持着那可笑的骄傲自大,你没有从失败中吸取任何教训,所以你的下场早已注定。” 澹台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目光也越来越沉,李子冀这番话可以说是将她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丢尽脸面之事说了个淋漓尽致。 周围已经有人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好奇和戏谑。 李子冀并不避讳澹台竹的视线,平静的目光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 ...... ...... 佛门举办焚香节的消息早已经天下皆知,王小树早早就下了彩云山,回到村子里打算和爷爷说上一声然后便出发前往长安城。 对于圣朝的京都长什么样子,王小树自然是十分好奇的,但他更加期待和激动的是说不定能够借着这次机会见到佛子,见到自己的师父。 毕竟是儒释道共同举办的大事,师父身为佛门的佛子,地位尊崇,想来一定是要到场的吧? 一想到时隔数年又能够有机会再次见到师父,王小树就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他已经十五岁了。 而且积沙寺的僧人说,他沐浴了圣佛金莲,神魂提前圆满完整,不需要等到十六岁,今年就可以开始修行,只要开辟气海吸纳天地灵气入体,凝聚灵气种子就可以踏足初境。 王小树很开心,但他并没有急着修行,而是打算见到佛子之后,请佛子亲自出手帮他开辟气海,这对王小树来说是很荣幸的事情。 只是当少年刚刚回到村子,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家门口。 王小树定睛看了一会儿,然后脸上布满了惊喜之色,跑着过去:“师父,你怎么来这里了?” 现在焚香节已经开始了,按理来说佛子应该是在长觉寺的。 佛子看着惊喜万分的王小树,脸上也是布满了笑意,新历三十二年分别,如今新历三十五年再见,曾经只不过十二岁的小男孩现在也变成了马上就能够修行的少年。 “要去长觉寺,路过这里看看你。” 因缘际会,佛子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圣朝莫名其妙收下一个弟子,一切都是缘法,他对王小树的性子也很是满意。 听到佛子是特意来看自己的,王小树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许多,旋即好奇问道:“师父,我听说焚香节已经开始了,你现在才去是不是太晚了?” 佛子微微摇头:“我不是要去参加焚香节,我只是要去长觉寺。” 王小树不明白这当中的分别,继续追问:“为什么?” 佛子道:“因为佛门和李子冀之间有问题要解决。” 王小树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村子,彩云山,金陵城这三处是他最常去的,但只要是圣朝百姓就没有不知道李子冀这个名字的。 那可是圣朝人的骄傲。 所以王小树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担忧起来:“佛门和李县侯之间有什么问题?” 佛子看着自己的弟子,略作思考后还是将事情起源经过说了一遍。 王小树听的眉头紧皱,略作犹豫道:“师父,你说我算不算是佛门弟子?” 佛子想了想:“算半个。” 这等于是佛子承认了他,王小树本该十分开心,可现在他紧皱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可弟子却觉得佛门做错了。” 佛子问道:“为何?” 王小树回答:“用未来尚未发生的事情来决定现在,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佛子又说道:“但佛主所见必定为真,也就是说未来一定会发生这件事。” 王小树苦着脸:“但那也是未来的事情,要在未来解决,放到现在算怎么回事?” 佛子欣赏的看着他:“原来大半个佛门都不如你有悟性。” 王小树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然后又有些担心:“师父,那你去长觉寺,是不是也要对付李县侯啊?” 王小树有些纠结,他当然是敬仰李子冀的,但他也同样尊敬喜欢佛子,这要是打起来,自己该帮哪个? 佛子微笑道:“佛门很尊敬圣朝与三千院,所以才想要在焚香节找到一个能够解决这件事的方法,他们要逼迫李子冀发宏愿起誓言,但他们小觑了李子冀。” “只不过火海不是那么容易走的,所以我还是要去长觉寺一趟,帮他走火海。” 听到佛子是过去帮李子冀的,王小树顿时喜笑颜开,只是下一刹那立刻又担心起来:“师父,你是佛门的佛子,现在却要帮外人,若是佛门长辈降罪怎么办?” 佛子虽然地位超然,却也不代表能够无所顾忌。 佛子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目光透过金陵看向了长安城方向。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第514章 剑与剑 长觉寺的夜已经很深,只是须弥禅院在佛灯的照耀下总是泛着微弱昏黄的光,让人很难去分辨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 洗剑宗受到邀请的四境弟子就只有澹台竹一人,焚香节对于悟道人选保持着极高的门槛,能够收到邀请,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荣誉。 尤其是这次过来还能顺便看一看李子冀与佛门之间的热闹,澹台竹这一路上的心情都是十分不错的。 只不过好心情到此刻已经彻底没有了。 李子冀与崔文若一唱一和之间,将她贬的一无是处,澹台竹能够只身前往北海历练,足以证明实力和智慧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李子冀倒是并不否认她的实力,只不过对于澹台竹的智慧持保留意见,这个女人十分的骄傲爱面子,只要自己的受到了一点蔑视和挑衅,就总忍不住想办法回敬过去。 就比如现在,在被李子冀接二连三的说出了最近澹台竹的丢脸事情之后,对方那冰冷的目光几乎能够将他冻结成冰。 “李子冀,原来你也很天真,自以为在这须弥禅院中便可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的激怒挑衅于我。” 澹台竹眼中的冷漠化作讥讽,似乎是觉得李子冀实在是太过想当然,她虽然没办法直接对李子冀动手,但如果要打扰悟道的话,能用的手段不少于数十种。 在当年她刚开始成为洗剑宗的弟子的时候并没有展现出太过出色的天赋,甚至就连中规中矩,不上不下都谈不上,宗门长辈谁也没有将其当做顶梁柱未来在培养,几乎和小透明没什么区别。 并且与同门弟子之间的关系也算不上多么友好,门内资源,外出任务,都只能旁观捡剩,时间久了就难免有了一些自卑。 后来澹台竹在自卑敏感的外表上塑造起了一层冷淡的外衣,直到因缘际会,一朝开窍,天赋迎来了十足的发挥,澹台竹的修行速度,包括自身实力都足以用飞跃二字来形容。 这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骄傲,更加的不可一世。 但这么多年来的经历是改不掉的,在这层骄傲之下所隐藏的敏感是外人所难以想象的。 当初自北海历练归来,自诩五境之下已经没有几个人是她的对手,但偏偏碰到的都是那不可敌的几人,被顾春秋两拳轰晕,在万众瞩目之下丢尽了颜面。 为宗门争夺夺圣丹,自以为势在必得,却在洛神都面前连动手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她看起来依然足够骄傲,但她内心的极度脆弱却促使着她日夜都难以忘记这些事情,尤其是当她每次见到李子冀的时候,内心这种煎熬和愤怒,就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 李子冀笑了笑:“焚香节一个月的时间虽然很长,可对你来说还是太短了。” 崔文若又恰到好处的问了一句:“为何这么说?” 李子冀解释道:“因为对于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来说,想要悟道仅仅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最起码也要一年时间才能勉强看出些痕迹。” 澹台竹眼中寒芒一闪,佛灯映衬下,似乎有着剑光流动。 昏黄的灯光与剑光悄无声息的融在一起,让得须弥禅院的光亮看上去不再那般微弱。 忍不住了? 李子冀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剑光,他并未因此感到慌张,因为他能够感受得到这道剑光并不决然,澹台竹终究还没有愚蠢到对他出手的地步。 四境杀三境,澹台竹但凡敢动手,段书生就会须臾间从长安城出现在须弥禅院。 这里发生的动静早已经被不少人注意到,甚至就连静坐罗汉都已经看见,只是却并未插手,修行者之间有矛盾很正常,这本身也是悟道磨砺的一种。 看似针尖对麦芒的场面实则双方都守在自己的红线上。 长安权贵也都在远处看着,只是眉头全都皱着,甚至包括一些后党的人也都觉得澹台竹多此一举,谁都知道李子冀与佛门有一场仇怨要解决,作壁上观就好了,何必把自身牵扯进来。 之前在凤凰城拦路已经给了三千院很不满了。 气息碰撞间,卫酒徒忽然开口,看着澹台竹道:“我准备开始悟道了,能先请你离开吗?” 十年前的卫酒徒从来都不会说这个请字,他现在的语气还很平和,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这场争执而感到烦闷或是不满。 剑光如雷电撕破了昏黄柔弱的灯光,只一瞬间就出现在了卫酒徒的面前。 澹台竹握着剑,剑尖距离卫酒徒的双眼只有两寸距离:“一个懦弱失意之人,也想教我怎么做?” 卫酒徒的神情依然平静,只是在这份平静下似乎多了些许的认真,他的眸子一眨不眨,似乎根本看不见悬在面前的那把利剑。 “我思考了十年,花费了十年的时间想清楚了自己想要的,所以我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他很高兴,所以他并不介意澹台竹的挑衅。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澹台竹不停地挑衅就是为了为自己找回之前丢掉的尊严和颜面,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愚蠢,但他十分确定这个女人很是讨厌。 就和十年前的他一样。 “李子冀之前说的对,如果有一天你也能够正视自己的失败,正视自己脆弱敏感的内心,你自然就能够变得更强,最起码要比现在强得多。” 卫酒徒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澹台竹不屑一顾:“在评价一个人之前,最好先看一看自己是不是比那个人强。” 如果卫酒徒这十年没有中断修行,那么澹台竹或许的确会对他的话认真思考,可一个做了十年废物的人现在却反过来教训她,这岂非十分可笑的事情? 李子冀看着这一幕,或者说看着澹台竹指在卫酒徒面前的那把剑。 “如果我是你,在与人说话的时候一定会先把剑放下来。”他抬手指着卫酒徒,目光却在看着澹台竹:“因为无论一个人沉寂了多久,消磨了多久,但他只要还活着,就绝不会愿意有人用一把剑指着自己。” “尤其这个人也是一名剑修。” 第515章 十年的意 剑修,也就是武修的一种,在修行武道之后,寻找到一条最适合自己的路。 有人喜欢练拳,有人喜欢用枪,并无高下之分,完全看所擅长与心性,而对于一名剑修来说,宁折不弯,锋锐,一往无前等很多词汇都可以来形容。 但对于剑修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心。 敢面不可知之难,敢对不可敌之人,敢做不可做之事,领悟不可触之意,如此才能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剑修。 一把锋锐的剑最大的敌人不是史上最坚固的盾牌,而是另外一把同样锋锐的剑。 那会被视作挑衅,就像是苍穹之上决不允许出现两个太阳。 若是在平常,两把剑全都藏于鞘中倒也无妨,可只要有一把剑出鞘,另外一把剑就绝不会继续藏在鞘里。 卫酒徒十年前有这样一把剑,十年来剑上蒙了尘,淡了光,黯了意,但这把剑还是这把剑,它没有断,也没有弯。 所以当澹台竹将剑挑衅般的指在他眼前的时候,卫酒徒的神色中就多了些许认真。 而现在,澹台竹还没有将剑移开,卫酒徒的目光已经开始发生了变化,那双比普通人还要更加普通的眼睛,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十年前的一缕色彩。 澹台竹皱着眉,可旋即又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 “听说十年前梨园卫酒徒无人能敌,我总觉得这话水分很大。” 崔文若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意,澹台竹这话不仅是侮辱卫酒徒,也等于是在侮辱梨园。 卫酒徒的剑仍旧横在膝上,没有一名剑修能够容忍另外一把剑,他已经准备拔剑。 卫酒徒的手放在了剑柄上,他穿着普通的衣服,膝盖上放着一把普通的剑,只是当他的手放在剑柄之上的时候,他整个人看上去就逐渐变得不普通起来。 那身衣服像是剑光做成,那双眼中多了一分桀骜和冷厉,那把剑也不再普通,而是变成了一把最锋利,最强大,能够斩断一切的剑。 四下没有起风,半空之上的数百佛灯更是稳若泰山。 但地面上的昏黄灯光却是莫名其妙的动了起来,像是在摇晃,远处不少人都是忍不住朝这里又迈了几步,就连附近正在悟道或是尝试悟道的人也都将心神抽离出来,纷纷将目光看向了这里。 一些年岁较大的人看着这一幕都是忍不住视线微微一颤,因为他们从此刻的卫酒徒身上看见了十年前的影子。 李子冀的目光中也带着神采,从他见到卫酒徒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沉寂十年并非是泯然众人,十年没有修行,反倒是让卫酒徒明白了何为修行。 十年没有与人交过手,反倒是让卫酒徒变得更加强大。 那只手缓缓将剑从鞘中抽出,卫酒徒身上的气息开始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急速膨胀,四周的剑意和气息纷乱高涨,他的剑只抽出了两寸,所爆发出来的气势就已经不下于澹台竹。 剑意自四面八方朝着他的手中凝聚,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 澹台竹脸上的讥讽嘲弄已经完全消失,她握着的剑似乎都颤动了一瞬,脸上已经布满了凝重和匪夷所思。 她不明白一个十年没有修行的人,一个境界已经开始跌落的人,为何能够在握剑的瞬间迎来如此巨大的提升。 那把剑只抽出了两寸。 卫酒徒抬头看着澹台竹,那张桀骜无比的面容带着同样桀骜的目光,就像是一个敢于持剑问天的剑客,哪怕天塌地陷他也敢拔剑斩之。 佛灯散发的光亮在其散发出来的剑光下显得脆弱不堪。 自诩五境之下鲜有敌手的澹台竹已经抽身后退,拉开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她已经做好了尽全力的准备,虽然对于卫酒徒的改变感到难以置信,可她也不认为自己会输。 说到底,卫酒徒毕竟停滞十年光景。 卫酒徒拔剑的速度很慢,剑身已经出鞘三寸,身上的气息再度迎来高涨,比之刚才还要更加强大,澹台竹的脸色微微苍白,握剑的指节泛着青色。 四周的人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只是瞠目结舌的站在原地。 这就是当年与三公子齐名的梨园天才,卫酒徒? 十年沉寂,一朝出山,就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实力,那把看上去很普通的剑长三尺三,现在才仅仅拔出三寸就已经有如此气势。 若是全部拔出? 想来不仅能够恢复到巅峰时期,甚至还要更加恐怖,强大到近乎无法想象的地步。 就连佛门罗汉,罚恶菩萨,道门的逍遥子与承桑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所有人都想看到将剑拔出之后的卫酒徒能提升到多么强大的程度,但卫酒徒却忽然停止了拔剑,然后将剑重新归于剑鞘。 他身上高涨的气息也缓缓归于平静,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深不可测,不再如之前那般风中残烛般脆弱不堪。 那双眼睛之中的桀骜也重新恢复了平和:“我十年磨一剑,这把剑只会为一个人出鞘,那个人并不是你。” 澹台竹的面色微微有些难看:“那个人或许根本没有将你放在眼里。” 她也收起了剑,卫酒徒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令人心惊,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十年来音讯全无的人在今天会展现出这样的实力。 所有人都知道,卫酒徒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谁。 十年磨一剑,那把剑藏在鞘中,没人知道有多么强大,多么锋利,但仅仅从刚刚的惊鸿一瞥就能够感受到卫酒徒积蓄了多么恐怖的气势。 当那把剑完全出鞘的时候,或许真的能够与顾春秋一分高下。 一场即将开始的战斗却又迅速地平息下来,只是现在每个人看向卫酒徒的目光都改变了许多,这就是剑修的意,没有修行,境界没有提升并不代表一定更弱。 当积蓄在这把剑中,积蓄在卫酒徒心中十年经久不息的意出鞘的那一刻,天地日月都将为之失去色彩。 卫酒徒好似又变得普通了下来,他轻抚膝上的剑,心中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顾春秋。 “这一剑,你接的下吗?” 第516章 半月。 “纸上得来终觉浅,嗯,这话说得对极了。” 焚香节已经开始了半个月,东方木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箴言,只是想要领悟起来还比较困难,此刻正在和周郎童一起欣赏从清风雅舍带来的字帖,刚好就看到这么一句话。 让人情不自禁就联想到半个月前澹台竹不住挑衅卫酒徒,最后却又潦草收尾远离的模样,最让东方木感到敬佩的是他还记得当时澹台竹脸上的表情,冷漠和凝重,如果不是他眼神好的话还真看不出来那隐藏极深的难看和紧张。 这个女人完全将自取其辱这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李子冀微笑道:“她只是选错了敌人。” 东方木已经将李子冀和澹台竹之间的恩怨了解的十分透彻,闻言也忍不住摇头感慨:“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女人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自身实力足够强大,去面对天下九成九的人都能够战而胜之,出尽风头,却偏偏就要挑那几个在她之上的人做对手,结果每次都是狼狈收场,脸面也是越丢越大。” 李子冀道:“如果你能够想明白她是怎么想的,那你也就和她没什么分别了。” 其实细细想来,澹台竹也挺倒霉的,刚刚从北海回到洗剑宗,正是内心最骄傲,自身最强大的时候,结果偏偏碰上了顾春秋。 争夺夺圣丹的时候也根本没想到竟然会碰见洛神都。 凤凰城与周池联手更是认为带走李子冀没有任何难度,可小剑仙却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也出现在了凤凰城。 现在焚香节,好不容易看见李子冀与佛门起冲突,又瞧见了十年前梨园的绝世天骄卫酒徒出现,打算借着这个机会重新找回这段时间接连丢失的骄傲。 却没想到卫酒徒虽然十年没有修行,但反而变得更加强大,让她一时之间竟有些下不来台。 这半个月来,每当有人感慨卫酒徒的时候,都会顺带提起一句澹台竹,导致半个月时间过去,澹台竹竟然还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佛灯,甚至觉得有些煎熬。 东方木放下了字帖,哪怕已经看过了很多张,他依然对李子冀的才情与见解感到心惊和钦佩:“焚香节时间已经过半,你应该考虑考虑怎么面对佛门的刁难。” 除了在长觉寺门前与静坐罗汉辨经那短暂时间之外,从焚香节正式开始到现在这半个月以来,并没有一个佛门僧人来找李子冀。 挑衅,质问,说话,和解,无论什么态度都没有,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但可以肯定的是,越到临近尾声,就越要提高警惕。 李子冀点了点头,佛门僧人并没有特意来看过他,有的人在悟道,有的人在护法,至于罚恶菩萨更是闭目盘坐至今,除了主持开启仪式之外就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过。 崔文若正在悟道,卫酒徒自从半月前那一天之后就已经开始了悟道,直到如今仍旧沉浸在佛灯当中。 东方木道:“焚香节悟道虽然不会直接提升境界,但却能够从中明确本心,越是到更高境界就越是能够明白选择正确道路的重要性。” 上一届的焚香节就有过先例,有一位修道者境界已经在四境巅峰卡了三百年,最终在焚香节悟道一朝顿悟,不仅完全明确找到了自己的路,甚至还突破到了第五境。 破境并非是佛灯的功效,而是那位修道者几百年来的积累,只要一朝顿悟,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能入五境。 佛灯在白天看上去要平淡许多,微弱昏黄的光在日光的照耀下几乎看不真切,只是佛灯上所散发出来的玄妙韵味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浓郁。 新历三十五年五月十日下午,须弥禅院下了一场春雨。 佛灯没有被浇灭,只是禅院里的人因此清醒了不少,半个月来不停地挑选和尝试,几乎陷入到了强迫自己悟道的魔障里,长此以往下去不仅无法成功,还会反噬自身。 这场雨下的刚好,令人醍醐灌顶。 “李公子。” 一位僧人从远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纸伞递给李子冀。 李子冀看着来人,是之前在山外山见过的执法堂金刚不怒僧人,二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彼此也算是熟人了。 接过纸伞撑开在头顶,细雨打在伞面上顺着边缘流淌下来。 “不怒。” 不怒又对着东方木微微行礼,然后在李子冀的面前盘膝坐下,脸上带着歉意:“佛门冒犯了公子,小僧在这里赔个不是。” 李子冀微微摇头,道:“与你无关。” 不怒仍然带着歉意:“我试图说服过其他人,但很遗憾,小僧还没办法劝诫所有人。” 这是东方木见到的第一个对李子冀赔礼道歉的和尚,诧异之余不免生出许多好奇:“你觉得佛主错了?” 没有僧人会质疑佛主。 不怒当然也不会,他微微摇头:“佛主所见一定是真的。” 东方木闻言忍不住更加好奇:“那你为何还要向李子冀道歉?” 不怒笑了笑:“小僧起初知晓这件事也十分愤怒,但很快我就想起了与李公子初次相识时候发生的那件事。” 当初李子冀在十里村杀了不贪和尚,不怒身为执法堂僧人,怒不可遏,当场便要和李子冀分生死,后来被佛子劝住,在前往儒山的路上得知了事情真相,顿生惭愧。 “当初之事李公子有非杀不贪不可的原因,那么我相信,即便是佛主所见为真,李公子那么做也一定有非那么做不可得原因。” 而这个原因,对佛门来说未必就是坏事。 所以不怒和尚并不会如同其他人那样对李子冀敌视或是如何,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不会在事情尚未发生之前就轻下定论。 东方木这才恍然:“你可比那个不痴聪明多了。” 同为执法堂弟子,不怒看待事物本质要比静坐罗汉的弟子不痴深刻的多。 “焚香节结束,佛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李子冀对着不怒询问道。 第517章 以一灯传诸灯 这才是前来焚香节看热闹的无数人最想要看到的东西,悟道本身是枯燥乏味的,外人从外面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此刻须弥禅院四周仍旧聚集了不下数千人,长觉寺外更是不知多少,都是想要知道佛门与李子冀之间碰撞的最终结果。 听见李子冀的询问,不怒和尚脸上的惭愧更浓:“小僧不知。” 焚香节邀请李子冀虽然是佛门的举动,但更多的完全是罚恶菩萨一人所为,也就是说,除了诸如静坐罗汉等几位五境罗汉之外,就只有罚恶菩萨才知道邀请李子冀最终是为了做什么。 不怒在佛门内的地位虽然不低,但显然还不知道罚恶菩萨的打算。 与不怒之间说了很多话,李子冀还询问了佛门对十里村龙王像那件事之后的看法,也许是出于这段时间佛门所作所为对李子冀产生的愧疚,不怒略作犹豫后还是透露了一些风声。 这几个月时间佛门在圣朝建立不少寺庙,就是与龙王像一事有关,希望收集愿力,找到促成龙王像出现的方式。 傍晚,雨已经停了,不怒也已离去,二人交谈之间不少长觉寺僧人都时不时的往这边看,只不过无论是李子冀还是不怒对这些目光都视若无睹。 放下手中纸伞,雨后的须弥禅院地面十分湿润,偶有坑洼处还积着小水坑,倒映天空上刚刚散去乌云后露出的晚霞与佛光。 东方木已经重新开始悟道,李子冀知道自己也应该开始了。 ...... ...... 他对于悟道之事持有观望态度,因为李子冀早已经十分明确自己所要走的路,并且一直坚定地走在自己所需要的路上。 但要是说一点都不感兴趣,那也是不可能的,李子冀也很想借着这次机会验证一下自己的内心。 想要有所感悟,就必须要顺着内心做出选择,这是根本欺骗不了自己的事情。 抬头望着佛灯,目光与心神第二次融入进去。 漂浮的佛灯像是海面上的灯船,李子冀站在即将被淹没的小岛上,选择一艘能够承载自己的船,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于寻常修道者来说,要一个接一个的去尝试,去观测,去融入,然后才能够感知到这个佛灯是否适合自己。 李子冀不需要那么做,他的神魂足够强大,紧闭双眼,将自身完全放空,不仅仅是身体,就连思想也随之放空。 万籁俱寂。 波涛汹涌的漆黑海面上,数百灯船随着浪涛上下浮动,李子冀不去思考,不去想,他的心里已经忘记了悟道这件事,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长觉寺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去想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即将被淹没的小岛似乎也随着海浪动了起来,缓缓地,无意识的,朝着那些灯船靠近。 李子冀并不知道小岛会漂近哪一艘,但他知道小岛一定会漂近最适合自己的那一艘。 海浪推着小岛前进,前一刻还密集靠近的数百灯船好似忽然之间散开很远,只剩下一艘孤零零的漂在那里,灯光依然微弱,只是看在眼里多了些许的温暖。 最终,小岛碰到了灯船。 李子冀也随之睁开了眼睛,他的四周依然漆黑一片,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消失无踪,但他的眼底却出现了一个佛灯。 那就是他依靠本能,依靠最原始的触动,所接近靠近的佛灯。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佛灯里只有这一句话。 十二个大字仿佛被雕刻在了天地之间,字面上散发的光映衬在李子冀的眼底。 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就是自己所挑选出来的佛灯,也是自己的道。 用一盏灯去点亮其它的灯,直到最后所有的灯都被点亮,这是最浅显的意思,当然也可以被引申到其它领域。 一个人为了一件对的事去努力,慢慢的去影响其他人,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被影响,被牵引,然后所有人一起为了这件事而努力,直到成功。 李子冀思考着从新历三十一年到现在的所有过往,所有一切,慢慢的心神沉入佛灯,数年岁月如走马灯一般闪烁浮现。 起初是为了自己,后来是为了三千院,再往后是为了圣朝,直到如今又是为了整个天下。 李子冀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圣人,一定要以拯救苍生为己任,他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那么什么才是该做的事情? 他认识顾春秋,加入三千院,桃钟祭敲钟,得圣皇青睐,与异教敌对,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从一开始的自己,到现在的一群人,到三千院与圣皇的期望。 李子冀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将天下这两个字当做是自己该做的事情,没有为什么,没有强烈挣扎后的迫不得已,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那就该这么做。 【天下】就像是一件衣服,他已经穿在了身上,那就不该也不能脱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三天,五天,十天。 明明只是很简单很短暂的一瞬思考明悟,仿佛只是念头一转,但外面却已经过去了十天时间。 这十二个字散发的光越来越微弱,那意味着李子冀所领悟的已经越来越清晰。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非我不可的原因。” 李子冀心中喃喃,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顾春秋会挑选他,为什么圣皇会挑选他。 因为他就是那第一盏灯,因为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第一盏灯,顾春秋不行,因为顾春秋太强,太出色,他走到哪里任何人都会黯淡无光,如果一开始是顾春秋入世,那么不会有崔文若,不会有穆小宁,不会有木南山,不会有陈草,不会有佛子,什么都没有。 顾春秋是一条最强大最坚韧的线,但他一根线却织不成一张网。 李子冀不是那根最强最坚韧的线,但他可以将很多线连在一起,织成一张遍布天下,足以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的网。 他就是那第一盏灯。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李子冀心神倒退,佛灯化作星光飘向苍穹,李子冀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了高台。 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这也是他该做的事情,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借口,因为就该如此。 高台上,闭目养神将近一个月的罚恶菩萨也在此刻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刚好与李子冀对视到一起。 第518章 更进一步 距离焚香节结束还有三天。 李子冀终于从悟道状态中走了出来,对于他来说,看懂这句话,明悟这句话并非太难的事情,只是更坚定了往常的路,看到了必须要如此做的本质和缘由。 对于李子冀来说,这算得上是一种收获。 他与罚恶菩萨对视着,对方的目光之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就仿佛是庙宇中屹立的菩萨像,无悲无喜,无情无绪,任谁也没办法透过那双眼睛看清楚其内心深处的念头。 “我来了。” 李子冀唇齿开合,无声说着。 你要我来,我便来了,你还要如何? 罚恶菩萨没有说话,没有回应,盘坐于莲台之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李子冀的悟道成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毕竟在场收到邀请的人,能够以三境修为悟道成功的人屈指可数,尤其是整个过程中李子冀完全没有一点困难,一点滞涩,十分顺畅的开始悟道再到悟道结束,一气呵成。 远处的不怒和尚眼中带着惊叹,他也是第三境的修为,所以当然知道要在第三境找到自己适合的道,并且如此顺畅的悟道成功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哪怕是在场的诸多四境都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 就比如澹台竹,也许是因为与卫酒徒那件事的影响,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悟道一直磕磕绊绊,沉浸其中数日就要退出心神重整,与李子冀对比起来完全是天上地下。 李子冀收回了目光,悟道成功之后,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境澄净一片,头脑从未有过的清明透彻,禅院,佛灯,万物,天地,所有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悟道还没有结束。 或者说,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结束。 道意流转周身,李子冀仿佛看见了一条笔直无尽的道路摆在眼前,他现在就站在这条道路中央,两侧的景色朝后退着。 对于一些积累了许多年的修道者来说,一朝顿悟之后水到渠成可以提升境界。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悟道成功可以明确日后所行走道路,让修行变得更简单更容易,除此之外,悟道还可能带来其他的好处。 因为这本就是唯心极意的感悟。 三卷一在身体之内自发开始运转起来,李子冀又看见了那一把巨大到顶天立地的剑,剑刃之上流淌着漆黑颜色,在几乎崩溃的世界里傲然不倒。 与这把剑相比起来,李子冀自身显得无比渺小,和上次比较起来,他这次显得很是平静,并且意识开始主动靠近巨剑,同时二卷七也开始运转起来。 气海发生变化,那无比纯粹的剑意透体而出,依然锋芒毕露,依然强大无双,似乎能够斩断一切拦路之物。 在悟道的状态下,自身的悟性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升。 李子冀看着那把巨剑,二者之间所散发出来的剑意似乎在遥相呼应,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所释放出来的剑意慢慢开始发生了改变,锋芒内敛,剑气变成了一道白刃,很浅很淡的一条白线,若是不仔细看甚至无法发现。 剑意变得更加纯粹,与天地仿佛有了联系,念头所起便在万物之间遨游而过。 他看着那把巨剑,自己与巨剑之间相隔遥远距离,此刻却觉得近在咫尺,天地开始急速转动起来,日月星辰不停地出现然后消失。 剑意环绕身体,下一瞬,李子冀本身与巨剑融合在了一起。 他身处巨剑之中,三卷一从完全的漆黑变成了黑白二色,他就是巨剑,巨剑就是他。 纯粹内敛的剑意自胸腹之中迸发,须臾蔓延世界,目光所及之处,整个世界都被这一剑一分为二。 ...... ...... 须弥禅院的声音重新出现在了耳中,李子冀再度睁开双眼,四周的一切又重新恢复。 东方木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崔文若也是满脸诧异,同时眼中也带着笑意,许多人都在看着他,澹台竹也是如此,只是那张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 一张纸人随着风轻飘飘的飘到了李子冀的身前,然后又围着他转了几个圈,脸上的潦草表情能够看出惊讶的痕迹。 “能在第三境就将剑意领悟到这种程度的,古往今来,你还是第一个。” 画圣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十分感兴趣的事情,潦草的表情发出了兴奋的语气,也不等李子冀开口回答,纸人一转身就钻进了周郎童的袖子里,然后带出了一张画纸和笔墨,飘到了半空中拿笔描着李子冀,开始在画纸上涂涂抹抹。 一个纸人握笔在纸上作画,这一幕谈不上渗人,却的确有些滑稽。 东方木咽了一口唾沫,他虽然醉心诗词文章,却不代表对修行一无所知,恰恰相反,身为画圣的弟子,哪怕不会作画,他对于修行上的事情也要比绝大多数人了解的更深。 “你刚刚那是,万剑一?” 李子冀看着自己的手掌,剑意化作一条鲤鱼在掌心之中翻涌,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提升,剑意比之先前强大了不止一倍,连带着锻体神通以身化剑的强度也大大提升,李子冀的实力在原有基础上可以说又强大了不止一筹。 但这还不是万剑一。 “想要领悟万剑一可没有这么容易,我充其量算是更近了一步。” 李子冀的目光中很罕见的带着一丝兴奋,能够距离万剑一更近一寸都是天下剑修梦寐以求的事情,他现在近了一大步,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 东方木微有感慨:“这次焚香节,你倒是没白来。” 悟道成功也就罢了,还借此机会让自身剑意领悟程度更加精进,若是忽略佛门有可能的刁难,那么这一趟完全可以说是收获满满。 合上手掌,剑意化作的鲤鱼消失不见,李子冀侧目看向了一旁的卫酒徒。 距离焚香节结束还剩下最后两天,而卫酒徒却还没有醒来,他所看到的佛灯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第519章 过五境而不入 崔文若和东方木也已经悟道成功,虽然不如李子冀那般顺畅,可毕竟也做到了。 二人的天赋本就足以傲视同代,属于最顶尖的那一批,悟道成功虽然让人惊叹,却也没有人觉得离谱。 崔文若的天赋自然不必多言,东方木能被画圣收为弟子,其本身的天赋悟性也绝对不同凡响,如果能静心修行,想必成就会更高。 虽然对于儒修来说,诗词文章也可让修为得到提升,但速度毕竟还是要缓慢一些的。 “卫师兄一直都没有醒。” 崔文若也看向了卫酒徒,目光中带着一些担忧。 悟道虽然困难,却也不是无法控制,像澹台竹那样感觉到了困难和极限便会退出心神进行修整,然后再重新开悟。 如同卫酒徒这般持续到现在没有醒来实在是非常少见的事情,毕竟按理来说,如此长久时间应该早已悟道成功才是。 “不用担心,这是他的福缘。” 头顶上,画圣的声音传到了几人的耳中,崔文若抬头看去,想要开口问一问,画圣却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冲着东方木喊了一声:“小公牛,站那儿挺尸呢?赶紧过来给为师磨墨。” 纸人看起来很柔弱,但声音却很大,一下子就传遍了须弥禅院的每一处角落,数十位跟随而来的儒山弟子脸上都是露出了会心一笑。 李子冀也是面带笑容。 只有东方木苦着脸,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师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不能别叫我的外号。” 画圣冷哼一声,好歹还给自己这个不肖弟子留了几分颜面,抬手一招便将东方木招到了身旁,开始磨墨。 磨墨这种事情自然是不需要帮忙的,画圣只是看自己这个弟子不顺眼,他当初收下东方木的时候什么都查探好了,天赋,心性,才情,唯独忘记试一试这小子有没有画画天赋。 自己可是画圣,弟子不会画画,传出去都觉得丢人。 东方木一边磨墨一边看着画纸,上面画着李子冀先前悟道时候的模样,周身剑意变化清晰无比的跃然纸上,这就是画圣的能力,能够将【意】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具象化,只能说不愧是领悟了意之极境的存在。 二十八天过去,原本天空之上的数百佛灯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二,消失的三分之一都是伴随着有人悟道成功而散去。 这个比例不算多,在场的不少四境修士都还没有悟道成功。 “只剩下最后两天。” 李子冀看着卫酒徒,这个男人身上带着独特的魅力,极尽骄傲之后失败打磨后的透彻,还带着未曾散去随时可以捡起来的骄傲,这样的人哪怕沉寂十年,也依旧让人感到尊敬。 念念端了两碗粥过来递给二人,毕竟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吃过东西,这是长觉寺特制的粥,里面使用的灵材能对人体有着不小的益处。 崔文若道:“他一定能做到。” 卫酒徒失去了一切,当一个失去一切的人决定重新走到台前,那他必定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从不怀疑这一点。 和李子冀感悟剑意不同,单纯的悟道佛灯从外面是看不出来太多东西的。 唯一能确定的是卫酒徒走的很难。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距离焚香节结束只剩下最后一天的时间,四周佛门僧人已经聚集了许多,看向李子冀的目光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刻意。 对于这些,李子冀并不在意,他仍在看着卫酒徒。 春风化雨,雨后天晴。 须弥禅院飘进了许多片落叶,让禅院真正意义上的多了些许禅意。 “来了!” 李子冀突然开口,他神魂强大,先人一步感受到了卫酒徒的变化。 崔文若和念念同时看了过去,陪着画圣画完一幅画的东方木也从霜打的茄子强行提神。 卫酒徒没有任何动作,但天空之中的佛灯却在一瞬间熄灭了三盏,散去了三盏,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一刻猛地站起了身子。 道门的逍遥子与承桑,佛门的五境罗汉和罚恶菩萨,甚至就连沉浸在自己画作之中的画圣都在这一刻同时将目光放到了卫酒徒的身上。 禅院内外,不知多少人在这一瞬间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和骇然。 “同悟三道?” 所有人都看向了卫酒徒,无数双眼睛齐齐一颤,澹台竹更是面色略微苍白,觉得难以置信。 崔文若眼中带着钦佩,难怪卫师兄花费了如此长久的时间,难怪一直都没有任何动静,原来卫酒徒竟然匪夷所思的同时领悟三盏佛灯。 这可是从未有人做过,甚至从未有人想过的事情,但现在,卫酒徒偏偏就这么做了,甚至成功了。 这就是曾经的梨园天才,这就是曾经与圣朝三公子齐名的卫酒徒! 佛灯化作光点散去,卫酒徒依旧没有什么动作,但他的气息却在飞速的膨胀着,从原本的波澜不惊变成了惊涛骇浪。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从四境巅峰朝着五境之上跨越而去。 无数人震惊的说不出话,甚至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他们此刻内心的情绪,世上一切在这一幕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史无前例的同悟三道。 十年来的明心自悟,如今一朝之间,直入五境。 崔文若的眼中带着激动,李子冀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为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感到惊叹。 卫酒徒的气息还在节节攀升,照这样下去,必定能够踏足第五境。 梨园将会多出一位大修行者,并且还是一位无比强大的大修行者。 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等待着这一堪称神迹的出现。 但是,卫酒徒的气息在即将跨越五境的时候却猛地顿住,甚至开始主动散去修为境界。 在场每个人的神色全都僵在了脸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看到了什么?眼看着踏足第五境,竟然主动散去修为,放弃突破? 这卫酒徒到底在想什么? 崔文若目光渐渐变得复杂,片刻后叹了一口气:“师兄这又是何必?” 李子冀没有说话,默然的看着固执的将自己修为控制在第四境的卫酒徒,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顾春秋还是第四境。 所以卫酒徒要挑战顾春秋,就绝不肯踏足第五境。 ...... ...... (下楼买个烤冷面,过一会儿收摊了) 第520章 十年于我很久,于世界很短 “愚蠢。” 澹台竹紧握的手掌微微松开,整个人似乎都在这一刻松了一口气,那张脸上下意识出现的紧张已经重新被冷笑所取代,在很多人眼中看来,如他们这般的修行天才想要踏足第五境是十分容易做到的事情。 可恰恰相反,越是天资卓越,越是震古烁今,对于自身的要求就越高,踏足第五境的契机并非那么容易看到的,反而要比天赋稍微逊色一些的人还要困难不少,尤其是成为大修行者需要选择适合自己的神相法身,那就更加不容易。 所以现在卫酒徒能够有此机缘,简直就是天赐良机,错过这种机会,本就是一种罪孽,但卫酒徒却偏偏错过了。 这是多么愚蠢的选择? 为了一个曾经的意难平而放弃成为世间顶尖强者的机会,这样的选择在澹台竹眼中看来实在是愚蠢的不能再愚蠢。 “这就是你永远不如他们的原因,因为你永远也没有一件能值得自己抛弃一切都要去选择的事情。”一道声音在澹台竹耳畔淡淡响起,并没有什么讽刺,似乎只是在述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实。 澹台竹目光一冷,侧目看去,然后眉头微皱:“还没到最后,你怎么就知道我永远都不如他们?” 逍遥子站在她的身旁,道门与世无争,放眼天下也看不见几个道门中人起争端,逍遥子看着气息已经稳定在四境巅峰的卫酒徒,眼中带着欣赏和钦佩:“有些事一定要到最后才能知道结果,而还有些事不需要到最后就可以知道结果。” 澹台竹看似坚定,对自己的路清晰了然,但实际上远不如卫酒徒,澹台竹的道和心就像她披在脆弱敏感之外的那层骄傲一样,看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 逍遥子不是道子,也比不上道子,但在他的眼中澹台竹的所有一切都无处遁藏。 澹台竹刚刚才因为卫酒徒放弃踏足五境而略微平复下来的内心再次发生了动摇,最终冷哼一声,目光抽离逍遥子:“看来道门中人都一样,总以为自己能够看穿一切。” 禅院里,卫酒徒已经睁开了双眼,他依然还是一月之前的模样,那身普通的衣服,那把普通的剑,那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双眼。 只是现在,已经没人敢去,也没人会去议论和讥讽,十年磨一剑,卫酒徒向全天下人展现了梨园弟子的骄傲。 这次是真正的骄傲。 依然有人在惊叹,静坐罗汉满眼都是欣赏之色,道门的承桑微微颔首,觉得梨园真正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弟子。 东方木也是十分敬佩:“恭喜。” 卫酒徒放弃了踏足第五境,却找到了真正的自己,这难道不是应该恭喜的事情吗? 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贺喜之声,只有崔文若沉默不语,甚至眼眸深处还带着苦意,该来的总会来,避不开。 卫酒徒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他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崔文若的肩膀,轻声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那是我准备了十年要做的事情,若是不做,我念头不通。” 崔文若苦涩道:“但那和送死何异?” 固然养剑十年,固然同悟三道,固然超越巅峰,但那又如何?又怎么可能会是顾春秋的对手? 卫酒徒微笑着:“对我来说,世上再也没有比这还要更重要的事情,有人喜欢活着,喜欢拼尽一切,用尽全力的活着,越久越好,越长越好,只是对我来说并非如此。” 他抬头看着天上,在焚香节的最后一点时间里,半空之中的佛灯散发的光亮已经微弱到了极致。 “生死对我来说是不重要的事情,所以当我认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出现的时候,就不会在意生死,我花费了十年时间去感悟,去思考,对我来说再也没有比和顾春秋一战更加重要的事情。” 崔文若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李子冀也没有说话,因为他是三千院弟子,这时候也不应该说话。 以梨园和三千院的关系,本不该出现这样的事情,但卫酒徒偏偏是一个这样的人,你很难去评定他这么做的对错,因为每个人所处的立场都是不一样的。 卫酒徒不在意生死,他甚至可以接受自己的死,接受自己死在顾春秋的手上,因为那代表着此生无憾,代表着他完成了自己最想完成的心愿。 何况,他不认为自己一定会输。 十年磨出来的剑,没那么容易被接住。 微微用力捏了捏崔文若的肩膀,卫酒徒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李子冀:“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吗?” 李子冀微微点头。 卫酒徒之前说过,人这一生就如同苍穹之上的繁星,任凭如何挣扎,如何选择,如何行走,最终都还是回到既定的轨迹当中。 “与顾春秋一战是我逃不开的宿命,你的宿命又是什么呢?” 他看着李子冀,似乎能够看见其背后所承担的责任,圣皇的执剑人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十年的时间对我很长,对这个世界很短,属于你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卫酒徒看着李子冀,眼中带着平和的笑意,然后十分随意的坐在地上,望着天空之中越来越淡的佛灯。 ...... ...... 焚香节在日出时分便彻底结束了,数百盏佛灯消散了不到一半,剩下的全都缓缓落回到了须弥禅院之中。 悟道成功的满脸欣喜,悟道失败的也没有太过沮丧,固然失败,可从失败之中也能够汲取到一些宝贵的经验,对于日后的修行同样有着不小的帮助。 罚恶菩萨盘坐莲台,悬于高台之上,说着有关于这次焚香节的举办和圆满。 太阳渐渐升高,罚恶菩萨的声音也终于停下。 焚香节结束,本应该离去的离去,意犹未尽的留下探讨,或是在长觉寺与佛门交流些修行上的心得,可无论要做什么总是要先动一动双脚的。 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移动脚步。 因为罚恶菩萨已经再度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焚香节的重头戏。 第521章 谁的错 “恭喜李县侯悟道有所成。” 罚恶菩萨看着李子冀,轻声开口。 他的声音如佛陀宏音,带着某种神圣和上位,如仙圣不可亵渎,圣洁袈裟与散发着金色佛光的莲台相得益彰的融在一起,让所见之人禁不住从内心深处生出敬仰和膜拜。 这就是佛门当中地位仅在佛主之下的四方菩萨。 天地之间真真正正一等一的强大存在,虽同处第五境,但与之相比,曾经金陵赵家那几位完全上不得一点台面。 阳光照在禅院里,明明是五月份的天气,却让人没有感到半点温暖。 该来的还是会来,李子冀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他从接到焚香节邀请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悟道有成,顺应天理,顺应本心,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何喜之有?” 李子冀抬头看着罚恶菩萨,语气谈不上多好,让四周不少人眼皮微微一跳,虽然早有矛盾,但对方毕竟是四方菩萨之一,能如此平淡甚至有些冷漠的对待,不得不说李子冀的胆气的确无愧于所获得的名声。 “理所应当。”罚恶菩萨的语气始终都很轻,只是哪怕再轻也绝对没有人敢因此忽视:“所以李县侯这段时间杀我佛门十七位弟子,也是理所应当?” 来了! 须弥禅院里,包括那些来此观摩的人都是心头一颤,佛门的问责,终于还是来了,而且还是罚恶菩萨亲自问责。 卫酒徒似是还在想着以后的事情,望着天空对于禅院里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并不感兴趣。 崔文若冷然,心中却在嗤笑。 李子冀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没人会想到他会这样问,这样直白,没有一点留转,四周的不少佛门僧人脸上已经露出了怒意,尤其是执法堂弟子不痴和尚,更是怒不可遏。 哪怕是静坐罗汉也是微微蹙眉。 李子冀抬手接住了半空落下来的一片叶子,将其撕成两半轻飘飘的扔到地面:“这个问题在焚香节开始之前我便与静坐罗汉交流过,我不杀伯仁的话想必罚恶菩萨也有所耳闻,何况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我所杀又能如何,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他们来主动找我挑战,若是依着佛门的逻辑,倘若有一天我也安排几个人去挑战佛主,然后被佛主所杀,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问责佛主?” “住口,李子冀,你太放肆了!” 亵渎佛主,不痴立刻站出来怒声斥责。 李子冀对于不痴的怒斥置若罔闻,他只是在看着罚恶菩萨。 道理是讲出来的,如果这些僧人不曾心虚,那就不会站出来斥责他。 罚恶菩萨像是并未生气,他也在看着李子冀,对于这个年轻人,他是从心里欣赏的,从积沙寺论佛之后,李子冀一把火烧光了所有花朵之后他的名字就已经在普陀山上有了不小的名声。 是三千院弟子,又是圣皇的执剑人,哪怕佛门对于圣朝内部有着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最起码也绝对会对李子冀这样的人保持尊敬,尤其还有十里村龙王像的那桩恩情在,再加上李子冀与佛子之间的交情,若是正常发展的话佛门与李子冀之间的关系绝对会越来越友好。 但万事万物总在不停变化。 “你应该知道,佛主所见不会是假的。” 罚恶菩萨的语气仍旧很轻且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这也的确是一个事实。 没人会怀疑佛主,哪怕是圣朝,儒山,神教,乃至于北海和妖国那样的地方也绝对不会怀疑这件事的真伪,佛主既然见到了那就一定是真的。 李子冀不是泥捏的,从戒语三人开始挑战他的那一刻开始,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过去。 所以哪怕罚恶菩萨是一位十分值得尊敬的人,他此时此刻也没有半点尊敬的打算,因为这件事他没有错。 “是真的又如何呢?” 高台很高,罚恶菩萨坐于莲台之上,莲台悬浮于高台,那自然更高,所以李子冀一直都是在抬头仰望着,只是伴随着他的话说出口,仰望似乎变成了平视。 罚恶菩萨道:“既然是真的,那李县侯自当要给出一个交代。” 李子冀微嘲道:“要现在的我对未来的事情给出一个交代,如果不是我现在亲耳听见,我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四周佛门众僧的目光齐齐一沉。 罚恶菩萨仍旧没有动怒:“我并非是要李县侯付出什么代价,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既然佛主已然看见,我等自当要警醒避免,不可见的未来不可更改,可见的未来也许可以改变。” 罚恶菩萨邀请李子冀来参加焚香节,就是想要改变未来所发生之事。 毕竟无论是普陀山还是佛塔,对于佛门来说都是无法舍弃,最最重要的东西。 李子冀面无表情道:“我从来不会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给出什么交代。” 罚恶菩萨单手行佛礼,座下莲台佛光普照大地,须弥禅院再度响起了钟与经声:“你未来一定会做。” 争执的点又回到了原点,就好像是一个圆圈,永远也找不到首尾。 是因为现在才有了未来,还是因为未来才有了现在,这注定是目前看不到答案的事情。 刚刚领悟到剑意似乎在体内微微闪现,没有透体而出,但李子冀的目光却从平静变成了锋芒,他直视着罚恶菩萨,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和躲避。 “即便我未来一定会做,那也并非我的错。” 不痴和尚怒而开口,呈怒目金刚之状:“你剑斩普陀山,将佛塔一分为二,斩退满山佛光,这不是你的错,还会是谁的错?” 许多人竖起耳朵听着。 崔文若忽然笑了一声。 李子冀眼中的锋芒重新敛没,再度变得平静无波,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如春雷炸响,惊的须弥禅院所有人勃然变色。 李子冀望着不痴,认真回答:“是佛主的错。” 日光似乎变成了月光,须弥禅院天旋地转。 ...... ...... (哎呀,今天这两章好喜欢,好满足,下楼吃烧烤奖励一下自己) 第522章 子非鱼 天底下现今还活着的六境一共有七位,分别是圣皇,道门之主,佛主,北海之主,神教教皇,妖国国主,儒山掌教,每一位都如同擎天的柱石,本身就是强大的代名词,又或者可以说这七人就代表着天地之间的七个意志。 六境从某种意义上去看,完全可以用神明二字来形容。 七座高山顶天立地,承受着世间无数人的尊敬和信任。 圣朝绝大多数百姓绝不会质疑圣皇,佛门的绝大多数僧人也绝不会质疑佛主,甚至在他们的脑海之中就没有质疑佛主这个概念。 七位六境当中,圣皇毫无疑问是最能够被看见,最能够被接触的那个,甚至就连长安百姓都有不少见过圣皇的容貌,听过圣皇的声音。 因为要治理国家,因为要处理朝政,因为要着眼天下,所以圣皇身上的神秘面纱并没有多么厚重。 佛主不同,天下几乎没有多少外人见过佛主,哪怕是佛门僧人也有一部分自始至终都不曾见到过真容,对于佛门来说,佛主不像是一个真切存在那里的人,更像是一个信仰。 一个不容玷污,不容置疑,绝对正确的信仰。 但现在,却有人大言不惭的说佛主错了,这不仅仅是对佛门的挑衅,更是对佛主的不敬,是对信仰的亵渎。 就连从未生气动怒的罚恶菩萨此刻目光也认真了不少。 音犹在耳,须弥禅院的人脸色都变得极为精彩,在场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自然都很清楚这句话从李子冀口中脱口而出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原本罚恶菩萨还打算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息事宁人的话,那么现在就没这么容易解决了。 崔文若看着四周,诸多佛门僧人的面色全都变得凝重和严肃,这是当信仰受到挑衅和质疑之后所出现的抵触和反抗。 他隐隐一叹,知道今天很难善了了。 佛门与李子冀都不是愿意退步的,但今天必定要有一方退步才能收场。 “李县侯,此言谬矣。” 欢喜罗汉上前一步,面色严肃的看着李子冀告诫开口。 欢喜罗汉平日里很少会出现这般肃穆的神色,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常带笑容,曾经有人问过欢喜罗汉,何为喜? 他解释说:由听觉、视觉、嗅觉、味觉和触觉而感到快乐之喜。 那人继续问他:“何谓之高庆?” 他说:“不由耳眼口鼻手所感觉的快乐,就是高庆,例如诚如向佛,心觉佛在,即感快乐。” 所谓的高庆,通俗来讲也就是精神上的满足和喜悦。 这是一位看得很开,但对于佛主又很尊敬的大修行僧。 李子冀自然也知道关于欢喜罗汉的故事,在受邀来到长觉寺的时候他早已经将长觉寺内的五位大修行者全都了解了一遍,这位欢喜罗汉尤其擅长辩驳。 “欢喜罗汉认为我的话错了?” 须弥禅院里的气氛早已经十分紧张,在之前看来,这场谈话并不会持续太久,顶多是走一走表面上的过场交流,然后由佛门提出解决之道,再看李子冀是否能够接受。 可现在李子冀一言惊天下,佛门断不能容忍佛主出错这话传出去,所以欢喜罗汉自然出面要与李子冀辩一辩。 欢喜罗汉的面相其实很凶,只不过平常总是笑呵呵的看不太出来,现在严肃起来,自有一股气势朝着李子冀压了过去。 “佛主存活无尽岁月,于普陀山上观看过去未来,创造八部大乘佛法,为世间最有智慧,最有能力之人,如同天上日月,而普通人又如何能够评判日月之对错?” 日月本身是没有对错的,所以普通人对日月的评判就自然而然显得那般可笑和无礼。 李子冀问道:“这么说来,无论佛主做什么事情,都绝不会是错的,都一定有他的道理。” 欢喜罗汉道:“此言虽说过于绝对,可也不失道理。” 看来佛门僧人对于佛主的确有着不容置疑的尊敬,李子冀心中了然,然后开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据我所知,六境虽然极尽强大,极尽了不起,说到底也只是人,并不是真的神,既然是人,那就一定做过错事。” 欢喜罗汉道:“佛主所作所为自有其道理,对错日后自见分晓,最起码眼下李县侯还没有资格评判佛主。” 一个三境小辈,纵使身份不凡,却也不够资格评判一位六境存在。 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笑了一声,转身看着其他人,说起了一件事:“在我初入三千院那一年,与顾春秋坐在湖畔小亭赏鱼,瞧见金色鲤鱼游曳在湖面上下,时而出现,时而隐没,吃着鱼食摇着鱼尾。” 众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提起当年的事情,但还是在竖起耳朵专心听着,与欢喜罗汉之间的辩经,可不是谁都愿意错过的。 李子冀微微停顿,然后接着开口:“我说这条鱼出游从容,一定十分快乐,顾春秋当即便嘲笑了我一句,他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笑着回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不少人听到这里脸色再度发生变化,欢喜罗汉肃穆的神情已经增添了十分凝重。 李子冀将目光重新放到他的身上,脸上笑容缓缓收敛:“这只是当时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戏言,谁也没有较真,只是今天欢喜罗汉的话让我想到了当年的事情,你说我不够资格评价佛主的对错,但你也不是我,如何知道我没有资格评判佛主的对错?如何知道我没有看出佛主的对错?” “换句话讲,既然我没有资格评判佛主,那么欢喜罗汉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去评判佛主呢?” “还记得最开始我问过欢喜罗汉是不是认为我的话错了,所以现在我还想再问一遍,欢喜罗汉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的对错呢?” 须弥禅院再度变得安静,不远处的静坐罗汉脸上已经泛起了苦笑,眼前此景让他想起了初次见面时候的伯仁之死。 三千院的学问,实在是深不可测。 画圣剪出来的纸人抚掌轻笑,东方木挥毫如飞记载着李子冀说过的话。 欢喜罗汉哑口无言,张了数次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摇着头退了回去。 第523章 两条路 对错本身其实谁都可以评价,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欢喜罗汉不认为李子冀一个小辈够资格评价佛主,所以才被李子冀抓住了漏洞。 既然你说我不够资格评价佛主,那么你欢喜罗汉难道就够资格评价我? 没错,论修为,论境界,论年岁,我都不如你,但我是三千院弟子,是院长大人亲传,而院长大人与佛主同辈,我又是汝南县侯,是圣皇执剑人,从身份地位去看,你欢喜罗汉并不在我之上。 所以如果我没资格评价佛主,那么你欢喜罗汉也没资格评价我。 李子冀用欢喜罗汉的观点驳斥回了欢喜罗汉,而欢喜罗汉根本不能反驳,因为他一旦反驳就意味着否定了先前的话,等于变相承认了佛主是错的。 他只能闭口不言退回去。 李子冀又重新将目光放到了罚恶菩萨的身上。 罚恶菩萨还在回味着先前二人的对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李县侯,你总有惊人之语。” 李子冀目光并不退让,到了现在,看似欢喜罗汉刚刚退去,但实际上气氛反而更加紧张起来:“惊世之人必说惊人之语,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好胆气。 四周不知多少长安权贵人家目光明亮,心中赞了一声,惊世之人必说惊人之语,明明此刻身处须弥禅院,身处诸多佛门僧人之间,但李子冀身上的气势不仅没有受到压制,反而越来越强。 “李子冀,今日要你来此不是谈论对错的,只是要找到一个解决此事的办法,图逞口舌之力没有任何作用。” 不待罚恶菩萨说话,骑象罗汉便再度开口插话,并且态度语气都十分强硬。 骑象罗汉当然不是真的骑了一头象在禅院当中,而是他所领悟的神相法身是跺天神象,所以才有了骑象罗汉的尊号。 李子冀看着骑象罗汉,长觉寺一共四位罗汉,已经出来了三位。 “骑象罗汉认为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 骑象罗汉本就是怒目金刚一道的修行者,没那么多的耐性和弯弯绕,能听李子冀和欢喜罗汉磨叽那么多话已经让他感到十分不耐了,当下就是冷哼一声:“简单,摆在你面前的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皈依佛门,成为我普陀山弟子,你与佛门成了一家,那佛主惊鸿一瞥之事自然就不会再发生。” “要么,就去走伽业火海,于菩萨像前发誓许宏愿,两条路李县侯可任选其一,当然,如果不想死的话,我劝你最好选择第一条。” 和静坐罗汉与欢喜罗汉比较起来,骑象罗汉完全看不出佛门五境罗汉的气象,反倒更像是粗鄙武夫,说话语气都是直来直去,而且很不好听。 这就是佛门为李子冀准备的两条路。 只是须弥禅院内外不少人听见骑象罗汉这话之后,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尤其是站在李子冀一方的长安权贵,更是带着怒气,已经做好了动手烧寺庙的打算了。 他们不是那些看热闹的普通人,对于这两条路没多少认知。 第一条暂且不谈,李子冀根本不可能皈依佛门,那就只剩下了第二条路,而第二条路要走过伽业火海,这几乎和自杀没有多大的区别。 所谓伽业火海,乃是佛主所打造之法宝,专门用来惩戒罪恶之人,为世间最刚正,最不容沙尘的宝物,人迈步走进其中,只要有半点愧疚心虚,就会被业火焚烧,尸骨无存。 而人生在世,谁能够做到真正无愧于心,真正一点罪孽,一点错误都不犯的? 便是现在让在场诸多佛门四位罗汉行走其中都未必能够全身而退,这完全就是在故意刁难,完全是奔着将李子冀彻底留在长觉寺去做的。 而且即便走过了,还要被逼着在菩萨像前发誓许宏愿,这无异于是一种侮辱。 崔文若微微皱眉,佛门这两条路都给李子冀留了一线生机,并没有做到不留余地,反倒让人不太好插手。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骑象罗汉的目光带着些许讽刺。 骑象罗汉声音依旧无情:“如何李县侯,两条路就摆在眼前,你打算选择哪一条?” ...... ...... 须弥禅院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有人震惊于佛门的胆量,毕竟这里距离长安城只有五十里,如此紧紧相逼,难道不怕三千院来人? 没人知道佛门如何想的,但佛门的确这么做了。 “他什么都不需要选。” 就在压抑的气氛如冰霜冻结的时候,一道声音如春风般从外面传了进来,像是冬去春来,融化了冰雪和寒霜,也让场间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 许多人回头看去。 坐在地面上的卫酒徒浑身一颤。 李子冀也回过了头,在禅院之外,略微有些瘦弱的身影,穿着深蓝色的书生长袍,散发着坚毅而又儒雅的气息,从外表看上去这绝对不像是一个多么强大的修行者,但只要他出现,在场几乎所有人全都躬身开始行礼。 就连罚恶菩萨,道门承桑以及画圣都起身示意。 三千院的师兄并未前来,因为颜北来了,那就已经足够。 “颜先生。” 李子冀对着来人行了一礼,尊敬开口。 颜北微微点头,走到他的身前将目光放到了罚恶菩萨的身上:“我这里还有第三条路,不知道佛门愿不愿意走。” 骑象罗汉看着来人,一时间竟是没有开口。 罚恶菩萨平静问询:“请颜先生指教。” 颜北回答道:“我现在带他回去,日后佛门要杀要剐,圣朝全都接着。” 颜北出面,这件事就已经上升到了圣朝与佛门的层面上,不再单单只是李子冀一个人的事情。 没人能承担这样的后果,佛门也不能。 略微沉默,罚恶菩萨开口道:“我请李县侯来此就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扩大问题,只要李县侯愿意走伽业火海,于菩萨象前起宏愿,此事或可解决。” 所谓宏愿,便是伟大的志愿,宏伟的抱负,而在当今天地,宏愿不是能够随意轻启的,一旦开口便需承担因果。 佛主惊鸿一瞥事关重大,李子冀必须要起一个足够宏大,却又能让佛门安心的志向,从宏愿中去看清楚李子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很重要,因为只有看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知道他会做什么样的事情。 罚恶菩萨看着李子冀:“佛门与圣朝若起争端,则天下难安,李县侯若是同意第二条路,我可先走伽业火海,生死皆走在你之身前。” 第524章 我走 每个人的目光都在看着李子冀,想要知道他在这种时刻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直接转身离去当然可以,此处距离长安城只有五十里,身旁还有颜先生在,只要他想走,那么佛门就不敢拦。 可只要转身走出长觉寺的庙门,也就意味着与佛门的决裂彻底到了无法挽回的程度。 佛门不是洗剑宗,是这方世界之中最强大的修行势力之一,与这样的势力决裂对于自身,对于圣朝都没有好处。 罚恶菩萨提出自己可以先走伽业火海,已经给足了尊重和诚意,可最后就只是让李子冀发宏愿就能够结束那么简单吗? 崔文若眉头紧锁,心里对佛门的这第二条路认真的分析了起来。 宏愿再大总有缺陷,只要有缺陷就会被放大,佛门可以随时不承认,也就是说,就算是李子冀许宏愿起誓惊人,也很难起到完全让佛门放下惊鸿一瞥的作用。 所以,佛门这第二条路的关键并非在宏愿上,而在这伽业火海。 佛门笃定李子冀不可能走的过伽业火海,无论是不敢走,还是行走过程中身死道消,那都是李子冀的责任。 即便退一万步来讲,李子冀走过了伽业火海,许出了宏愿,佛门的态度也仅仅只是维持在和现在差不多的地步,表面上过得去,各留一线,实际上仍旧会不停尝试其他方法继续对付李子冀。 这道题似乎无解,无论如何李子冀与佛门都回不到之前的关系上。 退不能退,进不好进。 今天这场博弈,孰胜孰负关乎到以后李子冀与佛门之间谁能够占据主动和优势。 除非李子冀真的能走过伽业火海,许出的宏愿真的无懈可击,找不到半点错漏,于不可能中找寻可能出来,但那似乎不太可能。 如此想着,崔文若的眉头忍不住皱的更深,该怎么办呢? 静坐罗汉弟子,执法堂的不痴和尚此刻竟然感觉到了微微地紧张,他不希望李子冀退去,他希望李子冀进伽业火海。 他是佛门弟子,深知伽业火海有多么可怕,哪怕内心之中有一丝黑暗都会被无限放大,从而迷失于业力之中,不停地消磨自身,所以说只要进去,李子冀必死无疑。 李子冀一死,佛主所见自然不可能再出现,佛门最大的危机自然解除,至于之后在菩萨像前发宏愿与否,他虽然不知道罚恶菩萨是怎么想的,但在不痴自己看来,应该就只是为了让李子冀走伽业火海的一个借口罢了。 骑象罗汉冷声催促:“李子冀,要不要走,你还没决定好吗?” 颜北看了骑象罗汉一眼,似有春风拂过衣袖,骑象罗汉气势一滞,只感觉一股无形力量伴随春风扑面而来,逼得他往后连退数步,当即心下一惊,面上顿时布满凝重之色。 李子冀抬头看着屹立于莲台之上的罚恶菩萨:“我还是之前的态度,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错,不过为了佛门与圣朝之间的大局考虑,若是佛门坚持认为这是能够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那么我可以走伽业火海。” 四周不少人都是神色一变,尤其是诸多长安权贵。 他们自然是听说过伽业火海的威名,知道那不是什么容易走过的地方,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李县侯,此事事关重大,不妨先回去长安与陛下商议再做决定,料他们佛门也没这个胆子真的和我们圣朝撕破脸。” 须弥禅院外,礼部尚书陈原之子陈逸之迈步走了进来,目光不善的看着长觉寺内一众僧人,寒声道:“佛门于圣朝各地建立庙宇,承受香火,圣朝秉持着两家友好而并不阻止,若是佛门继续执迷不悟,我保证不出半年,佛门所有在圣朝的庙宇都会被拆掉,包括彩云山上的积沙寺!” 此言一出,不少佛门僧人都是目光微微一凝。 不痴更是直接开口:“佛门并无与圣朝敌对之意,只是单纯和李县侯之间存在着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陈逸之不屑道:“冠冕堂皇,如果我说圣朝与佛门并无敌对之意,只是单纯和佛主之间存在着必须要解决的问题,难道你们佛门也能置佛主于不理?” 不痴沉声道:“李子冀如何能与佛主相提并论?” 陈逸之冷笑连连:“你又不是李子冀,如何知道他不能与佛主相提并论?” “你....” 长安权贵们已经开始准备点火了,还有人去城内喊人,嚷嚷着要把这群秃驴全给埋在山里。 如此做法似乎十分霸气,也十分解气,李子冀也很想这么做,但这么做解决不了问题,他抬手制止了还想要继续舌战群僧的陈逸之,望着罚恶菩萨道:“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早些开始。” 李子冀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不是泥捏的,心里正憋着火气,他也想看看等自己做完一切之后,佛门眼前这些人的脸色会多么精彩。 罚恶菩萨又该如何收场。 罚恶菩萨看着李子冀,他对于之前陈逸之的威胁并不放在心上,他也不会去思考那些问题,对于罚恶菩萨来说他现在要处理的只有李子冀一个人。 他没有从李子冀的眼中看见任何情绪,恰恰如此,才更加足以证明这位名满天下的青年冷静到了什么程度。 “好。” 罚恶菩萨身上佛光绽放,自莲台之中缓缓飘出一个铜钵悬浮到了半空当中,钵口向下,金黄色的火焰自铜钵之中生出,如同丛林一般铺洒在须弥禅院当中,拦在了李子冀与庙内菩萨像的中间。 这就是伽业火海。 从外面感受不到温度,甚至这片火海根本就与火本身无关。 它只是名字叫做伽业火海,实际上是业力佛法所化而成,光明之人昂首走过,罪恶之人身死道消。 不少人看着这片火海脸上都是露出了恐惧之色。 罚恶菩萨望着伽业火海:“我先行走以示诚意,李县侯可暂且观望。” “不必了。”李子冀迈步朝着火海走去:“路在脚下,我会走。” 第525章 宏愿 金色的火海连成一片,像是圣地之中的霞光。 李子冀朝着火海走去,身上就像是披着这层霞光,这场面看上去美极了,只是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在心里忍不住为其捏了一把汗。 那毕竟是伽业火海。 李子冀距离火海越来越近,他没有动用修为,因为第三境的修为对于这片火海来说起不到半点作用,他的神魂之力探入到了火海之中,感受到了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所蕴藏着【道】的恐怖法则。 的确如同传说中的那般,九成九的人进入到火海之中都会死。 但他不会,因为胡萝卜所赠与他的这篇神魂修行之法在道之上,用神魂之力包裹周身,伽业火海根本就无法触碰到他。 ...... ...... “李公子。” 须弥禅院忽然飘起了许多莲花,自四面八方生出,构成奇异景象。 佛子的身影出现在了禅院之外,李子冀脚步顿下回头看去,佛子带着一个少年从长觉寺外缓步走了进来。 佛子? 佛子的突然出现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崔文若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喜色,佛子出现在这里,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佛门罗汉以及诸多僧人都是目光略微复杂,他们对佛子当然也是秉持敬意的,所以他们才更不希望佛子出现在这里,掺和进这件事情当中。 佛子对于四周所有人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径直走到了李子冀的身旁,微笑开口:“佛门给李公子添麻烦了。” 这是他出现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却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佛门僧人不知所措。 甚至就连不痴和尚都是满眼急迫:“师兄...” 佛子微微摇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所以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思考,你们要做什么我无法插手,我要做什么同样是我自己的事情。” 话音落下,佛子伸出右手,掌心朝上,禅院中飘着的莲花雨化作无数光芒汇聚在了他的掌心,最终呈现出一朵散发着伟大力量的金莲微微旋转着。 “圣佛金莲!” 有人沙哑开口,佛门一众僧人更是面色不停变化。 佛子置若罔闻,他放下手掌,圣佛金莲缓缓飘到了李子冀的头顶,散发出一层佛光将李子冀笼罩其中。 “李公子,请过伽业火海。” 佛子声音落下,圣佛金莲便释放力量牵引着李子冀的身体进入到了伽业火海之中。 罚恶菩萨微微叹了一口气。 骑象罗汉更是双目圆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四周的佛门僧人也都是面露思考犹豫,毕竟就连佛子都现身支持李子冀,还拿出了圣佛金莲帮助李子冀走过伽业火海,他们还能怎么做? 伽业火海并不长,在圣佛金莲的保护下基本什么都来不及感受就已经走了出去。 原本最困难,最艰辛,最危险的伽业火海,却在忽然之间变成了一场滑稽的游戏。 罚恶菩萨目光低垂:“既然李县侯已经走过了伽业火海,那便请到菩萨像前发宏愿。” 骑象罗汉以及欢喜罗汉眼中都带着怒色,佛子却视而不见,抬手轻轻招回圣佛金莲,退至一旁静静看着。 不仅是他,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李子冀的身上。 最要命的伽业火海就这么平平无奇的过了,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现在所有人反倒是开始好奇李子冀会许下什么宏愿。 就连崔文若和东方木都是十分想要知道。 宏愿可不是随便说出口的东西,一旦开口就会引起大道共鸣,冥冥中有所定数,一旦以后所作所为与发起宏愿背道而驰,那几乎和自寻死路没什么两样。 “李县侯心系家国天下,肯定是发能够将圣朝发扬光大之类的心愿。” “要我说不仅是圣朝,别忘了李县侯和异教之间可是仇怨不小,异教又是全天下的心腹大患,以李县侯的心胸目光,说不准打算对异教动手呢。” “现在朝廷,后党行事愈发露骨,前不久还打算陷害李县侯,要我说肯定是发整顿朝纲的心愿。” “嘘,小点声,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怕什么,哪有因言获罪的道理?” 王小树站在佛子的身后好奇望着那个走进庙宇站在菩萨像前的男人,对于这位名扬天下的李县侯,圣朝百姓无不是尊敬好奇。 长安权贵们也在猜测和期待着。 颜先生静静看着李子冀,他也想知道这一代的青年小辈心目当中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道门承桑注视着李子冀的背影。 画圣剪出来的纸人在禅院里上下飘着,目光却也同样看着李子冀的身影,甚至和其他人比较起来,画圣反倒是最期待的那一个。 骑象罗汉与不痴和尚等一众僧人也是在盯着李子冀,伽业火海的失败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要想让佛主惊鸿一瞥被改变,那就只能从李子冀的宏愿着手。 世上没有完美的宏愿,他们必定能够找寻到破绽,然后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四次的焚香节,直到彻底解决李子冀。 ...... ...... 李子冀站在庙里,他抬头看着面前的菩萨像,对于身后禅院里的嘈杂议论已经完全听不见。 这尊菩萨像不同于四方菩萨,而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佛门前辈,也是佛门当中的第一位菩萨,高大的菩萨像站在庙宇之中,慈悲的目光仿佛普度众生。 李子冀知道自己应该起什么宏愿。 就像他当初知晓世界真相后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无数人仍在望着李子冀。 李子冀站在菩萨像前,不知为何,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所有人却全都感觉到了李子冀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还不待他们反应,这种变化就蔓延到了四周,乃至整个须弥禅院,乃至于整间长觉寺。 这种变化看不见摸不着,但任谁都能够敏锐的感受到,极为的不同寻常。 画圣的纸人飘得更加厉害,承桑眼底闪过一丝兴致。 罚恶菩萨始终在看着李子冀。 今天是晴天。 苍穹之上却忽然翻涌起了雷光如龙,群山绽放出无尽花海,异象飘入长安城,席卷两千里。 所有人的眼中全都布满了骇然与不解,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道惊雷划破长空,像是天地泣泪怒吼。 李子冀的声音伴随惊雷响起,却比雷声还要更加刺耳。 “为天地立心。” 颜北目光如炬。 东方木浑身一颤。 “为生民立命。” 群山之间,万花飘至半空,于无形的天空上连绵盛开,似是有灵诞生,形成花海阶梯绵延到李子冀脚下膜拜俯首,群山的树木弯着身体。 “为往圣继绝学。” 李子冀的声音还在继续,须弥禅院里静的落针可闻,佛门一众僧人面色忽然变得十分苍白,尤其是不痴与骑象罗汉,那张脸,宛若金纸,眼中更是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四周忽然起了墨香,世界尽头出现了数百道儒圣虚影,似是跨越古今朝着李子冀点头致意。 文气长桥自儒山文宫迸发,跨越天地出现在了长觉寺上空,惊骇天下。 李子冀望着菩萨像:“为万世开太平。” “咚!” 圣朝圣钟突破洞天隔绝发出响亮一声,声音悠扬弥漫到天下每处角落,被世上每一个人听进耳朵。 北海,妖国,无尽平原,神教... 罚恶菩萨闭上了眼睛,莲台佛光黯淡,心境复杂说不出话。 ...... ...... (哎呀,虽然横渠四句被写烂了,但我就是好喜欢啊可咋个办,不管看多少遍,每次都能让我起鸡皮疙瘩) 第526章 我没错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画圣的纸人已经发生了改变,隐隐间似乎能够见到一道穿着青衣的身影虚浮于纸人之后,李子冀发出之大宏愿不仅仅惊动了无数年来留下来的诸多圣意,也惊得画圣忍不住真身亲临。 面对此等宏愿,儒山必须要秉持尊敬。 可以说,李子冀此等宏愿开口,佛门作何反应尚不知晓,儒山上下已经热血沸腾,难以压制。 东方木激动的满脸通红,死死攥着周郎童的手腕,嘴皮子不停哆嗦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能够保持平静的。 他忽然感觉自己这一趟焚香节没有白来,与这亘古未有,惊天动地,流芳万世的四句宏愿比较起来,焚香节那一屋子的诗词文章哪怕是不研究也罢。 另外的数十位儒山弟子的模样虽然不如东方木这般可怖,但也差不了多少,没有人能够理解对于崇尚诗词文章,圣人学问的儒山来说,这四句宏愿的杀伤力有多么恐怖。 圣朝的钟声回荡在世间每处角落,经久不息,绕梁不止。 无尽平原,木木双手按压琴弦,抬头望着天空之上,将诸多异象尽收眼底,几乎是同一时间,光头男人轩辕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脸上布满了凝重神情。 似这等天地异象,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人能够造成此等异象出现? 天地有感,大道昭昭,世界似乎都在为之歌颂赞扬。 良久,木木收回了目光,白皙宛若青葱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眼底带着喜悦和怀念:“会是你吗....” 神教的大祭司,大主教,大神官,神子,唐小风都在这钟声之下所沉默。 北海。 君上盘坐于万丈巨鲸头顶,嘴角掀起淡淡的笑意:“这才开始有些意思。” 儒山,妖国,乃至道门与普陀山,每一个人都在为这异象而驻足震撼。 ...... ...... 自从焚香节开始这一个月来,乃至于这十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给须弥禅院所有人带来的震撼都比不上今天。 这四句宏愿所带来的震撼,是他们此生都无法忘记的,而对于李子冀这个能够说出这等大宏愿的人,世上想必就只有这么一位。 崔文若摇头苦笑:“在我眼中是进退不能的无解问题,在你眼里似乎根本算不上是一个问题。” 上一刻崔文若还在纠结今天该如何破局,下一刻李子冀就已经成功做到,而且还不是那种取巧的,完全是和佛门硬碰硬,世人都以为佛门才是那一堵最硬的墙,可现在李子冀却凭借自己的能力硬生生将这堵墙捅了个窟窿。 他现在是真的想要看看在场的诸多僧人是什么表情,又应该如何面对李子冀挥出的这重重一拳,一力破万法的一拳。 ...... 不痴和尚体内佛光溢散,身体忽然变得虚弱至极,目光中带着匪夷所思与惊恐,整个人竟然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静坐罗汉无奈摇头。 骑象罗汉闷哼一声,身上气息陡然间发生了巨大的波动,那张脸布满青筋,显得狰狞无比,他的气息急速膨胀然后又迅速跌落,隐隐间,有着跌境的趋势。 自从佛主惊鸿一瞥之后,在诸多佛门僧人眼中,李子冀就成了信仰中的邪魔,为了佛门,为了信仰,为了天下,佛门欲要清除李子冀。 所以骑象罗汉一直在紧盯着他,只要等到宏愿出口,立刻便能找到其中漏洞,不仅是他,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子冀竟然能发出这等大宏愿。 引起天地大道降临异象,引起万物自然折腰膜拜,牵动十万年前圣人意志再度显现,引动圣朝圣钟悠扬天下。 他找不到一点可以抨击的理由,无论从任何角度去看都是如此,而且最重要的是,一个能够许出此等胸怀天地,海纳百川,开万世太平宏愿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邪魔? 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 佛主错了! 念及此,骑象罗汉信仰动摇,瞬息之间自五境巅峰跌落至低谷,而且气息不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朝着四境跌去。 “阿弥陀佛!” 佛子叹了口气,圣佛金莲再度出现漂浮在了骑象罗汉头顶,散发柔和佛光,总算是将其即将跌落的境界稳定住了,只不过与之前比较起来,实力还是会下降不少。 骑象罗汉对此已经不再关心,他的眼中带着迷惘,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周的数百佛门弟子也都反应了过来,一个能够许出此等大宏愿的人,那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绝对有理由的,哪怕是剑劈普陀山。 如此说来,佛主真的错了? 他们无法接受,不愿接受,也不能接受。 长觉寺内有人震撼的说不出话,有人惊叹的说不出话,有人折服的说不出话,也有人沉默的无法开口。 “这句话你思考了多久。” 颜先生看着从庙宇之中走出来的李子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他从一开始就很欣赏李子冀这个后辈,否则当初也不会将桃李春风教给李子冀。 颜北是一个早已经看淡很多事情的人,到了他这种境界,该经历的,该看到的,所能见所能知晓的都是无数人无法想象的。 可饶是如此,此刻听见了李子冀这四句宏愿,依然是禁不住心潮澎湃。 他已经十分确定一件事,李子冀的确够资格知道未来。 李子冀缓步走着,每一道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陈逸之忽然躬身行了一礼,紧接着禅院四周所有的圣朝之人,无论是权贵还是百姓,全都对着李子冀行了一礼。 这宏愿当中,他们看见了未来,看见了李子冀身上肩负的东西。 对于这样的人,又怎能不秉持敬意? 李子冀对着颜先生行了一礼:“从知晓了那件事之后,这就是我的念头,只是今日因缘际会,便当做宏愿许了出来。” 第527章 诛心 天空之上的文气长桥已经开始退去,带着浩然气所凝聚而出的四句宏愿撤回儒山。 画圣抬头看着,那对于很多事情向来漫不经心的脸上现在却带着肯定和赞叹:“毫无疑问,你这四句宏愿回到文宫,一定能会将儒山那群读书人惊骇的三天三夜也睡不着觉,甚至还会有人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城只为见你一面。” 这话并非夸张,以儒山那群读书人的执着来看,这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佛子也是微笑开口:“看起来是小僧多此一举了。” 能够发出这等宏愿的人,绝对可以安然无恙走过伽业火海:“恭喜李公子。” 李子冀看着佛子:“多谢。” 无论自己能不能走的过去,佛子的到来最起码证明了他的态度。 从初次相识到现在,佛子越来越像是一尊佛,一尊真正意义上的佛。 鲜花铺就的道路伴随着雷声一同散去,唯有花香还一直环绕鼻尖始终不散,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场与佛门碰撞的博弈当中,李子冀完完全全的占据了上风。 现在长觉寺会怎么做? 李子冀抬头看向了莲台上的罚恶菩萨:“我走过了伽业火海,于菩萨像前发大宏愿,佛门要我走的路我已经走完了,天地圣人证明了一件事。” 他目光环视四周,语气平静但却十分坚定:“我没错,是佛主错了。” 佛主错了。 当这句话再度从李子冀的口中说出之后,其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存在争议,许多人都默认了这个事实。 但佛门僧人却显得愈发沉默。 罚恶菩萨脑后佛环微黯:“恭喜李县侯。” 不少人松了口气,因为罚恶菩萨如此开口就意味着已经承认了佛门的过错,从今往后不会再刻意刁难李子冀。 念及此,那些看向李子冀的目光再度变得明亮了不少。 在硬碰硬中压下佛门,放眼天下能够在第三境就做到这件事情的人,除了李子冀想必找不到第二个了。 李子冀微微行礼表示感谢:“焚香节已经结束,既如此,我就不叨扰了。” 事情既然解决,那当然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如今佛门上下想必内心都不平静,继续留下来除了自找不快之外,没有意义。 只是当李子冀迈步打算离去的时候,却发现数百位佛门僧人拦在了禅院门口,将道路堵得死死的。 这些僧人一言不发,原地盘坐,就这么用沉默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望着这一幕,李子冀眉头微皱:“佛门此举是什么意思?” 罚恶菩萨叹了口气:“犯错就要承认,这件事的确是我们错了,让李县侯回去。” 可哪怕是罚恶菩萨开口,这些佛门僧人依然不愿离开,数百僧人有的只是初境修为,也有十几位第四境的僧人,这些人就像是听不见罚恶菩萨说话一样,依然保持着沉默静坐。 他们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哪怕是李子冀强行离去又或者勉强压住佛门离去他们都可以接受,他们唯独接受不了的是佛主错了。 而今日一旦李子冀离开,那么天下人就都会知道佛主错了。 所以他们一定要把李子冀拦在这里,或是继续辩驳,或是再设考验,总而言之,不能这么轻易离去。 佛子的眼中带着失望。 错便是错了,错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知错不改,知错不愿改。 李子冀的脸上带着嘲讽:“还真是丢人现眼。” 他对之前佛门的举动虽然愤怒,但却能够理解,毕竟如果是有人预见未来说圣朝被佛门灭了,那李子冀也一定会因此而针对佛门,这本就无关对错,只是各自立场的问题。 但现在他已经用行动,用事实证明了自己才是对的,而佛门这些人明知佛主错了却还要如此执迷不悟。 单单着相二字已经很难形容了。 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儒山数十位弟子全都聚集在了李子冀的身后,面色不善的看着这群和尚,这四句宏愿发出,儒山上下愿意死保李子冀。 长安权贵们也带着修行者快步赶来,双方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迹象。 对此,无论是画圣,还是颜先生,亦或者是佛门的五位大修行者都没有开口。 画圣和颜先生觉得这是一件小事,佛门的五位大修行者分别沉浸在各自的心境当中,而且罚恶菩萨也的确不觉得这些僧人能够拦得住李子冀。 毕竟只有他和四位罗汉不出手,颜先生可以轻易带着李子冀几人踏空离去。 盘坐在禅院门前的这些僧人只是不愿承认,固执的想要表示自己的态度,这些人很可怜。 “有信仰没错,但将信仰凌驾于对错之上,这就是错误。” 李子冀看着他们微微摇头。 罚恶菩萨座下莲台旋转,打算为李子冀强行开辟出一条道路离去,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庙宇之中却忽然传来了动静。 并不响亮,但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却能让人听得很清楚。 所有人回头看去,然后面色齐齐一变,就连罚恶菩萨以及四位罗汉都是为之一惊。 只见到那庙宇之中,屹立的高大菩萨像竟然自己动了起来,从面对着众人缓缓转身,面朝墙壁盘坐下去。 这一幕可以说是让无数人惊的不知所措,菩萨像为何会自己动? 而且还背对众人,这是什么意思? 佛门意志显灵,还是愿力香火发生了什么变故,要知道这尊菩萨像可是佛门第一位菩萨,地位超然,让无数人膜拜尊敬。 “这是怎么回事?” 静坐罗汉面带疑惑,便是他也看不懂,因为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 菩萨倒坐,是否代表着什么特殊意义? 没人知道,禅院里再次陷入到了安静当中。 “想向前辈借一支笔。” 这时候,李子冀却忽然朝着画圣行了一礼,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寂静。 画圣微微点头。 李子冀接过墨笔,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走向了庙门,抬头对着那菩萨像注视良久,然后抬笔在庙门两侧写下了一幅楹联。 满堂皆惊,骇然变色。 罚恶菩萨长叹一声,走下莲台对着菩萨像恭敬跪拜。 四位罗汉同样如此。 那盘坐在禅院门前的数百僧人面色惨白,再也无法坚持,目光灰蒙一片,颤抖着身体让开道路。 李子冀将墨笔还给了画圣,只是画圣却并没有接,而是望着那副楹联赞叹。 “问菩萨为何倒坐。” “叹众僧不肯回头。” 第528章 菩萨金身 “圣朝真是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家伙啊。” 有人开口,钦佩与忌惮交织在一起,显得十分复杂。 李子冀与佛门的这次博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完全没有依靠圣朝的强大后盾,也没有退避或是取巧,就这么依靠自身的智慧和巧思,硬生生的将佛门压下。 从新历三十一年开始到现在,任何光芒万丈之下也总会有少部分嫉恨的目光,这些人会说你李子冀能有今天的一切完全是因为自身天赋足够好,但现在这些人全都闭上了嘴。 因为今天李子冀的表现与修行天赋全然无关,心性,智慧,是个人能力的完美展现。 “之前还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从一开始李子冀就在步步为营,从根源上瓦解佛门这次的刁难。”有长安权贵看着庙门两侧的那副楹联冷笑开口,可想而知,今日过后这副楹联必定会流传天下,佛门自此在李子冀面前都再也不敢耍什么小动作。 从焚香节刚刚开始那天,李子冀所讲述伯仁之死那则小故事就已经压下了佛门的气势,就是为了等这股气泄掉,所以罚恶菩萨才会一直等到焚香节结束之后再提起惊鸿一瞥之事。 也就是说从李子冀站在长觉寺院外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这场博弈之中占据了上风。 再到惊动天地共鸣的四句宏愿,便彻底堵死了佛门的所有退路。 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出现了菩萨倒转的景象,李子冀也偏偏就抓住了这次机会,写了一副足以令佛门成为一桩笑谈的楹联。 这副楹联注定会流芳百世,今天这件事也注定会天下皆知。 而佛主到底是对还是错,也一定会引来争议。 或许佛主看见未来是对的,但他将此未来宣之于口,那就未必是对的了。 陈逸之哈哈一笑,满脸的痛快淋漓:“我倒是要恭喜长觉寺了,今日之后,佛门在圣朝其他地方建立的寺庙香火如何尚未可知,但长觉寺的香火想必一定日夜不断,连绵九霄。” 在须弥禅院中,放肆大笑的陈逸之声音十分刺耳,可却并没有佛门僧人因此动怒。 那数百僧人面如死灰,早已经志气消散,信仰无光,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能有所恢复。 李子冀看着正跪坐在菩萨像前的罚恶菩萨以及四位罗汉,这件事到这里就算是彻底结束了,佛门在这场博弈之中输得很彻底,他们已经尽可能的高估了李子冀,否则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可即便如此还是低估了他。 不动一刀一枪,不动一兵一卒,用最诛心的方式赢下了这场博弈。 “这件事情到今天就算是彻底结束了,希望以后圣朝与佛门之间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生出嫌隙,我相信佛门当中绝大多数僧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也相信诸位能够看开这一切。” 李子冀对着罚恶菩萨行了一礼,然后回头看向了那面如死灰的数百僧人,目光在他们的身上停留了许久:“人非草木,应当有自己的思想,我也送你们一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少僧人听见这话,那灰蒙蒙的双眼好似重新出现了一些色彩。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听在耳中却好似蕴含着无尽禅意佛理。 “谢李县侯。” 有和尚忽然明悟,抬手行礼,开口道谢之声断断续续响起,有的人想得开,有的人想不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子冀也只是有感而发。 他对与佛门并没有太深的憎恶,甚至因为佛子以及苦渡大师反而有着不小的好感,而且佛法教义也的确是劝人向善,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有着向上的益处。 只是凡事如阴阳,必有两面翻转,好坏自然尽皆有之。 道谢之声陆续停下,那庙宇之中的菩萨像身上陡然间绽放出耀眼佛光,光芒绽放之夺目,闪烁于群山之间,明媚至百里之外。 菩萨像仍旧不曾转身,但这些光芒却化作了漫天的莲花,飘飘洒洒,如雾如雨。 刚刚方才平息下去的场面再度嘈杂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这一幕又是为何而出现,罚恶菩萨盘膝闭目,口中默念佛经。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一道像是来自万千年前的声音回荡至今,似是过去给现在的告诫,漫天雨雾莲花在所有的注视中融合为一,当光芒敛去,一尊金色佛骨映入所有人的眼底。 风吹禅院。 落叶无声。 佛骨散发出无形的力量笼罩着李子冀的身体,崔文若和东方木对视一眼,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总不可能是罚恶菩萨恼羞成怒打算强留人,罚恶菩萨不会那么愚蠢,也不会那么鲁莽。 只是无论是颜先生还是画圣都没有出手阻止,反而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佛骨就像是落叶朝着李子冀飘了过去,开始与他的身体缓缓相融。 李子冀原本第一时间也是打算避开退走,只是他感受到了佛骨之上带着善意,知晓这是庙内那尊菩萨像送他的礼物,所以也就没有躲避,反而张开双臂接受着佛骨的融合。 过程比较缓慢,但是却没有什么痛苦,如果不是肉眼能够看见的话,甚至根本感受不到融合的过程。 直到差不多一刻钟之后,这尊佛骨才终于是和李子冀彻底融为一体,耀眼的佛光再度自李子冀体内释放出去,将其整个人都映衬的熠熠生辉。 好在他可以控制这个效果,气息流动间,释放的光芒就开始慢慢减弱,直到最后归于平静。 “恭喜李县侯得菩萨金身。” 静坐罗汉看着李子冀,面色恢复了祥和平静,轻声开口祝贺。 众人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就是再度迎来了近乎麻木的震撼。 他们感觉自己几年经历的事情,心情的起伏都没有今天一天大。 李子冀回首看着菩萨像,沉默无言的铜像在今天似乎说了很多话:“谢菩萨。” 他躬身行礼,表示着自己的感激。 第529章 落幕 佛门金身是一种修行方式,类似于以身化剑的神通,佛门弟子修行金身可以强健体魄,从而在与人交手的战斗之中以多种优势结合一起取得胜利。 但菩萨金身与佛门金身是不一样的。 菩萨金身更像是高僧所留下的舍利子,只有修为佛法达到了一定境界之后才会自然生出,就比如罚恶菩萨,哪怕他从来都没有修行过佛门金身,但他现在,或是日后必定会凝聚出菩萨金身。 李子冀所融合的这一尊想必就是佛门第一位菩萨的金身,也就是庙内菩萨像的本尊所赠与,万千年过去,对方当然不可能还活着。 只是承受了无数年来的香火愿力,菩萨像自有【意】凝聚残留,今日被李子冀宏愿唤醒,所以才有了这一连串的表现。 某种角度去看,与十里村的龙王像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 这也是在场佛门弟子为之沉默的原因之一,自家菩萨显灵,帮的却是外人。 菩萨金身在体内,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但对于李子冀来说却无异于是多了一张极强大的底牌,他因佛主惊鸿一瞥之事而生怒,也会因菩萨像关照而承情。 二者本就不冲突。 “现在应该是真的结束了吧?” 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禅院内无数人都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就此离去,每当他们有想要转身离开念头的时候就生怕一旦离开又因此错过什么好戏。 从焚香节结束到现在,接二连三的好戏不断,错过一个都会抱憾终生。 抱着这种情绪又多等了好半天,眼看着众多僧人已经散去,四位罗汉各自离开,这些人方才确定真的已经彻底结束了,转身或是兴奋或是落寞离去,只感觉今天发生的事情好似梦幻,虚无缥缈。 “你小子是真不错,之前在儒山临别所做赠顾春秋那首词之时我就已经忍不住想要把你留下来,还是考虑到圣皇那里只怕不愿意,这才忍痛看你离开,但今天你给我的震撼可比上次大多了,怎么样,考虑考虑来给我当徒弟,以后让东方木这小子端茶倒水伺候你。” 画圣虚影附着纸人身上,明明看上去是个极俊秀的青年,但说起话来却好似浑不吝。 东方木在一旁黑着脸,但转念一想若是能将李子冀收为儒山弟子,那自己端茶倒水倒也不算委屈,当下立刻又露出了笑容。 李子冀无奈一笑:“前辈就不要取笑我了,我这身上麻烦事许多,若是去了儒山,反倒不安宁。” 画圣对于这话十分赞同,他抬头看着那尊倒坐的菩萨像,忍不住咧了咧嘴:“也对,要是真让你小子进了儒山,那可真是天大的麻烦。” 东方木眼皮一跳,心想哪有人这么说话的,师父也太不分场合了。 其他儒山弟子也是有些汗颜。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口无遮拦。”承桑从远处迈步走来,逍遥子静静跟在他的身后。 整个焚香节期间,道门表现得几乎都和小透明一样,若不是承桑那张脸实在是完美的惊人,只怕所有人都要忘了焚香节是儒释道三家共同举办的。 画圣看着承桑:“你什么时候愿意站在那里不动让我画一幅画,我什么时候就能改一改我这个口无遮拦的毛病。” 承桑微微一笑,并未理会,而是侧目看向了李子冀。 他这一笑,让四周那些还尚未来得及离去的女子全都呆呆怔住,好似日月变幻的花朵同时在眼前盛开,又好似石桥流水一侧的弯弯柳枝。 承桑很少露出笑容,只是他与画圣是至交好友,好友聚在一起,笑容总是难免多些。 “道子说过你很不错。” 承桑对着李子冀说道。 李子冀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和六师兄齐名的人物,如此近距离更是感觉传言非虚:“前辈谬赞。” 承桑微微摇头:“不错就是不错,只是世界轮回早有定数难变,想更改,就如同想让日月倒转,那很难做到。”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世上很难的事情很多,但总要有人去做。 “道门秉承天地意志,所以很多事情都无法插手,身不由己,却越陷越深,道子想走出枷锁,只是那同样不容易做到。” 承桑对着颜先生微微颔首,然后又看了李子冀一眼,道袍化作青烟,带着逍遥子远遁不见。 颜北轻声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所不能左右的事情,越是看似强大,往往就越是无能为力。” 就好像升斗小民没有匡扶天下的能力,所以反而更能够心安理得吃喝拉撒,但当能力得到提升之后,能够感受到风雨飘摇的无力,能够感受到希望渺茫的未知,明明能力见识都在小民之上,却反而过的更加焦虑,更加的不如意。 万事万物,要么做最低,要么做最高,怕就怕不上不下,不容易满足,却又很难得到更好,在虚无焦虑之中煎熬,闷闷不乐,自怨自艾。 长觉寺距离长安城只有五十里,对于几人来说,想要回去不过片刻。 罚恶菩萨在默念经文之后就一直在看着那尊菩萨像,直到此刻李子冀几人打算离去之后方才迈步走来,莲台重新回到他的脚下。 罚恶菩萨看着李子冀,那张脸上说不出什么情绪,似还是开始那般平静,只是眼底多了些伤怀:“若是日后早晚有那么一天,还希望不是因为今日之事。” 李子冀道:“今日事早已结束。” 罚恶菩萨轻轻点头,对着颜先生告了声罪,然后偏头看着佛子道:“不语,你随我来。” 佛子面色平静:“是。” ...... ...... 李子冀并未阻拦,因为佛子并未做错,罚恶菩萨也不会惩罚太过,而且这也是佛子与佛门之间一次理念冲突之后所必须要经历的调和。 须弥禅院当中就只剩下了李子冀一行人和儒山众弟子。 李子冀没有离去,而是偏头看向了卫酒徒。 崔文若也在看着卫酒徒,自从颜先生出现之后,卫酒徒就一句话都没说过。 颜先生没有看卫酒徒。 卫酒徒放下了剑,跪在颜先生面前。 可恶,严禁抖音催更!!! 第530章 阳春面。 “二十年前,我带你回梨园。” “十九年前我教你修行,你出身卫族,生性桀骜,所以有一颗一往无前的心,无论是做什么事情你都想要第一,那很好。” “只不过有傲气没什么,但如果不能够控制自己的傲气,那早晚会因此付出代价,所以十年前你要去挑战顾春秋,我并未阻拦,因为我认为你应该尝试一次失败,只有经历过失败才能明白如何面对失败。” 颜先生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卫酒徒,那双似乎永恒平静的眸子极罕见的带着一些伤感和落寞:“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败的这么彻底。” 卫酒徒依然跪着,不发一言,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哪怕十年来经历了足够多,如今已然看透了心与本质,可对于当年亲自将他从卫族带出来的师父,他依然无法保持平静。 他不敢开口,因为他心中有愧。 十年磋磨,十年蓄势,在这个世界上卫酒徒只愧对两个人,一位是颜北,一位是仍留在卫族的妹妹,但他在走自己的道,他必须要走下去,因为这是他十年来为之努力的一切。 是他的全部。 李子冀与崔文若等人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只是东方木听到这话则十分诧异,似乎是没想到卫酒徒竟然会是卫族的人,难怪长了那么一张桀骜难驯的脸。 十年后今日归来,同悟三道,直入五境,现在所展现出来的天赋实力,已经足以惊艳天下了。 须弥禅院的人已经快要走光了,画圣纸人上的虚影已经消失不见,再度成了滑稽的纸片模样,挥挥手示意一众儒山弟子先行散去。 在场的数十位儒山弟子不情不愿的缓慢移动脚步,他们看向李子冀的目光中狂热之色还未散去,毫无疑问,那四句震惊天地的宏愿已经完全征服了儒山的这群读书人。 所幸东方木说李子冀在长安城的铺子藏着数百首诗词文章,这才让他们放弃了打算与李子冀大醉一夜的念头,急忙赶去了长安城。 颜北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想着这些年来的大事小情,也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拦下卫酒徒。 仿佛是知晓师尊的想法,卫酒徒抬头道:“您当年教过我一句话,就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我现在就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颜北道:“我当年教了你很多话,你却只记住了这一句。” 卫酒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着道:“世上无数道理,能学会一句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自己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么做偶尔看起来十分自私,但能够完全按照心意去行事本身就是一种幸运。 卫酒徒用了十年的时间来确定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不想再思考其它的了。 “师父。” “嗯?” “我当年在您院子里种的那棵桃树现在还在吗?” “还在。” 卫酒徒开怀道:“那就好,想我的时候您还可以用桃花酿酒喝。” 颜北站在那里,一身蓝色衣袍显得略有些单薄,只是在卫酒徒的眼中去看那双消瘦的肩膀却远比山岳还要厚重。 “桃花开得很茂盛,只是我从不喝酒。” 卫酒徒站起身子:“您还记得当初我去到青宁城之后吃的第一顿饭吗?” 卫酒徒十分怀念,眼底流露着情绪却又很快被压制住:“当年您带我吃了一碗阳春面,说这是闻名圣朝的好东西,而且也只有青宁的阳春面才最正宗,我当时将信将疑,现在想想,我最想吃的还是这一碗阳春面。” 颜北道:“长安不是青宁。” 长安城不是青宁城,这里固然也有阳春面的铺子,但论起味道和青宁城比较起来一定会有几分差异。 卫酒徒轻声道:“我并不喜欢吃青宁的阳春面。” 禅院的落叶总在飘着,在青石板的地面如风滚草一样旋转,不远处就有一株银杏树,只是叶子已经落了半数,飘飘洒洒十分的好看。 寺庙这种地方的确能让人静心。 越是心静就越能感受到最真实的情绪。 颜北看向了李子冀,问道:“你家中可有火房?” 李子冀点了点头:“有。” 颜北道:“我想做几碗面。” ...... ...... 这世上有不少人看过颜先生做木雕,却没有几个人看过颜先生亲自做饭。 一行人一路从长觉寺回到长安城,颜北跟着李子冀亲自去街头的菜市选了食材,仔仔细细的挑选。 “卫师兄一定要去吗?” 从菜市回到后院,卫酒徒与崔文若正在下棋,念念看着他们两个人,眼中带着不解和疑虑。 “他一定会去。”李子冀站在念念身旁,看着正在下棋的二人轻声说道。 颜先生正在烧水,无论是处理食材还是引火这种小事,颜先生都没有让任何人帮忙,这顿饭他只想自己做,周全到每个细枝末节。 念念问道:“就像是文若非进墓林不可?” 李子冀点点头:“没错。”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也许在很多人眼中看来都很没必要,但对于他们自己来说,世上再也没有比这还要更加重要的事情。 念念在长觉寺见过卫酒徒拔剑,知晓那有多么强大:“梨园师长说过,卫师兄是颜先生最喜欢的弟子,若是颜先生能够见到卫师兄拔剑之后的模样,一定会非常欣慰。” 握着那把剑的卫酒徒很强,拔出那把剑的卫酒徒自然更强,梨园出了这么一位了不起的天才是足以令任何人感到骄傲和欣慰。 尤其当年还是颜北亲自将卫酒徒带回来的。 李子冀将目光从棋盘移到火房,青烟顺着烟囱扶摇直上,他略微怅然:“对于卫酒徒的强大颜先生当然会十分高兴和满意,只不过想来他永远也不希望看到卫酒徒拔剑的那一天。” “甚至对于颜先生来说,他和崔文若一样,都不希望卫酒徒会出现在长觉寺里。” 第531章 腊梅枯枝下的老猫 颜北,李子冀,崔文若,念念,东方木,卫酒徒,周郎童,院子里一共七个人,颜先生一共煮了七碗面。 东方木和周郎童十分好奇,他们也已经知晓了阳春面的名声,所以十分想要知道就这么一碗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面条,真的能如同传说中的那样? 李子冀已经吃过几次,算得上是半个行家,所以当他吃过第一口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颜先生做出来的阳春面比起青宁城里面的丝毫不差,甚至还多了一些特殊的味道,他尝不出来是什么,只觉得刚入口的时候微微有些淡苦,然后变成木香,与面条味道融在一起十分的怪异,就像相得益彰当中带着一点点的突兀。 卫酒徒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他用筷子夹起了一小段辅料:“看来以后我吃阳春面,只怕永远都是这个味道了。” 崔文若看着他夹起来的那个东西,微感诧异:“香卿?” 香卿是一种灵药,虽然名字里面带一个香字,但实际上香卿的味道不仅不香,反而发苦,崔文若又赶紧吃了一口面条,然后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想不到将香卿放进阳春面不仅味道不再发苦,反而搭配的很是完美。 颜北道:“去菜市瞧见了香卿,也就买了一块。” 卫酒徒的眸子十分明亮,将香卿放进嘴里,说着当年的事情:“那时候我正收集灵材想要请南林居帮忙炼制丹药,然后不小心将香卿掉进了师父煮面的锅里,本想着将就吃了,结果味道却出乎意料。” 崔文若沉默着没有开口。 李子冀也自顾自的吃着面。 没有人再说话,卫酒徒吃的很慢,也吃的很仔细很认真,他吃光了每一根面条,吃光了每一片葱花,享受且不舍地喝完了一碗面汤。 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吹到腊梅的枯枝上,贴着枯枝落下飘到了老猫的头顶。 圆润肥胖如小猪的老猫不耐烦的抬起尾巴擦过头顶,眼睛里带着恼火怒气,它不明白明明已经春天了,怎么腊梅上还会有叶子落下来。 卫酒徒就在看着这只老猫,惊叹于李子冀竟然能将一只猫养出了灵性,养出了妖性,还养的如此之健硕。 清风雅舍里客人很多,基本上都是儒山弟子,人挨人人挤人,平日里谦让的精神现在是半点也瞧不见,争吵呵斥的声音坐在后院也能听得清楚。 “这就是人间烟火。” 卫酒徒侧耳听着,火房,青烟,灶膛,阳春面,字画铺子,诗词文章,情绪变化,热闹冷清,还有墙上趴着的那只老猫,这些一切加在一起就组成了人间烟火。 “我看了十年人间烟火,现在我该去拔自己的剑了。” 卫酒徒将碗筷规矩放好,站起身子看着颜北:“梨园有穆小宁,有崔文若,未来可期,此去我若胜了,回来继续吃您做的阳春面。” 话落,卫酒徒跪在颜北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然后将剑挂在腰上,推开后院的门走了出去。 他吃完了一碗面,磕了三个头,便走的干干脆脆。 颜北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放下了自己的筷子,抬头看着墙上那只肥硕的老猫。 “喵~” 老猫翻了个身,再度从墙上摔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只是谁都没有笑。 ...... ...... 四句宏愿引发天地共鸣,惊动文宫与圣钟,长安百姓全都听见了那一声钟响,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尚不知情。 现在伴随着焚香节结束,有关于长觉寺发生的一切,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整个天下疯狂席卷。 三千院里。 穆小宁正在跟随大师兄俞眉修行,听见圣钟钟声,他心里就大概已经猜到了因为什么。 “看来佛门失败了。” 圣朝圣钟响起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佛门,那就只能是李子冀的原因:“真不知道李子冀到底又做了什么,竟然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三千院自成洞天,可即便如此穆小宁还是听见了钟声,感受到了雷鸣,看见了屹立苍穹的圣人虚影,还有那横贯长空的文气长桥。 实在难以想象,这所有的因素竟然会在同一时间出现,那自然就只能是因为同一个人。 那个人当然就是李子冀。 俞眉微微点头:“小师弟总能有惊人之举。” 这位三千院的大师兄看上去似乎波澜不惊,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佛门这段时间的刁难,佛主的惊鸿一瞥看在眼里。 穆小宁忍不住想要请教:“倘若李子冀这次失败了,三千院会怎么做?” 俞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这我倒是没考虑过。” 穆小宁知道这不是真话,只是他也没有再问。 俞眉看上去很年轻,新历三十一年与李子冀初次见面时候看起来甚至还要比当年十九岁的李子冀年轻一两岁,现在新历三十五年,俞眉的模样还是不曾变化。 他穿着那身黑色长衣,墨发披在身后,如玉温和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如何理解浩然这两个字?” 浩然的本意自然是广阔刚直,只是穆小宁知道俞眉不是问他这个意思,而是儒修第四境浩然境的理解。 俞眉轻声道:“儒修明心,所修所求皆是问心无愧,唯有如此才能够身负浩然,成就圣人,你的修为境界已经足够,但你的心还差一些。” 俞眉站起身子,赤着双脚走过湖面:“你看透很多事情,看透很多人心,你总以为自己明白了一切,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你认识到了一切,但你却没有做到一切。” “有些时候,只是想得通还不够,也要做得到才行。” “所谓浩然境界,便是让你将广阔的思想担在行动的肩上,在知中行,于行中知。” 穆小宁坐在小亭里思考着俞眉的话。 “在知中行,于行中知。” 这八个字说起来很容易,可想要做到却难如登天,因为那意味着能够完全的掌控自己,掌控自己的欲望,掌控自己的惰性。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又或者说,那些自诩为知行合一的人,真的就是一致的吗? 穆小宁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俞眉离去的方向,又很快隐没不见。 ...... ...... (都住手,不要在抖音私信我了,根本回不过来,简直造孽【我受不了网络暴力表情包】) (感谢阎良的大神认证,我愿称之为我的金主) 第532章 李应 “风沙里种不出杏花,南境以前永远都不会看到这样的景色。” 李应穿着素白的长袍,与国公府老管家韩山一起走在长春园中,满园春色争相齐放,养眼蕴神。 长春园的人很多,自从年后新开,就十分受到长安百姓以及诸多权贵子弟的欢迎,而这个长春园也的确肯下本钱,从二月到现在六月中旬,满园春意始终盎然。 韩山跟在李应的身后,总是落后半步,心里带着说不出的遗憾和慨然。 国公府,这三个字代表了在圣朝内近乎极致的地位和权柄,曾经的国公府万人敬仰,国公李孟尝兼镇北将军,掌北境兵权,国公夫人与皇后关系要好,更是洗剑宗太上长老的孙女,自身也是五境的大修行者。 长子李应深得宋帅看重,未来定会是南境一柱石,甚至接替宋帅的位置也说不定。 次子李若稍差些,可也是浮萍山弟子,而且很得洗剑宗太上长老宁无夜喜欢,在很多人眼中看来,国公府都是鲜花着锦,似乎永远都会这么辉煌下去。 可现在,李孟尝国公爵位被削,国公夫人修为尽废被关押在刑律司,次子李若已经死了,曾经的辉煌忽然间变为落寞,只剩下长子李应似乎还是和从前一样。 “南境以后能看到?” 管家韩山顺着李应的话往下说,大公子向来与家中不和,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情李应到底是什么态度,就算韩山从小看着他长大也是捉摸不透,所以还是不提的好。 杏树枝上开满了淡粉色的杏花,长春园不算小,十几棵杏树环在一起像是一片杏树林,有读书人把酒言欢,有芳龄姑娘掩嘴轻笑,偶尔余光还会偷偷朝着李应瞥过去。 对于这位国公府长子,宋帅最得意的弟子,长安城不知多少姑娘都芳心暗许。 杏花飘着淡雅的清香,随着微凉的春风沁入心脾,李应见惯了生死,见惯了鲜血和离别,即便是在风沙中依然能保持内心的平静,但此刻站在比风沙美丽温柔千百倍的杏花面前,他心里却多了些理不清的愁绪。 “南境的风沙越来越小,只怕要不了多少年就会平息下去。” 没有了风沙,若是在关外种上一片杏林,那么不需要回长安也能见到如此美丽的景色,边境的血与火需要一个能寄托的地方。 风吹着一张手帕刚好挂在了李应面前的杏树上,一位姑娘低头红着脸跑了过来,趁着取手帕的时候悄悄看了一眼李应,然后又低着头跑了回去。 管家韩山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公子应该考虑成亲的事情了。” 李应在圣朝的名声很好,无论是品行,天赋,仪表都挑不出什么毛病,而且还前途无量,因此不少权贵家都有这个心思。 最关键是李应是宋帅的弟子,不会掺和圣皇与皇后之间的事情,同时还能保证自身地位,这些优点加在一起,圣朝从上到下翻个遍也找不到几个更好的。 李应没有看那张手帕,没有看那个姑娘羞红的脸,也没有回答韩山的话。 “联合北海,利用陈草去杀李子冀,是谁的主意?” 虽然这件事已经结束半年多的时间了,但毕竟是犯忌讳的事情,寻常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敢在国公府面前主动提起,可李应终究是不一样。 他问了出来,韩山也只能如实回答。 “将陈草嫁给二公子是陈掌教的提议,得到了太上长老的默许,联合北海是夫人的意思。” 李应道:“也就是说,从头到尾,父亲都没有插过手。” 老管家韩山迟疑一瞬,还是回答道:“将军是知道的,不过的确没有直接插手这件事。” 李应摇了摇头:“他倒是难得手软。” 李孟尝从来都不是一个手软的人,他有着自己的坚持和目光,始终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从来不在乎牺牲多少。 就像当年水淹遂宁,近十万人的性命在他眼中好似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包括后来李子冀来到长安城,当夜依然会被李孟尝派人去杀死。 只是后来李子冀加入了三千院,开始崭露头角,开始表现出自己本身超绝的天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和李孟尝年轻时候很像。 所以从那以后,李孟尝就对李子冀的事情保持中立,或许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完全是不知不觉间的旁观。 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在面对自己私生子的问题上,却始终没有亲自去握住那把屠刀。 也许在李孟尝的心里,最好是李若能够失意而归,李子冀也能活着,如此才两全其美,只是事事出乎意料,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所有的意外。 “无论是修行还是生平,既然决定了的事情就彻底贯彻下去,犹豫和侥幸只会带来更大的代价,在这一点上父亲的确不如宋帅。” 也许这就是人无完人,李孟尝这样一个实力强大,杀伐果断,被无数人敬畏的国公将军,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也会选择不作为。 韩山叹声道:“将军有自己的苦衷。” 李应再次摇了摇头:“他只是走错了路。” 韩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而是抬头看着李应问道:“公子晚上可要回家中用餐?” 李应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转而点了点头,然后又忽然怔了怔。 因为此刻的他与李孟尝又何尝不像呢? 自己本早就与家中疏离关系,即便是年节都不曾回去,如果是往常他也一定会想也不想的拒绝,然后做完了自己的事便直接回去南境。 可现在他有了犹豫。 韩山听了却很高兴,因为现在的国公府实在是太过于冷清,大公子今晚回去,最起码将军应该会高兴许多。 杏花如雨,拂过李应一身的素袍,他望着杏树沉默了半晌,忽然再度开口:“母亲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韩山道:“夫人修为尽失之后就被刑律司关押在刑狱之中,我去看望几次,只是夫人不愿见面。” 第533章 回来做两件事,杀两个人 刑律司的刑狱是长安城中最安全的几处地方之一,因为刑律司本就是只有在处理国家大事的时候才会出面,能上升到这种层次的,都是十分危险的人物,所以刑律司刑狱当中戒备森严,守卫,修道者不知多少,甚至内部还有强大的阵法禁锢牢狱之中的犯人。 自从宁夫人出事这段时间,来看她的人不少,比如国公府的人,洗剑宗的人,甚至于后党也有人去过,只是她谁都没有见。 可她今天还是见了来人。 因为今天来看她的人是她的儿子。 母子二人隔着幽蓝色的光栏,那是牢狱内阵法运转所产生的阻隔,即便是大修行者想要将其轰破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宁夫人还是穿着十分华贵的衣裳,她站在李应的面前,看上去似乎还是那样的雍容,只是苍白的脸色和憔悴的神情能够看得出来,她这段时间过的并不怎么好。 倒并非是物质上,而是精神上。 谋划了一切,最后却沦为了牺牲品,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很滑稽的一件事。 以后都要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当中,不知道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或许让宁夫人选择的话,她宁愿永远留在这里。 母子二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或许两个人现在的情绪都十分复杂,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李应虽然与家中不和,但他毕竟是宁夫人的儿子,是李若的兄长。 “你见过你父亲了吗?”终于,宁夫人还是率先开口。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细微改变,就好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开口说过话一样。 李应道:“晚上会回去吃饭。” 宁夫人冷笑一声:“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帮我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李应没有说话。 当勾结北海这一切阴谋暴露之后,后党会做出杀死宁夫人以绝后患的选择并不让人意外,李孟尝能在这种时候顶住巨大的压力留住宁夫人的性命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冷笑声渐渐停了,宁夫人看着李应:“当年让你跟随宋帅,也许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宁夫人很想杀了李子冀,除了因为李子冀数次坏了后党谋划之外,也因为李子冀是私生子,是李孟尝和其他女人的儿子,对于一位女人来说,尤其是位高权重的女人,这是很难容忍的事情。 但宁夫人本身也是一位母亲,所以她会因为李若的死而不计后果,也为李应而感到满意和骄傲。 牢狱里看不见太多光,只有阵法塑造的幽蓝色光栏映衬着四周的黯淡模样,宁夫人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李应的身上移开过,因为她不知道下次再见到自己这个儿子要等到多久以后。 “你这次回来长安是南境出了事?” 李应微微摇头:“妖国与圣朝休战百年,南境很安稳,只不过之前休战时候妖国提出条件允许圣朝派人进入妖古莲池,前往通幽之地,前不久妖国派人来通知,让我们先做好准备。” 妖古莲池,通幽之地,这当然是一等一的大事情,传说中通幽之地的尽头与世界之外相连接,没有人不会对那个地方不感兴趣。 宁夫人道:“这种事情大可以派人回来通知。” 李应沉默了一瞬:“我应该回来看看你。” 虽然他始终不赞成国公府掺和进党争,可毕竟是一家人。 宁夫人目光微黯,想到李若的死又因愤怒而变得激动起来:“李子冀杀了你弟弟,你应该杀了他报仇。” 李应看着自己的母亲,直到宁夫人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杀死李若的不是李子冀,是他自己,是陈无泪。” 也是你。 只是最后这三个字他没有说出口:“我问过韩山,最后是太尉开口说要杀你灭口,我知道这是整个后党的意思,父亲能保住你很不容易。” ...... ...... 李应回来只要做两件事。 回家吃饭,去长春园,看宁夫人,这都算不上什么事情。 他现在要去做第一件事。 从刑律司出来到太尉府,中间需要走上大概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对于一位修道者来说这个时间当然可以大大缩短,只是李应没有那么做,他就像一个普通人那般走着。 路上偶尔听见百姓们在谈论李子冀四句宏愿的消息,谈论长觉寺庙门两侧的那副楹联,李应对此保持着沉默和欣赏。 他欣赏李子冀,现在除了欣赏之外还多了一丝的钦佩。 正如之前所言,李若的死并不能怪到李子冀的头上,设计杀人被反杀,这叫自作自受,何况李应和李若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厚。 太尉府门前站着守卫,并不算多么森严,中规中矩的站位。 “李将军?” 门前守卫见到来人竟然是李应都是一惊,然后赶忙行礼:“李将军,太尉大人还在处理朝政,尚未回来。” 李应看着府内:“我找吴尚云。” 吴尚云是太尉的心腹,从小就收在身边做义子,后来展现出了绝佳的修行天赋和官场眼见,如今不过三十一岁的年纪,已经是四境巅峰修士,虽然还没有入朝为官,但看太尉的意思,以后早晚都要带吴尚云入官场的。 守卫不敢怠慢,立刻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就跑出来带李应进去。 从进入太尉府,再到走出太尉府,李应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他两手空空进去,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颗人头。 门前的守卫已经吓得惊慌失措,想要直接对李应动手,却又忌惮威名不敢上前。 李应将吴尚云的人头放在台阶上:“太尉要杀我母亲,这是我的回礼,等他下朝后帮我交给他。” 同为四境,生死挑战,公平公正,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出来。 看着这些心惊胆颤的守卫,李应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他已经做完了第一件事,接下来还要去做第二件事。 他望着洗剑宗的方向。 “澹台竹。” 李若很愚蠢,自以为是,故作聪明,所以李应对他的死并无多少情绪,但他对洗剑宗很不满意。 他不在乎陈无泪与宁无夜之间为了大局牺牲或是交易了什么东西,他不满意,那就要用自己满意的方式去解决。 杀死澹台竹,就是他的方式。 他能理解后党在事情败露要杀宁夫人灭口的举动,也能理解洗剑宗想要利用陈草和李若杀死李子冀的举动,但理解归理解,杀人还是要杀。 因为每个人所处的立场不同。 他这次回来不是以南境边军的身份,不是以国公府或是党争与否的身份,他只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回来,做这两件事。 只是在去找澹台竹之前,他还要先见一见李子冀。 第534章 炸酱面 六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开始步入夏天,长安城变得逐渐炎热,就连一向爱玩的果果这两天都在家中做起了淑女。 十一岁多的年纪,小姑娘好似突然间成长了许多,穿着好看的裙子,不顾形象到处疯跑的次数也已经越来越少,偶尔还会特意去向怜月公主讨教走路坐立之时的仪态。 “这小丫头是不是有喜欢的小男生了?” 穆小宁躺在院内竹椅上,看着已经出落的水灵灵的小丫头对着李子冀调侃道。 果果这几年生活的极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现在也学会了打扮,听说还在长春园认识了几个同龄的小女生,约好了中午要出去踏青。 李子冀当然不会阻拦,只是吩咐祁连带几个护卫随行跟着。 从焚香节结束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掀起的风波却始终都未曾平息,长安城茶余饭后仍旧在谈论着李子冀在长觉寺的壮举,惊叹着那一天的异象。 就像礼部尚书陈原之子陈逸之那天说的一样,长觉寺的人气香火比之以往旺盛十倍不止,每天都有人去看李子冀留下的那幅楹联,据说从长觉寺到长安城门之间的这五十里路程已经排成了长队,好生热闹。 佛主惊鸿一瞥这件事当然不会完全就此结束,佛门一定还会有僧人来找他的麻烦,不过和之前的浩荡比较起来就只能算是打水漂一样的小打小闹,掀不起太大浪花,无需过多在意。 崔文若和念念都已经随着颜先生回去了梨园,只剩下穆小宁还留在这里继续跟大师兄俞眉修行,儒山一众弟子倒是还留在这里,除了偶尔出去看一看长安景象之外,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聚在清风雅舍,弄得东方木十分后悔,每天都要和这些人抢字帖,实在是很费体力的事情,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这些粗鄙读书人知道李子冀还有一个字画铺子。 周郎童被画圣带去了金陵,说是要画一画秦淮的夜景。 对于喜欢丹青的人来说,实在是拒绝不了诸如秦淮这样美丽的地方。 旧院里,老猫在蹦跳着追追一直飞进来的蝴蝶,李子冀看着认真在和怜月公主学走路仪态和诸多礼仪的小丫头,没有在意穆小宁的调侃,笑了笑说道:“女孩子年纪大了,自然就会开始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穆小宁翻了个身:“你这已经休息了大半个月,之后还有什么打算?” 李子冀有些惊讶,因为穆小宁这样的人躺在长椅上是绝对懒得翻身的:“没什么打算,我还打算休息更久一些。” 他之前就打算好好休息两个月的,只是接连有麻烦事主动找上门来。 像是感受到了李子冀的惊讶,穆小宁叹了口气,道:“俞先生说我想得太多,做的太少。” 以穆小宁的天赋,入四境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既然如此梨园为什么还要将其送到俞眉面前修行? 归根结底,还是希望穆小宁能够在俞眉的身上学到不同以往的东西,能够做出一些改变。 “对于大师兄的这个说法,我倒是并不反对。” 李子冀微笑说道。 穆小宁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的聪明平日里并不会表现出来,因为所有的想法,所有的一切全都被穆小宁全都藏在自己的心里,他看得懂,看得穿,看得透,所以反而更不愿意去做。 因为他觉得麻烦,他是一个比李子冀还要更讨厌麻烦的人。 穆小宁又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李子冀道:“以前我听人说过一句话,想得多不如做得多,这话未必完全有道理,当一个人看清楚世界的本质,看清楚生存的本质之后,自然而然就会变得和你一样,可有时候反而是因为你看的太明白,想的太明白,所以才会走进思想的窄巷里,偶尔试着做一做,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感悟。” 穆小宁翻了个白眼:“还用你教我?” 李子冀拿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笑而不语。 李子冀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如果这个世界能够永远的平和发展下去,他宁愿也穆小宁一样总是懒散的躺着,可也正因为喜欢和享受这样的美好,所以才更要尽全力的将之留住。 “中午了,想吃什么?” 站起身子,李子冀随口问道。 穆小宁想也不想:“天气太热,不用做的太丰盛,随便来二十几个菜就行。” 李子冀点点头,将茶杯放下,抬头却看见了李应站在后院门外。 门是开着的,二人目光恰好对视在一起。 “找我?” 李子冀问道。 李应点了点头。 李子冀道:“吃个饭?” “好。” ...... ...... 片刻后,李子冀端着三碗炸酱面放到了石桌上。 没有二十几道菜,甚至就连一道菜也没有,只不过穆小宁也没有说什么,坐在那里默默吃着,他觉得这顿饭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李子冀杀了李若,李应现在找了过来,虽然李应和李若一直不和,可毕竟也是亲兄弟,不过话说回来,李子冀和李应应该也算是亲兄弟。 这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李应没有说话,只是吃着炸酱面,很简单,但味道的确很不错。 “要蒜吗?”李子冀看着李应,又补充了一句:“新腌好的糖蒜。” 李应道点了点头。 李子冀腌制糖蒜的手艺远不如他的厨艺,不过吃起来也算是津津有味,军中将领从来不拘小节,李应一口面一口蒜没有半分作假。 “妖国打算这两年开启妖古莲池和通幽之地,具体时间会另行通知,只不过你也要提前做好准备,最好是心里有个底。”李应没有抬头,自顾自的说着话:“作为年轻一代的领头之人,你是去妖国的不二选择。” 李子冀点了点头,传说中连接着另外一个世界的通幽之地,这世上没人会对此不感兴趣。 只不过他也知道,李应今天来找他,绝不单单只是为了说这件事。 第535章 人性本身就是纠结且复杂的 “焚香节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能说出那四句宏愿,实在是了不起。” 李应夸赞着,就像完全不在意李若是死在李子冀的手上,完全不在意国公府和李子冀之间的仇怨。 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够配得上这四句宏愿,也许圣皇可以,但哪怕是圣皇也会偶有瑕疵,所以能够真正完完全全做到那四句话的人,也许一个都没有。 李子冀很好,起码在努力尝试着。 蝴蝶飞到了墙上,老猫躲在角落摇着尾巴,圆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蝴蝶。 李子冀道:“我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一碗炸酱面是吃不了太久时间的,一小盘糖蒜也已经被吃掉了一半,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李应再度开口:“我刚刚杀了吴尚云。” 一旁的穆小宁停下了筷子。 李子冀吃面的动作也是微微一顿,他当然知道吴尚云是什么人,太尉的义子,修行天赋上佳,而且官场上的嗅觉也很敏锐,听说这两年太尉就打算将其外放到某一郡做副职,历练数年后回京城接替吏部尚书的位子。 这样一个人在后党未来的势力中都是处于很重要的位置,结果现在却被李应杀了。 李子冀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当初太尉向李孟尝传达了杀宁夫人灭口的态度,所以李应回来也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不需要李子冀回答,也不需要李子冀说什么话,李应自顾自的继续开口:“我明天会离开京城去杀澹台竹,然后回南境。” 穆小宁已经完全放下了筷子。 李子冀道:“澹台竹不好杀。” 她是洗剑宗四境第一人,还是周池的未婚妻。 李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起了另外的事情:“遂宁那场大水的真相想必你早已经调查清楚,那是皇后的所作所为,父亲在其中仅仅只是扮演了不作为的角色。” 李子冀想着这几年的事情:“他不作为的事情很多。” 李应道:“我知晓恩怨不可调和,我也没有做和事佬的兴趣,只是我毕竟是为人子。” 吃完了炸酱面,李应放下碗筷,没有再多说什么,对着李子冀微微点头便起身离去。 穆小宁看着他走出后院的背影:“想不到堂堂的冷面将军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不知所措,这是穆小宁此刻对于李应的评价,这位跟随宋帅在南境杀敌无数,执掌最精锐之陷阵营的青年将军,以冷漠和凌厉让妖国胆寒的人,竟也会有不知所措这样的情绪。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当污泥之中开出洁白的花,那一定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李应与国公府疏远关系,不屑于参与进入党争,他是纯粹的军人,这样的人本该与李子冀成为很好的朋友,只不过因为国公府的缘故二人注定不可能交情太深。 而李应并不想杀李子冀,同样也不想看到以后有一天李子冀和李孟尝之间必定要死去一个。 李应能够不在乎很多事情,但对于这件事还是没办法做到真正的置身事外,或许这就是人性的复杂之处。 ...... ...... 新历三十五年,七月十一。 长乐山上。 李应与澹台竹面对面站着。 澹台竹的脸上带着惊讶还有一丝可笑般的嘲弄:“你要杀我?” 她承认李应的实力绝不会弱,能够在南境那样的地方领导陷阵营,无论是目光还是实力都绝不会差,可那又如何? 修为境界到了他们这种程度,除非是三公子和周池那样的极端强大,否则想杀了对方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像秦政与苏起若是彼此打了起来,除了两败俱伤外没第二个结果。 李应穿着银月血甲,肩甲上开始渗出红色逐渐汇聚成梅花,他站在那里,安静且冷漠:“同为四境,生死挑战,这很公平。” 澹台竹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所以更加惊讶,以国公府和洗剑宗的关系,这是绝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忽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怪我们用李若做饵?” 李应摇了摇头:“他的生死我毫不在意。” 澹台竹嗤笑一声:“想不到你原来是个口是心非的人,若是对李若的死毫不在意,又何必出现在我的面前?” 李应从来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只是想到人之将死,他也就多说了一句:“后党要杀我母亲。” 原来如此。 澹台竹这才恍然:“你应该很清楚,那才是正确的决定,何况这一切也都是你母亲主动参与进来。” 事情太复杂,对错无法分辨的那么清晰,在这件事中也许所有人都是对的,也许所有人都是错的,完全要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去看待。 立场,决定各自的对错。 所以李应做的事情也是基于他所处的立场。 澹台竹讥讽道:“你还真是个纠结的人。” 李应沉默了一瞬:“或许人性本身就是纠结的。” 就像有的人喜欢外出踏青,喜欢走遍群山绿水,但他一个人在家中的时候却连大门都不愿意出去,就像李应本身,年少时早已经远离家中前往南境,最瞧不上党争派系,可当宁夫人真正出事的时候他还是会回来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态度。 向往自由的浪子走遍天涯一辈子,听闻家中丧白事还是会回去吊唁垂泪。 这就是人性本身的纠结,没有人能够一直坚定地走在一条直线上,在这条从头到尾的直线当中,必定会扭曲,缠绕,纠结,兜兜转转成一团乱麻,最终才能再走出去。 澹台竹目光逐渐变得冷漠:“希望杀了你之后,南境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她握着剑,身上气息比之凤凰城的时候还要更胜一筹,在焚香节悟道,她多少也有一些感悟体会。 李应看着她,身上的银月血甲变成了暗红色。 ...... ...... 长乐山顶的风很大,吹散了空中弥留的血腥味。 李应站在山崖之巅望着下方,思考了很长时间后迈步跳了下去。 云层中传来鸣叫之音,玄凤展开数十丈巨大的翅膀稳稳将李应接住,双翅撕开天空,转瞬消失不见。 山崖后只躺着澹台竹的尸体,她的剑插在她自己的心口。 …… …… (感谢阎良送的三个大保健) 第536章 唐师 吴尚云的死轰动了整座长安城,太尉两天没有上朝,最看重的义子就这么死在了李应的手里,朝堂上诸多后党一派的官员都怔怔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帮太尉? 人家国公府刚受气,李应回来显然就是出气的,而且不要忘了人家李应是南境的人,同为四境,公平挑战,谁又能说出来半个不字? 帮李应? 那更不可能了,没看到太尉身上的冷气都快要能够让长安城提前入冬了,谁敢在这时候捋虎须? 就连左右两位相爷都没有在这时候跳出来嘲讽。 澹台竹的死则是轰动了整个圣朝,身为洗剑宗四境弟子第一人,澹台竹未来一定是能够担起辉煌宗门之重担的那个人,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人会死。 谁也想不到会有人敢杀她,有人能杀她。 李应从南境回长安,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接连杀了吴尚云和澹台竹,杀意之凌厉,不加掩饰,不顾后果。 消息传回洗剑宗之后陈无泪都极罕见的发了雷霆之怒,这几年来,洗剑宗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陈无泪亲自去信南境,希望宋帅能给一个解释。 只不过注定会石沉大海,且不谈李应和澹台竹公平挑战,即便不是,南境也不需要给洗剑宗任何解释。 陈无泪甚至还去信齐白湖,请周池出手斩杀李应。 周池的确收到了信,只不过看了一眼后就扔进了湖里继续修行,澹台竹死了,只会让他变得更强。 不过因为李应的做法,倒是导致国公府和洗剑宗之间的关系愈发冷淡。 ...... ...... 庆苍。 对于百姓来说,上京城依然还是之前的上京城,没有任何改变,就连夜晚的景色也还是那样的美丽。 对于庆苍百官来说,上京城最近可并不平静,自从新设右相之位,与左相吕玄共分权柄之后,朝堂上虽然谈不上针锋相对,可也是暗潮涌动。 以往左相可以一言而决的事情,现在必须要和右相一起商议才行,受到不小的掣肘。 今晚的右相府来了一位客人。 “唐知事?” 右相钱步多有些惊讶的看着来人,完全没想到唐师会来找他。 唐师很年轻,不过才二十七岁:“钱相这么晚还没休息,实在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钱步多不清楚唐师的目的,闻言也就呵呵一笑:“承蒙陛下看重,升至右相,当然不能辜负圣恩。” 唐师在下手方坐下,意味深长的问道:“看重倒是的确,只是不知道钱相口中的陛下,到底是哪里的陛下?” 钱步多脸上的笑容收敛下去:“唐知事如果没有事情的话就请早些离开吧,本相乏了,想早些休息。” 被人直接开口驱逐无疑是很难堪的事情,但唐师看上去却毫不在意,甚至还不紧不慢的品了一口茶方才开口说道:“这里只有你我,并无外人,我既然来了,钱相应该也猜得到是谁让我来的。” 钱步多的脸色不太自然:“太子?” 唐师点了点头:“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圣朝将你扶持到这个位子上,目的就是为了分权,分谁的权?左相?不,分去的是太子的权,而我们这位太子,雄才伟略,远胜李子冀,你觉得长此以往下去,他会满意吗?” 钱步多道:“本相可没有要分太子权柄的意思,只要太子发话,本相一定竭尽全力。” 唐师不置可否,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钱相,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之所以需要倚仗圣朝,无非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不到庆苍国内的支持,可倘若我告诉你,太子打算支持你坐稳右相这个位子呢?” 钱步多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唐师又喝了一口茶:“圣朝虽强,可毕竟远在万里之外,而且又有后党掣肘,那李子冀刚刚才让后党吃了大亏,你觉得皇后和太尉会甘心放下?何况别忘了,佛门还在盯着他呢,李子冀只是汝南县侯,只是三千院弟子,他不是圣皇,做不了圣朝的主,你觉得他凭什么能干涉到庆苍的内政?” “看似风光锦绣,实则徒有其表,庆苍内部的事情,说到底还是我们庆苍自己人说了才算,不需要多久,只要三年,钱相身上圣朝的势就会被消耗殆尽,到时候钱相确定圣朝会帮你?” “据我所知,圣皇可是很少会强行插手他国内政的,所以庆苍国,最后还是要墨影太子做主,这其中利害,我无需多言,钱相也应该想得清楚。” 右相钱步多眉头紧紧皱着,闭目靠在椅背上,他又何尝不知道? 这段时间虽然借着圣朝之威出了不少风头,可借势早晚是要用光的,就如同唐师说的那样,圣朝虽强,但鞭长莫及,固然可以坐在相位上,但手里的权柄早晚会被架空。 可倘若能得到墨影的支持.... 唐师放下茶杯,起身告辞:“下官告退。” ...... 左相吕玄的脾气最近越来越大,却偏偏还没什么办法,不过今晚他的心情倒是很好,因为唐师刚从儒山回来,现在正去了右相府。 唐师是庆苍国舅爷唐连书的儿子,也就是墨影和怜月的表兄,这个人修行天赋并不出色,但城府极深,可以说是墨影在庆苍内的左膀右臂。 唐师既然去了右相府,那当然是墨影要对右相动手了。 “吕相。” 唐师回到了左相府,对着吕玄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吕玄道:“看你的样子,解决了?” 唐师道:“钱步多这个人能力一般,见识眼光也并不算太长远,他能坐上右相的位子完全是因为圣朝想让他坐,应对这样的人只需要陈明利害,循循善诱,他自然会知道孰轻孰重。” 吕玄想要知道墨影的计划。 唐师当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李子冀树敌众多,而且太过贪婪,他想要控制庆苍,就一定会自投罗网。” 吕玄倒是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成功:“李子冀不是那么好杀的,后党和佛门都没有做到,这个计划固然可行,但在我看来,成功率不算太大。” 第537章 谁知道呢 唐师微微一笑:“这一点墨影太子当然也是心知肚明,可无论成功失败,对我们都没坏处,成功了,李子冀死,我们杀了右相做替罪羊,失败了,钱步多还是死,他死之后,反而会将右相的位子空出来,扶持我们自己的人。” 归根结底,钱步多就是一个被利用的角色,哪怕他答应追随墨影,墨影也不会用这样的人。 吕玄脸上带着笑意赞同,只是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也就是说,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扶持一位右相来分去原属于他的权柄。 ...... ...... 新历三十五年七月二十九。 庆苍国使臣进入长安城。 李子冀将墨笔放好,看着眼前这幅画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没生疏。” 画纸上是气鼓鼓的果果蹲下身子使劲儿揉老猫肚皮的场景,风吹老槐树的枝叶,看上去十分的温馨,李子冀觉得着这幅场景很和谐,于是就记忆着画了下来。 这是果果踏青归来那一晚的模样,傍晚气鼓鼓的回了家,李子冀问了一嘴怎么了,才知道原来是小丫头在长春园新认识的那几个同龄朋友看不上二丫,觉得二丫的出身不应该和他们一起踏青。 果果当然不乐意,毕竟她从小就和二丫王风一起玩到大的,感情好着呢,当下就和几个人吵了起来,最后气鼓鼓的跑回了家。 李子冀听完也只是笑了笑,当然不会生出什么替孩子出气的念头,这点芝麻小事,在成长历程中实在不算什么,只是觉得气鼓鼓的果果也多了两分可爱。 “这一幅画只怕还不够。” 怜月公主站在一旁轻声开口,字画铺子现在有东方木帮忙看着,算是多了一个免费的劳动力,对此东方木也乐此不疲,十分享受。 清风雅舍的字画从来都不愁卖,只不过字帖很多,但画却很少,完全供不应求。 李子冀吹了吹画上未干的墨迹:“这幅不卖,这几天我会再画几幅小的。” 怜月公主点了点头:“早上庆苍使臣来了长安?” 李子冀嗯了一声:“说是边境的一位偏将因不满将军令而叛逃出去,带着一千部将遁入两国交界之间的茫茫边境地带,还带走了庆苍国的一样宝物,所以庆苍遣使来请圣朝帮忙搜寻。” 怜月公主微微一怔:“就这件事?” 一位偏将带着一千军士叛逃出去,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可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了类似的事情,只不过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何须请圣朝出手? 李子冀面色平淡:“谁知道呢,最起码目前看来,的确就只有这件事。” 庆苍国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知道,不过他对此也没太大兴趣,只要与自己无关就好,他对庆苍的谋划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还要再等一等才行。 傍晚,清风雅舍关上了铺子,寂静的后院外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门,庆苍使节正恭敬的站在门外。 李子冀目光微凝:“请进。” 庆苍使节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而且看上去十分谨慎,在走进院子之后看见怜月公主当即就激动的满脸通红,赶忙过去行礼。 “下官礼部员外郎程成,见过公主殿下。” 怜月公主看着他,眼中带着陌生:“程大人这是?” 程成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确定的确没有人之后方才对着李子冀与怜月公主二人小声说道:“下官乃是右相钱步多的心腹,此次出使,表面上是为了叛军之事求援,实则另有重事。” 怜月公主眉头微皱,她当然知道右相钱步多是谁,那是李子冀为自己准备的臣子之一。 李子冀看着程成:“你的意思是,钱相派你来是寻我的?” 程成点了点头,解释道:“那叛逃副将乃是一位南离宗弟子,他带走的那件宝物实际上是左相吕玄和南离宗这些年来私下交易的证据,吕玄利用职务之便,没少给南离宗好处,如果此事暴露,那么吕玄相位必定动摇,南离宗也会受到打压,对于我等好处巨大。” “所以钱相才让我借着求援之便,来请李县侯前往庆苍,只要我们能先一步寻到叛逆,便等于是拔掉了墨影的牙齿,钱相也可趁机收拢权柄,招揽朝臣。” 这的确是好事。 而且若是处理好了,不仅能够做掉吕玄,还能借此机会对付南离宗 程成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李县侯乃是汝南县侯,节制军政,汝南又与庆苍边境最近,可以说李县侯前往帮忙庆苍搜寻叛逆,实在是理所应当,谁也无法反对,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这的确是天赐良机。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既然如此,你明日去朝会上举荐,我自然会同意前往。” 程成闻言大喜,又对着李子冀和怜月公主行了一礼,然后小心翼翼的退走。 怜月公主眉头仍然皱着,她虽然数年没有回去庆苍,甚至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还留在这间字画铺子里,但她的眼光仍在,她绝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 “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可倘若真的如此,那么左相和南离宗也绝不会坐视不理,而且我总觉得这机会太好了些。” 李子冀的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他将画好的画卷收好,抬手在趴在桌子上的老猫头上摸了摸,转身走进了清风雅舍。 “如此盛情邀请,又是这么好的机会,我们没有不去的理由,所以当然要去。” 清风雅舍里漆黑一片,李子冀点了一盏灯放到柜台上,柔和的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你如果不想睡的话,可以过来帮我磨墨。” 怜月公主走进铺子,柔和的灯光将二人的身影照在窗纸上。 “你觉得这件事会不会是左相吕玄的陷阱?其实那叛军手中根本就没有所谓证据,他反而是想利用这次的事情抓到右相钱步多的破绽?” 这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一个叛逃的副将手中却带着左相和南离宗私下权柄交易的证据,这实在太过惊奇。 庆苍不是圣朝。 庆苍的两位相爷也不是圣朝的两位相爷,之间差着十万八千里。 李子冀神情平静,提笔落字。 “谁知道呢。” 第538章 磨铁城 庆苍边境的事情,如果圣朝派人前往处理的话,最合适的自然只有两个人,如今的郡公,镇北将军李孟尝,第二个自然就是汝南县侯李子冀,因为只有这两个人拥有在边境调兵遣将的资格。 只不过一位副将带着一千军士叛逃这种小事无论如何也是不需要李孟尝亲自出面的,用庆苍使节的话来说就是要对付叛军问题不大,只是交界广阔,绵延无数里,难的是怎么才能找到人,所以希望圣朝一方能够派人帮忙搜寻。 庆苍名义上是圣朝的附属,请求帮忙一件小事,没有拒绝的道理。 而且出于庆苍内部的复杂情况,对于举荐李子冀的提议,朝堂上罕见的谁也没有反对,就如同上次要李子冀前往百岁城的情况一样,莫名让人觉得有些熟悉。 得到了同意,庆苍使节喜不自胜,参加了礼部为其准备的晚宴,第二天天一亮就来到了南林巷,迫不及待的询问李子冀何时出发。 李子冀才刚刚从早餐铺子买回白粥和包子,不过看着庆苍使节急迫的模样,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眼门外:“等陈逸之来了,我们就出发。” 礼部尚书陈原的儿子,陈逸之这次也会随李子冀一同出发去庆苍。 庆苍使节呵呵一笑:“李县侯不要介意,实在是这次机会难得,下官这才急迫了些。” 李子冀点了点头,将早餐从食盒中拿出来,随口问道:“吃过了吗?” 庆苍使节:“啊?啊,吃过了,下官是吃过早饭才来的。” 怜月公主吹了吹勺子里的米粥,对着庆苍使节道:“我听说钱相这段时间做了不少事情。” 庆苍使节连忙道:“钱相被擢升之后就时时刻刻铭记公主与圣朝的恩情,一刻不敢怠慢,在朝中与左相暗地里有不少交锋,现在六部当中有不少官员都是咱们的人,等到日后公主殿下回上京,一定会眼前一亮。” 怜月公主笑着称赞:“回去之后帮我带话给钱相,能有他在庆苍斡旋,本宫心中甚安。” 庆苍使节连说不敢:“这都是我等臣子本分。” 陈逸之来的速度不快不慢,刚好在李子冀吃完早饭之后走进了院子,离去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是简单和东方木告了个别,然后便乘坐马车跟随着庆苍使团一前一后走出了长安城。 “信已经送去了南林居,会比我们更早一步到。” 马车里,陈逸之开口说道。 他晚来的时间就是特意去了一趟南林居,李子冀写了一封信请南林居送去吞虎城给大河剑。 这辆车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或者说此番前往庆苍也就只有他们两个。 李子冀微微点头:“我昨天问过察查司的师兄,吕玄的家眷的确去了吞虎城。” 陈逸之微微感慨:“想不到你也会用这样的手段。” 李子冀淡淡道:“我不是迂腐的人,只要是有效的办法就都是好办法,何况我也仅仅只是拜托段非雨去请吕玄的家眷吃一顿鱼罢了,吞虎城的冰火鱼,天下少有。” 陈逸之轻笑道:“只怕吕玄不会这么认为。” 李子冀道:“我就是让他不这么认为。” 妖马无论是体力还是速度都远胜普通马匹,数辆马车前后连成一线,说话间就已经不知道跑出去了多远。 陈逸之掀开车帘望着前方的庆苍使团,眯了眯眼睛:“能够扳倒左相,同时又让南离宗吃大亏的东西,这可实在是天赐良机啊,若是成了,半个庆苍就成了怜月公主的囊中之物。” 李子冀点了点头:“的确是个好机会。” 陈逸之笑了笑:“你觉得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有多大?” 李子冀目光透过掀开的车帘缝隙看着外面,马蹄车轮在平整坚实的道路上掀起轻微的烟尘:“无论这件事能不能成功,这次既然去了庆苍,那我就都不会白去。” 陈逸之心中佩服:“果然,你早已经有了对策。” 李子冀没有说话,闭目养神开始思考起来。 ...... ...... 在汝南停留了一天,新历三十五年八月十五,李子冀终于是来到了庆苍国境内。 离开汝南到庆苍之间的广阔无人地带还遇见了七杀谷的杀手,只不过被随护的白袍军给碾成了碎片,身为汝南县侯,此番去往庆苍,当然要派遣军队保护。 只不过因为两国边境属于较为敏感的地带,白袍军也不能出动太多人,最终只选了一百军士随护,饶是如此,庆苍使节的笑容都变得十分牵强。 磨铁城。 庆苍南境,也就是挨着圣朝北境最近的城池,据庆苍使节所言,叛逃的那位副将以及一千名军士就是原本驻扎在磨铁城的边军。 “李县侯,就请先进城休息休息,今晚钱相就会赶到磨铁城。” 李子冀略有些惊讶:“钱相也会来?” 庆苍使节小心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恭敬道:“本是不必来的,只是李县侯既然亲自来了,那钱相自然也要亲自迎接,毕竟咱们可是一家人。” 磨铁城不小,或者说无论是圣朝还是庆苍,亦或者妖国,这种边境的城池都绝对不会太小,既要保证民生所需,还要容纳边军操练,来往商队无数,如此条件下,边境的城池反而会比较繁荣。 走进城中,随处都能听见有百姓在谈论叛军的事情,这段时间可以说是闹得沸沸扬扬,就连保家卫国的边军都会叛逃,传出去可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 “这吕玄,自己做的好事,现在却让我们也跟着蒙羞。” 听着这些议论声,庆苍使节忍不住冷哼一声,面色微红,现在只要是庆苍官员,穿着官袍走在路上都会被百姓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偏偏还不能反驳,实在是憋屈的很。 陈逸之与李子冀对视一眼,然后抬手拍了拍庆苍使节的肩膀:“不必挂怀,何况别忘了,这对我们来说可是好事,若是因为愤怒造成了失误,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第539章 对付聪明人最好的办法 庆苍使节闻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谈论此事,带着二人前往官邸休整。 “李县侯,陈大夫,下官先去准备晚宴。” 庆苍使节告退,说今晚要设宴为二人接风,顺便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陈逸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看起来好像的确是真的。” 叛军之事在磨铁城传的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李子冀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距离夜晚还有大概两个多时辰的时间:“等今晚钱步多来,听听他的计划。” ...... ...... 钱步多来的并不慢,天还没彻底黑下来,就已经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见到李子冀后就是双目放光,十分热情:“让李县侯久等了。” “哪里,钱相亲来,再多等两个时辰也无妨。” 钱步多顿时露出受宠若惊之色:“李县侯此言实在是折煞我了,我都听说了,来的路上竟然还碰见了七杀谷的杀手,不用想,肯定是吕玄派来的,他知道那副将手里的东西威胁多大,所以才逼不得已对县侯动手。” 从开始见面,钱步多的姿态一直都摆的很低。 李子冀道:“如此最好不过,越是急迫,就越是证明吕玄心中有鬼。” 钱步多哈哈一笑:“李县侯言之有理,圣朝对我的提携之恩我此生都难以忘怀,今晚说什么都要不醉不归。” 晚宴不算隆重,却也谈不上简陋,就只有五个人,李子冀,陈逸之,右相钱步多,庆苍使节,还有驻守在此地的边军将领武生。 那叛逃的副将,就是武生原本的左右手。 “李县侯这次能不远万里来庆苍帮忙锄奸,我实在是感激不尽,在这里就先敬李县侯一杯,也祝我们能够早日找到那叛逆之徒。” 酒过三巡,菜已经换了两次,钱步多举起酒杯感谢着圣朝的帮忙。 只不过他话音刚落,边军将领武生就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酒杯用力的砸在了桌面上,酒水四溅,从这场晚宴开始到现在,这个武生一直都没有过好脸色。 李子冀低头喝酒,面不改色。 陈逸之摇晃着酒杯,似笑非笑的抬眸看着。 钱步多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盯着武生沉声道:“武将军,注意你的态度。” 武将军只是边境当中一位寻常的将军,并没有宋帅,李孟尝那种统领所有边军的权柄,地位当然要在右相之下。 武生脸色不太好看,冷声道:“杨天叛逃不过是小事,他们没有粮草,没有银钱,在茫茫边境之外根本躲藏不了太久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只要再等几日,必定会露出蛛丝马迹,这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要请圣朝帮忙,钱相可是觉得我边军都是一群废物?” 钱步多的脸色也难看了下来:“武将军,请圣朝帮忙乃是陛下的意思,何况我们也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罢了,你又何必曲解?” 武生将酒杯摔在了地上:“万无一失?好,很好,那咱们就看看到底是圣朝先找到人,还是我们边军先找到人。” 说完,武生直接起身离席,大步而去。 钱步多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似乎被气得够呛,片刻之后方才对着李子冀挤出一个笑容:“让李县侯看笑话了,这些边境武夫就是头脑简单,您放心,我在上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我们能拿到叛军杨天手里的东西,保证可以彻底将吕玄拉下马来。” 庆苍使节也是开口宽慰了几句。 陈逸之笑着摆了摆手:“无妨,何况那位武将军说的也没错,千人军士的粮草问题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他们又并非是精锐,大部分都是初境修士和普通人,饿着肚子可撑不了太久时间,只要从食物入手,那么找到踪迹是迟早的事情。” “只不过,希望那东西真的如钱相所言,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钱步多面色这才恢复如常,哈哈一笑道:“这点陈大夫可以放心,保证能决定胜负,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李子冀道:“天下之大,庆苍与之相比实在太小,我不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里,所以如果这次钱相的计划能够立竿见影,那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以后钱相在庆苍的地位,也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钱步多连连摆手:“哪里哪里,都是沾了圣朝的光......” 一顿晚宴吃的宾主尽欢,直到将近午夜方才散去。 看着李子冀等人远去的身影,钱步多脸上的笑容终于是越来越浓。 “看样子他们已经完全相信了。”官邸的暗门被打开,唐师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轻笑开口。 钱步多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担忧:“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唐师摇了摇头:“放心,正如李子冀之前所说的那样,天下太大,他所需要看的地方实在太多,根本不会在庆苍身上花太多心思,何况你又是圣朝亲手扶持起来的,他又怎么会怀疑你的话?而且别忘了,我们说的这一切可都是真的。” 只有真实发生的事情才经得起考验,做不得假。 所以杨天的确带了一千人逃离出去,磨铁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既然是真正发生的事情,那就不怕调查。 无论李子冀怎么查都查不到破绽,所以他一定会相信。 听到他如此说,心里还有些忐忑的钱步多也算是稍稍安心,旋即问道:“那我们打算什么时候带李子冀去找杨天?” 唐师笑了笑:“不急,他才刚到磨铁城,不能那么巧就立刻找到人,必须要多等一些时日才最好,何况,既然要做戏,那就做全套。” “你打算怎么做?” “来的路上既然有七杀谷的杀手,那过几天再有南离宗的人出面阻拦,那岂非也是一件十分合乎情理的事情?”唐师成竹在胸:“你知道对付一个聪明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那就是让他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们就是要让他知道,左相和南离宗在想方设法的想要阻止他继续留在这里,那他就一定非要留下不可,所以就一定会死在叛军手里。” 第540章 帮个忙 “墨影已经不甘寂寞了。” 海面上翻涌巨浪,深邃的黝黑海水让人望而生畏,君上坐在一艘小舟上,持竿垂钓,以他为中心方圆百米风平浪静,任由四周浪花滔天,狂风席卷都无法影响其分毫。 他将手里的信纸捏成碎末,洒进无底的深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件事的确很有意思,墨影也终于开始主动对付李子冀了。 祈雨站在小舟一侧的海面上,绝美的容颜使得那遥远处绵延千里的巨浪看上去都变得不值一提:“墨影算计圣朝被李子冀破局,在观圣卷又败在你的手里,对他来说,这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墨影是儒山这一代的大师兄,心中的傲气比起任何人来说都不会少,他,君上,李子冀,神子佛子,全都代表着这世界当中年轻一代最顶尖的存在。 彼此之间要么轻易不交手,一旦交手,谁也不想输。 所以墨影现在打算主动动手,用坊间的话来形容就是找回场子。 祈雨想着刚才信纸上的内容:“只不过,墨影打算以此杀死李子冀,恐怕很难做到。” 君上目光平淡的看着海面:“不是很难做到,而是根本做不到,墨影的心思也根本不在李子冀的身上。” 祈雨问道:“你打算插手?” 君上拎起钓竿,一条七彩颜色的海鱼被高高甩起,他轻描淡写道:“我的确打算插手,既然墨影有兴致动手,那我当然要帮一帮他的忙。” “你打算帮他杀李子冀?” “帮他的忙不代表要对李子冀动手,透过行为看本质,墨影想动的地方只有一个。” 祈雨道:“你是说,圣朝?” 君上点了点头:“他要在圣朝里做事,那我就给他一个送上门的绝佳机会。” 祈雨已经明白了他想做什么,提醒道:“你不怕异教算账?” 君上道:“要成大事,有所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对于这话,祈雨并不反对:“有件事我很好奇。” “哦?还有什么事情是堂堂无垢宫主都想不通的?” 北海十二宫之一,无垢宫的宫主,也就是当初在山庙里与颜先生交谈的那位蓝眸女子。 祈雨看着他:“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打算对李子冀动手。” 君上怔了怔,那张淡漠的脸上再度浮现了笑意:“因为我看不透他。” 在观圣卷中,他唯一看不透的就是李子冀,所以才会和李子冀达成协议,互不干涉,后来也证明了他的目光,李子冀达到了飞升的境界,撑起天地。 君上想着观圣卷之时发生的一切,平静道:“因为我看不透,所以我才更想要看看他最后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宏愿早已经流传到了北海,君上第一次生出心惊这种情绪。 他觉得这种情绪十分刺激,所以他很想等到最后。 “他会是我的最后一个对手。” 君上微微感慨,摘下七彩鱼扔回海里。 ...... ...... “这些天武将军倒是忙的脚不沾地。” 陈逸之与李子冀站在长街一侧,看着庆苍边军纵马飞奔出城,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发生许多次,听说是找到了一些有关于叛军留下来的痕迹,现在正在竭尽全力的搜寻。 他们来到磨铁城已经快半个月的时间,这些天也跟着出城搜寻过几次,只不过全都无功而返,偌大边境地带,茫茫无际,想要找到人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望着纵马绝尘,陈逸之偏头看向了李子冀:“你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二人并肩走着,偶尔会吸引磨铁城的百姓注目观看,有关于李子冀身份的消息现在早已经传开了,虽然身为庆苍百姓对于圣朝的这位李县侯并没有太大的好感,可要说憎恨那也谈不上,更多的就是好奇。 陈逸之是个很不错的人,城府和智慧都有,只不过有些时候思考事情还会局限于事情本身。 “偶尔也要试着将目光跳脱出去思考。”李子冀提醒道。 陈逸之微微一怔:“愿闻其详。” 无形的神魂力量环绕四周,形成了看不见的屏障,阻隔着声音的传递,李子冀看了一眼官邸方向:“永远不要让自己被事情牵着鼻子走,尤其是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打个比方,如果现在有人问你是吃包子还是吃面条,你无论选择吃哪一个都对自己没有好处,你完全可以出去点一盘香辣肉丝。” “同理,无论叛军手里到底有没有至关重要的证据,无论这件事的可行性到底有多大,只要你局限在这里,那么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会被牵着走,很难占到便宜,所以从一开始我来庆苍就没打算和钱步多合作。” “我的目的虽然也是左相吕玄,但我有自己的方式。” 换句话说,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可靠的,尤其是这种因为可怜而又不牢固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合作对象,只有自己的方法,才是最值得信任的方法。 一段话听在陈逸之耳中如醍醐灌顶,心中钦佩顿时油然而生,这倒并非是多么深不可测的学问,只是一个思维误区,而这种误区往往才是最难跳脱出去的。 如果李子冀不提醒,陈逸之固然会对钱步多的话生出怀疑,但最终还是只会一直局限在这件事的对错本身,那样固然自身有了防范,但最后却得不到什么好处利益。 以前对李子冀的名声大多只是耳闻,于长觉寺亲见生出敬仰,这段时间朝夕相处更是能感受到这位李县侯的了不起之处。 陈逸之现在可以说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尊敬和信任。 “我虽早知道李县侯另有准备,可没想到原来你的目光一直都没在这里。” 陈逸之摇头苦笑。 李子冀道:“也不能说完全没在这里,这里该解决的,还是要顺带着解决。” 他抬头看着天上,一只飞鸟盘旋在苍穹之上,时隐时现。 第541章 三天后 南离宗是庆苍国三大顶尖势力之一,论起整体实力也就仅仅只比洗剑宗小玉宫这种势力稍逊一筹,而且还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 南离宗的弟子当然也足够优秀,当初在无尽平原割草的时候,南离宗就有弟子点亮红色烟尘,获得了参与观圣卷的资格,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陈仓,就是南离宗三境弟子当中最有天赋的一个,而且身份还比较特殊,因为他不仅仅是南离宗弟子,还是青山剑的弟子。 青山剑乃是一位大修行者,在整个天下都名声响亮,据说其实力之超然,可与佛门的四方菩萨,梨园的颜先生相提并论。 青山剑与庆苍没有关系,与神教儒山这种大修行势力也没任何关系,终其一生四海为家,穷尽精力都在找寻剑道的终极奥义,意图有朝一日能够触碰到传说中的万剑一。 陈仓能够有幸成为青山剑的弟子,这本身就是足以令人感到羡慕和钦佩的事情。 这也证明了陈仓在剑道上的天赋,只不过无论是割草行动还是观圣卷他都没有去参加,因为当时正在剑意上有所感悟,分身乏术。 但毫无疑问,陈仓不仅是在南离宗,在整个庆苍国也都是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尊敬和称赞。 因为他足够强,因为他足够出色。 而现在,陈仓就站在磨铁城官邸门前,手里握着剑,静静站在那里。 官邸前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小声议论着。 “陈仓竟然来了,听说好像是想要挑战圣朝那个李子冀,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一山不容二虎呗。” “这次可有看头了,朝外的那个一流势力长青谷你们听说过没?实力和南离宗不相上下,长青谷有个天之骄子还是参与了割草计划,得到了观圣卷名额的,两个月前去挑战陈仓,没撑过三剑。” “如此说来,今天这一战还真是有看头了。” ...... ...... 当李子冀回到官邸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庆苍使节早已经小跑着凑了过来,满脸苦涩:“李县侯,这位是南离宗的弟子...”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李子冀已经听明白了,既然那叛逆杨天手中有左相吕玄和南离宗权柄交易的证据,那现在南离宗弟子来上门找他的麻烦,自然在情理之中。 李子冀点点头,迈步朝着陈仓走了过去。 陈仓也在看着李子冀,他从未见过李子冀,但只要对方出现他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李子冀。 “南离宗,陈仓。” “圣朝,李子冀。” 李子冀看着他,陈仓的年岁看上去和他差不多,二十四五岁样子,那双眼中似乎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只是一眼,李子冀就知道这是一位剑修。 “你拦在这里应该不是为了请我吃饭。” 陈仓点点头:“我在这里的确不是为了请你吃饭。” “你打算挑战我?” “没错。” “你想怎么挑战。” “比剑。” “比剑?” “剑意。” 陈仓的背后背着一个包袱,和李子冀说话间他已经将包袱解了下来,把里面的东西放到了二人之间的地面上。 那是一个漆黑色的圆柱,看不清是什么材质,上面还雕刻着金色的纹路和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剑痕。 陈仓道:“远来是客,李县侯身份尊贵,又是庆苍请来帮忙的,生死挑战不合礼仪,所以我们今天单纯比剑。” 说着,他又用手指了指地面上的那个漆黑圆柱:“这是我师父留给我测验剑意的东西,刚练剑之时,我无法在上面留下半点痕迹,后来我领悟剑意,已经可以在上面留下浅痕,伴随着领悟剑意的越来越深,我能在上面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深,我们比试的方法也很简单,谁能在上面留下的剑痕更深,谁就是赢家。” 这的确是很简单的比试方法。 李子冀问道:“胜负之后呢?” 陈仓盯着他的脸:“你若赢了,我欠你一个人情,可以为你做一件事,以我师尊的名义起誓,你若败了,现在便离开庆苍,回去圣朝。” 李子冀道:“这很公平。” 陈仓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 官邸深处,右相钱步多与唐师坐在一起:“陈仓这样的人也会故意输?” 唐师摇了摇头:“陈仓当然不认为自己会输。” 钱步多有些惊讶:“这么说来,他是真的打算赢李子冀,然后把李子冀逼回圣朝?” 唐师微笑道:“没错,可他赢不了。” 钱步多有些心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是真的让南离宗以为杨天手里有他们的证据,也是真的想让南离宗派人阻拦李子冀。” 唐师道:“我之前说过,只有最真实的事情,才是最无懈可击的,南离宗自认为让陈仓过来与李子冀比剑就有胜利的机会,可他们却没注意到李子冀的剑意远在陈仓之上,南离宗这群人,改不了自视甚高的毛病。” 钱步多感慨道:“所以陈仓一定会败。” 唐师冷笑道:“所以李子冀一定会更加认为这件事的可行性,才会彻底落进我们的陷阱里。” 钱步多还是有些担忧:“如果真的杀了李子冀,那我们该怎么向圣朝交代?” 唐师自信一笑:“无须担心,只要我们最后杀了杨天和武生灭口,不自然就有了交代?” 看着唐师脸上的笑容,钱步多忍不住心头一凛,他忽然有些后悔答应墨影,可事到如今也回不了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唐师起身走回暗门:“三天后。” 钱步多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他本就是一个守成勉强,进取远不足的性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赶忙朝着官邸门外跑去。 推开门,刚好看见陈仓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的模样。 低头看去,地面上一个漆黑色圆柱模样的东西断成了两半,再抬头看向李子冀,李子冀一言不发,迈步与他擦肩而过,走进了官邸。 ...... ...... (感谢阎良儿送的大神认证) 第542章 墙角下的一片玫瑰 “别忘了,你欠他一个人情。” 陈逸之看着剑意受挫的陈仓不咸不淡的提醒了一句,然后又对着右相钱步多笑着点了点头,便也走进了官邸。 陈仓盯着地面上断开的黑色圆柱怔怔无言,他来挑战李子冀已经取了巧,因为陈仓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是李子冀的对手,所以才选了自己所擅长的领域。 用剑意高低进行比试。 虽然早知晓李子冀也是一名剑修,但师从青山剑的陈仓并不认为李子冀在剑意上的造诣会在自己之上,没想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位圣朝县侯。 他用尽全力,拿出了有进无退的决心,才在漆黑圆柱上留下三分之二的剑痕,为此甚至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但李子冀似乎只是轻而易举就切断了漆黑圆柱,其在剑意上的造诣,或许已经开始朝着万剑一的方向靠近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陈仓看了一眼官邸之内,也没有去捡那断成两截的漆黑圆柱,怅然若失的转身离开。 官邸里。 陈逸之追上了李子冀:“南离宗派人前来阻拦你,还是青山剑的弟子,看来他们的确很想你离开。” 李子冀没有说话,从进入到磨铁城开始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全都在说明着右相钱步多计划的可行性。 “如此最好,也省的横生枝节。” 陈逸之道:“你答应接受陈仓的挑战,应该不是为了要他的人情吧?” 李子冀微微点头:“陈仓的天赋在南离宗年轻一代名列前茅,再加上其在剑道上极高的悟性,未来应当会是最出色的那个,只不过他再出色也定然是比不上我的,所以我不需要他的人情,我要的是青山剑的人情。” 青山剑名动天下,被誉为是六境之下最强的那批人,有传言说他也是踏足了三极境的强大存在,只不过传言是否为真还没人知道,因为很少有大修行者会去挑战那把剑。 毫无疑问,能够得到这等存在之人的人情是十分困难的。 所以若是能在陈仓的身上得到青山剑的人情,李子冀并不介意接受陈仓的挑战。 陈逸之小声说:“我知晓你总留有后手,如果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切记要先和我通个气。” 李子冀道:“只是有些想法,有备无患。” 在磨铁城并没有太多可以去做的事情,绝大多数的时间二人都是留在官邸,之前还会跟着庆苍边军外出搜寻,现在也鲜少参与了。 陈仓在庆苍国的名声不小,来挑战李子冀却输得那么干脆彻底,让不少庆苍百姓对于这位名满天下的三千院弟子李子冀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国小则眼界小,很多事情单单去听传言远没有亲眼所见对他们来说更有说服力。 深夜,吃过晚饭之后李子冀就拎着酒壶站在外面自饮自酌,他在想卫酒徒去挑战顾春秋的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依然还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或许是二人还未分胜负,或许是卫酒徒目前还没有找到顾春秋。 对于结果,李子冀是持悲观态度的,甚至就连卫酒徒自己只怕也不觉得有多大概率能赢顾春秋,可他偏偏还是要去,一名修道者内心的坚持和执拗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县侯,原来您在这里。” 庆苍使节看见站在墙前明月下饮酒的李子冀立刻就是眼前一亮,赶忙小跑着过来,还煞有其事地擦了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好消息啊李县侯,天大的好消息。” 李子冀瞧着他的样子,微微一笑然后拿起酒杯给他倒了一杯酒:“慢慢说。” 庆苍使节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感激的看着李子冀:“一个时辰前武将军带人发现了叛军留下来的踪迹,此刻正在顺着踪迹进行搜寻,想必很快就能有进展。” “哦?”李子冀微讶道:“可能确定的确是叛军所留的踪迹?” 庆苍使节不停点头:“李县侯放心,在我庆苍边军当中都有独门辨别的手段,的确是杨天所率叛军所留。” 李子冀喝了一口酒,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如此最好,一旦成功抓到杨天,我们的计划就能顺利实施,对了,右相知道这件事了吗?” 庆苍使节摇了摇头:“下官还没来得及和右相说,打算先通知县侯,然后再去禀报钱相。” 李子冀道:“右相为了这件事已经计划了很长时间,现在既然胜利在望,我们千万不能在最后关头出现问题,记得提醒右相早做准备。” 庆苍使节拱手行礼:“还请县侯放心,下官自当提醒钱相做好准备,也会时刻关注外面的消息,一旦有风吹草动,下官必定第一个通知李县侯。” 李子冀又和他笑着说了几句话,然后庆苍使节方才转身迅速离去。 官邸的夜很静,基本上没有人会来打扰李子冀,他手里拿着酒杯,静静站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繁星映进他的杯中,微微荡漾。 ...... ...... 自从昨夜庆苍使节来过之后,翌日的磨铁城气氛就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得紧张起来,街上来过的军士数量一下子就变得多了起来,就好像是即将面临一场战争一样。 陈逸之和李子冀坐在官邸侧院,墙角开着一片的玫瑰花,鲜红颜色好似欲滴的血。 “看来马上就要找到杨天了。” 陈逸之道。 从他们来到磨铁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现在找到人从时间上推断算是不快不慢。 李子冀低头看着那片玫瑰:“也马上就要死人了。” 玫瑰花很漂亮,暗红,鲜艳,它象征着信仰,美丽,平等和热情,就连长安城的长春园里也有一片地方是专门为红玫瑰所留出来的。 可这颜色太深,太鲜,太艳。 深的像血,鲜的像血,艳的像血。 在李子冀眼中看来,更代表着死亡,代表着危险。 他嗅着花的味道,抬头看着天空之上隐没进入云层的苍鹰:“把庆苍朝堂彻底掌控在我的手中,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第543章 李子冀,你死定啦! 武生将军今天一大早忽然集结了一千精兵,说是已经找到了叛军的藏身之处,打算直接带兵过去清剿,只是刚要出发就被右相强行拦了下来,说此事事关重大,他们也必须跟着一同前往。 武生阴沉着脸严词拒绝,但右相却以陛下令他全权负责此事为由,强行命令武生带他们一同前往,武生拗不过,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马背上,李子冀几人跟在武生两侧离开了磨铁城,朝着某处地方飞速奔去。 “武将军就只带了一千人,会不会不太保险?”陈逸之骑着马,语气有些担忧:“刚才我说带着我圣朝那一百白袍军同去,钱相为何拒绝?” 钱步多闻言立刻解释道:“陈大夫不必担心,须知就算同为边军也是有高下之分的,就比如汝南的白袍军和寻常镇北军比较起来,二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武生将军所率乃是一千亲军,精锐当中的精锐,论起实力比那叛逆杨天带走的一千军士强大不知多少,根本不会有危险可言。” “正因为万分安全,所以我才拒绝让陈大夫带一百白袍军跟随,毕竟我们还要拿到杨天手里的东西,不宜和武生将军闹得太不愉快。” 的确,到人家的地盘,人家自己清剿叛逆,还用得上你白袍军帮忙? 传出去武生这个将军还要不要脸了? 解释之后,钱步多又看向了李子冀:“李县侯见谅,这件事事关重大,现在就差这最后一步了,我这心里实在是忐忑,不亲自到现场去看,我还真没办法放心。” 李子冀道:“钱相所言极是,这种事情如果不亲自到场,是绝对不能安心的。” 听到他这么说,钱步多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多谢李县侯谅解。” 一路上没有再说话,跟着武生率领的一千亲军在边境地带策马狂奔,这还是李子冀第一次正式看到这样的场面。 从开始修行至今,李子冀基本上都是在和修道者打交道,这些修道者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全都是单独的个体。 类似这等军队的纵横排列,一个个单独的个体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团体,这种像是山洪一般狂卷过去的洪流,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冲击感。 一千军士感觉尚且如此,难以想象南境那等千百万计的场面又该有多么的庞大? 这些军士哪怕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彼此之间结成军阵,生出军魂,也不是一般的修道者可以对付的。 “前面发现了叛军。”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一瞬间所有人都是严阵以待,齐齐看向了前方遥远处,在那里是一个上坡,策马赶到之后站在坡上往下看是一处巨大的圆形深坑,足以容纳数万人不止,此时此刻,杨天就带着一千军士排列开来站在那深坑之中,就好像是一直在等着他们的到来。 两军相见,武生将军并没有率部冲击,反而是勒马减速,违背常理的缓缓朝着杨天等人靠近过去,就连钱步多和庆苍使节也是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陈逸之皱着眉。 李子冀一言不发的策马跟着,好似根本没有感受到这渐渐变得诡异的气氛。 马蹄踩踏地面,掀起烟尘滚滚,遮蔽了视线,浑浊不清。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中间就只剩下了十丈的距离,却依旧没有动手的打算,再去看武生将军,此刻正满眼冷意的盯着李子冀。 尘土飞扬。 甲胄摩擦发出声响。 陈逸之看着右相,沉声问道:“叛军就在眼前,钱相为何还不动手?” 钱步多神情一滞,似乎有些慌张,旋即又强行稳住心神:“是这样的,这个,那个...” “哼,都已经是待宰羔羊了,钱相又何必跟他们解释那么多?”庆苍使节忽然开口,望着李子冀二人冷哼道。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一点这段时间以来的卑躬屈膝,完全就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 他看着李子冀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事到如今,也没有瞒你们的必要了,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叛军,这一切都是我们设好的陷阱,就等着你们跳进来,现在你们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别想活着离开。” 在场有两千军士,还有武生这个四境将军,李子冀和陈逸之就只有两个人,完全可以说是插翅难逃。 陈逸之怒斥道:“钱步多,你好大的胆子,难道就不怕之后圣朝报复吗?别忘了,你可是圣朝一手扶持起来的。” 钱步多起初还有些恐惧,不过现在胆子也渐渐变大了:“本相乃是庆苍右相,自当为庆苍效力,岂肯做圣朝走狗?” 李子冀的神色倒是波澜不惊,他看着钱步多和庆苍使节以及武生将军三人:“你们的戏倒是演的不错,不去做戏子实在是可惜了。” 从庆苍使节去长安,再到抵达磨铁城晚宴上武生摔酒杯等这么多天来的一切,都是在演戏。 庆苍使节冷笑道:“既然做了官,演戏当然要比那些戏子专业的多。” 李子冀微嘲道:“你看上去还挺骄傲。” 庆苍使节道:“李子冀,这里有两千军士,武生将军还是四境修道者,你即便插上翅膀也绝对逃不出去,而且你也别指望身上的宝物能够救你的命,若是连这一点都想不到,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们了。” 身为三千院弟子,圣皇执剑人,李子冀的身上可能带着保命的宝物实在是没什么让人意外的。 话落,庆苍使节指了指四周,脸上冷笑更浓:“这里四周我们早已经提前布好了瞒天过海大阵,无论你有什么底牌,在这里都没办法使用。” 李子冀点了点头:“倒的确是万全准备,如此阵仗,即便是十个我也一定会死在这里。” 微做感慨,李子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拍马朝着前方杨天所率领的一千军士赶了过去,身侧,陈逸之也跟了过来,脸上还带着阴沉和怒意,只是眼底却带着浓烈的讥讽。 看着二人的动作,庆苍使节包括武生将军都没有阻拦,毕竟怎么都是死,也不怕李子冀耍花样。 第544章 白袍 巨大的深坑像是小型的盆地,坚实干黄的土地在马蹄下扬起尘烟,气氛陡然间变得惊心动魄,似乎就连渐渐升高的日光,都随之变得紧张了起来。 庆苍敢杀李子冀,这毫无疑问是让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就是这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却偏偏这么做了。 对于在场每个人来说,他们心中所思考的都全然不同。 两千军士,一位四境修道者,再加上布置四周的瞒天过海大阵,似乎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看过来,李子冀都找不到一点能够活下去的可能性。 所以无论是庆苍使节还是心中忐忑的右相钱步多,这时候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人在高度紧张之后一旦得到放松,注意力和观察力就会随之下降,所以无论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对方叛军之前的杨天那张如同死灰的脸。 伴随着李子冀和陈逸之的越来越近,杨天的身上甚至已经渗出了冷汗,那按在刀身上的指节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除了李子冀和陈逸之,谁也没有注意到杨天的异常。 李子冀面无表情,陈逸之脸上的怒意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意,他此刻已经愤怒到了极点,若不是李县侯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做了准备,他们一无所知之下今天还真有可能栽在这里,墨影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策马来到杨天面前,李子冀调转马头看向了右相钱步多几人:“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杀了我之后,该怎么向圣朝交代?” 寂静的飞沙中,本就死寂的氛围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没等任何人说话,李子冀抬手指了指身旁的杨天:“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他一定想着只要这次假扮叛军成功将我杀死,就可以飞黄腾达,成为墨影的心腹,在磨铁城中接替武生将军的职位。” 杨天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就连武生也微微变色。 李子冀没有在意他们心中的想法,将目光放到了武生的身上:“武将军一定想着,只要杀了我,然后将罪责推到叛军身上,再将杨天杀了谢罪,如此既可以平息圣朝的怒火,自己又能够拿到功劳,自此以后官运亨通。” 烟尘似乎被风吹小了些。 李子冀又看向了钱步多,微带嘲弄:“钱相认为自己能够坐上这个位子完全是借着圣朝的威势,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觉得庆苍国内终究还是墨影说了算的,于是在经过了并不艰难的思想斗争之后觉得顺从墨影定下这个计策引我入瓮,你所想的大概和武将军一样,杀我之后将罪责推到叛军身上,然后再上奏说武生将军监管不利,问责于他,牺牲他们二人来成全自己。” 钱步多的神情变得不太自然,武生的脸色也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至于杨天,眼中早已经是遍布绝望。 一开始想得太简单,现在被李子冀将所有人的想法拿到台面上来说,才知道无论这件事成功与否,他这个假扮叛军的人都是一定要死的。 亏他还相信了钱步多的话,觉得事后能够更进一步。 李子冀最后将目光放到了庆苍使节的身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场这些人当中,只有你才是墨影真正信得过的人,所以也只有你才知道,只要我死在这里,那么无论是杨天还是武生,又或者右相钱步多,他们都要赔命,只有如此,才能够在价值上勉强与我对等。” 听到这话,钱步多不太自然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恐慌了起来,猛地偏头看向了庆苍使节,质问道:“此话当真?” 一个人的思维是有局限的,墨影派唐师来做说客,所以钱步多从来都没有想过墨影会杀自己这件事,毕竟他乃是庆苍的右相,一旦归心,左右两位相爷就全都是墨影的人,可以说怜月公主将再难找到机会插手庆苍朝堂上的事情。 可现在被李子冀提醒之后,他猛然想到的确如此,只死武生和杨天的话,完全算不上是一份有重量的交代,什么才更有重量? 当然是他这个右相。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墨影就完全是在利用他们几个,根本就没想着让他们活着。 李子冀淡淡道:“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都认为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和黄雀,殊不知真正的黄雀,从来都没有露过面。” 一番话说的几人一颗心都已经沉到了谷底。 庆苍使节更是有些不安,急忙开口呵斥:“李子冀,死到临头还敢挑拨离间,你难道以为如此说自己就能活得下去了?” 他心里有些怕了,万万没想到如此短暂的时间李子冀就能够将所有人的内心剖析的如此彻底,如此淋漓尽致。 若是再让他多说几句,今天在场几人说不定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你误会了。”李子冀微微摇头:“我与你们说这些并非是要挑拨什么,只是觉得你们很愚蠢,我见过很多愚蠢的人,但他们都不及你们,因为就算再蠢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所以你们今天都会死在这里。” 话音落下,那站在杨天身后的一千叛军忽然同时动了起来,从原地不动到冲杀出去,前后就只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完成了从无到有的极致加速。 这些军士冲杀之时不发一言,只能听见马蹄踩踏地面发出轰隆声响。 双方只隔着不到十丈的距离,这个距离本该很难让骑兵冲杀起来,可对这一千军士来说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困难。 “杨天,你疯了?” 看着朝自己等人冲杀过来的军士,武生有些难以置信。 杨天没有说话,他握着缰绳一言不发,或者说根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一千军士在冲杀过程中甲胄双肩开始迅速发生变化,变得雪白,如同寒冬落雪,在这飞扬尘烟中显得那般刺眼。 钱步多盯着那些刺目的白色,勃然变色,失声道:“汝南白袍军。” 第545章 我知你擅长演戏 军队和军队是不一样的,就比如杨天带着叛逃的那一千人和武生将军所带过来的一千亲卫是绝对没办法相提并论的。 同样,武生带来的这一千亲卫,和汝南白袍军也是根本比不了的。 世上无数军队,最精锐,最能打,最令人尊敬的毫无疑问是南境宋帅麾下的兵,宋帅手中最精锐的当属李应所率领的陷阵营。 而汝南白袍军虽然比陷阵营稍逊一筹,但和世上其他军队比较起来,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武生这一千人在白袍军面前根本就算不上威胁,不过是一个照面就已经撕碎了对方的军阵军魂,场面上完全是一面倒的结果。 庆苍使节的脸上早已经没了血色,发生的这一幕对他来说就恍若做梦一般,不仅是他,包括武生和钱步多此刻心里都有同样的疑问。 怎么可能? 白袍军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还假扮成杨天的麾下? 那杨天的人又去哪里了? 鲜血飘洒压下了烟尘,染红了黄沙,四周只有沉默的挥刀声,事先得到了李子冀的吩咐,所以白袍军没有对钱步多几人动手,而是先处理起了其他人。 盆地一般的巨坑,变成了埋葬尸体的坟墓。 李子冀看着几人:“在最开始我就对这件事有着怀疑,因为我很清楚钱步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本以为必胜的局面现在变得一边倒,几人都已经变得惊慌失措,满心绝望。 李子冀与钱步多对视着:“当初扶持你做上这个位子,不是因为你能力多么出色,而是因为足够好用,你没本事和吕玄硬碰硬,也没胆子,所以你只要还想坐在右相的位子上,就必须要和我站在一起。” “而像你这样谨小慎微,守成勉强,进取远不足,没太大胆识和眼光的人,却主动请我到庆苍对付吕玄,这实在是有违常理,而对于违背常理的事情,我往往会提高警惕去思考为什么。” “离开圣朝疆域直到磨铁城,一路上,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看上去都那么真实,完全找不到一点破绽,所以我内心开始逐渐相信你是真的打算搏一搏,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做了准备。” 李子冀抬手指了指苍穹之上盘旋的苍鹰:“正如你们所说,杨天带着一千军士无论藏身哪里,都一定会留下痕迹,为粮草发愁,但这些天来却根本没发现任何踪迹,那么什么地方既能够藏匿自身,又无须担心粮草问题?” “马场。” “在圣朝与庆苍之间疆域当中,庆苍有六处马场,那是足够藏匿且无需担心粮草问题的最好地方,所以我提前找到了杨天,安排白袍军用最快的速度,在不惊扰任何人的前提下杀了过去。” “如果杨天的确是叛逆,那么杀了他,东西还是我的,如果他不是叛逆,等待你们的就是今天这个下场。” 身旁杨天早已经面如死灰。 李子冀的声音接着响起:“当我找到杨天的时候,就已经从他的口中知晓了一切,今天跟你们过来也只是为了将你们一起杀了而已。” “不过不得不称赞的是你们演戏的本事的确不差,这么多天以来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只不过我这个人习惯按照自己的计划做事。” 武生想要怒骂杨天,但话到嘴边又根本说不出口,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杨天的绝望,四周一千亲军已经被白袍军斩杀殆尽,面对白袍军这样精锐之中的精锐,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何况杨天还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白袍军突袭得手,在这种情况下,就连消息都别想传出来。 战场斩首,绝静突袭,宛若黑夜中的刺客,这是白袍军的拿手本领之一。 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到现在的屠刀悬颈,转变的实在太快,可四周传来刺鼻的血腥味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这的确是真的。 钱步多虽然还想保持一下右相的气度,可到了这时候他的身体都已经不自觉的开始颤抖起来:“李县侯,是唐师要我这么做的,是墨影派他来找我的,只要你不杀我,从今以后我保证再也不敢有二心,我还可以把家眷老小全都送去长安城为质。” 李子冀不觉得恼怒或是可怜,他只觉得钱步多十分愚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蠢,也许当初该付出一个稍微聪明一点的人。 似乎是看出了李子冀没有动心,钱步多忙不迭道:“唐师,就是国舅唐连书的儿子,墨影太子的表兄,他现在就藏在官邸的暗门后面,这一切都是他指使我做的。” 四周的白袍军已经围了过来,钱步多乃至于墨影的心腹庆苍使节这时候都在想办法求活。 “活命是很奢侈的事情,只不过为了我的计划,钱相,你活不成。” 李子冀看着他们,话音刚落,没有等二人更多废话,白袍军立刻动手斩杀了钱步多和庆苍使节,在场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了杨天和武生这两个外人。 肃杀压抑的气氛令得武生这样的军中将领都感觉到浑身不适,只不过他还是强撑着问道:“李县侯打算让我做什么?” 他看得出来,李子冀到现在还没有杀他和杨天,一定是他们还有利用价值。 李子冀淡淡道:“既然你很擅长演戏,那不如就再多演一段。” 李子冀挥了挥手,白袍军压着杨天语武生到了一起:“墨影指使右相,假设叛军欲要杀我,将我引至此处,幸好武生将军睿智多谋,预感到不对所以带兵前来,恰好解围,将我救下,右相畏罪自杀,杨天被活捉,愿意做证证实你所言非虚,武将军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这是要让他们两个去朝堂上指证墨影。 只不过事到如今,屠刀在侧,他们根本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武生满脸灰败:“我愿意为县侯作证。” 杨天没有说话,但对他来说,现在能活着已经十分不容易,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李子冀点了点头:“放心,事后我会安排你们进大河剑,保你二人不死。” …… …… (庆苍这段为之后大剧情做铺垫,所以略微寡淡了一点,大家别急,几天就写完了) 第546章 我还有件事要做 如果不想现在就死在这里的话,武生就必须要答应李子冀的要求,而且绝对不敢反悔。 “想要利用这件事杀墨影,应该不太可能做得到。”陈逸之望着面无人色的武生和杨天,从这二人,包括已经死去的钱步多身上就能够很清晰看出庆苍官员与圣朝官员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能力和目光,包括胆识和思考都差得很远。 小国中不乏大才,但绝大多数都注定不会特别出色,因为自小生长起来的环境造就了一个人的性情和心境,庆苍如果想要真正的崛起,阻拦他们的不仅仅是圣朝和北海,自身存在的缺陷也是无法撕碎的锁链。 圣朝官员,无论是圣皇一派还是后党,面对这种情况都能做到慨然赴死,就连那最不成器的李若在知晓注定失败的时候也还会和李子冀拼命,咆哮着威胁,而不是跪地求饶。 白袍军押送二人朝着磨铁城而去,李子冀淡淡道:“我从来都没打算用这件根本找不到证据的事情杀死墨影,我的目标也从来都没有变过,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左相吕玄。” 他先前就说过,解决钱步多等人,完全是顺带的事情。 陈逸之问道:“你打算去上京?” 吕玄始终在上京城,如果想要对付他,必须也要去上京城才行,只是李子冀一旦过去,再加上这次被设计坑杀的事情,必定会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想要对吕玄做些什么可没那么容易。 “我当然要去上京,只不过并非是光明正大的去。”李子冀心里早已经想好了一切:“等回到磨铁城之后你就放出消息,说我在被右相等人率兵围攻的时候受了重伤,已经回去汝南休养,去上京城问罪的事情就交由你去办,此事庆苍理亏,在朝堂上不用客气,尽可能的闹大一点。” 陈逸之听懂了,他笑着点了点头:“这是让我去替你吸引注意啊。”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种事情,最简单也最有效。 对于要去庆苍闹一闹这种事情,陈逸之还是很感兴趣的,之前庆苍就对他父亲陈原动过手,刚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出口恶气。 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最让人痛快的不是自己占着理,而是占理的同时自己的拳头也足够大,就拿钱步多这件事打个比方,倘若是圣朝右相设计坑杀墨影,那么就算是失败了,庆苍一方也绝不敢当场杀死圣朝右相,只能捏着鼻子送回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上京?”陈逸之询问道。 李子冀看着磨铁城方向:“不急,我现在还要再去做一件事。” 他可是还记得钱步多临死前说过的话,在磨铁城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看这里的动静呢。 只不过,现在唐师一定不在官邸的暗门后面,也一定不在磨铁城。 ...... ...... 新历三十五年九月三日,磨铁城发生了一件让庆苍国上到庙堂下到坊间无数人心惊胆颤的事情,右相钱步多指使磨铁城副将杨天假扮叛军,而后假借清剿的名义意图坑杀圣朝汝南县侯李子冀,李县侯出于对庆苍的信任没有防备,不小心中了计策,被一千军士围攻险象环生,身负重伤险些身死,幸好武生将军察觉不对,及时率兵支援,在付出了一千亲卫的巨大代价下,这才救下了李县侯,而重伤的李子冀也被白袍军护送回去了汝南。 据流言称,右相的所作所为,是被墨影太子指使的,并且传的愈演愈烈,虽然没有实质性证据,可单单是这些传闻,就足以让庆苍朝堂上感到阵阵不安。 同时也在飞速的思考应该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够平息圣朝的怒火。 庆苍百姓也是愁眉苦脸,本来生活在北海与圣朝两个大国之间就备受煎熬,现在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搁谁身上能遭得住? 翌日,也就是九月四日,圣朝大夫陈逸之带着武生和叛军杨天从磨铁城出发直奔上京城而去,说是要找庆苍国君讨个说法。 与此同时,汝南白袍军也隐隐有着蠢蠢欲动的征兆,看样子好像是做好了随时要与庆苍开战的准备,一时之间,两国边境竟然有些风雨雨来的味道。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这一幕无疑令人十分忐忑且担心。 对于两国朝堂上的大人物来讲,这又是一次相互之间的博弈和拉扯。 打肯定是打不起来的,彼此心知肚明,但该有的交代你庆苍一定要给到。 九月份的天气已经开始不再那么炎热,到了深夜行走在外面甚至还会感觉到些许的凉意,不知不觉间又已经快要入秋,新历三十五年仿佛一瞬间又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 时光仿佛本就是如此的,就像手里握着的沙,感觉起来很满,不知不觉间其实早已快要流逝干净。 西浔本就是个小镇,到了夜晚人就更少,小街上冷冷清清,从前到后就只有路中央有个在深夜还在开着的面摊。 街上没什么光亮,两侧挨着民房,并没什么商业化的建筑,甚至就连最基本的客栈茶楼在这条街上都找不到什么影子,所以来往的人也很少,人们口中都很喜欢这种淳朴原汁原味的小镇建筑,可真正走过的时候却还是喜欢能够更方便接触各种事物的地方。 一条街上有吃有喝有玩有景,那一定比无吃无喝无玩无景的地方更吸引人。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夜深人静时候喜欢安静,早上睡醒睁眼便要去图个方便。 所以深夜里这个面摊里的客人很少,搭眼看去就只有两个。 做面的是一个老婆婆,也许是年纪真的大了,目光有些浑浊,身材看上去有些佝偻,就连煮面的动作也是颤颤巍巍的,不如年轻时候那样利索。 不过面条的香气倒是十分浓郁,闻起来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两个客人一前一后来到的面摊,一定是彼此不认识的,但现在这两个不认识的人却坐在了一起。 第547章 西浔 李子冀吃过很多面,其中最出名的当然是青宁城的阳春面,至于味道则是各有千秋,谈不上哪里的面条最好吃。 这个面摊的味道也很不错。 “要放醋吗?”李子冀拿起桌角的醋瓶朝着唐师递了递,随意问道。 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唐师的身体始终紧绷着,听见李子冀的询问后也只是沉默着,没有开口回答。 李子冀也没再多问,往自己的碗里加了点醋,整碗面的味道顿时更上一层楼。 “婆婆,这么好吃的面怎么客人这么少?” 两碗面已经煮好,老婆婆坐在椅子上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道:“太晚了,之前客人多些,现在基本都睡了。” 西浔本就是个如鱼龙镇那样的小地方,没有多么丰富的夜晚生活,夜深人静,人们基本都睡得很沉。 “那怎么不早些收摊回去休息?” “人老了也做不了太多事情,家里就一个小孙子才十二岁还在学堂读书,晚些收摊,怎么也能多赚几碗面钱。” 很朴实的理由,几碗面钱去掉成本剩下的利润和多付出的这一个多时辰的劳累时间比较起来根本不成正比,在李子冀看来这是很没必要的事情,想要赚钱首先要学会用钱换时间,而不是用时间换钱。 只不过这世上绝大多数还是普通人,还是和老婆婆一样想着自己多累一个时辰没问题,能赚几碗面钱总是好的。 李子冀看了看远处依稀可见的光亮:“前面那条街人更多,为什么不去那里?” “去那里摆摊要交钱,而且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客人太多也忙不过来,这里就很好,都是这些年认识的熟客。” 李子冀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一碗面也已经很快吃完。 他吃的很享受,唐师则是根本没动筷子。 “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饭,难道你不打算吃饱了再上路?”李子冀放下碗筷,看着面前紧绷着身体无动于衷的唐师说道。 “你要杀我?”唐师向来是一个城府很深,且有些自负的人,他擅长操弄权术人心,对很多事情和人都能够很好的掌控,只不过就算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也绝对不该和手持屠刀的疯子凑到一起。 李子冀不是疯子,但他的确会杀人。 “这算是你的遗言吗?” 唐师沉默了下来,事到如今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他根本想不到李子冀竟然能够找到自己:“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官邸的暗门后面通往的完全是另外一个方向。” 李子冀看着他:“我听说过你,在我调查墨影所有信息的时候就看过关于你的描述,国舅唐连书的儿子,墨影和怜月的表兄,虽然在修行天赋上不算出色,但官场嗅觉和权术人心却把握的很好,未来绝对会是十分出色的官员,甚至评价说墨影以后会任你为左相。” “所以毫无疑问,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如你这样的聪明人就应该知道,墨影根本没打算利用这次的谋划杀死我,因为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掉的。” “也就是说,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对你们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事情,所以在这种前提下,你当然不可能一直留在暗门当中等候消息,你一定会离开。” “一个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一定会选择最聪明的路线,所以我顺着这条路一路寻过来。” 唐师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他自认为已经做得足够隐蔽,却没想到还是无法躲得过李子冀的追踪,当初之所以要随右相钱步多一同来到磨铁城,也是因为想要尽最大的可能将李子冀杀死在城外,只有他自己亲自到场安排好一切,才能够放下心。 能杀死李子冀最好,如果实在杀不死,那也没办法。 所以唐师尽最大努力营造好了一切,真实到了不能再真实的程度,甚至已经足以让李子冀分辨不出来真假,饶是如此,谨慎的他还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在钱步多动手的时候他选择离开磨铁城。 这样一来,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他也能从容离去。 他选择了和官邸暗门通道截然相反的路,这条路甚至都不是朝着上京城而去的,可还是被李子冀找了过来。 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偏偏还是发生了。 “前些日子我与钱步多闲聊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对付聪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尽在掌握之中,现在看来,这句话用到我的身上也很合适。” 唐师自嘲一笑。 李子冀微微点头:“这话很有道理。” 面香飘起环绕四周,能在寂静的深夜小街上吃一碗面是很惬意的事情,只是这种小事以往唐师是绝对不会在意的。 他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临死前可以吃一顿饱饭?” 李子冀道:“最好可以吃饱。” 唐师拿起了筷子:“那我可不能浪费了这碗面,醋递给我。” 李子冀拿起醋瓶递了过去。 面条已经冷了些,不用担心烫嘴,味道还是一样的好,唐师吃面的速度不快不慢,偶尔还会喝上一口面汤。 “其实我小时候来过一次西浔,当时也是在这里吃了一碗面,然后在西浔逛了两天,不觉得有什么惊艳,现在想起来倒觉得颇为安宁。” 类似这样的小地方,总是十分安宁的。 李子冀这是第一次来西浔,但他还是十分认可唐师这句话:“西浔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一碗面就只有一碗面,谈不上多也谈不上少,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唐师就已经吃完了,他抬头看着四周,安静的夜风吹着热锅升起的气,在黑夜中看不太清楚。 “这里的确是个很适合住人的地方,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 李子冀起身付了面钱,然后朝着一处方向走了过去,唐师站起身子跟在后面,二人一起走进了深夜之中一片漆黑的小巷里。 从进去到出来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似乎只是刚刚进去就已经又走了出来。 只不过进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李子冀自己。 他抬头看了眼星空,确定了上京城所在的方向,迈步消失在了夜里。 第548章 上京城 开心的时候一个人走夜路是惬意的,落寞的时候一个人走夜路是孤独的,李子冀并没有生出好或坏的情绪,他只是望着前方遥远处的上京城灯火轮廓,心里想着即将要做的事情。 从磨铁城被坑杀一事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现在就是九月十九,陈逸之早已经带着武生和杨天两个人抵达了上京,这几天都在和庆苍官员以及庆苍国君不停地扯皮。 这件事不小,如果圣朝铁了心要追究到底的话,庆苍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只不过将目光放到整个世界上,现如今所需要面临的天下大势,圣朝并没有精力或者说心思真的对庆苍发兵。 显然庆苍朝堂上下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虽然忐忑惶恐,但还没到对陈逸之所有的要求都有求必应的那种程度。 而陈逸之也时刻牢记着李子冀要他吸引注意力的嘱咐,这几天但凡朝会上提起赔偿的事情他都直接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庆苍割十二城,气的朝堂诸官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实在理亏和国力不如人,他们都想直接将陈逸之扔进锅里烹死。 今天没有朝会,只是准备了晚宴,希望大家能够吃吃喝喝快乐沟通,庆苍礼部还私下里给陈逸之送了不少东西,希望能够稍稍在这件事上松松口,陈逸之没答应也没拒绝,礼物招收,晚宴照常参加。 一顿饭宾主尽欢,大家都在畅谈风月,大笑之声此起彼伏,酒香味道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散过。 “陈大夫,不知对今晚这酒宴可还满意?” 看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礼部尚书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然后拿起酒杯给陈逸之倒了一杯,笑眯眯问道。 陈逸之眯眼看着前方正在跳舞助兴的十几位婀娜美女,一双眼睛似乎都陷进去拔不出来,也不知道听没听清问话,直接就是不停点头,口中还在嘟囔着:“好酒,好酒啊。” 礼部尚书呵呵一笑:“之前你父亲来庆苍的时候,我就时常听他提起你,这几天所见下来,实在是名不虚传。” 似乎是听到提起了自己父亲,陈逸之这才将目光从那些舞姬身上移开:“我也是时常听父亲提起刘尚书,若非是庆苍国力孱弱牵连了大人,以大人的才能完全足以胜任圣朝六部之位,父亲每每提起此事都是扼腕长叹,为大人感到不公啊。” 酒宴虽到尾声,但毕竟还没散,除了庆苍国君不在这里之外,朝堂百官基本上都没有离去,在喝酒的同时也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交谈。 当听见陈逸之的话之后不少人都在心里暗骂一句小狐狸,看上去好像是被酒色迷的找不到东南西北,可只要一开口就能让你气的骂人。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陈逸之的态度格外强硬,完全超出了百官的意料,甚至有时候他们都在思考会不会是自己等人推测错了,圣朝并非没有精力投入进来,实际上反而是摩拳擦掌打算趁这个机会灭了庆苍? 但不可能啊,且不谈天下大势复杂多变,单单就是从战略意义上去看也不值得。 庆苍在比不在对圣朝无疑更加有利,毕竟倘若圣朝覆灭了庆苍,将之收纳于国境,那么就需要同时面对北海和妖国,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礼部尚书也是在心里骂了一句,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庆苍虽小,却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只能说承蒙圣朝厚爱了。” 陈逸之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看起了跳舞。 眼见他始终都没有半点主动松口的迹象,礼部尚书看了一眼左相吕玄,吕玄冲着他微微点头,礼部尚书也只得再次开口:“陈大夫,李县侯这件事,圣朝到底是什么打算,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 陈逸之没有回头,直接回答道:“若是其他人问我这话,那我肯定是寸步不让,但刘尚书乃是我父亲至交好友,论起辈分我是您的子侄,那也不能瞒您。” 礼部尚书自然是笑着点头,只是心里骂的更凶了,这几天都是他在和陈逸之交涉,合着你现在才想起来我是你父亲故交? 陈逸之接着道:“刘大人也知道,李子冀乃是我圣朝汝南县侯,还是三千院弟子,更是圣皇的执剑人,可以说是国之未来,结果现在却发生了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若是不严惩,实难平民愤,上次有人不讲道理要杀李子冀,现在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听到这话,礼部尚书嘴角一抽,显然他也听说过金陵赵家的事情。 “贤侄的意思我懂得,只不过那毕竟是钱步多一人所为,而且主犯钱步多已经死了,我庆苍的武生将军也算是救人有功不是?” 这就是庆苍官员大多数人内心的想法,右相已经死了,还付出了两千军士性命的代价,如此下场不可谓不重,那你圣朝就别逼得太死了。 陈逸之叹了口气:“不瞒大人,若非因为武生将军救人有功,现在我圣朝镇北军早已经兵临磨铁城下。” 说着,陈逸之又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咬了咬牙:“既然大人亲自开口了,这个面子小侄不能不给,割地之事就免了。” 不少竖起耳朵听着二人交谈的官员都是悄悄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总算是有了转机,不用再和几天前一样水火不容了。 礼部尚书也是面露喜色:“贤侄放心,这件事虽然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但毕竟是我庆苍失察,必定会给圣朝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么多天了,终于松口了,只要松口事情就好谈。 陈逸之呵呵一笑:“既然刘尚书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绕圈子了,割地一事可以暂且不提,只不过幕后操纵此事的罪魁祸首必须要以死谢罪。” 礼部尚书一怔:“钱步多不是已经死了吗?” 陈逸之淡淡道:“我说的是贵国太子,墨影。” 四周不少官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那里。 第549章 相府里一场简短的谈话 刚刚才好转的气氛顿时又降低到了冰点,原本异常宾主尽欢的晚宴最后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的结果。 甚至不少庆苍官员临走之前心里都是骂骂咧咧的,本来以为陈逸之终于是退了一步,没曾想对方反而提出了更加让人无法接受的要求。 让太子墨影以死谢罪,只要脑子没问题的人都提不出来这样的要求,在他们看来,陈逸之说这话完全就是在故意恶心庆苍。 看来这场谈判注定是一场拉锯战了。 被拒绝之后陈逸之也不恼怒,只是呵呵一笑,反正主动权在他手里,现在该着急的并不是他。 ...... ...... 吕玄脸色阴沉的回到了相府,计划失败了,这在一开始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按理来说除掉了钱步多对墨影来说是好事,可现在又留下了这一大堆烂摊子,而且不知为何,他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唐师也一直都没有出现,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更好了。 “老爷,圣朝使臣陈大夫在外面。” 就在吕玄在捋顺整件事脉络的时候,门外响起了相府管家的声音。 自从进入上京城以来,几乎每天陈逸之都会来相府找他,起初他还以为是要商议赔偿之事,可陈逸之却一点谈论的意思都没有。 他实在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微微皱着眉:“让他进来。” 陈逸之这几天每天都会来,倒不是他多想见吕玄,只不过要考虑到李子冀的计划,而且若是偶尔来一次一定会引起各方人的警觉,可他天天都来,反倒让人摸不清,不敢轻举妄动。 相府里。 吕玄看着陈逸之,淡淡道:“陈大夫莫不是想通了?” 客堂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陈逸之也懒得装下去,冷笑着坐在了椅子上:“吕相,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墨影策反钱步多意图杀死李子冀,你觉得这件事会这么容易揭过去吗?” 吕玄面无表情:“陈大夫说的话,本相实在是听不懂。” 陈逸之冷哼一声:“没关系,我说的话吕相听不懂,一会儿自然会有其他人和你说。” 吕玄品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可陈逸之也懒得再开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 深夜微有些冷,热茶飘着淡淡的气。 寂静的客堂里忽然出现了一阵烟尘,好似数十盏热茶同时摆在地上,烟尘飘散,然后凝聚成一个人影。 吕玄噌的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李子冀!” 李子冀也在看着他,微微行了一礼:“吕相。” 吕玄的心在这一刻剧烈跳动起来,他万万想不到李子冀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竟然会来找他。 “李县侯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李子冀环顾四周,的确很静,也没有人敢来打扰:“吕相不要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你在庆苍的未来。” 吕玄恍然,微嘲道:“你想让我帮怜月?李子冀,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一个如此幼稚的人。” 他是吕玄,庆苍的左相,一人之下,而且是太子墨影的心腹,未来前程都是注定的,凭什么要去反过来赌在怜月身上? 对他可没有一点好处。 李子冀并不生气,他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玉简放到了茶桌上:“我想你应该知道墨影指使唐师策反钱步多设计杀我的事情,你不用反驳,我也不是来找麻烦的。” “他们用的借口你当然也知道,叛军杨天手里握着你和南离宗私下权柄交易的证据,以此吸引我入局,你一定以为那仅仅只是一个借口,但那并不是。” “前几天我杀了唐师,这枚玉简就是我从唐师的身上发现的东西,里面全部都是墨影所收集有关于你的证据,只要玉简公之于众,你就一定会从左相的位子上下去。” 看着那枚玉简,听着李子冀说的话,吕玄的面色已经是一点点沉了下来。 李子冀口中的话没有停下:“吕相一定认为,自己贵为左相,又全力支持墨影,他根本不可能对你下手,的确,但别忘了,墨影谋划这次事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杀我?” “不,在我看来,能杀我自然最好,若是杀不掉则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除掉钱步多,然后在右相这个位子上扶持一个他自己真正信得过的人,同理,对于墨影来说,无论是右相还是左相,他随时都能扶持另外一个人,也就是说重要的只有左相这个官位,而不是你吕玄这个人。” “否则他若是真的看重你吕玄这个人,又怎么会在钱步多死后扶持另外一个人坐上右相的位子继续分去你的权柄?归根结底,墨影也想玩一玩制衡的权术,两位相爷相互平衡,如此他才能更好的掌控做事。” 吕玄面色不停变换,缓缓地坐回了位子上,一言不发。 李子冀这番话可以说是说进了他的心底里,从刚开始得知这个谋划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了不满,因为墨影根本没想过他吕玄的利益,从一人之下的左相硬生生分出去一半权柄,这可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支持墨影,你永远都只能坐在现在这个位子上,永远会有一个人分去你的权柄,而且你必须要考虑的是,墨影已经收集了你这么多证据,等他即位那一天会不会卸磨杀驴呢?” 李子冀拿起玉简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重新放回了自己的怀里:“而且除了庆苍国内,你还必须要考虑外面的事情。” 吕玄终于是抬头看向了他:“外面的事情?” 李子冀淡淡道:“我和墨影早晚会死一个,你觉得是他死的概率大,还是我死的概率大?” 吕玄瞳孔猛地放大,旋即又缩成一点。 李子冀接着道:“我没有要求吕相背叛庆苍,我只是想让你倾斜怜月,而且我可以保证,怜月即位后庆苍只会有一个左相,不会有什么右相,既然在庆苍国家利益不会改变的前提下,为什么不能多为自己的利益考虑考虑呢?” 站起身子,李子冀望着窗外:“上京城的确很美。” 他没有再说太多,也没指望吕玄会立刻倒戈同意,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以吕玄的个性和对权利的执着,他一定会有所动摇。 烟尘再起,李子冀已经消失在了相府当中。 而一直闭目养神的陈逸之也终于在这时候睁开眼睛,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不咸不淡道:“有些事情李县侯是不屑去做的,但我做起来可毫无心理负担,左相,等过些日子你家眷回来之后还请帮我带个话,问一问吞虎城的冰火鱼好不好吃。” 吕玄猛地抬头看向了陈逸之。 陈逸之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第550章 风凉,月黄,朱墙 “他会答应吗?” “他一定会答应。” “那我过几天再去见他?” “你再也不需要见他,吕玄一定会答应,但他并不希望自己亲口说出来,因为这毕竟不光彩。” 陈逸之点了点头,略微有些感慨,世上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比如吕玄,忠心为国,能力出众,完全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相爷,却偏偏对权柄极其看重,墨影默认留下右相位子分权,这就注定侵犯了吕玄的利益。 所以正如李子冀所说的那样,在维持庆苍利益不变的前提下,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利益多考虑一些呢? “这件事就到这里了?” 李子冀嗯了一声:“这几天在朝堂上退一步,把事情结束就好。” 陈逸之微微感慨:“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要杀了吕玄,最起码也要将其从左相位子上拿下去,却没想到你是打算将其变成自己的人。” 出了相府是一条宽阔街道,二人就着深夜月光就这么缓慢走着,李子冀的身上似乎始终萦绕一层雾气,让人看不清面貌,甚至恍惚间不觉得陈逸之身旁还有另外一个人。 上京城今夜竟然很静。 李子冀道:“拿下吕玄还会有王玄陈玄,正如先前所说,左右两相始终都被墨影看在眼里,既然如此最好的办法当然不是拿掉吕玄,而是将他变成自己人,今夜之后他绝不会表现得和圣朝多亲近,甚至还会变本加厉的帮助墨影对付我们,但只要最后关键一步他做出对的选择那就足够了。” “那万一他只是表面答应我们,最后依然站在墨影那里呢?” 李子冀淡淡道:“他不敢,因为他以为我手里有随时可以拿下他的证据,这证据虽然墨影也有,但只要他听话,墨影就不会拿他怎么样,比较起来他更忌惮我们。” “他以为?” “其实我手里根本没有他和南离宗之间权柄交易的证据。”李子冀从怀中拿出了先前那枚玉简,随手扔给了陈逸之。 陈逸之赶忙将玉简贴在额头上,果然,玉简之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李子冀解释道:“墨影的确只是单纯用了一个借口,并没有假戏真做,只不过他做没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吕玄认为他做了。” 陈逸之称叹道:“而吕玄根本不会去询问墨影,这件事也是根本问不出口的。” 李子冀点了点头,拿过玉简捏成粉碎:“所以他一定会答应我们。” “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一切?” “不算一切,一开始我并没有一定觉得钱步多准备杀我。” “可你还是做足了准备。”陈逸之摇了摇头,惊叹于李子冀的心思缜密和目光独到,在长安城被庆苍使节找上门之后就已经想到了现在,不得不说和这样的人为敌一定是让人夜不能寐的事情。 “要和我一起回长安吗?” “我还有件事要做。” 李子冀的确还有件小事要做,既然来了上京城当然要去看一看。 和陈逸之分开,李子冀独自一人走在夜色之中,相府附近的格局其实和长安城的兴宁坊差不太多,住在这附近的人全都非富即贵,因此反而格外安宁。 风微凉。 月色渐黄。 叶隐梢头,枝藏,过往,人映朱墙... ...... ......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来到上京城,他穿过了许多条街,走过来许多小巷,看上去好像是漫无目的,其实他一直都在朝着一处地方行走。 天下都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就连庆苍朝堂上的那些大人物都不知晓。 李子冀还是当初从顾春秋口中才得知的,他来这里当然也是为了问一问关于顾春秋的事情。 古旧的小院外洒满了落叶,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触感微软,空气中似乎还能够闻到淡淡的木叶腐烂的味道。 并不重,反而有些好闻。 院门是纯木做的,看上去更像是加大的栅栏,摇摇晃晃,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被扯成两半,借着寡淡的月光能够依稀看清楚院内的环境,落叶洒在石桌和小池里,乍一看乱糟糟一片,细细欣赏却又感觉颇有秋天的宁静和萧索。 这仿佛就是一间生病的院子。 李子冀知道自己没有走错,因为院子里本就住着一个生病的人。 他推开木门,刮开了地面上累积的青黄叶子,没什么声响,屋子里也没有亮起灯光,但他知道里面的人一定已经醒了,并且一定就在看着他。 李子冀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得太近,只是站在院内的小池一旁,低头看着水中的月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中月要比天上月更近的缘故,看上去也总要更美一些。 总有风吹起叶子落进水里,飘出一层层波纹,让月影和人影都变得模糊不清。 夜依然很静,院外风吹树的沙沙声响听在耳里不仅不吵,反而更静。 “我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你永远不会清理院子了。” 李子冀忽然开口。 身后屋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姑娘走了出来,她的长裙很白,她的面色同样很白,看不见一点血色,就好像常年生活在冰窖之中,带着病态的柔弱。 她就是这里的主人,也是李子冀要找的人。 白裙姑娘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很美,也许是因为病的太重,反而更给人一种怜惜的美。 “有些院子是永远也打理不干净的,就像有些人的病也是永远都治不好的。” 李子冀轻声道:“我并非医师,看病不是我擅长的事情,但我很擅长画画,如果这里有笔墨画纸,那我一定会将这个杂乱无章的院子画下来,它一定是我这一生最好的画作之一。” 杂乱也是一种美,尤其是这种自然而然生出的环境,落叶,水池,花草,缺一不可。 白裙姑娘看着李子冀:“我并不知晓顾春秋现在在哪里。” 李子冀道:“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我来这里也只是想请教另外一件事。” 第551章 青瓶,输赢 顾春秋曾经和李子冀提过有关青瓶的事情,那也是李子冀第一次知道会有姑娘用青瓶当做名字。 “顾春秋提过的次数很少,我也只知道关于你的两件事而已。” 白裙姑娘伸手倚在门侧,似乎很费力气,那张十分漂亮的脸上,嘴唇却苍白如霜:“哪两件事?” 李子冀道:“他说你是南林居院主的孙女,名叫青瓶。” 南林居院主,也就是天底下唯一能够炼制出夺圣丹的那位丹圣,身为天下医师最多,最出色的地方,就连南林居以及丹圣都无法治好她的病,可想而知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绝望的事情。 “第二件事呢?” “他说你是他在这世界上最信得过的人之一。” 青瓶似乎笑了笑,秋黄的风吹起她的长裙和发,笑容很淡,却比这满院景色美上许多倍,李子冀第二次遗憾自己没有笔纸,留不住这样的美的瞬间。 “你知道他来过我这里?” 李子冀摇了摇头:“他走之前并没有告诉我,但我想他既然来了庆苍,那无论如何都是要来看看你的。” 青瓶看着李子冀:“他也很信任你。” 李子冀笑了笑:“否则你也不会出来见我,我也绝对进不来这间院子。” 他能够感受到,院子四周最起码有着两位大修行者守护在这里,如果今晚来的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人,那么一定是进不来这间院子,甚至根本找不到这间院子的。 两个人这是第一次见面,但因为顾春秋的缘故,两个人都能够放下戒备,微笑着交谈。 “你的病很重。” 二人之间相隔距离不算近,可李子冀还是能够看得见青瓶的身体状态并不好。 红叶推着月光和水,荡漾着夜色。 青瓶道:“生下来的病,治不好的,爷爷说过,我活不过三十岁。” “你今年多少岁?” “二十七岁。” 李子冀道:“这世上应该没有治不好的病。” 青瓶微笑着:“也许这是我的命。” 李子冀摇了摇头:“病就是病,和命无关。” 屋门晃了晃,青瓶开心道:“他也是这么说的,你们的确是好朋友。” 李子冀道:“因为我们是对的。” 也许。 青瓶轻轻咳嗽了两声,扶着门的指节微微泛青,看得出来她好像已经有些累了。 李子冀问道:“顾春秋来查常棋的事情,我很想知道他查到了什么。” 青瓶道:“什么都查不到,种种迹象表明,常棋就是自愿加入的异教。” 李子冀已经知晓了异教存在的意义,他相信世上很多人都会选择支持异教,但三千院弟子一定不会,所以常棋到底为什么成为了异教的人? 顾春秋对于天地真相并不知晓,但以他的聪慧定然多少察觉到了一些,他不应该继续在常棋身上浪费时间,但他还在查,那就证明顾春秋真正想知道的并非是天地真相。 而是另有其事,一件能让常棋从三千院弟子成为异教教众的秘密。 李子冀沉默了片刻,然后又问道:“他临走前有没有说什么?” 青瓶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李子冀看着她,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青瓶仍旧站在屋门一侧,柔弱像是风中飘零的蒲公英。 ...... ...... 儒山。 木南山走到了墨影的身后,二人站在山崖之上,衣袂轻轻扬起。 “李子冀还活着,你的计划失败了。” 李子冀没有死,庆苍国因此还要赔偿圣朝大量的资源和利益,但墨影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失意,反而带着淡淡的微笑。 “失败了吗?” 他似乎是在问木南山,又似乎是在问自己:“你之前不是说过,已经有了杀死李子冀的计划,所以我当然不会提前动手拖你的后腿。” 儒山很高,距离天空更近,看见的群星更清晰。 墨影望着山下,渺小的学宫尽收眼底,他看到的仿佛不是学宫,而是偌大的天下。 “圣朝在庆苍提拔了钱步多为右相分权,对我来说这是不能接受的事情,而且钱步多这种人随时可以背叛任何人,就算投靠于我我也不会真的用他,这次的谋划与其说是要杀李子冀,莫不如说我是打算借着李子冀的手杀了钱步多。” 墨影伸出自己的手,在空中虚握着,握住了吹拂的风,也好似握住了天下。 “钱步多已死,圣朝失去了扶持下一个人的理由,固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我得到的却是一个完整的庆苍,左右两位相爷都是我的人,庆苍内部会更加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他从来都没想着能杀死李子冀,李子冀只是他利用起来的一把刀。 木南山看着他:“唐师也死了。” 唐师是唐连书的儿子,是墨影的表兄,在朝堂中的心腹,未来的左相人选。 墨影淡淡道:“他勾结北海,自然也应该死。” 木南山眉头微皱。 墨影望着这璀璨繁星:“我让唐师去说服钱步多,设计杀李子冀,看似我针对的李子冀,实际上我真正的打算是利用李子冀杀钱步多,同时清除唐师,他毕竟是我的表兄,我不方便亲自动手。” 唐师的确是墨影的心腹,但和墨影的目标却截然不同,墨影始终认为庆苍应该独立自强,在北海与圣朝两国之中周旋,从而找到强大自身的路。 而唐师认为以庆苍的国力根本就不可能在两国之间强大起来,必须要依靠一国才可以,所以他决定和北海合作,并且还不是单纯的合作,更像是投靠。 这是墨影不能容忍的事情,所以他设计借刀顺便杀了唐师。 这场谋划他失败了吗? 不,他达成了自己想要达成的一切,成功杀死了钱步多和唐师,掌控了庆苍,同时也挑衅了李子冀,这实在是完美的不能再完美了。 木南山看着他:“这应该还不是你计划的全部,我听说岐山郡的郡丞失察,换了一个后党的人接任。” 圣朝岐山郡的郡丞的副手,也就是长史被察查司查出来是异教的人,这消息可以说让岐山郡上下震动,为此,岐山郡丞受到牵连,被撤回京城,新上任的郡丞乃是后党的官员。 墨影微微一笑:“很多人的目光都被李子冀吸引在庆苍,那倘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做一些事情,岂非太过浪费?” 木南山道:“看样子这次的交锋是你赢了。” 墨影道:“这世上没有谁会是永远的赢家,新历三十一年李子冀赢了我,现在我赢了他。” 木南山没有再说话,只是心里想着下一次会是谁赢呢? …… …… (感谢阎良儿的大神认证,不愧为第一金主) 第552章 神庭 “南宫判司到了。” 庄严的神殿里燃烧着神圣的光辉,神子穿着一身洁白的教袍,跪坐在墙雕之前,闭目诵读着早已经烂熟于心的教经。 外面神教祭祀神殿的教众恭敬地站在神殿门口,轻声禀报着。 今天是神教的大祭,散落天下各处的神殿教徒都会举行大祭仪式,对于神教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就类似于是圣朝的桃钟祭一样。 大祭恢弘肃穆,无数最虔诚的教徒诵读教经唤醒神明。 神子并没有出去参加,他留在了神殿里,对着那张流传下来最古老的墙雕默诵经义,这本是不应该被人打扰的时刻,祭祀神殿的人也很费解为什么神子会在这种时候要求见大神官。 大祭是由祭祀神殿负责,与审判王庭无关,虽然审判王庭的人也会参与到大祭之中,但大神官却是一定不会出现的。 这位高坐于神座之上,象征着神教最高权柄之一的大神官素来与祭祀神殿不和,或者说与神子不和,这在神教之中并不算什么秘密。 神子没有说话,他依旧跪坐在那里,因为教经还没有诵读结束。 前方的墙雕上刻着神教第一任教皇从神明手中接过火把的场景,这被誉为是神教的起源,也是神教被称之为神明在人世间代表的证据。 所以每一位神教教众在面对这面墙壁的时候都会在心中充满敬意。 屋内亮着神圣的光辉,带着淡淡的温暖,在这里仿佛能忘掉人世间的一切哀愁,浑身上下都被平静祥和包裹和充斥。 南宫就站在门外等待着。 自从之前被唐小风用强硬态度逼迫服软之后,南宫的心情就一直算不上多好,他堂堂审判王庭的判司,在神教地位也算是举足轻重,结果却被一个刚刚入教不久的人如此逼迫。 而他,偏偏还只能服软,不仅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敬,甚至就连做事都要拿出十二分的力气。 不过现在他也已经习惯了,因为他知道大神官和大主教有多么看重唐小风,他确信自己只要听话,神镰的位子早晚会是他的。 南宫心里想着自己的前景和未来,眼底深处却是涌上了点点不耐。 判司的地位很高,所以他往往不会花费特别久的时间去等一个人,神教也没多少人会让他等,但他现在已经在门外等了两刻钟。 可他并不会将眼底的不满流露出来,因为神子不是唐小风,虽然审判王庭与神子一向不和,但最起码表面上没人敢不尊敬这位凝聚全天下光明而诞生的未来。 所以别说是两刻钟,就算是半个时辰,南宫也一样要在门外安静的等着。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神子忽然要见大神官,他想着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审判王庭处死的神教教众,确信里面没有一个人能够与神子扯上关系。 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是唐小风? 因为神教内部的某些原因,导致祭祀神殿,教士团,审判王庭三方生出分歧,前些日子大主教带唐小风回神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培养神子的竞争者。 而审判王庭也参与了进来,大主教和大神官一同培养那位气海天成的家伙,神教内部三大势力有两个支持唐小风,从这上面去看似乎神子毫无取胜的可能。 可胜负当然不是简单的计算加减法,神子的地位目前来说远不是唐小风能够比较的,甚至就连大主教大神官这等神座之上的大人物也无法强行要求神子做什么,对于神教无数教众来说,神子也是被他们尊敬和信任的人。 最关键是,教皇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什么,但他却一直十分欣赏神子。 无数思绪在脑海中只是一瞬闪过,神殿之中所凝聚的神圣光辉似乎闪烁了一瞬,跪坐在墙雕之前的神子也终于是缓缓站了起来。 南宫压下心里翻涌起来的念头,更加恭敬地站在那里。 “大神官正在神庭等候。” 神子微微点头,也没有说话,走出神殿朝着神庭方向迈步行走。 神殿位于神山脚下,而神庭则是位于神山高处,从下到上沿途都能够看见跪拜大祭的神教教众,在看向苍穹与神子的目光中充满了坚定地信仰。 神子走的并不快,他就好像是一位登山的人,只是他的身体挺拔崇高,仿佛所有的日光都会汇聚到他的身上。 神山四周跪拜的无数信徒目光也全都汇聚在神子的背后,就好像是在注视着一位神只的诞生,那沉默无言之中所流露出来的狂热和尊敬,让跟在身后的南宫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的情绪莫名随之变得紧张起来,眼底那对神子的不耐的诸多想法在这一刻被压得极深,散的极快,整个人走路都变得无比规矩,每迈出一步之间的距离都把控的分毫不差, 不知为何,他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那身洁白教袍,恍惚间就好像是在看着一尊神明在缓缓诞生。 当下,南宫的头颅低的更深,目光一丝不苟的盯着地面,不敢生出任何瑕疵想法。 神庭屹立在光芒万丈之处,像是悬在山外凌空漂浮的宫殿,这里四周站着身穿甲胄的审判军团,在正门前有一条洁白长毯铺出去很远。 审判王庭执掌着神教内部的杀伐刑判,因此在神教无数信徒的眼中看来,这里毫无疑问是最恐怖,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就连祭祀神殿和教士团如非必要也不想和审判王庭扯上关系,毕竟被这样一群手持镰刀的人盯着,实在是一件十分不舒服的事情。 只是神子却没有半点不适之感,他踩在洁白的长毯上,在所有审判军团尊敬的注视下走进了神庭当中。 神庭里就只有三个人。 一位女判司站在神座一侧。 唐小风坐在那里聆听教导,大神官手持一卷书,轻声解读。 在见到神子和南宫走进来之后,大神官的声音方才停下,他坐在神座之上,俯视着缓步而来的神子。 唐小风对着走进来的神子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退到了一侧。 第553章 神台 大主教带回一个气海天成的绝世天骄,与大神官一同教导,目的是为了制衡神子,或者说为神教提供第二条可以选择的道路。 这件事在身上上并不算是一个秘密,只不过大家都没有宣之于口。 神子当然也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不过他并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无论是教士团还是审判王庭,这样的举动都十分的幼稚,他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神子道心之坚定,不会为任何事情所动摇,哪怕是教皇亲自出面,他也不会更改和质疑自己所走的路,哪怕离开了神教,他依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他就是神。 而神,是不会怀疑自己的。 “大神官。” 神子对着大神官微微躬身,平静的声音回荡在神庭当中。 大神官穿着象征着权柄和地位的金色教袍,上面绣着审判王庭的镰刀图案,他注视着神子:“祭祀神殿主持大祭,你为何却想要见我?” 每次大祭结束,都是由神子登台收尾,也正因为如此,神子在神教无数教众信徒的心中地位才越来越高,越来越不可动摇。 神子在神教地位超然,被誉为是下一任教皇的接任者,也因此,无论是祭祀神殿还是教士团,亦或者审判王庭,神子都有资格直接调动。 从这方面来看,他所拥有的权柄反而是神山之中仅次于教皇的。 不过三大神座地位同样高绝,而且实力强大近乎无敌,大神官的地位可以说略高于神子,但却又无法管理神子,这当中的关系是十分复杂的。 “我听说了一件事,想要请教大神官。” 神子没有绕圈子,他望着大神官,直接问道:“圣朝岐山郡长史孙林前些日子被查出是异教教众,被圣朝斩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孙林应该是审判王庭的人,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审判王庭的人,会是异教的教众。” 圣朝很大,不仅仅是异教安插了人,神教也落了些暗子,孙林就是其中之一。 “神子,你是在质问大神官吗?” 大神官面无表情,屹立于神座一侧的女判司却是上前一步,冷声开口。 神子将目光放到她的身上:“我看过孙林的黄册,他婴儿时就被神教收养,自修行开始便被挑选进入审判王庭,而后前往圣朝为官至今,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是异教教众,魏龄判司,你能为我解惑吗?” 魏龄和南宫一样,也是审判王庭的判司,只不过魏龄更得大神官看重,因此也更加尊敬大神官,对于神子自然不会太尊敬。 魏龄道:“人心难测,神教教众叛逃者可不止孙林一人。” 神子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目光让人下意识不敢直视:“如果你只会说这些废话,那最好就闭上嘴。” 魏龄面色一沉。 大神官忽然开口:“你的路走不通。” 神子重新将目光放回了大神官的身上:“所以你就可以走异教的路?” 大神官道:“我会尝试很多条路。” 万丈光芒汇聚在神庭之中,让神子那身洁白的教袍看上去更显神圣:“我还活着。” 大神官微微沉默,没有说话。 只要神子还活着,那就不能说他这条路走不通,那就不能说他这条路失败了。 神子的脸上带着认真和警告:“大神官的确可以走很多条路,但唯独异教这一条不行。”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底线,从某种角度去看,神子与李子冀是很像的两个人。 唐小风始终站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和评价,因为这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他对于神子倒是多了一些不同的看法。 南宫站在后面更加恭敬,审判王庭之中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和大神官说话,神子这还是第一个。 魏龄的目光渐渐不善,她很不满意神子对大神官说话的态度:“审判王庭怎么做事,还不需要神子教导。” 神子再度看向了她,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许久,孙林与异教勾结,应该就是魏龄从中传递的意思。 “大祭即将结束,小师弟可想登台?” 神子将视线放到了唐小风身上,开口询问。 唐小风怔了怔,似乎没想到还有他的事情,略作犹豫后便点了点头:“听师兄吩咐。” 神子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神庭。 唐小风,南宫以及魏龄都跟在后面。 魏龄平日里负责替大神官教导唐小风一些小事,因此自然会跟着,同时心里也打算看看神子想耍什么手段。 半山腰是巨大的神台,神台四周盘坐着祭祀神殿的祭司,大祭已经到了尾声,神子此时登台时间刚好。 神山四周无数教众都在抬头看着,目光中充斥着狂热的信仰。 这样的场面让得第一次登台的南宫和魏龄都是忍不住生出激动兴奋的情绪,就好像他们就是大祭之中的神明一样。 唐小风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静静站在神子身旁。 神子望着四周,他的身体忽然开始绽放出璀璨光亮,映在神台上无比圣洁崇高。 “神教教义,意在教化天下,引导苍生,与异教教义相悖,水火不容。” 神子的声音在神台上传出去很远,回荡在神山之上。 身后的魏龄脸上的兴奋顿时就僵在了那里。 神子转身看向了魏龄,目光第三次落在了她的脸上。 南宫隐隐感到不对,朝着唐小风看了一眼。 唐小风安静的站在那里,像是无人在意的小透明。 魏龄目光微微有些难看:“神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将这件事拿到大祭之上来说,难道就真不怕大神官降罪? 神子语气平淡,身上的光芒却愈发耀眼:“我真正不能忍受的事情很少,这是一件,所以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我当然会尊敬大神官,但你不一样。” 魏龄感觉难以置信:“你要杀我?” 神子朝着她伸出了手,神台之上凝聚的无数神圣都在这一刻汇聚在他的掌心之中,他的气息也提升到了第四境。 南宫站在一侧心中一惊,似是没想到神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踏足了第四境。 魏龄面色大变,全身气息瞬间运转到极致,她没有对神子出手,而是抽身急退打算回到神庭之中,只要回到大神官身旁,神子就绝对杀不了她。 只是她太慢。 魏龄很强,在审判王庭一众判司当中她足以排进前三,但此时此刻面对这只手掌,她却惊恐的发现自己无论如何躲避也无法逃脱对方的掌心。 她的眼中有了真正的恐惧。 无数神教信徒都在诧异的看着。 神圣的光辉化作囚笼禁锢了魏龄的身体,神子的手掌终于还是落在了她的额头。 第554章 愿光明普照世间 神子是一个充满骄傲且对自身所选择道路无比自信和坚定的人,他和李子冀一样心怀天下,只不过他始终在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他会去利用异教,他甚至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短暂的和异教合作做成某件事情,比如让圣朝乱起来,从而为自身成神寻找契机,但他唯独不会走异教的路,所以他也绝不会允许神教内有人走异教的路。 神山四周跪拜的教众当然不会是神教所有的信徒,除了圣朝之外,神教信徒遍布天下,聚在这里的仅仅只是一小部分。 和普通信徒比较起来,在场祭祀神殿,教士团以及审判王庭的人要多一些,所以当神子莫名提起异教,然后忽然对魏龄出手的时候,这些人在诧异之余,全都暗自提高了警惕。 尤其是祭祀神殿与审判王庭之间,更是隐隐相互戒备起来。 只是谁都没有轻举妄动,毕竟这里是神山,而且就算神子与大神官不和,也不应该在大祭这种重要的日子在神台之上动手。 尤其对方还是大神官最看重的判司。 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难免有些紧张起来。 而且盘坐在神台四周的祭司一点也没有插手的打算,甚至就连大祭司和大神官都没有出面。 神台承接神圣的光辉铺洒整座神山,每一位神教的信徒都能够沐浴到象征着光明的赐福,祭司在吟唱,神教的经声回荡在寰宇之间。 神子的手贴在魏龄的额前,那只手上仿佛握着过去和未来,在须臾间看清了世界的建立与崩塌,在恍惚间目睹了生命和死亡。 那只手很温暖,神台上无数光辉汇聚在那只手上,映衬着神子的身躯高不可攀。 光辉刺瞎了她的双眼,魏龄在黑暗中看见了一尊神屹立在穹顶之下。 神子放下了手,神山为之一暗,仿佛世间所有的光亮都随之落下,魏龄瘫坐在地上,她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失去光明的双眼带来的剧烈痛苦根本无法磨灭她内心生出的震撼。 她看见了神。 神子就是神。 她恭敬地跪在地上,拿出了最虔诚的姿态,她愿意做神的奴仆。 南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觉得十分骇然,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骄傲到骨子里的魏龄会变得如此恭敬,甚至就连双目失明也没有半点怨气。 祭司们吟唱的声音陡然增强,神台积蓄的光辉变得更加明亮。 “愿光明普照世间。” 祭司的声音回荡在神山之间,无数教众跪倒在地,高声诵读:“愿光明普照世间。” 围坐神台四周的一众祭司同时站起,然后朝着神子走来,在他四周高举双手跪拜:“愿神嗣于轮回中苏醒。” 无数信徒狂热着呐喊。 魏龄也是跪在神子身后高举双手:“愿神嗣于轮回中苏醒。” 神子站在原地,他抬头看向了神山高处,那悬在空中光芒万丈的神庭无比安静,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 ...... 新历三十五年十月十一。 棠溪下了一场雨。 对于这座比小镇鱼龙镇也大不了太多的小城来说,一场雨往往可以让街巷上变得很安静,很清冷。 李子冀走在棠溪的街上,他的手里撑着一把伞,细雨顺着伞面柔柔的流淌,墙上长着青苔。 这里的建筑似乎都已经很多年了,小城本就是如此,不繁华,不热闹,带着老年间的痕迹支撑到如今,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带着陈旧的味道,街头的老店,巷尾的青苔和裂痕。 天底下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小城,有的人生下来就想逃离,有的人做梦都想要回来。 落雨冲刷着树根和杂草,李子冀漫步在着尘埃被压下的味道里,手里那把伞伴随着走街串巷的风来回摇晃。 雨没有洒在身上。 这样的小城总能给人带来宁静,李子冀在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陈逸之已经从庆苍回来了,在经过一段拉锯战后庆苍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并且庆苍国君亲自书信送去了长安城为圣朝赔礼致歉。 一切好像都已经结束了。 李子冀在庆苍国内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失去了钱步多,他获得了能力更强,潜伏更深的左相吕玄,这当然是值得的,这是很重要的一步棋,从答应庆苍使节来到磨铁城的那一刻开始,李子冀就已经为这步棋做准备。 明面上的永远不是最可怕的,暗地里才是最致命的。 只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事情墨影竟然同时将手插到了圣朝内部,他实在想不明白就连察查司都没有查出长史孙林异教的身份,为什么墨影会这么清楚。 岐山郡丞现在成了后党的人,这无疑为后党增添了一份不小的助力。 异教有人潜藏在圣朝各处这并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墨影也不可能和异教的人合作联手,那么会是谁呢? 李子冀想到了梨树下那袭青裙,也想到了站在北海巨人肩膀上的君上。 只不过这件事情注定是想不出来结果的。 雨似乎稍大了些。 李子冀微微低眸,走完了棠溪最长的一条街,路过了一棵挂满了灯笼的枯树,前面是一条河,不算宽,潺潺流水清澈流淌过整个棠溪。 这里的人要多一些,两岸和石桥上有人散步,有人看雨。 桥头两侧还有晒秋的人家,许是人还没有回来,推开的窗前木杆上摆着的红椒和谷粒已经被雨淋了个透彻。 微老的建筑带着强色的民俗风格,尤其是此刻还下着一场小雨,想必无论是谁来到这小桥流水之间都会驻足观望不愿离去,只不过李子冀并没有看四周。 没有去看潺潺流水,没有去看枯树红灯,没有去看两岸烟雨。 他只是在看着面前这座石桥,石桥下爬满了青苔,石桥上站着一个穿着花布裙子的姑娘,她的头发很长,束在身后直到小腿。 她也撑着一把伞,天生凌厉的眉眼也在看着李子冀。 第555章 谢谢,不客气 十月份当然不是春天,只是当那双凌厉的眸子看向李子冀的时候,就悄然间如遇春风般消融。 陈草在棠溪。 这是李子冀前不久才知道的,他从汝南离开之后就一直漫无目的的走着,因为的确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他很喜欢这种算是平静的生活。 “谢谢。” 长发微微扬起一角,她的头发看上去不再如以往那样凌乱。 李子冀走上了石桥,站在她的身侧,望着雨落在桥下流水上,缠绵婉约。 “不客气。” 陈无泪利用陈草嫁给李若,以此为诱饵引李子冀上钩,李子冀本可以不去,但他还是去了,不仅仅是为了要杀李若,也的确是想救陈草。 青苔被雨淋过,颜色好似更深了一些。 在得知李子冀因为中了李若的圈套而身受重伤的时候,陈草的确想过要去百岁城找他,因为她很担心,只是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并非是她帮不上什么忙,而是因为陈草知道李子冀一定早有打算。 她信任他,从未有一刻怀疑过。 只是陈草也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她不可能回到洗剑宗,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长安城。 陈草是一个很单纯的人,而这样的人往往都很执拗,她的剑不会弯,她的人当然也不会失去凌厉。 在决定永远留在一个地方之前,她想先找到她自己。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漫无目的的寻找自己所要走的道路,她去过了不少地方,最后来到了棠溪,因为这里很美,因为这里很静,因为这里人很少。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孤独的握着那把剑,孤独的撑着这把伞,孤独的望着小桥下流水到看不见的地方。 雨似乎又大了一些,打在水里微有些吵耳。 陈草的眉微微皱着,能见到李子冀本该是十分开心的事情,甚至能让她凌厉的眸子变得温柔起来,但她的眉头却皱的很紧,心里的迷茫和委屈要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来的强烈。 她握伞的手不自禁用了很大力气。 她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狗,落寞凄凉的走在这天地之间,却偏偏还要让自己看上去很坚强,她岂非一个很可怜的女人? 她的确是一个很可怜的姑娘。 她还能去哪里呢。 李子冀抬手轻轻抚平了她皱起的眉,如陈草这样纯粹的人,本就不该被掺和进这些肮脏的博弈里,她就该像是山坡上的花,在暮色里盛开的美丽。 可李子冀也知道,他没办法让陈草永远留在长安城,她毕竟不是一朵花,而是一个人,何况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剑。 这漫天风雨,青苔泥流,她都是要一个人走的,只有这样陈草才能找到自己的路,看清自己的心,握紧手里的剑。 而李子冀能做的,就只是站在远处望着。 风吹起了枯树上挂着的红灯笼,相互碰撞发出像是树叶一样的声音。 她的眉渐渐舒展,小脸微凉,心底的委屈和迷茫短暂的消失不见,仿佛只要握住那只手,就能够握住一切。 陈草抬手握着李子冀轻抚她双眉的手,她握得很紧,她好像永远都不想放开。 “谢谢。” 她轻轻开口。 从第一次下山被陈无泪利用,再到前不久陈无泪第二次将她许配给李若,她就像是受伤的小鹿,无助的沉默和迷惘。 她很开心自己遇到了李子冀,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每当痛苦的时候陈草都会想到与李子冀相处的时候,自己是那样的轻松,好像什么都不需要想,好像什么都可以放下。 棠溪是个很美的小城,雨忽然变得更小,也更密,落进流水和两岸,看起来就像起了一阵看不清的雾。 李子冀知道陈草是一个什么事情都喜欢放在心里的人,很多人都以为她什么都不懂,但她现在已经渐渐懂了很多事,只不过她并不会说出来。 她会孤独的接受一切,沉默的接受一切,所以她的话越来越少。 “不客气。” 李子冀轻轻回答。 他没有去说太多劝诫的话,没有去问近况和对未来的打算,因为他知道这是陈草必须要经历的事情,她太纯粹,她太倔强。 他能够理解她。 她也知道他能够理解她。 这场雨早晚都会停下,棠溪的暮色映在流水和青苔,小城烟雨给人一种形容不上来的美与沉醉。 陈草知道李子冀对于男女之情也许并没有多少心思,或许有一些,或许还没到,可她并不想去问,也许是因为时候还不到,也许是因为现在就很好。 她只是很感谢李子冀今天能来棠溪,很感谢李子冀能够理解她。 他们就是如此,不需要说太多话,不需要想太多事,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 雨还是停了。 云层散去,夕阳伴着夜色向桥下铺着仅存的余晖。 流水变成了红色。 两岸的人不知不觉间多了起来,伞面上的雨迹还没干,二人并肩站在石桥上,就这样静静感受着暮色里的气息。 雨后的小城多了许多声音,店家,贩夫,百姓,男女,还有马蹄声。 有的声音越来越远,但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李子冀侧目看去,一个人骑着一匹马从长街尽头出现,然后朝着他们这里飞奔而来。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 来人身上穿着南林居的衣服,不到一会儿就纵马停在了桥头,然后翻身下马朝着李子冀小跑过来。 四周路过之人的目光都被吸引着看了过来,小城本就很少出现这样的场面。 李子冀也很想知道南林居的人来找自己做什么,只是他还没有问出口目光就被来人手中拿着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把剑。 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剑。 他知道这是谁的剑,因为那个人就穿着一身很普通的衣服,带着一把这样普通的剑。 那是卫酒徒的剑。 南林居来人没有说话,因为已经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当这把剑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意味着什么就已经不需要再说了。 ...... ...... (感谢阳阳阳阳阳阳阳阳阳打赏的大神认证,顺便说一句,爱死这两章了怎么办呢) 第556章 还剑卫族 这把剑虽然看上去很普通,但实际上却一点都不普通,它被卫酒徒从卫族带出来,到梨园,再到市井中沉寂的十年。 它就和卫酒徒一样,从外表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寻常的,但只要出鞘,就必定惊天动地。 这样一把剑是绝对不会离开自己主人身旁的,除非它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主人。 卫酒徒死了。 当南林居的人带着这把剑出现在李子冀面前的瞬间,李子冀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卫酒徒还是败给了顾春秋,对于一个将所有未来,所有心力全都放到这一战之中的人来说,失败就只有死亡一个结果。 李子冀抬起了手,沉默着接过了这把剑,这把剑不是奇物,不会说话,也没有自己的思想,但在手指触碰到刹那他还是感受到了来自这把剑的痛苦。 它在悲伤,在哭泣。 李子冀握剑的手微微用力,他和卫酒徒并没有相处太久的时间,甚至那一个月来各自悟道也没有说过太多的话,可在仅有的交流当中他切实感受到了卫酒徒这个人。 他们是好朋友。 像是君子之交,像是前辈对后辈的欣赏和交替。 “人如繁星,最终都是要回到自己原有的轨迹之中。” 他还记得卫酒徒说过的话。 十年沉寂,十年市井,十年磨剑,在焚香节上同悟三道,过五境而不入。 也许世上很难再找到比卫酒徒还要更出色的人,即便是去挑战三公子胜负也未尝可知。 可他的目标是顾春秋,那把剑也只会因为顾春秋一个人而拔出来,那他的失败似乎是早已经注定了的。 今天这个结果对于很多人来说想来都是很难接受的,可这就是卫酒徒所一直追求的,他将这次决斗视作超越生命本身的事情,对于卫酒徒来说,活下去,远没有拔剑重要。 李子冀能够理解,只是此刻仍旧有些沉默,有些怀念。 他们在一起吃了阳春面,是颜先生亲自下厨,从买菜开始到端上桌子,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恢复了平常,那双平常的眼睛恢复了桀骜。 如果卫酒徒没有去,那么梨园的未来一定是属于他的,他可以入五境,十年磨砺道心更稳,前途更坚,也许能望六境。 这样的人就这么死了毫无疑问是很可惜的事情,但这就是他归宿。 就像每一把剑都会被盾斩断,就像每一片叶子都会被风吹落,都是逃不掉的归宿。 顾春秋与卫酒徒之间的这一战一定足够精彩,足够惊心动魄,足够惊天动地,没有被人看见是一种损失,但反而更给人留有无限遐想。 流水碰撞岸边青石,翻涌起浪花一角。 李子冀还在看着这把剑,无数心思百转千回。 夜色渐浓,有老汉牵着一头青牛过了石桥,荡漾在水波上的余晖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这是李子冀来到棠溪的第一个黑夜。 也注定是最后一个黑夜。 南林居之人对着李子冀行了一礼:“顾公子将这把剑送来的时候让南林居转告给李县侯一句话。” 李子冀抬头看着他。 南林居之人道:“希望李县侯可以替卫公子还剑卫族。” 还剑卫族。 卫酒徒出身卫族,年少时才随颜先生来到梨园,从那以后便一直在圣朝生活,这把剑是卫族的剑,现在他死了,这把剑当然要代替他,也代表他送回卫族。 “我知道了。” 李子冀复杂道。 南林居来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负责带这把剑过来,带这句话过来,现在剑和话都已经带到,他的任务自然也已经完成了。 石桥上再度只剩下了李子冀和陈草两个人。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陈草轻声问道。 今夜的棠溪很美,雨后更添几分韵味,只不过就算再如何美丽的夜色这时候都是绝对留不下李子冀的。 李子冀将这把剑系在腰上,就如当日初次见到卫酒徒时候一样,如今这把剑看起来不仅普通,仿佛还变得黯淡了许多,挂在一身锦衣的李子冀身上显得不伦不类。 “一会儿。” 他回答道。 伞早已经被束了起来,二人的身影在清淡的天光里映在流动的桥水中。 李子冀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他知道自己去哪里,所以可以现在动身,可以明天动身,也可以后天动身,因为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所以无所谓出发的时间。 陈草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出发。 陈草有些失落,还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 李子冀抬手摸着她的头发:“不知道很好。” 陈草侧脸看他。 李子冀轻声道:“因为不知道,所以去哪里都可以。” 世上的很多事情其实往往都是如此,在心生迷惘的时候不如去换个角度,不知道去哪里,往往也就意味着哪里都可以去。 “好像的确是这样。”陈草目光中的迷惘好似被驱散了一些,她的嘴角掀起一抹轻淡的笑容。 李子冀道:“要找到自己的路并不意味必须要独自面对一切,碰到解决不了的麻烦,记得找人帮忙。” 找三千院的人,梨园的人,亦或者是圣朝李子冀这一派的人都可以,他们看在李子冀的面子上一定会施以援手。 桥下水永远是流动的,两个人的影子始终在摇晃着,陈草抬头看着月亮,水中的影子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第557章 桃花酒 崔玉言已经入了第三境,就在今天,这本应该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只不过此时此刻,当刚刚来到崔文若院子打算分享喜悦的崔玉言知晓了卫酒徒已死之后,这份喜悦便也随之消散的一干二净。 梨园很多弟子都很难得的聚在了一起,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他们并不责备顾春秋,因为这是卫酒徒自己所选择的结果,只是他们仍然会感到遗憾和伤感,因为死去的人是梨园最出色的弟子,是梨园曾经的骄傲。 “这不一定是最好的结果,但我们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崔文若和崔玉言一前一后站在院中,抬头看着远处颜先生院中长得很高的那棵桃树。 那是当年卫酒徒种下的。 崔文若说的并没有错,从南林巷吃完面分离那一刻开始,眼下的结果就早已经预料到了。 崔玉言苦笑一声:“我还以为最后会有个不一样的结果。” 比如顾春秋手下留情,比如两个人惺惺相惜,比如两个人见了面后根本就没有打起来,又或者卫酒徒根本就没有找到顾春秋在哪里。 崔文若道:“那一战的过程没人看到,但一定会流传整个天下。” 不需要亲眼去看,光是想一想都能让人久久无法回神。 崔玉言遗憾自己没有去长觉寺一同参与焚香节,致使没有亲眼见到卫酒徒,光是从崔文若的口中听到一些描述都如此令人敬佩着迷,若是能亲眼见一面,绝对是能够让人铭记一生的事情。 “李子冀说,一个人的死亡要经过三个阶段。”崔玉言忽然道。 崔文若看着他。 崔玉言目光流转:“第一次听的时候只觉得很新奇,现在想想实在是很有道理,他说第一次死亡是失去生命的时候,这个人再也不会和你说话,不会看你,也不会听你,这是生命意义上的死亡。” “第二次是在埋葬他的时候,我们怀念他,讨论他的一生,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在这个世上做任何事,再也不会去到这世上的任何一处地方,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再和他没有关系,我们吃饭不会叫他,做事不会叫他,他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死了。” “第三次就是遗忘,当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死去的时候,这个人就算是真正的死去了,再也没人记得他,再也没人知道他。” 崔文若静静听着,死亡带来的遗憾和愁绪飘荡在梨园上空,现在的卫酒徒已经经历了前两次死亡,只是想要经历第三次的话应该还要很久很久。 崔玉言说完之后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本不是一个沉默的性子,只是这种时候哪怕是再话多的人也都一定会变得沉默。 “李子冀说的很对,卫师兄会一直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和许多不能理解的人比较起来,崔玉言反倒是最能够理解卫酒徒的那个人,因为当初他也是因为愧对李子冀而一路求死,每个人都知道活着更好,因为活着可以做很多事情,况且哪怕什么都不做,活着就是活着。 只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总有比活着还要更加重要的事情,包括死亡。 崔文若道:“李子冀去了卫族还剑。” 卫族是圣朝之外的大修行势力,而且不同于宗门,卫族是一个传承古老的家族,因为足够强大,足够久远,所以卫族的人大多数天生都带着和卫酒徒一样的桀骜。 崔玉言问道:“你也打算去?” 从圣朝到卫族之间的距离很远,比儒山还远。 崔文若摇了摇头:“李子冀能做好一切,我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 崔玉言问道:“淮城?” 崔文若点点头,当初李若身死之后,后党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慕容燕便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回到淮城慕容家,彻底打消族内对后党留有的期盼。 “虽说有慕容氏的支持,但慕容燕的两位叔叔似乎并不怎么愿意,现在的慕容家内部,只怕要起乱子。” 崔玉言微微皱着眉:“你打算去帮他?” 崔文若道:“论布局谋划,我不差于人。” 他与慕容燕联手,加上慕容氏金银花以及慕容燕父亲的帮助,要彻底解决慕容家内部的问题应该不难,何况崔家也会暗中出手。 “颜先生应该也很伤感。” 崔文若目光注视着那棵桃树,轻声说道。 卫酒徒毕竟是颜先生一手带大的。 梨园的悲伤似乎影响了整座青宁城,城内百姓也都是满眼叹息。 卫酒徒死去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青宁的百姓都在为梨园感到遗憾,有很多年纪大的,见识过当年的卫酒徒多么桀骜不驯的人,心里也带着遗憾。 当年的卫酒徒虽然桀骜自大,可毕竟是当年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是自家顽皮的孩子一样。 ...... ...... 十月份当然不是桃树开花的时候,颜先生院子里的这棵桃树当然也不会开花,孤零零的屹立在那里。 颜北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时间了。 他的目光一直在看着这棵树,就像是在看着当年的事情。 当初他去途经卫族遇见了卫酒徒,那时候卫酒徒才十四岁,在族中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妹妹和老仆,他并不太受到卫族的重视。 因为他这一 脉近些年并不太受待见。 只不过卫族自有卫族的骄傲,颜先生打算带卫酒徒回圣朝的时候还受到了族内的阻拦,只不过在短暂的阻拦后卫族的人就让开了道路。 从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 已经快要二十年了。 “也许当初不该让你去挑战顾春秋的。” 颜北看着这棵树,面对无数事情都没有太大变化的面容之上带着很深的伤感。 他手指轻动,十月里起了一阵春风,面前院内的那棵桃树忽然间就开满了花,那么茂盛,那么美丽。 颜先生拿起一个坛子,摘下了许多桃花发过了进去,又加了些水。 这是很糟糕的手艺,就算是世上最好的酒家都无法做到用这么简单的方法酿出桃花酒,可颜先生却酿得出来。 他将手放在坛子上,无形的力量涌入进去,不到片刻功夫清冽的酒香就从坛中飘了出来。 这一定是一坛上好的桃花酒,这坛酒一定有数不清的酒鬼想要尝上一口。 颜先生是从来都不喝酒的,但他现在却拿起坛子倒了满满一碗,碗里还飘着几片桃花,他盯着酒碗看了很长时间,似乎能从波动的酒水中看见当初随他离开卫族时候的那个少年的音容笑貌。 他喝了一口。 这味道甘冽清甜,带着淡淡的香气,口感并不醇厚却宛若清泉一般。 桃花一瓣瓣四处飘着。 颜先生站在桃树前。 “不好喝。” 第558章 青云山 “没想到一座山里会这么热闹。” 圆月当空,树下被斩断的藤蔓流淌着宛若人类一般的鲜血,凌乱失去生机,李子冀站在树梢上负手而立,望着山峦之间群鸟惊飞,微感诧异。 圣朝很辽阔,圣朝之外的疆域更加辽阔,就比如脚下这座青云山,虽远不如祁连山脉,却也足够巨大绵长,而且这还是一座充满了危险的大山,比如刚刚才被李子冀斩杀的山精,普通人是绝对没办法从这里穿过去的。 天下妖族,九成居于北海和妖国,剩下半成在圣朝,还有半成在天地各处修行,被李子冀斩杀的藤蔓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妖族的一种,因为没有智慧,无法说话,就连果果养的那只老猫都比不上。 某种意义上去看,更像是无尽平原那些没有智慧但却异常强大的荒兽。 介于正常与化妖之间,通俗来讲就是因为天地灵气足够浓郁,吸纳蕴养时间足够长久,而孕育出来拥有强大力量的动物或者植物。 就像此刻天空之中盘旋的那只大鸟,双翅煽动之间便隐隐有着风雷之声响起,现在正盯着李子冀不停地绕圈子,显然是将其当成了自己的猎物。 离开圣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现在也已经到了新历三十五年十一月中旬,李子冀没有乘坐妖马,也没有刻意提速赶路,他甚至沿途都没有进入过什么城镇之中,就像当初在书中世界行走天下一样,遇山便穿山,遇河便过河。 行走天下,也是修行的一种方法。 这一个月来他看见了很多以前没看过的东西,以前没注意过的东西,在大河前喂鱼,在山路上攀登,行程不急不缓,心境不骄不躁。 澄净空明,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出尘通透的状态当中,对于剑意的领悟不知不觉间再度精进了不少。 修行有无数种方法,只要适合自己就可以。 山鸟惊飞一片,盘旋在头顶上的那只大鸟也发出一声惊慌的鸣叫赶忙飞得更高直到消失不见。 “看来这座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子冀望着群山之间的诸多修道者身影,这些人行走的速度很快,但注意力却尤为集中,看样子好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东西,而且这些修道者彼此之间显然不是同一个势力的,这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已经有好几拨人碰面然后打了起来。 树影摇曳,李子冀已经消失在了树梢之上。 ...... ...... 所谓奇物,简而言之就是死物成活,一扇门板,一个茶杯,一根木头,因为经年累月处于灵气极其浓郁之处最中心位置,经过无数年的熏陶,方才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概率死物成活,变为奇物。 奇物能说话,通人智,并且但凡诞生,必定是五境级别,且天生拥有玄妙神奇能力,被无数势力所渴望得到。 青云山里现在就出现了一个奇物。 消息是从哪里流传出去的已经无从查起了,就好像是一觉睡醒忽然之间就有了这样的传闻,从传言开始到现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青云山附近但凡能赶到的修道者几乎全都一头扎了进来。 “如此说来,现在来这山中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得到奇物?” 李子冀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几个人问道。 这几人也是来寻找奇物的队伍之一,见识还算不错,看出了李子冀腰间那把剑的不同凡响,很没礼貌的想要看一看。 不过好在现在他们已经很懂礼貌了。 “回公子的话,不敢说所有人,不过九成九都是为了奇物来的。” 这几人本来想说所有人都是的,但一想到李子冀也是这山里的人,当下就仔细得斟酌了一下,谨慎回答。 放眼整个天下,包括圣朝和儒释道这样的最顶尖势力,加在一起所拥有的奇物也是屈指可数,但凡现世,必将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只不过现在消息传出才不到两三天时间,还没有传出太远,现在来到这青云山里的基本都是附近不远的修道者。 倒是没什么强大之人。 李子冀心里想着有关于奇物的信息,旋即接着问道:“但凡奇物诞生,必定是五境大物,你们这些人来找奇物,和找死没什么分别。” 奇物并不凶厉,但也不是随便可以挑衅的。 这几人不敢隐瞒,说话间眼中还带着一抹狂热:“青云山的奇物,没有修为。” “没有修为?” 李子冀眉头一皱。 “不敢骗公子,这消息所有人都知道,据说是这奇物十分特殊,虽然诞生智慧,但却没有修为,因此我们这些人才敢进山搜寻。” 李子冀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没有修为境界的奇物,甚至无论是三千院藏书还是梨园藏书都没有关于这方面信息的记载。 奇物受无数年天地滋养,诞生就必然为大修行者,这一点似乎已经成了共识,从无例外。 现在却出了例外。 眼看着李子冀皱眉不语,这几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悄悄往后退,然后猛地转身跑出去。 李子冀也没理会,他本也没打算杀这几人。 “奇物诞生却无境界实力,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事情,难怪会吸引这么多人进来,就连我也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子冀望着前方的山路喃喃自语,这倒真是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他不知道奇物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奇物究竟长什么样子,或者说现在进入到青云山中搜寻不停的这些修道者也全都不知道。 青云山很大,可能永远都有遗漏的角落。 甚至就算奇物现在就藏在李子冀脚下的某片叶子上,李子冀也没办法察觉发现。 所以想要找到并且得到,本就是一件十分看缘分的事情。 月色好像暗了些,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山里的飞鸟早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李子冀侧耳听着群山之间的动静,朝着某一处迈步走去。 ...... ...... 第559章 奇物 山里已经死了不少人。 但还没有人打退堂鼓,奇物的诱惑力对于修道者来说是无法拒绝的,若是能够得到的话是否用来提升自身实力暂且不谈,倘若将奇物送给诸如圣朝,儒释道等大修行势力的话,那也一定会成为座上宾,并且从今以后拥有了许多人为之仰望的后盾。 所以当这些人听说了青云山内有奇物的消息之后都一股脑的冲了进来,想要搏一搏,他们只是普通的修道者,拥有着很普通的天赋。 三境就已经走到尽头了,别说五境,就连第四境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触碰得到。 得到奇物,是山里这些人得到新生的最好机会,也是最不容错过的机会。 只是奇物究竟长什么样子呢? 在经过了数日的搜寻之后,许多人的脸上都满是迷惘,最初的兴奋和激动也化作了恼火和无奈,就连奇物到底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会出现在哪里都不清楚,就因为一个不知道真假的传言就一窝蜂的扎进了大山。 就在不少人开始心烦意乱的时候,又是一则莫名其妙的消息随之流传开来。 奇物已经被一个女人找到。 顿时,所有进入到青云山的修道者都开始寻找起落单的女人,甚至就连结伴的也会受到觊觎。 当李子冀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他停下了继续往前的脚步,站在一棵巨树之后。 如果说一开始奇物出现在青云山的消息就让他生出了一丝疑惑的话,那么现在伴随着这则消息的流传,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件事有蹊跷了。 奇物现世,除非是被所有人同时看见才会流言四起,倘若见到奇物的只有一个人,除非这个人是傻子才会说出来闹得人尽皆知。 现在偏偏又出现了奇物被一个女人得到的消息,就好像是有人在故意引导着什么。 夜晚的青云山很静,但凡是有一点动静都能够被听得很清楚,树叶沙沙作响,就好像是有人踩踏在上面。 十一月份的天气青云山固然气候还算温暖,却也已经落满了一地叶子,有积深的地方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在软垫上,松软弹性。 树枝被刮断,树木摇晃的更加厉害,李子冀确信并不是自己听错了,也不是风在吹叶子,而是真的有人过来了。 他站在树下,身体好似隐匿于黑夜之中,与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抬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树枝折断,荒草避开,在明亮的月光下刚好可以看见一个女人从密林之中掠了出来,在其身后还有六七个人紧追不舍。 这女人看样子受了不轻的伤,在逃窜过程中气息愈发衰弱,但动作却一点都不慢,极其迅速利落,好像还是一种颇为不俗的身法神通。 任凭身后那六七人再怎么咬牙也始终无法拉近距离。 穿过密林来到山路,女人的动作忽然放慢下来,在树影之下,月色照射不到的地方,从这女人的袖中飘出了十余张纸符落在了四周。 李子冀知道这是道门的一种手段,但却不是什么秘密,不少人都会用,而且这女人明显不是道修,她扔出纸符落在四周布置成某种阵法,从气息上去感受反倒更像是神教的手段。 用神教的手段使出道门的纸符,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种能力。 看得出来,这女人应该是故意放慢速度,打算对付身后追她那几个人,这应该就是那个传言中已经得到了奇物的女子。 李子冀看着她,并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什么异样的气息。 身后正在咬牙追逐的七八个人看见女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当即大喜,迅速追了上来将其围住。 “把奇物交出来,可以让你离开。” 这些人盯着女子,眼中都带着兴奋和紧张。 青云山里的人很多,虽然这里四周没人过来,但难免会出意外,当然要尽早解决的好。 女子的嘴唇苍白,脸上带着掩饰不掉的疲倦,她抬手扬起自己的手臂,露出了手腕上的一个手镯:“奇物就在这里,有本事你们就过来拿。” 这还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见奇物。 脸上的兴奋几乎已经压制不住,七八个人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朝着女子冲了过去。 “天火,瀑!” 女子指尖萦绕微红亮光,之前扔出去的十余张纸符瞬间彼此连接成阵法,亮如白昼的火焰在一刹那喷涌出来,所爆发出来的威力甚至已经逼近四境。 火光只亮起了短短的瞬息,如果不是恰好看到的话根本不会引人注意,李子冀眯眼看着,那七八个人毫无防备之下已经成了黑炭。 只是那女子的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她急促的喘息着,连日来的逃亡已经让她的气息越来越萎靡,可饶是如此还是强撑着站起身子,转头冷眼看着李子冀藏匿的方向,寒声道:“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树影摇晃,月光透过稀疏的叶子在地面映出了一片片光点。 李子冀迈步走进了月光里。 “奇物在你身上?” 他倒是并不太意外这个女人会发现自己,从那十几张纸符被扔出之后他就感受到了符阵的波动弥漫过他的身体。 而李子冀又没有全力隐藏自身,被察觉到也是正常的。 他目光看着女子手腕上的手镯,很奇怪,从这上面感受不到任何的特殊之处。 女子冷漠的目光深处带着痛苦,她受的伤很重,刚刚又强行使用了符阵,现在面对李子冀可以说根本没什么手段可用。 而且她能够感觉到,这个男人强的出奇。 奇物很好,各方势力都想得到,李子冀当然也想,但让他直接从别人手里抢的话还做不到,毕竟奇物这东西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非有不可的必需品。 “你不用担心....” 李子冀的话刚从口中说出,然后就立刻闭上,他转身看向了身后,一群人从身后走了出来。 那女子眼中的痛苦已经变成了绝望,逃亡这么久,依然无法避得开。 那群人越来越近,借着落下的斑驳月光李子冀看清了这群人身上的衣服。 “审判王庭。” ...... ...... (头脑昏昏沉沉的,今天状态实在不好) 第560章 锈迹斑斑的镰刀 审判王庭司职惩罪, 是神教对内对外的一把锋利镰刀,相较于对外,神教内部的大多教众对于审判王庭的人虽谈不上闻之色变,却也是噤若寒蝉。 没有人想被审判王庭盯上。 只不过,过于集中的权柄和缺乏监察而带来的后果就是审判王庭在无数年岁月流逝下内部逐渐失去了绝对的公正。 这也和神教内部的权力结构有分不开的关系,尤其是审判王庭这几百年一直都没有出现一位真正可以有铁血手腕肃清约束那把镰刀的人。 一把刀若是不经常保养,那么就一定会变得锈迹斑斑。 李子冀看着走过来的一众审判王庭修道者,知道这些人应该就是为了这个受了重伤的女人而来的,甚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奇物在这个女人手中的消息也是这些人放出去的。 女子面无血色,她眼中的绝望之色逐渐转为坚定,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被审判王庭的人追杀着,所以从一开始被那几个成黑炭的人追的时候她就没想着交手,只想着尽可能隐蔽自己,最后实在逼不得已才布下符阵反杀,哪怕反杀的过程只有短短一瞬,可还是被审判王庭的人注意到并找了过来。 现在已经无路可逃。 “自作聪明的女人,把奇物交出来,跟我们回去,可以留你的命继续在神殿之中诵读教经。” 审判王庭一共五个人,脚步靠近,冷淡的目光带着压抑的愤怒。 从神殿开始追捕这个女人,一直到青云山,自始至终都差那么一线,可就是追不上,尤其是前两天这女人还放出了有关于奇物在青云山的消息,导致无数人一头扎了进来,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至极。 “想浑水摸鱼趁乱逃走,殊不知作茧自缚。” 在这种情况下,审判王庭将计就计,主动放出了奇物在一个女人身上的消息,促使原本混乱的场面变得清晰起来,他们就可以暗中观察。 现在证明,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在逼不得已之下,莲花还是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距离他们很近,刚好可以第一时间赶过来。 莲花,就是这女人的名字。 她看着面前审判王庭的几人,眼中满是厌恶和憎恨:“单弘毅控制神殿聚财敛色,害死我父兄,只要我还活着,这件事就不算完。” 审判王庭几人闻言都是面色一沉,厉声喝道:“住口,一个小小的传教士,竟敢对判司大人不敬!” 莲花脸上带着嘲讽,她早已经看穿了这些道貌岸然的苟且,仗着天高皇帝远和审判王庭的权柄,在神殿只手遮天:“神子行走天下,早晚会路过这里,到时候看你们的判司大人还能不能继续为非作歹下去。” 审判王庭几人脸上已经布满了冷意,体内第三境修道者的气息也随之释放出来,带着独属于神教的光辉,点亮了青云山的夜色。 他们丝毫不担心会引人注意,因为他们是神教的人,没人敢对他们起觊觎之心。 “判司大人虽因犯错被大神官贬谪至此,可毕竟也是大神官的弟子,即便神子亲至也无权处置,何况即便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也没机会看到了。” 审判王庭五人盯着莲花,他们已经追杀她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拖沓了太久,必须要加快速度,否则一定会引起判司大人的不满。 莲花咬着牙,她知道这几人说的是真的,因为单弘毅乃是大神官的弟子,所以行事才会多无顾忌,她本打算直接去神山求个正义,可现在距离神山实在太远。 而她一旦死了,单弘毅还会继续作威作福,她父兄的仇也许再也报不了。 她必须活下去。 她一定要活下去,然后去神山找大主教或者神子。 想到这里,莲花忽然将奇物手镯从手腕上脱离出来,然后直接朝着李子冀扔了过去。 奇物手镯在半空中睁开了眼睛,落进了李子冀的手里,还朝着他眨了眨眼:“你好。” 奇物至关重要,任何势力都想要得到,审判王庭这五人的目光瞬间就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他们追杀莲花之前单弘毅着重交代过,除了要杀莲花之外最重要的是能够得到奇物。 只要奇物在手,无论是自己用还是送去神山都是不错的选择。 自己用可以提升实力,送去神山最起码能让单弘毅从判司升为神镰。 李子冀这是第一次见到奇物,很有礼貌... 这让他感到有些新奇,只不过他也不希望这么被卷进去,哪怕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小事,所以李子冀只是看了一眼手中的奇物,然后又扔回到了莲花的面前。 莲花一怔,似乎是根本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会对传说中的奇物一点都不感兴趣,犹豫都没犹豫就给扔了回来。 这出乎意料的变化让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本想着利用奇物让李子冀和审判王庭的人动起手来,然后自己好借机逃走,结果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如此,审判王庭那五人的目光却没有从李子冀的身上移开,他们当然早就看见了李子冀,只不过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身为神教的人,这世上值得他们在意的的确不多。 感受着他们的目光,李子冀道淡淡道:“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 审判王庭五人开口:“阁下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走了。” 既然李子冀已经知晓了有关于判司大人的事情,那当然不能这么轻易的任他离去,说话间,五人已经左右散开,朝着二人缓步靠近,身上所散发的光辉中夹杂着威严。 李子冀微皱着眉:“看来神子实在是做的不太合格。” 这几年神子的目光一直都放在神教之外,比如圣朝和异教等势力,唯独没有多看看神教内部,类似这样的情况其实在哪个势力都有发生,就连圣朝内部也是避免不了的。 五人有些讥讽:“今晚还真是有意思的,随便出现一个什么人都张口闭口提起神子大人。” 第561章 如此奇物 李子冀对于这种事情并不喜欢,碰见一个人,掺和进一件事,然后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将自己牵扯进来,还是以如此直白的方式。 他本以为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蠢事,可现在却的的确确发生了。 因为某些人的愚蠢和自大,所以发生了这么一件十分俗套的事情。 “看样子你们打算将我也一起杀了。” 李子冀道。 审判王庭的五人目光没有半点动摇:“你与叛逆结伴而行,自当一同赎罪。” 李子冀提议道:“也许你们可以让我离开,我向来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而且审判王庭只应该惩戒有罪之人。” 五人当中为首的是一个微胖男子,也是他一直在和李子冀以及莲花交谈,他的态度始终强硬,而且愈发强硬:“只有死人的话才不会多,而且你本就是有罪之人。” 有罪之人。 李子冀问道:“有罪与否要如何判断?” 微胖男子面目庄严:“你若无罪,便接受审判。” “看来有罪与否都只是你们一言而决,神教的教规你等视若无物,等见到神子之后这件事我会和他提起。” 除了偶有感慨之外,李子冀的确不是一个话特别多的人,或者说不是一个废话特别多的人。 所以当他确定这几人真的要用自己的规矩取代神教的规矩之时,他腰间挂着的那把剑就已经被拔了出来。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用卫酒徒的剑,没有那天刚出两寸就逼退澹台竹的冲霄剑气,只是一闪而逝的剑光在月光下出现。 审判王庭那名微胖男子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这一剑无法形容得快,无法形容的锋利,莲花目光已经完全变了,另外四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不算弱,毕竟能够进入审判王庭本身就代表了自身实力的强大,只不过面对李子冀的时候就差远了。 李子冀抬头看向了他们。 这四人勃然色变,凝聚的神圣光辉同时出手朝着李子冀打了过来。 青云山内起了一阵烟尘,李子冀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四人的身侧,剑意迸发然后熄灭,他转身看向了那个女人。 身旁躺着五具尸体。 四周再度恢复了黑暗,只剩下浅淡的月光透过枝叶落下。 莲花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捡起地面上的奇物手镯,目光充满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子冀。 她被追杀了一个多月,当然知道这五个人的实力多么强大,可这五人在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前几乎和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没有逃跑,因为她确信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跑得掉。 李子冀望着她,他对这个女人没太多好感,毕竟刚刚这个女人还打算利用他吸引审判王庭五人的注意力,虽然这是迫不得已的求生手段,可没好感就是没好感。 “你是教士团的人?” 他问道。 莲花点了点头:“我是教士团的传教士,负责神殿四周的传教以及和信徒之间的沟通。” 传教士在信徒之中颇受尊敬,因为很多神教的信徒都是因为传教士的缘故而加入的,就像是修行路上的引路人。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好像是看出来李子冀没有要杀她的意思,所以莲花紧绷的身体也稍稍放松了一些,然后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她所在的神殿比较偏远,大概就相当于是棠溪在圣朝的位置,微不足道,几乎没有强大的修士坐镇,她这个第三境的修道者就已经是附近最顶尖的了,平常的生活很平静,直到七年前判司单弘毅被贬到这里,要二十年之后才能回神山。 本来以为是件好事,结果没想到单弘毅因为远离神山所以做事更加肆无忌惮,敛财,惑色,因为这件事还害死了她的父兄,所以莲花打算去神山希望能够惩戒单弘毅。 所以就一路逃了出来,逃走路上机缘巧合得到了这个奇物。 之后发生的事情李子冀就都已经知道了。 “判司在神教地位不低,何况还是大神官的弟子,即便你去了神山,也未必能如愿。” 神教内部虽然谈不上腐朽到骨子里,但对于三大神座之上的大神官无数人还是不敢招惹的。 莲花眼中带着决绝:“即便是惊动教皇大人,我也要求个公正。” 以第三境修为就想要惊动教皇,这实在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伸手撕下了那微胖男子的衣服一角,在上面写了几句话递给莲花:“把这个交给神子,他会帮你。” 莲花伸手接过,看着上面的话感到震惊,再度问出了先前那个问题:“你是?” “圣朝,李子冀。” 莲花没有见过李子冀,甚至就连画像也没有,但她当然听过这个名字,也确信有了李子冀的开口,神子是一定会帮她的,当下那张满是苍白的脸上终于是出现了一丝血色。 这就像是绝望时出现的一道曙光。 “多谢李公子。”莲花眼中带着感激,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先前的做法,顿时露出了惭愧之色,赶忙伸手捡起地上的奇物递给了李子冀:“莲花无以为报,还请李公子收下奇物。” 话落似乎还怕李子冀误会什么,赶忙又解释道:“我本打算带着奇物送去神山,借着这个功劳来惩戒单弘毅,但对方毕竟是大神官弟子,我一个小小的传教士哪怕是有了奇物之功,也未必动得了对方,现在有了李公子帮忙,莲花再无担忧。” “何况,似奇物这等存在,只有在如李公子这样的人手中方才能够大放异彩。” 李子冀没有拒绝,事实上,在莲花想要利用他去和审判王庭几人厮杀的时候,他就改变了自己一开始不想夺人宝物的念头。 对方没招惹你,杀人夺宝丧尽天良。 对方主动招惹你,杀人夺宝实属正常。 奇物被李子冀拿在手中,朝着他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你继续把爷扔了。” 李子冀皱了皱眉,抬手将奇物手镯扔进了不远处的一个水坑里。 奇物瞪着眼睛:“哎我艹。” 第562章 似乎可以试一试 “奇物真的会出现在青云山?而且诞生之后还没有修为境界,这件事听起来怎么感觉不像是真的?” 两男一女在青云山中飞速行走,眼中虽然带着兴奋,但说话的语气却隐隐透着狐疑,毕竟奇物现世必定引起无数人追逐,现在偏偏只有附近的一部分修道者知道,偏偏这个奇物还没有一点修为,世上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 三人当中,一男一女看样子都是年轻弟子,少女要年轻些,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修为只有第二境,年轻男子的修为要高一些,第三境,而且从气息上感受还是相当不弱的程度。 剩下一个男人要年长些,修为境界也更高,第四境的武夫。 中年男子道:“虽说自古以来并没有关于奇物无修为境界的记载,但从没有过的东西并不意味着就不会出现,总之来看看是没有错的。” 少女脸上也带着雀跃,她加入纯阳宗之后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就能碰到这样的事情,若说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倘若可以得到奇物的话,纯阳宗的底蕴将会更加深厚。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已经先被人得了去。” 少女眼里有些担心。 年轻男子笑道:“奇物者如同天材地宝,有能者居之,即便有人先得到,那也要看能不能保得住。” 争抢类似此等宝物的事情,本就再正常不过,他心里可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正说话间,前方远处忽然亮起了神教圣辉,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神教的人? ...... ...... 莲花只是李子冀前往卫族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并不值得去花心思关注太多,唯一需要多看一眼的就是手中的这个奇物。 莲花临走之前说过她得到奇物的过程,由于一直被追杀,时间过于仓促,也没有好好静下心来和奇物沟通过,只知道这奇物可以千变万化,除此之外并没太深了解。 青云山内的人还没有停下搜寻,估计会持续相当一段时间,然后才会逐渐离去。 “姓李的,咱们可说好了,我不骂你,你不扔我。” 奇物被李子冀从水坑里捞了出来,躺在他的掌心上,与李子冀达成协议。 李子冀没有见过奇物,他觉得眼前这个的废话实在太多,而且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用处:“奇物天生地养,自有玄妙手段,似你这般百无一用,且毫无修为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试探过,这个奇物确实没有一点修为,甚至就连自己走路都无法做到,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残次品。 “我百无一用?”奇物似乎无法容忍李子冀的小觑,微光一闪就从手镯变化成了一条碧玉腰带系在了李子冀的腰上:“我乃天地之骨,可变化万千,虽无修为但却坚不可摧,即便是六境存在也无法动我半根毫毛,并且我还能增幅你的力量,就比如你之前杀那几人的剑意,若是有我帮忙,威力最少可以提升好几倍。” 奇物的嘴巴就好似决堤的江河,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闭不上嘴,简直比夏夜的蝉声还要让人不耐。 李子冀淡淡道:“那是因为你没有毫毛。” 奇物有些生气:“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你就不怕天地降下雷罚惩戒于你?” 李子冀没有理会,抬手在腰带上轻轻一拍,奇物顿时闭上了嘴巴。 他当然是在故意挑衅,短暂的几句交谈自己该知道的信息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奇物的话也未必能够全信,天地之骨,听上去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而且这番唠叨不停地模样让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梨园的那根胡萝卜。 夜色渐深,他并不打算在这青云山里浪费太多的时间,人少时候很静,看一看这样无人烟的地方算是雅兴,现在人太多,自然也就没有慢悠悠沿途欣赏的必要了。 只是当他抬起头打算离开的时候,心头却是微微一动,旋即转身朝着身后看了过去。 两男一女在他的注视下迅速靠近过来。 三人看着站在这里的李子冀以及躺在地上的五具尸体,都是目光微微一变。 四境中年男人觉得有些棘手:“审判王庭的人。” 他抬头看着李子冀,先前注意到这里亮起了神教光辉,现在神教的五个人已经死了,李子冀还站在此处,发生了什么已经再明显不过。 “是你杀了审判王庭的人?” 李子冀点了点头:“有事?” 四境中年男人忍不住皱起了眉,他当然看得出来李子冀是第三境的修为,能够杀死五位审判王庭的人而且自身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伤,这份实力可圈可点,但三境毕竟只是第三境,面对四境武夫不会有胜利的可能,可还是如此有恃无恐,不慌不忙。 而且敢如此直白承认杀了神教的人,这个年轻人的背景应该不一般。 年轻修士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李子冀,问道:“你知道奇物在什么地方?我是纯阳宗的朱阳,如果阁下能提供线索的话,纯阳宗将感激不尽。” “姓李的,他们是找我的。”碧玉腰带开口说话。 一瞬间将几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李子冀皱了皱眉,他觉得自己应该想个办法把这东西的嘴巴给封上。 亲眼看见奇物,朱阳的目光顿时变得激动起来,若是能得到的话,不仅纯阳宗的底蕴可以增强,朱家的地位也将得到大大提升,如此一来他在家族与宗门的地位更会水涨船高。 “还没请教阁下?” 只不过虽然激动,朱阳毕竟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傻小子,眼前这个年轻人敢杀审判王庭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善类。 李子冀道:“我姓李。” 姓李? 朱阳想了一会儿,还真没想出有哪个姓李的强大势力,他又仔细打量起了李子冀,穿着华贵锦衣,腰上偏偏挂着黯淡无光的剑,看上去不伦不类。 似乎... 应该.... 可以试一试。 第563章 纯阳宗的面子 “李公子,奇物天生地养,世所罕见,若是李公子可以将奇物让与纯阳宗,我等必将感激不尽,以后纯阳宗也会将公子视作座上宾,但有求,无不应。” 朱阳看着李子冀开口说道。 纯阳宗在圣朝之外的一流势力当中也属顶尖,宗门类型与梨园一样都是走的宁缺毋滥的路线,能够得到纯阳宗的友谊,天下都可去得。 身旁的少女苏柔也是有些紧张的看着李子冀,她初出茅庐,没太多世俗经验,虽然感觉抢人家东西不好,可按照修行界的规矩,奇物出现在青云山,只要还没离开青云山就都不算有主之物。 那名四境中年男人也是随之开口:“公子若是答应,我朱家也必将对公子以礼相待。” 他并非纯阳宗的人,而是朱家,也就是朱阳家族之中的四境长老,此番跟随朱阳几人去往卫族贺礼,途经青云山。 李子冀还没开口,奇物腰带已经断然拒绝:“你们放弃吧,我跟着这小子有前途。” 朱阳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当下微微一怔,然后笑道:“纯阳宗乃是最顶尖的一流势力,奇物大人若是愿意,定然要比在这位公子手中好得多。” 奇物道:“不去,说了不去就不去。” 朱阳和中年男人对视一眼,忽然感觉十分棘手,他们想过李子冀不愿意,然后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唯独没想过奇物会亲自开口拒绝,这让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当下,朱阳只能装作听不到,继续对着李子冀说道:“还望李公子能给纯阳宗一个薄面,李公子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纯阳宗必定全力以赴。” 奇物不屑道:“纯阳宗强还是神教强?” 朱阳眉头一皱:“纯阳宗虽强,与神教比起来还是略有不如的。” 奇物腰带散发着碧绿色的光亮,声调都变尖锐了不少:“这小子就连神教的人都不给面子,凭什么给你们纯阳宗的面子?” 李子冀始终都没有说话,他忽然觉得有时候话痨也未必全都是一件坏事。 朱阳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也随之升起了一股子怒意。 先前就是看李子冀杀死了审判王庭的人,见到他们又丝毫没有惊慌,所以他才一直克制着没有动手,顾忌对方可能也是大势力弟子,只不过现在看样子不动手不行了。 甭管这奇物愿不愿意,先拿到手再说。 李子冀一直在看着他们,从表情变化中就已经知道了他们打算做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奇物与人智慧一般无二,决定了的事情也不会改变,就算你们强行将奇物带回去,也只会有害无益。” 这话倒是事实。 只不过就算有害,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如果不拿到手,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念及此,朱阳还是对着朱家长老点了点头。 他当然不会鲁莽到自己亲自动手,毕竟审判王庭的五个人还躺在那里呢。 四境长老看着李子冀:“你放心,我只是想要得到奇物,不会杀你,当然,前提是你不要想着耍什么手段。” 李子冀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非要找死。” 先前审判王庭的几人如此,眼下纯阳宗这几人也是如此。 朱家四境长老眉头皱着,眼中带着一丝警惕,他虽然不明白李子冀一个三境修道者哪里来的底气说这话,可他不知为何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一些不安。 “也许是因为奇物太过重要。” 也就是青云山附近偏僻荒凉,没有大修行者在这里,否则这消息传出,即便是大修行者也要亲自下场争夺。 朱家长老当然明白在眼下这种时刻想要从李子冀的手中抢走奇物最好的结果就是直接杀死李子冀,如此一来就可以避免多余的争端,避免未知的风险,无须担心事后会迎来报复。 但他只要起杀了李子冀这个念头心里就没来由感到一阵慌乱和恐惧,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不应该招惹这个看不透深浅的年轻人。 可奇物实在太过重要。 抢走奇物,杀死李子冀,他不敢这么做,没有理由,就是最无法抗拒的直觉。 抢走奇物,放了李子冀,还要担心以后会不会被报复。 现在的朱家长老可以说就陷入到了这种纠结的状态当中,可很快他还是做出了决定,奇物一定要抢到手,就算以后有什么纷争,纯阳宗想必也不会惧怕。 而且,他毕竟没有对李子冀下杀手,即便被找上门也有话可说。 李子冀摇了摇头:“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决定。” 朱家长老没有说话,身形一动伸手就朝着李子冀抓了过去,那只手在眼瞳之中迅速放大,好似一张巨网当头落下。 李子冀可以躲开这一抓,但他没有躲开。 那只手落在了他的腰上,朝着奇物腰带抓了过去,不过还未触碰上,一道耀眼的金色佛光便从李子冀的体内迸发出来。 佛光很柔和,闪烁一瞬后又很快消失。 但朱家长老的身体已经倒退回去,他抬起头震惊的看着李子冀:“菩萨金身,你是佛门的人?” 佛门虽然未必全部都是光秃秃的和尚,但从身上气息多少可以感受出来,可他完全没有在李子冀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佛家气息。 但对方体内偏偏有菩萨金身! 不是寻常僧人修行的金身神通,而是五境菩萨所留下的金身,即便放眼佛门也找不到几个人能得到这样的宝物。 何况还是一个看上去和佛门没太大关系的人。 双方对峙着,场面一时间陷入到了死寂之中,就连朱阳以及少女苏柔都是感到难以置信,他们想着李子冀身后的势力可能不会小,但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佛门。 青云山的树木摇晃,又有一道身影从不远处出现赶来。 朱阳和苏柔都是回头看去,眼中随之露出了大喜之色。 来人到了场中,站在了朱阳的身前,抬头看着李子冀。 李子冀的目光也落在了来人的身上,只是微微带着些淡漠:“肖西北,你纯阳宗的面子还真是不小。” 第564章 卫族,琉璃宫 身为纯阳宗仅次于当代大师兄的肖西北,无论是地位还是实力毫无疑问都足以赢得诸多纯阳宗弟子的尊敬,此次代表宗门前往卫族贺礼也是由肖西北带领,只不过在进入到青云山之时在路上稍作耽搁,此刻方才追上来。 朱阳的脸上带着喜色,虽然肖西北只是第三境,论起实力还不如朱家长老,但对方乃是纯阳宗的翘楚,地位等同于崔文若在梨园,有肖西北出现心里就是有底。 而且肖西北和这个姓李的同处第三境,若是肖西北动手抢到奇物,那么就算是姓李的果真是佛门的人,佛门也没有理由事后找上门。 只不过他脸上的喜色仅仅刚刚浮现就立刻僵在了那里,就连朱家长老也是目光一沉,因为他们听见了李子冀的话。 从这话中就可以推断出来,肖西北和姓李的早就认识,而且看样子,肖西北还是处于下风的那个人。 青云山内出现了奇物,并且朱阳和苏柔一直在搜寻,关于这一点肖西北自然是很清楚的,眼下看到这副场面,又听见了李子冀这句话,他不需要询问就猜到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不到奇物在你身上。” 肖西北目光略微有些复杂,自从观圣卷分别之后,他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李子冀的事情,知晓对方和佛门之间起了大冲突,却没想到现在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李子冀淡淡道:“你也想抢?” 肖西北道:“奇物天生地养,出现在青云山,按照修行界的规矩,只要没有离开青云山就不算有主,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李子冀当然知晓,如这等宝物出世必然会引起诸多觊觎,如果说谁运气好第一个拿到手里,难道所有人就都只能望洋兴叹? 显然不可能,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规矩。 当然,如果奇物已经有主,事后各大势力再上门去抢,那就拉不下来这个脸了。 李子冀看着肖西北没有说话。 肖西北忽然摇了摇头:“我不会抢,我也知道没人能从你李子冀的手里抢走任何东西,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平白招惹你。” 当初离开儒山之前,肖西北曾拦在路上与李子冀打了一架。 他输得很彻底。 他独自一人站在山外山沉默了很长时间,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方才离开。 那一战开始之前他就知道自己会输。 李子冀? 听见这三个字,朱家长老的那张脸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心底深处一瞬间涌上宛若狂潮一般的后怕和庆幸,幸好他没有对李子冀下杀手的打算,否则别说是他自己,就连朱家都会跟着倒霉。 难怪敢杀审判王庭的人,难怪对于朱家以及纯阳宗一点都不感兴趣,的确,圣朝县侯,三千院弟子,声名满天下的李子冀当然不会在乎这些。 而且前不久焚香节李子冀发宏愿的事情可以说天下皆知,圣钟回荡声音纯阳宗当然也听在耳中,如此来看李子冀身上的菩萨金身也就解释得通了,只是先前实在没往李子冀身上想。 朱阳的脸已经隐隐有些扭曲,他当然知道李子冀是谁,也当然知道自己刚刚和作死没什么区别,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子冀不直接说出来自己的身份,非要只说自己姓李。 天底下姓李的人多的数不过来,何况还是在青云山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谁又能将其与圣朝李县侯联系到一起? 可无论如何,这个人是已经得罪了。 好在他的态度不算特别无理,还有能迂回的余地,当下脸上就强挤出一丝笑容,干笑两声:“原来是李县侯,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之前我听肖师兄不止一次提到过李县侯,可谓是人中龙凤,天地栋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实在是让在下心生佩服。” 李子冀没有理会,只是看了他一眼。 朱阳眼皮一抖,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只能将目光投到肖西北的身上。 肖西北的背后仍旧背着那把巨剑,他淡声道:“李子冀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不过此次去卫族,你就不要去了,回宗门闭关一年不许离开。” 朱阳眉头紧锁,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这就是名声所带来的益处,如果是新历三十二年的李子冀,虽然也是三千院子,并且还是遂宁县伯,朱阳虽然会保持礼遇,但绝不会心甘情愿禁足一年。 可现在是新历三十五年的李子冀,一桩桩一件件惊世骇俗的事情累积起来,他的名声甚至已经比神子佛子还要更强。 朱家长老也没有反驳,反而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李子冀记仇,虽然没和这位圣朝县侯接触过,但对方就连佛门的面子都不给,何况小小朱家。 至于不能去卫族,不去也就不去了,无非是少了一个搭上人脉的机会,只要朱阳还是纯阳宗的弟子,这种机会以后朱家总能再遇到。 只不过李子冀听见肖西北提起卫族两个字,却是眉头微皱,旋即问道:“你们要去卫族?” 肖西北点了点头,道:“卫族与琉璃宫联姻,我们代表纯阳宗前去祝贺。” 按理来说这种事情本应该由宗门长老带着一同前去,如此才能够表现出对双方友好关系的重视,只不过纯阳宗的大修行者最不喜欢这样人情世故的场面,所以才让肖西北带着师弟师妹前去贺礼,顺便见见世面。 卫族和琉璃宫联姻... 李子冀忽然道:“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卫族。” 一起去? 这话什么意思? 肖西北问道:“卫族与琉璃宫联姻虽然不算小事,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难道他们还邀请了圣朝?” 李子冀摇了摇头,将目光放到了腰间挂着的剑上:“我有一把剑,要送还卫族,葬进祖陵。” 一把剑? 几人都是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的腰间,没有看奇物,而是看着那把剑。 肖西北的目光毕竟要更高一些,他认得出来,这把看上去很普通的剑的的确确出自卫族。 “这是谁的剑?” 第565章 天地君王 卫族的底蕴很深,甚至有传言说其传承古老的几乎可以与神教佛道并肩,只不过和儒释道的辉煌不同,卫族一直都不上不下,处于一流势力的中上层次,并且近些年还渐渐有些没落。 琉璃宫同样如此。 “传说两千年前卫族与琉璃宫亲如一家,共同守护着一处密藏洞天,只是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两家离心,密藏洞天也一直没有再被打开过,现在无论是卫族还是琉璃宫都不再如当年那般强盛,所以为了共同的未来着想,两家势力绝对通过联姻重归于好,并再次打开密藏洞天。” 走出了青云山,肖西北说着卫族与琉璃宫联姻这件事背后的原因,只是脸上仍然不太自在。 他和李子冀当然谈不上是朋友,反而说是情敌也不为过,只是双方见面倒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话谈论,但要一路同去卫族,肖西北还是多少觉得别扭的。 朱阳和朱家长老跟在身后,二人和鹌鹑一样轻易不敢说话,先前说好同去卫族之后李子冀就没有再让他们必须回纯阳宗,二人也知道是李子冀懒得和他们计较,所以当然不敢多说话,尽量当一个小透明。 李子冀目光微动:“据我所知,琉璃宫和卫族的关系已经不能仅仅用不友好来形容了。” 他当然是知晓琉璃宫的,无他,因为琉璃宫这几百年来都是对北海唯命是从,自从君上出现在儒山之后,李子冀特意了解过北海错综复杂的势力构成。 用坊间的话来形容,琉璃宫虽然不在北海范畴,但却是北海最忠诚的小弟。 无尽平原割草之时,琉璃宫虽然参与了,但参与的很敷衍,而且这几百年来琉璃宫和卫族争斗可不少,各自都死了不少人。 不是简简单单不友好三个字就能够形容的。 肖西北淡淡道:“谁知道呢。” 面对能够提升整体实力这种利益,哪怕是以前有着天大的仇怨似乎都能够暂时放下。 “对了。”肖西北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李子冀腰间那把剑说道:“这次卫族和琉璃宫联姻的女子,就是卫酒徒的妹妹,卫菁。” 先前通过交谈几人已经知晓了这是卫酒徒的剑,对于卫酒徒出现在焚香节上同悟三道的事情整个天下也都有所耳闻。 那不是小事。 放弃踏足五境的机缘,这等魄力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只是如此天骄最终却还是落得个身陨道消的下场,不免令人唏嘘。 卫菁? 李子冀目光微微变化,他自然知晓卫酒徒在族中还有一个妹妹的,也是和卫酒徒有着直系血缘关系的唯一一个人,只是当初卫酒徒被颜先生带回梨园之时,卫菁也才六岁,如今二十年过去,卫菁现在也才二十六七岁的年纪。 “看来这件事比想象中要复杂一些。” 李子冀喃喃一句。 两个势如水火的势力忽然联姻,为了曾经共同守护的密藏,联姻的人偏偏就是卫酒徒的妹妹,这实在不难让李子冀想到卫菁是沦为牺牲品的那个人。 如这等大家族势力,发生类似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屡见不鲜。 如果说先前打算和肖西北几人一同前往卫族只是临时起意,现在则是必须要和他们几个人一起行走的,因为和自己单独行动比较起来,熟门熟路的肖西北等人肯定速度要更快。 他要赶在成亲之前抵达卫族。 “成亲时间还有多久?” “一个半月。” “我们抵达卫族需要多久?” “一个半月。” 李子冀道:“那我们最好不要再继续耽搁时间。” ...... ...... 北海掀起巨浪,宛若海洋的手掌举起千百丈高度,君上站在巨浪之上负手而立,那双深蓝色的眸子带着深邃的目光。 在其身后站着两位鬼妖一族的大修行者踏空而行。 “此次和异教一同行动,青铜灯已是囊中之物,只是得到之后该谁保管?” 鬼妖一族的大修行者开口询问。 因为北海之主一千多年前受了暗伤的缘故,再加上始终后继无人,导致北海十二宫大多貌合神离,阳奉阴违,可观圣卷之时君上横空出世,不仅让天下震惊,也让北海十二宫心惊不已。 于是心思开始随之变化。 北海之主乃是天地之间最古老的种族,据说曾得天地蕴养造化,天生强大无限,但凡北海之主一脉,只要出生日后必定可以踏足第六境。 从古至今无数年来这一点从未变过。 只是无限的潜力和强大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每一代最多只能诞生一位传人,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困难。 甚至有人已经推断北海之主一脉从此以后不可能再有后人诞生,却没想到君上偏偏横空出世。 北海十二宫被瞒了二十几年方才知晓。 既然有了后人,那么也就代表着君上日后必定会成为第六境的强大存在,原本各有心思的北海十二宫自然也就收敛了心思,开始全心全意的辅佐君上。 根据北海的记载,青铜灯乃天地之火,有无穷威能潜力,运用得当甚至有机会改变世界,所以在君上的授意下,琉璃宫主动请求与卫族联姻,两家 重修于好,开启密藏洞天。 在琉璃宫和卫族这些年来的记载当中,密藏洞天仅仅只是一处能够提升族人弟子潜力以及实力的玄妙所在,他们根本不知道促使密藏洞天拥有此等玄妙能力背后的原因其实就是天地之火,也就是青铜灯盏。 君上当然知晓这个世界面对的问题,也知晓天地之间有诸多神秘存在,比如妖国三千里赤地那棵非同一般的小草。 可哪怕是传承万古的北海也不清楚这些神秘存在为何物。 唯一有记载的就是这天地之火,青铜灯盏。 海浪滔天,巨鲸踊跃。 君上面色平淡:“自然是我。” 鬼妖一族大修行者道:“听说这次,那位新神也会亲自到场。” 异教的新神,没人会怀疑她的强大。 君上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无尽海水形成此起彼伏宛若阶梯一般的巨浪,承接着这位天地君王。 “这世上没有神,只有我...” “君上。” 第566章 热酒,红炉,暮雪 新历三十六年一月三日,李子冀随着一场雪走进了卫城。 这里就是卫族世代生活的地方,与淮城相似,不仅仅是有卫族族人,还有无数聚集在这里落地生根的普通人,形成了一座巨大还要胜过朝歌的城池。 人声鼎沸,聚在一起欢笑间散发出来的热气仿佛能够消融冰雪,只不过在这场欢声笑语之下还隐藏着不少的矛盾和冷淡。 雪或许很好融化,但仇恨不会。 千百年来生活在卫城的普通百姓也早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卫族的人,荣辱得失与共,所以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卫族会忽然要和琉璃宫这样令人厌恶的地方联姻。 哪怕是两千年前双方关系要好,可那毕竟也是两千年前的事情,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所以在这片表面的喜庆之下,许许多多的人都只能勉强挤出微笑,眼底带着忧色。 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街巷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挂在门铺外,摇晃在风雪里,看上去很像是圣朝的年节。 李子冀并不在乎卫族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同样也不在乎琉璃宫与卫族之间的复杂关系和联姻背后所存在的某种可能,他只是来还一把剑。 仅此而已。 甚至如果不是联姻的其中一人是卫酒徒的妹妹,他就连对这件事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卫城最近来了很多人,卫族与琉璃宫联姻这种事情对于圣朝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于卫城四周诸多势力来说就是必须要到场参与的大事。 所以卫城每天都会有很多陌生人进出,店家早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场面,只不过今天酒铺老板却看见了两个怪人,进来之后要了两壶酒,然后连一句话都不说话,就那么坐在窗前,好似外面的风雪十分好看一样。 酒铺里热着两壶好酒,红泥搭建的火炉燃着炭火驱散了寒冷,李子冀闻着溢出来的酒香,心里想着年节将至的事情,恍惚间又是一年过去,回头去想这一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时间似乎变得越来越快了。 他本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可是后来还是莫名的喝了不少酒,好像已经开始习惯。 肖西北也没有说话,他一只手放在桌上,指节轻抚着微烫的酒杯,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在风雪中熄灭日光,冬天总是孤寂的。 万里飞雪总能让人感到自身渺小,生出落寞清冷之感。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肖西北拿起酒壶为李子冀倒了一杯,外面大雪纷飞,酒铺里温暖安静,天光黯淡,热酒飘香,这是很让人感到舒适和享受的场面。 朱阳和苏柔以及朱家长老三人已经去了卫族家中,他们两个还没没有去。 李子冀看着火炉里燃着的炭火,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热酒喝起来要暖,口感更加浓厚,肖西北很少喝热酒,或者说他本也是个很少喝酒的人:“我看过你写的许多诗词,倒也记得几首。” 自从观圣卷结束之后,尤其是焚香节结束,李子冀所做诗词便已经流传天下,儒山的那群读书人每一个都恨不得抄录十几份带回去日夜欣赏赞叹。 这首诗算不上多好,但肖西北很喜欢,他本就是一个喜欢如此温暖安静的人,是一个能让人信得过的人。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倒也很符合现在二人的所处。 他们之间谈不上熟悉,这一个半月时间走来也没说过太多的话。 肖西北问道:“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去卫族。” 无论是还剑还是看望卫菁,都一定要比喝酒更重要。 李子冀拿着酒杯,手肘撑着桌面,目光透露杂乱如烟的大雪看着那些摇晃不停地灯笼:“下个月就是年节。” 年节他一定是回不去圣朝的,不如今晚多看一眼这些结彩红灯。 肖西北微微有些意外:“我没想到你也会如此多愁善感。” 他了解过李子冀许多事情,知晓李子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的确想不到李子冀会有这种姑且可以称之为是思乡的情绪。 李子冀淡淡道:“也许是因为这场雪真的很大。” 肖西北看着外面,感慨认同:“这场雪的确很大。” 卫城很少会有这么大的雪,仿佛天地之间起了一阵浓烟。 两个人再度陷入到了沉默,李子冀想的很多,道观,圣朝,浊世的二百年,就算是到了新历三十六年,他也仅仅只是二十四岁,可他却的的确确活了太久时间。 他的年纪的确不大,可实际他的年纪已经绝对算不上小了。 江南不会落雪,所以江南世族看见雪不会生出太多复杂情绪,北方总是落雪的,雪落代表着归家和团圆,代表的意义总是不一样的。 两壶热酒喝的很慢,酒铺里客人进进出出,李子冀甚至还看见了有几个半大孩子在大雪里疯跑着。 “谢谢你。” 肖西北忽然开口。 如果说李子冀没有去卫族是想在这里静静看一场雪的话,那么肖西北没有去则是因为他要亲口向李子冀道一声谢。 这一声道谢很没来由。 李子冀侧目看着他,杀人需要理由,还剑需要理由,道谢同样也需要。 肖西北的脸上罕见露出了一抹笑意,眼底带着怀念和回忆:“我很庆幸自己去参加了割草行动,并不是因为杀了多少异教的人或者在过程中得到了多少提升,而是因为在割草行动中认识了陈草。” “她很好,我说不清楚究竟好在哪里,但就是很好,对于修道者来说,能遇见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或许喜欢本就是不需要理由的,所以我很幸运。” “只是可惜圣朝与纯阳宗相隔太远,当我得知洗剑宗与国公府联姻一事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不过还好你已经杀了李若。” 肖西北拿起酒杯对着李子冀举了举,脸上带着认真:“所以我要谢谢你。” 第567章 还剑 李子冀并不否认这一点,人这一生能遇见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哪怕不能走到一起也没关系,能够留下这份喜欢就已经可以让人心满意足。 只是喜欢不要轻易说出口,只要永远放在心里就能永远喜欢下去,否则就会像破掉的镜子,欢喜的甜变成了愈合不了的痛苦。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李子冀道。 他接受了陈草的道谢,因为这本就是和陈草息息相关的事情,但他不会接受肖西北的谢意,因为这件事本就和肖西北没有关系。 肖西北并不在意:“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 他喜欢陈草,无论陈草接不接受,他感谢李子冀,无论李子冀接不接受。 从某种角度去看,肖西北也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雪已经迷蒙了视线,就连摇晃的红色灯笼都已经看不清楚轮廓,肖西北此刻忽然能够理解李子冀这仿佛思乡的情绪,因为他也忽然开始十分想念那个纯粹而又眸光凌厉的姑娘。 “她还好吗?” 他找不到陈草的下落,得不到陈草的消息,思念就像是被一扇门关在了墙后,这时候与李子冀一起喝酒才算是挣脱出来。 “不好。” 李子冀回答道。 陈草的境遇当然算不上多好。 肖西北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说话,他想要将陈草带去纯阳宗,想要找洗剑宗的人出口气,可他没有做这些事的理由,最关键是陈草也不会希望他这么做。 所以他只能再次陷入沉默,压下心头涌起来的苦涩。 酒铺里很暖,哪怕一窗之隔就是风雪飘摇,酒铺里也依然很暖,这两壶酒还很暖。 肖西北微有些落寞和感慨:“我很羡慕你。” 李子冀静静喝着酒。 肖西北道:“我不羡慕你是三千院的弟子,也不羡慕你是圣皇的执剑人,我只羡慕陈草很喜欢你。” 爱情岂非个绕不开的圈子? 我喜欢你,你喜欢他。 “她一定很喜欢你偶尔与她说说话,一定很喜欢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有你帮她,也一定很希望自己能够越来越强大,唯有如此或许才能配得上你。”肖西北倒着酒,酒水流进杯子里,发出轻微的响声,他自嘲一笑:“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子冀依然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不想谈论类似这样的话题。 他从未想好过,也从未做好过准备,他本是个清心寡欲的道士,从未有喜欢与否这样的概念。 雪今夜似乎不会停了,红泥小火炉一直很暖,二人各自无言,侧目看着窗外纷碎的雪。 ...... ...... 整座卫城都可以说是卫族的人,只是真正的卫族居于城池中央,哪怕今晚的风雪如此巨大,卫族依然是遮掩不住的热闹。 前来祝贺的客人已经坐满了客房偏院,可仍旧络绎不绝的来人,这些人中拿到请帖的只是少数,大多数人只是来凑个热闹,希望能混个脸熟。 毕竟方圆万里就只有卫族与琉璃宫这两个一流势力,现在双方联姻重归于好,若是能攀上交情,加深些印象,以后在这万里方圆就再也不会碰见什么麻烦。 道贺,叙旧,畅谈,大笑之声经久不息,今夜没有人打算睡觉,晚宴会持续一夜。 明天就是大喜之日,卫族和琉璃宫的人都做足了准备,拿足了面子,一角一落都不能有丝毫差池,不仅仅是一场婚宴,同样也是向天下人展示实力的一次名片。 两家修好,重开密藏,意味着卫族有机会重回当年鼎盛,这当然是好事,所以哪怕是生来桀骜的卫族族人,在这几天时间里也是收起了那份眼高于顶的傲气,不希望这重中之重的几天出现什么纰漏。 卫族的五境长老亲自站在门口接引各方势力,来祝贺之人无不是受宠若惊,笑容满面,纵然漫天风雪也压不下那份喜悦。 喜悦,似乎感染了整座城。 “很热闹。” 李子冀站在卫族府门之外的街头,看着排列长队在风雪中抖擞的众多客人,轻声说道。 都很热闹,就像当初的积沙寺,就像焚香节长觉寺群山间,类似这样的事情总是能够吸引很多不相关的人过来凑一凑热闹。 这是好事,没人希望见到一场冷冷清清的盛事,所以哪怕没有受到邀请的人前来,主家往往也不会介意,甚至还会因此感到高兴。 因为你地位足够高,因为你实力足够强,所以才会有很多人前来。 奇物化作了一把伞被他撑在头顶,李子冀已经找到了可以让奇物闭嘴的方法,只要用胡萝卜教给他的神魂修行之法封印,奇物就无法说话。 他很意外,奇物也很震惊。 肖西北并不在意风雪,魁梧的身材仿佛再大的风雪也无法吹动他分毫。 “卫族的人一向很厌恶脱离家族的人,你要还剑入祖陵,并不容易。” 肖西北提醒着,对于卫族这种极度骄傲,对于自身血脉极度自豪的家族势力来讲,他们无法容忍族人背叛。 卫酒徒当然没有背叛卫族,但当初被颜先生带走去梨园,对于卫族来说,这就是背叛,是对卫族的亵渎。 所以还剑,尤其是还剑入祖陵,这件事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李子冀问道:“他们会拦我?” 肖西北点了点头:“也许。” 李子冀与卫酒徒君子之交,他钦佩卫酒徒这个人,所以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去看待,无论卫族是什么态度,他都要做好这件事。 “那我只希望他们不要拦我。” 李子冀语气平淡,撑伞与人群擦肩而过,遮着风雪走到了卫府门前,他走的并不快,但却很扎眼,因为当所有人安静排队的时候,一个插队的人就自然而然的十分扎眼。 不少人侧脸看着。 卫族门前,卫家的五境长老也在看着李子冀,他看见了李子冀腰间那把不伦不类的剑,好像想起了什么,眉头忽然间皱的很深。 李子冀站在卫族门外,他的声音压过了风雪,引得晚宴之中推杯换盏的无数人为之一静。 “圣朝李子冀,受亡兄卫酒徒所托,还剑卫族。” 无形的剑意萦绕穹顶,风雪似乎为之一清。 ...... ...... (这几天持续低迷的状态开始回暖了,挺高兴,只要状态好,就算是写狗吃屎,我一样能写的很好看。爱大家) 第568章 院外风雪,院内灯火 声音伴随剑啸,回荡卫族内外许久不停,肃清的风雪重新落下,只是大片的雪花变得更细碎了许多,看上去就好像遍布天地的烟尘。 雪忽然像雾,浓碎的厉害。 卫族府内晚宴上前来道贺的各方势力之人全都是站起身子抬头顺着宽阔的正门看向了外面,隐约间似能看见一个身着锦衣的人影撑伞站在那里,在雪雾里依稀能见轮廓。 明明来人只是撑伞站在那里,却仿佛压下了漫天风雪,与整个卫族分庭抗礼。 来者不善。 许多人心里泛起了同样的念头。 圣朝李子冀,天底下没有修道者不知道这个名字,他当然没办法凭借一己之力对抗卫族,但其背后站着三千院和圣朝。 还剑卫族,亡兄卫酒徒? 许多人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就连卫族之中也有很多人早已忘记了这个名字,这个不值一提,背弃家族的名字。 只不过这个名字最近在卫族乃至整个天下还是掀起了一番波澜,因为其在焚香节大放异彩,同悟三道,十年磨剑,直入五境。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卫酒徒还去挑战了顾春秋。 顾春秋从来不需要做任何事,从来不需要在任何地方露面,单单只是提起这三个字,就足以引得全天下无数人的瞩目。 没人知道那一战的过程,甚至没人知道那一战的地点,但结果天下人都已经知道了。 卫族里有人惋惜,有人冷笑,有人怒斥愚蠢,有人漠不关心,对绝大多数卫族族人来说,一个活着的天才卫酒徒他们很愿意不计前嫌,但一个死了的背弃者,仅仅只是背弃者。 李子冀只是来还一把剑。 如果一切顺利正常,他将拜访卫族,经过友好的交流和叹息,最终在诸多卫族之人的见证下将卫酒徒的剑埋入祖陵,然后告辞离去。 可从青云山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包括肖西北所提醒,都足以证明这件看上去很简单的事情其实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做。 所以他站在了卫族门前,朗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他同样是还一把剑,只是现在更不容拒绝,更不容轻蔑。 李子冀站在卫族门外,承受着无数人的目光,他一只手撑着伞,另外一只手解下了腰间的佩剑,探出伞底,伸进了风雪里。 当着各方势力的面前,现在握着这把剑的不是李子冀,而是三千院弟子,圣皇执剑人,汝南县侯,积沙寺论佛胜过神子佛子,神梦泽斩龙,无尽平原破除第二天地,观圣卷肩抗人间,驳斥佛主惊鸿一瞥,焚香节一己之力压下四方菩萨,十八罗汉,声名天下无两,执棋者,李子冀。 这样的李子冀不能被拦在门外。 府门内外的客人都是心思各异,站在正门前的卫族五境长老在短暂的沉默后让开了一条道路:“请。” 这是插队。 但没人会开口反对。 李子冀就这样握着卫酒徒的剑,迎着闻讯而来的卫族族人十分不善且厌恶的目光走进了正门。 院内没有风雪飘进来,墙角各处隐隐闪烁亮起的阵法纹络不仅能够阻隔风雪,还能驱散寒意,许多人都在盯着李子冀手里那把剑,外人或许认不出来,可对于卫族人来说,他们一眼就看得出这是卫族的剑。 那个背弃者真的死了。 许多人皱起眉头。 “李公子,明日便是我卫族的大喜之日,今晚也刚好有一场晚宴,有什么事情不妨过几日再说,如何?” 卫族五境长老卫天铭引李子冀入院,开口说道。 虽然言语还算友善,但友善下隐藏的抵触却是可以清晰感受到的。 这就是如卫族这种古老家族势力的通病,他们仍然沉浸在祖辈的荣光中不肯睁眼,对如今的各大势力保持着表面的尊敬实则内心依旧固执的认为只有自家才是世上最尊贵的家族和血脉。 卫府的前院很大,绵延的晚宴上数不清的陌生面孔都在看着他们。 这些人想看一看传说中的圣朝李子冀究竟长什么样子,想看一看一向桀骜不驯秉持卫族荣辱不容玷污的卫族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对于卫族来讲,当年颜先生从卫族手中带走卫酒徒去梨园修行,这就是对卫族的侮辱和亵渎。 所以卫族才会对卫酒徒如此漠不关心,甚至满是厌恶。 本该热闹的晚宴自从李子冀出现那一刻开始就变得很安静,人群中朱阳和苏柔两位纯阳宗弟子吃惊地看着李子冀,他们当然知道李子冀是来还剑的,只是没想到对方的态度会这么强硬。 越来越多的卫族族人聚集过来,议论声音变得嘈杂。 夜刚开始,还未有多深,只是外面飘荡的风雪已经看不清了。 李子冀看着四周,他的声音平静却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卫族有喜事值得庆贺,我也并非扫兴之人,待到还剑祖陵之后,我定会留下参加明日的大喜。” 他握着剑,说出来的话就像这把剑一样永远也不可能弯的下去。 剑只会断。 卫族不敢让他断,所以今晚他一定要还剑祖陵。 卫天铭的眉忽然间变得有些冷,四周的卫族族人已经开始出言斥责当年卫酒徒的愚蠢和背弃。 李子冀听着这些话,他没有生气,只是平静的说着当年的事情:“卫酒徒十四岁,神魂趋于圆满,因双亲丧尽,在族中不受重视,想要修行而不得,且多受欺辱,恰好颜先生过路,二人有师徒之缘,所以离开卫族去了梨园修行。” “这是很俗套的故事,一对无依无靠的兄妹得不到公正待遇而自己想办法成长的故事,所以这是卫族的错,而非卫酒徒的错。” 卫天铭冷着脸:“李公子是在质疑我们卫族的族规?” 又是这些无聊且无用的啰嗦,李子冀忽然间不想与这些人说太多话,因为那实在是很浪费时间和心力的一件事情。 “我本以为不会出现这些毫无意义的交谈。”李子冀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看着一位晚宴上的客人问道:“卫族祖陵在什么方向?” 第569章 你们够资格吗 祖陵在什么方向,这绝对谈不上秘密,就算是在卫城之中随便喊住一位路人他们都能给出最准确的回答。 祖陵是荣耀之地,是埋葬卫族历代族人的圣地,类似于佛门的佛塔,承载着一位位族人的过往和成就。 身为卫族族人,若是被驱逐出去,死后不许入祖陵,那将是最大的惩罚。 被李子冀问话的只是一个小势力的客人,一张脸在院内柔和灯光下憋的通红,他不敢回答,又不敢不回答,只能站在那里急的冷汗直流。 “祖陵就在后院祠堂里。” 肖西北走进了门,开口说道。 卫族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的身上,尤为不善。 祠堂很小,但卫族祠堂乃是类似于三千院洞天的所在,其内自成一处大空间,祖陵就在其中。 李子冀道:“卫酒徒是卫族的人,这一点不容改变,今夜这场晚宴很丰盛,我想卫长老也不希望横生枝节。” 在在场不少宾客眼中看来,既然卫族这些族人长老对卫酒徒十分看不上,以前也不友好,那卫酒徒完全没有必要非要回来。 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去? 只是李子冀很清楚,在卫酒徒看来,卫天铭,卫族族长,乃至卫族这些族人都无法代表卫族,他们只是一些掌权者,只是拥有相同的血脉。 卫族,是古老传承的家族,祖陵葬着卫族的荣耀,就像庆苍国,哪怕将朝堂上所有的官员,包括皇帝全都换一茬,庆苍仍然是庆苍,他们只是当权者,他们代表不了庆苍本身,庆苍是属于每一个庆苍百姓的。 同样,卫族这些五境长老,也无法代表卫族本身,卫族是属于每一个卫族族人的。 哪怕在天下人眼中看来,他们代表的就是卫族本身。 李子冀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很强硬,他知道他不能软,否则这把剑就放不进祖陵。 无数宾客都在看着,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明明只是简单的几句对话,他们却感觉十分的紧张。 肖西北和朱阳等人也在看着,他们知道李子冀是在以自身的强大背景强行干预卫族内部的事情,所以这种时候李子冀一点都不能软。 卫天铭深深地看了李子冀一眼,语气微沉:“既然李公子想先去祖陵,我自然不会拦着,只是晚宴上宾客众多,这段路还要李公子自己走才行。” 李子冀道了声谢,收起雨伞化作玉带,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穿过前院大概走了一刻钟不到便到了后院,夜晚的卫族光亮依然很充足,刚一踏入后院就能看清楚祠堂的位置。 他一路走过落在身上的视线就没有消失过,不知道多少卫族的人都在看着他。 从这里到祠堂要走过回廊和小园,不算近,也一定很不好走。 身后似乎有什么声音,李子冀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一块碎石滚动,当他再度回过头的时候,回廊里已经站满了人。 这些人全都在看着他,年纪从二十岁到四十岁不等,一样的是这些人的修为全部都是第三境。 回廊已经被站满,那么少说也要有三十几人。 他们看着李子冀,哪怕知道这是圣朝那位举世闻名的天才,这些人的脸上依然带着倨傲。 有人双臂环抱,斜倚长柱:“李公子,听说你是个聪明人,可今天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 那人嗤笑一声:“如果真的是聪明人,这时候应该留在前院吃那顿晚宴,而不是要来后院,要去祖陵。” 李子冀问道:“后院不好走?” 卫族子弟脸上都带着笑意,只是眼神却很冷,冷的吓人,冷的刺骨:“也许真的很不好走。” 他们生下来就以卫族为荣,以自己是卫族子弟为荣,这是烙印在灵魂上的骄傲,所以他们绝对无法容忍有人会背弃卫族。 无法容忍有人敢在卫族大喜之日登堂上门,堂而皇之的要求将一个背弃者的剑放入祖陵。 从李子冀站在门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因为荣耀受到挑衅和蔑视的卫族族人就已经开始愤怒,而后当李子冀无视卫天铭直奔祠堂而去的时候,这些愤怒就变成了屈辱和怨毒。 所以他们不会让李子冀走过这条路,他们会从这个天下闻名的圣朝人手里抢走那把剑,然后将其折断出卫城。 那把剑别说放入祖陵,甚至就连留在卫城的资格都没有。 有趣的是,双方似乎都认为是自己受到了不公的对待。 “其实一开始我想要很友好的来还剑。”李子冀轻声开口:“顺利的还剑,然后拜访一下卫酒徒在族中的妹妹,之后便离开这里。” 这是他在棠溪得到消息之后的最初想法。 只是这话听在在场诸多卫族子弟的耳中却变了味道。 “李子冀,看来你也的确是个聪明人,既然知道这条路走不通,将那把剑留下,现在转身回去前院,什么都不会发生。” “卫酒徒咎由自取,当初既然离开族中,那就不配再回来,他的人不配,他的剑更不配。” “若是族中遭遇不公,自当请族会议处,而不是跟外人离去,丢尽了卫族的骨头和荣耀。” “可笑的是这样的人死后竟然还想着能进祖陵。” 回廊里的几十位卫族子弟脸上或讥讽,或嘲弄,或认真,或冷淡,李子冀这一刻才发现他们是真的如此想。 可悲的荣耀观念。 因为荣耀而忽视了族人遭遇的不公待遇,断绝了族人除去家族之外的所有选择。 李子冀握着那把剑,他开始想卫菁联姻琉璃宫这件事的背后。 “李子冀,留下那把剑,转身离开,你还是我们卫族的座上宾。” 数十人盯着他,回廊外也许还有人,在卫族的地盘里,只有傻子才会选择强闯。 抬头看着这些人,看着这些冷漠和厌恶的目光神情,李子冀将卫酒徒的剑重新挂回了腰上,他轻轻卷了卷右臂的衣袖,然后右手虚握,自随身小洞天里缓缓抽出折渊剑。 “是非对错我无意与你等争论,这把剑我一定要放进祖陵。” 他的眸子变得平淡且毫无波澜. “拦我,你们够资格吗?” 第570章 回廊和春风 其实用时间长短来衡量交情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情,有时候恰恰是因为认识的时间足够短,反而留下的都是美好。 李子冀记得卫酒徒站在长觉寺望着天空佛灯的那一幕,人如繁星,早已定轨,那一幕的交谈平静清淡,却像是春风化雪,永远留在了记忆里。 卫酒徒逾五境而不入,将生死舍弃在一剑之后,这份气魄也让李子冀感到尊敬和遗憾。 所以当顾春秋送剑过来请李子冀帮忙还入祖陵的时候,无论是出于对卫酒徒的尊重,还是对顾春秋的信任,李子冀都没有拒绝这件事。 他要把剑放入祖陵。 无论卫族愿不愿意。 或许对于将荣耀看做不可亵渎到近乎执拗的卫族族人来说,他们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他们认为就算卫酒徒当初在族内遭受了某些欺辱,那也应该等到族会议处,而不是跟随外人离去,许多卫族族人将此看做屈辱,一直铭记如今,并在这些年中牵连到了卫菁。 在李子冀看来,这是很可笑的荣耀,很可悲的坚持。 还是那句话,长老卫天铭,卫族族长,包括卫族所有人,他们只是卫族人,是权柄的拥有者,不是卫族本身,卫酒徒在意的是卫族,不是这些所谓代表卫族的人。 世上很多事情是很难分得清对错的,站在各自立场上决定各自的对错,可这件事就是卫族人错了,所以李子冀罕见的拔出了折渊剑。 那把剑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芒,回廊里桀骜难驯的数十位卫族子弟忽然开始紧张了起来。 三十几人对一个,他们本不该生出类似紧张,忐忑,惶恐的情绪,生来桀骜的卫族人几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绪,可现在,很荒唐的,莫名其妙的,他们心里生出了这样的情绪。 那把剑是天下最好的剑。 握剑的人是天下最负盛名的人。 无论是圣朝内还是圣朝外,无论是佛门还是儒山,很多人都认为李子冀已经如同当年的顾春秋一样同境无敌。 所以哪怕人数再多,面对这样一个被誉为同境无敌的人拿着一把天下最好的剑,他们也生出了慌乱的情绪。 并且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变得恼羞成怒且愈发踌躇。 前院的晚宴依然在继续,并且在漆黑风雪中还有客人不停地走入,只不过无论先来还是后到,在进入晚宴之后都只是面带笑容,相互点头致意,然后一言不发的保持沉默,竖起耳朵听着后院的动静。 前院和后院的距离不算近,但对于在场的诸多修道者来说,只要仔细听还是能听个隐约的,圣朝来人要还剑,卫族一定不会这么甘心的让那把剑进入祖陵。 但却又顾忌着圣朝的强大而不敢以势压人,那就只能安排族中与李子冀同境的子弟在路上阻拦,这一点很多人都猜得到。 那么能拦得住吗? 这一点很多人都不知道,所以晚宴上安静的就连倒酒的声音都可以清晰听见,迫切想要知道一个结果。 同时也很好奇倘若拦不住的话卫族会不会恼羞成怒? 对了,卫族这一代的三境第一人卫长青好像也在后院,这两人碰上也许会很好看。 许多人心思变化,早已没有了享受晚宴的心思。 卫天铭也是冷着脸,他的注意力也早已经放到了后院,并且卫族之中不知多少人的注意力也是全都一样放在后院。 李子冀用圣朝来压他,那就看看这个圣朝县侯能不能走得到祠堂,举世闻名? 笑话。 ...... ...... 后院原本很静,现在却亮起了剑光。 这些剑光比以往要更加锋利,因为足够强大,所以李子冀虽然是一名剑修,但他却很少拔剑,手中无剑和手中有剑是不一样的,所谓心里有剑而手中无剑的境界终究只是坊间笑谈,剑修的手里当然也必须要握着一把剑。 现在李子冀的手里不仅握着一把剑,还是天下最锋利的剑。 回廊很长,卫族子弟很多,可伴随着剑光明亮,回廊变得越来越短,卫族子弟也变得越来越少。 痛苦和哀嚎声此起彼伏,还有越来越多难以置信到匪夷所思的目光,他们无法相信为何同为三境彼此之间的差距却宛如天壤之别。 回廊里好像起了一阵春风。 这些桀骜的卫族子弟发现他们在面对那把剑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办法,好像无论做什么,哪怕用出了全身解数,依然无法阻挡那把剑一往无前。 地面不知何时悄然浮现了八卦图案,旋转之间混乱了四周的方位阴阳,明明看上去李子冀还站在十步之外,一眨眼对方就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卫族子弟想要愤怒的转身阻拦,却骇然的发现双臂流淌鲜血,无论怎么用力也抬不起来,莫名的,那阵风仿佛更加强烈,李子冀所过之处身后的所有卫族子弟全都被这股风吹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死。 李子冀只是确保不会再有人站起来,他手里的那把剑就好像是一把扫帚,这些卫族弟子全都变成了回廊里的垃圾。 他不需要摧毁这些垃圾,只要用扫帚将之扫出回廊即可。 奇物化作玉带缠在他的腰上,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一幕,虽然不能说话,但它却看的十分享受,还在心里给李子冀打气。 八卦图案已经消失,回廊里留下了一地剑气在这一刻骤然融入回到折渊剑里,从回廊通往小园的路前还剩下五个人。 李子冀这一剑毫不犹豫的落下,恍若春风拂面。 剩下的五人全都颤抖着身体倒在了地上,他们竭尽全力勉强抬头想要看清楚那道身影,没有人想的到,三十几位卫族子弟竟然连阻拦李子冀都做不到,甚至就连让对方的脚步减缓都做不到。 从拔剑迈步开始,一直到走出回廊,李子冀始终保持着匀速,好像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从来就不存在。 三十几位卫族子弟不甘心如此屈辱的趴在地上,他们竭力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想要再次阻拦,结果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走过回廊。 无尽的屈辱带着绝望,在一双双卫族子弟眼中弥漫开来。 第571章 小园与清池 剑光已经隐没下去,回廊里响起的卫族子弟低吼和痛斥声音在前院隐约可闻,卫天铭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下来,就连卫府之外的漫天风雪好像都因此受到了影响。 晚宴上所有宾客面面相觑,握着酒杯的手掌都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着。 尤其是朱阳和朱家长老两个人,那张脸都变得苍白了下来,难以想象,如此都拦不住李子冀,他们竟然还想从对方的手里抢走奇物。 幸亏肖西北赶了过来,否则后果一定十分严重。 纵然李子冀不可能在朱家长老的眼皮底下对朱阳如何,但事后圣朝的报复也不是朱家能够承受的,不过最让他们感到震撼的还是李子冀的实力。 虽然不知道卫族安排了多少人拦在回廊,但想想就知道绝不会少,从这些痛斥哀嚎声音里也能稍稍推断出来不会少于二十人。 那毕竟是卫族子弟,卫族人桀骜有桀骜的本钱和底气,可如此多的卫族子弟却连一刻钟都没有拦住,甚至从剑光亮起到消失,仅仅只用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 就好像是从回廊走到小园,半点都未曾耽搁。 无数人目光都是狠狠一颤,那可是卫族啊,难道就拦不住那个圣朝人? 许多人对视着,忽然想到卫长青好像在小园里,这位卫族之中三境子弟第一人,不知道能不能拦得住。 ...... ...... 风雪飘不进卫府,卫酒徒的剑也始终挂在李子冀的腰上,他能够感受到这把剑传递而来的喜悦,像是在感谢他坚持做这一切。 折渊剑已经消失在了手中,桃李春风也随之隐没下去,李子冀微微呼出一口气,气海旋转在飞速的恢复着灵气。 三十几位卫族子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就算是李子冀也必须拔出折渊剑,使出颜先生的桃李春风,再加上道门手段才能达成如此这般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效果。 他没有去管回廊里的哀嚎一片,也没有在意那些愈发怨毒和屈辱的目光,他只是想要把这把剑放入祖陵。 小园很静,空无一人,或者说只有一个人。 一个同样拿着一把剑,正站在小园清池旁静静看鱼的人。 年岁大概与李子冀相仿,和其余卫族子弟布满桀骜的面容不同,这张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平静,哪怕回廊里的哀嚎声清晰可闻,这人也没有因此动摇。 “我很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或者说在这天地之间想要不知道你的名字也是很困难的事情。”卫长青依然在看着清池彩鱼,没有转头去看李子冀。 小园并不小。 李子冀停下脚步看着他。 这天下的大修行者其实真的很少,只是因为李子冀始终站在山顶上,所见所闻都是世上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对于这方圆数万里来说,卫族就是不可忤逆的庞然大物,放眼整个天下卫族也是中等偏上的一流势力,走到哪里都要有人给留三分薄面。 但对于李子冀来说,卫族其实也就那样。 卫长青淡淡道:“能走过回廊就足以证明传言非虚,我想同境之中的确没有几人是你的对手。” 他没有说没有人,而是说没有几人,李子冀听得很清楚,于是问道:“你认为你会是这几人之一?” 卫长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那还要试试才知道。” 他对自己很自信,他从来都是一个对自己很自信的人。 他这样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并不如何骄傲,但实则内心的骄傲要比回廊那三十几人加在一起还要更强。 彩鱼在清池中时上时下,卫长青道:“卫酒徒在族内的确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卫族虽然同出一脉,却也各有分支,他那一支当年与琉璃宫交锋的时候死的很干净,族内的确没有起到照料的责任。” 李子冀的眸子微微眯了眯:“所以卫族如今还会与琉璃宫联姻,并且嫁过去的人还是卫酒徒的妹妹。” 这很过分,李子冀之前就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现在听卫长青说完就更加确信这一点。 卫长青淡淡道:“没人在乎,对于卫族来说,与琉璃宫联姻,重启密藏能够提升整体实力,对未来有大好处,卫酒徒已经死了,那么卫菁自然没人在乎。” 卫族族人有着同样的骄傲,并不代表着彼此一定亲如一家。 李子冀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既然你也知道是卫族有错,为什么还会拦我。” 卫长青望着清池,目光平淡:“我说过,因为没人在乎,卫族的规矩和荣耀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退让,哪怕他们是对的。” 李子冀微嘲道:“像这样的家族能传承至今我实在是很是意外。” 卫长青道:“以前发生的错误以后会改,族会如今对于类似当年的事情早已经监察更甚,只是那把剑,不能放进祖陵。” 李子冀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卫族以后会改,现在也在改,但改正不代表要原谅卫酒徒所带来的屈辱。 “扭曲的荣耀带来扭曲的修正,说了这么多的废话,你还是要拦着我去祖陵。”李子冀摇了摇头,顿觉意兴阑珊,实在是没有意思。 卫长青没有说话。 李子冀收回目光朝着小园门外走去,走过小园就能看见祠堂。 清池荡漾,无形的剑意在卫长青身上生出。 可惜的是李子冀现在就连与他动手的兴趣都没有,他双手掐动印诀,无形的力量在其指尖跳跃,像是一阵风上下环绕,力量汇聚于掌心,李子冀的双掌合在一起。 “无定印。” 树枝停止摇晃,清池荡漾的水波定格在那里,彩鱼堪堪探出水面。 花草与飘起的尘埃全都一动不动,小园内所有的一切全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在那里无法动弹。 包括卫长青。 他的剑意刚刚从体内生出,他已经做好了拔剑与李子冀交手的准备,但他却惊骇的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的剑距离他的手很近,但他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移动分毫。 那张平静的脸色依然平静,因为无法变化,但那双眼底却充斥着骇然和难以置信,气海之中的灵气发疯般盘旋却依旧无法冲开禁锢,他眼中的骇然掺杂屈辱和震惊,那张脸已经变得通红一片。 李子冀没有看他,只是迈着脚步走到了小园门前。 打开了那扇门。 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第572章 祖祠 一扇门被打开之后会发生什么? 会有一扇门被打开。 伴随着已经许久年月的木质小门吱呀声,李子冀的目光看向了门外,数百丈外就是祠堂,这是一处巨大的庭院,很空,没有任何的装饰物。 入眼处仅仅只有巨大的青白色方砖铺就而成的地面,没有花草树木,没有置石,没有龙雕,就只有一座祠堂伫立在那里。 因为太空,所以显得肃穆,因为太空,所以当李子冀走过小园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步迈进巨大庭院之中的时候,顿觉一股巨大的压力和沉重扑面而来。 祠堂放在任何一个家族之中都是最庄重,最不容亵渎的地方,何况还是卫族这样传承了无数年的古老势力,那座祠堂里埋葬了无数人,甚至在三四千年的积累下来,就连大修行者最少也有几十位。 经久岁月下所累积出来的势可以令每一个踏足庭院之中的人感到心惊,去谨慎小心地对待。 气海之中飞速减少的灵气停止下来,无定印的禁锢也随之解除,小园内的风顺着敞开的旧木门吹拂到了庭院里,悄无声息的消融了些许的死寂。 因为足够空且足够安静,当李子冀走进这青白色方砖铺就的地面之后,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来越强,仿佛每前进一步,所需要承受的压力就强大一分。 这并非是卫族在故意用这种方法阻拦他,而是祖祠所在之地所天然拥有的某种气场。 无缺无漏,所以无法前行,现在从小园里吹出了一阵风,只是很轻的一阵风,顿时使得这股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为之一清,就好像是紧紧封着的罐子忽然被打开了盖子。 李子冀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不见,他轻呼一口气,继续朝着祠堂方向行走。 身后小园里,已经可以行动自如的卫长青已经快步来到了门口,那双原本满是屈辱和愤怒的眸子此刻却忽然化作了茫然失措。 从松开禁锢开始他就提起了满身剑意,打算要和李子冀打一场来洗刷刚刚的耻辱,他的脚步越走越快,他的剑意越来越强,可当即将踏出小园那扇门的时候,卫长青还是顿在了那里。 他的脸色变得无比复杂,那紧紧用力的手甚至已经捏碎了旧木门。 从李子冀在卫族门外喊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来到了小园里,他当然听说过李子冀的强大,所以看见李子冀能走过回廊他并不感到惊讶,也做好了要一番苦战,甚至最终落败的准备。 但他唯独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那样的方式眼睁睁看着李子冀走过小园。 那样近乎于羞辱的方式。 所以他一定要和李子冀打一场,不惜一切代价,他的愤怒几乎冲昏了头,可当快要跨过那扇门的时候还是清醒了过来。 死死握着旧木门,死死盯着李子冀的背影,却终究没有追出来。 他们差得很远。 卫长青的心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如果今天这一幕没有真实体验过的话,他一定不相信自己这个卫族之中年轻一代三境第一人和同境交手竟然连拔剑都做不到。 他望着数百丈外的祠堂,目光忽然间变得恍惚了起来。 他想到了李子冀之前的话,扭曲的荣耀带来扭曲的修正,卫族依然强大,但是否已经开始坐井观天了呢? “只不过就算走过了我这里,想要将那把剑放入祖陵之中,也没那么容易。” 卫长青复杂的神情渐渐平静下去,转身离开。 ...... ...... 数百丈的距离实在算不上多远,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要走一会儿,对于李子冀来说这当然不算是距离。 但他依然走了好一会儿。 因为他走得很慢,卫酒徒那把剑似乎在表达着什么情感,有雀跃,有愤怒,有哀伤。 “姓李的,这把剑已经开始通灵了,要不然你拿着它回去,我给你找个好地方养着,保证十几万年后就又是一个奇物。” 奇物腰带感应着那把剑上传来的情绪,微微勒紧了些,啧啧称奇。 如这把剑这般从未在灵气中心蕴养过却能够诞生出少许灵智的实在是无比罕见。 这的确已经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剑了,若是放在一处天生地养的灵气中心之处,也许十数万年后也会变成奇物也说不定。 “这把剑只会放入祖陵。” 奇物腰带啧啧两声:“可惜了,我还想着等你死了以后我多少也能有个伴。” 十数万年时间,就算是六境强者也不可能存活如此长久,这奇物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不喜欢,李子冀念头一动,神魂之力再度将其封印住无法开口。 他来到祠堂之前站下抬头看着。 祠匾上只写着简单的四个大字。 卫族祖祠。 离得近了,那种不容玷污的肃穆之感也更加浓郁。 哪怕李子冀对于卫族这些人的感官并不怎么友好,但对于祖祠这种地方还是秉持着尊敬的。 门紧闭着,似乎伸手就能打开。 但李子冀没有伸手,因为祠堂外已经走来了几个人,这几人都是第四境的修道者,直奔祠堂而来,或者说是直奔李子冀而来。 李子冀转头看着来人。 这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甚至有些难堪,本以为凭借卫族子弟将李子冀拦在回廊一定没什么问题,即便拦不住也一定能让李子冀受不轻的伤,届时小园中还有卫长青等候,如此定然可以保证李子冀走不出小园。 可实际上发生的事情与他们所想象的大相径庭。 无论是走过回廊还是小园,李子冀都没有感到丝毫压力,这真的是第三境修道者所能拥有的实力? 现在眼睁睁看着李子冀来到了祖祠门前,若是就这么让他进去,卫族今天的脸就丢尽了。 他们不仅要捏着鼻子承认对待卫酒徒的错误,还要承受被李子冀一人打遍卫族年轻一代的屈辱,这是卫族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的。 所以这几位卫族之中的四境执事还是咬牙走了出来。 第573章 不讲道理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李子冀本就天赋近妖,得顾春秋教导,拥有道归一,道门秘术,无定印,隐入尘烟等世间一等一的强大神通秘术。 以身化剑肉体强大足以媲美三境巅峰的修道者,领悟三卷一,学会二卷七融会贯通,得颜先生传授桃李春风,在观圣卷焚香节中心境得到升华,剑意之纯粹强大远超同辈同境。 观圣卷结束得儒山先辈读书人所赐浩然气,焚香节结束得佛门第一菩萨所赐金身。 李子冀早已经站在了三境巅峰,他甚至随时可以入四境,只在于想与不想。 他当然足够强大,他当然也配得上这份强大。 “李子冀。” 卫族四位四境执事来到了祖祠门前,目光不善近乎阴沉的看着他。 的确,如果不是顾忌圣朝的背景,他们甚至都不会让李子冀进入卫府的大门。 李子冀看着他们,淡淡道:“有事?” 他当然知道这四人是来做什么的,但他毫不在乎,无论是语气还是目光都足够漠视。 李子冀不仅仅只是一个出色的后辈修道者,他还有汝南县侯的身份,圣皇亲封,论起地位足以与大修行者平等对话,所以他可以在面对大修行者的时候保持尊敬,但这些大修行者绝不能因此倚老卖老。 何况还是几个第四境的修道者。 “我是卫族执事卫铜,李公子不能进入祖祠。” 四人之中年纪最长的一位上前一步,对着李子冀开口道。 还是一如既往的做派,说着看似和气的话,但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极为不善,不过也算有进步,最起码比一开始少了份倨傲。 李子冀道:“据我所知,每逢卫族族人死去,都允许开启祖祠,将死去族人埋葬进入祖陵,这是卫族数千年来不变的规矩。” 四境执事卫铜沉声道:“卫族的规矩,只适用于卫族人。” 李子冀看着他:“卫执事的意思是,我不是卫族人,所以没资格进入祖祠,还是说卫酒徒不是卫族人?” 卫铜冷冷道:“你和卫酒徒都不是卫族人。” 既然都不是,那当然都不能进入祖祠。 又是一样的话,李子冀实在是不想再听,也不想再多说,但他还是要多说一句:“你们代表不了卫族本身。” 卫铜冷笑道:“素闻李公子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然会说出这样愚蠢的话,我乃卫族执事,上面还有卫族长老以及族长,我们难道不能代表卫族?” 李子冀摇了摇头:“不能,你们只是掌权者,代表不了卫族本身,就像假如有一天圣朝朝堂上的官员们全都死了,圣朝百姓依然还是圣朝百姓,圣朝是属于每一个人的,同样,卫族也是属于每一个卫族人的,你们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将卫酒徒逐出卫族,但你们只能将他逐出这座卫城,改变不了他身上流淌着卫族血脉的事实。” “卫酒徒也从来不会在意你们这群掌权者,他看重的只是卫族本身。” 卫铜眉头紧锁,目光愈发阴沉:“诡辩,争论这些毫无意义,总之祖祠不得轻开,我们也绝不会允许你打开祖祠大门。” 他们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已经做好了强行阻止的准备。 李子冀看着他:“如果我一定要进去呢?” 卫铜淡淡道:“李公子一定进不去。” 他很笃定,因为在场四位卫族执事,四位第四境的修道者,要拦住李子冀很简单,很轻易。 李子冀望着四人脸上的冷意和眼底始终弥漫的傲慢,他忽然笑了起来,将卫酒徒的剑拿在手里:“我与卫酒徒相处时间很短,但君子之交,惺惺相惜,他的事我一定会帮忙,何况还是顾春秋托付于我,所以今天这扇门我一定要进去,你们拦不住我。” “我道武双修,方位变化,修行天下最难的身法神通隐入尘烟,所以如果你们想拦住我,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杀了我。” 李子冀的脸上带着让人胆寒的笑容,那双平静的眸子闪烁着几乎绝对的冰冷。 他看着卫铜,看着这四位卫族执事,认真道:“我认为你们不敢杀我。” 卫铜本就难看的脸色现在已经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因为愤怒,因为震惊,因为恐惧。 李子冀现在就站在祖祠门前,走上十二阶石台就能够推开那扇门,他迈步走了上去,依然走得很慢:“从走进长安城,加入三千院修行至今,我很少去主动挑衅人,我也从未做过特别不讲道理的事情,今天这件事我也认为自己占着理,也许你们也认为你们占着理,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一定要把这把剑放入祖陵,你们可以试着杀我,因为我就站在这里,我身旁没有圣朝的人跟随,也没有三千院的师兄在侧,但我认为你们不敢杀我。” “我是三千院弟子,是汝南县侯,我背后站着的三千院,是圣皇,所以,只要我死在这里,那么无论卫族躲藏到哪里,逃到哪里,甚至就算你们去了北海和异教,北海之主和异教那位新神都会主动将你们交出来,以此平息圣朝的怒火。” 他一步一步的走上了石阶,距离祖祠的门越来越近。 “我知道你们现在很愤怒,认为我很不讲道理,认为我没资格插手卫族内部的事情,但那又如何?” 李子冀已经走上了十二层石阶,将手放在了祖祠的门上。 “我就是要让你们明白一件事,如果有人不讲道理,那我一定会比他更不讲道理,而你们,却对我无可奈何,因为放眼天下也找不到几个比我更有背景的人。” “卫族血脉高贵,在圣朝眼中,不过是坐井观天,你们明知这一点,却永远不愿意承认,守着固执而扭曲的荣耀,守着可笑而又可悲的规矩。” 身后的卫铜四人身体都已经剧烈颤抖起来,面色带着愤怒和羞恼以及难堪,李子冀的一言一句都可谓是直击他们的内心,可他们却正如李子冀所言一样,纵然再怎么愤怒,心中的杀意再盛,也偏偏不敢杀他。 从开始到现在,卫族所做的一切忽然间成了可笑的笑话,就像是一个人非要去撑起一座山一般不自量力。 屈辱,是自己带给自己的。 他们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就好像一记耳光,响亮的打在了卫族引以为傲的脸上。 李子冀将手放在了祖祠门上,转头看着几乎快要抑制不住气息憋闷到疯狂的卫铜四人:“我已经打开了这扇门,而你们依然不敢杀我。” 他再度推开了祖祠的门,就像打开了小园的门一样。 区别在于,这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574章 入祖陵 白茫茫一片。 李子冀很熟悉这一幕,因为类似相仿的场景他已经看过了几次,祖祠的门被轻轻关上,在一片苍茫之中发出了一声巨响,就好像是某种开关,使得这白茫茫一片之中出现了一座坟墓。 这座坟墓就是卫族的祖陵,李子冀看了片刻,然后迈步走了过去。 这当然不是一座简简单单的坟墓,当李子冀靠得越来越近,这座坟墓也就变得越来越大,等他真正走到近前的时候,先前看上去很小的一座坟现在却变得比山岳还要巨大。 祖陵就在其中。 李子冀握着卫酒徒的剑,感受着剑身上传递而来的复杂情绪,向前一步走进了祖陵里。 ...... ...... 祖祠的门被打开在庭院之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但在前院却很响,尤其是晚宴上根本没有人说话,那就更显得震耳欲聋。 几乎一大半的宾客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下意识的从席位上站了起来,一双双眼睛彼此对视着,全都是心惊不已。 竟然,真的进去了? 虽然来人是李子冀,虽然李子冀身后站着的是三千院和圣朝,但这里毕竟是卫族,哪怕大修行者拉不下脸出面,可想要阻拦应该也有许多种办法才是,现在竟然让李子冀进了祖祠? 卫长青呢? 那位卫族年轻一代的三境第一人难道并不在小园里? 宾客们可都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呢,从李子冀走过回廊到现在祖祠的门被打开,中途几乎没有被耽搁过,难道卫族就这么眼睁睁的放任李子冀走进了祖祠? 在场所有人感到震惊的同时也十分不解,一些目光甚至还在偷偷看着卫天铭,瞧见卫天铭那几乎快要吃人的神色之后心里顿时明白这绝对不会卫族不想拦人,而是根本拦不住。 如此一来,众人心里顿时更加吃惊,心想这位举世闻名的圣朝天骄竟然是强大到了这等程度。 纯阳宗弟子朱阳以及朱家长老这时候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抖个不停,心里再度涌上来庆幸和后怕,即便是在大修行者不会出手的前提下,一位三境修士想要穿过卫族的封锁走到祖祠之前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哪怕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李子冀的强大,却依旧没看好太多,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朱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稳定住心神。 他知道,今夜这场晚宴,到了现在已经吃不下去了,只是不知道明天的喜事会不会受到影响,毕竟要与琉璃宫联姻的可是卫酒徒的妹妹。 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躺在回廊里的卫族子弟听着祖祠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也是怔怔无言,短短的片刻时间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被李子冀轻而易举的击碎,极其罕见,从未有过的,他们目光对视间都能够看见彼此眼眸深处所浮现的无力感。 ...... ...... 祖陵内有乾坤,李子冀放眼望去看不见坟墓,只能看见一座座青石碑伫立在前方,就好像是碑林。 石碑上烙印着一个个的名字和生平,没有散发出特殊的气势,就好像是一座座最普通的石碑,这些就是卫族数千年来死去的族人。 握在手里的剑在轻轻颤抖着,像是归家的孩子。 李子冀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不过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只是松开了手。 那把剑就已经自己飞了出去,化作一道剑光在空中盘旋,祖陵似乎发生了震动,无数石碑也随之摇晃起来,一阵耀眼的光亮凭空出现,缓缓地将那把剑包裹其中。 当光亮散去,卫酒徒的剑已经变成了一面石碑,自高空笔直落下,成为了这一望无际的碑林其中之一,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面石碑上什么都没有写,只有卫酒徒的名字。 卫酒徒,三个字。 没有生平,没有因何,什么都没有,以后也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个人又做过什么。 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人,生如繁星璀璨,死后不为人知。 “在短暂或漫长的人生里,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李子冀喃喃自语。 卫酒徒的石碑就如同这祖陵之中的无数石碑一样,变得平淡,变得普通。 生活和活着的差别想来就是如此,只不过做自己这三个字说起来很容易,真正能够抛却一切做到却很少。 站在卫菁的角度去看,卫酒徒毫无疑问是不负责任的那个人,李子冀并不否认这一点,想要做到十全十美是很困难的事情。 或许也正因为对卫菁心存愧疚,所以卫酒徒才会托付顾春秋帮忙还剑。 祖陵里当然不会起风,石碑也不会再如野草般摇晃,李子冀盯着那三个字看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身后似乎有剑鸣响起,好似那把剑对李子冀做出的感激与回应。 代表了祖陵的坟墓越来越小,李子冀穿过白茫茫一片,重新回到了外面空旷铺着青白色方砖的庭院里。 卫铜四人还站在那里。 他从进入到走出,总共也就花了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很短,天空依然是漆黑一片,阴沉的风雪在卫府上空卷起如雾般的龙卷。 他走进去的时候手里握着那把剑,出来的时候那把剑已经留在了祖陵里。 风雪飘不尽卫府,李子冀微微有些怅然,一把剑代表着一个人的落寞,走出祖祠也就意味着真正的结束。 他没有去看卫铜四人那承受了莫大耻辱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心里泛起涟漪,渐渐淹没于感慨之中。 流星固然璀璨,却不如繁星长久,繁星固然长久,却不如流星璀璨,谁又能说得准呢? 李子冀压下思绪,忽然问道:“卫族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是卫菁与琉璃宫联姻?” 卫铜死死盯着李子冀的背影,从李子冀自祖祠之中走出到现在,他不止一次升起过要将其斩杀的念头,但仅存的理性还在强行让他保持冷静。 “李子冀,你已经放剑入祖陵,我卫族已经足够给你颜面,其他的事情与你无关,不该管的,就不要管。” 第575章 卫菁 卫铜的回答已经给出了李子冀想要的答案,所以他也没有再多问,什么话都没有说,走出了小园,回到了前院晚宴的地方。 晚宴上的人都还在,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走出来的李子冀。 没有人说话,但却全都下意识站了起来,能在卫族的地盘强行把那把剑放进祖陵,这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李子冀看着卫天铭,迎着那双充满危险与冷漠的眼睛,轻声开口:“卫酒徒的剑我已经放入祖陵,多谢卫长老。” 平淡的声音却让卫天铭的眼角控制不住的抖动了一瞬,今天当着各方势力的面前,卫族的脸被李子冀打的劈啪作响,但他此时此刻还是要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卫酒徒能有李公子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一大幸事,明日我卫族大喜之日,李公子还请务必留下来参加。” 李子冀道:“我正有此意。”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又各自错开,晚宴会持续到天明,只是现在除了明日的联姻之外又多了一件可以议论的事情。 各方宾客小声地谈论着,原本安静了很长时间的宴会再度变得嘈杂起来。 ...... ...... 成亲是大事,尤其还是卫族与琉璃宫重归于好这种大事,不仅仅是卫城各处张灯结彩,卫族府内同样挂饰的十分隆重。 尤其是卫菁的院子里。 卫菁穿着红色的嫁衣,坐在琉璃镜面之前静静看着自己。 成亲本该是很热闹的日子,尤其是新娘这里更应该被万众瞩目,进出服侍以及欢声笑语应该连绵一夜,但她这里却很冷清。 没有人来,好似所有人都已经忘了她是明天的新娘子。 好在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清,自小到大岂非就这么过来的? 这样也很好,最起码不用面对那些令她作呕的一张张面孔,她梳着妆,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颤抖着身子,那双始终努力保持坚强的眸子早已经开始泛红。 没人会在意她愿不愿意嫁进琉璃宫,对于卫族来说只需要走这样一个形式,而她就是在这个形式之中被牺牲的那个人。 因为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因为她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早已经被族中视作叛逆,而那个叛逆,前不久已经死了。 卫菁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在这种倾轧之下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颤抖的身躯恢复平静,可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做到。 “小姐。” 屋子的门被推开,一个老头子压抑着激动走了进来。 “祥叔。” 卫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收敛自己的情绪。 祥叔真的已经很老了,对于一名四境修道者来说,几百岁的年纪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祥叔是他们这一支当中唯一剩下的老仆,在卫族当中仅仅只能算作平庸,终生无望五境,自然不会有什么话语权。 看着被逼迫与琉璃宫联姻的卫菁,想着小姐这些年遭遇的冷漠和不公,祥叔忍不住感到心酸,可随即想到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再度激动道:“小姐,圣朝那位李公子将少爷的剑放进了祖陵。” 当下,祥叔就将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卫菁静静坐在镜子前,怔怔的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情绪,她很恨卫酒徒,当初既然要走,为什么不干脆将她也一起带走? 她也很想卫酒徒,毕竟对方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卫菁不止一次想过当有朝一日见到卫酒徒之后要说什么,该做什么。 可现在卫酒徒已经死了。 她当然很伤心,虽然二十年没有见过面,虽然她甚至都快忘了卫酒徒长什么样子,但卫酒徒毕竟承载着她这二十年的寄托。 就这么死了。 他本该直入五境回到卫族,光明正大的为当年的不公讨回公道,本该为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出头,让这些年所受到的一切委屈得以释放。 可他什么都没做就死了。 卫菁感到愤怒,感到更加委屈,感到绝望,也感到无助。 她再也没有亲人了,她甚至曾经幻想过以后与卫酒徒重逢兄妹两个可能会做的温馨事情。 看着自家小姐的神色变化,祥叔叹了一口气:“小姐,事到如今,我们也许可以请那位李公子帮忙,他既然受到少爷托付前来还剑,那也一定知道你是少爷的妹妹,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卫菁并没有露出什么喜色,只是轻声道:“事关重大,我又怎么能主动要求什么呢?” 她当然不愿意用自己是卫酒徒妹妹的身份强行捆绑要求李子冀一定要救她之类的事情,而且她也很清楚李子冀只是独自一人来的卫族,能还剑已经足够了不起了,联姻是卫族最重视的大事,无论是卫族还是琉璃宫都绝不会坐视这件事发生纰漏。 也就是说李子冀如果要帮她就意味着要以一己之力同时面对卫族和琉璃宫两大势力。 涉及到关乎家族存亡未来的密藏,卫族是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退让的。 所以去求李子冀除了徒增困扰之外,并没有什么作用,还会牵连对方。 自小到大的孤独和冷漠造就了卫菁绝不愿意麻烦外人的个性,她不会嫁去琉璃宫,她明天会死在那场盛大而又隆重的宴会上。 这是她目前依靠自己仅仅能够做到的唯一一件事。 祥叔有些着急:“小姐,万一那位李公子就是来这里救你的呢?我可是听说他还剑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要留下来参与明天的联姻。” 卫菁的眸子轻轻一动,她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该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除了祥叔之外。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帮她。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让她感受过温暖,也从来没有人让她看到过希望。 她在族中不受重视,承受着冷眼和奚落,她从未感受过所谓亲情和家族的温暖。 像她这样的人,真的会有人愿意帮她吗? 卫菁不知道,她只是想着已经死去的卫酒徒,心里更加委屈,那双眼睛也越来越红。 ...... ...... (今天是中秋节,祝愿大家中秋团圆,快乐安康) 第576章 卫天行,曲白发 卫府族长堂内。 卫族族长卫天行与琉璃宫掌教曲白发坐在一起。 “族内的反对声音不小,等联姻之后,先安静一段时间,不要急着来往过密。” 卫天行轻声开口。 身为卫族族长,卫天行毫无疑问是卫族之中的第一强者,而且能够做出与决裂两千年的琉璃宫重修旧好这样的决定,他的魄力也是绝对毋庸置疑的。 原本的好友在决裂之后双方的恨意会远超同等的仇敌,琉璃宫与卫族之间的仇怨在绝大多数人眼中看来都早已经到了无法恢复,你死我亡的地步,卫天行偏偏就要重归于好。 因为他是一个野心很大的人,想要提升卫族的实力,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重启密藏。 但卫天行不仅仅是要让卫族恢复到曾经的巅峰那么简单,他想的是超越曾经! 他要让卫族在自己的手里发扬光大,让他卫天行这三个字成为祖祠之中份量最重的名字,所以哪怕族中不少人都表示反对,卫天行也依然要这么做。 他很清楚有得就有失,和这份仇怨比较起来,卫族的未来无疑更为重要。 琉璃宫掌教曲白发感知着外面的动静,淡淡道:“这李子冀没走,明天的婚宴卫族长难道就不担心横生枝节?” 二人都是天地之间一等一的强者,对于卫族之中发生的事情自然有所感应,尤其还是还剑祖祠这么大的动静。 李子冀既然送来了卫酒徒的剑,那么当然不会对卫酒徒的妹妹坐视不理。 曲白发并没有一头白发,恰恰相反,他的头发很黑,很茂盛, 他的目光盯着手里的茶杯,平淡的声音就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事实上,琉璃宫与卫族联姻重启密藏的事情就是他和卫天行两个人联手推动的。 和卫族这样的家族势力不一样,琉璃宫作为宗派势力,门人弟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对于化解恩怨之事没有卫族这么抵触。 可没那么抵触,不代表不抵触,这件事本就是强行促成,如果一切顺利还好,数十年的蜜月期自然会淡忘以往的恩怨,如果明天的联姻出现差错,也许再也不会有这么合适的机会了。 卫天行目光平淡,并不在意:“他不过孤身一人,又能翻得起什么大浪?” 哪怕今天李子冀闹出来的动静不算小,可在卫天行眼里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小孩子打闹,难道一个区区三境修道者还想着在卫族翻天? 就算是顾春秋亲自来了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联姻乃是卫族与琉璃宫之间的大事,关乎卫族能不能重返巅峰的大事,还剑卫族长老不会撕破脸下场,可要是明日婚宴上李子冀敢做什么,卫族也绝不会手软。 微微摇了摇头,卫天行并不想在李子冀的身上过多谈论,因为那根本就不重要,他看着曲白发。 “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知道。” 曲白发放下茶杯。 卫天行问道:“琉璃宫深受北海信任和支持,为何忽然间想着要打开密藏?” 和卫族不同,琉璃宫自从归顺北海之后整体实力不仅没有下降,反而得到了提升,按照这种情形发展下去,他们的实力会越来越强。 曲白发淡笑道:“密藏洞天对你我两家大有益处,既然是有好处的事情为何不做?先辈的恩怨我不并不在意,我只在乎能不能让琉璃宫变得更强,卫族长不也一样吗?” 卫天行道:“你我的确是一样的人。” 曲白发道:“也只有如你我这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放下茶杯看着窗外,飞雪如烟的夜空似乎已经出现了一丝亮光,天好像快要亮了,现在就只待联姻事成,双方共同打开密藏洞天,然后就可以就帮助君上取走天地之火。 他们琉璃宫已经归心北海,在北海支持下日渐强盛,没有密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两千年也从未使用过。 至于卫族,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天快亮了。” 曲白发忽然说道。 卫天行也在看着外面,他对琉璃宫始终都保持着警惕,尤其是和曲白发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如此轻易就与自己达成一致,决定重启密藏。 琉璃宫所图真的只是单纯的密藏洞天吗? 卫天行对此秉持着怀疑态度,只不过打开密藏的确对卫族有着巨大的好处,反正在卫城之中他也不担心对方会耍什么花样。 “是啊,就快亮了。” ...... ...... 天就快要亮了。 弥漫卫城的风雪并没有停,只是变小了很多,小到了甚至不需要撑伞的程度。 晚宴还没结束,或者说根本就不会结束,昨夜持续了一夜,当天亮之后,晚宴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婚宴。 今天是大日子。 只要顺顺利利的过了今天,就意味着卫族和琉璃宫放下了千年仇怨重修旧好,从今以后双方和好如初,共同强大。 哪怕是之前心里一直反对的许多人这一刻想到日后即将到来的强盛都是忍不住愣了愣神,心底的抵触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各方宾客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嘴里不停说着道贺的话,仿佛联姻还没正式开始,卫族和琉璃宫就已经变得比以前更加高不可攀起来。 “卫族似乎有意阻拦你,卫菁所在的院子四周被卫族执事把守着,外人无法进去。” 肖西北的手里拎着一个酒壶缓步走了回来,看着忙碌不停的卫族族人以及琉璃宫弟子,对着李子冀轻声说道。 李子冀的朋友很多,但在卫族之中的确一个都没有,所以只能请肖西北帮忙去看一眼。 如他所料,卫族根本不会给他接近卫菁的机会。 “多谢。” 李子冀道了声谢。 肖西北道:“你昨天还剑入祖陵已经让卫族颜面尽失,今天还想带走卫菁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肖西北足够了解李子冀,所以绝不会低估李子冀,可哪怕再怎么高估,李子冀也都是绝对不可能在卫族和琉璃宫在场加起来共九位大修行者的眼皮底下带走卫菁。 第577章 故人 “绝对不可能吗?倒也未必。” 李子冀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心里做起了计较。 卫府之中有宾客无数,其中不乏一流势力的大修行者长老前来祝贺,抛却这些人不算的话,卫族族中共有六位大修行者,琉璃宫则是来了三位。 想要在大修行者的眼皮底下将人带走,哪怕是圣朝李子冀,也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见他如此,肖西北皱了皱眉,道:“我知晓你自有玄妙手段在身上,可如果不是绝对把握的话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毕竟此事事关重大。” 和还剑祖陵不同,李子冀要是真敢强行带走卫菁,卫族的大修行者一定会出手压制他,不仅带不走人,自身也会陷入危险境地。 李子冀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肖西北知道他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不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李子冀做事肯定有自己的倚仗在,鲁莽冲动不是他的个性。 只不过想到这里肖西北又忍不住将眉头皱的更深,旋即微微摇头,此事与他无关,他又何必担心? 卫府之内忙忙碌碌,幸好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早已经做好了诸多准备,否则光是成亲之前需要做的筹备就足以耗费大半天的功夫。 有了提前做好的准备,原本需要大半天功夫才能齐全的一切不需要一个时辰就已经全都准备好,只剩下一些琐碎的边边角角还在简单的筹备。 有不少少年少女意识不到风雨欲来的气氛,各自聚在一起议论着新婚夫妇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想要知道新郎天资如何,想要看看新娘是不是闭月羞花的容貌。 李子冀一直在静静坐着,就好像真的只是赴宴观摩,没有一点其他的心思,这一幕也让暗地里许多盯着他的卫族之人戒备的目光稍稍放轻松了一些。 看来这位圣朝县侯也不是傻子,还知道不能凭借自己区区第三境的实力横行无忌,如此最好,以免到时候闹得双方都下不来台。 “纯阳宗送贺礼....” “百炼门逢春先生到,送贺礼....” “回音谷如音长老恭贺卫族与琉璃宫重修旧好,送贺礼....” 卫族执事接待来往宾客,口中不间断地高声念诵着宾客势力和贺礼,能被念出来的全部都是卫族主动送过请帖的,至于那些没有得到邀请自己主动来的中小势力只能坐在各自席位上羡慕的看着。 他们不请自来能得到席位安排已经很不错了,不敢奢望太多什么。 “新郎官来了。” 有人忽然喊了一句,一下子就吸引了府内所有人的注意,就连李子冀也是抬眸看了过去,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听说关于卫菁的议论,但有关于琉璃宫这位新郎官的却是很少听到。 “听说琉璃宫为了表示诚意,同意婚宴可以在卫族举办,如此也算是给足了卫族尊重。” “何止,这位新郎官在琉璃宫内的地位可不低,天赋也不弱,反倒是卫族这位新娘子有些名不见经传。”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新娘子名叫卫菁,人家的兄长你一定听说过。” “哪位?我今早才到,还不清楚。” “卫酒徒啊。” “就是那位离开卫族加入梨园,于焚香节同悟三道的卫酒徒?” “正是。” “那倒是的确了不起,可我听说卫酒徒不是已经死了吗?” “嘘,别瞎说。” ...... ...... 肖西北看着此刻万众瞩目的新郎官,卫族在府内建了一处高台,成亲之时男女双方将会并肩站在高台之上,冲着祖陵起誓缔约,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结成连理,如此便算做是婚成。 “白飞,二十六岁,第三境的修为,天赋一般,而且名声也很差,极重色欲。” 肖西北开口为李子冀介绍着。 这毕竟只是一场双方的做戏,难道指望琉璃宫会安排门内天赋第一人出面迎娶卫菁?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们在议论着,婚宴已经彻底准备好,并伴随着卫族族长卫天行一番对未来的激昂描绘而正式开始。 美酒,灵果,奇兽,仙乐,应有尽有。 原本还有些拘束的许多人顿时就彻底放开,尤其是在新娘子也随之出现之后,更是直接将火热的气氛推向更高。 新娘子没有披红盖头,所有人都能看清楚卫菁的容貌。 算不上绝美,化着鲜红的妆却反而给人一种清冷落寞之感。 成亲是大事,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好事,这一天里忙的脚不沾地心里也是幸福且高兴地,卫菁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神色,绝对和高兴沾不上半点关系,甚至还莫名有一种凄凉的感觉隐隐传出。 令人忍不住频频侧目。 所有人都在看着新娘子,议论着这场婚礼多么盛大,意义多么深远,他们虽然在看新娘子,却没人去真正谈论新娘子。 偶有少男少女们倒是说上两句,只不过很快就被淹没在对卫族以及琉璃宫的无限赞美之中。 “她就是卫菁。”肖西北轻声开口。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卫菁在卫族族人的护送下走上喜结连理的高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卫菁。 和想象中不同,那张脸与卫酒徒并没什么相似的地方。 当卫菁走出来的时候,四周卫族的四境执事,甚至包括五境长老卫天铭都是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直到确定李子冀依然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之后方才陆续收回目光。 这场婚宴之中,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李子冀。 宾客几乎都已经抵达了,只不过还有稍慢的才将将赶到。 “北海君上,特来祝贺卫族与琉璃宫重修旧好,送贺礼....” 卫族执事的语调仿佛都因为来人的身份地位而微微变化扭曲起来,也在一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高台之上转移到了卫府正门之前。 一双双眼睛全都充满了惊讶,甚至就连卫天行以及卫天铭等人都是微微皱眉。 北海竟然也来人了,而且来的还是君上。 无数人转头看去,刚好迎见君上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一刹那,好似天地之间的风雪尽数陷入到了那双眼眸之中。 “君上...” 李子冀眯了眯眼睛,微感意外。 ...... ...... (这两天在忙着搬家,精力有些分散,然后明天要去绍兴,不一定有时间更新,可能会请假一天,提前说一下。) (当然,如果能更新我肯定会更新,大家应该了解我的人品,写到现在一百多万字了,好像一共也才请假两三次...) 第578章 好久不见 “君上来的似乎有些晚。” 卫城酒肆里,异教新神木木与轩辕相对而坐,酒肆处于卫城最热闹的一条街,这里的人本应该有很多,但现在却冷清的厉害。 卫族大喜之日,整座卫城都在大庆,大庆聚在城南,所有类似于酒席的物资都是由卫族负责,这是他们自己的城,城里的人自然也是他们自己的人。 酒肆在城北,冷清零散着几个醉酒的人,好像是放不下与琉璃宫之间的仇怨,所以就连城南的大庆都没有参加,躲在酒肆里借酒消愁。 掌柜的倒是欲哭无泪,他可并不反对联姻一事,他可是很想要去城南大庆的,偏偏来了几个酒鬼客人,根本离不开。 木木昨天就来了,她一向认为这种事情应该来的早一些,因为只有来得早才能够更方便看清楚很多事情,应对某些可能会发生的意外。 比如突然出现的李子冀。 轩辕十分享受的喝着酒,他总是很珍惜走出无尽平原的时间,在市井之中流连,那会让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活人。 虽然他本就是一个活人。 “君上毕竟傲气了些,如果他看见李子冀也在卫府,那想必一定很有意思。” 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应该满身骄傲,君上就是这样的人,他当然有着足够骄傲的本钱和底气,只不过君上虽然骄傲但却并不愚蠢,而且对于局势处境把握极妙,就像当初在儒山观圣卷的时候,君上没有绝对胜过李子冀的把握,所以二人在须弥山上达成了互不打扰的约定。 木木捧着一个酒碗,里面盛着刚刚烫好的热酒,热酒足够暖和,虽然现在的风雪已经远不如昨晚那样庞大,可冷还是一样的冷。 酒碗捧在手里,散发着温暖的热意。 “君上一定会很高兴,我知道他一直都想和李子冀较量一番。” 轩辕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隐隐有些担忧:“早知道他也在这里,应该再带两个人过来的。” 木木笑道:“你就这么怕他?” 她今天仍旧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裙,坐在窗边捧着微烫的酒碗,稀疏飘落的细碎雪花自窗口和檐上摇曳落下,窗外能看见支起的红灯笼,微弱的风顺着窗吹起她的发梢和裙角。 这一幕本就极美,尤其是当木木露出了一个更好看的笑容,那自然而然就变得更美。 酒肆里仅有的几个醉汉看直了眼睛,就连满脸郁郁的老掌柜都是眸光明亮,坐在柜台之后笑吟吟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完全忘记了没有去到城南大庆的失落和遗憾,他觉得就算城南大庆再热闹十倍百倍,也比不过这个穿着青裙姑娘的眸光一瞥。 轩辕道:“我并非是怕他,实在是心里有些没底,何况你又下不去手杀他。” 李子冀独自一人当然算不得什么,可对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还剑刚好就遇到联姻的事情,实在是巧的不能再巧了,轩辕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他从不会小看李子冀这个人。 世上也没有几个人会小看李子冀。 木木微笑道:“这次我可不会让他。” 天地之火十分重要,虽然无法知晓确切的用途,但单单只是用来当做武器法宝就已经足够强大,而且青铜灯与这片天地之间必然有着重要的联系,现在无法明晰不重要,只要拿到手,以后早晚能知道。 轩辕也跟着笑了笑:“可惜时机不对,否则去和他打个招呼也是好的。” 昨夜他们就亲眼目睹了李子冀走进卫城,目睹了李子冀还剑卫族的全过程,如果只是单纯路过的话见一面倒也还好,可惜并不是。 木木侧目望着窗外,清澈的眸子带着遗憾:“今天总能见到的。” 只是见到之后说不定会打起来。 ...... ...... 自从君上出现之后,卫府内的议论声就无形中高涨了许多,卫族族长卫天行的目光已经放到了曲白发的身上。 琉璃宫这些年乃是北海最忠实的拥趸,这次君上亲自前来若是说和琉璃宫没有关系显然是不可能的,曲白发这是什么意思? 单纯请君上来凑这个热闹,还是想要借此机会将卫族也拉拢到北海的阵营里? 后者的可能性好像更大一些,虽然北海的确无比强大,但生来骄傲的卫族子弟当然不可能成为某个势力的附属。 但,硬驳面子好像也不行。 卫天行瞥了一眼跟在君上身后的两个北海十二宫之一鬼妖一族的大修行者,他的心里微微发紧,好似事情已经开始脱离了掌控。 曲白发倒是笑容满面,甚至还主动站起来迎了上去。 见到这一幕在场诸多宾客都是微微变色,心里也起了和卫天行同样的念头,君上大多数时间都是留在北海的,这些年只走出过一次,那就是被天下人皆知的那一次。 现在又走出了第二次,他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让不少人的心跟着乱了起来。 卫族长老卫天铭也是如此,紧皱的眉头上就能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北海所带来的压力太大了,完全不亚于圣朝,更何况李子冀虽然在圣朝地位极高,但圣朝内部毕竟分着两派,而且李子冀不是虞苏,没资格坐上那个位子,与之相比起来君上反而更让人忌惮。 希望只是单纯来参加这场联姻。 迎着许多人投来的目光,黑白二色相间衣裳的君上缓步行走,他目光似乎是在环视所有人,但实际上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因为在场没有任何人值得他多看一眼,值得那双深蓝色的眸子多停留哪怕那么一瞬。 可他还是看到了一个人。 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人。 君上的脚步停下,视线也随之放到了一直安静坐着的李子冀身上,那双眼睛里带着意外,他从未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李子冀。 意外消失,随之浮现的是饶有兴致。 “好久不见。” 在很多人看来,君上与李子冀只相识了很短时间,但实际上他们在书中世界有着百年的交集。 李子冀轻轻点头:“好久不见。” ...... ...... ps:(今天在机场候机写了一章,本来想着下飞机发的,结果被朋友拉着去吃饭忘记上传了,给老爷们道歉,今天就一更,明天安定下来恢复正常) 第579章 起身 一位是北海之主的后人,生下来就站在无穷高的王座上,为天地的宠儿,得天独厚的种族天赋使得完全不需要多么费心去修行,日后自然会入六境,光是这一点就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何况还有强大高绝如十二宫这样的势力辅佐。 在圣皇未曾出现之前,北海就是当之无愧的天地君王。 另一位出身复杂,甚至并不光彩,但现在乃是三千院弟子,更是圣皇的执剑人,汝南县侯,节制军政,大权在握,身份上或许逊色于君上,但这几年来在天地之间所闯荡出来的名声却还要在君上之上。 这样的两个人轻易不会碰到一起,因为谁也没有胜过对方的把握,可现在却因为一场联姻的婚宴而碰到了一起。 这很巧。 所以君上很惊讶,他当然知晓卫酒徒死在了顾春秋手里的消息,只是并不知道李子冀要还剑卫族的消息。 不过惊讶过后,他竟然觉得微微有些高兴。 最起码看上去今天不会那么无聊了,而且他很希望李子冀能亲眼看见自己拿走天地之火,否则若是太顺利,未免有些无趣了。 “有麻烦?” 君上问道。 李子冀点了点头:“有一点。” 君上微微笑了笑:“我听说了你在焚香节上做的事,如果换了其他人说这话我一定不相信,当然,其他人也是绝对发不出那四句宏愿的。” 李子冀在菩萨像前的四句宏愿引得万千异象变化,世人皆知。 这也是君上有如此兴致的原因,他始终认为李子冀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二人之间的交谈并不避讳任何人,被卫府内所有宾客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许多人脸上带着狐疑,这两个人的关系,怎么看上去更像是朋友呢? 圣朝与北海势如水火,普通人也就罢了,如二者这样身份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朋友。 君上没有再继续跟着曲白发往上座走,而是自然而然的坐在了李子冀身侧的朱阳的席位上,身后两名鬼妖一族的大修行者浑身笼罩在妖雾之中,一言不发的坐在君上身后,莫名的令不少人略微感到不安。 鬼妖一族在十二宫之中本就是危险和神秘的,其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妖气更是莫大的威胁。 婚宴还在继续,并没有因为这一个插曲而停止。 卫族长老卫天铭登上高台开始说着在数千年前琉璃宫与卫族的渊源,然后谈到现在,并开始展望未来,很俗套却也很标准的套话。 但宾客们却听得很认真,因为在场绝大部分的宾客都是中小势力,需要仰仗卫族和琉璃宫的鼻息生存,两大势力以后的走向会影响到这些中小势力的未来。 新郎官和新娘子同样站在高台上,按理来说他们才应该是今天这盛大场面的主角,只不过并没有人去关注。 两大势力联姻的牺牲品,实在是没有过多关注的必要,何况,除了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们之外,又有谁会去在意这可怜又可悲的新娘子呢? 许是因为今晨的雪太小,卫族隔绝内外的大阵并没有运行,微小零散的雪花从高处往下慢悠悠的飘着,落在身上卫菁的肩上和发丝。 高台上明明有三个人,但她却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而她又能做什么呢? 李子冀在看着卫菁,对着身旁的君上问道:“你知道台上站着的新娘子是谁吗?” 君上倒着酒:“是谁?” 李子冀道:“卫酒徒的妹妹。” 一片雪花刚好飘进了酒杯里,君上轻哦了一声:“这么巧?” 他的确并不知晓这件事,如他这样的人也根本不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 李子冀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来卫族做什么?” 君上并没有在意落进杯中的雪花,喝了一口酒后:“自然是来见证这场婚礼,琉璃宫最近成了我北海的附庸,这件事你应该也听说过。” 李子冀道:“希望你要做的事情与我无关。” 君上淡淡一笑,并未说话。 ...... ...... 卫天铭的话已经说完了,在最后时刻请卫族先祖赐下祝福,自祖祠之中升起一束光亮落在了高台上的新人身上,片刻后光亮消失,这就代表着已经承接了卫族先祖的祝福,没什么实际上的作用,只不过对于卫族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四周宾客举杯共饮,满脸喜悦,都在大声笑着恭贺这场至关重要的联姻。 李子冀一直都在静静看着,哪怕诸多卫族之人包括一众宾客的目光都时不时从他脸上扫过他也依然无动于衷,就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事实上,他在思考为什么顾春秋会让自己来还卫酒徒的剑。 他当然愿意这么做,只是之前没有深思,现在恰巧碰见卫菁联姻琉璃宫,又恰巧碰见君上来到卫城,巧合的事情太多自然会让人生疑。 婚宴才刚刚开始,但高台之上的仪式却已经走到了尾声。 新郎官和新娘子面对面站着,卫天铭站在一侧面容严肃,高声开口:“夫妻交拜。” 这是最后的环节,新郎官站在东侧,新娘子站在西侧,新娘子先开始行礼,然后新郎官进行答拜,表示对新娘子的尊重和接纳。 最后的步骤卫府之内加起来近千名宾客都是将目光投了过去,他们在看两个新人,实际上却是在看卫族与琉璃宫重修于好的最后一步。 只是.... 卫菁并没有弯腰。 还没人在意,本以为只是刹那的失神,卫天铭眉头微皱,再度开口高声催促:“夫妻交拜!” 卫菁依然没有弯腰,她站在那里,身体笔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挺直,一点也没有弯下去的意思。 她的目光中满是坚毅,深处还带着些看不清的释然,她早就做好了死在这场婚宴上的准备。 卫天铭目光已经沉了下来,心里厌恶至极,果然是那个叛逆的妹妹,如此重要时刻还要再生波折,他打算低声呵斥,甚至强行将卫菁的身体压下去,只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却忽然听见高台之下无数宾客响起了一阵嘈杂,不由得下意识转头看去。 高台之下,李子冀站了起来。 第580章 愿意与否 如果从天亮开始算做一天的话,那么这是李子冀今天第一次站起来。 卫族上下,执事,子弟,甚至包括几位五境长老,从天亮开始到现在,从新人登台,这些目光就一直时不时从李子冀的身上扫过,因为他们担心这个替卫酒徒还剑的人会忽然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随着时间推移,从婚宴开始到现在一个时辰过去,李子冀始终都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卫族上下警惕的心也随之放下。 的确,毕竟只是独身一人,就算身后站着天下无敌的圣朝,可毕竟鞭长莫及,即便站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还妄想着能带走卫菁? 很多卫族人都是这样的想法,似乎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李子冀,可现在李子冀站了起来,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在一瞬间牵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在以为他站起来的时候他一直坐着,在以为他会就此旁观到底的时候却又偏偏站了起来。 可正如先前所言一样,即便站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从坐下到起身,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过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会带来怎样的效果,可当李子冀起身之后,无论是卫族还是琉璃宫,亦或者道贺的宾客们都是心头一惊。 君上仍在喝酒。 李子冀抬头看着高台之上,没有风,只有零碎的雪花缓慢飘下,四周的嘈杂议论声嗡嗡不停,曲白发和卫天行也随之皱起了眉。 “这门亲事你愿意吗?” 李子冀看着卫菁,高台之上距离高台之下并不近,所以李子冀的声音并不小,蕴藏着灵气开口,能够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卫菁自然也听得到,她看着李子冀微微发怔,坚毅的目光悄然变化,眸子深处的释然涌上了不敢相信,同时也有些慌乱。 她的确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因为她不想嫁给琉璃宫,因为她不想成为卫族利益之中的牺牲品,可如果牵连到李子冀,卫菁并不希望。 她与李子冀之间本就毫无关系,但她的心里也带着一些如希望般的期待,也很希望李子冀真的能将自己带走。 这种矛盾的情绪在一瞬间交织在一起,使得卫菁愣了愣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四周的无数宾客却一下子炸开了锅,从刚开始小声议论瞬间扩散,一个个神色都开始迅速变化,就连刚刚被君上占了位置的朱阳都是眼皮直跳。 李子冀强行还剑他就已经足够震惊了,现在又当众来了这么一出,对于卫族这种将荣誉和颜面看的极其重要的家族,李子冀此举毫无疑问是在生死线上摇摆。 肖西北也是眉头轻皱,他倒是还好,先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不过他实在想不到李子冀有什么办法能够在卫族的地盘,当着卫族琉璃宫两家九位大修行者的眼皮底下把人带走。 “李子冀,你别给脸不要脸!” 高台之上,五境长老卫天铭猛地暴喝出声,大修行者动怒,声音之中单纯携带的威势就已经掀翻了苍穹之上的飘雪,甚至让得阴云都猛地颤了颤。 “昨日让你还剑已经是给足了圣朝颜面,如果你今日再继续胡搅蛮缠,哪怕将你当场斩杀,那也无处挑理!” 大修行者的确轻易不好对小辈动手,一来拉不下脸,二来忌惮对方的长辈,也不能坏了规矩,可这种不停挑衅的小辈,即便杀了也能站得住脚。 曲白发始终都没有说话,倒是卫天行脸上的笑意已经转为了冷淡,开口道:“李公子或许有旧于卫菁,只不过今天乃是联姻大事,李公子如果要说什么旧话等婚宴结束不迟,现在就不要开口了。” 卫天行的声音虽淡,却带着强烈的警告和不容置疑。 当着众多宾客乃至北海君上的面前如此给卫族难堪,如果不是李子冀,换做另外的人,诸如肖西北,现在已经被卫族擒住了。 四周的卫族子弟已经开始站了起来,尤其是回廊里被打倒的那些人,现在更是双目喷火,恨不得直接对李子冀动手。 任谁都能看得见卫族的怒火。 但李子冀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既然卫族长也说了这是大事,那就不能马虎,不能出一点纰漏,何况男女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这样的道理在圣朝就算是三岁小儿也知晓分明。” 这番话可不算客气。 结果自然是激起了更大的怒火,卫天铭的眸子已经冷的吓人,昨夜开始他就已经怒火中烧,何况现在又被李子冀添了一把火:“卫族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手,现在坐下,你仍是卫族的宾客,否则我只能说后果自负。” 话落,卫天铭又转回视线对着卫菁严声道:“夫妻交拜!” 他的声音里带着威严和警告,也是在提醒卫菁,不要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高台之下宾客们的议论声已经平息下去了,甚至安静的可怕,许多人都在小心翼翼的屏着呼吸,等待着事情的结果。 不知为何,明明李子冀只是一个三境修道者,他们却感觉卫族好像落在下风一样。 只能说人的名声太过重要。 君上没有再继续喝酒了,那双深蓝色的眸子带着淡漠,取代了先前李子冀的角色,静静看着。 卫菁脸色微微苍白,被卫天铭的一喝之声震慑了心神,大修行者的手段,哪怕只是简单的呵斥也并非寻常修士能够承受的。 李子冀并未在意卫天铭的警告,并不在意卫天行和曲白发满是深意的目光,他的视线透过落下的几片雪花放在卫菁的身上:“这门亲事你可愿意?如果愿意,我坐下喝酒,若不愿意,我带你走。” 话落,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没人拦得住我。” 卫菁刚刚收到震慑的心神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可她却顶着大修行者带来的压力用力地咬了咬牙,那双眼中所有赴死的勇气在这一刻全都化作痛苦和委屈。 她颤抖着声音,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不愿意。” 李子冀点了点头:“好,我带你离开。” 第581章 替圣朝教导你 偌大的卫府在这一刻死寂的落针可闻,不知道多少宾客都紧张的不敢呼吸,他们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一幕,在一张张面容之下隐藏着足以淹没一切的惊涛骇浪。 所有的目光全都带着匪夷所思,诸多宾客实在是想不明白李子冀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底气,能够说出这么肯定的话。 带她离开。 这几个字说起来十分简单,可想要做到简直比登天还难,一个三境修道者,如何当着九位大修行者的面前,在眼皮底下将人带走? 难道就凭借着自己那以为无人敢动他的圣朝背景? 那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一些。 卫族子弟已经围了过来,甚至就连琉璃宫弟子也随之起身,目光不善的看着李子冀,昨夜李子冀还剑让卫族丢了大人,对于琉璃宫来说是乐见其成的,联姻归联姻,两家势力再怎么想重修于好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冰释前嫌,能看卫族倒霉琉璃宫自然偷着乐。 可现在李子冀已经不单单是挑衅卫族了,甚至连带着琉璃宫也跟着一同遭受侮辱。 “卫族长,看来这件麻烦事你们还是没彻底解决啊。”曲白发靠在高座之上,目光望着宴席上的李子冀,不咸不淡的开口。 他根本没把李子冀放在眼里,一个区区小辈,不过是仗着圣皇势大所以才敢到处蹦跶,现在又说出这等狂妄言语,难道还指望能用面子收场? 不过毕竟是冲着卫菁来的,这得罪人的事情还是卫族去做的好。 卫天行也在看着李子冀,听闻此言双目微微一眯,但是却罕见的没有说话,他要想的更多一些,李子冀为什么敢这么说,他的底气是什么? 这是卫天行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将其镇压的原因。 说这话的人不是阿猫阿狗,是声名满天下的李子冀,这样的人会无的放矢吗? 李子冀当然不会。 他对于四周逼迫过来的卫族子弟以及琉璃宫弟子并不在意,他看着高台之上的卫菁,同时分出一缕心神牵引着体内的那一丝浩然气。 “我这个人很少会说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今天本应该是一个很高兴的日子,只不过你们做了让我并不太高兴的事情,让卫菁跟我离开,你们可以再选个人做新娘子,那与我无关。” 李子冀看着卫族长老卫天铭,他的声音始终都很平静,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会造成多么巨大的影响。 君上眼中的兴致反倒是更浓了一些,他自然知道李子冀绝对不是一个会说这种空话的人,那他的倚仗是什么呢? 他的目光在李子冀身上扫视着,并未看见有什么类似于保命法宝之类的东西。 轻蔑,不屑,在卫族族人听来,李子冀就是在用最平静的语气来展示自己目空一切的骄傲,血液里流淌着祖辈荣光的卫族,现在却成为了别人眼中不屑一顾的对象,甚至就连联姻这种事情都要被横插一脚。 闷雷炸响,卫天铭脸上的愤怒已经消失不见,雷光映着他的脸,本就阴沉的天空好像忽然来到了黑夜。 “李子冀,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现在离开卫城,刚刚的话就当做从来没有说过。” 还真是磨叽... 李子冀摇了摇头:“卫族扭曲的骄傲带来虚伪的荣耀,为了宗族利益可以牺牲个人,今天被牺牲的是卫菁,明天就可能是在场任何一个人,卫长老,也许有一天沦为牺牲品的那个人会变成你自己也说不定。” 卫天铭面无表情,他走到高台边缘站下,抬手遥遥对着李子冀,卫府上空黑云密集遍布,丝丝闪烁着的摄人雷光像是在发出低沉的咆哮。 他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一座完全由雷光所凝聚而成的牢笼就朝着李子冀罩了过去。 “既然圣朝不懂如何教导,那我就替圣朝管教管教你。”雷光打在地面,牢笼朝着李子冀笼罩过去,看上去速度好像并不算快,但却同时散发着一股无形的禁锢之力,无论如何也躲避不开:“我会将你关押祖祠三年,三年之后放你回圣朝。” 君上已经喝光了杯子里的酒,他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淡淡道:“琉璃宫毕竟是我北海的附庸,你这么做,我也不好看,不过你若是愿意收手离开,我会替你拦下,放你走,但联姻要继续。” “喝酒的人是不该多话的。”李子冀道。 他没有躲避,只是气海之内那一丝浩然气跳跃的愈发频繁。 君上微微一笑:“好。” 他也的确很想知道李子冀的底牌是什么,他可是十分好奇,若是那等寻常的保命传送之类的宝物,他有的是办法能将其留下。 族长卫天行对于长老卫天铭的动作并未阻拦,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试一试,毕竟光是依靠猜测是猜不出来的。 高台之上,卫菁无比紧张的看着,虽然这些年来一如既往地无助,但她却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紧张的情绪,面对大修行者亲自出手,李子冀固然再如何天赋异禀,又能做什么? 她有心想要开口阻止,可却迎见了李子冀那毫无波澜的目光。 气海之内跳动的浩然气开始亮起光芒,丝丝雪白色的光自李子冀的皮肤流露出来,他能够明确感受到屹立在儒山上的文宫,只要念头一动,不可阻挡的文气长桥就会划破天际接引他离去。 没错,这就是李子冀倚仗的底牌。 观圣卷结束之后,他得儒山先辈读书人馈赠,拥有一丝浩然气,可以控制儒山诸多事物,比如文气长桥。 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没有使用这个能力的必要,也从未暴露过,但今天却不得不用了。 文气长桥乃是文宫底蕴,儒山无数年的传承,承载着天地浩然与儒山过往,可以出现在天地之间任何一处角落,任何一处地方,同时还受到儒山圣人庇佑,也就是说只要李子冀牵动文气长桥接引他与卫菁二人,在场哪怕大修行者数量众多,也是绝对留不下他的。 第582章 我来带人走 虽然这么做会对文宫造成一些损伤,但时间久了都是可以恢复的。 雷电牢笼已经到了李子冀的头顶,上面闪烁的雷光单单只是看上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卫府之内,无数宾客依然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全都是胆颤心惊的看着,实在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生到这一步。 而且没有一点征兆,李子冀说抢人就抢人。 朱阳和朱家长老已经不敢吱声了,李子冀昨天还剑卫族就已经让他们感到震惊了,先前站起来更是惊得朱阳眼皮直跳,现在还敢直面五境长老卫天铭....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 曲白发耷拉着眼睛,他目光放的最多的是君上,并非李子冀。 卫天行冷眼看着。 五境长老卫天铭居高临下,手指轻点,霹雳雷光闪烁间所带来的威压仿佛沉重的山岳压迫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不单单要将李子冀囚禁祖祠,还要借此来向在场所有宾客,包括北海之主的后人君上展示卫族的手腕。 压迫感强烈的让人喘不上气。 不得不说卫族能够传承数千年并且拥有那份偏执的骄傲的确是有本钱的,这等实力,放到大修行者当中也属顶尖。 许多人心头翻涌,如此气势,李子冀要如何应对? 微白的光溢出皮肤,就在李子冀打算牵引文气长桥送自己和卫菁离开的时候,一阵风忽然间透过卫府的正门吹了进来。 这阵风很轻,几乎轻到了感受不到的程度。 可就是这么轻柔的一阵风,却将那已经落到李子冀头顶的雷电囚牢吹的倒飞回去。 这阵风吹进了院子,席卷了卫府的每一处角落,无数尘埃在这一刻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波澜朝着四面八方散开。 灰尘让人睁不开眼睛,大多数宾客都是下意识的眯了起来,眼看着雷电囚笼倒飞回去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这阵风似乎还没结束。 伴随着清风拂过每个人的身上,那弥漫压迫在所有人心头的如山压力似乎在这一瞬间为之一空,站在高台之上的卫菁被这阵风拂起,朝着李子冀飘落过去。 刚刚拂袖驱散雷电囚笼的卫天铭见状面色微微一变,抬手就朝着卫菁抓了过去,想要将人留下,只是他伸出了手却好像碰到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根本无法跨越过去。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阵风,他竟然无法穿透过去,卫天铭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彻底变得阴沉且难看,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天。 卫酒徒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被带走的。 天地间零散飘落的雪花消融干净,那密集悬浮于卫府穹顶之上黑压压雷云悄然散去。 阴沉的天空瞬间出现一个透明的窟窿,一束阳光刚好从此处落下,照在了卫府门口。 卷起的尘埃此时方才消失,所有人都是同时转身回头看了过去。 一道穿着深蓝色绸缎长袍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缓步走了进来,脚步并不快,但却走的很稳,从外表所流露出来的气质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书生。 这是什么人? 许多宾客面露狐疑之色,都不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什么人,又来自哪里。 而且看样子,实力似乎并不弱。 君上放下了酒杯,眼底的兴致变成了认真,他没想到他也会在这里,难道这就是李子冀的倚仗? 难怪李子冀这般自信能够带得走卫菁。 卫天铭看着来人,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事情,想起了二十年前的惨败,他的眼中满是憎恨和愤怒,身体都在无法抑制的颤抖着,但那张脸上却满是恐惧。 族长卫天行站了起来,四周五境大物的气息不停生出,短短须臾功夫,卫族的六位大修行者就全部出现,并且如临大敌的看着来人。 曲白发眉头紧锁,靠在高座上的身体下意识直了起来,他隐匿在袖中的手指在无意识抖动,先前那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心态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竟然来了这里? 而且一点风声都没有。 就连君上身后那两位鬼妖一族的大修行者都是在这一瞬将笼罩在身上的妖雾尽皆散去,露出真容,以此来表达对来人的敬意。 卫菁落在了李子冀身旁,怔怔的回头看着,她似乎有些印象,但却又根本想不起来。 纯阳宗席位上,肖西北松开了皱起的眉头,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原来这就是李子冀的底牌。 李子冀也转身看着来人,他甚至都不需要去看,只从刚刚那一阵风里就已经知晓了来人是谁,那阵风很轻,能够消融冰雪,能够让万物复苏。 那是桃李春风。 是颜北。 李子冀散去了溢出的微白亮光,气海之内的那一缕浩然气也随之停止跳跃,他对着来人躬身行了一礼表示尊敬:“颜先生。” 颜先生。 三个字出口,便在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那无数宾客终于是知道了来人是谁,然后一张张脸色全都变得极其精彩。 他们当然知道颜先生,这世上没人不知道颜先生。 自从三千院的院长大人死去之后,颜北便创建了梨园,梨园被誉为是未来接替三千院的势力,而颜北,便是在未来代替院长大人的那个人。 这天下很少有人真正见过颜北,但所有人都知道颜北的强大,就算是世上最愚蠢,最白痴的人,也绝不会去质疑梨园的颜先生。 而现在,颜北来了这里。 他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去思考就能得到答案。 卫菁被强迫嫁给琉璃宫联姻,而卫菁是卫酒徒的妹妹,卫酒徒又是颜北最喜欢的弟子。 颜北是来带走卫菁的。 意识到这一点,那些宾客脸上本就极为精彩的表情顿时变得更为精彩,同时心里也多了些惴惴不安。 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联姻,现在却连颜先生都惊动了出来,那最终的走向会变成什么? 颜北看着高台,看着高台之上因为憎恨和恐惧不停颤抖着身体的卫天铭,他的目光深邃且平静,那阵风吹动着许多人的衣角。 “圣朝的人不需要你来教导。” “现在,我要带人走。” 第583章 轻飘飘的梨花瓣 故事的开始其实很简单,大概二十年前,颜先生周游天下途经卫城,吃了顿饭,然后遇见了卫酒徒,再然后,就是现在。 颜北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其身上所透出来的书生气质,谈不上温文尔雅,看起来却很平和,好像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在场绝大部分人是没有见过颜先生的,无数宾客仍旧保持着震惊,然后尽可能小声地议论着。 卫天铭身躯颤抖的更加剧烈,甚至就连体内的气息都控制不住的紊乱起来,颜北这一番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话,再度让他想到了二十年前那一幕。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当年,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那件事。 可自从昨夜看见李子冀带着卫酒徒的剑回来那一刻,卫天铭就已经心情烦躁起来,现在看见颜北,当年一幕便如同梦魇如影随形。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且急促,那双充斥惊恐和难堪的眼睛开始蔓延着红色血丝。 “颜北!” 卫天铭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他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懦弱和恐惧,怒吼一声惊退了卷云,在其头顶高处,一双弥漫着深紫色亮光的眸子于天地之间睁开了双眼。 这是卫天铭的神相法身,他在一瞬间便将自身力量提升到了巅峰,运用到了极致,那双眼睛居高临下俯瞰人间,带着极强的压迫和束缚。 并且神相法身还释放出了类似于阵法的玄妙力量覆盖整个卫族,身处其中的敌人会被最大程度削弱力量,与此同时卫天铭也随之消失在了高台之上,眨眼间出现在了颜北的面前。 神相法身的深紫色眼眸射出两道极强大的波动融入到了他的手臂当中,卫天铭挥拳过去,手臂所过之处发出了轻微的破碎声音,好似无形的空间在这一拳之下都变得支离破碎。 不仅如此,长空之上,那双深紫色眼眸背后,一只完全由天地之力所凝聚出来的拳头浮现轮廓,紧随其后同样朝着颜北砸落下去。 那等场景,极具视觉冲击力,卫府之内无数宾客都忍不住面色巨变,这一拳落下,好似天倾,欲要灭绝一切生机。 这是卫天铭恐惧了二十年,折磨了二十年,痛苦了二十年所带来的一拳,他要将自己所有的恐惧和懦弱都随着这一拳毫无保留的挥出去,唯有如此才能够重新找回卫族的荣耀。 颜北就站在那里,强大的力量席卷着他的全身,那深蓝色的书生长袍鼓荡不停,他的目光深邃的好似传说中的冥府,让人望不到尽头,看不到尽头。 卫天铭是卫族的长老,当之无愧的大修行者,卫族传承数千年,所留下来的神通秘术尽皆无比强大,所以卫天铭也当然足够强大。 可就是面对这样强大的人,颜先生却连太复杂的动作都没有做,他甚至都没有唤出自己的神相法身。 颜北只是伸出了右手。 在身前轻轻一握。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冻结了一起,或者说用禁锢要更加的合适,无形的力量好像一只手掌从四面八方握住了一切。 卫天铭的身体就这么被禁锢在颜先生身前空间之内无法动弹,任由那只拳头上所蕴含的力量强大到足以毁天灭地也无法前进半寸。 颜北看着他:“卫酒徒的性子不好,所以我始终在磨炼他,希望能有所改变,我希望看着他走过顾春秋那道门槛,看着他认清自己和未来,看着他亲自回到卫族接走卫菁,也许是因为我放任太过,没能及时纠正和指导,所以导致他单纯做了自己,而忘记了承担责任。” “子不教,父之过,弟子如今已死,作为师父我当替他尽好未尽的责任。” 颜先生的声音带着伤怀和自责,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好似有一瞬变得十分冷淡:“所以如果卫族要强迫我弟子的妹妹做什么事情,最好先问过我。” 伸出的右手用力一握,然后所有人便见到以卫天铭为中心方圆数米的空间宛若镜面一般破碎坍塌下去,一阵风自颜先生的掌心吹拂出去,卫天铭的衣衫随之轻轻动了动,他的身体没有飘飞出去,而是陷入了坍塌的地面,破碎的空间像是棺椁压着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分毫。 那阵风吹散了苍穹之上的巨大拳身轮廓,吹灭了那深紫色眼眸的神相法身。 颜北放下了抬起的右手,身前如镜面一般破碎的空间恍惚间化作了无数片梨花簌簌落下,将卫天铭掩埋其中。 这些花瓣很轻,但无论卫天铭如何挣扎,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出来。 卫天铭的目光透过梨花花瓣之间错落稀疏的缝隙看着颜北的身影,泛血丝的双眼充斥着颤栗,就如二十年前一样。 这一幕可以说震撼的让人完全说不出话来,先前还存在的一些压极低的议论声音戛然而止,在场所有人全都瞠目结舌的看着。 难以想象。 如果这一幕不是真的发生在眼前,如果不是这么清楚的看在眼里,只怕没有几个人会愿意相信。 堂堂卫族的五境长老,唤出了神相法身,凝聚了倾天一拳,却被如此轻易地镇压在那些轻飘飘的花瓣当中。 在无数人眼里看起来,颜先生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简单的抬起了手。 固然所有人都很清楚同境之间也有差距,也意识到了梨园颜北的实力必然强大无比,可还是没想到场面会如此一边倒。 堂堂的卫族五境长老就好像是纸糊的一样。 可在场的其余大修行者却深切清楚颜北那看似轻而易举的一握所蕴藏的力量多么惊人。 君上脸上的神色已经完全认真下来,他没想到颜北会出现,所以当颜北走出来那一刹那他的心里就已经多了一种掌控之外的情绪。 他很不喜欢这种情绪。 琉璃宫掌教曲白发已经站了起来,从踏足卫族开始那张脸上就从未有过任何多余的神情,但现在却变得凝重且紧张。 他本不该紧张,因为琉璃宫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修行者势力,论起综合实力还要在卫族之上,放眼圣朝国内也要强过洗剑宗和小玉宫。 但他现在还是出现了紧张的情绪。 第584章 你们一起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曲白发袖中的手掌紧紧握了握,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情绪了,好像最近的一次是下定决心跟随北海的时候,那时候的紧张当然要远胜现在,毕竟那关乎到琉璃宫的未来。 现在颜北针对的是卫族,可与卫族联姻的毕竟是琉璃宫,虽然只要双方愿意哪怕没有联姻也能够重修旧好,但今天这场联姻既然开始,那就不能出差错。 否则双方的面子上都说不过去,尤其是对于将颜面和荣耀看做比一切都重要的卫族,若是今天琉璃宫坐视不管,那么哪怕卫天行不介意,卫族上下也都会反对,那样一来君上夺走天地之火的谋划就会落空。 所以当颜北出现的时候,无论是曲白发还是君上,都觉得棘手起来。 北海要插手吗? 这件事看起来好像和北海无关,但倘若放任下去,一旦卫族吃大亏冰释前嫌之事作废,密藏洞天就再也不可能被重新打开,君上也取不走青铜灯。 所以北海一定要插手。 但来的人是颜北。 颜北没有入三极境,有人说他不屑入,有人说他早已经凌驾于三极境之上,可无论传言再如何的五花八门,有一点都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没人会觉得颜先生会比三极境弱。 曲白发目光变化,看了一眼面色认真的君上,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卫族族长卫天行。 天空之上的透明窟窿重新被黑色的云填补,消融的雪花重新落了下来,照进卫府的阳光已经消失,卫天行面无表情的看着颜北。 他站在高座之上没有动作,但所有人都感觉肩上一沉。 “颜北,我敬你的为人,所以当年让你带走了卫酒徒,如今你还要带走卫菁,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你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卫天行穿着宽袍,他开口说的话时候还站在高座前,当话音落下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颜北的对面,许多人好像听见了佛音。 像是诵经声,又像是佛陀在低语,无法听清楚,但却能看见自卫天行的脚下蔓延出像是金色佛光的涟漪。 涟漪所过之处,那些梨花瓣便被轻柔地推开,被封印在地下的卫天铭也终于是挣脱出来,极为狼狈的站起了身子。 他外表看上去没什么伤,但刚刚被颜先生那一握,卫天铭就不可能如同看上去这样的安然无恙,甚至就连目光都不敢再去看向颜北。 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还是如此,如果还能活着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颜北这两个字将会成为伴随卫天铭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李子冀与卫菁站在一起,看向了卫族族长卫天行,他没有想到卫族的族长竟然会是一名佛修。 卫族传承数千年辉煌,自身所拥有的底蕴就已经足够深厚,而且卫族神通秘术经过不停地修改之后已经和卫族子弟血脉极为契合,同样的神通放到外人手里能够发挥出来的威力甚至比不上在卫族子弟手中发挥出来的一半。 也正因为如此,卫族子弟通常是不屑于去走其他道路的,而且通常也走不远,现在卫族族长卫天行却是一名佛修,并且造诣之高,完全不在佛门十八罗汉之下。 颜北并未阻止卫天行放出卫天铭:“卫菁是卫酒徒的妹妹,而我是卫酒徒的师父,现在我要带她走,你觉得这说不过去吗?” 卫天行点了点头,看着颜北的目光没有半点退让:“这当然说不过去,因为卫菁不仅仅是卫酒徒的妹妹,她还是卫族的一员,而今天这场联姻之后,她还是琉璃宫的一员,你要带她走,不仅卫族这里说不过去,琉璃宫那里同样也说不过去。” 他在话中将琉璃宫带了进来。 曲白发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但还是开口说道:“颜先生爱徒心切我能体会,只是成亲一事事关两大势力,既然开始那就不能出差错,颜先生应该可以体谅。” 他的言语还在保持和礼遇,并不想和颜北真的撕破脸,想要让今天这件事以更简单的方式落幕。 颜北摇了摇头:“体谅不了。” 曲白发道:“所以颜先生一定要带卫菁走?” 颜北点了点头:“她应该跟我走。” 曲白发是琉璃宫的掌教,在很多人看来他不应该用如此谨慎的态度面对颜北,但他和在座其他人不同,他年轻时候与颜北交过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看上去只像一个书生的人一旦真的动起怒来有多么可怕。 但现在曲白发目光也变得认真起来,他已经给出了想要缓和的态度,但颜北不愿意退一步,那他就不能再继续这样缓和下去。 因为他是琉璃宫的掌教。 何况还事关北海的谋划。 “你应该很清楚,你带不走她。” 琉璃宫掌教与卫族族长站在了一起,身后还有五位卫族的五境长老以及两位琉璃宫的五境长老,九位大修行者站在那里,目光或是阴沉或是冷漠。 颜北只有一个人,他要如何带得走卫菁? 无数宾客下意识的往后退,只感觉前方好似刀山血海令人遍体生寒。 一个人或许很强,但修行到了五境这种程度无不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就算颜北足够强大,难道还能从九位大修行者面前将人带走? 颜北看着这一幕:“如果我一定要带她走呢?” 一位卫族长老忽然冷笑开口:“那也许连你自己也会留在这里。” 卫族和琉璃宫大喜之日,颜北强行闯上门,就算死在这里那也是咎由自取。 颜北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手将身后脑后束发扎的更紧了一些:“那开始吧。” 开始什么? 许多人闻言愣了愣。 就连卫天行和曲白发也是眉头齐齐一皱:“什么开始?” 颜先生看着他们,或者说是在看着他们所有人:“既然这件事说不通,既然谁也不肯让步,那就只能动手,所以早些开始,也好早些结束。” 话落,他顿了顿,背后生出了一棵梨树虚影,落地生根。 “你们一起上,否则太麻烦。” 第585章 谦和且霸道 颜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那么想必很多人都会给出一个同样的答案,谦和有礼,在颜先生的教导下,梨园更像是一间书院,但这只是最表面最普通的印象。 如果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在圣朝地界,那么圣朝百姓一定会认真思考片刻,然后回答说颜先生是一个十分霸道,又十分护短的人。 这是更深一层的认知,就比如当初神教大祭司带着神子走进青宁城,被颜先生以极严厉的态度请离出去。 颜北热爱圣朝,尊敬圣皇,所以他不允许有人挑衅圣朝,不允许圣朝这两个字上出现任何污点。 梨园只有三位大修行者,数量比不上洗剑宗,比不上浮萍山,也比不过眼前的卫族和琉璃宫,可为何梨园能被天下尊敬,能被誉为是三千院的接替者。 因为梨园有颜北。 颜先生以前并不叫颜北,这个北字是他在院长死后自己改的,颜先生说南境有宋帅,所以无需担忧妖国,他只需要看北面。 身处梨园而遥望北海,这就是颜北这个名字的由来。 一个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是很难去下评价的,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复杂的个体,可能今天看见小姑娘流落街头感到可怜,明天再看到小姑娘流落街头就觉得心烦。 那么颜北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最起码此时此刻,在卫府之内近千名宾客眼中,颜先生是一个看似谦和实则无比霸道的一个人,或者可以说是一个无比骄傲的一个人。 他能够如此平静的说出担心浪费时间让所有人一起动手的话,那态度是那样的平淡,那样的认真,在这一刻李子冀忽然明白为何卫酒徒跟随颜先生身旁教导十年仍旧桀骜不驯,原来颜先生从骨子里就是一个比卫族还要更加骄傲不知多少倍的人。 那棵梨树好像是完全由白色的线条勾勒而成,李子冀最擅长作画,他当然知道如果能用纯白色的线条勾勒出如此栩栩如生美丽的梨树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那株梨树扎根在颜先生身后,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着,一片片透明的花瓣像是碎云一样飘着落下,分不清是梨花还是落雪。 这就是颜北的神相法身,一棵梨树。 这也是梨园这个名字的由来,这棵树看上去好像很普通,只不过无论是李子冀还是在场的任何人,都绝不会认为这就是一株简简单单的梨树。 因为曲白发的眉头已经皱的不能再深,他袖中的那只手甚至都忍不住想要握紧,只是看着那棵树他竟都控制不住生出想要拔刀的冲动。 因为那棵树给他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 曲白发的内心深处忽然变得烦躁起来,如果不是关乎到北海,如果今天仅仅只是琉璃宫和卫族之间的联姻,那么他宁可放弃密藏洞天也不愿意和颜北交手。 只有他才知道颜北到底有多么强大。 年少时所留下的阴影往往是很难忘却的。 为了节省时间,所以请所有人一起动手,颜先生的话落在了卫族一众大修行者的耳中,使得他们纷纷因不可思议而怔住,以至于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说话,可紧随而来的就是强烈的愤怒和杀意。 他们没想到颜北真的敢说出这样的话,哪怕是面对在场九位大修行者竟也敢说出这样的话。 就连琉璃宫跟随而来的两位五境长老此刻也都是生出了恼火之情,原本只是因联姻之事被捆绑不得不站出来,现在则是开始动了肝火。 大修行者的愤怒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当如此之多的大修行者一起动怒的时候,这些面孔之上带着好像被羞辱的难堪,带着当如此多人面前被轻视的阴沉,同时也是真的动了杀心。 卫府里仍在飘着雪,并且雪花更大了些,从空中落到地面就像是起了一阵如沙尘般的雪雾,让原本清晰的视线逐渐变得浑浊起来。 卫族原本上前将围绕李子冀的一众子弟包括那些四境执事全都是散开到了较远处,现在已经没人再去理会李子冀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件事会议什么样的结果落幕,完全取决于这场即将到来的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只是,纵然那位梨园的颜先生再如何强大,如何了不起,又怎么会是九位大修行者的对手? “颜北,如果能够得到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先前的狂妄。” 卫天行身上佛光弥漫,他目光冷淡的看着颜北,伴随着话音的落下,整座卫城仿佛都发生了轻微的摇晃,一尊巨大的佛陀拔地而起,通体金色,屹立在其背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颜北。 那尊佛高百丈,乍现便引起了卫城所有百姓的注意,嘈杂热闹吵嚷正在参与大庆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晃倒了身子。 族长的神相法身? 那尊佛并非站着,而是盘坐于卫天行身后,无数金线勾勒出来的面貌只能看出佛陀盘坐的轮廓,手持佛礼,眼露凶光。 金色的佛门气息吹拂着那株梨树摇晃的剧烈了一些。 这尊佛今天,欲要杀人! “二十年前你在卫族身上留下了耻辱的印记,二十年后我要亲手将这印记拿下来。” 卫天行双手合十,宽袍作响,那尊百丈巨佛怒目圆睁恍若日月,缓缓抬起巨大手掌自高而下,朝着颜北拍落下来。 佛音回荡,好似无数僧人在诵读经文,接引生死如轮回冥府。 这一掌远胜卫天铭,威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并且卫天行身上还有一股气息直冲云霄,许多人抬头看去,在那无穷高的苍穹之上,阴沉密布的聚雪黑云爱这股气息下发生着改变。 苍穹变成了巨大的旋涡,好似能让天地变色的龙卷,像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 卫天行冷眼看着颜北:“你瞧不上卫族祖辈的荣光,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的下卫族荣光的力量。” 如毁灭般的苍穹龙卷之中,缓缓探出了一只巨大手掌。 第586章 那漫天飞舞的梨花瓣 “真没想到颜先生竟也来了。” 酒肆里,木木看着卫府方向的动静,那双好看的眉眼轻轻蹙起,就连手里捧着的酒碗已经变凉都不曾注意到。 轩辕端起酒杯,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有些苦闷:“我就知道,只要李子冀出现的地方就总是会有意外发生。” 哪怕是异教,对于颜北也是十分敬重。 木木看着窗外,因为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影响了天气,导致现在窗外的风更大了些,只是雪花却都已经被卷走。 “的确有些棘手。” 卫城距离圣朝百万里,普通人一辈子也走不完这段距离,谁能想到这件事还能和圣朝扯上关系。 轩辕试探着问道:“要不然干脆等他们打完再说?” 木木道:“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打完无非只有两个结果,卫族胜了自然好说,可万一若是败了呢? 联姻作废,密藏洞天再想打开就没这么容易了,最关键是,万一卫天行死了呢? 要知道打开密藏洞天的方法就只有历任族长才知晓,容不得半点差错。 木木将胳膊放在桌面上,一只手撑着下颚,莫名有些担忧,如果只是简单的因素对于整体计划是绝对无法产生影响的,可颜北出现,这就不再是简单的因素了。 “要不,你去拦住颜北?” 她忽然说道。 轩辕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双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满脸错愕:“啊?我?” 那可是颜北啊,六境不出,谁能说自己稳赢颜北? 木木望着窗外,悠悠叹了口气。 ...... ...... 强大到堪称恐怖的气息席卷不停,那只手无比巨大,看上去好像要比卫城都要庞大,好似藏匿在更高世界的神明所伸出,完全由天地之力裹挟云雾风雪凝聚而成,但却无比逼真,哪怕相隔遥远距离也能够看清楚上面清晰可见的细节痕迹。 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骤然席卷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望着变幻的穹顶,感受着那难以置信的力量,不由得感到震撼难言,同时心脏跳动的也愈发剧烈,内心之中的激动早已经浓烈到了化不开的地步。 他们并非是震撼于卫天行竟然如此强大,身为卫族的族长,卫天行当然足够强大,甚至放眼整个世界他都是站在大修行者顶端的一小撮人之一,可想要形成此刻这等威势却还是不够的。 卫天行之所以能做到是因为他利用卫族大阵借取了祖祠的底蕴,如此才能够将气息提升到此等程度,使得自身实力提升不止一筹。 颜北说要让所有人一起动手,那样可以节省时间,卫天行就用最强硬的态度做出回应,他在告诉颜北,二十年任由你带走卫酒徒是卫族给圣朝颜面,如今还想再来一次,卫族将不会有半点留手。 卫天行要让颜北知道,卫族能够传承至今依靠的不是镜花水月,是真真正正实打实的底蕴。 其余的大修行者并未动手,哪怕他们已经愤怒到杀意凝聚溢出,可毕竟还有着身为五境大物的尊严。 佛陀手掌印下,在下落的过程中生出压迫空气而产生的爆炸声,这些声音并没有波及到其他任何人,在炸开的同时化作了一片片莲花,然后莲花又附着在佛掌之上,如此循环往复,当这只手掌越来越近的时候,威力也翻了数倍。 “我从来都不在意卫族的荣耀,传承数千年也好,渔镇旁一小村也好,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深蓝色衣袍在强大的压力下猎猎作响,颜先生抬头看着那落下来的佛印手掌,平静的目光带着少许的认真:“所以如果你非要用这种手段来彰显卫族的强大和荣耀,那实在是很可悲的事情。” 荣耀就摆在那里,不需要去做任何证明,自然而然就能得到尊敬。 需要不停提及和证明而赢得尊重的,只是勉强的虚妄。 李子冀从未见过颜先生与人交手,他知道这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所以一直站在后面安静看着,至于颜先生是否会输这种事情,他从未想过。 就好像是一个人早餐喝了一碗粥,你永远也不会去思考他为何能喝得下一碗粥一样。 天穹变幻后形成了极强的罡风,颜北身后的那棵梨树就屹立在那里,任凭风再大也不会折断,就好像真的扎了根。 他再度伸出了手。 还是那只右手,还是和先前一样的动作,只是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和之前的不同。 那只手里所蕴藏的力量似乎更为惊人,身后摇曳的梨树所勾勒出来的白色线条变得更加明亮,看上去竟然略微有些刺眼。 李子冀的身体忽然晃了晃,不仅仅是他,卫府之内所有人的身体都跟着晃了晃,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碰撞了一下。 颜先生手掌轻握,肉眼可见的,方圆数百米之内凭空生出无数光点,如果将视角拉的极低,仰头去看这些光点就好像是在看那满天繁星一般。 无数的光点闪烁移动,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尽皆汇入了颜先生的手掌之中。 这只手和百丈佛像的手印比起来就好像是蚍蜉撼树,但就是看上去如此巨大的差距,却被颜先生那只手轻而易举的抹平。 蚍蜉,握碎了青天。 佛印手掌支离破碎,四周回荡的佛音戛然而止,但这还没完,颜先生的身体渐渐离开地面,他望着苍穹之上探出来的神明手掌,笔直迎了上去。 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在无数人震撼的目光中与那堪比一城巨大的手掌碰撞在了一起。 梨树摇曳的轻柔,似悄无声息。 颜北松开了紧握的手,那被他握住的无数光点再度出现化作一张巨网撑在了天空上,巨网和探出云层的手触碰到一起,一阵耀眼的白色光亮凭空炸开。 当所有人再度勉强睁开眼睛抬头去看的时候,变幻的苍穹已经恢复如常,只剩下无数似鸟似花之物盘悬着落下。 颜北站在穹顶,深蓝衣袍覆盖一层微弱的光,所过之处,无数飘飞之物尽数化作梨花,如雨落下。 第587章 如刀如剑 飘飞的梨花白的透明,像是没有重量的气聚在一起,因为某种特殊力量的束缚而成就了花瓣的形状,可说到底这些一片片落下的都是气。 是天地灵气,是神相法身,是颜北所释放出来的气。 他心中常有清净,所以这些气如雨如花如飞鸟,可当他心起惊雷之时,这些美丽足以让无数人沉醉的花瓣就会变成最锋利的刀剑。 这些花瓣并没有落在地上,在摇曳下落的途中盘旋起来,然后前仆后继的飞向了卫天行。 五境大物之间的战斗从来都不会拘泥于一招一式,往往都是以最不可思议,最难以想象的方式开始和结束。 当这些仿佛透明的花瓣朝着卫天行飞过去的同时,颜先生已经出现在了那尊百丈佛像的胸前,然后高高的举起了自己的手。 “他这是要做什么?” 曲白发皱眉看着,自从站出来和颜北对峙开始,他的眉就没有舒展过,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往往在每一次交锋中都隐藏着无数危险,也许一个不经意间就会莫名其妙的落败,所以一旦交手那必然全神贯注。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颜先生没有趁势压制卫天行,反而出现在了神相法身之前。 飞身掠起破去了卫天行请祖陵底蕴而凝聚出来的手掌,此时正是卫天行最心惊肉跳,最难以置信的时候,这时候就应该继续对其穷追猛打,如此才是取胜之道。 “你们看颜先生的手像什么?” 有宾客盯着仔细去看,然后忽然大喊一声。 “好、好像一把刀。”有人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着,不知为何,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恐惧。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这股恐惧,那并非是颜北带来的恐惧,而是神相法身的恐惧! 是卫天行所释放出那尊百丈高大的巨佛法身所传递出来的恐惧,这一幕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甚至就连在场的五境大物都为之勃然色变。 已经有卫族长老意识到不对开始插手,原本他们并不打算真的以多打少,毕竟卫族是一个对于颜面看重胜过一切的种族,何况卫天行还有卫族大阵以及祖陵底蕴的加持,但当颜北站在佛像前举起了那只手,那只如刀如剑的手,卫族长老就已经站不住了。 神相法身为大修行者所凝聚之物,一旦唤出便可大幅度提升实力,并且可以用出诸多玄妙神通,但神相法身说到底也只是自身力量的一种体现,就像是吹拂的风,永远也不会被斩断。 最关键是,神相法身乃是外力,即便被摧毁也很难对修道者造成太大的损伤,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看见颜先生没有去对付卫天行转而出现在了神相法身之前而感到不解。 颜北高举手臂,在沉闷的天地之间看上去就好像是举起了一把刀剑,迎着那百丈佛身,对着那坐下金莲,斩了下去。 哪怕卫族的几位五境大物已经同时出手想要阻拦,但他们怎么可能比颜北更快? 举起的手臂锋芒落下,那巨大的神相法身在无数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中出现了一条金色丝线,那丝线整整齐齐,蒸发着金色的雾气,百丈巨佛并未一分为二,而是伴随着愈发浓郁的金色雾气而蒸发的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卫族除去卫天铭以外的四位五境长老的攻势也抵达了颜北身后。 四位大修行者联手,而且还是出于同族,彼此之间的默契程度自然无需多说,四人联手自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出现,截取了强大力量,硬生生隔绝天地,将四方位之间变成肃杀一片,肉眼可见成了灰白颜色。 一切生机,一切力量,一切存在都将被剥夺,包括身处其中的颜北。 四位卫族长老面容冷漠愤怒,四个截然不同的神相法身随之出现,顶天立地,波澜壮阔,灰白之地周遭凭空出现了一条线。 一条红黄色的线。 紧接着从这条线里往外流淌出岩浆,只不过这些岩浆并未落地,而是刚刚生出便化作无数条红黄线条,在灰白之地蜿蜒,围绕着颜北缠绕过去。 这是真正的杀招。 四位卫族长老刚一出手就用了全力,彼此联手意图将颜北直接封印镇杀在这灰白之地。 那处灰白颜色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就好像是传说中的冥府,让人只是看上一眼就觉得浑身发冷,心惊肉跳,上上下下都充斥着不适之感,可想而知若是身处其中那所承受的压力该有多么巨大? 颜北就被镇压在里面,这的的确确是难以想象的杀机,如果是金陵赵家那几位大修行者在这里,只怕会毫无反抗之力就会被镇杀当场。 灰白之地为死地。 何为死地? 寸草不生,花鸟全无,没有阳光,没有温度,丧失一切有,只剩下了死,所以就只能等死。 但死地也会起风。 本不该起风,此刻却偏偏起了风,颜北的衣袍微微动着,他紧紧束起来的发丝也在随风动着,他的浑身上下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变化,但那双眼睛却仿佛比一开始明亮了许多。 死地除了死亡之外本不该有其他任何东西,但现在却有了风,既然有了风,那就不再是死地。 所以当然无法镇压住颜北,更别提镇杀。 于是灰白之地开始有了色彩,并且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如常,任凭卫族四位长老如何竭尽全力想要镇压都没办法阻止这一幕的改变。 武修有很多分支,比如有人用剑,有人有刀,有人用枪,颜北也有一把刀,只是他很少会拿出来。 这把刀很古怪,整体大概只有手掌大小,刀把占据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刀身大概只有三分之一,这本就不是一把正常的刀。 这是一把木雕刀。 是颜先生专门用来做木雕时候所用的小刀,这样的一把刀看上去好像很难用来战斗,可既然现在拿刀的人是颜北,那么所有人都不会去质疑这把刀的锋利。 这把刀,可以杀人。 第588章 好 本就以极快速度恢复的灰白之地在颜先生拿出这把刀之后一瞬间便恢复如常,封印被强行冲破所带来的后果就是那四位卫族长老全都倒退数十步,勉强压下胸膛起伏翻涌的气血然后才抬头骇然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无法形容的强大。 明明看上去颜北好像什么神通手段都没有使用,但实则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大神通附着,这也导致哪怕只是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举手投足,却蕴藏着寻常大修行者无法抵挡的力量。 从颜北站在百丈佛像法身胸前,再到现在破除灰白死地,只不过用了三个呼吸的时间。 当四位卫族长老身形暴退之时,颜北并未在意他们四个,而是抬头看向了卫天行。 那些飘飞的梨花现在方才消失,所爆发出来的力量也尽皆被卫天行那身宽袍压下,只不过任谁都看得出此时此刻卫天行的状态绝对算不上多好。 他的脸色白的吓人。 一出手就是请出了祖陵底蕴意图刚交手便分胜负,以此来挽回卫族二十年前丢掉的尊严,却没想到被颜北抬手化解,更是被斩碎了神相法身。 他还用用大能力压下这些天地之气化作的花瓣,虽然看起来只是状态萎靡了许多,可在场的诸多大修行者都知道,这伤势之重,哪怕是去南林居求药,没有三个月的时间也别想恢复如初。 二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颜北这个名字,或许已经凌驾于大修行者之上,所谓三极境,与之相比也就不过如此了。 “我早便说过,最好一起动手。” 颜北握着那把木雕刀,身形屹立在半空之中,目光凝视着卫天行,他觉得十分浪费时间。 同样是和先前一般无二的平淡话语,只不过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情形下说出来无疑要更具说服力。 还有什么要比这一幕更有冲击力呢? 须臾间便逼退五位大修行者,以一己之力压一族,这就是颜北。 梨园,颜北。 长老卫天铭麻木的站在那里,眼眸深处甚至带着绝望,接二连三的失败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骄傲,他知道现在需要他过去与其他人联手,但他现在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颜北就只是站在那里,就恍如一座高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卫天行抬手用宽袍擦拭着嘴角的鲜血,只是根本擦不干净:“颜北,你接二连三辱我卫族,今天既然来了,那就将这场因果了结。” 颜北看着他,纠正道:“是你卫族自取其辱。” 卫天行虽然受伤不轻,但他的眸子却没有半点退缩,反而还涌上了决然:“也许是你自寻死路也说不定。” 他一直对颜北保持着尊重,或者说是对颜北背后的圣朝保持着尊重,所以二十年前并未不择手段的阻拦其带走卫酒徒,但现在不行。 颜北再次到来已经彻底将卫族的荣耀和尊严踩在脚下,此等羞辱,只能用颜北的性命来抚平。 话落,卫天行张开双臂,然后便见到自祖祠之中升起一道气浪,卷入无数天地之力纳入到他的身体当中。 原本萎靡下去的气息瞬间迎来了暴涨,并且在那祖祠之中仿佛传来了来自冥府的声音,卫天行的气息膨胀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地步。 许多人面露惊色,知晓这就是卫族的底蕴,数千年留下的传承在祖祠之中存留着巨大的力量,可以说只要身处卫城之内,卫天行就是败不了的。 颜北静静看着:“原以为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到最后还是要靠外力,如果这也算是荣耀的话,未免过于可怜。” 卫天行的面色微微显得有些扭曲,过于庞大的力量灌入体内导致他无法控制的外泄,那看向颜北的目光,也变得冷漠至极,凛冽的杀意,开始弥漫四周。 “颜北,我了解你这样的人,看似什么都不想管,实则却想要将一切都掌控在股掌之间,你心里的骄傲和自大要远比卫族更盛,而你本身却看不清这一点。” 颜先生摇了摇头,并未理会他的话,这种事情本就是讲不清楚的,他只是觉得实在不想再这么浪费时间下去了,于是将目光放到了曲白发的身上。 “你是想一直看下去,还是要一起拦我?”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曲白发也听得出颜北这话里的意思,如果打算一直做个看客,那就一直做下去,如果想要帮卫族,那就现在动手。 而且,看得出来,即便是曲白发想观察一会儿再插手,颜北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当那把木雕刀被再度拿起来的时候,颜北要对付的就不会是单独某一个人,而是在场的全部大修行者。 按理来说,现在卫天行动用了祖祠传承的力量,两家势力加起来总共九位大修行者,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感到犹豫,可曲白发还是犹豫了。 谁也想不到,一向城府很深,做事果断的琉璃宫掌教,只是面对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也会犹豫。 曲白发看向了君上。 李子冀也看向了君上,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移了过去。 许多宾客这才猛然想起今天还有北海的大修行者在这里,而圣朝与北海一向是势如水火的,如果能够在这里将颜北斩杀在此,对于北海可是有着大好处。 而且李子冀也在这里,要是连这位汝南县侯一起杀了... 许多宾客目光悄然变化,心里再度泛起了惊涛骇浪。 君上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他本不打算闹出太大的动静,所以才想借着联姻之名打开密藏,然后取走青铜灯,可现在不闹大也要闹大了。 如果放任不管,坐视卫族落败,以卫族上下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再和琉璃宫重修旧好的。 倒是动用强硬手段,反倒不如现在出手。 深蓝色的目光深邃无底,君上轻声开口:“既然颜先生有这个兴致,我这个做小辈的当然不能扫兴。” 话落,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两位鬼妖一族大修行者迈步朝着颜北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曲白发等三位琉璃宫五境大物,再加上卫族除去卫天铭之外的五位大修行者,总共十个五境存在,同时面对着颜北。 颜北并没有因君上的话生出任何其他情绪,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 第589章 似是天注定 颜先生从来都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从与卫天行开始交手到现在,他开口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所以当这个好字说出口的时候,那把拿在手里的木雕刀就已经跨越空间距离出现在了卫天行的额前。 木雕刀很小,刚好足够杀人。 卫天行现在很强,他的身前弥漫着祖祠传来的气息,这股力量就像传承了数千年的卫族一样厚重,几乎可以隔绝任何的力量,能够让其天然立于不败之地,但就是如此厚重的气息,在那把木雕刀下却显得那般薄弱。 就好像是一层纸,被轻而易举的撕开缝隙。 额前往外流淌着鲜血,卫天行的身体瞬息之间便挪移到百丈之外,那刚刚借取祖祠底蕴所获得的强大之感荡然无存,鲜血顺着鼻尖滴落,很小的伤口看上去却是那般的触目惊心。 自以为强大数倍便拥有了足以匹敌颜先生的力量,结果却连一把木雕刀都无法接得住,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是心头一沉,尤其是卫天行自己更是瞳孔缩成一点,心悸的触摸着额前的细痕。 颜北,竟然强大到了这种程度? 天下五境,还剩几人会是他的对手? “动手!” 曲白发低喝一声,背后生出似河非河,似发非发的神相法身,通体呈碧玉琉璃之感,像是无数细长的丝线,自成循环,连绵不绝。 每个人都意识到了单打独斗并不可取,所以在曲白发喊出动手二字之后,十位大修行者同时出手,谁也不会有留手。 破碎的佛像重新凝聚,狰狞的妖雾遮天蔽日,十尊神相法身在同一时刻屹立于天地之间,嘶吼咆哮间像是要生生撕裂这方天地。 卫府之内,卫城之内,乃至方圆数百里,所有人只要抬起头就能够看见那变色恶劣的苍穹和十尊神相法身带来的震慑。 这是无数人终其一生也很难见到的场景,十余位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自从一千多年前那场战争结束之后,直到现在有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等声势,单单用骇人听闻四个字根本就无法形容。 木雕刀回到了颜北的手里,那株梨树也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那双眼眸变得更加明亮,甚至这一次就连身体表面都开始浮现微弱的光点,这是桃李春风运用到极致所带来的结果。 十位大修行者将颜北围绕中央,各自用出强大神通,任何一人的攻势都足以开山填海,颜北身处中央就如同那棵梨树一样被狂风席卷身形,猎猎作响。 他握着木雕刀,强大力量吹落了无数片梨花瓣,颜北抬起了左手,无数掉落的梨花瓣好似有了生命上下呈网状排开,形成了一团巨大的网球包裹着颜先生的身体,他左手用力一划,形成了网状球体的无数片花瓣瞬间绽放璀璨光亮。 宛若繁星。 当十位大修行者带着十尊神相法身来到近前之时,环绕颜北的繁星花瓣也随之迸发出去,光芒里出现了一把木雕刀。 ...... ...... “现在看来你来参加婚宴想要做的事情似乎真的与我有关。” 卫府之中的所有人早已经撤离出去,无论是宾客还是卫族子弟,偌大的卫府短短时间里就已经空无一人,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哪怕有意控制也会不可避免的波及四周,何况像这样庞大的战斗谁也不敢分心去控制溢散的力量。 就连卫城靠得近的百姓都惊惧的跑出很远。 李子冀和君上随着纯阳宗几人一同到了外面,李子冀看着场间正在进行的战斗开口说道。 颜先生以一当十,这一幕看在眼里的确震撼,哪怕李子冀已经经历过很多次震撼人心的事情此刻依然无法压下这种情绪。 每个人都如此。 尤其是其中一方关乎到梨园,关乎到圣朝,如此特殊且强大的身份就天然引人注意。 君上也在看着,他的眼中也带着讶色和感慨:“你相信命吗?” 他并没有回答李子冀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李子冀没有说话。 君上觉得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本来今天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但你却偏偏非要带走卫菁,如此这样也尚能接受,因为我在这里你就带不走卫菁,可颜先生却也来了。” “刚好就在今天,也许本就在看护着你,也许本就是冲着卫菁来的,可无论因为什么,他都已经来了。” 君上收回了注视着苍穹之上的目光,转而将视线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现在大修行者们分身乏术,就只剩下了你我二人,这会不会就是命中注定要我今天杀了你?” 他并不想这么快和李子冀交手,因为还不到时候,因为还没有必胜的把握。 可似乎上天偏爱弄巧,现在偏偏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李子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并不代表不在意任何细节,如果你能早些注意到卫族与琉璃宫联姻的是卫酒徒的妹妹,并作出更改,那么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所以这其实并不是注定的命运或是什么,只是你的问题。” “你想要做成一件事,却没有算到每一处可能存在的遗漏,不过你最后那句话我倒是十分赞同,只不过恰好相反,并非是你杀我,而是我杀你。” 李子冀右手虚握,折渊剑的轮廓在掌心之中缓缓浮现,他的目光从平静变为凌厉:“儒山外你杀了兵奴,那笔账我始终记着,现在该到你还的时候了。” 在退出卫府之后,诸多卫族子弟都想着要趁此机会杀了李子冀,毕竟都已经与颜北动手了那就没必要再过多顾忌什么。 可他们的这些心思刚开始因为太过震撼而没来得及浮起,现在才缓过神来打算动手却又被李子冀这扑面而来的凛冽杀意而惊的不敢动弹。 怎么会有如此浓烈的杀机? 就好像浓稠的血海,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剑悬在脖颈上。 令人不寒而栗。 第590章 君上和李子冀的第一次交锋 听到兵奴这两个字,君上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后方才露出恍然之色,轻笑一声:“原来你说的是那个北海叛逆,我身为未来的北海之主,诛杀叛逆岂非很合理的事情?而且妖国与圣朝恩怨极深,我杀妖国的人,你该高兴才是。” 按理来说的确如此,无论是北海还是妖国的人,死的越多对于圣朝来说也就越好。 可有些事情不是这么论的。 李子冀道:“我与他是朋友。” 君上深蓝色的眼眸似乎带着歉意:“那还真是抱歉了。” 他当然知道兵奴与李子冀是朋友,他当然不会因此感到有任何歉意。 李子冀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今天恰好有机会,那就今天杀人。 他身形消失在原地,一团烟尘从君上的身侧出现,折渊剑流动着三卷一的力量,带着极其纯粹强大的剑意斩了过去。 这一剑如果在小园中对卫长青出手,一剑便可直接将其斩杀。 对付君上这样的人自然要用全力。 李子冀很自信,同为三境没有人会是自己的对手,哪怕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君上。 “李子冀,你倒是心急的很。” 君上目光平淡,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隐入尘烟出现的位置,抬起了那只手。 他的手修长若琉璃覆盖,哪怕是锋锐如折渊剑,哪怕是李子冀这足以斩杀卫长青的一剑都被这只手紧紧握住。 无形的剑气四散,切割周遭地面出现数十道深刻的剑痕。 君上这并非是普通的手掌,而是一门极强的秘术,再搭配上其身为北海之主后人天生所拥有的强大体魄,于是便接住了李子冀这一剑。 这是二人第一次交手。 第一次正式交手。 双方都认可彼此的强大,却也都认为自己能够将对方杀死,李子冀对于君上能接下这一剑并不感到意外,他本也没指望一剑便能杀了君上,因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刚刚故意放弱了这一剑的威力,现在三卷一的力量突然流动的更加迅猛,紧随而来所爆发出来的剑意也更加强大,剑身翻转,无可匹敌的剑气随之爆开。 君上松开了手,他不得不松开手,哪怕他这只手十分强大,但李子冀手中握着的是折渊剑,所释放出来的是至强至纯的剑意,此刻被李子冀在瞬息之间爆发出来所带来的力量是他无法握得住的。 饶是松手后退的速度够快,君上的指节依然出现了数道白痕。 他微微惊讶,旋即轻笑一声:“这就是你的剑?” 李子冀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门,身前紧接着接连生出九道玄镜图案,他迈步跨入门中:“难道不够锋利?” 身形踏入门户,在九道玄镜图案中残留身影,最终归为一体,阴阳二色的极图印在了君上的身上,紧接着就是李子冀的剑。 这是道归一,开九玄镜。 九道身影合而为一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呈倍数提升,当那把剑刺进太极图的时候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灭杀任何三境修道者。 君上能够感受到这一秘术所来的威胁,他脸上的轻笑早已隐没,那双眼毫无波动,深蓝色的眸子仿佛流淌着光亮。 那一瞬间,李子冀好像看见了深海。 无尽,无底,触摸不到的海渊从那双深蓝色眼瞳当中出现,欲要淹没一切,欲要吞噬一切。 在如何强大的剑光也斩不开无底的海洋,李子冀这明明可以斩断一切的道归一就好像落进了深海里,被无尽的海水吞没消化。 不仅如此,李子冀还感受到了窒息和迷失的感觉,明明是空地,身体却仿佛落进了深海,被海水带来的压力包裹着。 不仅呼吸困难,甚至就连身体内的脏腑都要随时爆开。 那双眼瞳! 所有人都只以为君上那双深蓝色的眼瞳仅仅只是继承父辈血脉的颜色,事实上北海之主那双眼睛也的确就单单只是不同颜色而已,却没想到君上的眼睛竟然有所不同。 念头流转,李子冀下意识运转起了胡萝卜那篇神魂修行之法,果然,神魂之力弥漫周身,那种被吞没的感觉瞬间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李子冀身形化作云烟,消失在了原地,也就在他刚刚消失的时候,君上那只手就已经从他所原本所站的位置穿了过去。 看见李子冀竟然从自己的眼瞳之中挣脱出来,君上的脸上再度露出了惊讶,而且是要比先前更浓的惊讶。 “看来你身上的秘密实在不少,毕竟能够在如此刹那时间便从我这双眼睛之中挣脱出来的法子,可少得可怜。” 李子冀淡淡道:“出乎你意料的事情还有很多。” 君上微笑道:“是吗?那我可真是有些期待。” 李子冀道:“只是你最好快些。” 君上抬头看着天上,十一位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最关键是,现在的场面让无数人头皮发麻。 卫族几位长老已经气息衰弱,琉璃宫那两位更是身上染血,唯有两位鬼妖一族的五境大物与卫天行和曲白发还算安然无恙。 颜先生的深蓝衣袍已经被斩去了一角,束紧的发丝也披散一点,但身上却还没什么伤,最关键是那棵梨树依然屹立在那里,任由风吹雨打仍旧岿然不动。 君上沉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十分遗憾:“我的确想要杀你,只不过现在看来未必有这么充足的时间。” 他和李子冀难分伯仲,目前看来双方都有底牌未用,如果动起手来短时间内没那么容易结束,最起码一定会比上面那拼尽全力招招杀机的战斗要慢。 那不是他想要的,这次来的目的是天地之火,青铜灯要远比杀了李子冀更重要。 心思变化,君上不动声色的捻碎了指缝间的细微之物。 同一时间,苍穹之上曲白发驱动神相法身将无数细丝化作绳索朝着颜北捆绑过去,这些细丝比刀剑还要锋利,一旦被捆绑上必定会被分作无数块。 神相法身尽出,曲白发的身形却在不着痕迹间出现在了卫天行的身侧。 第591章 开启密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都已经尽了全力,却还是无法奈何颜北。” 曲白发与卫天行并肩站着,说话间身形已经变换了数次方位,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本就惊险,尤其是颜北的攻击面面俱到,防御更是滴水不漏,就好像是猛虎身上披着铠甲,还生出了一双翅膀,令人胆寒。 卫天行借取祖祠之力,虽然谈不上源源不断,但最起码短时间内是绝对没问题的,闻言皱眉道:“你觉得颜北能在我们这么多人的围攻下坚持下去?” 虽然现在场面上看起来是势均力敌,但他们毕竟人多,颜北只有自己,还能撑多久? 所以卫天行虽然心惊,却还没到失措的程度,只要撑过颜北刚开始精气神巅峰之后,他们取胜是迟早的事情。 曲白发沉声道:“我了解颜北,他从来不会做鲁莽的事情,也就是说他敢在这里和我们动手,就一定有信心能赢,最起码也能全身而退将人带走。” 卫天行看了一眼曲白发:“你想说什么?” 曲白发道:“你我联手打开密藏洞天,我有一法,可借密藏之力,诛杀颜北。” 密藏洞天乃是琉璃宫和卫族共同守护数千年的底蕴,自从分裂之后到现在更是长久时间没有打开过,洞天之中所积蓄的力量只怕足以震天动地。 这的确是一个好方法,接引密藏之力,增幅九人,打破此刻的平衡从而一举镇杀颜北,只不过卫天行并未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在避开了颜北的数点梨花星光之后与曲白发对视着:“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你答应与卫族重修旧好的原因是什么。” 卫天行微微眯了眯双眼:“联姻要重启密藏,即便现在与颜北交锋你依然要开启密藏,曲掌教,密藏之中到底有什么?” 曲白发目光一沉:“开启密藏镇杀颜北无疑是最稳妥的法子,除非你还有其他的办法。” 卫天行捏碎了一片梨花,花瓣破碎爆发出来的力量极为惊人,让得卫天行发出一声闷哼,嘴角再度溢出鲜血,可饶是如此,他依然没有立即同意,而是接着说道:“既然要重修旧好,那就别有隐藏。” 密藏洞天干系重大,卫天行绝不会轻易开启,何况曲白发处处透着诡异。 他不是傻子,或许卫族子弟天生就被骄傲蒙蔽了双眼,但卫天行身为卫族族长,佛法精深,只是卫族的骄傲和荣耀让他面对颜北接连的侮辱而绝不退缩,但还不会愚蠢到被人利用。 曲白发的神相法身被那把木雕小刀切碎了一半,他身上的气息已经不复刚开始那样强盛,面色微白:“君上要入四境,所以想要借此机会进入密藏洞天之中寻求机缘。” 卫天行皱眉:“仅此而已?” 曲白发点了点头。 卫天行这才稍稍安心,难怪这次的联姻君上会亲自到来:“北海之主天生强大,他未来注定会踏足第六镜,完全没必要此刻进入洞天。” 曲白发挥手化作无数细丝变成帘布朝着颜北覆盖过去:“因为神子已经踏足了第四境,北海之主血脉的确不需要如何勤奋修行,但毕竟需要时间,君上不想等太久。” 他当然不会将取走天地之火的真相说出来,密藏洞天封印了一两千年的长久时间,青铜灯在其内生出了无数力量,哪怕被取走,残存的依然可以开启百次,等百次以后消耗殆尽,那就是数百年时间了,根本就无需在意。 这的确是很好的理由,听起来也很诚恳,卫天行没理由在怀疑。 木雕小刀撕裂空间,这把小刀距离地面很近,距离天空很远,但当颜北手持木雕刀斩过来的时候,天空之上却好似出现了一道白线,一位卫族长老的身体也出现了一道线。 只不过那道线很红,红的溢血。 木雕刀一闪而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却传来了重物摔落地面发出的沉闷声响。 “砰。” 人头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身体,在地面上掀起了一阵尘埃。 颜北握着木雕小刀,他的目光微微冷淡,他本不想杀人,来这里也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只想单纯带卫菁与李子冀离开,但卫族守护那份扭曲的荣耀欲要杀他。 那颜北就不会留手。 不留手,自然有人会死。 这是今天死去的第一位大修行者,卫族五境长老,镇守卫城数百年的强大存在,在今天之前,卫城内外没人会相信这样的人会死,尤其是死的如此简单。 可现在偏偏发生了,最关键是,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个。 颜北身后的梨树好像暗淡了一些,他的背上有一道拳印,那是刚刚为了杀人所必须要承受的伤害,毕竟他所面对的乃是十位大修行者。 死去一人使得众人的攻势随之停顿,卫族之人更是目眦欲裂,卫天行这时候哪里还能够继续冷静下去? 他死死盯着颜北,佛光环绕的身体在陡然间沸腾起来,那双眸子几乎在顷刻间就被惊怒所取代:“开启密藏洞天!” 卫天行咬着牙,终于还是同意了曲白发的提议。 虽然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外人进入到密藏洞天之中的先例,但君上毕竟不同,何况现在也的确没有其他法子可用。 颜北强大的出乎意料,即便是罕有人触及的三极境感觉也不过如此了,何况现在已经死了人,那就更没办法收尾。 目的达成,曲白发本该十分欣喜,但颜北带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以至于即便是听见卫天行答应开启密藏洞天,他的心里竟然丝毫喜悦都没有出现,反而使得紧张变得更加强烈。 “好,开启密藏洞天,引密藏之力加持诸身,诛杀颜北。” 曲白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让君上进入到洞天不假,借着密藏洞天的力量镇压颜北也是真的,如果都能成功那可实在是两全其美。 念及此,曲白发用力拂袖,自袖中飞出一物高悬半空,释放着黯淡的光。 第592章 你再说一遍 开启密藏洞天的钥匙一分为二,分别由琉璃宫和卫族掌管,并且各自一半都有各自特殊的印诀操控,只有历代的掌教族长方才知晓。 看着曲白发拿出了琉璃宫的一半钥匙,卫天行也不再犹豫,毕竟颜北还在,突然死去一个人原本微妙的平衡险些被打破。 下方的五境长老卫天铭原本可以补上,但却根本不敢上来,颜北所带给他的阴影就如同高山一样永生永世压迫在心头,幸好不是儒修,否则此刻只怕早已跌境。 明明是完整的钥匙一分为二,但两半却截然不同,并且启动印诀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甚至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截然相反,但就是如此逆反的两半却能够极为完美的融合到一起。 就好像太极图案的阴阳鱼,相生相克相辅相成。 两半钥匙合而为一,天空忽然好像开始发生了猛烈地震动,站在高处看,浓厚的云层此起彼伏像是一座座石林,现在这些石林一般的云层被震碎成了雾状。 一束光自钥匙当中迸发射向地面,在地面上出现了不规则紊乱的气流,这些气流上下左右飘忽不定,好像随时都有可能飞出万里之外,但又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停循环。 这就是进入到密藏洞天的门。 在最初,卫族与琉璃宫弟子进入密藏洞天,引洞天之内所积蓄之无上力量提升自身实力,这样单纯看上去与行剑溪和焚香节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实际效果却是大相径庭的。 突然出现的变故使得所有人都怔了怔,就连战况激烈正在谨慎对决的其余大修行者也纷纷停下了手。 颜先生也没有动手,他的身上仍旧覆盖着桃李春风的微弱光亮,将目光放到了那些紊乱的气流之上。 “密藏洞天?” 颜北微不可察的蹙着眉,手里那把木雕小刀握的稍松了些。 无论是握刀还是握剑,若是太用力,握得太紧就会影响流畅和速度,稍松缓一些,反而会更快。 密藏洞天被打开,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即便是颜北也依然感到了些许压力。 看来今天想把所有人全都杀了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曲白发冷声道:“颜北,当年你就是如此得理不饶人,今天还是这副样子,只不过现在和当年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你会死在这里。” 眼看着一两千年不曾出现过的密藏洞天在今天被重新开启,在场无数卫族子弟在现在这么紧张愤怒的时刻依然忍不住生出兴奋激动之情。 卫族传承从未断过,所以现在的卫族子弟十分清楚当年的卫族多么强盛,大修行者没有少于十人的时候,自从与琉璃宫分裂,密藏洞天无法打开之后,卫族这才变成了现在这样,固然依旧强大,却比曾经缺失了震慑力。 如今密藏洞天重新被打开,是否意味着以后的卫族还能够恢复到最巅峰甚至于超越巅峰? 听着曲白发的话,颜北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人能预见以后的事情,哪怕只是片刻之后。” 曲白发冷笑道:“那也许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密藏洞天之中藏匿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十个大修行者打一个,还需要去借助外力增幅己方,这听起来就是十分羞耻且可笑的事情,但此刻从曲白发口中说出来,听在所有人耳中却觉得再正常不过。 这就是对颜先生的尊重。 李子冀看着密藏洞天出现所产生的紊乱气流,他能够隐隐感知到其后面有着一方小洞天,偏头看着君上,神魂修行之法运转,他能够很清晰的感受到君上的身上发生了细微变化。 那是探险者看见宝藏的变化,很细微,却还是李子冀敏锐的捕捉到。 “原来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 他开口道。 君上淡淡看了他一眼:“李子冀,不该你管的事情就不要管。” 李子冀眯了眯眼睛,并未说话。 他当然知晓卫族和琉璃宫共同守护的密藏洞天,据说密藏洞天之中存在着一种特殊的伟力,不同于天地灵气,也不同于天地之力,好似要更高等级,可以让年轻弟子提升实力和潜力,并且让气海发生改变,灵气运行脉络会多一丝伟力掺杂其中,对于修行和战力提升效果显着。 这当然是足够诱人的宝地,只是再如何好的东西也只是相对而言,对于君上这样的人来说,完全没必要去费心思进入这种地方。 四周许多的卫族子弟彼此对视着想要进入到密藏洞天之中,却也知晓现在不是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只不过当他们还在犹豫的时候却看见君上走了进去。 身形几乎刹那就消失在了那乱流之中。 不少人纷纷一怔,然后齐齐变色,这卫族与琉璃宫的密藏洞天君上凭什么进去? 当下便有人想要跟进去,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团妖雾所逼退回来,抬头看去只见北海那两位鬼妖一族的大修行者正冷眼看着他们。 “君上天地之主,但有所求,有所得,有所取,皆不可被打扰。” 鬼妖一族五境大物冷声开口。 意思很明显,禁止入内,要想进去,可以!等君上出来再说。 这就是北海之主后人该拥有的待遇和地位。 不少卫族子弟愤愤不平,抬头看向了卫天行等人,却发现卫族的五境长辈都没有开口,显然是默认了这一点,见此模样,哪怕是再如何桀骜的卫族子弟也只能脸色难看的闭口不言。 只不过想进去的人不单单只是卫族子弟。 一阵尘烟在原地散开。 鬼妖一族的大修行者抬手一掌便朝着李子冀前路打了过去,寒声开口:“我说过,在君上没出来之前,任何人禁止入内。” 只不过他这话刚说出口,脸上的凶狠神色还没来得及变化,就被一只手按在了肩膀,然后狠狠将其砸进了地面深坑。 颜北放下了手,深邃的目光带着认真:“你再说一遍?” 与此同时,尘烟凝聚,然后再度消散在了紊乱气流当中。 第593章 宇宙星辰 在很多人看来,君上进入密藏洞天只是为了将自身的境界提升到第四境,但只要不被表象迷惑,仔细思考就能够推测出绝没有这么简单。 卫族子弟可能没意识到,可难道卫天行也没意识到? 卫天行心里一定是有些猜测的,只是现在没有办法拒绝,何况他并不确定君上究竟想做什么,两者相比较起来,处理掉颜北无疑更加重要。 其实这件事在一开始没必要走到分生死这种程度的。 只是卫族不想退,强硬的荣耀和对颜先生实力错误的判断导致现在完全没有了退路,说颜先生霸道也好,说卫族执拗也罢,事实就是已经到了不可调节的程度。 李子冀也知晓君上要进入密藏洞天不可能单单只是那么简单的原因,他刚刚和君上交过手,对方的实力境界堪称惊世骇俗,与自己一样,只要想破境随时都可以,既如此,君上进入密藏洞天就绝不是为了入四境。 颜先生也很清楚这一点,无论君上进去的原因是什么,都不能这样单纯看着,所以李子冀一定要跟进去,所以颜先生也一定会出手打断鬼妖一族大修行者的阻拦。 妖雾浓烈的铺满了半个天空,被砸落地面的鬼妖一族大修行者好似自冥府中归来,一张巨大的鬼面悬浮在其神相法身之上,这是鬼妖一族的强大神通,没能阻止李子冀进入密藏洞天,为君上增添了麻烦,使得这位鬼妖一族的大修行者感到愤怒和一丝担忧。 “颜先生不该这么做。” 另外一个同行的鬼妖五境大物的神情也变得极其认真,望着颜北说道。 他们对于颜北很尊敬,刚见面之时就表现出了该有的尊敬,但尊敬不意味着退让,颜北帮助李子冀进入密藏洞天的举动,触碰了鬼妖一族两位大修行者的底线。 曲白发眼见李子冀进入密藏洞天这一结果已经无法挽回,也是目光一沉,但现在已经没有空闲再去思考洞天里面会发生什么了。 “颜北,我倒是很想知道,接下来你还会不会这样从容不迫。” 话音刚落,也不知道曲白发做了什么,那紊乱气流的密藏洞天突然间狂风大作,紧接着一股夹杂着玄妙气息的无上伟力便从洞天之中流淌出来,或者用奔流来形容要更加准确。 强大的力量甚至逼得一众大修行者身形不得不退避开来,然后一双双目光惊疑不定的望着那处,这就是尘封了近两千年的密藏洞天之中所孕育的力量吗? 单单只是外泄这些就足以大修行者避让,难怪曾经卫族和琉璃宫可以凭借这处底蕴成为世间一等一的强大势力。 曲白发要做什么? 还没等他们细想,这从密藏洞天之中奔流出来的无上力量便附着到了除颜北之外的每一位大修行者的身上。 气息,陡然暴增! 并且在流动之间还能够感受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力量,那感觉就好像自身的实力平白得到了提升,而且不止一筹! 只是瞬间所有人看向颜北的目光就再度发生了变化,如果说之前还心存忌惮和惊惧的话,那么现在则是完全放下了担忧。 原本就是平衡对峙的局面,现在曲白发卫天行等人的实力同时得到增强,难道还不是颜北的对手? 不可能。 卫天行双眸之中旋转着佛印,他的实力是提升最大的,不仅有祖祠底蕴,现在还有密藏加持,可以说是原本的三倍。 “颜北,今天你不会再有退路。” 冷厉的声音带着强大的气息如龙卷般扩散,卫天行知道,如果真的要杀颜北,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闹出的动静很大。 就连一直站在地面上无法克服阴影的卫天铭此刻也已经围了上来,无论是卫族长老还是琉璃宫长老,此刻眼中都已经覆盖着杀意。 甚至就连那两位鬼妖一族的大修行者也开始打算全力以赴,若是能在这里杀了梨园的颜先生,对于圣朝毫无疑问将会是不小的打击,关键是北海并不怕圣朝的报复... 各种心思流转变化,颜北就只是看着他们,屹立在梨树前,衣袂轻飘,一言不发。 只是其背后梨树好似开始生长了起来,变得更加巨大,更加茂盛,盛开的花朵更多,原本已经略微黯淡的光变得比之前更加闪耀。 桃李春风吹到了梨树上。 春天是冬天的终结,是万物复苏的开端,春风便是促成这一切的第一只手。 所以当颜先生身上的春风拂过梨树,梨树就迎来了第二次增强,颜北用几根手指轻轻捏着木雕刀,在其背后,苍穹之上忽然裂开了十字裂痕。 群星闪耀流转,无底宇宙难测。 十字裂痕急速扩大,绵延千丈,颜先生周身环绕亮光,与寰宇群星遥相呼应。 天地之间忽然出现了无数流星,数以万计的陨石被牵引自十字裂痕之间飞出,砸向了卫城,卫城内外无数人,苍白失语。 ...... ...... 洞天之外的一战必然会惊天动地,不能亲眼目睹始终,李子冀对此深感遗憾,能够亲眼看到颜先生这等层次的大修行者战斗,对于修行来说有着不小的益处。 目光看向四周,洞天之内荒芜一片,起伏山峰连绵,却没有任何绿意,到处都是荒土尘沙。 这很令人诧异。 “明明如此浓郁的灵气,却寸草不生,还真是透着古怪。” 李子冀眉头微皱,密藏洞天之内的灵气浓郁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几乎成了雾状,身形一动就像是在灵气化作的海洋里畅游,万事万物自当合阴阳天理,如此浓郁的灵气必然会孕育出无数生命气息。 但现在却处处荒芜。 “难道和这一丝神秘气息有关系...” 李子冀伸手汲取了一丝特殊气息,无法感知和判断这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神秘气息的源头就是导致洞天之内灵气浓稠和荒芜一片的原因。 只是... 根本无法寻到源头。 第594章 我没把握 卫城酒肆里。 木木有些吃惊的掩着嘴:“颜北难道想毁了这座城?” 苍穹之上无数陨石宛若流星滑落,那等场面完全无法用壮阔惊天几个字形容,不知多少人的眼中都带着绝望,这场面... 就像是天罚。 凡人又怎么能抵挡天罚呢? 除了等死还能有什么办法? 酒肆老板已经瘫软着跪在了地上,就连那两个醉汉都已经清醒的不能再清醒,城南大庆的火热早已经降落冰点,无数人身体都在颤抖着,数十上百年来,谁见过这样的场面? 那千丈巨大的十字裂痕之后,通往的是天地之外,是无垠宇宙,是从未接触。 光是这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就足以令人感到绝望,生出蝼蚁见青天的渺小之感。 轩辕叹了口气,纠正道:“要称颜先生。” 他抬头看着这等场景,忍不住的感到由衷敬佩:“这些陨石一颗都不会落在地上,也不会波及到除了卫天行等人之外的任何人。” 木木道:“如此庞大数量若是想要细致入微的操控,岂非浪费心神?” 毫无顾忌的砸落和小心翼翼操控着砸落,后者需要付出的心神代价将会大大增加,消耗也是如此,若是数量少也就罢了,在数量如此之多的前提下根本就没有如此耗费心神细致入微的必要。 轩辕愈发钦佩:“这就是颜先生啊。” 哪怕这样会更耗费自身,却也还会这样做,颜先生从来都不会波及无辜。 木木想着当初李子冀进入到第二天地之时的场景,某种角度去看和现在颜先生所作所为是一样的:“你认为颜先生会败吗?” 轩辕想了想,然后道:“无论是卫天行还是曲白发,都乃是大修行者当中的佼佼者,现在得了密藏洞天的加持本就足够强大,何况还有北海那两位以及其他人。” 木木问道:“所以你认为他会输?” 轩辕摇了摇头:“他会赢。” 木木道:“你倒是笃定。” 轩辕道:“那可是颜北啊...” 六境不出,谁又能赢得过颜北呢? 轩辕在脑海中快速过掉了几个名字,倒是有几位能与颜北分个高低,但那几位都不可能与颜北交手。 木木喝了一口酒,已经变凉了,在这飘雪中,在这流星里,她轻轻将酒碗放下,轻声道:“我也该进去了。” 现在君上和李子冀都进了密藏洞天,她当然也要进去。 轩辕没有放下酒杯:“我在这里等你。” 木木看着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如果你也插手,杀得掉颜北吗?” 轩辕当然不弱,哪怕他如此尊敬颜北,如此畏惧颜北,但他依然是在场除了颜北之外最强的那一个,多一个他会多出很多变数。 轩辕也沉默了下来,而且沉默的时间更久。 木木望着外面:“圣皇与异教所走的路大相径庭,颜先生毫无保留的支持圣皇,如果他死在这里,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轩辕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却没有答应,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我没把握。” 没错,他没把握,他自信有自己加入一定可以胜得过颜北,但想要杀死却未必做得到,而且他身为异教之人出现在这里,哪怕天下人都知道异教和北海联手,也一定会感到惊慌踌躇。 尤其是卫族这几人,他们可以和北海联手,但要是说和异教联手,无论是卫天行还是卫族长老都会有迟疑,哪怕是为了杀颜北也一定会犹豫。 所以他没把握,既然没把握那就干脆不做,否则失败了只怕以后颜北就要去无尽平原走一遭了。 木木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推开了酒肆的门,朝着密藏洞天走去。 ...... ...... 洞天当中处处都是如此浓稠,处处都有这一丝气息,所以根本无法去追根溯源,而且也看不见君上的影子,想要在这里找到人,可谓是难上加难。 “原来是这东西在这里。” 就在李子冀打算尽可能判断君上消失方向的时候,奇物玉带忽然开口了。 先前动用神魂之力和君上交手,导致封印减弱,奇物这才可以随意说话。 李子冀挑了挑眉:“什么东西?” 奇物哼哼了两声,没有解释,只是道:“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那个君上估计也是奔着这东西来的,我跟你讲这玩意可不一般,以后有大用,格老子滴,我就说这么感受不到原来是开辟洞天躲在了世界之外。” 奇物如今已经认主跟随李子冀,所作所为对李子冀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似乎这密藏洞天当中的东西与这奇物似有渊源,这可的确让李子冀感到意外,奇物诞生数十万年无法挪移,又怎么会认识和感知其他东西? “朝哪个方向走?” 奇物变化成丝带缠绕李子冀的手臂,朝着一处方向延伸:“这边。” 李子冀没有犹豫身形一动便掠了过去,现在大概率可以确定君上如此费心打开密藏洞天应该就是为了奇物口中的这东西。 对于君上是如何得知的,李子冀并不诧异,北海传承如此久远,北海之主一族又是天地宠儿,得知些许秘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向左。” “向右。” “往后退。” “继续向左。” 奇物不停地说着方位,按照它的说法,想要找到这东西没那么容易,方位不停变化挪移,必须一步都不能走错,这也是为何当初卫族和琉璃宫的人虽然掌控着钥匙但是却从未发现过的原因。 李子冀并不知道这个洞天世界有多大,最起码他翻越山峰之时是看不到尽头的,到处都是荒芜一片,但却并不会让人感到干燥,反而越来越浓稠,越来越潮湿。 并且伴随着行走的越来越远,这种潮湿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 李子冀知道,自己距离奇物口中的那东西已经越来越近了。 大概过了一刻钟之后,他方才在奇物的提醒下缓缓放慢脚步,面前的荒芜多了两种颜色。 青色,还有火红。 一盏青铜灯漂浮伫立在大地之上,君上就站在青铜灯的身前。 李子冀遥遥看着:“你之前说过,你是天地之骨,那这东西是什么?” 奇物重新化作玉带,悠悠道:“天地之火。” 第595章 小李子,赶紧跑 荒芜一片的尘沙里,伫立着锈迹斑斑的青铜灯,灯芯燃着火,释放那一丝神秘的力量,铺盖到整个洞天,成就了如今的景象。 天地之火,天地之骨,李子冀知道这当中一定藏着什么大秘密,甚至关乎到这方天地的大秘密。 君上也看见了忽然出现的李子冀,眉头皱起,带着些许冷意和不耐。 “你还真是甩不掉的苍蝇。” 他没想到李子冀竟然能够找到这里,要知道即便是他也是根据北海之主代代传承留下的信息才能够一步不错的走进来,李子冀凭什么? 李子冀没有理会他的态度,迈步走到近前,低头看着这盏青铜灯:“你促使琉璃宫和卫族重修旧好,联姻重启密藏洞天,就是为了得到这东西?” 君上漠然的看着他,并未说话。 李子冀又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从青铜灯上能够感受到神秘和强大,却似乎被什么力量隔绝着,无法感受更多。 君上声音微寒:“好奇心太重,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友好,李子冀蹲下身子目光距离青铜灯更近了一些,淡淡开口:“你在害怕?” 对于君上来说,听到这个问题就相当于是受到了侮辱,但君上却罕见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李子冀忽然出现之后,无论愿不愿意承认,君上都因此感受到了一些压力,压力意味着变数,变数意味着失败。 这是君上所不喜欢的。 这世上同辈人能带给他压力的也就只有寥寥数人,偏偏李子冀就是其中之一。 李子冀轻声道:“其实你应该算一个好帝王。” 君上目光恢复了平静,他能够很快的调整自己,刚刚因为李子冀忽然出现而生出波动的内心也已经恢复如初:“这一点还用不着你来肯定。” 在书中浊世里,君上带领楚国一统天下,并在最后天倾之时还在带领子民百姓抵抗,他当然是一名合格且出色的君王。 但很可惜,外面不是里面,天下也不是浊世。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谁也没有伸手去取走青铜灯,因为现在取不走。 君上在刚刚最先抵达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过了,可青铜灯就好像生根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拿不起来,并且上面燃烧的光亮如火,也滚烫非凡。 显然,想要取走需要另辟蹊径。 “多大点事儿啊,看你们两个没用的家伙。”就在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奇物玉带忽然不屑开口,然后变化成一把扇子朝着那青铜灯扇了扇。 明亮的灯光随之熄灭。 这一幕发生的很突然,无论是李子冀还是君上都没有预料到。 “奇物...”君上盯着重新化作玉带的奇物:“原来之前流传在青云山出现的奇物,竟然在你的身上。” 青云山出现奇物的消息现在早已经流传的更广,只不过每一位前去搜寻的人全部都空手而归,没想到竟然会在李子冀的身上。 李子冀皱着眉,心中后悔刚刚没有将这东西封印。 纯阳宗几人当然不会将奇物在他身上的消息传出去,毕竟之前就得罪严重,朱阳和朱家长老巴不得想着赶紧修复关系,所以这一直还算隐秘。 不过今天之后只怕就要天下皆知了。 最关键的是,奇物现在熄灭了青铜灯的灯火,那落地生根的不可动摇似乎也随之变得可以动摇了起来。 两个人对视着,气氛瞬间就凝固了下来。 之前无法撼动青铜灯的时候自然可以维持短暂和平,现在一旦可以争夺,必然会再度动手,可能分个生死没那么容易,但一定会很麻烦,对于双方来说都很麻烦。 只不过就在气氛愈发紧张的时候,奇物却是再度开口,语气带着得意:“小李子,你以为我傻吗?这东西的灯火虽然熄灭了,但想要拿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要追根溯源切断地下生根,如此才能将青铜灯拿走,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单凭你们两个任何一人都无法做到,必须要一同合作引动阴阳二气阻隔切断才行。” “你们就偷着乐吧,但凡今天少了一个人,来这里看青铜灯也就过个眼瘾,想带走门儿都没有。” 奇物得意洋洋。 李子冀和君上对视一眼,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二人各自沉默了片刻,然后分别走到青铜灯两侧盘膝坐下。 君上问道:“你早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李子冀道:“不知道,但既然你一定要得到,那我就一定不让你得到。” 圣朝与北海天然对立,李子冀与君上当然也是敌人,何况还有兵奴那桩事。 刚回答完,李子冀也问了一句:“你早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君上面无表情:“一知半解。” 两个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有再说话,像是在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李子冀再度开口:“奇物说得对,我们应该暂时合作。” 要争夺天地之火的前提是能够将其带走才行,否则打生打死半晌,最后却发现独自一人根本带不走天地之火,那才是最可笑的事情。 君上依然没有说话,沉默往往代表着默认。 他做这件事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可还是出了纰漏,没想到凭借他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带走天地之火。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和李子冀暂时合作。 奇物没有嗓子,但是却咳嗽了好几声:“咳咳,这就对嘛,来,现在听我指挥,你们两个一起集中精神,顺着青铜灯散发出来的玄妙气息蔓延下去。” “之前距离太远所以无法溯源,现在近在眼前却不难做到,要完全静心,去感受,去捕捉。” 在奇物的引导下,两个人同时闭上了眼睛,认真顺着青铜灯所散发出来的那一缕气息将心神沉浸进去,顺藤摸瓜,逐渐朝着地下蔓延。 “小李子,小李子,赶紧跑,赶紧跑。” 心神沉浸间,李子冀听见了奇物的小声唠叨。 语速很快,好像很着急。 第596章 剑光,符文,青裙 跑什么? 李子冀微感诧异。 奇物恨铁不成钢:“赶紧拿着青铜灯跑啊,你还傻乎乎坐在这干嘛?” 这下子李子冀反应了过来,不再犹豫,睁开眼睛抬手朝着青铜灯抓了过去,只不过此时坐在对面的君上也已经睁开了眼睛,无形中似有海浪如潮汐般扑面而来。 二人的身体一同后退数步,那看似扎根在地面的青铜灯却被这股力量掀飞出去高高升起。 奇物见此哀嚎一声:“李子冀,你个蠢东西,格老子滴,一点配合没有。” 原来从奇物吹灭青铜灯灯火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轻易带走这天地之火了,只不过当时无论是李子冀还是君上都没有仔细感应,以为还是和先前一样不可撼动。 奇物本想着忽悠过去,然后趁着君上心神沉浸的时候提醒李子冀瞬间抢走奇物抽身离去,却没想到李子冀第一时间根本没有意识到,气的奇物嘎嘎怪叫。 强大的力量碰撞掀起乱流,吹散了浓稠如雾的天地灵气,青铜灯旋转着高高飞起过头顶百米,李子冀微微沉默着。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性子跳脱的人,或者说就连活泼好动这简单几个字也无法用来形容他,所以面对奇物这话痨和市井小混混般的思维方式,李子冀第一时间的确没有意识到。 短暂的机会错过,抬眼便能够看见君上那面无表情的神色。 “很难相信,像你这样的人会得到这样的奇物。” 君上开口道。 在浊世之中,李子冀所行走的道路也都是堂堂正正,他什么都可以像,唯独不像是市井小混混,偏偏这个奇物却像个小混混,跳脱的厉害。 青铜灯已经飞到了最高处,停滞了一瞬后开始下降。 两个人的身形也在同一时间动了起来。 在密藏洞天之外没有分出胜负,在密藏洞天之内一定要分个高下,天地之火,单单只是这四个字,李子冀就绝不会坐视其落入君上手中。 闪烁的剑光切碎了灵雾,君上那双宛若琉璃的手浮现着古老的纹路,任由剑光落在上面却根本无法留下伤痕。 李子冀的速度很快,他的剑更快,甚至快到了目光只能看见不时闪亮的剑光,而看不见他的身影,但君上只是站在原地,那双手就已经拦下了所有的剑光。 明明没有造成半点伤害,李子冀却还在不停地挥剑,他的目光越来越冷,越来越锋锐,渐渐的,好似就连剑光都已经看不见。 青铜灯已经开始下落,李子冀忽然停住了身形。 从极动到极静完全没有一点虚浮,他握着折渊剑望着君上,剑意陡然流动,下一瞬君上的身体四周竟然出现了无数道剑光,形成了密集的剑网势不可挡的收缩着。 所过之处,灵雾被切割成无数片碎屑。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这无数道剑痕所形成的剑网通体呈现漆黑颜色,自然是三卷一化作的力量,收缩之间可以斩断一切,斩杀一切。 只不过剑网之间站着的乃是君上,李子冀当然不会认为如此就能够将其斩杀,所以他的动作并没有彻底停下,在短暂的停滞之后,他整个人都化作了一道剑光,一闪而逝。 无上剑意凝聚,高悬外放。 自从走出北海去往儒山之后,君上的目光就已经着眼天下,他并不屑于真的和人一对一做生死之争,因为要得到天下的人就不能单单局限于某个人本身。 所以当初他可以毫无压力的利用挑战神子作为幌子吸引注意。 但现在,君上感到自己心里生出了某种冲动,一种想要和李子冀真正分高下的冲动,或者说是见猎心喜,或者说是棋逢对手。 年轻一代中,他毫无疑问最重视李子冀,所以现在面对李子冀如此强大而纯粹的剑意,君上知道,自己必须对此做出回应。 他张开双臂,周身生出无数古老符文环绕不停,就这样站在那里任由剑网收缩靠近,这些剑痕在推进中凌厉逼人,尚未临身就能感觉到那足以切割一切的锋芒。 古老符文散发幽色亮光依旧环绕不停,那剑网收缩进来,碰触到古老符文之后竟然再也无法寸进,并且被不停磨灭着力量。 但,李子冀的剑光已经到了。 这一剑很强,凝聚了最强盛的剑意,在君上眼前一闪而逝,穿透了那环绕的符文,出现在了君上的身后。 剑网已经被磨灭,古老符文随之断裂。 君上放下了双臂转身看着李子冀,他身上黑白二色的衣服发出一声断裂的轻响,肩胛处印着一道剑痕,透明无色的鲜血顺着剑痕流淌出来,但只是刚刚流出伤口就随之蒸发。 李子冀握剑的手臂略微颤抖着,他与君上对视着,抬手擦拭着口鼻之中溢出的鲜血,却怎样也擦拭不干净。 刚刚那一瞬间的碰撞发生了太多事情,两个人各自展现了强大的实力给予彼此不轻的伤势。 青铜灯仍在下落,距离地面越来越近,距离二人越来越近。 “这是我第一次受伤。” 君上忽然开口,他的神情依然淡漠,那双深蓝色眼瞳恍若太上般注视着李子冀。 李子冀没有说话,他的脚下忽然出现了道门八卦图案,握剑的手也不再颤抖。 他还要继续,既然已经开始,那就索性分个生死。 君上看出了他的打算,淡漠的目光涌上些了然:“好。” 只不过就在二人打算继续动手的时候,下落的青铜灯却忽然改变了方向,不再笔直垂落,而是朝着一侧方向飘了过去。 这改变很细微,不仔细感受根本看不出来,但在场二人是什么? 他们当然可以轻易察觉到,于是同时偏头朝着青铜灯改变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袭青裙怀抱木琴从李子冀最开始站立的位置缓步走了过来,那双手很好看,白皙若青葱纤细,那只手在拨弄着琴弦。 发出十分好听的声音。 君上微微皱着眉。 李子冀感到惊讶,旋即明白了什么。 木木款款而行,长裙及地,她望着李子冀,身形在灵雾中渐渐清晰,眉眼含笑。 ...... ...... ps:(早点更新,下楼环岛去,晚上回来看曼城比赛,有错别字大家可以艾特我更改,顺便多送一送免费的爱心发电,爱你们) 第597章 琴声比以前好听 “看上去你对我出现在这里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 木木望着李子冀,手指轻轻按压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她微笑开口。 李子冀的确从未想过会在这里遇见木木,只是想到异教与北海之间的关系,对方出现在这里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来你们对这东西还真是势在必得。” 奇物说过,青铜灯乃是天地之火,至关重要,光是君上一人来此还不够,异教新神也亲自到场,足可见对这东西的重视程度。 上次二人分开到现在已经很久时间了,像他们这样的人能够有机会重逢见面,尤其是在这样私下里碰面的机会实在是算不上多。 木木抱着栖封琴,轻轻捋了捋耳侧的青丝:“我弹琴有进步吗?” 她有许多要做的事情,自从成为异教新神之后,木木的目光就早已经跟着放眼到了整个天地里,所以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并且很大,真正属于自己的小方寸反倒是极少。 弹琴就是其中一件。 李子冀点了点头:“有一些。” 不知道是因为木木的琴技再度有了提升,还是因为怀中抱着的是栖封琴的缘故,琴声听上去的确要比当初分别之时悦耳许多。 木木展颜笑着:“我每天都有练琴。”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弹琴的,长安城的琴师很多,权贵人家也总喜欢让自家女儿培养些类似弹琴的雅趣,许多小姑娘从小就要苦着一张脸坐在木琴前,在刚刚接触的时候觉得十分煎熬和麻烦。 在没有正确和完全的认知之前,是没办法去决定喜不喜欢某样东西的。 木木是真正喜欢弹琴的,哪怕她当初弹的十分难听且刺耳,在这方面也实在没什么天赋,可喜欢本就是忽略一切的。 幸运的是李子冀算得上一个合格的老师,在不算短暂的时间里勉强教会了木木弹出还算可以听的琴声。 青铜灯朝着木木所在的方向掉落着,在即将跌下的时候被李子冀藏匿在角落的一道剑光再次打飞出去,他没有和木木继续叙旧的打算,因为现在场中的形势对他来说的确算不上好。 如果说与君上争夺天地之火他自认为底牌全出还有取胜可能的话,那么面对君上和木木二人联手,李这份可能性就要大幅下降。 三成。 这是李子冀权衡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因为他所面对的是同境之中最强大,最顶尖的两个人。 三成的概率很低,尤其是木木还抱着栖封琴。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子冀需要做到全神贯注,他不能有一丁点的松懈,可以说此时此刻是他从开始修行以来,真正意义上最麻烦,最危险的一刻。 青铜灯再度飞起百米,这是很低的距离,下落到地面仅仅需要五秒的时间,密藏洞天内灵气如雾粘稠,平添了许多阻力,饶是如此也不会超过十秒。 时间很短。 李子冀本应该立刻动手,然后利用道门八卦遮掩方位与隐入尘烟夺走青铜灯,然后寻机会离开密藏洞天。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发现君上和木木之间好似有些问题存在。 二人始终都没没有说话,而且当木木走到近处的时候,君上下意识微微侧了侧身子,简单的侧身从单纯面对李子冀变成了面对李子冀与木木两个人。 对于李子冀这样的人来说,他能从细微之处察觉不同。 君上在防备木木! 这两个人或许并不单单只是合作关系,意识到这一点,李子冀便心头一动。 他没有最先动手,甚至眼看着青铜灯落下也没有出手,他想判断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 十秒钟的时间实在太短,三人谁也没有说话,青铜灯已经下落到头顶,然后再度被击飞上去,这一次动手的并非李子冀,而是君上。 青铜灯飞得更高,数百米不止。 李子冀却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北海和异教虽然联手,但最起码在争夺天地之火这件事情上,君上和木木都不想青铜灯落入对方手里,或者说都想要将青铜灯据为己有。 所以现在不是二对一,是三足鼎立。 “这样站着是没办法拿到青铜灯的。”木木抬头看着高高飞起的天地之火,提醒道:“而且别忘了,外面的事情就快结束了。” 颜北一人面对得到密藏洞天伟力加持的卫天行曲白发等人,双方一定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任何一方都不敢有所保留,所以这样一场战斗绝不会持续太久,相反,会结束的很快。 现在谁都不确定外面谁会赢,一旦结果是对己方不利的,那势必会影响到洞天之内。 所以他们三个也不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当初我欠你一个人情,但现在不能还。”李子冀伸手解下了腰间的奇物玉带,将其变化成手套模样穿在握剑的右手上,对着木木说道。 当初无尽平原上,木木用他的性命做要挟杀了洗剑宗长老萧千岁,李子冀当然清楚这是木木有意放他离去,起初并不明白为什么,后来知晓了天地真相之后他就知道木木是想给他去救山前山后的机会。 这是人情,要还。 但不是现在。 奇物说过青铜灯乃是天地之火,至关重要,如果李子冀没猜错可能会影响此方天地,这样的东西他当然不会放任其落到北海或者异教的手里。 奇物化作手套加持自身,李子冀握着折渊剑,剑意吞吐,悬而不发。 青铜灯升到了最高处,再度开始下落。 李子冀的剑光出现在了木木的身前。 木木指尖拨动琴弦,发出琴音悦耳,一道无形的屏障出现在身前,但眼前李子冀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了。 下一瞬,君上抬起了手,古老符文凝聚在他的掌心,一把剑忽然被他的手掌握住。 君上转头看去,一阵光芒退散,李子冀的身形竟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道门神通。” 君上目光微眯,数面圆镜自其身侧生出,旋转着符文之力,凝聚古老力量禁锢迸发射向李子冀,所过之处,灵雾被蒸发的一干二净。 第598章 同境之中最强的一次交手 在刚刚那一瞬间,李子冀利用道门神通创造出虚假身影斩向木木,实际上则是在朝着君上挥剑,这一剑藏匿的极好,完全没有破绽可寻,可还是被君上握住了剑身。 禁锢的力量让李子冀感觉到身体僵硬,北海之主一族血脉当中所流传的古老力量潜藏着不知多少手段,那激射而来的力量足以洞穿一切,哪怕是李子冀以身化剑已经将肉身淬炼到三境极致也不可能接的下这种古老神秘的力量。 身形若一阵烟雾消散,符文圆镜射出来的力量落在了空处。 下一瞬李子冀又出现在了木木身侧,横剑斩向了那把木琴。 栖封琴是异教的至宝,天地间威能最强的宝物之一,可折渊剑乃是天下最锋利的一把剑,要斩断琴弦并不难做到。 木木皱着眉,她最喜欢琴,所以当有人打算斩断琴弦,哪怕挥剑的人是李子冀她仍是感到了一丝恼火,青裙长摆无风自动,木木的身上覆盖着一层青蓝色的亮光,然后身形虚幻化作数道,在避开了这一剑的同时带着一股莫测的力量再度回到了原地。 从散开到回去,过程中响起了连串的爆破声响,就像是年节绽放在长安城夜空之上的烟花,当木木的身形重新恢复清晰,李子冀脚下的八卦图案好似闪烁了几下方才重新恢复。 这一散一聚之间所携带的力量,强大的令人心悸,完全不下于君上。 很少有人与木木交过手,或者可以说从来没有人和木木交过手,但每个人都不会怀疑这位异教新神的强大,李子冀此刻才真正知晓当初第二天地破碎以后木木受的伤到底多重。 若是按照现在木木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当初要杀不过才第二境的李子冀实在是不算多难。 闪烁的八卦图案重新浮现,君上却已经来到了李子冀的身侧,他握掌成拳,在过程中吸纳了四周灵雾化作灵气旋涡,一拳挥出化作无数灵雨如利刃朝着李子冀密集涌去。 并且这还没停,君上撕裂了八卦图,以古老符文隔断传递,在须臾间便硬生生的阻断了李子冀挪移方位的可能。 木木也已经动身,琴声汇聚成可见的波动环绕周身,若潮汐涟漪一般朝着李子冀蔓延过去。 李子冀目光冷静,在其头顶出现了一道太极图,阴阳二色旋转不停,挡住了那疾驰落下的无数灵雨,他握着剑。 悬而不发的剑意在这一瞬间释放出来,奇物手套发出微光,剑意被瞬间增幅到了原本的数倍强度。 凌乱割裂某种东西的声音接连不断响起。 四周的灵雾竟然出现了一小段的真空,木木长发飘起,君上悄然出现在了李子冀的面前,那只手按在了李子冀的眉心。 “天地囚笼。” 君上淡漠的声音宛若出自太上之口,他的眉心裂开了一条缝隙,散发着同样深蓝色的光。 那是君上的第三只眼睛。 轰的一声,李子冀只感觉天地倒悬,万事万物都变得扭曲起来,大地化作方块扭曲变化,天空被打乱排序无踪,灵雾成了诡异的镜子,旋转间映衬出无数君上的身影。 他的身体不停地旋转,不停地翻转,脚下无处着力,四周无可借力,不停地下坠,再下坠,好像要堕入无尽深渊,堕入冥府地狱。 君上的手依旧按在李子冀的眉心,他的脸色罕见的有些苍白,可见这一秘术对他来说负荷也特别巨大,那只手再度变成了白玉琉璃般的颜色,即将洞穿李子冀的头颅。 木木按着琴弦,眉头微不可察的皱着。 李子冀忽然抬手握住了君上的手,任由那白玉琉璃般的颜色美丽的再怎样危险,也无法再往前一丝一毫,无法对李子冀造成半点伤害。 君上瞳孔微缩。 李子冀的手上覆盖着一层宛若星光的微弱亮色,或者说他的全身都覆盖着这种亮色。 他睁开了眼睛,无数剑光自双眸之中爆发。 君上身形后退,眉心的第三只眼睛重新闭合,一丝鲜血顺着眉心往下流淌,苍白的脸色微微凝重:“桃李春风。” 李子冀握着剑,剑意强大环绕周身,他擦拭着嘴角不停溢出的鲜血,感受着体内挣脱天地囚笼留下的伤势,春风拂动衣角,他没有说话,而是提剑再度上前。 三人再度交手到了一起,只是先前大多是木木和君上联手对付李子冀,现在君上和李子冀负伤之后,二人在交手时则更多的对付木木。 光芒一闪,琴音铮鸣,木木看着自己被斩落的一片裙角,抬头皱眉看着李子冀。 李子冀避开她的目光,以身化剑加桃李春风以及奇物加持,再度用出道归一斩向了君上,同样是开九玄镜,只是这一次所爆发出来的威力要比之前强大数倍不止。 君上这一次不会再硬接,他在太极图案锁定之时进入到了木木流动的琴音之内。 玄镜归一,剑光落下。 三人的身体同时倒退出去,君上和李子冀的伤势要更重些,木木要轻一些,可三人因为互相忌惮,谁也不敢底牌尽出去强行杀一个人。 且不谈木木愿不愿意杀李子冀,即便愿意,和君上全力以赴动手,万一最后时刻君上收手,李子冀临死反扑重创木木,那最后木木肯定也会死在君上手里。 反之亦然。 所以谁也不敢真正毫无保留,都要彼此留手忌惮。 就这样,在经过一番苦战后再度陷入到了僵持,这是李子冀第一次面对同境修士没有摧枯拉朽的战而胜之。 青铜灯落了下来。 这一次没有人再去将其击飞,因为三人都知道继续下去永远也无法结束。 君上一只手负在身后,他的气息却忽然间变得极端强大,透明无色的血液融入到古老符文当中,在那青铜灯周遭环绕出现。 他打算强行取走青铜灯。 木木目光微冷,她竟然放下了栖封琴,无形的力量扬起青丝,在其头顶竟然出现了一轮圆月,皓月当空,散发异教神力,欲要驱散一切,得到一切。 青铜灯被两股力量纠缠拉扯。 李子冀则是身形化作烟尘出现在了青铜灯之前,他单手结印,指尖环绕清风。 “无定印。” 第599章 第二次进入神庭 在广袤大陆的一角,神山庄严而又神圣的屹立在无数信徒的眼中,承受着发自肺腑最真挚的膜拜,只是那高悬于外的神庭最近发出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些。 大祭当天,神子走进了神庭里,质问了大神官一件事。 而后走到了神台上,又说了一番话,令得无数信徒教众心生疑虑,尤其是当最尊敬大神官的审判王庭判司魏龄恭敬跪在地上高呼光明之后,大祭里便有了神迹。 神子光芒万丈,神庭自然黯淡无光。 那天之后,神子与神庭并无来往,双方各自相安无事,神教仍旧循着原本的轨迹运转,只是无数教众信徒看向神子的目光要比以往更加尊敬。 神子入了第四境,在登神长阶上又进了一步,甚至有很多信徒听说了大祭上发生的神迹,不远万里从天下各处赶来神山朝圣。 只是神子自从大祭后就好像是落入水底的石子,再也不曾出现过。 但今天,神子再度走出了神殿,放下了教经,穿着那身神圣洁白的教袍登上了神山,第二次来到了神庭面前。 两侧审判军团的教士更加恭敬地低着头,目光凝视脚面,不敢有丝毫偏移。 对于神教内部一些知情人来说,他们当中大部分都认为神子没办法破境,但现在神子早已入了四境,以后会不会也会入五境呢? 五境之上,甚至六境之上。 登神长阶似乎不再是虚妄,在那日光明绽放之时便有了形状。 这是那天之后神子第一次来到神庭,他并不是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传教士教袍的女子,和神子比较起来,这女子要显得紧张和局促,甚至在山下望着高悬的神庭,她的心里竟生出了强烈恐惧。 女子就是莲花,她来到了神山求见神子,每天都有很多人要见神子,哪怕是传教士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也是不可能见得到的。 莲花知晓她不能直接将自己的来意说出口,否则神教的人甚至都不会向神子通禀就会赶她离开,她本就是神教的一员,知晓这个庞大的势力内部存在着多么错综复杂的博弈斡旋,所以她只是说来送一封信。 那封信被封盖的很完美,上面刻着道门的印记,同为世间最强势力,尤其还是地位特殊的道门来信,无论这封信在神教内部会经过谁的手上都不敢拦下,最终一定会送进神子的手里。 道门印记自然是莲花伪造的,这封信里面装着的当然是李子冀写给神子的话。 内容很短,神子看完之后便让人将莲花带了进来,随后便来到了神庭。 走入神庭里,莲花缓慢着脚步,她问过神子为何愿意听她的一面之词便前来质问大神官,神子回答说并非只是一面之词,因为还有李子冀的信。 神子和李子冀之间的关系算是竞争,带着些敌对,可也正因如此,有时候反而能够更加信任。 莲花看着神子的背影,心中生出了尊敬和忐忑,在走进神庭之后,她便收回了这样的目光,下意识低着头,心脏跳动的似乎要从胸膛里跃出来。 神庭里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位小小的传教士,但莲花却感觉到了庞大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那来路上的愤慨和冤屈在这一刻竟然尽数惶恐取代,她甚至忘记了父兄被害死的凄惨,心里生出转身离去的念头。 神子依然走在前面,只是那身神圣洁白的教袍传递着温暖的温度,驱散了莲花满心的惶恐和畏惧。 莲花面色苍白,行走动作更加恭敬规矩,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李子冀会让她先寻神子帮忙,若是自己独自一人来此,纵然走进了神庭,见到了大神官,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 她心里更加忐忑,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神庭之内,仿佛之前所有的冷静以及万般情绪此刻全都消融干净,只能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跟在神子的身后。 神庭里只有三个人。 大神官高坐神座之上,魏龄依然站在神座之后,唐小风在练字,或者说是在抄写神教教经,从中感悟真意,这是大神官的教导,看上去很普通但实际上效果却非常不错。 只是现在唐小风放下了笔,跪坐在那里对着走进来的神子低头微微行礼表示尊敬,目光却落在了跟在后面拘束的走路甚至略显僵硬的莲花身上。 神子很少会来神庭,也就是说今天不是无缘无故到此。 那一定是为了这个女人。 唐小风心中思忖,面色却依然保持着平静,自从大祭那日真正见识过神子的出色和强大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与神子争高下,他只要做好自己即可。 大神官也在看着神子,平淡的目光没有太大波动,如大神官这样的人,就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令人不敢直视,令人忍不住跪下膜拜。 莲花想要跪下,只是身前神子散发出来的气息宛若暖阳一般不停安抚着她的恐惧,让她能够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神子在看着大神官:“我要杀一个人,在这之前想要得到大神官的首肯。” 轻易不来神庭,来了之后开口便提及杀人二字,让判司魏龄想起了上次神子质问大神官联通异教的那件事,只不过今天她并没有上前一步冷声呵斥,而是静静站着俯首聆听。 大祭那天她见到了神。 她看见了一道身影走过登神长阶,那一定是神子。 大神官一只手臂倚在神座上,他今天头上戴着神冠,看上去高绝若绝峰不可攀,平淡的声音回荡在神庭之中:“你是来通知,还是请求?” 原本神子与神庭之间的关系就算不上友好,后来大祭又引发了无数信徒教众的窃窃私语,让双方的关系再度降了温度。 所以大神官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友好。 神子也并不在意:“都一样。” 无论是通知还是请求,都是一样的。 大神官漠然道:“既然都一样,你又何必来询我?” 第600章 通知,不是请求 神子道:“因为我要杀的这个人与神庭有关系。” 大神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神子平静开口:“我要杀的是神庭判司,您的弟子,单弘毅。” 神庭里只有五个人,这话当然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但饶是如此,依然足够令人震惊。 唐小风的目光微微一凝,他已经来神教许久时间,对于许多事情和人都不陌生,他当然知晓单弘毅是什么人。 大神官的三位弟子之一,七年前犯大错被贬去偏僻之处,二十年后才允许回归神山,还剩下十二三年的光景,远在十万里之外,又如何得罪了神子? 这等遥远的距离当然不可能得罪神子,那就只能是因为别的事情。 如此想着,唐小风便重新将目光放到了莲花的身上,不仅是他,魏龄以及大神官的目光也都放到了莲花的身上。 教士团就和审判王庭一样,一向都是与神子不太合,莲花身为教士团的传教士却跟在神子身后一同来了神庭,显而易见,这件事一定和莲花有关。 没有人真正见过神明,自然也就没有人感受过被神明注视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可当大神官将轻淡的目光放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莲花恍惚间好似被高高在上的神祇所注视。 这目光没有任何压力,也当然不会有半分重量,但莲花却直接跪在了地上,她的发丝已经紧紧贴在了脸侧,身上悄然间布满了汗水。 对于神教无数教众信徒来说,那三大神座上所坐着的,与神明本身没有任何区别。 莲花很清楚落在自己身上的这几道目光全都带着询问和警告的含义,她想要开口说话,却惶恐的半晌无法言语。 神子瞧着她的模样,并不感到意外,也绝不会因此介意,因为他很清楚神教教众面对三大神座之时情绪会变得多么极端。 “单弘毅被贬往长泽神殿,敛财,惑色,妖言,作威,贪图她的美色,杀了她的父兄,犯神教大忌,依教规该废修为,经祭坛,取性命,这件事本该由审判王庭去做,只是我考虑到单弘毅毕竟是大神官弟子,还是审判王庭的判司,按规矩神庭应该回避,所以这件事我会让祭祀神殿去处理。” 神子简单的说了事情经过,的确就像先前所说那般,并非商议,而是通知。 他要这么做,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来这里只是要通知大神官一声,或者说是警告大神官一声,也许警告这个词汇过了一些,但神子的确有这方面的意思。 因为写信的人是李子冀。 神教内部的丑闻,却还需要圣朝的家伙插手,这对神子来说是玷污神圣的一件事。 神教内部的腐朽气味早已经司空见惯,尤其是当审判王庭内部出现腐朽之后,拿刀的人生了病,自然不会再让人心惊胆颤。 信仰是一把双刃剑,这东西有时候甚至比权利还要更加可怕。 当信仰用来愚民的时候,会比刀剑更加锋利上百倍。 “这件事可有证据?” 大神官没有说话,魏龄因为对神子的尊敬也没有说话,说这话的人是唐小风,无论愿不愿意,只有他才能在这时候开口询问。 凡事都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何况事关审判王庭的判司,事关大神官的弟子,那就更要小心谨慎。 莲花听到问询,她已经从最开始的惶恐冷静了不少:“我身上虽没有切实证据,但单弘毅所作所为在长泽人尽皆知,只要神教派人前往查看,自然可找到证据。” 唐小风目光平静:“也就是说,你并无证据,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面之词。” 莲花抬头看向唐小风,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但对方的教袍上却绣着神镰的印记,难以想象如此年轻地位竟然还要在判司之上。 她跪在神子身后,挡去了大神官的目光,紧张的情绪略微舒缓了一些,争辩道:“圣朝的李子冀李公子可以为我作证,单弘毅派人杀我灭口之时,恰好被李公子出手救下。” 这里还有公子的事情? 唐小风怔了怔,一时间竟是没有开口,片刻后方才反应过来,眉头皱着:“此乃我神教内部自省,如何能借外人之口?何况李子冀向来与神教有怨,他的话当不得真。” 莲花想要争辩,却感觉更大的压力笼罩着她,一时间竟无法开口,看出神庭铁了心想要保住单弘毅,她不禁眼露绝望。 唐小风又将目光放到了神子的身上,语气尊敬:“片面之言便要定判司生死,未免不合神教规矩,依师弟看来,不如唤单判司回神山,是非对错当面对质,师兄认为可好?” 去往长泽当场诛杀,和唤回神山对峙结果是不一样的,即便届时证明莲花所言非虚,难道还能够当着大神官的面前杀了他的弟子? 回到神山,单弘毅就死不掉。 神子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开口反对,就好像是默认了这一点。 见神子不开口,唐小风又抬头看向了大神官,询问道:“师尊认为如此决断可好?” 大神官原本有三位弟子,唐小风算是第四位,但唐小风又同时是大主教的弟子,所以各自算做半个。 大神官微微点头:“可。” 唤单弘毅回神山对峙,然后再做决断,这就是这件事的最终结果。 神庭依然散发光亮,神子已经带着莲花回到了神殿之中。 莲花一路上一言不发,她为自己的懦弱和无用感到屈辱和愧疚,身为神教教众的她当然清楚一旦单弘毅回到大神官面前,那是绝对不可能死的掉的。 父兄的仇报不了,长泽信众受到的愚弄也解不开。 神子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只是跪坐在蒲团上翻阅着教规,片刻后,神殿的门被打开,一位祭祀神殿四境祭司浑身笼罩在黑袍之内从外面走了进来。 “神子。” 黑袍祭司对着神子行礼,言语满是发自肺腑的尊敬。 神子道:“审判王庭派人宣单弘毅回神山,你去一趟长泽。” 黑袍祭司问道:“做什么?” 神子道:“不要让他活着回神山。” 莲花猛地抬头看向了身子。 黑袍祭司却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只是又问道:“若审判王庭有人阻拦该如何?” 神子看着教规:“帮扶罪孽深重者,罪同论处。” 黑袍祭司问了第三个问题:“大神官那里事后会知晓。” 神子淡淡道:“我早便说过,我是去通知他,并非是与他商议。” 黑袍祭司躬身行礼:“是。” ...... ...... ps:(明天就是十月一了,大家该放假的放假,该休息的休息,祝愿开心,早生贵子) 第601章 最强一剑 李子冀很少会使出无定印,不仅仅是因为这是至关重要的底牌,也因为使用无定印对于气海灵气损耗实在太大,如果不能奏效,反而会让自身陷入到危机之中。 只不过无定印从未失效过,今天也一样。 无论是古老的符文还是悬顶的圆月在这一刻全都停滞在那里一动不动,时间与空间仿佛都被定格,只有李子冀的手握住了青铜灯盏,他也终于完全看清楚了这天地之火的模样。 一手可以握住的灯身,盛开宛若莲花的灯盘,还有灯盘之中无色浑圆的灯芯。 他握着青铜灯,体内气海之中蕴存的灵气在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散去了一半,本不该消耗这么快,但被禁锢的乃是君上以及木木。 君上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他凝视着李子冀,眉心处再度裂开痕迹,一道仿佛来自更高层次的气息自那只眼眸当中释放出来,四周忽然响起了如同镜面碎裂的声音,连绵不绝。 他的气息也在不停高涨,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强大,带着威严被挑衅后的盛怒。 他生下来便是天地君王,而君王,可以被杀死,不能被束缚,所以当李子冀使用无定印禁锢着他的身体,这对君上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来自万古之前的目光注视到了现在,古老的符文融入到了君上的眉心当中,他移动了脚步,破碎的镜面如碎冰跌落。 君上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挣脱了无定印的束缚。 ...... ...... 四下本就是一片荒芜,尘沙颗粒,没有半点的生命气息,可忽然之间,这些尘沙之间被光填满,这些光好似连接的线,将脚下的大片荒芜之地连成一片。 圆月呼应着地面,光芒夺目璀璨。 一道琴音凭空响起,填充在砂砾之间的月光陡然变得躁动起来,地面像是沸腾的水,被无定印定格的一切都开始波动起来。 紧接着,木木飘起的青裙重新落下,那轮圆月不停放大落下到其身后,她的身体也开始动了起来。 从二人这方面的表现就可以看得出,要比卫族那三境第一人卫长青强大不知多少,只不过李子冀已经握住了青铜灯。 当二人从禁锢之中走出之后,他的身影已经化作一团烟尘消散无踪。 “就这么想走?”君上目光从未有过的凌厉,他摊开双臂,古老符文自眼眸之中飞离出来,荒芜的洞天莫名响起了雷声,起初只有一声,紧接着就像是战鼓一样此起彼伏。 原来根本不是雷声,而是海浪的声音,海浪席卷海岸,发出如雷鸣般震耳的声响,洞天摇晃,仿佛是在对这位天地君王做出回应。 消散的烟尘重新凝聚,李子冀的身形被硬生生逼了出来,他抬头看着君上,眉头紧锁。 这是他使用隐入尘烟第一次被硬生生逼出来。 木木身后的圆月重新升起,高悬在三人头顶,散发的月光形成了坚固的屏障将三人包裹中央,彻底断绝了李子冀拿着青铜灯离去的念头。 场面看上去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唯一的区别就是青铜灯现在在李子冀的手里。 古老的符文回到君上体内,他迈步朝着李子冀走过来,在其背后出现了一道一闪而逝的君王虚影,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冷厉。 “把它给我。” 君上冷声开口。 青铜灯拿在手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就好像是握着一盏早已经无法亮起的废灯,用它来对付君上当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子冀抬起手臂,握着青铜灯横举身侧,不咸不淡道:“它就在我手里,你来拿啊。” 本想着拿到手之后立刻离开,但现在显然无法做到,所以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也很简单——谁能活到最后,谁就能拿走天地之火。 没有太多的言语,三人再次交手到了一起。 李子冀脚踏方位,身上气势节节攀升,他单手结印,淡金色的道韵自双眼之中流淌出来,化作尘烟一般的气汇聚在他的指尖。 狭小的空间里出现了九道玄镜。 每一面玄镜前都站着一道李子冀的身影,他的声音毫无情感,漠然回荡在洞天之内。 “临。” “兵。” “斗。” “者...” 李子冀本就是道武双修,将九字真言与道归一融合为一,所爆发出来的威力根本不可形容,此等威势,便是君上和木木见到也要凝神以待,全力以赴。 但这还没完。 李子冀的双脚脱离地面,阴阳鱼环绕身体,淡金色的道韵弥漫四周,他的气息还在提升,经过手中奇物之时增强了数倍不止。 九玄镜之上模糊的身影变得无比清晰。 九道身影的手里同时出现了一张弓,然后弓开满月,和寻常的弓箭有所不同的是这九张弓上并非是箭,而是剑。 九把剑。 弓开如满月,剑去似流星。 从拉满弓到出现在君上以及木木二人身周,所用的时间短暂到无法避开,这九把剑上凝聚着李子冀滔天而又纯粹的剑意。 就这么射在了符文和月光之下。 李子冀最开始想要以青铜灯为引让三人彼此之间互相忌惮而无法全力出手,但现在退路被封那就只能全力以赴。 他不会再去想着单独对付谁,他要两个一起。 九把剑似乎能够斩断一切,激起的剑气便扬起了无数沙砾遮蔽视线,李子冀没有停顿,太极图案锁定二人身上,他手里握着的剑斩了出去。 当初在山外山面对沈自在,这一剑悬而未下。 现在这把剑斩了下去。 第602章 虚无吞没身体 君上很强。 木木的强大同样毋庸置疑。 可无论二人之中的哪一个,面对李子冀这几乎已经是最强的一剑也只能被动的防御,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力。 但现在二人站在一起,那自然就有了反击的能力。 海上生明月。 月光照在了如雷潮的海浪上,咆哮着迎上了李子冀的剑光。 尘沙漫天。 如果将视线提升,自高处俯瞰下面就能看到在三人四周出现了密集数百道的剑痕,但这些剑痕又很快被月光填满。 海风吹熄了尘沙,露出了三人的身影。 李子冀手中的折渊剑已经消失,奇物重新化作玉带缠在他的腰上,他苍白着面色,衣衫凌乱破碎,鲜血已经打湿了胸襟。 木木长发披散,栖封琴沉寂无声,圆月破碎,她体内的气息紊乱至极,尤其是肩膀上,剑伤划破了青裙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顺着君上的眉心流成一条红线,尤其是那双宛若白玉琉璃的无暇手掌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剑伤,他身上并没有木木那般恐怖的伤口,但受的伤却一点也不轻。 一次最巅峰最强大的碰撞,致使三人全部受了重伤,如果还要继续打下去,那就要动用自身实力之外的底牌了。 只不过三人谁也没有再动手,因为他们的手里全都握着一个东西。 天地之火! 在刚刚那一刹那的强大碰撞之后,三人各自被彼此的力量重创,但君上和木木毕竟是两个人,也趁着这个机会来到了李子冀的身前。 青铜灯并不大,此刻被三只手同时抓着,几乎已经看不见青铜灯的模样。 三人彼此对视着,这时候当然不会再说什么废话,也顾不上重创的身体,各自手中都有着强大力量涌现。 “砰!” 孱弱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碰撞,三人的身体同时倒飞出去,但三人的手都还没有松开。 当身形稳住,三人的神色同时一沉,也各自带着难以置信。 他们的手里依然握着青铜灯,只不过各自只是拿着青铜灯的一部分,君上的手中是灯身,木木的手里是灯盘,李子冀的手里则是灯芯。 天地之火,竟然可以被分开? 李子冀看着自己掌心之中的灯芯,感到匪夷所思。 “有什么好惊讶的,青铜灯本就是一体三物,组成一起才是完整的天地之火,无数年来青铜灯从来都没有被点亮过,就像镜面蒙尘,当然不会牢不可破,你们三个争抢的又这么激烈,被拆分难道不正常吗?” 奇物玉带哼哼着嘲讽开口,好似是在责怪三人暴殄天物。 君上拥有北海之主的血脉,得天地宠儿,为世间君王。 木木手持栖封琴,修行异教与北海同样长久深厚的底蕴神通秘术,为异教新神。 李子冀桃李春风,三卷一,奇物增持力量,剑意无限纯粹。 这三种难分伯仲的力量碰撞在一起,属性上所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青铜灯又没有被点燃,无数年来处于熄灭无主的状态,被分开也实属正常。 李子冀听着奇物的解释,眉头却皱的很深,不仅是他,君上和木木各自看着手里被一分为三的奇物,也都是眉头紧锁。 这算什么? 谁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被一分为三还有什么用处? 而且现在各自手里都拿着一份,彼此忌惮更浓,再加上身受重伤,就连再度动手似乎也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你们三个根本没必要去思考天地之火被一分为三之后该如何处置。”就在场间气氛变得诡异之时,奇物玉带却再度发出了声音,带着些幸灾乐祸:“你们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要如何活着离开这方洞天,完整的天地之火虽然一直处于熄灭状态,但无数年来依然可以吸纳凝聚天地灵气用以维持洞天不塌。” “可现在被你们一分为三,维持洞天所需的力量也随之一同消失,这坍塌的洞天可比你们在这里打生打死危险多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奇物所言非虚,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此方洞天就开始疯狂震荡起来,天地不停摇晃,无数尘沙开始肉眼可见的消融。 那浓郁至极的灵雾忽然变得极淡。 李子冀与木木对视一眼,这一幕让他们都是想起了无尽平原上从第二天地之中离开时候的场景。 与现在十分的相似,唯一的区别就是第二天地破碎后并不会有生命危险,而密藏洞天坍塌很可能会危及生命。 “如果我们三个都死在这里,那简直是最好笑的笑话。” 洞天摇晃间,李子冀开口说道。 木木看着他:“你这样的人也会死吗?” 李子冀淡淡道:“是人都会死。” 木木没有再说话,栖封琴散发出柔和的光将其包裹住,等待着被送出洞天的那一刻。 现在的三人当然不会再有精力去争夺彼此的天地之火,甚至就连回到出口也已经来不及做到,只能尽全力保证自己在被洞天驱逐出去的时候不至于殒命。 洞天坍塌,存留其中的人可能会死在里面,也可能会从裂开的无数条缝隙之中掉落到外面,这一点和第二天地相似。 “李子冀。” 君上原地盘坐,他的身体表面和木木一样覆盖着微弱的光,如他这样的人身上自然有着足够保命的宝物,他看着李子冀,冷淡的目光驱散了苍白的面色:“收好你的灯芯,出去之后,我会寻你取。” 这是他第一次和李子冀正式面对面,最终却以一个莫名其妙的平局收尾,君上并不满意,他当然不会满意。 如此局面让这位天地君王感到了被挑衅。 当初在观圣卷之时,他与李子冀说过互不相扰,因为谁也没有赢过对方的把握,那自然最好不碰面。 现在同样也是没有赢过对方的把握,但既然碰面了,那就一定非赢不可。 平局,对君上来说就是侮辱。 赢,或者输,永远都没有平局这个选项。 密藏洞天还在坍塌,放眼望去原本随处可见的荒芜尘沙已经诡异的消失不见,原地所遗留的就是一处处虚无,像是深渊,像是颜先生背后离开的无底宇宙。 李子冀当然听清楚了君上的话,只是他却并没有想要回答的打算,因为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同样也是不满意的。 当初在儒山上,君上杀了兵奴,从那一刻开始李子冀就已经做好了杀死君上的打算。 卫城里碰面看似平静友好,实则双方都想杀死对方,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微微闭着眼睛,三人的身体尽数被虚无掩盖。 密藏洞天,彻底坍塌。 第603章 长洛天泽 ...... ...... 从未有人见过如此美丽的梨花。 也从未有人见过如此清晰的宇宙。 当无数颗陨石划破长空恍若流星般落下,当卫天行等十位大修行者同时将神相法身的气息提升到极致,却有无数片梨花漂浮在了他们的眼前。 花瓣很小,柔弱的像是没有力气,被鬼妖一族的两位大修行者妖雾侵蚀退散,无数片遮拦视线的梨花瓣高高飞起,倒卷入寰宇之上。 飘飞过处与燃火陨石擦过,白花燃起了蓝色的火焰,飘飞上十字裂痕,隐没于宇宙之间。 陨石随之落下,没有人的脸上不带着凝重,哪怕是得到了密藏洞天对于自身实力的额外加持,面对颜先生这堪称惊世骇俗的一击,依然没有人不会感到惊惧。 在短暂的时间里,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止不住地翻来覆去生出同一个念头,五境修士,竟然能够强到这种程度? 那挥手间撕裂苍穹宇宙,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力。 十位大修行者,无论是卫天行还是曲白发,又或者是北海十二宫之一鬼妖一族的两位大修行者,单独拿出去任何一个都是天地之间一等一的五境大物,令万灵敬畏,让众生俯首。 可就是这样的存在,在此刻面对颜先生的时候,却显得那般平庸。 神相法身变化抵挡,数以万计的陨石被颜北操控着砸落,双方在天空之上碰撞在了一起,火光,淹没苍穹。 碎石如雨砸落。 浩大的能量使得天地灵气出现了一片真空地带,激荡两侧的灵风将梨树吹得朝一侧摇摆。 火光黯淡,无数人被刺痛的眼眸方才稍稍恢复,胸膛里翻涌着惊骇,那是对不可思议力量的恐惧,视线环顾四周,卫城之内变得狼藉一片。 漆黑的焦土承接着尖锐的碎石,浅薄的积雪上燃烧着永恒的火焰。 卫族长老卫天铭跪在了地上,他的衣袍燃烧大火,他的身体被碎石击穿,那双眼眸充斥着惶恐和绝望,他永远无法翻越面前这座高山,如今也埋葬在了高山脚下。 妖雾涣散孱弱。 琉璃宫一位长老张大嘴巴不停挣扎,看上去极为痛苦,似乎想要发出呼喊,但从嘴巴里传出来的并不是喊声,而是燃烧的永恒之火。 一个照面,又是两位大修行者死在了颜北的手里。 这一幕令人恐惧。 这一幕令人颤抖。 这一幕令人愤怒。 卫天行和曲白发因为强烈的愤怒而微颤着身体,也许在二人内心深处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这个人怎么会强大到这种地步? 他们得密藏洞天伟力增幅己身,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颜北依然屹立在苍穹顶点,仿佛站在高山之巅,他的面色同样苍白,握着木刻刀的手臂流淌着鲜血,但他的眸子依然足够明亮,覆盖身体的微光依然不曾熄灭。 八尊巨大的神相法身好似神明一般朝着他涌了过来,那棵梨树好似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压力而愈发暗淡。 梨花好似消散了许多,梨树枝前端弯曲着,光秃秃的看上去丢失了美感。 只要颜北的气息不消失,梨花就不会消失,那这些看不见的花瓣去了哪里? 有人心中疑惑,然后想起了先前倒卷入宇宙之中的场景,下意识抬头朝着那巨大的十字缝隙之后看了过去。 深邃的宇宙望不见边际,好似就连目光都能够深陷进去。 在那大片大片的漆黑中忽然亮起了无数细小的光亮,那是隐匿在宇宙之中的无数片梨花瓣,深邃的漆黑映衬着洁白的花瓣,梨花燃着蓝黄色的火焰。 然后重新化作火花一样的龙卷,自十字裂痕之中飘飞出去。 就像是那数以万计的陨石,但梨花要更轻,更美,也更危险。 梨花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惊艳的火雨,映在阴沉的天色下,自颜先生的身后落下,在场千名宾客,卫城无数百姓都在抬头看着。 轩辕坐在酒肆里望着燃火的梨花如雨飘洒,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简直比秦淮河的夜色还要更美。 美的危险。 八尊神相法身尽皆破灭跌落,燃烧着跗骨火焰无法熄灭,曲白发举起双手撑在身前,结成玄妙屏障阻挡着落下的花瓣。 其他人也是如此,明明是轻飘飘的梨花,脆弱能够被轻易撕碎,可真正碰撞到之后却险些承受不住那轻飘飘之后所携带的倾天之势。 颜北的手里始终都没有松开那把木雕刀。 他背后的梨树虚影轮廓变得更加清晰真实,能够更清楚看见雪白的花瓣和微绿色的花蕊。 “长洛,天泽。” 颜北明亮的目光平静若古井无波,他的声音好似天地低语,回荡在偌大卫城之中每一个人的耳侧,像是大意志的审判。 穹顶飘落的花瓣之后,无数金色的圆环密密麻麻出现在苍穹上,十字裂痕隐没下去,金色圆环遍布苍穹角落,然后睁开了眼睛。 无数双眼眸俯视下方,散发着大道气息。 这是天地的审判,这是颜北的审判。 金色眼眸释放金色光束,宛若阳光一样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把刀。 一把木雕刀。 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从高处斩落,续接着燃火梨花。 强大,难以形容。 天地似在震动,所过之处万物万灵万道为之退避,颜北衣袂飞扬,桃李春风覆盖周身宛若日月璀璨。 有人发出了哀嚎声。 神相法身被如此强大气势冲击的支离破碎,无数人望着颜北的身影,望着那些燃火的花瓣和斩落的审判之刀,带着深深地敬畏和惊叹。 能够看见如此一幕,不枉此生。 那些大修行者的脸上则是带着深深的绝望,他们已经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用完了所有的底牌,只能勉强接住那些花瓣,可要如何接住这把刀? 无数人看着,他们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如此美丽的一幕,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如此强大的一刀。 这就是颜先生。 惊艳万古与未来。 第604章 完美无瑕 “这就是...梨园啊。” 纯阳宗朱家长老目光恍惚的看着,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想要坐在地上,此刻翻涌的情绪只怕未来数月都无法平静下来,甚至这一生当中只要想到这一天就会止不住的心潮澎湃。 难怪梨园只有三位大修行者就能够让世间无数势力敬畏,难怪颜北会被誉为是院长大人的接班人。 恍惚之后,紧接着升起的就是无尽的尊敬和慨然。 而像颜北这样强大的人,圣朝还有几位,实难想象.. 但这就是圣朝啊。 此战过后,卫族和琉璃宫必定大受重创,朱家自然无法再搭上这两条线,但朱家长老此刻却一点遗憾都没有,他只觉得无比幸运。 朱阳已经瘫坐在了地上,紧接着涌起了难以想象的庆幸,他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肖西北及时出现阻拦了他和李子冀之间可能发生的冲突。 他之前就有过这样的庆幸,但从未有现在这般强烈过。 太强,太强,他甚至根本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汇去形容颜先生的强大。 颜北所用审判意志凝聚出来的一刀,带着大道法则的力量,无法躲避,无法阻拦。 卫天行和曲白发以及两位鬼妖一族大修行者全都是惊惧的看着,他们发现自己竟然根本拦不下,这是什么样的一刀? 什么人才能够斩出这样的一刀? 颜北仍旧伫立在高处,他背后的梨树已经消散,身上覆盖着的光泽也已经退散,那双眼中带着些许的疲惫,只是仍旧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山。 无数人被这一刀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哪怕这一刀不是冲着他们所去,也依然感到了窒息感,好似自己的生命都流失在了掌控之外。 卫族子弟和执事绝望的看着这一刀,他们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用卫菁与琉璃宫联姻,从而让双方关系重修旧好,以后共享密藏洞天各自恢复到全盛时期,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对卫族来说至关重要,可偏偏,卫菁这个流淌着卫族血脉的族人却不愿意为卫族付出哪怕一点。 最关键是,颜北太强。 “密藏...密藏洞天好像出事了。” 有人看着密藏洞天,心里充斥的绝望和恨意都被突如其来的一幕短暂压下,在所有人尽皆被震撼无言的时候忽然响起了这么一道惊呼,立刻就吸引了不少的视线。 然后便见到那密藏洞天之处无规则紊乱的气流竟然变得狂躁起来,紧接着又迅速变弱,然后再度狂躁,最终彻底消失的无声无息。 并且,曲白发用秘法从密藏洞天当中所接引出来的无上伟力也就此消失,被彻底阻断。 密藏洞天,竟然关闭了? 每个人看着这一幕都感到了不可思议,要知道密藏洞天被打开需要两把钥匙,被关闭也需要两把钥匙,但现在无论是卫天行还是曲白发显然都没有关注这里。 那么密藏洞天是如何被关闭的? 又为什么会关闭,而且,最重要的是进入其中的君上和李子冀去了哪里? 难道就这么被关在了洞天当中? 只是一瞬间,无数个问题就浮现在了所有人的心头之上,根本找不到答案。 密藏洞天被关闭,曲白发等人身上的增幅也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原本面对颜先生这一刀就已经显得十分勉强,现在增幅之力褪去,一下子就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 有卫族长老恐惧开口,体内力量的退散让他感到了无尽的恐惧。 谁还能接下这一刀? 没人知道。 卫天行看向了曲白发,现在的他早已经几近发狂,厉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君上进入密藏洞天当中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曲白发脸色难看至极,没有开口回答,他的心里也涌上了一丝惊惧。 不仅仅是对这一刀的畏惧,也是对君上被关押在密藏洞天当中的畏惧,若是君上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么琉璃宫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白发,包括鬼妖一族的两位大修行者都恨不得立刻查清楚,但现在他们所面临的处境却根本不容他们多想,一旦迎接不好,他们甚至就连去查清楚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一刀流转着金色的道韵,带着不可阻挡的审判意志,在无数人敬畏的注视下终于是与卫天行等人碰撞在了一起。 一圈巨大的金色涟漪蔓延开来,蔓延至方圆数百里。 然后是盛开。 爆炸的能量如同花朵一般盛开,天地之间出现了一朵巨大的花朵,吸纳着散开的力量绽放花瓣。 “天泽,落。” 颜北高高在上,抬起手掌对准着花朵盛开之处微微紧握。 盛开的花朵重新闭合,巨大的花瓣将所有溢散的能量聚拢回去,在卫天行等人骇然的目光中再度炸开。 只不过这一次爆炸的力量并未散开,所带来的冲击力也比之前更强。 一片雪花不知道从哪里落下。 尚未触及地面就融化干净,颜先生那一刀驱散了天空之上的所有积云,露出了明朗湛蓝色的穹顶,阳光璀璨,热烈盛大。 照在了颜先生的身上。 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色,正如颜北的身影完美无瑕。 无数人无言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看着那审判之花盛开的地方,鬼妖一族两位大修行者化作妖雾似隐似散。 曲白发跪在地上满身鲜血,尚存一口气。 卫族还剩下一位长老苟延残喘,颤抖着身躯匍匐在地,肝胆惧寒。 余者皆已经死去。 包括卫天行。 卫族,琉璃宫,北海,三方势力加在一起总共十一位大修行者,联手对付颜北一个人,而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十一位大修行者死了七个,包括卫族族长。 而颜北,依然站在那里,任由残存笑容的梨花瓣有形到无形的飘落。 朱家长老目光狠狠一颤,近千宾客下意识弯着身子,所有卫族族人全都无法接受几乎晕厥过去。 数千年传承,于今朝,彻底消散。 他们看着颜北,阳光照在各自身上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只好像堕入极寒深海,敬畏恐惧。 ...... ...... ps:(国庆快乐啊大家,有没有出去玩啊,还是在家里宅着,九陵被台风困在了小岛上,哈哈哈,也是倒霉) 第605章 如今不如当年 在开始之前不会有人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当这一幕切切实实发生之后,才足够震惊,足够震撼。 这可是卫族,坐拥六位五境大物,还有卫天行这样不弱于人的顶尖强者,传承数千年的底蕴,被所有的卫族子弟引以为豪,就这么在一朝之间覆灭了? 干脆,突然。 甚至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连情绪都没有来得及跟上。 琉璃宫也付出了两位大修行者性命作为这次阻拦颜先生的代价,用惨败两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而且最关键是,以后卫族的地位必定会一落千丈,最起码,百年内无法恢复元气了,这还要看颜北有没有斩草除根的打算。 在极尽震惊之后,原本前来赴宴的各方势力就都开始泛起了心思,卫族今日之后必定一蹶不振,而琉璃宫虽有损失却还谈不上伤筋动骨,以后.... 有人动念想到这里,然后又压下了心思,毕竟今天还没过去,琉璃宫以后如何,还要看颜北要不要继续动手。 正因为这无数心思流转,所以一时间反倒是安静到了诡异的程度。 就连那些卫族子弟也因为过于绝望和无法接受而神情呆滞,那一张张面孔之上,早已经看不见哪怕一丁点的桀骜之色。 高楼崩塌,已成废墟。 卫菁也是呆呆的看着,她的情绪要更加复杂,她憎恨这个针对刁难了她二十几年的地方,她做梦都恨不得这个地方能够像现在一样被毁掉,可当这种想法切实发生的时候她的心情又控制不住的复杂下来。 卫族毕竟是她长大的地方,她的身体里毕竟流淌着卫族的血脉。 畅快吗? 并不。 难过吗? 好像也不。 卫菁不明白自己应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发生的结果,好似该有千言万语述说,却全都成了沉默。 没有人再动手,北海十二宫鬼妖一族的两位大修行者已经从妖雾之中重新凝聚了身形,受伤极重,相互搀扶着退到一旁,一言不发。 事到如今,当然已经没有了再继续动手的必要。 颜北目光平淡,他在看着卫族仅剩的那一位五境长老,对方正匍匐在地上,气息衰弱到了极点,似乎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感受到了颜北的注视,卫族这名五境长老浑身一颤,根本不敢抬头。 能成为五境大物的,没有人天赋不行,没有人心境不行,他们都有自己的骄傲,可如今卫族长老却表现得如此窝囊,但却没有人嘲笑他。 因为那是颜北。 就算再如何天赋异禀的人经历了今天的事情都会变得一样懦弱,一样不堪。 “以后你来执掌卫族,希望经历了这次的事情后卫族上下能够长个记性。”颜先生平静开口,他并不打算将卫族强者全都杀光,给对方留下一个人最起码可以自保。 这毕竟是卫酒徒的家族。 何况最关键的是卫族根本入不了颜北的眼,苍鹰又怎么会在意麻雀呢? 卫族上下的确会长个记性,永远都会铭记这一天,并将梨园和圣朝视作仇敌,但颜北根本不在乎,这本就没什么好值得在乎的。 听闻此言,各方势力目光微微变化,卫族虽然遭受重创,可还尚存一位大修行者,并且年轻一代没有任何损失,也许要不了百年就能再有起色。 “颜先生难道就不担心吗?”纯阳宗弟子朱阳下意识喃喃自语。 肖西北目光中带着尊敬,道:“有什么好担心的?” 别说百年之后卫族能不能恢复到此刻的强盛,即便是比现在再强大两三倍,颜先生又何惧之有呢? 他们要复仇,也只会找颜北,至于随机杀死圣朝年轻一辈修士,那除非是彻底不想活了。 以大欺小这种事情修行界通常是不会做的,除非是孤身一人毫无牵挂,连死都不怕,连名声都不要才会那么做,这种情况少得可怜。 就算是如北海与圣朝之间这等不可磨灭的恩怨,北海大修行者也不会随意对圣朝小辈出手。 就像最开始君上带着鬼妖一族两位大修行者碰见李子冀,也没有出手以大欺小,因为他们很清楚现在以大欺小杀了李子冀,明天圣朝就会用同样的法子杀了君上。 颜北又将视线放到了曲白发的身上。 目光依然平静,只是声音多了些冷意:“还记得尚华峰吗?” 曲白发跪在地上,他受的伤最重,满身鲜血,细小伤口无数,那双眼中带着灰败和无神,像是难以置信所发生的一切,直到此刻听见颜北的声音之后方才缓过神来,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琉璃宫的掌教竟然会狼狈成这副模样,搁谁也不敢想象。 当年年轻之时,颜北同代天骄齐聚尚华峰煮酒,指点天下江山,各大势力的天之骄子放眼望去齐聚一堂,那等动静远比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大得多。 那一天,颜北摆了一张桌子,他从不喝酒,所以他的桌上没有酒,引得不少人频频侧目,然后承桑坐在了他的对面。 紧接着是画圣,宋帅.... 那张桌子不大,四周却坐了七位最顶尖的天骄,没有一个人喝酒,怪异荒诞的一幕吸引了无数目光,由于坐在这里的全都是最顶尖的天之骄子,所以在很多人看来实力不够,天赋不够,是没资格过去一起坐的。 所以哪怕很多人都想过去攀谈,却都没有鼓起勇气。 曲白发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颜北道:“那天我们没有提前商议,也没有任何规矩,任何人只要想来坐下都可以,我们很愿意促膝交谈,你那天没有过来坐下不是因为你没资格。” 他迈步与曲白发擦肩而过朝着卫菁走去。 “但现在,乃至以后,你的确再也没有资格坐在当年的那张桌子上。” 曲白发怔怔的跪着,他那张脸变得铁青,然后又愤怒,最后也沉默了下去,他加入北海就是为了带领琉璃宫变得更强,就是想够资格坐上任何位子。 可现在却发现有些事情从未变过。 从未。 第606章 兄长和师尊 “你有什么打算?” 颜北走到了卫菁的身前,看着她问道。 肖西北注意到,颜先生原本平淡的目光此刻竟然变得有些温和,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放缓了不少。 卫菁也在看着颜北,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近距离看清楚颜先生的模样,原本不知所措的复杂情绪瞬间化作点点委屈涌了上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看见颜北就好像是看见了父辈一样,也许是因为自己兄长乃是颜北的弟子,也许是因为颜北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将她救了下来。 “我不知道。” 卫菁的确感到茫然,她被卫族强行命令与琉璃宫联姻,再加上这些年来的不停刁难,她早已经对这个地方恨之入骨,可现在忽然要离开,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颜北想了想,然后问道:“你想去梨园修行吗?” 梨园? 卫菁再度怔了怔,兄长修行的地方,她虽然从未去过梨园,但对那里的情感同样复杂,她一边渴望着兄长能够回来,一边怨恨着当年卫酒徒没有带她一同离开,所以现在听到颜先生要带她去梨园,卫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愿意,她当然愿意。” 就在这个时候,祥叔从一旁小跑出来,连声答应。 现在卫族的人对于卫菁更加痛恨,若是不去梨园,等颜北走后必定会被撕成碎片,而且祥叔也很清楚,梨园是最好也是最合适的去处。 能跟着颜北修行,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他看着卫菁从小到大吃了太多苦,他对于卫族这个地方早已经没有任何的留恋,甚至看着颜北杀死了卫天行等人,他的心里还感到一阵畅快。 祥叔是卫菁最信任的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听见祥叔的话,她也缓过神来,对着颜北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晚辈愿意跟随颜先生前往梨园修行。” 颜北看着躬身行礼的卫菁,目光微微恍惚了一瞬,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兄长有很多缺点,他在我身边长大,但我却没有将这些缺点一一教导,我总是认为时候未到,希望他能够亲自经历一场失败之后再浴火重生。” “也许是我错了。” 颜北咳嗽了两声,稍显黯淡的目光重新恢复平静,旋即抬起手摸了摸卫菁的脑袋:“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 卫菁眼眶一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曾经的事情对错谁又能说得清呢? 如果卫酒徒败给顾春秋之后能够早些走出阴影,如果十年磨剑换来的不是拔剑寻死,那么也许一切都会很好。 只是没如果。 可惜没如果。 颜北抬头看着密藏洞天先前开启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全都主动低头给予足够的尊敬,这里仍然是卫城,只不过现在这座城姓颜。 就算是那般桀骜的卫族子弟面对这几乎如灭门一样的惨痛也不敢开口发出一句咒骂,因为颜北还给他们留了生存下去的可能,留了恢复强盛的希望。 现在的密藏洞天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还能打开吗?” 颜北忽然问道。 他没有回头,但询问的人自然是曲白发。 曲白发已经站了起来,将两名琉璃宫的长老尸身收好,回应的语气并不算友好:“不能。” 打开密藏洞天需要琉璃宫掌教与卫族族长各自手持钥匙掐动秘诀才行,现在卫天行已经死了,当然无法再打开。 而且,即便可以打开,李子冀和君上也未必就在里面。 洞天当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清楚的事情,这件事影响到了密藏洞天本身的存在,所以才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至于洞天之中的人大概率是被卷入到了破碎的空间裂痕之中,可能会出现在任何一处地方。 比如南林巷,比如梨园,甚至掉进了北海也有可能。 这是好事又不是好事。 颜北望着那处空地,体内气息再度波动起来,然后猛地抬手探了过去,他的手透过虚无穿越到了密藏洞天当中,感受着指尖上传来的紊乱气流还有虚无一片,他的眉头先是皱了皱,然后又松开。 那只手也从乱流空间之中抽了回来。 李子冀的确已经不在密藏洞天里面,从残留的气息可以判断出李子冀还活着,因为他没有感受到半点死亡之气,但密藏洞天却也已经被毁的彻底,就算是卫天行死而复生也没办法再打开,这方洞天相当于已经是彻底陨灭。 将目光又放到了鬼妖一族的两位大修行者身上,颜北问道:“这洞天里到底有什么?” 从结果来判断,造成洞天崩塌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类似支撑洞天的阵眼被取走,破坏。 两位鬼妖一族的大修行者放眼十二宫都是佼佼者,他们开始便很尊敬颜北,也已经足够尊重颜北的实力,可亲自交手之后还是发现自己的尊敬不太够。 可洞天里面的东西毕竟关系重大,不方便直接明言。 颜北道:“李子冀与君上一同进去,里面有什么东西是瞒不住的。” 鬼妖一族大修行者略作沉默,然后抬手释放出妖雾包裹三人,方才开口道:“密藏洞天当中藏匿着天地之火,君上此番进去就是为了拿走天地之火。” 天地之火... 颜北目光微凝,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东西,看来这次回去之后要问一问胡萝卜。 “洞天破碎,李子冀和君上随着空间裂痕不知去向,我知道你们有寻到君上的法子,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应该清楚。” 两位鬼妖一族的大修行者没有说话,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现在所受伤势极重,面对颜北只能勉强逃命,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 颜北挥手驱散妖雾,转身带着卫菁和祥叔迈步离开,他没有再去和任何人说话,也没有再去看这片狼藉血腥的地方一眼。 至于李子冀,他并不担心。 无数人望着颜先生消失的身影,死寂一般的卫城这才重新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只不过依然带着敬畏。 第607章 余白 神庭。 雪白色的柱石散发着神圣的气息,神座之外升着一层幕帘,明明薄而透,能够很清晰看见幕帘之后的神庭内部轮廓,甚至能够看见那尊至高无上的神座,但却看不见神座下的人。 大神官坐在神座之上,他无需去刻意维持自己的威严,如他这样的存在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足够令人敬畏。 神座之下跪坐着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男人。 和大主教象征着地位的红色教袍不同,这个男人穿着的原本是一件白袍,作为神教之中三大柱石之一审判王庭的神镰,他在神教内外都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何况他还是大神官三位弟子之一。 余白自幼便被神教收养,后来更是被大神官看重收为亲传弟子,他的天赋极其出色,最关键是他的心极其冷酷,身处审判王庭,余白坚定不移的执行着神教教规,他就是最锋利的一把神镰。 每清除一位神教内部的蛀虫,余白便会在白袍上画一条红线,十几年时间,他的白袍也因此被硬生生染成了红袍,令人尊敬,令人畏惧。 在当初某一段时间内,杀的最狠的时候,神教无数教众信徒看见红色就下意识的心跳加速。 “我早便说过,单弘毅该杀,被权欲操控了内心,他这样的人留着只会添乱。” 余白的声音听起来很冷,并非是有意如此,而是天生这般,他就是个很冷酷的人,哪怕这个单弘毅是他的师弟,只要威胁到了他的地位,那就留不得。 一个人可以掌控权力,但绝对不能被权力掌控。 现在单弘毅被发配出去依然狗改不了吃屎,如今更是惹得神子亲自出手打算解决,这对神庭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强行保下,必落口舌。 置之不理,说不定祭祀神殿还会借着这件事抨击神庭,要知道那群神棍一样的祭司最想看到的就是让祭祀神殿拥有监察神庭之权。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单弘毅死在来的路上,但大神官似乎并不想这么做。 “他毕竟是我的弟子。”大神官开口说道:“何况若是放弃了弘毅,神庭便等于是在交锋之中落了下风。” 而一旦落入下风,想要翻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不过余白知道并不单单只是这么简单,单弘毅之所以会被发配出去,完全是因为做了大神官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大神官当然要保自己这位弟子。 “您很清楚,单弘毅死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神子图谋甚大,所作高不可攀,痴心妄想却要赌上整个神教,偏偏教皇大人还在旁观,这种时候我们不能给神子和大祭司留有半点破绽。” 要与神子争权,首先就要保住自身的权力。 大神官用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神座,片刻后淡声开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作用,单弘毅虽不成器,但他能做的事情是你做不了的,这件事就不用再谈了。” 神庭里就只有他们二人,无论是魏龄还是唐小风在今天都没有被召见。 大神官决定了的事情是无法更改的,余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问道:“您要我怎么做?” 大神官道:“单弘毅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需要去考虑他,你要做你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 余白皱着眉,然后为之一惊,竟然有些失态:“是时候了?” 大神官微微颔首:“神子已经入了四境,是时候了。” 听到这个消息,哪怕是十几年来见惯了鲜血和死亡的余白都是忍不住略微出神,然后变得激动和惶恐起来,同时还满是渴望。 他渴望这一天很长时间了。 余白今年三十一岁,身为审判王庭的神镰,他早已经站在了四境最高处,放眼整个神教也没有几个人的地位可以比他更高。 但他并不满足于此,因为单单只是神镰还不足以和神子争高低,争道统,只是他年长神子,又因为某种原因所以根本无法和神子比较竞争。 现在,神子踏足了第四境,二人在修为境界上相等,他便已经有了挑战神子的机会。 只不过兴奋之余,余白还是冷静了下来,长久以来的经历让他能够在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能够保持冷静:“只是直接挑战神子,我没有胜他的把握,而且,神教内部会有多少人支持?” 余白当然足够出色,且足够强大,但他同时也深切明白神子哪怕刚刚才踏足第四境,也绝不会比自己弱。 他不是圣朝三公子,没有一定能赢神子的把握。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天赋若是能与三公子比较,那大主教也没必要从儒山带回唐小风了。 大神官淡淡道:“自修行开始,我便培养你在审判王庭,十数年来白袍染成红衣,你保持着绝对公正,大公无私的形象,哪怕神教上下不认为你比神子更出色,但也绝对找不到任何拒绝反对的理由。” 这是事实。 这些年来余白的形象维持的很好,执掌审判的镰刀,以绝对公平公正严格闻名,那被染红的白袍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略作停顿,大神官接着道:“何况,我也并非要你去挑战神子,那样反而落了下乘。” 余白抬头看着神座之上的师尊:“您打算让我?” 大神官道:“走神途。” 神途,听见这两个字,哪怕是冷酷如余白,心里都是禁不住的升起了一丝寒意,难以置信的看着大神官。 “千年来,除了神子之外,没有人能够走完神途。” 余白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因为担忧,也因为敬畏。 大神官点了点头,他的语气倒是并没有太大的波动:“正是因为除了神子之外没有人能走完神途,所以若是你成为了第二个人,那么你自然就能成为第二个神子。” 也许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过于猝不及防,所以哪怕是余白一时之间也没有开口说话,或者说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第608章 神途 所谓神途,顾名思义,乃是神明行走过的路途。 只不过在神教内部还有一句另外的传言,那就是只有走过神途,才能成为神明。 没人知道这个传言是怎么兴起的,似乎从神教建立以来就存在,近千年来,就只有神子一人成功走了出来。 若是放眼到无数年去,走过神途的人当然不止神子一个,可这些成功走出来的都有一个共同的结果。 教皇! 只有走出神途,才够资格成为教皇,这似乎成了一种默认的规矩,如今神教的教皇当初也走过了神途。 这当然是很好的方法,一旦成功走出来,那身份地位必定会水涨船高,再加上余白这些年来积累的名望,的确能够在未来十年内与神子分庭抗礼。 而十年之后,唐小风自然会成长起来。 这就是大神官的打算,只要审判王庭和教士团能有一位和神子不分伯仲的人出现,那么教皇,包括神教上下自然不会全都豁出去认定神子和祭祀神殿那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计划。 如此一来,即便天地大变,神教亦可留全筋骨。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余白能够走出神途的前提下,但余白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走得出,他天赋出色,足够顶尖,放眼天下同辈也就在圣朝三公子这等人物之下,他当然足够了不起。 可即便如此,要走过神途,也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神途不仅要考验实力修为,心性,悟性,思维,还要考验最虚无缥缈的神性,何为神性? 没人知道。 有就是有,无就是无,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就算是你成功走过了神途,你也无法察觉何为神性。 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余白问道:“您有让我走过神途的法子?” 他并不愚蠢,他要远比单弘毅聪明的多,正如自己十分了解大神官一样,大神官也十分了解他,当然知道余白自己并不能走过神途,现在却还提出了这个法子,那就说明已经做好了准备。 大神官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大祭司会愿意与神子走这条虚无缥缈的路,行这个不着边际的计划?” 余白微微摇头:“不知。” 和外人比较起来,神教内部要知道的内情自然更多,余白当然知晓神子是真的凝聚天下光明所诞生出来的神迹,也知道他走过神途,被教皇和无数信徒教众视作希望,但既然大神官这么问了,那就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果然。 大神官望着外面,目光似乎能够透过幕帘看见某处遥远所在:“所有人都知道神子走过了神途,却不知道他是如何走过的。” 说完这句话,大神官就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回忆,也似乎是沉浸在某种震惊当中。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重新开口:“那一天,神子根本就没有走,他只是站在了神途上,神途便生出无数阶梯将其送了出来,那些阶梯无数,没有开始,没有尽头,好似直通苍穹之外,高达寰宇深处,大祭司称这些阶梯为登神长阶。” 余白目光闪过了瞬间的恍惚,似乎是在为之震撼。 神途自己行动,生出无数阶梯托着神子走完全程,这是什么概念? 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神迹,难怪祭祀神殿如此坚定不移的支持神子,对于那群疯子一般的祭司来说,这是只有神明才能够创造出来的神迹。 而神子,当然就是那尊神。 “登神长阶....” 余白喃喃着这四个字,久久无法回神。 神子乃是凝聚天下光明诞生于神山之巅的神迹,走过了神途再度创造神迹,接二连三的事情都代表了神子就是神嗣轮回在人间。 余白是一个并不在乎情感的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可以舍弃一切。 他不赞同神子的做法,所以为了能够阻止神子,他可以十几年如一日的做到大公无私,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似乎真正的自己就是这样冷酷这样不近人情的人,十几年来始终都在为今天做准备,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他反倒生出了一丝退缩之意。 这种念头本该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面对的人是神子,那出现任何念头似乎都显得正常了。 “你不愿走?” 大神官看着他。 余白微微闭合着眼睛,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了片刻之后方才开口,他脸上的退缩之意已经消失不见:“如果这是能阻止神子的唯一办法,我当然愿意走。” 大神官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在指尖上跳跃着一点星光:“我会将这点光放置在神途尽头,只要你感应光点行走,自然会走出来。” 余白微微皱眉:“就这么简单?” 大神官道:“就这么简单。” 他放下手掌,跳跃的星光随之熄灭:“只有五境之下的人才够资格行走神途,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神途已经无法阻拦五境修士,当初神子走过之后,神途尽头出现了一丝偏移,微不可察,但却留下了丝毫的错漏之处,只要我在这丝毫错漏处存留气息,你自然便能行走出来。” 这不是什么隐秘的手段。 余白问道:“教皇大人一定会察觉。” 大神官道:“只要大祭司无法察觉就足够了。” 这话代表的意思很深,可余白却听得明白。 虽然神子收获了无数神教教众和信徒的尊敬,但到底要不要真的走登神长阶这条道路,教皇大人其实并没有决定好。 所以如果大神官帮助余白走出神途,获取短暂和神子分庭抗礼的资格,对于尚未思考好做出决定的教皇大人来讲,是乐见其成的事情。 教皇大人可以趁此机会看清楚更多事情,看清楚每种选择的利弊。 想明白了这一切,余白的目光就重新恢复了冷淡:“什么时候开始?” 大神官想了想,然后道:“很快。” 第609章 长泽神殿 ...... ...... 在圣朝之外,天下各处都有着神殿分布,长泽是很偏的一处,这里四周没有大城,没有大修行势力,只有数十座小城和小镇盘踞罗列形成了还算过得去的繁荣。 神殿的名字也叫做长泽神殿,因为整个长泽地区就只有这么一座神殿。 人们感激和信仰着,因为在几百年前,是神殿的教士团带着附近生活贫苦的人们步入了如今这般美好而又祥和的生活,所以几百年来,长泽地区生活的人几乎都成为了神教的信徒。 有的加入了神殿成为教众,成为教士团的传教士,祭祀神殿的祭司,还有审判王庭的镰刀,似乎整个长泽数十座城镇都是在围绕着神殿运转。 人们乐此不疲,将每日的晨功看做生活习惯,过着快乐且简单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和奢侈两个字没有任何关系,就连修道者最强的也就是第三境而已,一旦有人突破第三境就会被外出历练,又或者被神山召入其它地方,或许用淳朴两个字来形容有些夸张,但生活在长泽的人就是在享受这样接近淳朴的生活。 神教的教义以及庇佑让所有人都有着与世无争的满足和惬意,就像能够自给自足没有任何危险的乡村王国。 只不过自从七年前,从现在开始算更准确说应该是八年前审判王庭判司单弘毅被贬到此之后,乡村王国的平静便随之被打破。 单弘毅性情乖张,蛮横,专权,唯我独尊,他开始敛财,贪色,穷奢极欲,将长泽数十座城镇看做是自己的后花园。 只不过他还不算完全没有忌惮,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尽量不闹大,维持着表面上的【祥和】。 可没人不知道他的手段,只是对此没有任何办法,长泽的风不大,这里的麻烦吹不到神山,何况单弘毅还是大神官的弟子,本身也是审判王庭判司。 审判王庭又怎么可能会对单弘毅如何呢? 原本平静的水变得浑浊不堪,因为无力所以无法反抗,也许还有很多人觉得单弘毅毕竟还不敢真正不顾一切的胡闹,何况再过些年就要被调回神山,所以大多选择了沉默。 沉默带来的结果就是要承担代价。 比如莲花的父兄。 这对莲花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对于长泽数十座城镇的信徒来说也心有愤怒,他们无法相信竟然有人敢如此扭曲的操控神教信仰,于是很多人开始私下里聚会,谴责并想要商议出一个能够解决单弘毅这个麻烦的方法。 他们坚信信仰本身不存在任何问题,出现问题的只是背负信仰之名操弄权柄作恶的人。 所以这段时间审判王庭的人都在长泽数十座城镇不停排查,一旦抓到这种私下里相聚讨论怎么对付单弘毅的都会被抓起来关进神殿。 原本隐藏在水面之下的蛮横逐渐溢出水上。 “教士团的赵风昨夜带着一群人在七里镇私聚,联系了祭司,打算用祭祀神殿的渠道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通知大祭司,不过里面有我们的人,现在已经被关进了神狱。” 神殿当中,一位审判王庭的单弘毅心腹望着站在透明琉璃窗前的单弘毅开口说道。 长泽神殿并没有建立在地区最繁华的阶段,而是建立在一处稍偏远一些的江岸上,江水碧绿色,岸边生长着野花,神殿前通着江上有青石阶,从青石阶到对岸用一条窄木桥搭着。 风景简单,却带着返璞归真的惬意。 单弘毅很喜欢这样的景色,也很喜欢这样的地方,与威严充满神辉的神山比较起来,他更喜欢这里,只是却并不喜欢留在这里。 因为他的内心深处有着坐上那张神座的欲望,所以哪怕他很喜欢眼前这个偏僻的地方,却还是要迫不及待的回去。 由高及地的巨大琉璃窗前还跪着一名穿着教袍的女子,只是这名女子身上的教袍凌乱,无法遮挡住上下身形,裸露的雪白为神圣增添了一抹罪恶。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夜。 只是此刻并没有人会将视线放到她的身上,听着心腹说的话,单弘毅好像并不在乎,他只是盯着手里的神谕,眉头紧紧皱着。 神殿内没人说话,外面江面的风吹着木桥微微颤着,江水倒映着神殿的影子,在阳光下略显黯淡,就好像是人性的两面。 “判司,祭祀神殿已经开始注意到长泽,若是消息被传到大祭司耳中,祭祀神殿只怕会大作文章。” 见单弘毅许久没有说话,心腹再度开口提醒。 因为审判王庭权柄无人监察节制,所以祭祀神殿一向不满于此,若是得知单弘毅被贬至长泽后依旧不知悔改反而更加过分,一定会大做文章。 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十分严重的后果。 但单弘毅依然没有开口说话,他仍旧在盯着自己手中亮起的神谕,眉头皱的更深。 见此,心腹终于是明白了什么,试探着询问:“大人,可是神山那里传来了消息?” 单弘毅淡淡道:“莲花见到了神子,神子去了神庭,神山唤我回去对质。” 心腹面色一变:“审判王庭的人竟然没有拦住那个贱人?” 单弘毅放下了手中的神谕:“从前去追杀莲花的人都被杀死之后,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李子冀能帮她杀人,自然也能帮她见到神子。” 李子冀在青云山中杀了审判王庭的五个人,救走了莲花,这件事除了纯阳宗几人之外本没人知道,只不过神教毕竟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审判王庭,自有追查死因的法子。 何况李子冀事后还出现在了卫族,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想不被人知道都不可能。 稍加推断,就能猜出是李子冀救了莲花,得到了奇物。 目光望着窗外江水,单弘毅语气略有冷淡:“只是我没想到,神子竟然真的会愿意为了这么一件事与师尊对峙,看来祭祀神殿的确真的打算对神庭动手。” 第610章 缘分 当任何一种权力缺少监督权,缺少知情权,缺少选举权的时候,都将会脱离普罗大众。 天下势力大多都是如此,权柄和信仰只是愚民的一种方式,圣朝也是如此,区别在于圣皇足够英明,朝堂内外绝大多数官员都是真正为了百姓思考和付出的,想要形成清明的社会,法治永远大于人治。 只有一种情况是人治大于法治的,那就是当权者足够英明,足够公正,足够无私,一千多年来圣朝都是如此清澈干净,只不过近些年也开始因为某种斗争而显得浑浊。 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对于掌权者来说,天下最重要的不是所有人都过得好,而是必须要稳定。 审判王庭就是维持神教形象稳定的利刃,让叛逆者畏惧,让想要叛逆者恐惧叛逆之后要承担的代价,以此来维持教规。 这原本是好事,让无数教众和信徒有畏惧之心,可当神庭本身缺乏监察之后,镰刀自然就会生锈,所以祭祀神殿一直都在提出由专门成立一个监察神庭的组织,只不过一直都没有得到同意。 “您是大神官的弟子,接连犯错,大祭司一定会借此逼迫神庭同意成立裁决司。” 裁决司,便是祭祀神殿早年建议监察神庭的组织。 单弘毅点了点头:“即便师尊想保我,也要付出代价和利益。” 话虽这么说,单弘毅却始终都没有太多的惊慌,心腹明白判司大人应该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这就是他愿意追随单弘毅的原因。 虽然专权蛮横,贪财好色,却能够想到善后之法。 “大人心中可是已经有了计较?” 单弘毅将目光从江面上收回,迈步走到了那跪着的女教众面前,伸手捏住了对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天下任何事情都逃不掉利益两个字,就比如她。” 他用手抚摸着女子的脸颊,女子凌乱教袍跪在那里却满脸享受之色,单弘毅的声音显得淡漠:“她起初并不愿意陪我,但我给了她足够的利益,所以她可以在这里衣衫不整的跪上一夜,并乐此不疲,神山上那群老家伙和她也差不多。” 心腹自始至终都是目不斜视,微微低着头:“只是想要找到能够打动神山那群人的利益,只怕很难做到。” 单弘毅淡淡道:“现在就有一样东西摆在我们的面前。” “您是说...奇物?” “没错,现在基本可以推断出就是李子冀杀了我们的人,救了莲花,那么奇物必然也在李子冀的手里,只要拿到奇物送去神山,此功巨大,再加上师尊的庇佑,当安然无恙,甚至剩下的十二年刑期也无需执行。” 奇物对于任何一个势力来说都无比重要,神山当然也不例外。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只不过一想到刚刚覆灭的卫族,心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天在卫族之中所发生的事情,早已经流传天下,梨园颜先生以一己之力面对卫族,琉璃宫,北海加起来一共十一位大修行者,斩杀七人之后从容离去。 这还是颜北心怀仁慈,没有继续下杀手,否则十一个人只怕要死的干干净净。 当这个消息离开卫城流传出来之后,将天下人都给惊了个半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根本就不敢相信,直到最后确定属实之后,那各方势力无数双看向圣朝的眼睛再度充满了敬畏,更胜以前。 这简直就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简直就根本不像是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同为五境,颜北却颠覆了无数人的认知。 这就是来自圣朝的底蕴。 所以现在哪怕是明知颜先生已经带着卫菁回去了青宁,心腹依然会控制不住的畏惧。 单弘毅也是如此,他乃是大神官的弟子,见过人世间最高的山峰,可在得知颜北这一战之后,他也一样生出了畏惧之心。 好在颜北已经回去圣朝。 “有李子冀的消息吗?” 他放下了抚摸着女子面庞的手,看着心腹问道。 自从李子冀在青云山杀完人出现在卫族之后,单弘毅就一直安排审判王庭的人关注着对方的行踪,后来得知李子冀和君上一同消失在密藏洞天,单弘毅也没有停止过对于李子冀的搜查。 心腹摇了摇头:“无迹可寻。” 洞天破碎撕开无数空间裂缝,会掉落到哪里谁也不知道,甚至现在李子冀已经掉进了长安城也说不定。 “他距离长泽一定不远,我能感觉到。” 单弘毅闭着眼睛,体内涌动着传承自大神官的秘术:“我看见了一把剑,就在这个方向。” 他陡然睁开双眼,转身看着神殿之后,他感受到了一闪而逝的纯粹剑意,与审判王庭死在青云山那五人身上的剑意一般无二。 他知道,李子冀一定就在这个方向。 心腹的脸上也是露出喜色:“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奇物拿到手。” 他知晓自家判司的手段,得大神官万里寻踪的秘术传承,只要对方距离神殿不远,就都能够感受得到。 单弘毅微微摇头:“这一次,我亲自动手。” 他没有见过李子冀,但他知道李子冀的强大,只有自己亲自出手才最稳妥,至于事后.... 如果不这么做,他回去神山只有两个结果,神教成立裁决司,或者他死。 和这两个结果比较起来,对付李子冀反而是最能接受的一个。 挥手示意心腹退下,单弘毅重新将目光放到了女子的身上,那凌乱教袍已经褪下。 ...... ...... 许多消息像是苍蝇一样漫天飞舞,光是流传颜先生那一战的版本就有几十个之多,但有一件事流言倒是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李子冀和君上这两个圣朝与北海最出色的年轻人,卷入到了破碎的洞天之中不知所踪。 李子冀现在在哪里?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只是一处荒山,像这样的荒山普天之下多的数也数不过来。 他也没有急着离开或是做其他事情,只是低头看着面前躺着气若游丝的木木。 “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 木木也在抬头看着同样身受重伤气息萎靡到几乎感应不到的李子冀,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第611章 似曾相识的一幕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李子冀低头看着木木,他的声音很轻,并非是有意如此,而是因为受伤太重,所以没有太多的力气说话,事实上他现在就连站起来行走这种动作都只能很勉强的维持着。 他受的伤真的很重,密藏洞天毕竟和第二天地有所不同,坍塌破碎之后所带来的伤害和付出的代价自然也不可能同日而语,只不过现在看起来,木木受的伤好像还要比他更重。 这话并没有错,最起码李子冀现在还可以站着,木木现在却只能够躺在那里。 栖封琴和青铜灯的灯盘就在左右摆放在木木的身体两侧,密藏洞天破碎之时,栖封琴险些脱手,木木因此卷入到了两处空间裂缝之间,让本就受创严重的身体变得伤上加伤。 这一幕的确似曾相识,就如当年在无尽平原时候一般。 “你现在可以杀我了。” 木木声音要比李子冀更轻,她的确受伤极重,气息无法调度,气海堵塞破碎,满身经络像是漏洞的抄网,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这样的伤势大概已经死了。 即便是木木,只怕从今以后也将再也无法修行。 她从未想过这件事会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也从未想过后果会严重到这种程度,这是根本没有办法预料到的事情。 太突然。 无论是木木还是君上,又或者是李子冀,都是那种走一步看百步的人,只不过天地之火破碎导致洞天崩塌这种事情是谁也预料不了的。 李子冀望着她,目光里带着仁慈:“现在我已不必再杀你。” 一个已经无法再修行的异教新神,死与活着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木木没有说话,她望着天空,双眸微微有些无神,从加入异教,到成为新神,再到如今,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收尾。 草率? 的确太过草率。 好似突然之间一切就全都变得平静下来。 天空很蓝,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天空的确很蓝,就连空气似乎也十分清新。 忽然间,一只手探了过来,将湛蓝的天空遮挡,木木的眼里出现了一瞬的迷惘。 李子冀拉着她的手将其背在了背上:“抓紧一点。” 他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似乎是因为这小小的举动而感到吃力。 木木并不重,染血的青裙以及那张苍白的脸庞让其看上去充满了破碎感,她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搭过李子冀的脖子,听话的握紧了一些。 李子冀蹲下身子,一只手拿起栖封琴,另外一只手拿起灯盘递到木木的手里。 木木怔了怔:“你不要?” 这可是很好的机会,将灯盘拿到手,一分为三的青铜灯便得到了两份。 李子冀道:“我送你回去,然后人情两清。” 木木轻轻一笑:“或许在你的心里也认为我的方法才是正确的。” 李子冀并没有回答这句话,到底什么是正确的这种事情其实是说不清的,在最终结果没有出现之前,争执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荒山里没有走好的路,所以每走出一步都很困难,尤其是当需要翻越峰岭的时候,只不过李子冀毕竟是李子冀,他体内伤势虽然同样极重,甚至现在还没办法调息气海,但他的身体足够强大。 三境巅峰的肉身强度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当走出荒山的时候,李子冀已经可以自如行动,如果不是因为背着木木无法调息,此刻他体内的伤势想必都已经好了几分。 山下已经有路了。 绵延细长,坑坑洼洼,就好像是上山砍柴牧羊的山民所行走出来的小路。 “你打算怎么把我送回无尽平原?” 木木始终都没有说话,像是在静静地发呆,直到现在方才开口询问道。 在她的身上很少会出现如此模样,哪怕李子冀对她了解不深也知道现在的木木有些反常。 的确,极其意外的突逢大变,又有哪个人能够不受影响呢?何况还是异教的新神。 李子冀道:“祁连山很长,总有办法,何况我也可以帮你联系轩辕。” 顺着羊肠小道一直走出去,身后的荒山被越甩越远,视线也随之变得开阔起来。 前方出现了一个小村子,与圣朝的村落比较起来,山脚下的这一个要显得破旧许多,完全由木草搭建而成的,而且从村子前后的道路就可以推断得出,这里很偏僻。 虽算不上是与世隔绝,却也一定冷冷清清。 现在是中午,望着村庄有烟火气袅袅升起。 “李子冀。” “嗯?” “我饿了。” 趴在李子冀背上的木木搭过脖子的双手似乎稍稍松了些,她已经没太多力气了,只感觉荒山好高,小路好长。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空着的一只手握住了木木的手腕,然后朝着村子走了过去。 村子虽然很偏僻,却的确算不上小,粗略数一数大概有着数百户的人家,李子冀没有走太深,只是顺着路口走进了村头第一家,站在大门外敲了敲门。 院子里养着家禽,瞧见来人后两只大公鹅就发出了嘎嘎的叫声,警告着来人不要靠近自己的领地,同时也提醒着主人家有客到来。 屋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子朝外面看了过来。 很标准的村庄妇人打扮,头发简单的束着,皮肤看上去微微发黄,面貌颇为和善,一眼看过去就让人心生亲近。 其实面相一说并非是子虚乌有之谈,人与人之间也是有感应的,有的人第一次见面你就知道你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相处得来。 中年妇女只是看着二人,好像有些踌躇,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李子冀知道这是正常的,毕竟无论是他还是木木,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染满了鲜血,如此模样出现在人家门口,有所提防是再正常不过的。 “婶子,我们受了伤,想要在这里借宿几日休养休养,保证不会做其它事情。”说着,李子冀又从袖中拿出了两片金叶子,然后接着道:“这算是借宿这段时间的酬劳。” 第612章 长泽地区 李子冀说的话很简单,也是最能够让人放下防备的。 拿出两片金叶子不是为了收买,而是体现自己没有害人之心的诚意。 见他如此,中年妇女好像也跟着放下了防备,上前主动将大门打开,然后把嘎嘎直叫的大鹅撵到了一旁,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给钱就不用了,我看你们的年纪和我儿子差不多大,赶紧进来歇歇吧,这村子平常也没多少人来。” “谢大婶。” 李子冀道了声谢,然后把木木放在西屋里,和中年妇女开始了简单的攀谈。 寥寥数句就问清楚了这个村子的情况。 村子名叫隐树村,总共有四百多户人家,加起来近两千人,如此人口算得上是大村了,而且在这里已经有两百多年的时间了。 村里的人走出去,附近村镇的人嫁过来,所以村子倒是一直能够维持住一个稳定的人口数量。 中年妇女的儿子是一名修道者,十六岁的时候就去了长泽神殿修行,现在二十三岁,第二境的修为,这样的天赋当然算不上多么优秀,但对于隐树村的村民来说却已经很了不起了。 天才毕竟只是少数。 何况整个长泽的确修为最高的也只不过是第四境,三境更是绝大多数人的天花板。 短暂的交谈里可以得知,这看似偏僻的村子其实并没有与世隔绝,对于外界的信息同样了解的很详细。 “长泽不大,几十座城镇和村子,几百年的时间发展下来让长泽范围里的所有人都不分彼此。”中年大婶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子,笑着说出了这番让她自己感到自豪的话。 用她的话来说,整个长泽的确都是神教的信徒,信仰着神教的教义,世代积累下来,走出村子随便去到长泽地区内的任何一座城镇都能够找得到熟人。 李子冀笑着应声,心里也想起了长泽这个地方,之前在青云山救下莲花的时候,莲花说过她就是长泽神殿的传教士,那个大神官的弟子,审判王庭判司单弘毅就在这里。 “公子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是附近的。” 整个天下都说同一种语言,只是各个不同地区之间说话的特点总是会有细微不同。 饭桌是摆在东西屋之间的地面上的,木木扔就在西屋里躺着,听呼吸声应该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李子冀并没有叫醒她,只是与大婶聊着家常。 “我是圣朝人。” “圣朝?”大婶似乎十分惊讶,然后又有些尊敬:“圣朝离这里可是很远的。” 李子冀点了点头:“是远一些。” 晚饭并不丰盛,只有几道简单的家常菜,李子冀当然不会嫌弃,事实上他反倒更喜欢这种简单的家常。 他的伤依然还没有恢复,紊乱的灵气被强行锁在气海里,有着小钟的镇压短时间内倒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因为以身化剑神通的存在,身体表面的外伤倒是恢复的很快。 “大婶听说过卫族吗?” 李子冀忽然问道。 卫族距离长泽地区不算近,中年大婶当然听说过,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惊叹:“知道,村子里的修道者聚在一起闲谈时候我听说过,那可是顶尖的一流势力,门内光是大修行者就足足有着六七位,比我们整个长泽都要强大得多,只不过一个月前卫族被颜先生给灭掉了...” 说到这里,中年大婶的声音忽然顿住,然后仔细打量起了李子冀,结结巴巴的问道:“公,公子不会就是那个圣朝的李县侯?” 能够从小村子当中的妇人口中听见李县侯这三个字,让李子冀稍稍感到有些陌生,不过旋即还是点了点头,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同时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竟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从空间裂缝之中掉落出来明明自己感觉只用了片刻功夫,但外界却已经过去了一月。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新历三十六年二月份,只是不知道年节有没有过去,这倒是让他微微有些出神。 ...... ...... 村庄并不代表落后,整个长泽地区都是信仰神教的信徒,虽然很少离开长泽,但有着神殿的信息渠道,对于外界的事情同样十分了解。 “竟然真的是李县侯。” 大婶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慌乱,卫族覆灭的消息传出之后,各种细节都被披露出来,其中自然就包括与北海君上对峙的圣朝李县侯。 论起身份来说,汝南县侯等同于五境大物,找遍整个长泽只怕也就只有大神官弟子单弘毅能够和李子冀相提并论。 惊讶过后,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中年大婶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赶忙站起身子到院外把大门关起来,接着又把屋门关的严丝合缝,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走回来。 李子冀微感诧异:“您这是?” 中年大婶看上去依然很是紧张:“李县侯养伤这段日子能不出去还是不出去的好,审判王庭的人这段时间已经通知了长泽地区的所有人,一旦发现李县侯的踪迹,都要立刻禀报上去。” 这倒是让李子冀更加诧异。 他想过可能会是君上派人找自己,也可能是琉璃宫,甚至可能是卫族打算破罐子破摔和他同归于尽,唯独没想过审判王庭的人会要找他。 “大婶也是神教的信徒,为何反而要帮我?” 对于单弘毅要找自己的事情,李子冀虽然惊讶,但转瞬也就大概猜到了什么,除了为死去的那五个人报仇之外,想必更多的是为了夺取奇物。 中年大婶眼中带着恼怒:“李县侯有所不知,神殿前些年新来的判司来无恶不作,长泽地区都是怨声载道,我儿子去年回来时候还和我抱怨过,说是整个神殿都被搞得乌烟瘴气,我们现在私下里都在想着要怎么把这里的事情通禀神山,当然不会帮他。” 看来这个单弘毅的确是不得人心。 李子冀心里有数,对着中年大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然后又闲聊了几句后便端起粥碗走进了西屋。 西屋里,木木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走进来的李子冀。 李子冀将她扶起。 “喝粥。” 第613章 顾春秋和青瓶 古旧的院子里依然铺满了落叶,杂乱无章中透着独特的美感。 青瓶坐在院子里,她看上去总是那样的虚弱,仿佛只要风稍大一些便会坏了身子。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那张总是因为病痛折磨而苍白痛苦的脸上现在却没有半点苦楚的味道,反而眉宇间带着喜悦,就好像是在期待着某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这种美好足以压下病痛带来的痛楚,甚至让她忘记了去欣赏四周杂而美的景色。 守在旧巷四周的南林居大修行者望着这一幕眉头时紧时松,心里总是在暗暗叹息着,叹命运的不公,叹青瓶这短暂看不见光亮的一生。 今晚的月亮依然很圆,映在小池里与那晚李子冀来此时候一般无二。 院门残破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顾春秋踩在厚积散发着枯朽味道的落叶上走进了院子,他望着转头看过来脸上布满惊喜的青瓶,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十分洒脱的张开了自己的双臂:“这位姑娘,初次见面,要不要抱一下?” 他们当然不是初次见面。 青瓶的脸色总是苍白的,看上去无比的憔悴,可就是这样一张满是憔悴的面庞,这一刻却绽放出了世上最美丽的笑容。 她站起身子,双手轻轻提起长裙,朝着顾春秋跑了过去。 那模样,看的守候在此的南林居大修行者眼皮直跳,不停地在心里对着顾春秋破口大骂,来得晚让小姐多等这么长时间也就算了,现在还让小姐费力跑过去,他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强行抑制住想要将顾春秋扔出去的冲动。 顾春秋真的站在原地没有往前迎,他只是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笑吟吟的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姑娘,然后用力将其紧紧抱住。 青瓶将头贴在顾春秋的胸膛上,苍白的小脸此刻竟然微微有些发红,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导致呼吸略微显得急促。 她的身体依然很凉,好像没有温度,轻盈的瘦弱。 感受着怀中女子的痛苦和喜悦,顾春秋的笑容微微敛了一些,怀抱的更加用力了一些。 “有没有想我?” 他的目光在青瓶看不到的情况下闪过了疼惜,说出口的语气却依然显得轻佻随意。 青瓶好像并不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额头用力地在其胸口处蹭了蹭,就好像是一只柔弱的小猫。 “你要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青瓶轻声询问着,她并没有从顾春秋的怀里离开,哪怕她知道四周有南林居的人在看着,哪怕她的内心为此感到羞涩,她依然没有从顾春秋的怀里离开。 因为她能够如此依偎顾春秋的机会实在太少,她剩下的时间也实在太少。 命运岂非就这样? 总是喜欢捉弄和折磨些可怜人。 顾春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进展很大,只是还牵扯到其他人,我需要更多时间。” 青瓶其实并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不过只要是与顾春秋有关的她都不愿意错过:“颜先生几乎覆灭了卫族,李子冀也不知所踪。” 顾春秋道:“我知晓。” 青瓶仰起脸看着他:“你难道不担心吗?” 从破碎的密藏洞天之中跌落到不可知之地,万一是掉进了无垠北海,岂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顾春秋脸上笑容并不变化:“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李子冀表面纯良实则腹黑,他那样的家伙肯定要活不止一千年的。” 这话逗笑了青瓶,她从顾春秋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居里的人来消息说,君上安排琉璃宫与卫族联姻,重修旧好的目的是为了得到藏在密藏洞天当中的某样东西,你特意把卫酒徒的剑送去给李子冀,让其代为送还卫族,是不是早就知晓了君上安排?” 君上为了得到密藏洞天之中的某种东西从而促成了琉璃宫和卫族联姻,这一点南林居也是在事后才确定的消息。 顾春秋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晓君上的安排?我只是觉得琉璃宫和卫族联姻此事蹊跷,分裂了两千年的势力,毫无征兆的突然之间就要和好?” “再加上琉璃宫和北海有牵连,所以我就想着让李子冀前去探探虚实,就算什么都没发生,最起码也是能够救的下卫菁的。” 二人牵着手走到了小池前站下,青瓶依偎着顾春秋的肩膀:“那你就不担心李子冀救不出卫菁?” 顾春秋笑道:“当然不担心,那小子手段多着呢,何况我早就料到颜先生一定会去,我只是想让李子冀去那里做一些颜先生不方便做的事情,同时借着这件事在圣朝之外提升声望,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顾春秋又有些感慨,在他听闻了全程之后也是被颜先生惊得目瞪口呆。 “你为什么没有放卫酒徒离开呢?” 这个问题想必困惑了很多人,就算是圣朝内部的百姓和诸多势力都是为此感到遗憾。 顾春秋沉默了片刻,然后悠悠一叹:“这世上有一种剑,出鞘就是要折断的。” 卫酒徒拿出了所有的所有与他战斗,落败便已经死了,除非不败,除非将那一战永生永世的进行下去,但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青瓶并不太理解这种情绪和想法,只不过既然是顾春秋做了的事情,那她就一定会支持的。 “你来信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我的吗?” 青瓶的脸上带着好奇,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总是喜欢收礼物的。 听到这话,顾春秋轻咳一声,然后往后退了两步,故作神秘的把手塞进怀里:“把眼睛闭上,我送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青瓶很听话的闭上眼睛,同时又忍耐不住好奇心:“是我上次和你提到过的红叶居的胭脂?” 她并不在意自己的面容苍白,她只是想能够在面对顾春秋的时候让自己更好看一些。 顾春秋笑着说了声猜错了,然后将手从怀里抽出来,拿出了一朵宛若太阳的花放进了青瓶的掌心里:“你看这是什么?” 第614章 无根之地 盛开像是太阳的花朵闻起来同样像是阳光照射暖屋的味道,放在掌心当中带着如暖石一般的温暖,青瓶的身子一颤,闭着的眸子也随之睁开,那好看的睫毛微不可察的轻轻一颤。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守护在这里的南林居大修行者陡然出现在了二人身旁,难以置信的看着那被顾春秋放在青瓶手心里的太阳花。 “这难道是....含日烈阳?” 这世上从未有人见过含日烈阳,这种传说中能够强行续命的药,甚至于这种药只存在于只言片语的记载之中,自天地初开之后到如今,只有一人拿到过含日烈阳,第一代异教之主,世间第一位六境存在。 顾春秋调侃道:“你这老头子知道的还不少。” 在他的话里似乎感受不到一丁点对五境大物的敬意,满是玩味,若是放在平常,南林居长老一定会恶狠狠地瞪顾春秋一眼,气急了说不定还会骂两句,可现在却一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甚至带着浓烈的震撼和惊骇。 一朵含日烈阳,让通晓天下的南林居长老如此大惊失色,这一点都不夸张,因为但凡是了解含日烈阳的都会露出同样的神色。 南林居长老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想要触摸,却又在感受到炙热边缘的时候赶忙收了回来,他看着顾春秋,心里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你竟然去了无根之地?” 他说话的声音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无根之地,顾名思义就是无根无萍的地方,它游荡在天地之间,可能会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传说无根之地当中藏匿着某种宝物,某种至高无上的宝物。 只是从未有人见过里面的宝物,只是一种传说。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根据记载,那第一位异教之主,便是在无根之地当中得到了含日烈阳。 南林居掌教,也就是丹圣大人,他可以炼制出无数种能够续命的丹药,无数种治病救人的丹药,但却没有一种能够对青瓶有效果。 含日烈阳或许可以,无根之地也很容易可以找到,但没人能够在进去之后走出来。 从古至今,从世上第一个人用文字记录下天下大事到现在,除了异教之主外,没有人能够走得出无根之地,进去便再也出不来。 无数年来,天地轮回破灭不知多少次,数也数不清的赌徒和天纵奇才走进去,却从未有人出来过。 无根之地被誉为是真正的死地。 现在顾春秋拿出了含日烈阳,那么他当然进入过无根之地,并且走了出来,那过程该会是多么凶险? 只怕这位天下公认的第一天骄,在进去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出不来的打算。 南林居长老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震撼就是敬佩,一时之间竟然是沉默在那里怔怔无言。 青瓶已经扑进了顾春秋的怀里,肩头耸动,用力哭泣着。 顾春秋拍了拍她的头发,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哭什么,天下人都说我是世间第一天骄,未来注定无敌于世的男人,如果连我都走不出无根之地,那么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双手托着青瓶的脸,顾春秋用手指擦拭干净她脸上的泪痕,略有些遗憾:“只是可惜这次进去没有遇见含月盘,否则的话说不定能够彻底将你的病治好。” 含日烈阳只能续命,含月盘却能够治疗一切病症,若是能够将二者结合,说不定可以治得好青瓶。 只是顾春秋在无根之地中并未遇见含月盘,他无法在里面待太久,若是如此也几乎迷失在里面。 青瓶没有说话,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哭着,那双望向顾春秋的眼眸中充满了担心和自责,她从小到大都梦想着自己的病有朝一日能够治好,可如果治好病症是建立在以顾春秋犯险可能身死的前提下,那她宁可自己马上就死去。 自小到大病痛缠身造就了青瓶坚韧和云淡风轻的性子,她从未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顾春秋发现自己怎么也擦拭不干净那张小脸上的泪痕,不由得感到无奈,然后脸色严肃:“不许哭,再哭我就不要你了,然后出去到处宣扬说南林居掌教的孙女和我顾春秋有一腿,让天下人笑话死你。” 如此不讲理又很没逻辑的话让青瓶没忍住又笑了一声,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急的她抬手在顾春秋的胸口上捶了一下。 南林居长老依然沉默的站在一旁,无论是含日烈阳还是含月盘都是出自同一篇记载,只是无数年来从未有人当真,或者说从未有人敢当真。 他知道自家掌教原本已经有着要进入无根之地搏命的打算,只是现在顾春秋出乎意料的提前进去,并且活着走了出来。 他知道顾春秋很喜欢青瓶,只是他从未想过顾春秋会愿意为了青瓶做到这种程度。 “我说长老大人。” 就在南林居长老情绪复杂震撼骇然的时候,顾春秋则是瞥了他一眼,将含日烈阳递了过去,淡淡道:“此情此景,你好像不该继续站在这里。” 南林居长老缓过神来,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没错,我这就出去,将含日烈阳送去总居,请掌教大人亲自出手炼制成丹药,最起码可以让小姐延寿三到五年。” 如果单纯让青瓶服下的话,可能只会延寿一段时间就结束了,可若是炼制成丹的话,以丹圣的能力,完全可以利用这一株含日烈阳多次延寿。 青瓶乃是先天之病,正如她自己所言,那是命,命数残缺,丹圣手中旁人服用可以延寿百年的神药,她服下后只能延寿数日,让生命力旺盛了丝毫。 所以这含日烈阳固然是传说中的神物,到底能延寿多久还犹未可知。 顾春秋翻了个白眼:“谁管你这个,我们两个情到深处缠缠绵绵,你这外人在场不尴尬吗?” 青瓶红着脸低头。 南林居长老怔了怔,然后勃然大怒,可又想到顾春秋为了青瓶进无根之地,怒意稍缓,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春秋,然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顾春秋呵呵一笑,拉着青瓶在小池前坐下,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 ...... ps:(没想到啊没想到,顾春秋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开始谈恋爱了。) 第615章 一间屋子,两样心思 月光润湿窗沿,隐树村的夜晚安静的听不见半点声音,只有虫鸣叫。 “你在看什么?” 木木盖着被子,身上沾染的鲜血和污迹已经擦洗干净,她靠着枕头,看着正在对着窗外月色微有些出神的李子冀开口问道。 木木的声音有些清冷,如她这样的女人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无论遭遇什么样的挫折,都能够很快的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先前那像是小猫一样趴在李子冀背上的场景,只怕很难再发生了。 中年大婶已经去东屋休息睡去了。 西屋亮着灯光,微微发黄的暖色调,李子冀并没有收回目光,仍然在看着窗外:“外面很暖和。” 现在本是二月份的天气,就连卫城都落了雪,长泽地区却如春日一样温暖。 年节已经到了,象征着旧一年的结束,新一年的开始,这样的日子本就该看一场雪的,或者说李子冀早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日子里看一场雪。 三千院没有雪是因为洞天之中改变了四季,青瓶小院里没有雪是因为南林居长老在四周布下了阵法隔绝。 隐树村没有雪单纯只是因为这里的气候很暖。 灯光没有明暗,始终保持着恒定不变的亮度,一只小虫跳到了窗台上,抬起爪子不停探寻想要找到一个缝隙。 “你的伤异教没有办法?” 李子冀忽然问道。 从异教新神变成普通人,这样的落差不是谁都能够承受的,何况对于木木来说还不单单只是难以接受的落差而已,最关键的是失去了新神的身份,木木将无法掌控异教的力量,面对大限将至的世界,她将无法根据自己的意愿去修正。 木木看起来十分平静,和躺在荒山上相比起来少了多愁善感,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除非是六境存在亲自出手梳理我错漏百出的气海。” 这很困难,因为普天之下一共才只有七位六境,寻常人甚至想要见到六境存在都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异教与北海结成同盟,北海之主也许会帮你。”李子冀道。 木木靠着枕头,足够柔软,嘴角却掀起了一丝带有嘲弄的弧度:“他比你更想杀了我。” 异教和北海固然结成同盟,但双方更像是互相利用,都想要压过对方一头,如果能够除掉木木,对于北海也是喜闻乐见的结果。 那几乎就没有人了。 看着不再说话的李子冀,木木刚刚掀起的嘲弄变成了微笑,抬手将青丝捋过耳后,那双本有些灰暗的眸子在灯光下仿佛重新变得明亮:“你很希望能够治好我?” 无论怎么看,一个修为尽废,无法修行的异教新神都要比一个伤势痊愈的异教新神对圣朝更有益处。 李子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抬手关上了灯。 “伤好后我会去寻轩辕,让他将你带回去。” 话落,李子冀便不再开口,盘膝坐在角落,调息恢复着自己的内伤,因为以身化剑神通的缘故,一天下来他的外伤已经痊愈了,只剩下气海和经络之间紊乱的灵气需要一点点重新梳理调整。 这注定不会是一个太快的过程。 灯光熄灭,只剩下月光透进屋里,木木靠着枕头,望着闭目盘膝的李子冀,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意,从藏在奇物玉带之后的灯芯上一扫而过。 ...... ...... 天总是黑的很晚,亮的很快。 半个月的时间悄然过去。 李子冀正在院子里喂鸡,他搓着苞米粒洒在地上,看着一群鸡跑过来争抢,完全的放空了自己,对于修道者来说,这种日子是难得的平静。 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大部分都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享受更美好丰富的物质。 那几只大鹅已经不再嘎嘎怪叫了,好像已经把李子冀当成了自家人,畜生这种东西,大多是给些吃的就可以收买。 “大婶呢?” 屋子里,木木推开窗询问道。 她的外伤已经好了,最起码可以自如行动,只是还无法调动体内灵气,倒也不能算是完全的普通人,毕竟身为异教新神,哪怕失去了修为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李子冀道:“村子里今天有教会活动。” 隐树村全村都是神教的信徒,平常三五日就会有小活动举办,这次是一月一次的大活动。 木木抬手放在窗沿,将下巴轻轻贴在手臂上,有些好奇:“我还从来没有参加过神教的教会活动。” 李子冀将手中搓剩下的玉米棒子扔进竹筐里,简单又敷衍的回应着:“我也没有。” 木木道:“我这么说是想让你带我一起过去看看。” 李子冀望着面前成群的鸡鸭,不咸不淡道:“我这么说就是不想带你去看。” 木木有些生气,然后又安静了下去,另一只手的指尖无聊的拨弄着琴弦,发出没有韵律却又并不难听的声音。 隐树村后面的那座荒山并不算巨大,也没有如同青云山那样的山精存在,就只是些普通的野兽,并不能对村子里的人造成什么威胁。 李子冀这几天在大婶的家里四周布置了道门阵法,可以一定程度上保护宅子的安全。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会送你回去。” 他嘱咐道。 木木不为所动:“你找到轩辕了?” 李子冀道:“没有。” 木木道:“那你打算怎么送我回去?” 李子冀还未回答,村子里却忽然响起了一阵很是嘈杂的声响,好像在呵斥和辩解,然后就看到了类似于灵力波动的迹象。 这些声音越来越大,持续了片刻时间后又越来越小,最终重新恢复安静。 李子冀站起身子朝着村子中心方向看了过去,现在隐树村所有人都在参与教会活动,声音当然也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正当他打算看清楚是什么情况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却慌慌张张的从村路跑了过来,踉踉跄跄的进了院子,径直朝着他跑了过来。 那张小脸上满是恐惧和慌乱,却尽量控制着不发出一点声响。 第616章 人来找,杀就好 当小男孩慌张跑进院子的时候,联想到刚刚爆发的争执和吵嚷,李子冀就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公子,审判王庭的人找到了村子,听说田大婶家里来了陌生人,现在正朝着这里来,田大婶让我通知公子赶紧离开。” 小男孩虽然看上去很害怕,但还是一口气把所有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这半个月来,李子冀和木木一直住在田大婶家中的消息当然不可能彻底隐瞒得住,村子里的人已经知晓了,本也没什么,只是今天举办一月一次的教会活动,长泽神殿来了人。 听说了这件事,于是便询问情况。 然后就和村民爆发了争执,隐树村的规模虽然不小,但对于审判王庭自然多有敬畏,何况对方还是来了三位第三境的修道者。 “田大婶怎么样了?”李子冀轻声问道。 小男孩没有回答,而是着急的催促着他:“公子赶紧躲一躲,审判王庭的人来了只看见姐姐一个人就会放了田大婶的。” 神教内部本该是团结一致的,对于李子冀这种审判王庭点名要抓捕的贼人,神教教众和信徒一旦发现线索就应该第一时间禀报。 只是单弘毅所带领的审判王庭在长泽地区实在不得人心,对于隐树村这些村民来说,单弘毅等人相当于是被神教信仰所厌弃的人。 没人知道木木跟在李子冀身边,甚至都没人知道木木也进入到了密藏洞天里,整个天下看过木木那张脸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审判王庭的人来到这里只是看见木木自己当然就会离去。 但李子冀没有走,他为什么要走呢? 人来找他,杀了就好。 他抬手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去告诉屋里的姐姐一声,我现在想听琴。” 瞧着李子冀这副说好了云淡风轻,说难听了傻子一样的举动,小男孩急的团团转,而外面,审判王庭的人已经带着田大婶朝着院子走了过来。 审判王庭的人不多也不少,十个人左右分开两侧,绣着神镰印记的教袍彰显着神庭的威严和强大。 田大婶被押在中间,走路之时还抬头看着自家院子,眼中带着紧张和担忧。 半个月的相处,她能够感受到李子冀是个很好的人,也更加坚定了单弘毅是神教败类的看法,本来还觉得时间已经足够李子冀离开,却没想到对方就这么站在院子里,让她更加着急。 审判王庭的人第一时间就看见了李子冀。 然后脚步便停在了院门之外。 双方就这样隔着简单的木栅栏对视着,审判王庭的人忽然开始往后退。 李子冀看着这一幕:“见了面才想要退走,会不会有些太迟了?” 在教会活动中听说了田大婶家来了两个外人之后,审判王庭的人就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想要迅速确认,只不过正因为太过于执着要确认外人身份,反倒是忘记了李子冀的强大。 现在真正面对面碰见方才想起眼前这位是多么可怕的家伙。 “李子冀,密藏洞天破碎,陷入空间乱流必定身负重伤,现在的你又有全盛时期几分实力?”审判王庭之人开口冷呵,只是眼中的警惕却浓郁到近乎化不开。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迈步朝着院外走了过来。 屋子里忽然响起了琴音,并不柔和,铮铮似刀剑杀伐,使得场中平白多了肃杀。 审判王庭的十人还在后退,只是原本整齐划一的步伐已经变得凌乱,甚至不小心踩到了身后之人的鞋子。 李子冀仍旧在朝着他们行走,身上并没有散发出半点气息,却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直到此时此刻,这几个审判王庭的修道者方才真正感受到这位名满天下的三千院弟子有多么令人恐怖。 “审判所!” 为首的三境修道者低吼一声,慌乱的其他人顿时反应过来,赶忙结成防御法阵,同时一道玄妙气息沉入大地,瞬息之间扩散千里。 李子冀知道,这是审判王庭用来紧急传讯的一种方式,一旦发出这种讯息便等于是遇到了危险,感知到的审判王庭之人便会第一时间赶来支援。 只是他并不在意。 田大婶被围在中央不小心绊倒,审判王庭之人顿时目光一动,然后冲着李子冀威胁道:“李子冀,我奉劝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若是误伤了我神教信徒,你的下场也绝不会好。” 能够把用普通百姓的性命要挟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不得不说这也算的上是一种本事。 四周的村民脸上都带着怒气,已经开始有点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李子冀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见他停下,审判王庭为首的那名三境修道者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冷笑道:“李县侯还真是有仁慈之心,如此最好,我们就这么安静等下去。” 紧急讯息已经传了出去,只要等审判王庭支援一到,便可斩杀李子冀,拿走奇物。 他如此想着,心思变化,目光却忽然看见了一阵青烟,还没等反应过来,青烟便化作了剑光。 剑光闪烁凝聚成人影,李子冀出现在了田大婶的面前。 琴音高亢,肃杀之气陡然变厚,十位审判王庭的人全都是身子僵硬站在那里,然后齐刷刷倒下去九个,还剩下最后一个二境修为的人,见此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想要朝远处逃走。 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人就已经全部都死光了。 四周的村民也全都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虽然早就听说过圣朝李子冀的名声,但却没想到竟然能够强大到这种程度。 李子冀看了一眼剩下的那个审判王庭修士。 那人浑身一僵,颤抖着停下了动作,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就连求饶声都不敢发出。 琴声已经停了,木木抱着栖封琴走了出来,看着一地尸体问道:“审判王庭的紧急讯息已经发出去,这里不能久留了,而且单弘毅必定会知晓你在附近。” 李子冀扶起了田大婶,帮着对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淡淡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木木看着他。 李子冀道:“那就连单弘毅一起杀了。” 第617章 向山走去 审判王庭的十人,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李子冀杀死了九个,似乎一场重伤之后他的实力再度有了精进,已经能够将自身与剑光融为一体。 院子里的小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四周跟随而来的隐树村村民也是感到震惊,同时又难免生出惶恐之心。 审判王庭的人死在了隐树村,源头因田大婶而起,隐树村当然脱不了干系。 在长泽这片偏僻且远离神山的地方,单弘毅本身就代表着神教的规矩。 “李公子,你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田大婶一路上都是在为李子冀感到担忧,在短暂从惊骇之中缓过神来后虽然同样因为审判王庭之人身死而感到担忧,却还是第一时间便是问起了李子冀的伤势,这半月来,李子冀从来没有表现过什么,每天就是吃饭喂鸡打扫院子,普通人看上去根本无法判断伤势到底有没有好转。 李子冀点了点头,确认田大婶没有受什么伤,笑着道:“基本已经好了。” 对于隐树村的人来说,审判王庭本身就代表着神教教规的执行者,那一把把镰刀充满了威严和死亡,神教教众都很畏惧那座神庭,畏惧到了甚至不敢反抗的程度。 所以现在见到李子冀毫不犹豫便斩杀了审判王庭的人,这一幕对他们的冲击很大,可旋即便也释然了,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圣朝人才会对审判王庭毫无尊重,也只有圣朝人才敢如此有恃无恐的斩杀审判王庭的人。 田大婶看着李子冀的确已经伤势痊愈,赶忙开口催促:“木姑娘说的没错,公子还是赶紧离去的好,这里发生的事情瞒不了多长时间。” 李子冀知道自己的确已经到了应该离开这里的时候,只不过他的离开并不是为了逃走,而是为了解决麻烦。 “能帮我找一张白布吗?” 和村民们道了谢,李子冀与田大婶一起走回了院子,环顾四周开口问道。 村民们当然没有散去,仍旧站在外面,看着一地尸体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最关键还是担忧之后审判王庭来人又该如何应对。 难道让李子冀留下? 且不谈能不能留的下,单单凭借他们对单弘毅的抵触,就绝对不会愿意帮忙。 田大婶并不知道李子冀要白布做什么,可还是找了出来,大概四尺长短:“公子要白布做什么?” 李子冀随手将其一根木枝,凝聚天地灵气化作黑墨,用木枝做笔在白布上写了三个大字。 李子冀。 然后将白布绑在木枝上,李子冀转头看向了那瘫坐在院门口一动不敢动的审判王庭最后一人说道:“你们应该有马车。” 那人苍白着面色,眼中带着深深的恐惧,他加入审判王庭数年以来,所到之处神教教众信徒无不是给予最大的尊重和畏惧,他从未想过会有人毫不在意神庭的存在,如此随意诛杀王庭之人。 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形成了巨大的压力,令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所以当听见李子冀的问询之时,他几乎是立刻就不停点头,一点犹豫拖延都不敢有:“有马车,是紫血妖马。” 李子冀点了点头:“还请你将马车拉过来。” 他说话还算客气,而且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这名审判王庭修士会逃走。 审判王庭仅剩之人当然不会逃走,在亲眼目睹了那一剑之后,他早已恐惧到忘记了怎么逃跑。 木木始终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很符合我对你的看法。” 她瞧着李子冀的举动,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打算。 大部分人在面对来自审判王庭的追杀之时,都会选择逃离躲避,李子冀的选择截然不同,他不会逃,也不会躲,单弘毅既然要杀他,那他杀回去就好了。 这就是最简单的道理,无需去考虑太多东西。 只是让他稍感意外的是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神子竟然还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李子冀道:“本打算先去找轩辕,现在看样子还要多带你一段时间。” 木木好像并不介意,淡淡开口:“刚好我也很想看看你打算怎么杀死单弘毅。” 李子冀没有回答她的话,审判王庭那人已经将马车牵了过来,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侧,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李子冀扶着木木坐上了马车,对着田大婶行了一礼表示感谢,又强行给了一把金叶子,然后掀开车帘对着站在四周的隐树村村民开口道:“单弘毅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们不用担心。” 话落,审判王庭修士已经驾着马车离去。 只剩下隐树村的村民们面面相觑,望着那杆插在车顶写着李子冀三个大字的白布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许这位圣朝县侯真的能解决长泽那把生锈的镰刀也说不定。 忽然间,许多人心里都涌现了这个念头。 在神山毫无消息的时候,让长泽地区恢复平静的希望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落在了一位圣朝人的头上。 圣朝人... 村上荒山,一棵树下,轩辕正站在那里望着远去的马车,眉头紧紧皱着。 ...... ...... 也许是心里的畏惧还没有彻底被压下,所以在赶车的时候总是会分神,导致行驶的速度算不上快,只不过李子冀也并未催促,他并不赶时间。 神教和圣朝并没有太大的摩擦,那些小动作全部都放在暗地里,单弘毅虽然蛮横专权,但能被大神官收为弟子一定不会傻子。 一个并不愚蠢的人为何会做出要杀自己这种非常愚蠢的事情,这当中一定是有理由的。 以四境之身杀三境的自己,即便事成又如何躲得过圣朝的报复? 除非单弘毅现在正在面对一件比杀了自己还要更麻烦的事情,逼得他必须从自己手中拿走奇物。 如此说来,神子的确已经出手了。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李子冀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话。 前面赶车的审判王庭修士一直都在提心吊胆,他在等着李子冀问话,但自己知道的内情又不多,生怕回答的一个不满意就死在那把剑下。 第618章 两天一夜,剑光,剑光! 可李子冀一直不开口他心里又没底,所以现在简直是坐立不安,满身冷汗。 从隐树村往前走就只有一条路,修建的整整齐齐,十分宽阔,足够容纳四五辆马车齐头并进,现在正是一个拐角,前面树木遮挡的弯路扬起了尘埃,隔着如此距离还能够闻到灰尘的泥土味道。 来人一定不会少。 事实上来人的确并不少,十几匹马,上面坐着审判王庭的修士,教袍上绣着镰刀图案,身上散发着教条般的冰冷气息。 十几人,其中三境修士占了一半,李子冀只是大概扫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难怪单弘毅在长泽地区的话语权如此之重,在这个最高境界不过第三境的偏僻之地,他所执掌的审判王庭掌控了武力上的绝对话语权。 “李,李县侯,我们还继续走吗?” 赶车的王庭修士看着前来支援的人心里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真正见过那道剑光,才能明白眼前这些人有多么的苍白无力。 李子冀道:“继续。” 王庭修士咬了咬牙,颤抖着手臂继续赶车,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迹象。 那前来支援的十几人也看到了马车,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人,紧接着看见了那车顶上插着的白布,瞧着上面的三个字,所有人全都变了脸色,齐齐勒马停住。 李子冀问了坐上马车以来的第一个问题:“长泽神殿的审判王庭都是单弘毅的人?” 赶车的王庭修士急忙回答:“现在全都是。”说完又似乎意识到解释的不够详细,赶忙又开口补充:“判司大人来到长泽神殿之后就给了原本审判王庭的人两个选择,要么跟着他,要么离开王庭,有人看不惯判司大人的做法转去了祭祀神殿和教士团,现在还留在王庭里的全都是判司大人亲自挑选过的。” 一言堂,这还真是绝对的专权与霸道。 单弘毅毕竟是大神官的弟子,有这层身份在想必很多人都希望能够拉上些关系,驻扎在长泽神殿的审判王庭已经不在公正监察,转而成为了单弘毅一人手中的鹰犬。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当权力失去监督的时候总会如此。 尤其是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 “那很好。” 李子冀莫名其妙的夸赞了一句,让赶车的王庭修士摸不着头脑。 这当然很好,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需要去考虑哪个人该杀,哪个人不该杀。 木木听懂了他这三个字当中藏着的含义,目光望着窗外,轻淡道:“想不到你还有提剑三千里,荡尽不平事的雅兴。” 李子冀道:“欠人情总是要还的。” 田大婶对他很好,虽然对于田大婶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同样,对于李子冀来说,长泽神殿这群已经失了本心的审判王庭一众也只是一件小事。 木木问道:“所以你一直带着我,就因为当初我放了你?” 李子冀没有说话。 木木仍旧在看着窗外,只是嘴角勾勒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双方已经离得很近了,那十几位审判王庭之人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是自己人赶车?难不成已经将李子冀抓到了? 可为何只有一个人? 他们还没想清楚,车帘已经被风掀开,那是因为速度太快而带起的风。 赶车的王庭修士瞳孔急速缩小,然后又开始放大,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就连手里的缰绳都险些握不住,因为他又看见了那道剑光。 区别在于要比之前更加绚烂,更加耀眼。 他的眸子忽然被刺的生疼,止不住的往下流起了眼泪,然后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惊涛骇浪在内心之中翻涌不停,因为强烈的恐惧他甚至都快要呕吐出来。 车帘被再次掀开,李子冀重新坐回了车厢里。 “走吧。” 轻描淡写的声音似乎浑然不在意地面上的横尸遍野。 王庭修士哆嗦着点头,只感觉大脑嗡鸣作响,麻木的继续赶车。 长泽总共数十座城镇,几百个村子,整个地区加在一起绝对算不上小,李子冀等人是偏下午之后才出发的,现在快要天黑距离长泽神殿仍有很远距离。 “审判王庭在各处的位置你应该都很清楚。”黄昏里,李子冀再次开口。 赶车的王庭修士僵硬的点着头。 李子冀道:“带我去。” 也许是因为恐惧持续了太久时间,王庭修士现在已经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了,只是麻木的听从着李子冀的话,朝着最近的审判王庭驻扎的地方赶去。 从天黑到天亮。 再从天亮到天黑。 马车走了两天一夜,李子冀杀了两天一夜。 赶车的王庭修士已经面如死灰,他甚至不止一次生出过让李子冀将他一起杀了的念头。 木木掰着手指仔细数着:“两天一夜,你总共杀了两百二十一人,神教若是得知,你只怕无法送我回去了。” 李子冀靠着车厢柔软的毛毯上:“我帮神教清理败类,他们应该感谢我。” 木木看着他,满眼深意:“你这么做,单纯只是因为单弘毅要杀你?” 李子冀反问道:“单弘毅带着长泽的审判王庭要杀我,我反过来杀他们,难道不合乎情理吗?” 木木想了想:“合乎情理,但并不像你。” 李子冀并未说话,他做这一切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理由,唐小风被大主教和大神官一同教导,但毕竟根基尚浅,缺乏机会和信任。 要在神教站稳脚跟,除了得到那些高高在上大人物们的认可之外,还要有一个建立自己嫡系根基的机会和地方,离开神山去到外面历练数年是必须要经历的,哪里最合适? 以前李子冀不知道,但现在长泽最合适。 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帮唐小风铺路,那么借着这次的机会将所有碍事的全都清理干净,留给唐小风一个干干净净的长泽,这是他目前刚好能做到的事情。 只是这样的想法自然不可能说出来。 “下一个去哪里?” 李子冀声音透过车帘传到外面。 王庭修士如死灰的脸上闪过了一抹畏惧,这并非是对李子冀的畏惧,而是对其他人的畏惧:“堂水镇,上官大人就在那里,他是判司大人从神山带过来的心腹,也是主要负责搜寻公子的人。” 李子冀道:“希望他没有睡觉。” 明月高悬,照耀着马车,那杆白布在月色里像是披着剑光,猎猎作响。今天去了篁岭,很美  (感谢阎良送的大保健) 第619章 长宁 消息有时候传播的很快,比如发生在卫族的那一战,用极短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天下,使得梨园颜北这四个字震天动地,所过之处无不是望而生畏。 甚至就连李子冀和君上一同被坍塌崩溃的密藏洞天传送到了不知哪里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人尽皆知。 可消息有时候传播的也很慢,尤其是在被故意封锁的时候。 李子冀这两天一夜杀了很多人,当然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审判王庭所镇守的地方必定还有神教的其他人,比如祭祀神殿,教士团,甚至普通信众。 这些人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等看见那辆马车渐行渐远之后,方才意识到惊变,然后开始骚动起来,只不过在骚乱之后,就又变得安静下来。 他们彼此对视着,竟是同时非常默契的开始处理尸体,关上大门,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审判王庭势大,但却不得人心,违背了神教教规,只不过因为长泽地区的祭祀神殿以及教士团的教众地位不高,根本没有话语权反抗。 现在单弘毅莫名其妙主动招惹那位圣朝人,迎来了圣朝人报复,也许可以借李子冀的手为神教清理门户。 同时还要传消息去祭祀神殿,届时即便李子冀无法对付单弘毅,趁着其吸引目光之时,审判王庭也绝对抽不出空闲阻拦他们传信。 可以说,长泽地区的神教教众都希望看到现在这个结果。 无论双方孰胜孰负,对他们都是有好处的。 所以在这种前提下,李子冀所过之处,所有神殿教众都十分默契的选择了闭口不言,尽最大可能防止消息传递回长泽神殿。 李子冀并不知道这些教众心里的念头,或者说他其实本就不在意,无论消息走漏与否,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影响。 马车行驶在夜里,蜿蜒道路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寂静的路上只剩下马蹄与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车里没有人说话,木木正在闭目养神,到现在几乎快要两天两夜的折腾似乎令她感到一些疲惫。 李子冀只是看着窗外,纵然月光足够明亮,在这样的山林里也是看不太清楚许多东西的,近处的樟树还算清晰,往远看就只能依稀瞧见山峰的轮廓,但他依然在看着,微微有些出神。 赶车的王庭修士一丝不苟,保持着最标准的坐姿,甚至就连目光都始终目视前方,一点都不敢往左右方向瞥,饶是如此他依然感觉如芒在背。 尤其是李子冀那若有若无的目光,总能让他的心跟着车轮颠簸而颤抖,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确认李子冀到底是不是在看他。 又想到过一会儿即将赶到上官大人所在之处,那里的审判王庭修士数量可不少,几乎整个长泽地区的王庭修士都聚集在那里,随时做好搜寻李子冀的准备。 单弘毅坐镇的长泽神殿相比较起来反倒是已经没太多王庭修士了。 也不知道李公子能不能对付得了,心里念头刚刚升起,他就被自己给吓了一跳,自己竟然希望李子冀赢? 不过想想也对,他帮李子冀带路杀了这么多人,如果李子冀死了,那他也肯定活不成。 想清楚了这一点,王庭修士心中的恐惧和紧张竟然随之消散了不少,赶车也更加认真了,只不过还是不敢回头去看李子冀。 和赶车的王庭修士那复杂若山峦起伏的心思比较起来,李子冀则是什么都没有想,他看着窗外,只是眼中已经没有了景色,完全的放空自己,好似思维已经停滞。 其实偶尔发发呆是很好的事情,能让自己变得更平静,能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更顺畅,很多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在发过呆之后也许就想的通了。 “李公子,前面就是长宁城了,因为单弘毅用大神官教给他的秘术推测出了您所处的大概方位,所以这段时间上官无敌便带着大多数的王庭修士镇守在这里,一旦有任何关于您的消息都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也就是说,这地方算是一个交通枢纽。 “上官无敌....他倒是起了个不错的名字。”李子冀回过神来,收回了看着窗外的目光,掀开车帘看着前方远处山脚下在夜色里亮着璀璨灯光的小城,问道:“这里有多少三境修士?” 王庭修士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回答道:“长泽地区的三境修道者本就不多,只是因为审判王庭执掌教规杀伐,所以强大修士几乎都被王庭笼络,不过这些天分散各处被公子杀了许多,还留在城中的大概就只有不到三十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瞬又补充道:“其余的二境倒没细算过,怎么也要七八十位了。” 一直在闭目养神似乎已经睡着了的木木忽然开口道:“你不会打算就这么闯进去吧?” 人力有穷,一个人即便再强也是有限度的,面对近百名修士,这很冒险,也很鲁莽。 李子冀淡淡道:“他们不是我,不是你,也不是君上,名字叫上官无敌也并不是就真的无敌。” 如果镇守在这座小城里的人审判王庭修士是君上那样的人物,别说一百个,就算一两个他也不会如此鲁莽。 可这些人不是君上。 那他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李子冀很少会做没有底气的事情,他敢这么做自然因为有着足够的底气,即便是面对异变也能够从容抽身的底气。 “赶车吧。” 放下车帘,轻声吩咐。 王庭修士点了点头,马车朝着山脚下的小城飞驰而去。 ...... ...... 第620章 两件事 小城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长宁。 寓意其实很简单,单纯的希望可以一直安宁下去,这几百年来长泽地区都很平静,似乎长宁两个字的寓意已经变成了现实。 马车在城门之前放慢了速度,天空之上刚好有云彩遮住月光,好似为小城弥漫上了一层阴霾。 城门往里有一个卖馄饨的小摊,李子冀示意王庭修士停下马车,掀起车窗朝着老板要了两碗。 杀人之前最好是不要吃东西的,因为血腥味和死者的惨状会让人倒胃口,李子冀当然不在意这一点,他只是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庆苍杀死唐师的时候,杀人之前吃一点东西会让他感觉踏实。 何况过一会儿要杀的人应该很多。 城里起了风,月黑风高,摊贩看不清楚车顶上的白布写着什么字,但赶车的王庭修士身上穿着的那身审判王庭教袍他还是认得的。 心中升起敬畏的同时馄饨还特意多放了好几个。 “对了,不要放紫菜。”李子冀提醒道。 他很不喜欢紫菜的味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全天下的馄饨都开始放紫菜做汤。 小城长街里,马车停在昏黄灯笼溢出的光下,馄饨摊升着热气...... ...... ...... 审判王庭镇守在长宁城的人的确和赶车修士说的差不多,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上官无敌和其余二十几位三境王庭修士聚在堂间里,眉头微微皱着,眼底存在着不解。 “大人,规定联络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有人开口,有些担忧。 这一次在这个方向搜寻李子冀的踪迹,审判王庭各部都已经提前定好了规矩,每隔多长时间就要联络一次,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还没有一个地方与他们联络。 实在是古怪。 若说出事,又能出什么事情? 在这长泽地区,难道还敢有人找神教的麻烦? 即便真的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又怎么可能会同时掐断四周所有人的联络? 所以众人包括上官无敌一直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太多的担忧。 “会不会,他们找到了李子冀,然后死在了李子冀的手上?” 忽然又有人开口,提出了一个很大胆的设想,大胆到他自己刚刚说出口就被自己给吓了一跳。 其他人闻言也是一惊,旋即又笑着摇了摇头:“不可能,且不说我们的人分布在不同区域,根本就不可能同时找到李子冀,即便是同时找到李子冀又怎么可能把人都杀光?” 这位三千院弟子的确强大不假,可毕竟也是三境修士,不至于能把那两三百人全杀光吧? 再退一万步来讲,发生了那么惨烈的战斗,不可能没有紧急讯息传回来,也不可能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跑出来吧? 想清楚这一点,众人刚刚悬着的心又放了回去,只是不知为何,原本平静的心跳好像变快了不少,而且再也无法恢复到原本的平静。 “要不然派人去找?” 有人提议道。 之前就打算派人去找的,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现在看来好像非要派人去看看不可了。 上官无敌点了点头:“这么多天时间都没有一点关于李子冀的消息,判司大人最多还能再等我们半个月,否则就必须要回到神山,而到了那时候我等就是办事不力,后果如何应该不用我多说。” 如此重大的事情上掉了链子,以单弘毅的蛮横霸道,所有人都不会好过。 这些年来对于单弘毅的手段几乎每个人都领教过,一想到可能会面对的后果都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上官大人,这些天来不只是我们的人在找,其他的教众和信徒也都在帮忙,却连李子冀的影子都没瞧见,会不会是....” 有人壮着胆子问出了自己的心里的疑惑,他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却很清楚,会不会是单弘毅的秘术失误了? 李子冀根本就不在这片区域里。 只是他的话迎来了上官无敌冷漠的注视:“判司大人的话不会错,李子冀一定就在这片区域里,找不到人那就是你们无能。” “吁~” 上官无敌强大的气场压得屋内几人都不敢说话,此刻院外却响起了马车停下的声音,还有守在四周的其他王庭修士出门迎接所发出的声响。 几人都是心头一动,莫非是其他地方的人有消息了? 只是他们心里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就听见门外又响起了惊呼声还有剑鸣。 上官无敌的面色瞬间一变,转身便要出去,只不过他才刚刚转身,正堂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抬头看去,一个穿着锦衣的青年手里拿着一碗馄饨站在门口。 随着门被推开的缝隙越来越大,那青年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没人真正见过这张脸,但他们都看见过这张脸的画像,所以在短暂的愣神之后都是第一时间惊叫出声:“李子冀?” 门外倒下了很多人,全都是一击毙命,实在无法想象这到底会是多快的剑。 李子冀看着屋内近三十位审判王庭三境修士,这样的阵仗他前不久才在卫族看见过,只是眼前这些人和卫族子弟比较起来要差远了。 “他说的对。”李子冀用汤匙舀起一个馄饨放进了嘴里,指了指上官无敌轻声道:“我的确就在这片区域里,单弘毅的推测并没有问题。” 看着满地的尸体,想着其他地区的王庭修士失去联系的事情,许多人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上官无敌开始也是一惊,不过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看着李子冀冷声道:“我还真没想到李公子竟然敢一个人来这里,难不成你觉得你自己可以杀死我们三十人?” 这话一出,本还有些慌乱的其他人都是心中一定,的确,李子冀虽然名满天下,实力强大,可在场有三十位三境修道者,难道还会怕他一个人? 本来正愁着要怎么找到对方的踪迹,现在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众三境修道者的目光顿时变得火热起来,驱散了大部分的恐惧。 正堂里的气氛转变的很快,李子冀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将馄饨碗放在窗沿上,然后道:“我今晚来这里只做两件事。”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看向上官无敌:“你名字起的非常好,所以我想看看上官无敌是不是真无敌。” 然后他又将目光放在了所有人的身上:“第二件事,送你们所有人下地狱。” 李子冀挽着袖子,抬手将微有些散乱的头发束好,补充道:“如果神教的教义之中有地狱的话。” ...... ...... ps:(感谢阎良儿送的第二个大保健,九陵给个么么哒) 第621章 上官无敌不是真无敌 ...... ...... 赶车的王庭修士跪在正堂门前,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死人,尤其还是前几天就活生生在眼前的自己人。 神教教规森严,审判王庭更是手段冷酷的执行者,早就应该对死亡生出麻木冰冷的情绪,毫无任何波动才是,赶车的王庭修士也早已经认为自己对于死亡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只是这几天的经历让他明白,原来根本没有人能够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真正做到毫无波动。 哪怕他所扮演的始终都是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李子冀的剑很快,杀人的时候甚至就连伤口都看不到,更不会流淌出鲜血,只是当他放在窗沿上的半碗馄饨凉下来之后,鲜血就已经流满了地面。 院子里血腥气刺鼻难闻,所幸因为审判王庭长久以来的威严致使四周无人居住,倒也暂时不用担心会被人注意到。 上官无敌是单弘毅的心腹,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才会从神山一同带来长泽,这些年来上官无敌成为了单弘毅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也足够听话的刀。 长泽地区审判王庭的人不仅畏惧单弘毅,同样也对上官无敌这把冷酷深沉的刀深深地畏惧着,如果神教有地狱的话,那么上官无敌就是阎罗前勾魂的酷吏阴差。 现在,上官无敌就跪在堂内。 堂内的血腥味道还要比堂外更浓,甚至流淌的鲜血已经沾染到了上官无敌的裤脚,但他却一动也不敢动,那双被惊骇所填满的眸子里仿佛还残留着刚刚才落下的剑光。 院外赶车的王庭修士看着同样跪在地上的上官无敌,心中被死亡所侵蚀惶恐的情绪诡异的减轻了许多,甚至平白多了几分的快意。 谁能想到,大神官亲传弟子,王庭判司单弘毅最信任倚重的心腹,平日里让得诸多王庭修士不敢抬头忤逆的上官无敌,现在也和他一样跪在那里。 其余人已经死了。 谁也没想到这一战会呈如此一面倒的碾压之势,结束得如此之快。 上官无敌同样没想到,这简直超出他的意料和认知,所以才更加的恐惧,为何一个人能够强大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三千院弟子,这就是圣皇执剑人,这就是举世闻名的李子冀? 那等强大,那样的剑光,哪怕是知晓神山诸多秘密,见惯许多肮脏深刻恶事的他,也控制不住遍体生寒。 上官无敌心里生出了悔意,在已经树立了神子为仇敌的前提下,或许就不该再得罪李子冀这个圣朝人。 李子冀背靠在窗前,抬手拿起了放在窗沿上的半碗馄饨,入手微凉,已经感受不到暖意。 “时间久了些。” 木木走了进来,瞥了一眼地面的横尸遍野,淡声说道。 馄饨的确已经凉了,吃起来虽然味道还算可以,却已经没有了一开始那样踏实的感觉,他接过木木递过来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嘴,然后重新将馄饨碗放下,这才看向了跪在面前的上官无敌。 “单弘毅要找我?” 如上官无敌这样的人,在死心塌地追随单弘毅,成为对方最忠诚的鹰犬之时就早已经做好了有朝一日被放弃或是死去的准备。 和未知的结果比较起来,他更在意现今的权利。 如果说单弘毅是大神官手下专门去做脏事的人,那么上官无敌就是单弘毅手下最脏的那个人,这样的人本应不会吐露任何秘密的,可面对李子冀的询问,面对刚刚那令他在生死线上徘徊数十次不停的剑光,他竟然没有一点死扛到底的勇气。 而一个人一旦失去了勇气,那将会变得比爬虫还要更加可怜。 最起码,爬虫无法回答别人的问题。 “没错。” 上官无敌开口,声音语气之中早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冷意和底气。 李子冀点了点头,又问道:“他要杀我?” 在圣朝刑部,审问犯人最困难的永远都是第一步,所以刑部官吏想出了几百种方法让犯人开口回答第一个问题,这就像是江水漫过堤坝,只要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紧绷的心理防线随之崩溃,那么自然就会放弃坚守,如实回答之后的无数个问题。 李子冀没有学过刑部的手段,但上官无敌的确已经崩溃到了有问必答的程度。 所以面对李子冀的第二个问题,他还是沙哑着声音,很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答案:“没错。” “为了得到奇物?” “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神子开始对单弘毅动手了,也许是出于自保,也许是出于某种我不知道的目的,单弘毅想要在被神子找麻烦之前得到奇物,献给神山,如此一来再加上他大神官亲传弟子的身份,神子也无法奈何他。” 李子冀的声音古井无波,明明像是在询问,可说出来的语气却似乎十分笃定。 上官无敌心头再度掀起了惊涛骇浪,没想到李子冀在根本没有见过单弘毅的前提下,竟然可以将单弘毅的想法完全猜测出来,可当他抬头看到面前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之后,刚刚掀起的惊骇就落了下去。 这可是李子冀,那么猜出来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他有一点想不通,既然李子冀已经猜到了单弘毅的想法,那为何不干脆一些直接离去? 只要出了这长泽地区,再往远走,那么单弘毅是绝对没办法找得到的。 “李县侯猜得没错,判司大人收到了来自神山的神谕传书,神子找上了神庭,面见大神官要求处死判司大人,神山命令判司大人返程回去,再做定夺。” 李子冀点点头,整件事情和他猜测的大差不差。 “单弘毅是大神官的弟子,八年前犯错被放逐至此,如今再度犯错,针对他的人又是神子,按理来说大神官绝对无法再保得住他,尤其是以神子的个性,既然说了要处死单弘毅,那就一定会处死,可现在又允许他回神山,回到大神官麾下庇佑...” 李子冀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思考着,片刻后微有恍然,想避开大神官的庇佑处死单弘毅,最好的时机在哪里? 当然是回神山的路上。 李子冀很了解神子,在神性光辉下决不允许单弘毅的存在,何况这件事还是自己给送去的消息。 “不过这件事用不着你来处理了,就是不知道你以后打算如何感谢我。” 李子冀侧身看着窗外透过乌云的月光,面无表情的想着。 第622章 狗和人 对于要杀自己的人,如果能力足够的话,那么李子冀当然会杀回去。 他收敛心思,再度开口:“从这里到长泽神殿需要多久?” 忐忑这种情绪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上官无敌的心里了,现在想想,上一次好像还是单弘毅被放逐的时候。 可当他回答完问题之后,李子冀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确久违的出现了忐忑这种情绪,从马蹄声响起到现在,上官无敌已经生出了许多种以往从不会生出的情绪。 这些情绪反复交织,令得他看起来从未有过的脆弱。 “这里距离神殿已经很近了,乘坐一般的妖马大概只要三天不到的时间。” 单程三天,往返就是六天。 李子冀低头看着他,道:“我已经走了几天的路,不想再继续走了,你回去神殿通知单弘毅,我就在这里等他,如果想得到奇物的话,来找我。” 上官无敌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尽可能将头放低,目光盯着李子冀的脚下,这是他多年以来追随单弘毅的经验,如此才能够彰显出对方的强大与自己的卑微,给予上位者无形中的优越。 他希冀用这种小手段能够活命,能够让李子冀放了他。 可当他听见这话之后,却是猛地抬头看了过去,甚至在这么一瞬间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李子冀不仅放他走,甚至还要让他将这里的消息告诉单弘毅? 这是什么打算? 即便是上官无敌这些年来耍过数不清的阴谋城府,依然是不明白李子冀到底想要做什么? 纵然今晚已经证明李子冀足够强大,可毕竟还只是第三境修士,要如何与四境抗衡? 没有人能够跨越境界之间的鸿沟,无论这个人的天赋多么了不起。 难道...李子冀打算与判司大人和谈? 凭借李子冀在圣朝的地位,在天下的名声,若是有事要与判司大人合作,对双方来说都有无尽好处,届时即便不得到奇物,也有其他办法。 “你不愿意?” 李子冀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冷。 “愿意!”上官无敌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多想,立刻回答道:“既然李县侯愿意和判司大人和解,我想判司大人也一定不会拒绝,至于这些人,死也就死了。” 神教最不缺信徒,最不缺教众,只要愿意,随时可以找更多的人填补进审判王庭的空缺。 见自己的意思似乎被误解了,李子冀也没有解释的打算,转身穿过堂间去往内院:“这几天我会留在这里等他,你离开之前记得把内外清理干净,我重伤初愈,闻不得血腥味。” 上官无敌起身低头,无比恭敬:“是。” 望着李子冀和木木进入内院的身影,上官无敌紧绷的心方才终于随之放松下来,那数年来始终冷淡深沉的目光竟闪过了如释重负。 没有亲自见过李子冀剑光的人,是无法感受到这种恐怖的压力。 院子里几乎没有了活人,墙外倒是还有二十几位后赶来的王庭二境修士面色惨白的躲藏着,上官无敌转身走出内堂瞬间又恢复了那副酷吏模样,面无表情的对着那二十几人吩咐着清理内外的尸体,然后再三嘱咐这几天时间要恭敬对待李子冀。 其实这根本用不上他吩咐,亲眼目睹了这人间炼狱的场景,谁还敢有半分不敬? 甚至如果不是上官无敌强硬命令他们留下,这些人早就已经转身跑了,有多远离多远。 “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无敌走到那名赶车的王庭修士身前站下,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可想来一定是极其愤怒的。 赶车王庭修士微微躬着身子,以往他在面对上官无敌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可现在那张脸上却并没有任何恐惧:“属下名字贱,张二狗。” 上官无敌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名字贱也就算了,偏偏做人也如此下贱。” 李子冀一路能够精确找到审判王庭各部的人,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有张二狗带路。 这样的训斥以前会让张二狗跪下,可他现在却反而笑了:“只要能活着,每个人都很下贱。” 这话是在说刚刚跪在地上的上官无敌。 上官无敌神色更冷,目光更沉:“你觉得李子冀会永远保你?” 张二狗低头道:“不敢,只是现在我对他的确是有用的。” 上官无敌没有再说话,他现在的确不敢杀张二狗,甚至如果六天后李子冀与单弘毅商谈的足够和睦,他以后也不能杀张二狗。 望着离去的上官无敌,张二狗的眼底闪过了快意。 给李子冀做了两天的狗,他才发现自己活得像个人。 ...... ...... 内院里,居住的空间很大,毕竟是审判王庭用来休息和中转的地方,不仅足够大,而且足够奢华。 “难怪神教会忽然被佛门争香火,内部有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不没落呢?” 木木抬手轻轻抚摸着墙壁上一幅极其名贵的画,这样的一幅画本应该被许多人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收藏在自家密室当中,可现在却被随意地挂在墙上,一个小小的长泽地区审判王庭的休息之处却如此极尽奢华。 在有记载的古史之中,神教与道门最为古老,佛门相较而言要略晚出现,可现在佛门却能够与神教争辉,固然佛法经义深远,也和神教自身的没落分不开关系。 当然,神教现在依然无比强大,用没落这个词语来形容似乎并不太恰当。 放下了手,木木侧目看着李子冀:“你打算与单弘毅和解?” 内院很静,这里闻不到血腥味,月光洒在窗对面的青瓦上看上去颇有意境,李子冀道:“我打算杀他。” 他的目的始终都没有改变过,无论是因为自己还是要给唐小风留机会,他都要杀了单弘毅。 单弘毅身死,大神官三个弟子去其一,自然就会有核心资源落在唐小风的身上。 木木走到窗前站下,她没有穿那身青裙,而是换上了深蓝色的长裙,距离月光很近,李子冀稍微侧目就能看清楚那顺滑的发丝和长而好看的睫毛。 “你打算入四境?” 李子冀微微点头:“我打算入四境。” 第623章 起雾了 从新历三十一年末开始接触修行,到现在新历三十六年二月下旬,如果掐去那些零碎时间不算,李子冀刚好修行了四年。 如今要入第四境,这么算下来便是一年一境,这修行速度若是将顾春秋抛却在外,那也算是冠绝天下了。 顾春秋当初四道同修,一天入初境,一月入二境,一年入三境,然后两年入四境,加在一起总共三年一个月零一天,四道齐入四境,速度竟然还要比李子冀快上十一个月。 只不过到现在已经十几年的时间,顾春秋依然还未入五境,四道合一天地大同这种路,实在是太过于难走。 “其实我本没打算这么快入四境,因为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入了四境反而不好做。” 李子冀视线仍旧放在青瓦檐上,欣赏着月光覆着薄薄的霜,内院外还有审判王庭的人在清理尸体,只是那些人却绝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所以四周都很安静。 越是安静心才能够越是平静。 他要做的那件事是早就已经决定好的,和木南山已经谈论好了所有的细节,只等着时机将到便开始实施,现在若是入了四境,一定程度上会让计划生出变数。 木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事情,不过什么事情她其实都不太在意,坐在镜前梳妆,望着镜中的自己:“你可以不杀单弘毅,神子和你虽亦敌亦友,但敌对关系占比要多一些,而神子与大神官不和,你若能够和单弘毅合作,是一件双赢的事情,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就是好方法,我想你应该不会愚蠢到认为单弘毅恶贯满盈不配与你合作的地步。” 李子冀的确有些精神洁癖,这一点他并不否认,要不要与敌人合作,与什么样的敌人合作,他心里一直有一杆秤,评估标准没办法说的太清楚,只是一种虚无缥缈又无比准确的感觉。 如果唐小风没有被他送进神山,那么他并不介意和单弘毅合作针对神子布置些障碍。 不过现在,障碍变成了单弘毅本人。 “我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李子冀淡淡道。 木木已经散开了头发,青丝如瀑散在肩头和背后,她本就是个很美的女子,只是自幼生长在异教那样的地方,美或不美也就并不重要了。 “也许神子会派人杀他。” 木木淡淡道。 她不如李子冀那样了解内情,可她的聪慧绝不下于李子冀,从上官无敌口中听说了神子要求大神官处死单弘毅的消息之后,她就意识到了不对。 如神子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单弘毅回到大神官的眼皮底下接受庇佑? 李子冀轻声道:“反正单弘毅都要死,那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让神子欠我一个人情呢?” 木木梳妆的动作微微一顿,微嘲道:“即便是你杀了单弘毅,神子又凭什么因此欠你的人情?” 李子冀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放到了木木的身上,提醒道:“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人。” 木木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李子冀道:“这世上永远都不缺少聪明人,尤其是能够坐上神教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三大神座,我们能够看出神子会派人在归途中杀死单弘毅,难道大神官会看不出来吗?” “大神官不仅看得出来,他还会派人去阻拦神子的人,也许神子的人会赢,也许大神官的人会赢,但现在,赢的人只会是我,所以当单弘毅死在我手中的消息传回神山之后,神子一定会承情。” 木木转头看着他,二人的目光对视着,木木忽然展颜一笑:“看来当初放了你的确是很正确的选择。” 她先前没有深思,但现在听完李子冀的话后发现的确如此,而李子冀能够凭借有限的情报推测出如此多的可能,这么多人的心思,这的确是很了不起的智慧。 李子冀没有再说话,而是走到一旁盘膝闭目,开始准备破境。 破境这种事情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很困难的,甚至很多人处于某一个境界的巅峰多年,却始终都没办法提升到下一个境界。 对于李子冀来说,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瓶颈或是滞涩的地方,修行到境界圆满,要破境便自然能破境。 他处于三境巅峰已经许久了,只是一直在考虑到西风的教导和的确没有破境的必要,便一直留在第三境打磨着。 “来得及吗?”木木询问道。 如果将修行六境进行划分,那么前三境便是初始,从第四境开始便进入到更高层次,初步接触并运用大道之力,并且日后踏足五境之后能够运用和获取多大的力量也取决于修士在四境之时所打熬成长到的极限。 简单来讲,第四境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境界,能否成为一名如颜先生那样真正强大无敌的强者,便要看四境之时的磨砺,所以要破四境最开始便需要将自身一切状态提升到极致,如此才能够承接更高层次的力量。 这不仅困难,而且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何况李子冀不过方才重伤初愈。 穆小宁就是因为始终感觉距离状态的极致有所距离,所以才离开梨园前往了三千院寻求契机。 “应该足够。” 李子冀闭着双目,顿了顿然后补充了一句:“只要你中途不胡乱弹琴的话。” 木木闻言有些恼火,将梳子往妆台上用力一拍:“我现在弹琴已经很好听了。” 自从跟随李子冀在琴道上登堂入室之后,木木的琴技虽然谈不上是质的飞跃,可这两年不间断地练习下来也比当初好上很多。 最起码若是外行人听起来一定会开口惊叹其琴声悦耳。 李子冀微微一笑,旋即笑容隐没下去,灵气流淌在气海经络之间,整个人的气息开始随之调整起来,他的座下还隐隐环绕着阴阳二气,不停碰撞调和,寻求一个中庸的契合点。 明月悬空,微光清皎,那些正在清理尸体和鲜血的王庭修士忽然间抬头朝着四周看了过去。 好像...起雾了。 第624章 一场雨 “这就是李子冀的原话?” 长泽神殿里,单弘毅望着窗外,江水平缓看不见一点波澜,好似静止不动的死湖。 上官无敌跪在他的身后,将自己的恭敬和卑微展现到了极致,甚至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他当然很了解单弘毅,没有人会比他还要更加了解,一旦交代的事情没有做好,迎接的必然会是狂风暴雨。 只不过和他外表看上去的战战兢兢比较起来,他的内心倒是相对平静,因为要对付李子冀这件事从一开始单弘毅就是打算自己亲自出手的,根本没指望他们这些二三境的属下能够对付得了李子冀。 所以虽然现在看上去结果凄惨,但从某种角度去看,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上官无敌恭敬回答:“一字不差。” 单弘毅的脸上没什么波动,对于那些被李子冀所杀死的王庭修士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正如之前所言,神教最不缺少教众和信徒。 “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上官无敌摇了摇头:“暂不知晓,听张二狗说,好像是李子冀在隐树村里遇见的,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单弘毅微感讶异。 上官无敌笃定道:“的确是普通人。” 单弘毅淡笑一声:“看来这位李公子也是个性情中人。” 上官无敌没有说话。 单弘毅笑过之后问道:“你认为李子冀让我过去是为了什么?” 上官无敌将自己先前的分析说了出来:“神子与李子冀有过几次交锋,在李子冀的眼中看来,神子应该是他的敌人,而神子和教士团以及审判王庭不和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以属下的浅见,李子冀请大人过去应该是看重了大人是大神官亲传弟子的身份,想要与大人合作,一同对付神子。” “至于之前李子冀帮莲花见到神子针对大人,很可能就是为了现在这个结果,他在逼大人与他合作,若是当真如此的话,属下认为可以去看一看,毕竟李子冀费了这么大的心思,除了展示自己的实力和人脉之外,也是在逼大人与他合作。” 不得不说,上官无敌能够被单弘毅看重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将前因后果给解释的相当合理。 单弘毅微微点头:“他耗费如此心思要与我合作,这就证明他一定有对付神子的好办法。” 上官无敌附和道:“只要将这个好办法禀报大神官,再加上与李子冀的联手,大神官就一定会不惜代价保住您,毕竟...” 他话还没说完,单弘毅便淡淡道:“毕竟我是师尊用来做脏事的那把刀。” 上官无敌不敢接话,只是将头低的更深。 单弘毅望着江外,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身上:“神子近些年愈发势大,尤其前不久还入了四境,在大祭之上展现神迹,想要遏制他,与圣朝人联手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希望这个李子冀,能给我一点惊喜。” ...... ...... 上官无敌并没有对李子冀说谎,从长宁城到长泽神殿的确只需要三天不到的时间,往返算作六天已经很充裕。 “北海和异教联手,圣朝又与妖国休战,如今天下看似大定实则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险,在这种情况下神教最要紧的就是能团结所有力量,而不是纵容内部互相掣肘,我实在不明白教皇大人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马车上,距离长宁城已经越来越近了,这一路上单弘毅思考了很多,他虽然有着数不清的缺点,可能成为大神官的弟子,自然也有优点。 面对天下大势,他有着独到而又准确的判断。 上官无敌在赶车,他当然不敢接这样的话,也绝对不敢对教皇大人生出半点不敬之心。 单弘毅也没指望他接话,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天下都想让圣朝退,圣朝的强大也是毋庸置疑的,若是我与李子冀之间达成共识,说不定能够借此机会让神教内部话语统一。” 天色近黄昏。 马车已经来到了长宁城前,看着出入的行人根本无法感受到前几天发生的那件惨烈至极的事情,人们的脸上还带着笑容。 上官无敌轻拉缰绳:“大人,进城了。” 单弘毅靠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闻言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他在让自己静心,毫无疑问,接下来面对的谈判一定非常重要,而且面对的人也不一般,他必须要摒弃一切杂念,暂时压下骨子里的蛮横,冷酷,拿出算是诚恳的态度和李子冀交谈。 城门前长街上依然还能看见那个馄饨摊,只是这一次马车并没有停下来。 很快就来到了院外。 那天剩下的二十几位王庭修士都聚在堂前四周,不敢离开也不敢进去,看上去像是一群把门的,十分屈辱和无奈。 上官无敌停下了马车。 “大人,到了。” 车帘被掀开,单弘毅走下马车,目光平淡的从这些人身上扫过,没有说任何话,但目光所过之处却让所有人畏惧的低下了头。 包括张二狗。 单弘毅看着张二狗,冷酷的目光使其浑身一颤,只不过却并没有做什么:“李县侯在里面?” 张二狗点了点头:“李县侯说过,大人若是来了便直接进去即可。” 单弘毅面无表情的走过,只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张二狗的身体却如同断线风筝一样倒飞出去,其他人浑身一颤,一言不发。 从堂前走到内院很近。 单弘毅双手负在身后迈步而过,细细雨声忽然响起,紧接着整间院子莫名其妙的下了一场雨,让万物复苏,花开更艳。 黄昏天角尚未落下,这场雨落得却十分古怪。 单弘毅站在院前停顿了片刻,然后走过雨中来到了门前,院门并不高,中间还有缝隙,他能够看见李子冀似乎正站在门后等他。 单弘毅调整了一下心境,让自己保持着谈判的诚意,然后抬手推开了门。 一道剑光在他的眼前放大。 透过了他的眉心。 ...... ...... ps:(这两章写的,真是干脆利落,十分满意) 第625章 布局 剑光透过单弘毅的眉心,余势不停,擦过上官无敌的鬓角,飞出天际数百米方才隐没。 单弘毅的手还搭在院门之上,他的身体已经僵住,但手上残存的力道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上好红木制成的门缓缓朝着两侧退开,露出了门后的身影渐渐清晰,单弘毅当然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可上官无敌看得见。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原本平静若古井的李子冀身上忽然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气息,然后便斩出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剑。 他只是第三境,所以无法去准确描述那一剑的强大,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去看这一剑。 这一剑只一个照面就斩杀了单弘毅,此刻李子冀身上的所有气息都已经归于平静,再度恢复了院门未被推开之前的古井无波,但上官无敌知道,李子冀入了四境。 院子里的雨忽然停了。 就像落得毫无征兆,此刻停的也是毫无征兆。 李子冀当然已经入了四境,在单弘毅走下马车,走进堂前的那一刻他刚好入四境,从调整状态到破境总共花费了五天时间,他于此刻睁眼,状态处于极致,精气神积蓄到巅峰,心境无缺锐不可当。 所以这一剑也同样锐不可当。 这一剑,即便是三公子之下第一人的周池来了,也必须做出退让,又何况是单弘毅? 一剑斩出,凌厉的气息宛若春风消弭,李子冀抬头看向了上官无敌。 “砰。” “砰!” 门外接连响起两道重物落地的声响,第一声是单弘毅的尸体倒在地上,第二声是上官无敌跪在地上,甚至双膝已经踏破了青砖。 上官无敌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震惊和恐惧,甚至已经超越了五天之前的那个夜晚,他的脸上布满了死灰之色,那颗心在惊骇过后便沉入了谷底,已经生出了死志。 此时此刻的他对于李子冀的畏惧已经超越了死亡。 他从未见过如此绚烂美丽的剑光,从未见过如此危险冷酷的剑光,也从未见过像李子冀这样的人。 本以为李子冀想见单弘毅是为了合作,为了谈判,想过很多种可能出现的商谈结果,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李子冀竟然真的要杀死单弘毅。 五天之前还是三境,五天过后便入了四境,好似吃饭喝水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难度。 这是多大的胆魄?多强的天赋?多果决的心? 上官无敌的鬓角还存留着剑光划过的痕迹,他的后背没有生出冷汗,因为他早已经颤栗的无法生出冷汗。 木木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她想起了在积沙寺第一次见到李子冀的时候,那时候的李子冀不过才第二境,而如今,李子冀却已经入了四境。 时间好像过得非常快,转瞬间就已过去数年时光。 她的嘴角勾勒起一抹笑容,好似目光深处还能看见当初彩云山上李子冀放的那一把大火。 上官无敌依然在恐惧之中挣扎,单弘毅死了,大神官的亲传弟子,还没来得及回去神山,没有接受任何的审判,就这么死在了李子冀的手里。 消息传回神山之后大神官会作何反应? 神教上下又会是什么态度? 在恐惧稍淡后,无数的念头就纷纷涌上心头,使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恍惚起来 恍惚间,有脚步声靠近,当上官无敌抬头看去的时候,李子冀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迎着那双平静若深潭的眸子,他想起了八年前与神子对视时候的场景。 当下心头一震,无法言喻。 “单弘毅横行专权,敛财祸乱,长泽地区需要整改。”李子冀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平淡的声音让人止不住的遵从。 上官无敌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子冀接着道:“过段时间神山会派人接替单弘毅的位置,我要你辅佐他。” 上官无敌怔怔不语,他算是聪明人,李子冀说完这话他立刻就意识到前来长泽地区接替单弘毅的人一定和李子冀关系匪浅。 他想到了唐小风。 当初大主教将唐小风从儒山带回来的事情神教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如今的唐小风得大主教和大神官亲传,成为了审判王庭的神镰,地位还要在单弘毅之上。 上官无敌对于唐小风了解不多,可也知道其出身圣朝,还在李子冀身旁跟随过一段时间,气海天成,修行天赋世间少有人可比,被寄予厚望,认为日后能追赶神子的步伐。 神教上下对此持有不同意见,有人认为圣朝人不可信,也有人认为神教教义必定可以将唐小风教导成一名完完全全的神教弟子。 可现在从李子冀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断出,唐小风和李子冀似乎一直有联络。 上官无敌的心脏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然后看向李子冀的目光更加敬畏,他深切知道,李子冀会这么直白的告诉他,并非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不在乎。 如他这样的人,但凡敢动一点不该动的心思,李子冀要杀他就和杀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而只要他能够用心辅佐唐小风,那么无论是李子冀还是唐小风都会允许他继续活下去,甚至得到比现在更高的地位。 想明白了这一点,上官无敌死灰一般的脸色重新恢复了一些,然后十分认真且诚恳的开口:“李县侯放心,我一定会全心全意辅佐。” 李子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相信上官无敌不会背叛,因为上官无敌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跟随单弘毅十余年时间做过不知多少脏事,了解不少大神官的黑暗面,如今单弘毅死了,哪怕李子冀不杀他大神官也不会放过他。 现在让他辅佐唐小风就等于是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并且还是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只要不是蠢人,那就不会做出愚蠢的事情。 恰好,上官无敌不算特别聪明,却也绝对和愚蠢这两个字沾不上什么关系。 残阳已经落下,长宁城再度迎来了夜晚,李子冀转身看向木木,却刚好看见单弘毅的腰间亮起了微弱的光。 第626章 想去神山吗 “这是何物?” 李子冀抬手轻轻一招,剑意如同手掌卷着单弘毅腰间的玉牌落入了手里。 就是这东西在亮着微光。 上官无敌起身,恭敬回答:“这是神教的神谕,只有判司级别以上的人才有资格携带,每当有光亮起都意味着是神山有消息传来,前段时间大神官便是通过神谕召单弘毅回去神山对峙,我想这次应该是催促的消息。” 神山上传来的消息? 李子冀将神谕贴在额头之上,就像是玉简一样,一段内容自然而然便传入到了脑海之中。 “余白三月后行走神途。” 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行字。 将神谕放下,李子冀看向了上官无敌,问道:“余白三月后行走神途,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过很多书,在三千院的时候,在儒山的时候,甚至跟随西风学琴的那段时间也会看书,对于神教的了解也远胜常人,只是的确没有听说过何谓神途。 上官无敌的脸上再度出现了震惊,好似比刚刚李子冀斩杀单弘毅还要来得惊诧,只是这一次并没有掺杂恐惧。 看得出来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力很大,直到李子冀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的时候他方才反应过来,赶忙回答:“在唐小风未曾进入神山之前,大神官总共有三位弟子,余白就是其中之一,虽同为第四境,却比单弘毅强大的多,做事审判大公无私,绝不偏袒任何人,神教内外对余白都很钦佩。” “至于神途...” 提起这两个字,就连上官无敌这样对神教教义并不愚昧遵从的人也忍不住流露出尊敬的目光,然后向李子冀解释了神途存在的意义和无人走过的困难程度。 李子冀听得很仔细,直到完全了解之后方才开口问道:“如果神途真的如此难走,那么余白一定走不过。” 他没见过余白,对于余白的实力当然没有足够清晰的了解和认知,但他却能够感受得到这个时机很古怪。 早不走神途,晚不走神途,偏偏是在神子欲要处死单弘毅的时候走。 而且如果余白真的有能力走过,为何一定要等到现在? 要知道,当初神子行走神途之时,不过才二境修为。 上官无敌道:“余白大人虽然实力足够强大,可若是说能够走过神途,只怕还不够。” 他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很震惊,因为他不认为余白能够走的过神途,甚至整个神教上下无数教众与信徒都不认为余白走的过。 李子冀握着手里的神谕,目光微微变化:“消息是大神官传来的,也就是说大神官要余白走神途...” 换句话说,大神官要么是在用这件事达成某件他不知道的目的,要不然就是大神官真的认为余白能够走的过去。 而一旦走过神途就意味着能够在短时间内与神子分庭抗礼,这可以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让唐小风安然无恙的融入和发展。 但却也大大打压了唐小风的风头。 刚入神教,唐小风最需要的就是出风头,而且若是余白地位大大提升,唐小风不可避免就会受到掣肘。 李子冀的眉紧紧皱着,忽然觉得有些棘手。 上官无敌观察着李子冀的神情,大致猜出了他的想法,试探着道:“李县侯不希望余白走的过去,神子想必也不希望余白走的过去,从这方面来说,县侯和神子的立场是一致的....”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神教内部的事情神子当然会比李子冀有办法,不若问一问神子的想法,也许会有转机。 李子冀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后,对着上官无敌道:“你做好这里的善后。” 吩咐完,他便迈步走进了院子,同时关上了院门。 上官无敌恭敬点头,隔着木门目送着李子冀走进房间。 ...... ...... 进门之后,李子冀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应对这件事,如果将目光放到长远去看,那么余白成为短暂与神子分庭抗礼的存在,如此给唐小风留出足够时间发育,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可二师兄的那番话以及一直以来莫名的危机感让李子冀知道他应该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待,所以唐小风不能被压太久。 目前来看,在神山提升地位,然后来长泽积累实力,之后再回神山大放异彩,这才是目前最合适的道路。 “姓李的,我建议你也去走一走神途。” 正在李子冀思考间,奇物玉带再度开口,这段时间李子冀并未封印它,它却难得的保持着沉默。 李子冀问道:“为何?” 奇物这次没有骂人,也没有开玩笑,语气反倒有些郑重:“既然那胡萝卜教给了你神魂修行之法,就证明他将你看做某种希望,而你现在又得到了我,还有三分之一的天地之火,未来若是想做成前所未有之事,就必须要走过神途,拥有神性。” 奇物所说含糊不清,模棱两可。 李子冀没有细问,因为他知道奇物并不会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神物希望他去走神途。 只不过神途并非是观圣卷,外人是根本没资格行走的。 李子冀再度沉默了下来,也许这次真的要和神子谈一谈,而且若是去了神山,应该还可以再顺便做一件事。 那位教皇大人,似乎对于异教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 他抬头看着木木,忽然问道:“想去神山吗?” 木木怔了怔,异教新神要去神教神山,这件事听起来是那么的滑稽和难以置信:“你要去神山?” 李子冀点了点头:“忽然有事要做,而且我觉得可以求教皇大人治好你的伤。” “你觉得教皇会答应治疗异教新神的伤?” “天下七位六境,佛主当然不可去,陛下也绝对不可能,道门之主找不见,异教刚刚才联合北海找了儒山的麻烦,北海之主巴不得要你死,妖国国君绝对懒得理会,那就只剩下教皇大人还有可能。” 似乎的确是这个道理。 木木微微沉默了一瞬,然后跟着点了点头:“好。” 第627章 为世间带来第二次光明 神山是一处充满了信仰和光辉的神圣之所在,被誉为世间第一圣地,虽然现在佛门的信徒不比神教少,教义也不比神教逊色,可在很多人心里,佛门只能算是后起之秀,神教才是万法起源。 而有人走神途,这对神教上下无数教众及信徒来说,就是一等一的大事。 神途就悬浮在神山之后的五彩苍穹上,在神教教义记载当中接连着传说中居住神明的至高天,所以任何能够走过神途的人,在神教无数人眼里都是得到了神明的肯定和祝福,与神生出联系,如此才有资格承接引领神教,才能得到教众以及信徒的支持。 神子就是这样的人。 何况神子的诞生本就被视作是神只创造出来的奇迹。 现在,余白也要行走神途,当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并且得到确认之后,便在顷刻间于神教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神途就摆在那里,任何神教五境以下三境以上的教众,都拥有着行走神途的资格,只不过没人会愚蠢和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走的过,甚至绝大多数人就连试一试的念头都不敢生出,认为那是对神教信仰的亵渎。 但余白不是普通人。 他是大神官的弟子,是审判王庭的神镰,最关键是这么多年来余白一直都在严格的执行着神教教规,只要是他所负责的惩戒,无论对象是谁,绝无一丝一毫的偏袒,完完全全的铁面无私,秉公办事。 常年积累下来的口碑使得余白被誉为是神庭最干净的权柄,得到了所有教众信徒的认可和尊重。 而且,余白本身的修行天赋也绝对不弱,相较于单弘毅来讲要高上一个层次,这样的人要走神途,让无数人惊愕的同时,又忽然觉得十分合理。 甚至很多人还希望余白能够走过神途,比如教士团和审判王庭的人。 祭司神殿里。 大祭司抬头看着身前墙壁上的岩画,神子坐在身后,诵读着早已倒背如流的教经。 “余白很干净,所以他若要行走神途,神教内不会有人反对。” 大祭司开口说道。 岩画很古老,上面雕刻着神教起源的故事,那是一片废墟之上,神教的始祖站在尸山血海上燃起了世间的第一把火。 从那以后,天地间有了光明,人世间有了规矩。 神子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似乎这件事一点都无法影响他,轻轻翻阅教经,他微笑道:“如果余白能够一直这么干净,那他走过神途也不是一件坏事。” 大祭司抬手触摸着岩画上的火焰,轻声道:“亿万年前神教始祖为世间带来了光明,驱散黑暗拯救人间,亿万年后这些光明具象化重新出现在了神山,只有你才是唯一的选择。” 神子就是由光明凝聚所诞生的,就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凝聚了世间所有光,让整个世界陷入了一日夜的黑暗,当第二天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神子便出现在了神山。 所以他就是光明本身,他就是点燃新世界的那一把火。 大祭司想着那天的场景,苍老的面容上带着笃定和狂热,然后归于平静:“如果余白真的干净,他就不会去走神途。” 神子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这是真话。 如果余白真的那么干净,就应该知晓以他大神官弟子,审判王庭神镰的身份去行走神途对于神教未来发展是不利的。 一旦走过,只会和神子分庭抗礼,引得神教内部一分为二,将原本藏在水面下的争斗抬起到水面上,浪费神子的时间与精力。 而现在余白要走,就足以证明他没有那么干净,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针对神子。 教经才刚刚开始看,神子总是喜欢从头重新看一遍,每看过一次都会让他的内心无比平静:“这很正常,凡夫俗子又怎么能体会理解何为神明呢?” 教士团和审判王庭对他所选择的路不满意或者说嗤之以鼻,神子自始至终都深切知晓,只是他并不在意,想要成神必将会面对无数阻碍,在他看来这些阻碍也仅仅只是磨砺的一部分。 大祭司问道:“你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神子微微摇头:“行走神途光明正大,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拦。” 大祭司的视线从岩画上移开,望着山上神庭的方向,深邃的目光透过无数阻隔,似与大神官遥遥对视:“大神官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也不会浪费余白这些年所积蓄的声望,他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去行走神途,那必然有着可以走过的把握。” 神子没有说话,屹立在三大神座上的身影,高深玄妙近不可测,他对这件事目前也的确没有太好的法子。 大祭司道:“或许可以让戚川随他一同前往。” 戚川乃是大祭司的弟子,祭祀神殿的光明祭司,论起实力不比余白差,若是二人同去行走神途,或许可以阻止余白。 只不过,可能性并不大。 因为一旦踏足神途便会瞬间迷失,甚至根本不可能看见对方,又何谈阻止? 神子道:“那是下策。” 虽是下策,却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大祭司轻抚岩画,目光中带着悲色,当光明重现世间,这些人却看不清楚,不得不说是这实在是可悲且可笑。 神子对即将所面对的困难好像始终不曾放在心上,淡笑道:“登神长阶本就不可能一帆风顺,磨难多少于我来说并无差别,就算千万个人全都走过神途也没办法改变一个事实。” 他的语气平静,也没有当年站在月色山上的意气风发和唯我独尊,变得更加云淡风轻。 “我就是神。” 这是注定了的事情,是无论发生任何意外都无法更改的事情,所以无论神山上这些大人物会不会支持他,甚至会不会跳出来站在他的对立面,那都不重要,都改变不了他注定成为神只的事实。 他注定要像那幅岩画所雕刻一样,在世界凋零前,手持火把带来第二次的光明。 第628章 我叫柯西里 大祭司眼底的悲色散去,面容上重新浮现了笑意,他的身体依然站的笔直,就如同当年去到青宁城时候一样,似在顶天立地。 “做你想做的事情便好,天塌之前,有我撑着。” 大祭司微微笑着。 神子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微微躬身,轻声道:“天还塌不下来。” 虽然神教内部争执严重,所选道路也是截然相反,可还没到你死我活那种地步,何况上面还有教皇大人一直在俯瞰所有人。 大祭司点了点头,然后道:“大神官那边派了人去接单弘毅,大概已经猜到你会安排人在回路上截杀。” 安排人去杀死大神官亲传弟子,审判王庭判司这种事情,其实是上不得台面的,神子这次会这么做,即便是非常了解他的大祭司也感到有些意外。 神子淡淡道:“既然李子冀已经开了口,我当然要做出回应。” 何况,他也必须对大神官的针对做出回应。 大祭司忽然感觉很有意思,以前的神子可是很少会去理会教士团或者审判王庭的:“你认为单弘毅杀得掉吗?” 神子低头继续翻阅着教经,轻描淡写道:“如果杀不死单弘毅,那就是柯西里的无能,而柯西里绝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无能的人。” 大祭司笑着道:“所以单弘毅一定会死?” 神子点了点头:“所以单弘毅一定会死。” ...... ...... 长泽神殿距离神山的距离是很遥远的,柯西里原本打算守在归途截杀,却又担心蹲守错了路,等不到人。 蹲在神山脚下是一定能等得到人的,可要在神山脚下杀死单弘毅,柯西里觉得这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情。 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长泽神殿。 柯西里这个名字很怪,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只是依稀记得,从自己刚刚记事的时候,所有人都管他叫柯西里。 以前他也曾问过大祭司,师兄戚川的名字就很好听,也很正常,为什么当初要给自己起这么古怪的名字? 大祭司只是笑着说这个名字不是他起的,他也不知道是谁最开始叫的。 所以莫名其妙,不知为何,柯西里就成了柯西里的名字。 他是大祭司的第四个的弟子,年纪最小的一个,二十八岁的四境修士,生性顽皮,吊儿郎当,和懒惰至极的穆小宁对比起来截然相反,他最喜欢的就是整日里四处闲逛,将双手枕在脑后,吹着口哨哼着小曲儿,漫无目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天黑停在何处便在何处睡下,有时候在山上,有时候在街头,还有几次是睡在水下。 如此随性的柯西里有很多奇葩的特点,比如其中之一,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决定去吃面,那就认真的,仔细得吃完。 决定日落之前走完一座山,那就绝不会早一分,绝不会晚一分。 现在既然决定了要杀单弘毅,那单弘毅就一定要死。 只不过当柯西里哼着小曲儿唱着歌来到长泽神殿的时候,却发现这里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氛围里,他能够感受到所有神教教众以及信徒的喜悦和激动,但偏偏这些情绪全都被莫名其妙的压制着,并没有尽情释放出来。 最关键是,单弘毅不在长泽神殿。 他有些迷惘,找了处角落蹲着,困惑的挠了挠自己的下巴。 不对劲儿啊。 没听说单弘毅出发了啊,而且刚才问起单弘毅在不在的时候,神殿教众好似见了鬼一样脸色大变,难不成这家伙破五境了? 那自己可真对付不了,也绝不是自己无能。 难道还要去买点礼物提着送过去? 否则见了面多尴尬? 思考了好半天,柯西里张嘴朝着面前路过的老太太鞋面上吐了一口痰,然后在老太太破口大骂声中小跑着离开,还没等平复下来急促的喘息之后便刚好看见有两个穿着审判王庭教袍的修士狗狗索索的走过来。 没办法,时代变了,单弘毅死了,他们这些原本的狗腿子现在可谓是过街老鼠,被长泽地区所有人唾弃着,走路都不敢挺直腰板。 “二位,单弘毅去哪里了?” 柯西里拦住了二人的去路询问道。 二人本以为是来找茬的,可抬头看见柯西里那纯洁的目光,以及那身四境修士的强大气息,当下就是哆嗦了一下根本不带犹豫的将事情经过来说了一遍。 “死了?” 柯西里惊呼一声:“我还没动手,他竟然敢死?” 而且这个叫李子冀的,这么狠吗这小子? 刚入四境就杀了单弘毅? 这不是抢活儿吗? 问清楚了单弘毅的尸身在哪里后,柯西里就快速离开了长泽神殿。 李子冀杀单弘毅这件事最开始是打算保密的,可这件事太大,这段时间李子冀到处杀人的事情也根本瞒不住,所以后来上官无敌在询问过李子冀的意思之后也就没打算隐瞒。 所以随着时间流逝,整个长泽地区都知道了单弘毅已经死了的消息,只是目前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回神山。 长宁城里。 柯西里首先见到了上官无敌,上官无敌当然认识柯西里,在震惊之余也猜到了对方的来意,然后便引着来到了单弘毅的尸身处。 “判司大人被李子冀一剑斩杀,事后李子冀飘然远去,不知去向。”上官无敌简短的说着来龙去脉,在即将推开放着棺椁屋门前小声提醒道:“祭司大人,除您之外,破军大人也来了。” “哦?” 柯西里挑了挑眉,然后推门进去,的确看见审判王庭的破军正脸色阴沉的站在单弘毅尸首一侧。 破军并不是大神官的弟子,也不是审判王庭的判司,他是神庭的神侍,地位并不比判司低,这次来这里就是为了护送单弘毅回神山,所以他特意比柯西里更快一步来到长泽。 只是却没想到,李子冀比他还要更快。 柯西里脸上露出了标准的笑容,然后活动了一下肩膀,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根木笛,走到了破军身前站下,干咳一声。 “滴滴滴滴滴。” 第629章 我叫柯西里(中) 柯西里吹奏木笛的声音很好听,充满了欢快喜悦,引得屋外鸟雀附和鸣叫,站在枝头上翩翩起舞,灵堂似乎变成了喜堂。 木笛距离破军的脸很近,只要他侧过头就能够碰到木笛前端。 “你不觉得这个曲子不太合时宜吗?” 笛声很吵,破军脸上的阴沉之色随之更浓了一些,人如其名,虽然身为神庭神侍,按理来说血脉之中所流淌的都应该是公正和光明,但实际上破军是一个和单弘毅很像的人。 性烈如火,杀伐暴戾。 何况单弘毅还是大神官的弟子,他这次来就是为了保下单弘毅,却不曾想还是死了。 这让他如何向大神官交代? 单弘毅自己也是个废物,竟然能死在一个刚刚破境的人手里,这么多年跟随大神官的教导都修行到了狗肚子里。 本就压抑着怒气无处可发,现在柯西里又来挑衅。 渐冷和沉重的气息,顷刻间便弥漫在了整间屋子里,充斥着令人胆寒的森冷杀机,站在门外的上官无敌恍惚间好似看见自己被尸山血海所笼罩,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退到更远处方才从这股杀机之中走脱出来。 心头一紧,不愧是神侍破军。 若是能够早些时日抵达长宁,也许单弘毅真的死不掉。 只不过这念头才刚刚升起就立刻被他给压了下去,因为他对李子冀的恐惧远超破军。 木笛声戛然而止。 破军所释放出来的气息将柯西里压迫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就好像是海面巨浪之下所漂浮的小船,摇摇晃晃随时都有被掀翻的可能。 只是柯西里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他将木笛揣进怀里,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唢呐,笑眯眯道:“木笛的确不太合适,怪我考虑不周了,送死人走应该吹唢呐才是啊。” 和木笛相比较起来,唢呐声音无疑要更加的尖锐和高亢,并且柯西里还十分嘚瑟的一边吹着唢呐一边跳舞。 这当然足够气人,这当然足够让人愤怒。 面对绝大多数人的挑衅,破军都会用最干脆利落的手段让对方闭上嘴巴,可现在面对柯西里,他纵然杀意如潮,却始终都没有动手。 单弘毅已经死了,他们二人之间自然就没有再交手的必要。 何况,柯西里可不会愚蠢到任由破军的气势积蓄,唢呐吹响之际,他就已经破了破军压迫而来的气息。 “柯西里,此处并没有外人在,你还摆出这样一副愚蠢至极的模样给谁看?” 破军眉头紧皱,脸上充满了厌恶之色,他最瞧不起的就是柯西里总是这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人见了就恶心。 唢呐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柯西里摇头晃脑,语气轻松惬意:“看来我们两个对于愚蠢的定义完全不同,我反倒是觉得你整日里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才最可笑。” 破军冷冷道:“我实在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都能够整日里逍遥自在,温风雨却要被锁在囚笼里终日见不到天光。” 温风雨。 这是一个曾经震惊天下的名字,现在却成为了神教内部的禁忌,几乎没有什么人敢开口提起。 最关键是,温风雨是柯西里的大师兄。 是大祭司的第一个弟子,也是柯西里最尊敬的人。 如柯西里这样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那张脸上都会有着淡不掉的笑容,可当破军提起温风雨之后,他脸上的笑容便极罕见的消失不见。 “原本你可以活着的。” 柯西里看着破军,很认真的开口:“我并不知道大神官会安排谁来保护单弘毅,不过无论是谁来我都不在意,因为谁也不可能阻止我杀死他。” “接了任务,就要杀人,而且必须贯彻到底,这是我在七杀谷学会的道理,所以当单弘毅被李子冀杀死之后我很苦恼,因为我要杀的人提前死了,这岂非让人十分痛苦?” 他将唢呐放进单弘毅的棺椁里:“自从大师兄被锁进囚笼之后,我每天都生活在痛苦里,所以哪怕单弘毅被提前杀死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我依然可以承受,默默地承受,与你无关。” “可现在,我忽然发现,如果杀了你,似乎也能够释放我的痛苦,所以我实在想不到一个能让自己不杀你的理由。” 温风雨被锁在神庭。 柯西里已经看神庭不顺眼很久了,他本不想杀破军,因为对方的身份的确很高,杀了之后的确很麻烦。 可破军竟然提起了温风雨。 一个神庭的神侍,敢在他面前提起温风雨,这简直和找死没有一点区别。 “杀我?”和脸上没有了笑容的柯西里比较起来,破军的脸上反倒是多出了笑容:“你确定要杀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期待。 单弘毅身死本就不知该如何交代,若是能够杀了柯西里,那大神官想必会很高兴,他此行失职的罪责也能够减轻许多。 至于大祭司和神子那里? 是柯西里要杀他,难道还不准他反抗吗? 柯西里点了点头:“确定。” 破军摇了摇头:“看来你真是吊儿郎当太久时间了,以至于能说出如此不知深浅的蠢话。” 他乃是神庭神侍,得大神官教导,拥有面见教皇大人的无上资格,甚至被誉为侍奉神明的使者,地位高绝之余又带有三分超然。 如他这样的人,柯西里却说要杀他。 ...... ...... 上官无敌已经退出去了很远,退到了院门之外,他听不见里面对话交谈的内容,但能够看见柯西里从木笛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很精美,比一般的匕首要细一些。 接着他就低下了头,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上官无敌再度抬起头的时候柯西里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脸上带着笑容,不知从哪里捡了一个草帽戴在了头上。 “善后的事情还要麻烦你了,至于破军的死因...” 上官无敌当即开口:“破军大人见到判司大人身死而愤怒失控,对祭司大人动手,自食恶果。” 柯西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哼着小曲儿离开了这里。 第630章 我叫柯西里(下) 天地广阔,无处不可去。 对于很多人来说,要考虑无数种因素,虽号称无处不可去,却终究没办法无处不可去,只不过对于柯西里来讲,他是真的无处不可去。 离开了长宁城,离开了长泽地区,他回神山没有走最快的路,而是站在路口朝着天上扔了一根棍子,木棍落下指着哪条路就走哪条路。 那条路要绕远,最起码多走一个月,柯西里却一点都不在乎,将头上的草帽压低一些,在背后非常得意的系了一个披风,哼着小曲儿走上了远路。 这一次他天亮就睡觉,天黑就启程,一直走了一个半月,然后因为偷懒多睡了一天,重新变成了天亮启程,天黑睡觉。 又过了半个月,风餐露宿的柯西里决定进城吃一顿好的。 也许是运气真的不错,抬头就看见了一座城。 “商齐城。”柯西里挠了挠英俊的下巴,嘟囔道:“好像是白家的地盘,晦气,吃个饭都能碰见这个晦气地方。” 白家并不能算作一流势力,因为白家当中并没有大修行者存在,但四境修士却有着十几名,放眼天下不值一提,但在商齐城这四周千里方圆,却还是说一不二的。 只不过白家的风评并不算好。 ...... ...... 商齐城很热闹,算是附近的大城,柯西里闻着客栈酒楼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十分享受的深吸一大口,然后走到了一个面摊上喊了一句:“老板,要一碗最正宗的葱油面。” 葱油面很好吃,尤其是里面被熬干的葱叶,吃上一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柯西里挽着袖子,将草帽放到了桌角,满眼期待。 只不过,并没有人回答。 柯西里眉头用力一挑,在桌子上猛地用力拍了一下,大喊道:“人呢?老板,给老子上一碗葱油面!” 还是没人回答,只有哭声。 吓哭了? 不能啊,我这都没用力。 柯西里疑惑转头,旋即看见一对母女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哭声不停。 在这对母女面前则是站着两个青年,还有一地狼藉的锅碗瓢盆,显然,面摊被人掀了,那两个青年还在不停地对母女二人辱骂。 柯西里大概听明白了,就因为小女孩端面条的时候摔了一跤,把面汤不小心蹭到了那两个青年的鞋上,然后就砸了面摊。 就这么点事儿也至于砸面摊? 柯西里挑了挑眉,目光环视,刚好看见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也坐在面摊里看着这一幕,男的身穿锦衣,看年纪大概比他小那么几岁,女的是个普通人,还抱着一张很精致的木琴,这一对组合一看就来头不小,身上那股气质就能感受一二,不由得问道:“这你们不管?” 面已经放凉了,李子冀一直在看着,听见柯西里的询问,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示意柯西里可以管一管。 柯西里翻了个白眼,然后清了清嗓子。 两个青年依然无动于衷,还在那里继续辱骂,甚至还扬言要把她们母女抓回白家。 柯西里觉得一定是自己咳嗽的声音太小,于是更加用力地清了清嗓子。 这一次成功引起了注意,两个青年回头看着他,目露凶光:“不想死就给我滚。” 说完,还抬起一脚踹翻了柯西里的桌子,然后又甩手给了母女两个一人一个嘴巴,咒骂道:“再有下次,就让你们母女去和你那个不知好歹的丈夫见面。” 骂完,两个青年这才稍稍解气,扬长而去。 柯西里低头看着被踹翻的桌子,然后抬头看向了颤抖着身体收拾满地狼藉的母女二人,问道:“他说你丈夫,怎么了?” 母女两个没有说话。 李子冀却主动开口:“她丈夫当初被白家这两个人给杀了。” 柯西里问道:“她丈夫应该是个普通人?” 李子冀点点头:“确实是个普通人。” “修道者杀普通人?” 李子冀又点了点头。 柯西里忽然又笑了,他走到母女二人的面前,伸手打开了钱盒,然后眉头一皱。 李子冀问道:“怎么?” 柯西里道:“我以前在七杀谷待过一段时间,养成了个坏毛病,杀人必须要有钱才行。” 李子冀从怀中掏出了五片金叶子:“够不够?” 柯西里眼前一亮:“只杀这两个家伙,那当然够。” 他快步上前接过,然后美滋滋的将金叶子揣进怀里,拿起桌角上的草帽重新戴上,哼着小曲儿去了白家。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木木问道:“你不去帮他?” 李子冀微微笑道:“我想不用。” 太阳渐渐落下,黄昏充斥长街,李子冀帮着母女二人将面摊收拾好,这才站起身子朝着白家走去。 等他抵达后,刚好看见白府门前围满了人,院子里,柯西里站在血泊当中,身上布满了零碎的伤口,鲜血淋漓,似乎就连站立都有些不太稳。 在他的四周躺满了一地的尸体,一眼望去大概近百人。 那两名青年也躺在血泊当中,完全失去了生息。 白家家主就跪在横尸遍野中,似乎完全想不到为何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好端端的,短短半个时辰,辉煌千里的白家竟然死了个干干净净。 他的内心开始癫狂,歇斯底里的望着柯西里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白家哪里得罪了你?” 柯西里擦了擦额角流下的鲜血:“这两个人掀了我的面摊。” 他指着死去的那两个青年。 白家家主闻言好像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目眦欲裂:“就因为一个面摊?” 柯西里诧异道:“难道不够吗?” 白家家主心如死灰,气绝而亡,他万万没想到,这一个疯子闯进白家,仅仅就因为一个面摊? 血泊里,柯西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弯腰捡起了掉落的草帽,苦笑一声:“亏了,五片金叶子多杀了这么多人。” 他踉跄着脚步转身,脚踩着鲜血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李子冀看着他,很好奇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柯西里没有看他,将草帽戴回头上,沾染鲜血的脚印渐渐消失在黄昏里。 “我叫柯西里。” 第631章 神女选拔 新历三十六年四月二十一。 李子冀坐在白府门前又吃了一碗馄饨之后便带着木木离开了商齐城。 圣朝之外的世界没有律法约束,商齐城里也不会有朝廷官衙这样的存在,白家上下死了大半,这座白府也许还会被剩下的白家人拼死保住,也许明天日出之后就会变成了另外一个名字。 这就是圣朝之外的世界,虽谈不上吃人不吐骨头,却也将弱肉强食展现的淋漓尽致。 “柯西里,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马车里,李子冀询问木木。 他对这个人很好奇,在府门外的短暂一瞥之中,他从柯西里身上看见了七杀谷的手段,还有独属于神教的神辉。 神教教众却成了七杀谷的杀手,这两个牛马不相及的身份凑到一起,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件十分让人好奇的事情。 何况,他知道柯西里去白府当然不是因为一碗面,而是因为修道者杀了普通人这件事,犯了忌讳。 马车行驶的很平稳,李子冀请了一位车夫,从商齐到神山很近,大概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距离余白行走神途的日子还有空余。 车夫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去了神山不止一次,虽路途遥远却甘之如饴,除了能够赚不少钱之外,还可以瞻仰沐浴到神辉,对于神教信徒来说,能够站在山脚下目睹神山的壮阔,那种精神上的满足是什么也比不上的,就好似朝圣者抵达了圣地。 木木在调着琴弦,距离神山越来越近,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情绪,就好像即将面对教皇大人的不是她,就好像她并非异教新神一样。 “柯西里是大祭司的第四个弟子,也是年纪最小的弟子。” 李子冀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柯西里竟然会有这样的身份,反倒让他更加好奇,大祭司的弟子却在七杀谷混迹了一段时间。 打扮怪异,举止荒诞,却有着自己的原则和正义感,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你对全天下的天骄都记得这么清楚?” 李子冀又问道。 他自己也了解过各大势力的天之骄子,可也不曾全部记下,就比如柯西里,他就全无印象。 木木淡淡道:“身为异教新神,我眼里要看的自然多些。” 何况柯西里毕竟是大祭司的弟子,从身份地位上去看可是一点都不低。 两个人一路上很少闲聊,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沉默之中度过的。 也许是真的距离神山已经很近了,木木调完琴之后掀开车窗朝着外面看去,马车行驶在高处能够望见远方山下灯火通明的城镇。 灯火是好东西,足够温暖又足够绚丽。 “你准备怎么请教皇大人治我的伤?” 总不可能到了神山直接开口求见教皇大人,然后再直接开口请教皇大人出手帮忙。 李子冀有些诧异:“我只负责带你去见教皇大人,至于如何请他出手,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吗?” 木木皱着眉:“你不是说要还我人情?” 李子冀道:“这段时间我不杀你,不抢你的灯盘,难道不是在还你的人情?” “你真准备让我自己去求教皇那个老东西?” “我的确没什么好的办法。” 木木有些恼火的放下了车窗,看着李子冀道:“早知道在无尽平原就该杀了你。” 李子冀莞尔一笑,伸手拿过栖封琴弹了起来。 琴曲轻柔悦耳,如桥下流水,潺潺连绵,让躁动的妖马都变得平静下来,老车夫十分享受的眯起了眼睛,只觉得此次行程最让他期待的并非是抵达神山脚下,而是那位公子如此醉人的琴声。 只不过这种享受大概只持续了两刻钟,然后琴声就随之一变,老车夫眯着的眼睛也重新睁大,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弹琴的人已经变成了那位姑娘。 马车里二人的对话在李子冀的遮挡下是传不到外面的,只是弹琴声音他并没有刻意控制。 李子冀看着弹琴的木木,问道:“如果你的伤治不好,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话实在问的很突然,木木双手按压琴弦,冷笑一声:“你难道想让我也去你的铺子里做丫鬟?” 李子冀摇了摇头,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车厢里的氛围悄然冻结:“不能修行的异教新神仍然是新神。” 木木微嘲道:“你们这些男人最有意思,总是说一套做一套。”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李子冀心里想着木木的事情,他对木木的态度是复杂的,现在保着她的命,带她去求教皇大人治伤,除了因为当初欠下人情之外,还和这方天地结局有关。 李子冀当然和圣皇一样,一直都在考虑着山前山后全都要救下,可他也偶尔会想,倘若自己失败了该如何收场。 异教存在即必然,天下总要有一个能收尾的人,哪怕他从不支持异教的做法。 “李公子,天亮大概就能到插花镇,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神教每三年都会选出十位神女,其中三分之一都出自插花镇,被誉为是神女诞生的摇篮,明天刚好就是选出神女的日子,要不要在那里停一天?” 也许是听见琴声停了,老车夫赶忙开口询问,同时话语中也带着些骄傲和推荐的味道。 神女和神子当然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完全不一样,神女是被送往神山负责侍奉神明的侍女,被誉为最圣洁的存在,在神教受人尊重,只不过并没有什么实权,单纯是一个类似于吉祥物的定位。 而且神山上当然也没有神明存在,可以说神女单纯就是享福。 只不过要略微孤独一些,要在神山建立的神宫之中终老,永世不得离去,只不过即便如此,依然有无数人趋之若鹜,能够成为侍奉神明的神女,对于无数信徒来说不仅仅意味着一步登天,也意味着长久以来的信仰得以具象化实现。 而且成为神女之后,自己的家人还会得到神教的优待和培养,并且每年神女的家人还可以前往神宫相聚三日。 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好事。 第632章 我是圣朝人 插花镇已经连续百年诞生神女,也因此插花镇在神教无数信徒眼中俨然成为了一个小圣地,每年都会吸引无数人来此观摩学习,想要亲眼看看培养神女的全过程。 插花镇培养出来的神女,各方面全都挑不出半点缺陷,完美到了极致,如此完美自然而然会被神教挑选看重。 “这么说来,成为神女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和出路?” 听着老车夫的介绍,李子冀明白了神女培养和选拔以及后续的全过程。 老车夫道:“那当然,神女在神教信仰之中很受尊敬。” 李子冀问道:“难道不会感到孤独吗?” 神女都是无法修行的普通女人,在十八岁那年被挑选,进入到神宫之中终老,度过普通人短暂的一生。 老车夫似乎不太理解李子冀的话,十分诧异:“能够进入神宫那可是求也求不来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感到孤独?” 李子冀没有再问,这就是各自信仰的不同,有人觉得米饭好吃,有人觉得面条好吃,也许在自己看来是难以忍受的地方,外人看来却觉得无比美好,各自选择各自的生活,轮不到外人置喙。 天亮准时赶到了插花镇,这里人非常多,甚至感觉要比商齐城还要多,长街上人挨人人挤人,毫无疑问,全都是来看神女选拔的。 选拔过程很简单,由神宫上的神侍亲自到场,从各方面去衡量判断,合格的人便会成为神女。 神宫的神侍与破军不同,实力未必多强,但地位却更加超然,只不过同样没什么实权,更像是精神象征。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车道上,直到快要中午才到了插花镇中央的广场上,在那里站着近百名刚满十八岁的少女,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神圣洁白的神女教袍,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之上全都带着憧憬和尽量压抑着的激动。 在这些少女面前,一架车辇正凭空悬浮在那里。 车辇四周披着白纱隔绝注视过去的目光,向外散发着神圣且强大的威严气息,李子冀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倒是老车夫神情微微激动的介绍着:“那神辇之中所坐着的便是神宫当中的神侍,也是负责挑选神女的人,插花镇百年来三十几次神女选拔,每一次的入选者都绝不会少于三人,不知道这一次能有多少合适的。” 不仅仅是他,几乎每个人都在期待着。 神辇两侧站着两个穿着神教教袍的男人,目光平淡毫无情绪,在无数信徒眼中无比尊敬的神女在他们眼中并不算什么。 正是晌午。 李子冀在路边买了一包鲜花饼。 神撵两侧的男人也开始迈步走进了那些少女之中,然后来回不停地游走着,反复数次方才停顿脚步,最终抬手自袖中飞出了两道神符,落在了两个少女的身上,如此就代表着被成功选中,自此地位一飞冲天,家人也能够得到神教的用心培养。 只是这一幕却并没有引起欢呼声,反而让不少人议论了起来。 无他,只因为插花镇百年来从没有一次少于三人,这还是第一次,虽然两人也的确不算少了,可这毕竟是插花镇,神女诞生摇篮。 插花镇的领事原本脸上还带着笑容,可结果一出,笑容顿时就僵在了那里,紧接着便有些慌乱。 百年荣誉,今天难不成就要砸在他的手上? “大人,要不要再看一看?我插花镇百年来从未有一次少于三人入选....” 领事教众立即开口,有些焦急。 这当然和李子冀没有任何关系,他今天只是一个旁观者,通俗来讲就是凑热闹的游客,只是见此还是微微摇头,某种角度去看,这插花镇与卫族没什么两样,都已经被所谓荣誉和赞美束缚了手脚。 一个小镇能出两位神女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事情,可百年来的压力落下来,反倒成了一种无法接受的丑闻,实在是莫名有些可悲。 那两名神宫教众回头看向了神辇。 神辇里许久没有发出声音,直到那插花镇领事教众脸色无比苍白的时候方才淡淡的嗯了一声。 两名神宫教众再度走上前去,重新仔细的筛选起来,只不过眉头却是越皱越深,因为的确没有合格的,都差了一丝。 就在二人对视一眼打算就此作罢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人群中站着一个少女,当即眼前一亮,开口道:“此女合格。” 无数人转头看去,便见到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站在那里,虽然没有穿神女教袍,但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纯粹天然气息,却无比符合神女的身份。 插花镇领事先是一喜,旋即眉头一皱,因为这少女并非是他们插花镇的人,不过他也不在意,既然来了插花镇,又被选中成为神女,又有谁会拒绝呢? “我不做神女,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少女拒绝了,而且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这少女当然不是木木,李子冀和木木都在抬头看着,老车夫倒是满脸诧异:“竟然还有人不愿意成为神女?” 这不仅仅是他的疑惑,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神辇动了动,那两名神宫教众立刻脸色一变,沉声道:“身为神教信徒,能被挑选成为神女乃是无上荣耀,如今荣誉主动落在你的身上,这样的好事你竟然要拒绝?” “神女选拔神圣不可违逆,你既然入选,可知晓拒绝的后果?” 人群中也带着议论声以及不解的目光,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拒绝成为神女。 风吹动了那尊散发着神圣气息的神撵,洁白的圣纱亮起微光,一道漠然且不可忤逆的声音自神撵之中传出:“于神宫侍奉神明,承接神辉光耀自身,我可许你神宫修行,地位在寻常神女之上。” 这话一出,就连先前被选中成为神女的那两人都是面露艳羡之色,不知多少人恨不得取而代之。 只是那少女还是不停摇头。 “为何不愿?” 神辇之中的声音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可所有人还是听出了不悦,下意识低头,不敢面对神侍的怒火,神女选拔严格庄重,代表了神明的颜面,如此被人拒绝,无数年来还是第一次。 少女似乎有些害怕,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还是壮着胆子道:“因为我本就不是神教信徒,我是圣朝人。” 正在吃鲜花饼的李子冀抬起了头。 第633章 穆春 天下的圣朝人很多,无论走在哪里碰见都不觉得稀奇,李子冀当然从未见过这个姑娘,也并不认得。 “神教还真是有意思。”木木眼底泛起饶有兴致,觉得这一路走来实在是有意思得很。 万人敬畏的神教好似是枯朽的木头一样爬满了蛀虫,就连选择神女这样的事情也要展现一些强硬的态度,着实有趣。 李子冀没有说话,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场中。 ...... ...... 少女的声音传遍四周,让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类似原来如此的神色。 原来是圣朝人,难怪不愿意做神女,甚至还有许多人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的更仔细些,毕竟圣朝乃是神教教义唯一无法进入到的地方,他们都想看看那些据说骄傲到了骨子里的圣朝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老车夫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遗憾之色:“可惜了。” 他也是一眼就觉得这个姑娘有着成为神女的资格,若是单纯不愿意还能再做做思想工作坚持坚持,可对方既然是圣朝人,那总不能还一直强迫人家。 信仰教义不同,自己等人眼里地位尊崇的神女可能在人家眼里完全不算什么。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是和老车夫一样的念头,但那两名负责挑选的神宫教士听到少女的话却是猛地脸色一变,然后下意识回头看向了神辇。 原本还散发着神圣威严气息的神辇此刻却忽然变得死寂下来。 好像汹涌的海浪瞬间归于平静,并非是雨过天晴,而是瀚海倾翻! 所有的气息全都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那圣洁雪白的神纱都不再随风而动,神辇仍旧悬浮在半空中,插花镇广场四周陷入到了诡异的沉寂。 每一位修道者,哪怕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莫名其妙的感受到了心慌,那是来自神辇之中所散发出来的无形压力。 插花镇领事猛地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完了。 他心里生出了绝望,原本只是拒绝还没什么,可这少女竟然是圣朝人,那就完了。 若换做以往,圣朝人也就罢了,可偏偏这次前来选拔神女,坐在神辇之中的那位神宫神侍名叫穆春。 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神侍的身份为这个名字增添了几分尊贵,只不过任何尊贵的人曾经都有一段时间做过无名小卒。 而一个人在无名小卒的时候,往往会受到些屈辱。 穆春以前就受到过羞辱,在他还是第三境修士的时候,自神宫当中走出,带着对神教的虔诚和骄傲前往了圣朝传道。 和很多自命不凡的人一样,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传说中的天之骄子,打破圣朝对神教的排斥,将如此近乎不可能的重大责任揽在了肩上。 结果并不好。 穆春自诩神明的使者,一点都没有将姿态放下的意思,好似怜悯般的施舍着教义,妄图教化圣朝那些不开化的子民。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自大和无知承担后果。 穆春在一次次传教中感受到了圣朝人对于神教教义的不屑和嗤之以鼻,多次碰壁便生出怒火,后来失控,被小玉宫一位前辈打成重伤。 自那以后,穆春狼狈离开圣朝,身有暗疾,永远不可能踏足五境。 所以至今一百三十几年,穆春虽然入了四境,但却一直处于四境巅峰,根本无法更上一层。 他从不会去思考是否是自己当初传教的方式出了问题,从不会去想明明圣朝已经明言禁止神教宣扬教义,他只觉得圣朝人蛮横像是没有开智的野人,对于圣朝人有着化不开的憎恨。 终生无望五境,这几乎和杀身之仇没什么两样。 现在,一个圣朝人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这个圣朝人开口拒绝了他,就像一百三十几年前一样。 好似神教的教义不值一提,在无数信徒心目当中地位尊崇的神女被弃如敝履。 圣朝人,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圣朝人,永远都是这么令人作呕。 圣洁的神纱被无形的力量掀开,露出了神辇之中的身影,穆春身着神宫神侍的金色教袍,眉宇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圣朝人?” 他的声音很淡,却冰冷的吓人。 插花镇领事眉头紧锁,按理说一个圣朝人的死活与他无关,可今天毕竟是神女选拔的日子,而且如此毫无理由的针对圣朝人,传出去只怕会引起乱子。 神辇中传出的声音令人畏惧,任谁都能感受到那话语里的冷漠,少女脸色微微一白,她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仅仅只是来看个热闹而已,为什么会引出如此事端? “圣朝南陵郡人士。” 穆春望着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圣朝身份高人一等,所以对我神宫选拔神女不屑一顾?” 少女闻言慌忙摇头:“不是的,只是我的确没有兴趣做神女。” 穆春却是根本不听他的解释,自顾自道:“既看不上神教,又虚伪的不肯承认,圣朝人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守着骨子里那可笑脆弱的骄傲,如青蛙一样坐井观天,完全不知神教教义之浩瀚广阔。” 少女小脸还是有些苍白,但眉头已经拧了起来,显然这话听起来十分的不舒服。 穆春冷眼看着她:“如果我一定要让你成为神宫的神女呢?” 少女咬了咬牙,先前的惧怕已经因为愤怒而一扫而空:“我说过了,不愿意做就是不愿意做,难道神教的教义就是教导你们可以逼良为娼吗?” 逼良为娼这个词用在这里很诛心。 许多人变了脸色,却也没有说什么,毕竟的确是神侍大人不太对劲。 穆春脸色寒如冰霜,他靠坐在神辇之上望着满脸倔强的少女,忽然间嗤笑一声:“不愿做便不做,若早知晓你是圣朝人,我根本不会问你,如神宫那样沐浴神辉的庄严之地,又哪里是虚伪的圣朝人够资格踏足的?” 少女苍白的小脸被气的通红。 插花镇领事倒是长出一口气,受些侮辱没什么,不出人命就好,看来神侍大人还没失去理智,否则在这里弄死一个普通人,那的确是惹麻烦上身。 第634章 我叫李子冀 插花镇的风吹得很温暖,四月末正是春意盎然的时候,广场四周无数正在观摩的神教信徒,包括微微有些紧张的老车夫都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老车夫擦了擦额头上生出的冷汗,他刚刚的心情可以说十分纠结,既想为那个姑娘打抱不平,又不敢得罪神宫的神侍。 李子冀问道:“幸好吗?” 老车夫点了点头:“虽然神教教义一直无法入圣朝弘扬,可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我们总不能要求佛门也信仰神教吧?神侍大人此举的确过了些,幸好没有酿成大错,那小姑娘受些屈辱也就罢了。” 这是在场很多人心里的想法。 木木微微一笑,将桌面上的鲜花饼收好,免得一会儿打架时候不小心碰碎,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味道的。 少女站在原地,愤怒消退之后委屈便涌了上来,可她也没什么办法。 ...... ...... “圣朝人需要什么资格?” 四周的气氛刚刚平静下去,许多人长出的一口气还没完全吐完,李子冀的声音便接着响了起来。 他手里端着刚刚沏好的茶,没有抬头去看那尊神辇,只是轻轻吹着滚烫茶水,淡声询问。 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可任谁都能够听出来者不善这四个字。 所有人都朝着他看了过来,身旁的老车夫也是瞪大了眼睛,他这才猛然想起来,这位李公子好像就是圣朝人。 完了。 他的心里也出现了这两个字。 神辇之上的那尊贵身影微微抬眸朝着李子冀看了过来。 那两名负责筛选的神宫教士几乎立刻开口朝着李子冀警告道:“事情已经过去了,阁下最好不要找麻烦。” 好不容易才看到神侍大人不追究,他们两个正松了一口气呢,结果竟然又蹦出来一个,神教与圣朝关系敏感,谁也不希望裂痕是从自己身上出现的。 李子冀抬起了左手,两仪阴阳自他的指尖生出,跨越距离出现在了两位神宫教士的脸上,封印住了他们的嘴巴。 “住口。” 这两名神宫教士都是第三境的修道者,可现在却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李子冀用道术封印,任凭如何挣扎也起不到一点作用。 插花镇领事刚刚才放下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四周的神教信徒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忽然动手的人,难不成也是圣朝人? 那名少女看向了李子冀,然后忽然间睁大了眼睛,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当然认出了李子冀,没有圣朝人会不认识李子冀。 李子冀放下了茶杯,抬头看向了那尊神辇,语气依然平静,只是多了两分冷意:“圣朝人需要什么资格?还请神侍大人为我解惑。” 如此直接,毫不避讳,甚至带着质问的语气,穆春几乎不需要去询问就已经知道,这人一定也是圣朝人。 他的眼中重新浮现厌憎之色,嘴角掀起了一抹极淡的高傲,嘲弄开口:“圣朝人妄自尊大,守着可笑的骄傲摒弃一切外来之物,这难道不是夜郎自大吗?” 穆春轻倚着神辇,语气里的不屑一顾并不加掩饰,他甚至还希望能够触怒这个青年,让其更生气,更愤怒,然后他也好有一个动手的理由:“像这样的圣朝人,别说是踏足神宫,单单只是从你们嘴里说出这两个字,就已经是极大的侮辱。” 李子冀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子:“我一直觉得出门在外要和人讲道理,毕竟只要是正常人又怎么会讲不通?可现在我发现世上有很多不正常的人,讲道理也不如动手来的干脆。” 他迈步往前走,无形的力量拨开人群,目光始终注视着那尊神辇:“我不知道你和圣朝之间有什么恩怨,不过看样子圣朝应该给你带来过很大的打击,因为我从你的话语中能够感受到对圣朝的憎恨和畏惧,你也只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天底下辱骂圣朝的人很多,李子冀一路也会遇见几次,只是笑笑也就过去了,但眼下不同,堂堂神教的四境神侍,居然如此羞辱圣朝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姑娘,连带着羞辱圣朝。 这次当然不是笑笑就能过去的事情。 神辇之上,穆春神情陡然冷漠下来:“我畏惧?看来你们这些圣朝人还真是可笑得很,总以为自己能够看明白所有事情,殊不知除了彰显自己的无知之外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 李子冀微微摇头:“我不需要你明白任何道理,我只希望你记住一件事,侮辱圣朝是需要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希望你付得起。” 他走到神辇之前站下,三卷一运行开来瞬间将气海渲染成漆黑颜色,流动的气息带起无上剑意,悄然升腾。 插花镇领事脸色大变。 四周的修道者全都心头一颤。 穆春脸上的冷漠笑意随之收敛,这剑意? 竟然纯粹到这种地步? 自从踏足第四境之后,李子冀在剑道上的领悟自然而然更上一层楼,他感觉自己距离传说中的万剑一已经很近了。 插花镇广场很大,晌午的日光正盛,所有人全都感到了一股寒意悄然席卷开来。 凌厉的剑气围绕着李子冀蔓延,没有人能看见剑光,但却能够清晰看见地面生出一道道剑痕,李子冀的气息越来越强,他的剑意越来越凌厉,像是覆海浪潮,层层递进。 他看着那尊神辇,不可阻挡,不可躲避的气机也在锁定着那尊神辇。 外人或许感受不到太多,可坐在神辇当中的穆春脸色却越来越凝重,目光越来越阴沉,他的心里甚至出现了震惊和惶恐。 因为他在这锦衣青年升腾而起的剑意上感受到了死亡笼罩的气息。 他接不下这把剑。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沉声开口,他本不该开口,因为在这样气息的碰撞中开口便已经落了下乘,让自身变得软弱,可他不得不开口,因为穆春预感很强烈,如果自己不开口,等着那把剑落下,他一定会死在这里。 死亡的恐惧逼得他不得不主动询问。 李子冀长身而立,他抬起了手,手里没有折渊剑,他只是握住了这晌午正盛的日光,将日光化作剑光。 “我叫李子冀。” 第635章 不同态度 日光无处不在,所化作的剑光自然也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通常意味着无法躲避,甚至已经将神辇禁锢在了固定的区域,无法动弹,就连眨眼以及说话都要尽可能的控制着身体。 日光环绕着神辇,透过那层圣洁雪白的薄纱照在穆春的身上,就好像是无数把剑抵着他的身体,抵在每一处,散发着淡却彻骨的寒意。 这种寒意让他浑身汗毛竖起,内心深处更是生出了想要惊慌逃窜的情绪,只是却被穆春用尚存的理智硬生生压住。 他深切知晓,在现在这种情形,别说是稍大一些的动作,哪怕只是自己的呼吸起伏略重一点,都会被这些浅淡却危险的剑意刺穿身体。 穆春并不认为自己能在这些无所不在的剑光环绕下活下来,意识到这一点,尤其是在听说了那个名字之后,他的脸色自然而然变得阴沉且难看。 那先前在无数人眼中还是高不可攀,象征着至高无上神权,散发着无尽威严的神辇,这一刻却安静的诡异,或者说安静的颤栗。 穆春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恐惧,可在场的人任谁都能够感受到他的恐惧。 插花镇领事面色微白,眼中的绝望比先前还要浓郁数倍,他当然听说过李子冀这个名字,事实上整个天下几乎没有人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神山脚下距离圣朝极远,距离那些争斗纷扰也极远,所以插花镇的人并不曾看过李子冀的画像。 可现在听见这个名字,感受着神辇之上神侍大人所压抑着的恐惧,广场内外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李子冀。 那个三千院弟子,圣皇执剑人,汝南县侯,前不久刚刚杀了审判王庭判司单弘毅的那个圣朝人。 “圣朝人需要什么资格?” 莫名的,所有人耳畔再度响起了李子冀先前问出的那个问题,在之前,大部分人都只是认为这只是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可现在问话的人是李子冀,最关键是那些剑光就紧紧贴在神侍大人的身上,像日光一样夺目,令人下意识低头,令人不敢直视。 李子冀望着他:“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神辇的薄纱似乎因为无法承受剑光的锋锐而碎开,化作细小的蝉翼如雪落下,在日光下泛着诗意的光,这本该是很美的一幕,如果忽略掉穆春那难堪到甚至有些扭曲的神情。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尽可能维持着一如既往地冷漠,好似在维持着神辇之上高不可攀的威严。 李子冀点了点头:“你还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圣朝人需要什么资格?” 这其实并不能算作一个问题,因为根本没什么准确的答案,所以这恰恰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尤其当那些剑光已经透过了金色的神宫教袍。 自从一百三十几年前在圣朝狼狈而归之后,穆春就失去了踏足五境的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他几乎将自己全部的精力全部都用来打熬第四境。 一百多年过去,他自问早已经站在了四境巅峰,更是在神宫沐浴神辉,与诸神生出联系,在这尊神辇之上,他已经完全绽放光明,以神侍之名巡视天下。 他很强,穆春自认为自己与那三大神座麾下亲传弟子比较起来也是丝毫不逊色,在不久之前,他于神宫之中听闻世人将卫酒徒和顾春秋之间的那一战誉为天下四境之巅,他心里只觉得可笑和无聊。 觉得世人愚昧,不知轻重深浅,不知天高地厚,看不见世上更高层楼。 他屹立于神宫之上,享受着与神相连所带来的荣誉和权柄,那种感觉甚至偶尔会让他忘记自己当初在圣朝之中所经历的不愉快。 可现在,所有的不愉快全部都在一瞬间涌了上来,穆春这才发现原来一百三十几年来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圣朝带给他的羞辱。 最关键是,他浸淫四境一百余年,却在面对这个圣朝人的时候毫无反抗之力。 这怎么可能?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一个很古老和可笑的话题,但同时也是最经久不衰的,穆春现在就想到了这个话题,冷漠和阴沉的面容闪过了一瞬的恍惚。 他从未感觉过如此凌厉而又纯粹的剑意,就好像举目望去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一把剑。 圣朝需要什么资格? 他依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神辇之前,那两名被李子冀封住口舌的神宫教士已经噤若寒蝉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想要开口求情认错,又怕拂了神侍大人的面子,又怕惹了李子冀不高兴,最关键是他们两个根本没办法开口。 这就是实力和地位所带来的变化。 少女明明只是来看个热闹,却莫名被点中,然后羞辱讥讽一顿便赶其离开,顺便还可以彰显神宫的心胸和豁达,围观的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顶多就是像老车夫那样感慨两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羞辱圣朝,羞辱圣朝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里毕竟是插花镇,是神山脚下,谁又会在这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语里死咬着不放? 谁又敢死咬着不放? 恰好李子冀路过这里,恰好李子冀会。 也恰好他敢。 于是剑光便包裹了穆春,那尊神辇上的薄纱已经被撕成无数碎屑,落了个干干净净,甚至就连象征着神权的神辇都出现了细而浅的剑痕。 有发丝落下。 自穆春的耳根。 插花镇领事身子一颤,那两名神宫教士直接跪在了地上。 老车夫震撼无比的站在那里,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些天来总是风轻云淡的李公子动起怒来竟然如此的强大,如此的无所顾忌。 那可是神宫的神侍,这里距离神山也就是十天左右的路程。 他竟然一点都不为所动? 木木在慢条斯理的吃着鲜花饼,这味道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多差,她还算喜欢,只是她的眸子一直在看着场中。 和手里的鲜花饼比较起来,她更喜欢看李子冀。 第636章 我已不想听 “看来你并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又或者说你并不认为我真的会杀你。” 李子冀一只手自然垂在身侧,另外一只手负在背后,他掌心之中握着的日光已经散去,但神辇上照耀的日光却永远也不会消散。 剑光也一样。 正如先前所言,选拔神女是一件大事,尤其还是被誉为神女诞生摇篮的插花镇,所以今天来这里的人很多,广场内外站满了人。 这些人当中九成都是神教的教众及信徒,剩下一成则是像圣朝少女那样来看热闹的路人。 神宫固然没有三大神座那样至高的神权,可本身也代表着与神明沟通的精神象征,在信徒眼中地位超然,值得尊敬。 某种角度去看神宫走出的神侍代表着神权。 穆春就是这样的人,他掌控着神权,本该光鲜亮丽,本该无所不能,现在却被并不存在的剑束缚身体,以可笑的坐姿可怜的坐在那里。 但他却根本不值得可怜。 被削落的发丝落在神辇里,穆春只是冷眼看着李子冀:“你已经杀了单弘毅,神山正在讨论该如何对付你,你现在却说还要连我一起杀了?” 接连杀死神教的判司和神侍,即便这个人是圣朝李子冀,也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四周无数教众神色各异,有的人已经面露惊惧,就连这些天朝夕相处的老车夫都是没忍住浑身一颤。 李子冀杀死单弘毅的事情当然不是秘密,从两个月前柯西里去到长宁城的时候消息就已经被破军传回了神山。 现在两个月过去,很多人不知道,但也有很多人知道。 知道的人目光复杂,早就听闻圣朝人行事霸道,可现在对方竟然就连审判王庭的判司都敢杀,这得是多大的胆子? 何况单弘毅还是大神官的弟子。 不知道的人无比震惊,看向李子冀的目光更加敬畏。 “原来如此。”听着穆春的话,李子冀微微有些恍然:“你觉得我已经杀死了单弘毅,为了避免更进一步惹怒神山,所以一定不会杀你。” 李子冀嘴角掀起了一抹极淡的嘲弄:“但你为何不想一想,我既然都已经杀死了单弘毅,又为何不敢再多杀一个你呢?” 穆春的眼中竭力维持的冷漠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李子冀觉得更加可笑:“或许在很多人的眼里看来,神宫有着虚无缥缈的特殊象征,可你自己应该清楚,无论是实际的地位还是所拥有的权柄,你这神宫神侍都没办法和单弘毅比较,而你现在竟然可笑的认为我会有所顾忌而不敢杀你。” 这岂非很可笑? 木木已经笑了。 李子冀也在笑着。 遥远处靠坐在扶栏上的柯西里也露出了笑容,他当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既然穆春口出不逊,那么别人来问话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反倒觉得很有趣,没想到在商齐见到的那个锦衣青年竟然会是李子冀。 柯西里抬手向下压了压草帽,他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去面对李子冀,是感谢他帮忙杀了单弘毅,还是怪罪他多此一举? 很多人没有笑。 插花镇领事没有笑。 神宫那两名三境教士也没有笑。 坐在神辇之上保持着怪异姿势的穆春同样没有笑,不仅没有笑,甚至已经说不出来话,因为他看见了李子冀的眼睛。 那双眼睛绝对谈不上多么凶狠暴戾,有的仅仅只是淡漠。 对他的淡漠。 李子冀真的敢杀他! 只是一个对视,穆春的心里就涌现了这个念头,紧接着强烈的恐惧冲淡了他竭力保持的冷漠,如同寒潮一样席卷着他的身体。 令得他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 然后便被剑光划破了皮肤表面,鲜血瞬间便染红了金色教袍。 只因为几句话,口舌之争,简单的羞辱讥讽,李子冀便要杀了他,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考虑事后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 神山那里的怒火他要如何承受? 难以置信伴随着恐惧夹杂羞辱,再度让穆春想起了一百三十几年的经历。 李子冀向前一步,肆虐的剑光如夏花盛开,切碎了神辇,自半空中掉落到地面。 神辇也是木头做的,跌落后自然会折断,或者说是被剑光切断,溢散的木屑覆盖着穆春的身体,略显狼狈。 李子冀再度向前一步,他第二次抬起了手,三卷一流动到体外漂浮至广场上空,剑意化作风雨凝成龙卷,带有黑白层次交织成熔岩般的旋涡。 抬头望去,几乎遮蔽了日光。 木木将手放在桌上撑着侧脸,微微眯眼看着这一幕,这是她很欣赏李子冀的一点,无论是杀人还是打架,总是不失美感。 这一幕的确很美。 但却美的让人颤抖。 一把剑自风雨龙卷当中汇聚,吸纳着黑白二色交织出来的熔岩,覆着强大的威势,散发睥睨一切的气息。 这把剑就悬在穆春的头顶。 并没有感到任何杀机,并非是没有杀机,而是杀机刚刚生出就被锋芒毕露的剑意撕碎流逝。 柯西里抬头看着,眉头微微皱着,觉得自己好像有了麻烦。 李子冀杀了单弘毅,现在又要杀一位神侍,而他先前在长宁城也杀了一个神侍,也就是说,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神教连续死了三个四境修士。 若单单只是四境修士也还没什么,神教家大业大并不在意,可偏偏这三人的地位全都很高。 神教到时候想不追究都不行,那自己岂不是也要跟着倒霉? 要不然,出手阻拦一下? ...... ...... 李子冀没有再朝前走,甚至也没有重复询问先前的问题,他已经给出了穆春最后的选择。 剑意化作雨幕落下,湿透了那身金色教袍。 雨自然是很轻的。 此刻落在穆春身上却宛若山岳。 穆春抬头看着李子冀,然后又低下了头,双目死死的盯着地面,四周无数目光好似一根根利刃刺穿他的内心与骄傲。 “我...” “你不必再说了。”李子冀望着他,目光平静而淡漠:“我已不想听。” 他轻轻挥了挥手,巨剑划过雨幕,斩落而下。 ...... ...... ps:(今天可真是不顺利,本想着在候车时候码字,结果车站的候车室在维修,坐在大厅人太多吵得完全码不了,又想着请假,好在小宇宙爆发在车上写完了,我可真是牛逼,车上不舒服,哪里写的有问题大家见谅) 第637章 烽火连百城 穆春就趴在那里,浑身湿漉漉的沾满了神辇破碎后的粉屑,展现出了世间最狼狈的丑态。 当靠坐在神辇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跪在泥泞里会是什么感受? 许多人没有想过,现在却被插花镇广场上的所有神教信徒看在眼里,原来大人物离开那尊神辇会变得如此可怜。 原来圣朝人真的霸道不讲道理。 只是几句口角便举剑杀人,那刺骨的剑雨相隔遥远都能让人遍体生寒,巨剑所凝聚的气息像是看不见的牢笼禁锢着穆春的身体。 沉重,无法抵挡。 穆春竭力的想要起身,但肩上却仿佛压着万钧之力,根本无法起身,所以就愈发狼狈,铁青的脸上充斥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他极勉强的抬起头,身体在猛烈颤抖着,不仅仅是因为恐惧,还有愤恨! 圣朝带给他的羞辱像是梦魇一样缠绕了他一百多年,在如今,梦魇结出了索命的果实。 无数剑雨被击碎,巨剑却停在了穆春的头顶,距离那脆弱的身体就只差巴掌大小的距离,停顿处好像出现了一圈圈激荡的涟漪,将席卷的剑意轻轻拨弄到四周。 沉重的压力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穆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脖子上青筋蹦起,那张铁青恐惧的脸布满了劫后余生的兴奋,因为过于兴奋而通红一片,他双手撑着地面,已经完全不在意那满地泥泞,反而是嘲讽似的笑了起来。 并且笑声越来大,越来越肆意。 因为穆春知道,自己死不掉了。 巨剑所携带的力量被消磨干净,李子冀眉头紧锁的看着这一幕,那一圈圈泛起的涟漪像是雨后的湖面归于平静。 “李县侯,只是几句争吵罢了,我想应该犯不上要人性命吧?” 一道声音自云层之上响起,下一瞬一道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了穆春的身旁,抬袖轻拂,剑雨倒卷,泥泞消退,就连那破碎的神辇都被重新恢复成原貌。 李子冀望着来人,双目微微眯起:“大修行者。” 木木也在看着来人,不仅仅是大修行者,还是审判王庭的大修行者,那身教袍之上的神庭印记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认得出来。 来人对着李子冀露出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和善的笑容:“李县侯先杀我审判王庭判司,现在又要杀我神宫神侍,此处毕竟不是圣朝,出门在外,做事应当保守些才是。” 插花镇领事已经第一时间跪拜,广场四周的神教教众及信徒也都跟着全部跪了下去。 “恭迎神庭长老。” 整齐的声音仿佛雷鸣响荡,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敬畏,对于审判王庭的人,大多数教众信徒都是充满敬畏之心的,何况还是神庭长老。 大修行者意味着实力的足够强大,地位的足够高崇,身份的足够尊贵。 李子冀身上的气息收敛平息,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因恼羞成怒而笑若癫狂的穆春,然后看着有些苍老神态和善的审判王庭大修行者,问道:“神庭长老?” 老者呵呵一笑,慢慢的点了点头:“神庭长老,张法。” 李子冀目光微微一凝,然后再度问道:“烽火连百城的张法?” 听到这五个字,老者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追忆,那已经是太多年前的事情了,久远到了他早已经快要忘记的地步。 “我大概已经快三百年没听人提起过这五个字了,没想到现在还会有年轻人记得。” 张法脸上挂着的笑容并不变,只是说出来的话带着感慨和怀念。 四百年前,张法初入五境,提升为神庭长老,然后开始着手清除异教叛逆和蛀虫,连走百座大城,走了一路杀了一路。 有人说张法拨开云雾得见公理,于是肃清内外,还神教清明。 也有人说张法只不过是借着锄奸的名头清除异己,为大神官扫平障碍,争权夺利。 真相如何外人并不知道,但烽火连百城的名头却留了下来。 所以插花镇领事才会跪的那么快,态度那么诚恳尊重,因为他深切知晓那张和善慈祥的面孔背后,铺垫着多少的尸山血海。 现今知晓这个名字的人已经很少了,李子冀也是之前曾在三千院藏书当中看过有关于张法的记载。 这不单单是一名大修行者,还是一名手段狠辣,实力强大的大修行者。 李子冀对着张法行了一礼,然后道:“单弘毅欲要杀我,那我杀他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张长老觉得我不该杀他?还是我应该等着他来杀我?” 张法的实力很强,资格很老,所以李子冀说话的时候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的咄咄逼人。 只是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就已经很咄咄逼人。 这世上的道理很多,但其实最简单的永远都不会改变,人要杀我,我杀回去,合情合理合法。 无论是谁也绝对挑不出半点毛病。 张法也不行。 所以哪怕是单弘毅被杀的消息传回神山两个月,审判王庭上下震怒,到现在却依然没有做出任何报复的行动,因为根本找不到替单弘毅报仇的借口。 张法是神庭长老,地位当然在判司之上,只是这件事即便是张法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微微摇了摇头,轻笑道:“我年纪已经很大了,管不了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不过人上了年纪唯一有一点好处就是辈分自然会提上去,资格会变老,面子多少也值些钱,那么现在李县侯能不能给我这张老脸一点薄面,放了穆春?” 他的态度绝对谈不上强硬,甚至也没有直接仗着自己大修行者的强大实力带穆春离去,而是笑呵呵的请李子冀给个面子。 穆春死不掉了。 木木将鲜花饼收了起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旋即又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最起码眼下是死不掉的。 李子冀当然没有那个能力能在大修行者的面前杀人。 他看着穆春。 穆春也在看着他,所有的恐惧,愤怒,忌恨,都在这一刻化作嘲弄。 李子冀的眼睛再度眯了起来。 第638章 不行 “据我所知,神宫与神庭之间的关系好像算不上多好,张长老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李子冀淡淡开口。 张法依然还是那副样子,好似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那张脸上和善的笑容:“无论是神宫还是神庭,都是神教一家人,李县侯所言,想必是道听途说的乱语,当不得真。” 李子冀轻轻哦了一声,旋即轻笑道:“既如此,那倒是我胡言乱语了。” 张法摇了摇头:“如何,李县侯可愿卖老夫这个面子?” 李子冀微微笑道:“不敢,既然张长老亲自开口,这是晚辈的荣幸,只不过希望以后神教在挑选人为神侍的时候能够筛选的更仔细些,不要什么口不择言,心性不纯的猫猫狗狗都能坐上那尊神辇,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厕所呢。” 木木掩嘴轻笑。 四周的神教教众和信徒眼里全都生出了怒意,先前李子冀还可以说是占理,现在竟然还敢出言讥讽神庭长老,实在是.... 神庭长老却好似并不在意李子冀的嘲弄,只是微微颔首:“多谢李县侯,以后若是有机会,大可来神山住上一段时间,圣朝虽不信仰神教教义,可万法皆有相通之处,诵读教经,想必能给李县侯带来不同的感悟。” 李子冀并不否认这个说法,事实上几处道统虽然截然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同走修行大道总会有相通之处,悟性高的人会抓住这些许相通,然后融会贯通。 “也许不用等到以后。”李子冀看着张法:“刚巧我最近有事要去神山。” 张法闻言好像是怔了怔,旋即摇了摇头:“李县侯要来神山,按理来说神教上下应该扫榻相迎,可最近不行。” 李子冀似是不解:“最近不行?” 张法好像颇为遗憾:“神山最近有件要紧事,在未来两月内会封山谢客,所以若是李县侯打算最近去,只怕是没法上山的,不若李县侯静待两月之后再来神山。” 李子冀也觉得十分遗憾:“我对神山的要紧事不感兴趣,只不过我也有件要紧事要做,偌大神山,多我这么一个普通人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张法苍老的面容上似是带着些歉意,轻叹口气:“不行。” 李子冀笑着道:“若是晚辈一定要去神山呢?” 张法看着他,好像有些不解:“两月时间而已,李县侯为何非要急在这几日呢?” 李子冀笑容更浓,然后点了点头:“因为我的要紧事就在这几日。” 张法没有再说话。 李子冀望了望四周,人群早已经散开了一条道路,他对着那名圣朝少女点了点头:“只有你自己在这里?” 少女此刻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今天对她来说实在是难忘且充满波折的一天。 先是被人邀请做什么神女,拒绝之后又莫名其妙被羞辱,然后汝南县侯李子冀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还帮她出了恶气,最终竟然引出了神庭长老这样的大人物。 今天所经历所见到的,实在是足称丰富。 现在听见李子冀问话,少女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插花镇只有我自己,但我就住在百里外的蓝禹城,我父亲是圣朝的使官,在蓝禹城任职。” 李子冀没想到少女竟然还有这层身份,微微诧异之余也更多了几分亲近。 所谓使官,官职并不算多高,按照圣朝朝堂上的品阶大概就是正四品,不高不低,任职在外,主要就是代表圣朝负责和各方势力联络沟通。 每次任期最短都是二十年起步,意味着二十年内无法回到圣朝,所以对于这类官员,李子冀始终是秉持着敬意的。 而且使官在外受圣朝极高重视,一旦出事,甚至就算是病死,圣朝方面都要派人去当地犁地,来历不明的蛋黄都得被摇匀。 插花镇领事眼皮又是一抖,感觉嗓子都有些干哑,他现在已经开始不知道是该骂穆春还是该谢穆春。 谢穆春最后没有强行带走少女? 毕竟若是少女被强行带走,以圣朝对外放使官的重视程度,必定会去神山要人,而且在要人之前,他这插花镇估计得被翻个底朝天。 李子冀看了看四周,然后抬手指了指刚刚负责筛选神女的那两名神宫教士,轻声道:“还请你们现在送她回去蓝禹城。” 他说的话还算客气。 二人却根本没有一点拒绝的胆子,二话不说就牵过来一辆马车载着少女朝着蓝禹城而去。 “走吧。” 李子冀掀起车帘,扶着木木上了马车,然后示意老车夫开始赶路,选拔神女也许以前会很有意思,只不过今天的确没什么意思。 “去,去哪儿?” 老车夫咽了口唾沫,声音还有点哆嗦。 李子冀道:“神山。” 老车夫一愣:“可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就咽了回去,得,东家说去哪儿那就去哪儿。 只不过马车却并没有移动。 老车夫哎呀一声,扬起鞭子在妖马屁股上抽了一下,妖马发出嘶鸣,只是马车依然没有动。 插花镇被誉为神女诞生摇篮,从来都不会缺少名气,而无论是人还是地方,一旦不缺少名气那自然也不会缺钱。 所以插花镇城建非常好,就连地面上铺着的都是比青砖更好的山里石。 这种石头很大,很坚硬,最关键是特别平整,严丝合缝,接连之处不会留下一点缝隙,号称雨水流淌不渗分毫。 这么好的石头铺成的路自然也是极好的。 马车不会深陷,车轮不会别住。 但马车的确没有动。 一道散发着威严气息的屏障出现在了马车之前,屏障上透着神辉,只是仔细去感应就会发现这神辉之中藏匿着浓郁的血腥味。 李子冀掀开车帘抬头看去。 张法正在看着他,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和善的模样,他就这么看着李子冀,慈祥的气息同样不复存在。 目光里带着冷漠与血气,像是沉寂万年冰山忽然生出的幽火,还有认真。 “不行。” 第639章 一张白纸 不行有两个字,却只代表着一个意思。 张法的语气不容置疑,甚至那散发着威严血腥味道的屏障已经悄然间有冰花顺着边缘攀爬上来,那张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偏偏透着警告。 并不太友善的警告。 马车静止不动,四周人才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只觉得今天实在是有太多让人想不明白却又如此凑巧的事情。 插花镇领事也是如此。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整个镇子培养出来的神女却比不过先前那个圣朝少女,想不明白神侍大人为何非要口不择言去讥讽羞辱圣朝。 现在他同样也不明白为什么神庭长老非要禁止李子冀去神山,不明白李子冀为什么在被禁止的前提下非去不可。 雨后的湖面并未平静,反而再度落下了冰雹。 木木不急不缓的梳着自己的头发,没有看马车,没有看张法,她好像并不在意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所有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种毫不在意的姿态落在所有人眼中自然就成为了强大的底气。 所以当他们看见李子冀的目光透过掀起的车帘冷淡的直视着烽火连百城的张法之时,心里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无礼。 冷淡的眸子里看不见其他情绪,正如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张法的警告,他们也同样能够感受到李子冀的情绪。 也是两个字。 不退。 屏障像是一面墙壁阻拦在前方,却并没有阻拦身后,若是就此退去,大路畅通无阻,可马车却静止在原地。 这就代表了李子冀的态度。 双方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着,张法面容之上的神色似乎更加冷厉了起来,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些。 李子冀淡淡开口:“圣朝有句话,来即是客,将客人拒之门外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张法道:“圣朝好像始终禁止神教的人进入长安城。” 李子冀道:“因为神教不是客人。” 充斥神辉的屏障闪烁着一道道金线,穆春的样子已经不如先前那样狼狈,他反唇相讥:“还真是滑稽的话,难道你就是神山的客人了?” 神教信徒都觉得李子冀有些太不讲道理,神庭长老已经开口两月内封山,却偏偏还要闯进去,世上哪有这样听不懂话的人? 李子冀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他看着穆春:“我是不是神山的客人,你说了不算。” 穆春冷笑道:“我的确说了不算,难道你说了就算?” 吵嘴架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日光西垂,已经到了下午,山坡上有风吹进插花镇,带着凉爽与花香。 李子冀只觉得穆春十分厌烦,就像是路边多嘴狼狈的野狗,张扬着丑态对你咆哮。 “如果我今天一定要往前走呢?” 他询问的声音很轻,语气算不上咄咄逼人。 张法微微摇头,道:“李县侯是聪明人,我相信聪明人不会做出愚蠢的事情。” 李子冀已经入了四境,修行进展之快的确令人瞠目结舌,可四境毕竟不是五境,不可能打破面前这道屏障,当然也不可能继续往前走。 若是双方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那对彼此都没好处,谁的脸面上都不好看。 李子冀似是轻笑了一声:“我刚开始还以为张长老是一个和善的邻家老人,的确,能连杀百城的人,又能和善到哪里去?” “不过我倒是真的十分好奇,神山封山两月到底要做什么事情,就连我这样的人都要被拦在外面。” 张法不为所动:“也许正是因为李县侯这样的人,所以才一定会被拦在外面。” 场面很静。 阳光倾斜下来有些晃眼,李子冀换了个姿势靠着另一侧半倚着,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夹在两根手指间。 “离开长安之前,大师兄让我带了一封信,送去给教皇大人。” 话落,四周所有的修道者全都同时抬起了头,脸上浮现了震惊之色。 三千院大师兄俞眉竟然有信要带给教皇大人? 虽然并不知道那张白纸上写的是什么内容,但根本不需要知道,单单只是俞眉送信给教皇就足以成为让天下人议论纷纷的话题。 如此说来,李子冀非要去神山,就是为了送这封信? 若是如此,似乎也就合理了。 张法的面色的确苍老,因为他已经活了很久时间,世上能让他动容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李子冀刚刚说出来的这句话,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那张白纸看上去很薄,就这么被李子冀十分随意的夹在两根手指之间,也当然很轻,只不过此刻却显得分量十足。 俞眉这两个字,就足以值得任何人的重视。 李子冀看着眉头微微皱起的张法,道:“我周游天下,很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时间,两个月后,我可能在儒山,可能在普陀山,也可能在妖国,但我肯定已经不会在这里。” 面对这等事情已经没有人随意开口了。 穆春甚至很想嘲讽一句说反正是俞眉的信,你爱送不送,可这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出来。 因为没人知道这是俞眉有事问教皇,还是教皇有事询俞眉。 在双方如此僵持的情况下,这一张没有重量的白纸反倒成了让人无法解决的棘手难题。 略作沉默后,张法开口道:“你可以将信交给我,我自会呈交教皇。” 李子冀的目光没什么波动,他反倒是主动将那张白纸朝前递了递:“天下人都知道我与穆小宁是至交,所谓近朱者赤,我身上多少也沾了些懒散,若是张长老愿意替我转交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许多人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李子冀前一刻还态度强硬,现在却又忽然软了下来。 张法理解。 他现在伸手一招就能够将那张白纸抓进手里,可他却并没有那么做,因为不敢,因为忌惮。 无论是俞眉还是教皇,又或者那张纸上写着什么他不该看的内容。 他不敢伸手接过那张纸。 第640章 大傻帽 纸尖一端随着山坡吹下来的风微微荡着。 李子冀维持着这个姿势大概几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便收了回去。 气氛在沉寂之余变得有些诡异,张法的眉头紧紧皱着,他从没想过会发展到这一步,好像已经不太好收场。 ...... ...... 柯西里在看着那被风从山坡上吹拂下来的细碎花瓣,抬手拈住了半片放在鼻尖前嗅了嗅,闻不见什么太浓烈的味道,像这样的花瓣都是早已经从掉落了半日以上时间,香气自然已经散了干净。 他叹了口气,起身用力的伸了个懒腰,随手折断了一根细枝,然后穿过花瓣插在自己的草帽上,又整理了一下背后那个不伦不类的披风,拍了拍脸,露出一抹十分阳光的笑容,迈步朝着场中走了过去。 能够打破双方僵持,并且给出一个台阶的最好办法就是出现一个能够说的上话的第三方。 柯西里知道自己现在就应该出现扮演这个第三方的角色。 本来是不太想露面的,毕竟他也杀了一位神庭的神侍,面对张法多少有些心里发虚。 “张长老。” 风吹起柯西里的披风,他抬头望着张法,阳光正好照着他三分之一的笑容,显得真挚又诚恳:“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张长老,您的身体还是很硬朗。” 在这种场面里突然走出来的人自然而然就会吸引所有的注意,何况还是这么一副怪异的装束。 李子冀看见了柯西里,他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对方,只不过也并不感到意外,从商齐往神山方向走就这一条路最快。 张法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柯西里。 “柯西里?” 柯西里笑容满面,受宠若惊:“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前,张长老竟然还记得晚辈,实在是祖宗庇佑,蓬荜生辉。” 这词用的很乱。 张法在看着他,对于大神官安排破军前去护送单弘毅的事情他当然也知晓,只是刚开始并不知道神子派去的人是谁。 直到后来消息传回神山,说柯西里杀了破军,审判王庭这才知道神子派去的人竟然是柯西里这个怪咖。 “柯西里,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如今神庭正在商议如何处置你,刚好,你随我回去,听候审判。” 杀死神侍可不是小事。 柯西里无辜摊手:“张长老应是误会我了,是破军误以为是我杀了单弘毅,所以打算对我动手,我百口莫辩,又不能等死,只能反抗,这才酿成此等悲剧,难道神庭不应该先审判破军的罪责吗?” 张法的语气不咸不淡:“如此说来,你反倒是受害者。” 柯西里惭愧的笑了笑:“长老明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谁也没想到柯西里会突然出现,张法目光渐冷:“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柯西里道:“是非对错,自有教法公断,早晚会有结果,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好眼下的事情,李子冀毕竟是圣朝县侯,圣皇亲封,又是院长大人弟子,细算起来辈分与长老可是平起平坐,而且前不久师尊给我传了消息,要我请李县侯入神山见面。” 柯西里的师尊当然是大祭司。 先是抬出了俞眉和教皇,现在柯西里又出面提起了大祭司,张法知道他已经没办法再阻拦李子冀,刚好也有了台阶。 挥手散去拦路的屏障,张法那张苍老的面容上重新出现了最开始的和善笑容。 “既然是大祭司亲自邀请,三千院又有信呈交教皇大人,李县侯当然可以上山,只不过神山不比长安城,规矩要格外多些。” 他的语气充满了善意,目光中充满了慈祥。 李子冀坐在车厢里微微欠身:“能亲至神山,是晚辈的荣幸。” 张法呵呵一笑,挥袖带起穆春消失在了云雾之上。 事情发展到这里,才算是真正结束。 插花镇广场上依然没有人开口,只是觉得口干舌燥,张法,李子冀,柯西里,三人简短的交谈里没有说一丁点有用的信息,可不少细心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三人所代表的三方势力之间必定有着极深层次的博弈。 种种原因才造就了现在这个结果。 李子冀抬头看向了柯西里。 “路途遥远,要坐车吗?” 柯西里装模作样的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从小孩手里抢走了一个糖人跳进了马车里:“出发,出发!” 马蹄声距离小孩哭闹声越来越远。 插花镇的神女选拔要如何收尾李子冀已经不会知道了。 柯西里将糖人吃光,嗦了嗦手指,这才看向李子冀,问道:“如果当时我没有去白家,你会去吗?” 他刚开始并没有想过这件事,但刚才知晓了李子冀的身份后他就开始想着这个问题。 李子冀反问道:“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对一个面摊了解的那么清楚?” 柯西里哈哈一笑:“如此说来,反倒是我抢了你的风头。” 李子冀笑了笑,旋即问道:“神子请你去杀单弘毅?” 柯西里感慨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这件事本就不难猜测,尤其是在一开始李子冀心里就已经有了大概脉络。 感慨后,柯西里又想着刚刚发生的对峙:“如果我没有出现,你打算如何过去?” 李子冀道:“他一定会让步,只是时间可能久些,双方的冲突和恩怨可能更重些。” 这话倒是真的。 柯西里细细思考,然后点了点头:“俞眉写给教皇大人的信,张法就算有烽火连千城的胆子也是绝对不敢拦着的,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俞眉给教皇大人写了一封什么信?” 那张白纸还在李子冀的腰带上。 他伸手将其拿了出来递给了柯西里。 柯西里挑了挑眉,然后意识到了什么将叠着的白纸打开,果然,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是精彩,紧接着又抚掌大笑起来。 “有趣,实在是有趣的很。” 草帽上插着的细枝和碎花已经被风吹掉了,柯西里将白纸叠成了玫瑰的模样插在了草帽缝隙里,再度感慨:“可惜张法没有戴帽子。” 李子冀好奇询问:“为何这么说。” 柯西里大笑道:“因为他若是戴了帽子,那就是大傻帽。” 第641章 似有芥蒂 老车夫赶着马车,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下去,他只感觉这些年的车夫生涯也不如今天这一天精彩,身为神教信徒,面对李子冀的无礼他本该和插花镇的人一样感到愤怒,可不知为何,他竟莫名觉得有些兴奋。 难道是因为自己对神子的尊敬胜过了审判王庭? 这些大人物之间的碰撞是市井小民永远也理解不了的,但最起码可以看个热闹。 车厢足够宽敞,柯西里随手拿起了一串葡萄,只是刚吃几口又索然无味的放下,这种葡萄味道不错,果肉紧实,只是吃起来颇为麻烦,不仅要吐子,还要吐皮:“张法应该从未想过,有一天你会和神子走到一起。” 对于李子冀一定要去神山这件事,张法并不清楚原因,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李子冀前往神山对于审判王庭来说一定不是好事,否则今天这场冲突就不会发生,在得知他是神庭长老之时态度也不会那么冷淡。 神庭长老自然代表着审判王庭,对他冷淡就是对神庭冷淡。 那自然就是与神子有关,后来柯西里出现无疑更加让张法确定了这一点。 李子冀轻声道:“世事无常变化,立场也随时在变。” 如果忽略掉自身情感倾向,那么其实敌友这件事本就是一直在变化的。 新历三十一年冬,神教暗中插手了后党的事情,在新历三十二年的百年大祭上做手段,从那天以后,神子天然就与李子冀处于对立面。 何况后来还陆续做了几次的对手。 尤其还有唐小风那件事,可现在,神子和李子冀之间却要合作,不得不说这的确是让很多人完全预料不到的事情。 不过李子冀心里很清楚,这本就是各取所需且短暂的一次合作,从永久的立场去看两个人依然是对立的一方。 立场谈不上对错,本也没有对错。 柯西里躺在软榻上,双手枕在脑后,舒服的长出一口气:“反正都与我无关。” 他懒得去关心那么多的事情,能做好自己就已经非常不容易。 “还没请教这位姑娘?” 仰头看着坐在后面的木木,柯西里十分好奇,因为这搭配看起来就十分怪异,李子冀身旁竟然跟着一位毫无修为的普通姑娘。 当初在商齐城面摊上看见的时候他就感到了古怪。 “我叫木木。” 木木对着他轻轻一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木木?”柯西里细细品味,然后笑着夸赞:“这名字有意思,你是李子冀的?” 木木想了想:“朋友。” 柯西里的草帽挂在帘后,将披风掀起盖在头上,也许是盖得太严实,声音听起来发生了细微变化:“也是圣朝人?” 他觉得李子冀很有意思,大老远从圣朝过来,身边还要带一位红颜知己。 木木拨弄着琴弦,慢悠悠道:“异教人。” 柯西里的身子一颤,一下子从软榻上掉了下来:“哎呦我的天。” ...... ...... “无论真假,他那句话出口,我就不能赌。” 神庭里,张法面见大神官,说着在插花镇发生的事情。 场间就只有三个人。 大神官,神庭长老张法,以及刚刚聆听大神官教导的唐小风。 张法不是没想到李子冀所说俞眉有信交给教皇大人的话是假的,可他不敢质疑,也不能质疑,当那句话说出口,俞眉这个名字所携带的威势就让张法必须低头。 唐小风起身恭敬退到一侧,大神官没有让他退去,那他就不能退去,但这件事也不是他可以开口置喙的,那就只能退到一侧不发一言。 大神官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尊贵神座上的扶手,他的脸色很冷淡,甚至带着些并不明显的怒意。 如大神官这样的人物,轻易不会生出愤怒这样的情绪,哪怕他的情绪只是稍稍冷淡丁点,都足以冻结高山流水。 单弘毅身死,并且还是死在了李子冀的手上,这是大神官所从未想到过的结果。 前些天神教一直在讨论应该如何处置这件事,结果却只能是望而兴叹,因为是单弘毅主动要杀李子冀,神教不占理,何况双方又是同境。 紧接着又传来了神庭神侍破军被柯西里斩杀的消息。 前后短暂时间,接连死去两个前途无量的四境天骄,应该如何处置柯西里? 祭祀神殿那边的态度始终强硬,咬紧牙关说是破军先对柯西里动手,结果依然只能不了了之。 每个人都知道大神官这些天的心情不太好,站在神庭外似乎都能感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李子冀杀了单弘毅,柯西里杀了破军,现在大祭司又请李子冀来神山,你觉得他要准备做什么?” 大神官开口问询。 张法眉头紧锁,然后摇了摇头:“从见面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只是始终没有头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李子冀与神子之间,应该达成了某种协议。” 大神官没有说话,神庭里的气息无规律的游曳着。 “因为神途?” 他忽然开口。 令得那些散乱的气息骤然消散。 张法眉头皱得更深,半晌后方才开口:“您应该清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外人没资格走神途,又怎么会允许李子冀走神途? 这的确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大神官微微闭合双眸,片刻后淡淡道:“希望他来神山要做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只不过...圣朝李子冀与神子竟然开始了合作,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很有趣的事情。” 清淡的声音回荡神庭,大神官转头看着唐小风:“大主教命你日落时去聆听教义,且过去吧。” 唐小风的神色略微不太自然,闻言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愣神之后方才赶忙恭敬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神庭。 张法看着唐小风离去的背影,那十分平静的面容上在此刻也多了一分笑容。 “看来唐小风的心里已经对李子冀所行之事有了芥蒂,此子彻底心归神教,指日可待。” 第642章 至高无上,天地君王 当初大主教将唐小风带回神山,众人便心知肚明这是李子冀安插过来的一个后手,可他们没得选择,要与神子争高低,神教上下都找不到一个比气海天成的唐小风天赋更出色的。 可无论是大神官还是大主教都不在意,他们相信神教教义早晚能够让唐小风彻底归心。 刚刚张法和大神官故意当着唐小风的面前反复提起李子冀与神子合作的消息,无疑会成为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唐小风的心里。 我是你安插进来对付神子的,结果现在你去与神子联手,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和安危? 这应该就是唐小风现在心里的想法了。 大神官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他早晚会是我们的人,只不过这件事将进度提前了而已,所以我实在很好奇,李子冀到底要做什么,值得付出与唐小风离心的代价。” 张法没有说话,还是和先前一样,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唐小风走在神庭中,变化的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 ...... 祭祀神殿里,神子和大祭司也已经知晓了插花镇所发生的事情。 “你怎么看这件事?” 大祭司在煮汤圆,汤圆很好吃,滑嫩香甜,最关键是煮起来也很简单省事。 神子坐在瓷罐前,望着开水沸腾的热气:“李子冀杀了单弘毅,按理来说应该自此远离神山,却反而偏向虎山行,就连张法强行阻拦都无法阻止,也就是说神山上一定有李子冀非来不可的理由。” 这个非来不可的理由,现在是所有人好奇又不可知的东西。 汤圆是黑芝麻的,也只有黑芝麻的汤圆才最正宗,最经典的。 “你要几个?” “二十。” 大祭司给神子盛了二十个汤圆,剩下的都盛进了自己的碗里,吃了一口微有感慨:“和青宁的阳春面比较起来,我反倒更喜欢神山的汤圆。” 神子没有说话,他对吃的并不挑剔,当初在破庙里吃着烤饼一样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祭司道:“李子冀要做的事情一定需要我们帮忙,要不要帮,还要等他抵达神山之后再决定。” 李子冀杀了单弘毅,柯西里杀了破军,现在审判王庭因为这件事和祭祀神殿之间谁也不让谁,如果在这种时刻冒然帮助李子冀,所带来的后果是不太好承受的。 神子淡淡道:“我欠他人情。” 从莲花开始,到单弘毅身死,神子如果要求公理,就一定欠下了人情,他自己并不否认这一点。 大祭司叹了口气:“他的事可能会很棘手。” 神子用羹匙舀起一粒汤圆,脸上反而浮现了淡淡笑意:“我反倒很期待他要做的事情。” 李子冀费尽心思让他欠下人情,不顾阻拦强行来到神山与他合作,那这件事对双方应该都不会坏事。 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值得期待吗? “味道如何?”大祭司问道。 神子轻声道:“有点甜。” ...... ...... 自从颜先生亲手将卫族从云端打落泥尘之后,天下各方势力无不是因此事而侧目,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纷纷开始重新估量起了圣朝在天下间的重量。 以往圣朝固然强大,但很少会插手圣朝之外的事情,这就导致无数势力虽然尊敬,但却谈不上畏惧。 可现在颜北一人之力覆灭卫族,消息确认的时候各势力掌教长老的心都在颤抖着。 现在圣朝方面但凡有个什么动作都会引得无数人为之侧目,然后去思考其背后是否有深意,在这种情形下,圣朝人的踪迹也自然而然会被一直关注。 其中当然包括李子冀。 卫族密藏洞天坍塌崩溃之后,李子冀不知去向,当再度有消息传出的时候,对方已经入了四境,并且斩杀了神庭判司,大神官亲传弟子单弘毅。 并且直奔神山而去。 要做什么? 众说纷纭,谁也没有准确的消息。 圣朝,神教,卫族,一连串的事情让天下变得有些敏感起来,尤其是卫族一事还有北海的参与,而就在李子冀刚刚从插花镇离开之后,有人看见了北海鬼妖一族大修行者途经商齐,然后不知去向。 这才猛然想起当初随李子冀一同下落不明的还有北海之主后人,君上。 传说密藏洞天中藏匿着某种宝物,引得君上和李子冀争抢厮杀,各自跌落空间。 现在李子冀已经出现许久,君上却还没半点消息,他人在何处? 君上也不知道自己在何处。 他落地便在一处山林里,并且这片山林极为诡异,能够遮掩他的气息,让北海大修行者无法感应到他的存在。 君上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 似乎是无数年来,林中草木自然的以某种规律排列,所以机缘巧合之下形成了隔绝天地的法阵。 类似这种地方通常十分巨大,且并不好走。 君上已经走了两个月,依然还在山林中,依然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远。 最关键是,他的路已经被拦住。 不是人,而是某种似妖非妖,似怪非怪的存在,无数树藤草木带着狰狞的面孔将君上包围其中,这些东西像是妖,但却没有灵智,好似某种残缺的怪物,与无尽平原的荒兽类似。 阴冷的气息如同雾气弥漫四周,遮蔽了月光,空气中能够嗅到类似木根腐朽夹杂尘土的味道。 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一块石头都有可能化身怪物。 最关键是,这些怪物之中有一部分的力量甚至接近了五境的层次,它们封锁着四周,吸纳着生机,抽离着空气。 君上身处其中就像是待宰羔羊。 这好像是死路,不可前,无法退。 蔓延的浓雾带着腐蚀的力量靠近,君上的眉头微微皱着。 皱眉意味着很多情绪,此刻在君上心里,却只有愤怒。 对挑衅的愤怒。 就像是蝼蚁胆敢攻击神灵。 君上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如白玉般的指尖轻轻划破了自己的眉心,无色的鲜血流淌着滴落到地面,恰好滴落到了浓雾之中。 他的目光冷冽,浓雾被无形的气息撕碎,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凝聚出了君王之尊象。 他是北海之主的后人。 他是天地之间最高等的生灵。 他是天地君王。 他是君上! “退开。” 冷淡威严的声音如山风席卷四周,望着那月光凝聚的君王尊象,四周无数精怪莫名生出巨大恐惧,只是瞬间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前路坦然。 君上单手负在身后,月光在其脚下铺就道路,渐行渐远。 第643章 抵达神山 柯西里的目光始终在李子冀与木木的身上不停徘徊,他已经这样看了一路,眉头紧紧拧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维持了七八天。 今天日落前就能够抵达神山,亲眼目睹了先前那件事之后,老车夫数十年炉火纯青的赶车速度竟然又有了几分长进。 李子冀在听着琴音,一根根琴弦拨弹调整,他没有抬头,却感受得到柯西里的目光:“你还真是有耐心。” 柯西里眼前一亮:“你的耐心也不比我少。” 他维持这样的表情就是为了等李子冀先开口问他,然后才好问出自己的疑问,可这些天以来李子冀一直都没有开过口。 柯西里也是个有趣的人,你不问,那我就一直这个样子。 现在看来,在这场无声地对峙中,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柯西里洋洋得意,然后又用余光瞥了一眼木木:“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他这话一早就想问了,七八天憋得难受极了,现在总算是问出口,顿时觉得无比畅快,浑身上下都舒坦极了。 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后道:“朋友。” 柯西里挑了挑眉:“圣朝县侯,三千院弟子,圣皇执剑人,和异教徒是朋友?” 这话说出去只怕都没有人会相信。 李子冀没有说话。 柯西里又问道:“木木姑娘是异教中人,却没有修为在身,是?” 木木微笑道:“受了些伤。” 原来如此,柯西里恍然大悟,这才对嘛,否则异教之人竟然是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那才让他无法理解。 “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木木笑着,却没有说话。 李子冀调着音,也没有说话。 柯西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木木姑娘真的要和你一起去神山?” 李子冀仍旧没开口。 柯西里抓耳挠腮,他确定这里面一定有事,只不过这两个家伙嘴巴严得很,自己根本问不出来。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只要回答了,我保证再也不问其它的。” 柯西里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看上去就像是在发誓。 求知欲得不到满足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情。 李子冀抬眸看着他。 柯西里的脸上带着十分认真的神情:“你就这么将一个异教中人带上神山,难道就不怕被发现吗?” 神山是沐浴神辉的光明之地,对于异教教徒并没什么容忍度,最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子的,木木异教中人的身份也未必那么容易能够瞒得过去。 李子冀道:“你也是神教的人,还是大祭司的弟子,知晓了她异教中人的身份,也没有翻脸动手不是吗?” 柯西里眼睛一瞪:“神山上那群老顽固和我能比吗?” 他是柯西里,他当初甚至还加入过七杀谷一段时间,特立独行都已经不能完全准确的形容。 李子冀微笑道:“都一样。” 柯西里上下打量着他:“看起来你好像已经胸有成竹了。” 还没有见过李子冀的时候,他就已经数次听说过这个名字,能够在天下间闯出如此大名头的人自然不会是一个做事不考虑后果的鲁莽家伙。 当他亲眼见到李子冀之后就更加的肯定了这一点。 只是他实在好奇,李子冀带着一名异教人登上神山的原因是什么,不过这话没有问,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肯定不会回答。 至于是不是做什么对神教有害的事情,柯西里根本就一点都不担心,别说李子冀现在刚入四境,即便是已经入了五境,在神山也不过是大一点的鱼罢了,翻不起浪花。 伸了个懒腰,柯西里躺在软塌上舒服的挪了挪身子,悠悠道:“等回去之后我哪里也不去,就盯着你们两个,看看你们到底打算耍什么花样。” 李子冀轻声调侃:“你还真是个闲人。” 柯西里微微一笑:“我本来就是个闲人。” ...... ...... 距离神山越近,车道就越是平整宽阔,甚至上面还烙印着浅浅的阵法符文,能够为过往行人提供助力,无论是赶车还是走路,速度都能在悄然间得到提升。 这样的法阵神山铺了两千里。 不经意间便彰显了神山无数年来的底蕴。 坐在车厢里感觉不到丝毫颠簸,甚至都感觉不到在移动。 琴声依然足够悦耳,让人情不自禁的平静下来,好似万般心事都能够在这一刻悄然忘却,这是离开插花镇后李子冀的第一次弹琴。 柯西里很是震惊。 老车夫则是长出一口气,紧绷了一路的身体这时候才算是完全放松下来。 这琴声好啊,这琴声才对味道。 琴音如斜风细雨化作涓涓细流,木木掀开车窗看着外面日头渐红的天色,她听的很认真。 柯西里摇头晃脑,直到琴音停歇方才抚掌大笑:“妙,实在是妙,如此天籁妙曲,如此美妙黄昏,实在是妙不可言,只是可惜这里没有酒,那我就吃一串葡萄表示敬意。” 李子冀摇头一笑,目光也随之放到了窗外。 已经黄昏了。 老车夫的声音也适时响起:“神山已经到了。” 马车的速度在减缓,逐渐停顿下来,李子冀走下马车,抬头看去一座披着霞光的山峰屹立在面前。 高耸入云,神圣威严,令人下意识便生出敬仰膜拜之情。 在半山腰四周的天空中悬浮着神台与宫殿,一条阶梯自山脚下直通云端,蜿蜒旋转,在极高处还悬着一座神庭,李子冀知道,那应该就是大神官所居住的地方。 神山下半段有着数不清的雕塑和奇观,连成片的神殿交错屹立。 老车夫的眼底露出狂热,身为神教的信徒,每当来到这里瞻仰这座披着霞光的神山之时,他总是能够感到强烈的震撼,那种情绪深深地席卷着他,令他对信仰更加的虔诚和尊敬。 “这就是神山,传说中与神界相连,沟通神明的圣地。” 木木与李子冀并肩站着,抬头看着面前的山峰,这同样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不得不说,的确很壮观。 第644章 一个人情,两件事 长安城内有大阵。 神山之中自然也有,那些悬浮的神台和宫殿,就是利用了神山阵法的牵引之力才能够创造出如此宛若神迹的构造。 对于李子冀等人的到来没有人会多看一眼,因为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 很多前来朝圣的信徒以及神教上下山的教众。 “现在上山?”柯西里眯眼看着四周,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李子冀问道:“山下有吃的?” 柯西里道:“到处都是吃的,而且并不收费,是神山专门提供给朝圣者的吃食。” 这一点听起来很人性化。 柯西里接着道:“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在下面吃,固然味道不错,可又哪里比得上祭祀神殿里的饭菜?” 他自然知晓李子冀是来找神子的。 李子冀点点头:“那就现在上山。” 朝圣者也可以登神山,但最多只能到三分之一处,再往上除非是受到邀请才可以,否则就会被阻拦。 有着柯西里带领,李子冀和木木当然不会被任何人拦下。 只是当他们走上阶梯之后,消息就已经被悄然传开,被送进审判王庭,教士团,祭祀神殿,乃至于神宫之中。 许多双眼睛都在看着。 李子冀果然还是来了神山,先杀单弘毅,后又要杀穆春,现在还敢来,是什么给他的底气呢? 又或者,他非来不可的理由是什么? 现在关注这件事情的其实不单单是神山里的这些大人物,就连其他势力也都在暗中看着,毕竟插花镇一事闹得不小,这些势力也都很想知道李子冀要去神山做什么。 神子也想知道。 现在两个人就面对面坐着。 神殿内只有他们两个,明亮的灯火照耀着四周,许多壁画上都留存着神教无数年来的经历,这些壁画一大部分甚至都是上一次轮回之时所留下的。 神殿外有很多人。 审判王庭的教军将这里围住,他们沉默着没有说话,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带着威严和冷厉,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带李子冀去神庭接受审判。 只不过他们只能等在外面,因为神殿前还站着祭祀神殿的祭司,双方就这样在沉默之中对峙着。 李子冀当然不在意外面发生的事情,他既然敢来,那自然就有兜底的底气,他看着神子:“我们已经多久没见了?” 二人之间放着一张桌子,桌上一壶热茶。 神子还是穿着洁白神圣的教袍,那双眼睛好似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加深邃。 “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叙旧?” 李子冀抿了一口茶:“什么事情都不影响叙旧。” 二人上次见面还是观圣卷的时候,当时所有人都被君上玩弄于股掌之间。 神子道:“没想到你会入四境,我本以为会晚一两年。” 李子冀点点头:“我原本并不打算这么快入四境,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你本可以不入四境。” “那还怎么让你欠我的人情?” 神子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审视:“你不惜提前入四境,也非要杀单弘毅,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李子冀伸出了两根手指,然后道:“我来神山只做两件事。” 神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洗耳恭听。” 李子冀轻声道:“第一件事,我要踏上五色苍穹,登神途,第二件事,我想见教皇大人。” 神子眉头微皱:“俞先生真的让你带信交给教皇大人?” 李子冀微微摇头:“只是我自己有事相求。” 天底下的六境,除了圣皇和妖皇这种建立国家政权的存在之外,其余类似神山,道门这种修行势力之主,通常是很少露面的。 教皇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至于外出行走天下,那更是绝无仅有。 想见这样的人物,哪怕李子冀地位举足轻重,也不是说见就见的到的。 神子看着他,他实在想不到李子冀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见教皇的。 “我只欠你一个人情。” 李子冀没有说话。 神子继续道:“但你要做两件事。” 一和二是不对等的。 李子冀微笑道:“我询问过有关神途的事情,但凡能够走过神途之人,都将被认同是得到了神明的肯定。” 热水升腾热气。 李子冀又喝了一口,而后接着说道:“余白公正严明,声望很高,他身为大神官的弟子,一旦走过神途,我想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神子淡淡道:“我并不在乎。” 李子冀道:“或许,不过毕竟是凑上来的麻烦,如果能将这些看得见的麻烦消弭于无形,那又何必容忍他们在耳侧如苍蝇一般嗡嗡作响呢?” 神子并未说话。 李子冀声音再度响起:“你所选的路本就不好走,浪费心力去应对这些问题,实在很没必要。” “我需要走神途,而你需要余白走不过神途,我想在这一点上你我之间的立场是一致的,既然一致,那当然可以合作,所以这件事我不是在求你,而是各取所需。” 两件事只剩下了一件事。 刚好有一个人情。 神子问道:“你行走神途,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关键。 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和君上进入密藏洞天的事情。” 神子微微点头。 李子冀道:“密藏洞天之中有一宝物,我与君上争夺时各自夺取一部分,行走神途,对这东西有好处,对我自然也有好处。” 这个理由还可以。 神子开口道:“我可以帮你见到教皇大人,至于你要求的事情能不能成,与我无关。” 神殿里的烛火保持着永恒的亮光,永远都不会闪烁摇曳。 李子冀想着这几年二人碰面发生过的事情:“这应该是你我之间第二次合作。” 上一次自然是在观圣卷中,严格意义上去讲,那甚至不能算作一次。 神子问道:“你有信心能够拦的下余白?” 想要在神途之中找到人并不容易,找到人之后想要阻拦对方也同样不容易。 李子冀微微一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好茶。” ...... ...... ps:(昨天请假了一天,在番茄群和抖音群都发了消息,大家可以加一下群,有什么突发状况我都会提前说) 第645章 神台与神殿 “神子打算如何送你走神途?” 半山腰悬空的神台上,李子冀双腿搭在边缘之外,踩踏着云海,木木则是站在他的身旁,双手端放身前,任由五月的风吹拂长裙。 神山被认为是承接天地沟通神明之所在,本身自然足够高,仅仅只是半山腰上悬浮四周的神台和神殿就已经屹立在了云端上。 这些云层高低不同,上下起伏不定,浓厚稀薄变化。 二人都在看着山下,透过稀薄的云雾可以看见来时的路,还有那长路上如蚂蚁一般前来朝圣的神教信徒。 昨天在神殿里休息了一夜,并不安稳,很多人想要找李子冀,或者说是想要审判他。 那些人当然是闯不进神殿的,也不需要神子出面,在对峙了一段时间后,便有神庭长老现身将人训斥带了回去。 这当然只是最简单的试探。 祭祀神殿,或者说神子的确已经和李子冀达成了某种合作,甚至会为此驳斥审判王庭的面子。 本就不平静的神山,因为李子冀的到来再度生出了许多变数。 李子冀当然知晓自己的到来会带来什么,他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行走神途和帮木木治伤,还为了能够让唐小风彻底站稳脚跟,彻底融入神教。 所以对于神教内部现如今的反应,他其实很满意。 “他是神子,自然能够办到。” 李子冀望着山下,因为足够高,所以能够看很远,一望无际就好像是将整个世界都尽收眼底。 不得不说神山的确很了不起,与三千院内部的洞天阵法有类似之处,身处其中能够让人凝神静气,修行速度事半功倍,就连迎面吹来的风在触及身体的瞬间都会变得温暖下来。 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香气,长裙一角偶尔拂过李子冀的耳侧,那是木木很喜欢的梨花香味。 “你了解余白吗?” 李子冀微微摇头。 木木回头望着那座悬浮在神山高处的神庭:“余白的实力要比单弘毅强大的多,甚至神教内部有些人将他拿出来与圣朝三公子进行比较。” 李子冀轻笑一声:“他当然远不如三公子。” 如果余白的天赋实力能与三公子一较高下,那么大主教当初就根本没有必要带回唐小风。 将目光放到整个天下,无数势力,几乎也很难找到能与圣朝三公子争辉的同代天骄,甚至能够与周池分长短,就已经是极为了不起。 这就是圣朝如此强大,如此令人尊敬的原因之一,了不起的天骄接连出世,从不间断。 木木微微点头:“余白的确不如三公子,甚至也不如周池,但你同样也不是三公子,不是周池,只不过才刚刚破境,四境与前三境界不同,承上启下,意味着四境本身需要行走的路很长。” 李子冀笑着道:“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 很多事情都需要试一试,然后才能知道行不行。 木木收回了注视神庭的目光,蹲下身子在李子冀的身旁坐下,那股淡淡的梨花味道好似更浓了一些。 李子冀看着她:“有心事?” 木木沉默了一会儿,望着面前被风吹变了形状的云层:“我还从未见过教皇。” 身为异教新神,木木见过那尊白骨,甚至联手君上一场算计引出了北海之主和儒山掌教两位六境存在,可真正近距离要与一位六境交谈,这还是第一次。 李子冀道:“我也没见过,但我见过陛下,想来陛下总是要比教皇大人更强的。” 木木莞尔一笑:“那不一样。” 那的确不一样。 取走天地之火的计划本应该进行的非常顺利,可因缘际会之下李子冀竟然也出现在了卫族,导致木木负了重伤,必须要六境存在出手梳理气海。 她的身份可以瞒住柯西里,可以瞒住一路上很多人,但一定是没办法瞒得住教皇大人。 这位神山之主对于异教新神会报以什么样的态度? 李子冀随意道:“总不会杀了你。” 木木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想太多,因为很没有必要,在请求教皇大人帮忙的事情上,他们并不占据主动权。 “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拦住了余白,先他一步走出神途,又要如何面对神教?”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神途可不是什么人随便想走就能走的,何况他还要偷偷进去,若是拦住了余白,并且走出五色苍穹,神教上下大概率不会容忍。 尤其是审判王庭和大神官。 李子冀微微一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木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李子冀是早就胸有成竹还是真的没有想好。 二人坐在一起,谁也没有再说话,到现在为止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只需要静静等候时间流逝,然后去迎接结果就可以了。 ...... ...... 神子并非是一个擅长作画的人,但他现在的确正在画画,初看上去十分精美,可若是真正的丹青大家在侧最少能挑出几十处毛病。 神殿之中当然没有丹青大家,只有柯西里百无聊赖的站在那里。 他没有去夸赞神子的画作,甚至也没有去挑毛病,满脑子想的都是你赶紧画完,我好赶紧离开。 “你看上去好像很无聊。” 神子淡声道。 柯西里翻了个白眼:“那您还不赶紧问话。” 早问完早离开,如柯西里这样的人,最喜欢就是随心所欲活在自己的节奏里。 神子问道:“你知道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姑娘是什么人吗?” 柯西里道:“我在路上询问过,是异教教众。” 他没有帮着隐藏,因为没有必要,李子冀既然敢直言不讳那就足以证明他不怕木木的身份暴露,何况,柯西里与李子冀之间的关系还没到可以为了他遮掩神子的程度。 神子用手指在画纸上点开了一片梅花。 “你听说过异教的新神吗?” 柯西里打着哈欠:“谁没听说过?那可是算计了佛门和儒山的大人物,你先前不还是着了她和君上的道吗?” 白玉城前的约战被很多人看作是神子的污点。 只是神子却并不生气,他只是轻轻吹了吹指尖沾染的墨迹。 “她就是异教的新神。” 第646章 提醒和警告 木木是异教的新神。 柯西里挠着脑袋从神殿走了出去,登上了神台,看着那坐在神台边缘好似在欣赏美丽风景的二人,只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的观念似乎有些崩塌。 三千院弟子,圣皇执剑人,竟然和异教的新神扯到了一起,世上还有比这还要荒唐,还要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刚刚从神子口中得知后,柯西里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消化之后就生出了更浓厚的好奇。 像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他记得在无尽平原割草的时候,李子冀好像被异教抓到过,后来却又安然无恙的放了出来,难道说这位名满天下的李子冀,暗中投靠了异教? 柯西里站在二人身后,一双眼睛不停地来回瞟着,心里涌起了无数个连他自己都感到荒唐的猜测。 有意思,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异教新神竟然登上了神山,还要去见教皇大人,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吗? 柯西里现在哪里都不想去,他只想每天跟在这两个人身后,一点都不想错过任何精彩的地方。 “要是这消息被审判王庭知道了,那才是真的有意思。” 柯西里抬头看了一眼悬浮屹立在高处的神庭,心里默默想着。 ...... ...... 神庭里同样有人在看着下面。 自从李子冀来到神山之后,神庭对他的关注就没有一刻断过。 余白就站在神辉之下,平淡的目光望着下方。 神山的半山腰就已经足够高,但神庭所处的位置却更高,就像李子冀俯视山脚下一样,他也在俯视李子冀。 “你认为他来神山准备做什么?” 大神官并不在神庭里,在余白身后,张法正在考究唐小风对神教教义的理解。 余白这话当然不是在问神庭长老,而是在问唐小风。 唐小风轻声回答:“李公子要做的事情,通常不是那么容易被猜到的。” 余白面无表情:“就连你也不知道?” 唐小风道:“我并不比他聪明。” 余白道:“但你们都是圣朝人。” 唐小风的脸上同样没什么波动:“神山的人很多,圣朝的人同样也很多。” 余白点了点头:“这倒是。” 唐小风如今对于神教的教义早已经了解的十分透彻,并且还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一番考究下来张法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好像更加的慈祥。 他对唐小风很满意。 气海天成,修行天赋无与伦比也就罢了,在心性和智慧上也展现出了不俗的天赋。 开口不吝啬的夸赞了一番,张法抬头看向了余白,提醒道:“神途即将开启,现在你应该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神途上面。” 余白淡淡道:“我并没打算和他动手,只不过要下去看看。” 张法见过李子冀如何对付的穆春,知晓不能以寻常的四境修士去看待对方:“我不希望你在行走神途之前受伤。” 余白的语气之中好像蕴藏着诧异:“你认为我会败给他?” 李子冀固然杀了单弘毅,打败了穆春,可他又怎么能是这两个庸才能够比较的? 张法微微摇头:“我不认为你会输,可与他交手,却是一定会受伤的。” 余白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出了神庭。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唐小风忽然开口:“长老有句话说错了。” 张法回过头看着他。 唐小风道:“余白师兄若是和李子冀交起手,一定会败的很惨。” 张法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你好像对李子冀很有信心。” 唐小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是对自己的目光有信心,我与李子冀初次相见是在鱼龙镇,他当时不过才二三境,却杀死了一位五境的大妖河神,如果不是那一幕切实发生在眼前,我想没人会相信这件事。” 张法道:“国运可影响不到圣朝之外。” 唐小风道:“李子冀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如果你看见了他,那就意味着这件事他一定能够做得到。” 张法问道:“你既然这么了解他,那一定知道应该怎么对付他。” 唐小风点了点头,再度用手指了指自己。 张法好奇:“你能对付他?” 唐小风道:“他是一个很自信的人,而自信过了头就会变成自负,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张法笑容收敛一些,眼眸深处闪烁着莫名之色。 唐小风也不再说话,起身将教经放在桌角,缓步离开了神庭。 ...... ...... 从山顶走到半山腰其实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比如余白,他从山顶一跃而下,脚尖连点数只飞鸟,然后便出现在了柯西里的身侧。 柯西里和余白并不对付。 尤其是他杀了破军之后。 “好巧啊神镰大人,你也来看他们幽会,这么有雅致?” 柯西里双臂环抱,笑眯眯的看着落在他身侧的余白。 余白淡淡道:“我实在没想到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柯西里耸了耸肩:“铁面无私的神镰大人,我实在好怕怕,可破军先动手要杀我,你总不能让我站在那里等着他杀吧?你们审判王庭可是有十几个人都目睹全程的。” 余白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柯西里,而是一直盯着那坐在神台边缘的李子冀。 他当然知道李子冀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到来,他也知道李子冀没有回头就是不想理会。 可他并不在意。 “李子冀。” 迈步向前,余白来到了李子冀的身侧站下。 李子冀微微侧目:“余白神镰有事指教?” 余白道:“单弘毅是我的师弟。” 李子冀嗯了一声,然后道:“所以你打算为他报仇?” 余白摇了摇头:“像他那样的货色,能死在你的手里是一件好事。” 李子冀感觉有些意思,余白的话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你是来感谢我的?” 余白又摇了摇头:“我是来提醒你的。” 李子冀问道:“提醒我什么?” 余白漠然开口:“提醒你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李子冀道:“在圣朝,我们通常将这个叫做警告。” 余白转身离开:“那你就可以将这当作是警告,神教不是圣朝,无论你想做什么,最好再认真想几遍。” ..... 第647章 神说,要有光 看着离去的余白,李子冀的嘴角掀起了弧度,虽未说话,却觉得很有意思。 木木道:“世上缘分还真是奇妙。” 李子冀问道:“为何这么说?” 半山腰的云海忽然变得尤其平整,就像是冬日里落下铺满的积雪,木木随手拿起身旁的一块小石子扔了下去,透过云海跌落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对付他,他并不知道这一点,却偏偏主动上门来威胁你,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李子冀微微一怔,然后哂然道:“那倒的确算是缘分。” 神台边缘的风始终很暖。 李子冀觉得如果能在这里煮茶那一定是很舒服的一件事情,他对着山下望了一会儿,起身往神殿方向走去。 与柯西里擦肩而过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会儿:“神子还在神殿?” 柯西里点点头:“在啊。” 李子冀嗯了一声,朝着神殿走去。 柯西里站在原地,目送着李子冀离开,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到了木木的身旁坐下:“你不跟着一起去?” 木木道:“他要向神子请教神教教义,我对神教教义并不感兴趣。” 柯西里闻言十分赞同的点着头,感慨道:“异教新神,的确很难对神教的教义生出兴趣。” 吹拂的风似乎停顿了一瞬。 木木忽然侧目看向了他。 柯西里耸了耸肩:“你既然敢来神山,身份被发现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木木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的草帽和披风呢?” 柯西里脸上露出了哀色,双手撑在身后地面,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我这般英俊潇洒的人,注定只能四海为家,一旦回来就会遭受无数的白眼和歧视。” “说人话。” “师尊觉得那打扮很傻,不允许我在神山穿。” 木木笑了笑。 柯西里也笑了笑,然后回头看着神殿的方向,眼眸深处浮现一丝好奇,他很想知道李子冀对于神教的教义能够参透到何种程度。 ...... ...... 神教教义与佛门的佛法其实是一样的,诵读的教经也和佛经类似,只是内容和宣传的道不一样。 “你当初在佛会上赢了我,想必对于神教的教义也能够很轻易的理解学习,只不过圣朝对于神教教义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你这样的人怎么忽然想要了解?” 神殿里,神子看着李子冀问道。 偌大神山高不可攀,每时每刻都有教众行走任何地方,那些汇聚起来的目光总是会有意无意的落在李子冀的身上,包括这座神殿之中的祭司们。 神子的画作还没画完,正在收尾。 李子冀低头看着:“我不懂佛法,当初赢了你也只是侥幸。” 神子摇了摇头:“你或许不懂佛法,但你一定很有禅性。” 李子冀道:“你这幅画还差些火候。” 神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画作:“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李子冀目光环视四周,感受着神殿内较之山脚下更加浓郁的神辉:“如果你要打败自己的敌人,那就一定要先了解自己的敌人。” 这话很直白。 二人对视着。 神子忽然开口:“你教我丹青术,我教你神教教义。” “这很公平。”李子冀点了点头。 神子抬手在身前左右划过,掌心生出的神辉凝聚出神教起源过往,带起一个个图案出现消失。 世界诞生毁灭,周而复始,天地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光亮,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幅,一个男人竭尽全力登上了神山,然后高举新生的火把,对着世界的黑暗说了三个字。 “要有光。” 于是天地大变,日月星辰诞生,世界便有了光。 这些光芒随着神子的手掌绽放,然后尽数融入到了李子冀的眼眸之中,光芒万丈的神殿一瞬间变得漆黑无比,那永恒燃烧的烛火也随之熄灭。 伸手不见五指。 神子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被引入教义之中的李子冀,转身继续画起了自己的画。 ...... ...... 君上的伤口已经复原,残存的君王气息令得山林内无数精怪望而生畏,北海之主的血脉对于妖族有着天生的压制力,何况是这些怪异惊奇的半成品。 他已经在山林里走了太久太久的时间。 日月交替轮换,他的紧皱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因为已经走到了尽头。 再长的路,再深的林也总归会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君上越过了最后一棵树,面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面种着满山的茶树,规规矩矩的茶垄看上去极具美感。 这些茶垄间站着很多人,背着背篓挑着茶叶,只不过这些人却没有人有所动作,全部都抬头看着苍穹之上。 一望无际的苍穹上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土地,像是北海之中的岛屿漂浮在了天空上。 随着风作海浪推动。 这小岛只是出现了片刻功夫便诡异的消失无踪。 那些茶农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感觉无比惊奇,彼此交头接耳声音渐渐嘈杂。 君上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深蓝色的眼瞳盯着岛屿消失的地方:“无根之地...” 无根之地不算是秘密,对于世上这些大人物来讲,想要找到也不算是一件难事,难的是如何从里面走出来。 他眼中的深蓝色忽然间变得极浓,只见那平静的苍穹在他眼中有了变化,消失的岛屿开始倒退,无数过往的画面闪烁。 他看见了无根之地出没的轨迹。 看见有人进入到了无根之地。 看见有人走出了无根之地。 君上的眉头忽然皱的很深,他第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竟然有人能够走得出无根之地? 深蓝色的眼瞳在这一刻开始泛起了浅红颜色,那道身影走出无根之地的画面被定格,然后急速放大。 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君上的双眼忽然传来剧痛,两行鲜血随之流淌下来,他紧紧闭上眼睛,痛苦方才开始缓慢平复。 不过他到底还是看清楚了走出无根之地的那个人。 “顾春秋....” 第648章 小桥流水人家 茶农居于山间,青瓦白墙建在路侧,两侧山林青竹生长,茶农回到家中之后在阳光正好的温和天气里行走笑谈,显得十分舒适且惬意。 君上就坐在石桥上,手里拿着一个小姑娘递给他的白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许多,为了看清楚走出无根之地的身影,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现在却觉得有些愚蠢。 “当今天下如果有人能在五境之下便可自由进出无根之地,那当然只可能是顾春秋。” 身为北海之主后人,君上对于这片天地的了解要在很多人之上,世上九成九的人都只知道这有去无回的无根之地当中藏着一件至高无上的宝物,可他却明确知晓那是什么。 只是想从无根之地当中找到并且取出,难度比将修为提升到六境也差不多少。 石桥很长,下方流淌着清澈的江水,阳光正暖的微风迎面吹拂,无论是空气还是感官都恰到好处。 如果忽略四周若有若无的小虫,那么可以在这里舒服的坐一下午。 “喝茶。” 茶农家的少女用托盘端着茶具来到了君上的身旁坐下:“这是今年的新茶,味道虽然不如老茶浓,可胜在多了一股清香之气。” 说着,她还将手帕从君上的手里拿了回来叠好:“阿父已经开始做饭了。” 君上道了声谢,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他不是一个经常喝茶的人,对于茶叶这种东西也谈不上爱不爱。 “味道怎么样?”少女的目光有些期待。 君上淡淡道:“还好。” 江间的风吹拂少女的衣裳,她不是那种非常漂亮的,就像是邻家姑娘,带着山林里自然的美好。 只是君上这样的人并不会欣赏这样的美好,也不会在意这样的美好。 “我叫小云,我们这里三百里外有一座大城,很是奇特,据说是在一只五境大妖的尸体上建立的,当初圣皇大人和北海交手之时斩杀的,那骨头,比我们家的房子都大。” 君上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并未说话。 小云侧过脸看着他:“你是修道者吗?” 君上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他来时简单看过这个茶山下的小村子,里面也有修道者存在,只是数量并不多,而且只不过是初境而已,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这世上毕竟还是普通人居多的。 小云解释道:“阿父说,那座深山特别危险,能从里面走出来的一定不会是普通人。” 这话倒是真的。 小云看着他的眼眸,略做犹豫还是好奇开口:“你的眼瞳,是天生就蓝色吗?” 君上转头看着她,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人类看猪狗,未来必定是北海之主的他看普通人也像是看猪狗没什么区别。 “随便和身份不明的人搭话是很危险的事情,你不怕我杀了你?” 小云有些诧异:“我又没得罪过你,也没惹你生气,凭什么杀我?” 君上怔了怔。 然后收回了注视她的目光:“晚饭吃什么?” 小云想了想,笑着道:“这条江水里的鱼最好吃,味道又鲜又香,关键是没有鱼刺。” 君上吃过很多鱼。 因为北海有很多鱼,世上最危险的,最美味的,他都吃过。 “可以尝尝。” 小云起身朝着家中跑去:“那你等我。” 君上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微风吹起衣摆,空气中似有饭菜香气隐隐传来。 不消片刻,小云带着两把钓竿跑了回来,塞进君上的手里:“阿父今晚没有做鱼,想吃的话就只能我们自己钓。” 钓鱼是很麻烦的事情。 君上低头看着江水之下,他能够看见数百条大小不一的鱼儿游走或是聚堆。 “你不会?” 君上道:“我只是在想应该钓一条多大的鱼。” 钓鱼很麻烦,但君上很喜欢,他在北海的时候也经常会钓鱼,那能让他静下心来去思考很多事情。 日头西斜,黄昏的余晖铺满了江面,洒在君上的身上,他感觉自己的心很静,以前也很静,只是现在格外的静。 这是因为什么呢? 鱼漂上下小幅度动着,君上心里在思考着原因。 琉璃宫和卫族联姻,打开密藏洞天取走天地之火,这本该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偏偏李子冀出现在了卫族,偏偏打碎了青铜灯。 然后他行走了两月余深山,看见了顾春秋走出无根之地。 “有意思。” 君上嘴角忽然勾勒起一抹微笑,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平静,因为他明白自己遇见了此生最大的对手,就像是北海之主遇见了圣皇。 如今,他遇见了李子冀。 从观圣卷到现在,二人的交手始终都未分胜负。 这很好。 能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对手是好事,能亲手赢下或杀死这样的对手那更是好事。 足够优秀的对手才能让自己更加出色,做事更加缜密。 “我钓到了。” 小云惊呼一声,鱼线拖着一条大鱼跃出了江面,在黄昏余晖下泛着光。 这是一条很大的鱼,大概有成人半条手臂长短。 君上看了她一眼,也提起了自己的鱼竿,上面挂着两条巴掌大小的小鱼,可怜的动着鱼鳃。 小云掩嘴轻笑:“你也不会钓鱼嘛。” 君上目光微微一凝,很是认真的解释道:“我平常在海面上钓鱼的次数比较多,江水里还是第一次。” 小云歪着脑袋看他:“吹牛。” 晚饭当然不是山珍海味,只是简单的家常菜,只不过钓的鱼倒是的确和小云说的一模一样,鲜香美味,而且几乎没有鱼刺。 “快来,我带你去采茶。” 小云催促着抬头看着月亮的君上,拉着他跑去茶林。 君上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晚上采茶?” 小云小声道:“晚上人少给你练练手,否则白天笨手笨脚被人看见多丢人?” ...... ...... 茶舍里住了半个月。 君上过着简单又规律的生活,这天晌午,小云拉着他做竹椅,君上却忽然抬头看向了天上。 云端里,鬼妖一族的两位大修行者出现在了那里。 小云第一次见到有人飞在天上,也知道那是传说中的大修行者,不由得感到局促,有些紧张的拉住了君上衣角。 两位大修行者落在了二人身前。 “少主。” 君上看着他们,微微点头:“来得并不迟。” 从他走出山林到现在半个月,鬼妖一族这二人感应到他的位置找过来,时间上的确不算慢。 “少主,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事。” 君上看着他们。 二人道:“李子冀上了神山。” 君上眉头微皱。 鬼妖一族大修行者接着道:“同行的还有木木。” 君上微微一怔,深蓝色的眼瞳带着深意:“这听起来还有些意思。” “那我们?” 君上想了想,然后道:“神山的事情我们无法插手,先回北海。” “是。” 两名鬼妖一族大修行者看了一眼身后愣神的小云,挥袖卷起妖雾带着君上消失在了此处。 小云还呆呆的站在茶林里。 任由风吹起她指尖的茶叶。 ...... ...... 第649章 见教皇 “神认为光是好事,于是将光暗分开,光为白昼,暗为黑夜,交替轮转,谓之一日。” 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神殿重新亮起了光,像是日月同天,距离很近,那是李子冀睁开的双眼,他的左眼化作太阳,右眼变化圆月,交相辉映,重新将神殿熄灭的永恒之火点燃。 神子并不在殿中,当李子冀凝望永恒之火思量许久之后,神子方才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那幅画已经画好,当然还不够资格挂在墙上,只是随意地放在神殿一角。 推门声唤醒了李子冀,他回头看了一眼神子,轻声问道:“已经过去多少天了?” 神子环顾四周被重新点燃的永恒火焰:“十四天。” 在学习感悟神教教义的过程中,李子冀并不能准确感受到自己度过了多长时间,只是可以肯定时间不会太短。 “十四天....”李子冀目光环视神殿,他所身处的环境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十四天前的模样,只不过现在看在他眼里却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岩画代表的历史演变,神殿墙壁及角落雕刻的符文法阵,包括这透体的神辉,在他的眼里都有了不一样的呈现。 紧闭的窗户被打开,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在李子冀的眼中被分割成了无数条丝线。 他知道这就是神教看待万物的目光和角度,用神性去看待人间,能够得到截然不同的反馈,他只不过是深度感受了一遍神教的教义,当然还算不上身怀神性。 “我这些天,得到了什么?” 李子冀看着那无数条数不清的线渐渐模糊,再眨眼已经恢复成了阳光的模样,好似一切都重新恢复了正常。 永恒燃烧的火焰里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召唤着他。 神子走到他的身侧站下,抬头看着神殿窗外,阳光落下照射好似成了实体:“抬起手。” 李子冀抬起了手,遥遥对着窗外日光。 神子问道:“你感受到了什么?” 抬起手能感受到什么? 李子冀看着自己的指尖,明明什么都没有握到,却能够感受到真实的触感。 神子道:“撑开你的手指。” 李子冀五指分开。 照进窗内的阳光被分散成无数细碎的片段飘向四周。 神子望着这一幕,淡淡道:“这些天你得到了很多东西,我现在也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 李子冀看着那一幕,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没有动用灵气,没有动用剑意,甚至就连神魂之力都没有使用,却莫名的分散了阳光。 这就是神性? 他手掌握紧,散开碎裂的阳光又重新凝聚到一起,恢复如常。 看来神教的教义的确有独到之处,并非夸大,能够影响到万物本质,李子冀的眼中闪过了明悟之色,旋即问道:“确定了什么事?” 神子轻轻挥手,打开的窗户重新关闭:“能够在十四天的时间内感悟教义到参透万物本质的程度,你的确可以走过神途。” “原来你先前对我并没有信心。” “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行走神途有多么困难。” “我听说你行走之时很简单。” “但你不是我,而且永远也不可能是我。”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我们之间的差别很大吗?” 神子道:“天壤之别。” 李子冀:“哦?” 神子淡淡道:“你是人,我是神,这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以前,李子冀听到这话一定会嗤之以鼻,觉得实在是莫名其妙且毫无道理,可他参悟了神教教义,对万物本质有了一定的感知,所以他出奇的没有反驳这句话,而是沉默了下来。 永恒之火不会增减,只要神山之中的神辉不熄灭,永恒之火就不会熄灭。 十四天了。 李子冀回头看着殿门之外,目光透过缠绕符文的庭柱依稀能够看见遥远处的神台,神台上呈现着五种色彩,那是五色苍穹光耀神山所带来的变化:“神途应该马上就开始了。” 神子点了点头:“还有两天。” 李子冀问道:“你打算如何让我登上五色苍穹?” 他和木木一样,同样也很好奇神子会怎么做。 神子道:“你今晚就会知道。” 李子冀眉头微皱:“神途还有两天开始?” 神子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迈步走出了神殿,站在殿门之外抬头看着天空:“可你今晚就要进去。” 李子冀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走了出去,五色苍穹已经璀璨的有些刺眼,伴随着余白要行走神途的消息传出之后,神山就已经聚集了无数的教众,三大神座麾下之人大多折返回来。 行走神途不算大事。 但走过之后对于神教内部势力格局的改变就是大事。 神山的确已经封山了,外面的人禁止入内靠近,伴随着正式开启的日子临近,神山上的气氛仿佛都变得肃穆了许多。 三大势力暗潮汹涌,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事情做着各自应对的准备。 与这件事相比较起来,李子冀的到来,似乎已经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了,渐渐的,已经无人再去关注。 “现在还未到晌午,距离天黑还有些时间,我先带你去见教皇大人。” 神子收回了注视五色苍穹的目光,道。 要见教皇大人。 神子的话十分突然,不过好在李子冀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闻言也只是稍稍错愕后就点了点头:“我要带木木一同过去。” 神子侧目看着他,片刻后道:“我以前从不知道你的胆子会大到这种程度。” 李子冀做过不少惊天动地的事情,所有人都不觉得他胆子小,但要带异教新神去见教皇大人,这的确可以说是天大的胆子。 李子冀微笑道:“我想教皇大人应该不会是一个如此小气的人。” 神子告诫道:“你这话实在是不敬。” 李子冀摆了摆手:“我去喊木木,半个时辰后来找你。” 第650章 要有光 李子冀的时间观念一向是很重的。 他对神子说半个时辰,那就绝不会晚来。 神子看着一同跟来的柯西里:“你觉得教皇大人也会见你一面?” 柯西里满脸遗憾:“我当然知道教皇大人不会平白无故的见我,也不会平白无故的让我见,可只要我一想到人人喊打犹如过街老鼠的异教新神现在却要去见教皇大人,我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心里就和一万只耗子在不停撕咬一般。” 世上没有人会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 神子微微摇头,带着李子冀与木木朝着神山之巅走去,三人行走在披着霞光的阶梯之上,并没有隐藏踪迹,被许多来往教众看在眼里。 然后原本对于李子冀到来的平静消息再度沸腾了起来。 神山之巅有很多东西,比如神庭,比如五色苍穹,比如神宫和神藏,还有教皇大人。 这些注视着三人的目光都没有去询问三人要去哪里,可他们每个人都清楚,一定是去见教皇大人。 这也就是说,俞眉真的写了信给教皇大人? 可信里写了什么? 李子冀去见教皇会不会还有其他的事情相求? 面对未知的事情总能让人生出莫名的不安,即便是神庭之中的大人物也会如此。 神山真的很高。 李子冀看着引路在前的神子:“如果教皇大人动怒杀了我们,我们之间的合作岂非落空了?” 所以,如果要保证合作能够顺利达成,那么在行走神途之后再去见教皇大人才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神子走在前头,让李子冀想起了当初在彩云山上双方初次见面时候的模样,只不过那一次,神子并没有登山,而是乘坐莲台。 神子道:“我知晓你不是蠢人,所以你也不必说出如此愚蠢的话,这条路固然不近,却也不需要你来解闷。” 李子冀轻笑一声,没有再多说。 如教皇大人那样的存在,看待他们这些所谓天之骄子,所谓执剑人,新神,就像是在看着一群小家伙胡闹一样没什么区别。 即便不帮忙,也不会真的对他们如何。 这也是李子冀敢来的主要原因。 越过了神庭,走上了世间最高处,终于是来到了教皇大人所居住的地方。 四面青竹地。 一间茅草屋。 这里四下无人,甚至在行走途中一片大雾,根本看不清楚前路和方向,若不是神子带领,只怕李子冀永远也找不到这地方,迷失在大雾里。 神子的脚步停下,他没有说话,只是侧目看了李子冀一眼,然后转身离开,消失在了大雾之中。 世上最尊贵的几人之一所居住的地方,李子冀感受不到任何的特殊之处,但他还是面带正色,保持着极高的尊敬。 他在这里看不见日光,感受不到风,明明眼前有茅屋和青竹以及菜地,却闻不到半点的草木和泥土味道。 这里明明什么都有,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回头看着木木。 木木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的目光先是迷惘,然后逐渐变得坚定。 “世界轮回往复,在没有绝对解决的办法之前,这就是唯一,且最正确的办法。” 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子冀微微皱眉:“你在说什么?” 木木道:“这里无数白骨荒芜,紧接着万物复苏鲜明,然后再继续枯萎,如此周而复始,教皇大人乃是天下最有智慧之人,应该知晓这就是无法破解的循环往复。” 李子冀再度环顾四周,他眼中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发生变化,茅屋依然是茅屋,竹林依然是竹林,菜地也仅仅只是菜地。 没有白骨,没有复苏和枯萎。 他抬手拉住了木木的手。 木木与他对视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也沉默不语起来。 明明身处同一个地方,但他们所看到的东西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应该是教皇的手段。 “这的确是我的手段,你们心中所想什么,所在意什么,此处所见,就会是什么。” 李子冀循声看去,茅屋的门被推开,走出了一个身穿雪白教袍,手持权杖的白发老者。 木木抬眸,消融的白骨之后走出来一个青年,平静的目光忽然让她生出了极大恐惧。 教皇大人的模样,也会随来人的心境目光不同而生出不同变化,到底哪一张面孔才是真的,谁也不知晓。 青年看着木木:“你坚持认为异教做法是对的,无数年的轮回似乎也证明了异教才是对的,可每次轮回都会有人反抗异教的做法,所以那真的是对的吗?你口口声声说要让这个世界活下去没有其他办法,可据我所知,异教上下内外,从来都没有去思考和尝试过其他办法。” 白发老者看着李子冀:“你性情寡淡,心性平静,向往着平和和自由,不愿意被任何事情牵绊,但你却踩进了这天下大势,并始终一直不停地为其奔波,你想要在竹林里搭一间茅屋,你想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与世隔绝的过完一生。” 教皇大人的声音带着平和,就像是看透一切的长者在对后辈传授着自己的智慧。 “只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无论是茅屋,竹林,还是菜地,都虚无的不真实,就好像是...不在这个世界里。” 他望着李子冀,深邃睿智的目光洞穿了万物伊始,看遍了世界变化,瞧见了万古和以前,只是却根本看不见李子冀的身影。 教皇大人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迈步上前,将手中的权杖递到了李子冀的手上,问道:“你现在最想说什么?” 他的目光满是智慧和沧桑,让李子冀陷入到了无边无际的变化,他好像身处世界任何一处地方,高山,荒林,草原,雪地,湖泊,深海。 他站在星辰之上,星辰又忽然碎去。 李子冀的神情恍惚着,他目光所及之处,世界好像失去了一切的光,失去了所有的亮。 无数人挣扎生活在黑暗里,人们之间没有交流,没有语言,没有文字,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样貌。 他低头看去,自己好像站在了山峰之上,抬起右手,权杖在这一刻变成了火把。 恍惚的目光凝聚,李子冀忽然开口。 “要有光。” 第651章 全知全能 天忽然亮了。 拨开云雾驱散黑暗,得以见日月生出轮转。 无数身影站在高峰之下,被突然出现的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在长久时间之后习惯,小心翼翼的触碰着洒下来的光辉,感受着温暖,看着四周从未见过的琳琅满目而不知所措。 这些人衣不蔽体,甚至绝大多数都没有所谓衣服的概念。 可当光明出现,他们的心里第一次涌现出了异样的情绪,山脚下的人并不明白这种情绪代表着什么,只是令他们感到不自在。 那些脸上充斥着迷惘,对于完全未知变化的迷惘。 他们的眼睛像是新生儿一样纯净,也只有这样的眼睛才能够迎接光明的诞生。 无数人看着世界的缤纷多彩,尽管无法在第一时间无法适应这一切,可他们却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喜悦,是人类最原始的情绪。 这些目光抬头看向了山峰之上,忽然有人跪了下去,然后无数人全都在同一时刻跪在地上,他们并不明白跪这个动作的含义,只是莫名觉得这就是对人表示尊敬的最好办法。 无数张脸上布满了虔诚。 口中模仿着李子冀的声调语言,含糊不清的重复着要有光三个字。 ...... ...... 教皇在看着李子冀,脸上温和的笑容和那双看过桑田沧海变化沉淀平和的目光在李子冀说完那三个字之后同一时间消失不见。 像是惊讶,像是疑虑,然后伸手拿回了象征着神教最高权柄和力量的权杖。 无数景色倒退抽离,李子冀的目光顷刻间恢复清明,他抬头看去,恰好与教皇大人对视在一起,他看见了不解。 这让李子冀感到吃惊。 教皇存活的岁月或许比圣皇还要久远,看透世间本质,了解无数秘密,教皇本就应该是无所不知的人,他就像是神教教义之中的神明,全知全能。 这样的人眼中怎么会出现不解? 教皇身上的雪白教袍看上去仿佛还要比神子的更加圣洁,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神存在,那么教皇大人毫无疑问就是最接近神的那个人。 他在看着李子冀,眼中的不解愈发浓郁,不解,就要问出来。 “你为什么会说出这三个字?” 教皇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这三个字令他感到心惊,感到慌乱。 李子冀很想准确无误的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他的心里同样存有疑虑:“难道不是您让我说的这三个字?” 教皇看着他微微沉默,四周的场景没有变化,依然是青竹林,茅草屋,小菜园,可在李子冀的目光中却好像和先前不一样了。 竹林起了风,茅屋有炊烟,菜园生小虫。 就像是原本死板的图画照进了现实,多了烟火气和生活气息。 要有光。 这是神教教义起源,这是神教教经开篇第一则故事,挂在神殿墙壁上历史最古老的岩画上就雕刻着那个画面。 象征着万物之初,天地变化。 李子冀接过权杖可能会说出任何话,唯独不该说出这三个字。 “看来你真的不一样。” 教皇大人眼角堆积着皱纹,那是历经无数岁月所留下来的痕迹,只是目光的轻轻一瞥,就已经足够古老长久。 李子冀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能够被教皇大人亲口称赞为与众不同的人,这当然是足够高的赞誉,可此刻的他心里就只有不安。 并非是对于教皇变化的不安,而是对于某种未知的东西。 深度感悟过神教教义之后,李子冀对于万物本质有着更深刻的了解,这种了解让他能够对某些尚未发生的事情有着一定感知。 现在心里所生出的不安,就源于这种感知。 教皇大人沉默着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用权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四周的一切都已经消失,无论是李子冀的目之所及还是木木所见全都消失不见。 浓雾之中出现了一座湖。 倒映着湛蓝天空呈清澈颜色,湖岸边生长着几棵树木,弯曲垂下枝叶点缀着水面。 李子冀看着这座湖,知晓这应该就是此地的真貌了。 再抬头去看教皇,依然还是先前的模样。 “您的心中也会有疑惑?” 李子冀在岸边坐下,很难相信神山之巅会有一座湖,尤其还是如此巨大的湖泊,平静无波,就像是神境之中才能拥有的干净脱俗。 教皇望着湖面,风拂动着他的教袍,就像是这湖水一样清澈毫无半点瑕疵。 “这世上又哪里真的会有全知全能的人?” 没有人能够知晓任何事情,李子冀当然认可这一点,不过眼下身处神山,所以他自然而然会问出所有人都会问出的问题:“神也不能?” 教皇微笑道:“或许神可以,但我不是神。” 李子冀见过世上很多强者,包括至高无上的六境存在,在六境存在的身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独特气质,令人情不自禁的生出敬畏之心。 对于大多数普通的修道者来说,这种独特的气质是强大的代名词。 只不过李子冀知道,这是对于道的完美领悟和纯熟驾驭所生出与道同合的气息。 枝叶被风吹掉落在湖面上,生出细小的一圈圈涟漪,教皇眯眼静静看着,雪白色的教袍扬起一角,世界仿佛变得格外安宁。 “已经很多年没有外人来到这里了。” 教皇大人轻声开口。 他和圣皇虽同为六境的至高存在,但却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他就像是一个独特的老人,隐居在山林世俗之外,目光平淡祥和的看着这个世界。 李子冀在来之前就不仅仅是想单单请教皇大人治好木木的伤,他还有问题想要问。 教皇大人代表着神教最高的态度,代表着神教上下对于世界未来变化的态度,能有这样一个面对的机会,无论是出于请教还是试探,他当然都要问出那个问题。 “有件事情晚辈想要请教。” 他站起身子,对着教皇大人再度行了一礼。 教皇却抬手指向了湖面,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知道什么时间会有哪条鱼跃出湖水吗?” 第652章 世界终究属于年轻人 生物的行为本就是难以预测的。 尤其是没有智慧的生命做出这种并非与本能有关的动作。 李子冀看着湖面,他的目光中重新凝聚神辉,在神殿内可以看透阳光与火,但现在却无法看透湖面。 无法看透湖面自然也就无法看见湖水中的鱼,看不见鱼自然也就无法去判断哪条鱼会在什么时候跃出水面。 所以李子冀只能摇了摇头:“晚辈不知。” 教皇微笑道:“你看不穿湖面,看不见水下鱼,所以不知道哪条鱼会在什么时候跃出水面,同样的道理,我看不透这个世界,看不见轮回之后的真解,所以我同样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目光和办法去看待和解决这个世界的问题。” “可湖面和世界是不一样的。” “何处不一样呢?你无法知道山上的牛会吃那一片青草,城镇里的摊贩甚至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会什么时候收摊,就像这座湖,与世界比较起来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我们就连这些小事都无法完全掌控,又要怎么去妄谈世界呢?” 李子冀道:“但您是教皇。” 是天地之间最高的七座山峰之一。 教皇在湖前的石头上坐下,目光凝望着水光:“这世上有很多个教皇。” 从神教创建至今,教皇有很多,他们都是六境,他们同样强大,可如今世界轮回往复了不知多少次,那些强大如高山的教皇都已经成了枯骨。 世界还在。 世界还没变。 所以,是普通人,是教皇,又有什么分别呢? 李子冀道:“如果永远都没有改变的可能,周而复始,这样的世界未免过于无趣和悲哀。” 教皇淡淡道:“可毕竟还活着。” 李子冀微微沉默。 的确,无论再怎么循环不止,起码还活着。 对于很多人来说,活着本身就已经足够珍贵了。 湖面上忽然真的有鱼跃了出来,李子冀再度开口:“以前我听说过一句话,对这个世界所了解的越多,才越是能够感受到无力和绝望,这话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我却并不认同,绝望和无力是因为了解的还不够深,如果真的了如指掌,做到如呼吸般完美掌控,那自然而然就能够改变一切。” 教皇问道:“你觉得自己做得到吗?” 李子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去做。” 如果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念头,认为世界循环不可改变,那么就真的永远不会改变。 教皇转头看着他,他的容貌足够苍老,李子冀的容貌足够年轻:“也许你可以。” 教皇大人的目光带着历经岁月的沉淀沧桑,这种久远代表着强大,却失去了年轻。 而世界注定是属于年轻人。 教皇大人正是深深知道这一点,所以哪怕神子所走的路无比困难,他也没有开口阻拦过。 “蝴蝶飞得过沧海吗?”教皇眯眼看着湖面:“如果每当蝴蝶死去之时,就会有新的蝴蝶诞生,一代一代连续不断,那么总有一天会飞的过去,毫无疑问,如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就是这些蝴蝶,只不过沧海并非世界,沧海尽头可以看见,而世界本身是看不见的。” 世界永远都是在不停进步的,现在的年轻一代整体实力一定会高于以前的年轻一代。 思想和方法也在一代又一代的革新变化。 李子冀没有再说话,六境已经是屹立于世界顶端,教皇大人所看见的当然足够多,可他依然对于能否真的改变这个世界存有保守看法。 李子冀不会自大到认为他会比教皇大人更强大,但这也不代表他会如教皇一样做一个闲淡的世外人。 正如教皇所言,他还足够年轻,他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 不确定很多时候是坏事,可放到这种前提下,就是好事。 要改变无法改变的世界,那就需要不确定。 教皇大人再度用权杖轻轻敲了敲地面,眼前巨大的湖泊瞬间变得如镜面般透明,无数条七彩颜色的鱼和异兽清晰可见,他轻声道:“做难以想象的大事通常需要两种方法,普通人在山巅高崖冒险也需要一根安全绳,你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杀这个姑娘。” 教皇转头看着站在后面的木木:“你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初才会放走李子冀。” 李子冀想要改变世界,但需要异教兜底。 木木要为整个世界兜底,却也希望有人能改变这个世界。 这就是他们两个身份不同却能够平静相处且在某些时候互相合作的原因。 李子冀道:“这世上很多人都是同样的想法。” 教皇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 所以才没有明言支持神子,也没有明确拒绝大神官接触异教,因为世界本就是矛盾的,所以人性也就变得矛盾。 “走神途对你有好处。” 沉默了片刻,如镜面的湖水重新恢复原貌,教皇大人忽然开口。 李子冀并不感到惊讶,这是神山,他要做的事情当然瞒不过教皇大人:“你愿意让我走神途?” 按照神教的规矩,就只有神教教众才有资格行走神途。 教皇慈祥笑着:“为何不愿?” 李子冀道:“我一个外人,若是拦下了余白,先一步走过了神途,只怕会惹得众怒。” 教皇道:“你能登上五色苍穹,那就是你的本事,你能走的过去,那一样是你的本事,惹得众怒恼火,如何收场,那同样也要看你的本事。” 从石头上起身,教皇大人望着那苍穹上的绚丽颜色:“神途就在那里,你且走就是。” 神圣的光辉洒满了湖面,李子冀的目光竟然可以透过湖水看见下面游荡的鱼群,其中一尾金白二色,他盯着那条鱼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它马上就要跃出水面了。” 话音刚落。 金白二色相间的大鱼便恰到好处的跃出水面,像是打破琉璃镜,鱼鳞映衬着五色苍穹的光。 教皇大人眯眼看着,然后忽然大笑起来。 第653章 我们都是老顽固 这是李子冀和教皇之间的第一次见面,自然也就是第一次交谈,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某种可能,不过却也算不上是一无所获。 最起码,他已经弄清楚了教皇的态度。 或者说教皇大人根本就没打算遮掩自己的态度,修为达到六境,合道圆满无缺,这样的人早已经将去时来路看得透彻。 会做什么事,不会做什么事,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说服或者更改的。 如他们这样的人,始终都认为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可在真的抵达终点之前,对与不对谁也不清楚。 笑声渐渐平息,教皇大人目光欣赏的看着李子冀,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或者说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过。 因为李子冀真的很有意思,就像是他们那一代人年轻时候一样,也许无数的年轻人都是如此,总是认为自己能够改变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 教皇抬手握住了迎面而来的湖风,捏成了有形的花环,侧身轻轻放到了木木的头上,微笑询问。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就这样平凡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风可以感受到,但看不见,无形之物所凝聚出来的有形之物显得怪异,却无比美丽,尤其是戴在木木的头上。 似乎就连平静的湖水都亮起了笑脸。 李子冀坐在一旁并未开口,这是教皇与木木之间的事情,无论做什么决定也都是他们的事情。 平凡是好事,许多人都这么说,可哪有人真的愿意平凡下去呢? 尤其还是异教的新神。 木木抬手摸着头上风塑成的花环,指尖仅仅只能感受到风在循环流动,触感微凉。 “也许等我将该做的事情全都做完,就会愿意去做一个普通人。” 她轻声说道。 木木当然想过这样的可能,她也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住在一处竹林里,恬淡看着日出日落。 可那只是想象中的画面。 普通人要去思考柴米油盐,要去担心自身安全,平凡可贵,但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平凡,只有富贵与穷苦。 平凡,是只存在教皇大人口中一个奢侈的状态。 教皇问道:“对你来说,执行异教的教义,将万物生息重新归还世界本身,这是该做的事情,但这只是异教的该做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该做什么?” 人的身上不该有责任。 可伴随着出生,成长,修行,许许多多的责任就像是扑火的蛾,朝着你汇聚过去,告诉你应该尊老爱幼,应该舍己为人,应该赚钱养家。 应该去延续这个世界。 李子冀只是来了长安城,三千院的期望,圣皇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些都变成了责任。 木木和李子冀也愿意去承担这样的责任。 木木怔了怔,然后沉默了一会儿道:“这就是我该做的事情。” 她是异教的新神,她自己的人生早已经与异教的人生融入到了一起。 教皇怜悯的看着她:“还真是可怜的小家伙。” 木木的眉头轻轻蹙了蹙,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可怜的事情。 教皇微笑着:“如果世界真的到了需要异教出手兜底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今天的话。” 木木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看着教皇,问出了一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教皇大人既然认为世界轮回不可更改,当初为何还要与圣皇一起联手清剿圣门?” 圣门,是异教教众对自身的称呼。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教皇的目光中带着缅怀还有沉重,就好像是一千多年前那惨烈至极的一战再度出现在了眼前,他有些唏嘘,满是怀念:“也许当初我也和你们一样相信着能够改变些什么,也许当年我的心还没有彻底枯槁下来。” 时间总是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甚至包括一个人的信仰。 一千多年前,被誉为世界诞生之初最璀璨的时代,生活在那样的时代里,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能够引领世界走向不同。 无数双眼睛都是豪情万丈,杯底剩下的一滴酒都足以浸染山川海洋。 到现在,一千多年后,无数双豪情万丈的眼眸已经变得灰败不堪,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死了,剩下还活着的人其实也已经死了。 “现在想想,还剩下谁呢?就只有虞况和那个殉道的老家伙还在坚持着当年的路。” 教皇微微摇头,将岁月过往酿酒所留下的会是什么? 醇香? 未必。 但苦涩却是一定的。 当今天下七位六境,就只有圣皇还在坚持着自己的路,妖国国君如今发现了那棵小草,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半个。 李子冀皱了皱眉,教皇这话中对于圣皇所选择的路并不赞同,他当然听得出来。 木木略作沉默,然后看向了李子冀:“李子冀在清风雅舍里写过一句话,叫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些天我和他相处就只有彼此两个人,可我在他身上也学到了一件事。” “事情既然还没到最后,那就不能提前下结论,即便真的会有垂垂暮老回首晚矣的那一天,那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不是现在,所以最起码,我现在不会去质疑要做的事情。” 清风雅舍出过很多名篇佳作,还有醒世之言,教皇虽然未曾离开神山,却也多少听过一些,他叹了口气:“也许我们都是老顽固。” 老顽固才最不会轻易被外人的话语影响改变自己的想法。 头上的花环微微有些痒,木木莞尔一笑。 年轻的朝气和迟暮的悲观碰撞到一起,就像是岸边的叶子落进了平静的湖里,看上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掀起的涟漪却永远都不会停下。 李子冀听着二人的交谈,忽然说道:“看来我们都要撞一撞南墙才肯回头。” 教皇笑着道:“年轻人自便去折腾,只是方法要找对才行,虞况那样的法子,行不通的。” 李子冀没有说话。 他从不会去议论圣皇,也不会随别人一起议论圣皇。 第654章 神 李子冀走出了迷雾。 木木也随着一同走了出来。 她的伤已经好了,堵塞不通的气海需要极端强大的力量去梳理,教皇大人当然拥有这样的力量。 “看来今天这场谈话不算是愉快。” 木木看着自己的手掌,感受着消失数月的力量重新充盈体内,她的脸上没什么喜色,因为刚刚那场谈话里透露出来了很多东西。 木木向来是对这个世界心怀希望的。 所以当初才会放走李子冀。 而现在教皇所表现出来的却是这个世界根本是没有任何希望的,最后还甚至还否定了圣皇和院长大人的计划。 李子冀淡淡道:“这没什么好意外的。” 从扶摇台开始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事情就像是无数条小溪汇聚一起,而展现出来的结果也是一样的,希望圣朝如楼台坍塌。 这就证明了天下人都不支持圣皇的计划,甚至就连内部也有分歧。 被无数人反对可以从中看到两件事。 圣皇的计划真的不可行。 无数人都是目光短浅的蠢人。 木木看着李子冀:“你认为哪种可能更大?” 李子冀想着二师兄说过的话,想着圣皇透露和自己隐隐了解的信息,开口道:“我不知道世间诸多大人物是不是蠢货,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胆子都很小。” 因为胆子小,所以怕死,所以才不敢跟随圣皇去迈出那豪赌一步。 木木道:“因为他们想活着,就算世界轮回往复不停,最起码还可以活着。” 李子冀没有反驳,因为这是实话,和百分百的苟活比起来,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就显得太高,太大,太无法接受。 人们总是要保守。 总是喜欢保守。 身后已经看不见迷雾,甚至看不见山间,好似一切都已经消失了,就像他们两个从来都没有去见过教皇。 神子还站在外面,静静看着天边垂下的夕阳,泛着火红的光映在他的教袍上。 他没有回头去看走出来的二人,只是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意思吗?” 李子冀走到他身旁站下,就像当初观圣卷里注视着群山之下,青松白雾,黄鹤残阳。 李子冀道:“交谈没有意思,但走自己的路很有意思。” 神子道:“在大祭之前,很多人都认为我无法踏足四境,现在我做到了,以后还会踏足第五境,第六境。” 李子冀轻笑一声:“看来最起码,在这件事情上你我的态度是保持一致的。” 神子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五色苍穹漫步而去:“世界一定会改变。” 李子冀跟在他的身后:“我需要做什么?” 神子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看着我就好。” 李子冀微笑道:“我实在不愿意只做一个看客。” 神子的脚步踩踏在神辉塑造的阶梯上,五色苍穹的光洒满全身:“与我生活在同一个时代里,你注定只能成为一个看客,因为神,只有一个。” 这话实在是让人说不出话。 李子冀抬头望着五色苍穹,没有开口。 年轻人也都有自己的选择,用各自的方法去做同一件事,不得不说这很有趣。 不过,彼此之间的竞争也是避免不了的。 神子的路需要圣朝退让,因为他需要时间,而圣皇的时间并不多,李子冀当然不会看着神子插手圣朝的事情。 所以说,两个人的目的固然相同,过程却一定不会平静。 ...... ...... 五色苍穹自然要在神山之上,当太阳彻底落下之后,神子带着李子冀和木木来到了神山之巅,抬头望,闪烁着五色光亮天空就像是白昼一样。 黑夜中的一块玉盘。 “在神途未曾结束之前,五色苍穹不会熄灭,并且会一天比一天明亮。” 神子目光看着五色之间一道若隐若现的门户:“你知道那是哪里吗?” 李子冀道:“入口?” 神子微微摇头:“是出口,当有人走过神途之后,五色苍穹就会生出浓雾,门户在浓雾之中呈现,然后从中走出,得五色光融入气海,实力迎来提升。” 这是出来以后的事情。 李子冀看着四周:“那入口在哪里?” 神子道:“打开神途需要神座之上的三位大人物一同出手。” 大祭司,大主教,大神官。 神教之中,教皇之下的最高权柄。 这三人今晚一定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一定不会同意李子冀走进神途。 李子冀问道:“你打算如何让我进去?” 神子侧目看着李子冀,五色苍穹照耀下的光芒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开始如水波般荡漾起来:“你知道神途这个名字的含义吗?” 李子冀问过上官无敌,也问过柯西里:“传说中神明所行走过的地方,在神教内部的说法则是只有走过神途才能够成为神明。” 这不算是秘密,知道的人很多。 神子道:“我走过了神途。” 李子冀轻笑一声:“所以你就是神?” 神子看了他一眼:“所以我可以掌控神途。” 话音落下,他身上荡漾着的五色波光陡然扩散,像是彩虹一样连接着苍穹,生出一道铺满波光的桥梁。 李子冀知道,这就是走进神途的桥。 他好奇问道:“这算是通神之路吗?” 神子道:“前提是你真的能够走过神途。” 李子冀静静看着,彩虹桥连接着五色苍穹,上面透出的神圣气息比之他所感受到的神辉还要浓郁不知多少倍。 “我来神山要做两件事,现在已经做完了一件。” 神子淡淡道:“所以?” 李子冀微笑着:“而我这个人并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 话落,他便迈步走上了彩虹桥,身形披着五彩霞光,就像是走入水中镜,摇晃闪烁着消失在了苍穹之上。 他的话应该还没有说完,木木抬头看着,接着他的话轻声道:“所以他一定能够走的过神途。” 彩虹桥消失不见,山巅上恢复平静。 木木看着神子:“其实我很想知道一件事情,倘若李子冀真的走过了神途,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能成神?” 神子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转身离去。 第655章 镜湖 所谓成神。 向来是虚无缥缈看不见踪影的事情,人世间有关于神明的传说不尽其数,在南林巷街头上随便拉过来一个小孩子都能够说得出几个有关于仙神的故事。 可你若是让其拿出神明切实存在的证据,却只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又或者说一些听起来很高深莫测却没什么实质性的废话。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走过神途的确能够赢得神教上下的尊敬,的确能够获得好处和权柄。 神途,就是神教信仰之中的神圣之地。 “你做好准备了吗?” 神庭里,大神官离开了那张代表着地位和权柄的神座,走到了流淌着玉波神辉的玉台之下,低头看着坐在神像面前的余白。 余白在闭目养神。 自从那天走下神台与李子冀说了一番话之后,他便一直都坐在这里,没有与任何人说话,没有去听任何的声音,他在完全放空自己,用最虔诚,最干净的姿态去行走神途,去迎接与神子分庭抗礼的未来。 在刚开始,余白还会思考很多事情,渐渐的,一颗心开始变得澄净纯粹,他坐在神像之前,一身象征着公正的血红衣裳彰显着自己不染纤尘的信仰,他完全的放空自己,甚至已经忘记了时间流逝,忘记了自己即将行走神途的事情。 直到今天早晨大神官走进神庭,面前那尊神像古井无波的气息生出了一瞬间的波动,余白方才从空灵之中清醒。 许多天没有进食,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变得清澈干净:“我甚至已经快要忘了这件事。” 大神官道:“那就说明你真的已经准备好了。” 当你即将去做一件重要事情的时候,会不可避免的生出紧张忐忑的情绪,很多人即便是在事情做完之后,这种情绪依然还会少量的残存心里。 所以能够遗忘,能够感受到平静,那是十分难得的事情。 殿内没有其他人,除了那尊神像。 余白问起了有关于李子冀的消息:“李子冀还在山里?” 大神官的目光饱含深意:“你坐在这里半月,忘记了神途,忘记了自身,却还记得那个圣朝人。” 余白目光低垂,没有说话。 这证明李子冀的到来给他带来了足够大的压力,尤其是在无法弄清楚所来为何,这种冥冥中有所感应与自己相关但却又完全未知的状态,所带来的压力往往会更大。 大神官并没有出言训斥,也没有生出类似于恼怒的情绪。 因为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李子冀名满天下,在这几年里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成长,就像是面对神子一样,余白面对李子冀这样的人当然也会感受到压力。 “他还在山上,两天前去了镜湖。” 余白为此感到惊讶:“难道俞先生真的写信给了教皇大人?” 大神官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没有答案,只是道:“应该不只是一封信那么简单,因为李子冀依然在镜湖。” 余白感到更加惊讶。 神教内部很少有人够资格见到已经近乎避世的教皇大人,即便是身为三大神座的亲传弟子也并没有这个资格,能够随时见到教皇大人的就只有三大神座以及神子这四个人而已。 而且基本都不会在镜湖停留太长时间。 可李子冀却已经在那里待了两天,哪怕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这本身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信号。 “您没有去镜湖看看?” 余白开口询问,只是这话刚刚说出后就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沉默了下去。 大神官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即便是象征着世间最高权柄之一的三大神座,如非必要也不会去冒然打扰镜湖前的那个老人。 何况,此次行走神途还要在教皇大人的眼皮底下做些小动作。 神像的眼睛永远不会闭上,就好似传说中的神明审查世间,不会有遗漏任何过错,余白抬头看着,身上象征着绝对公正的红色衣裳在这一刻忽然显得有些扎眼。 外面已经有响声传进了神庭,那是整座神山沸腾的声音,因为今天就是登上五色苍穹,行走神途的日子。 无数教众都会露面,虔诚且满怀期待的对他投以注视的目光。 能否成为继神子之后第二个穿过迷雾,走完神途的人,余白的身上现在已经落满了目光。 似有诵读教经的声音响起,神像当然不会说话,这些声音起源于余白的内心,在神庭里回荡,仿佛众神在低语。 “我能靠自己走过神途吗?” 余白忽然问道。 能够坐上神座,大神官所拥有的不仅仅是权力和威严,面对自己的弟子,他也会有耐心和温情,否则也不会始终愿意保下单弘毅。 所以听着余白的话,他并没有生气,只是道:“很难。” 想要行走神途,需要综合考量的因素实在很多,虽不单单只是天赋,可天赋同样很重要,若是余白能够成为圣朝三公子那样的人,或许依靠自己可以走的过神途。 这个答案不算是出人意料。 余白没有感到被轻视或是沮丧,因为这就是事实,就像是放入清水里的一枚石子,轻而易举就能够看得清楚。 他只是感到遗憾。 在神像前静坐半月余,余白的心境也随之发生了微妙变化。 大神官道:“无需思考太多,走过神途,得到赞誉,执掌权柄,如此便可,皇后这段时间不太好过,如果可以,我们会插手。” 谈论插手圣朝内部的事情,余白对此并不陌生,只是觉得诧异:“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圣朝足够强大,所以震慑天下势力不敢有任何异动,强如神教也只会保持尊敬,直到前几年暗中帮宁海潮修行了牵引术。 从那以后神教就没有插手过圣朝内部的事情,就连余白也以为早已过去。 现在大神官却再度提起,而且还要比之前更加主动。 面对自己的弟子,大神官自然没什么好需要隐瞒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他凝望神像,微微叹息:“圣皇已经等不了多久了。” 第656章 四百里淮城水,四百里淮城血 如果不算天下间那七座最高的山峰。 三大神座毫无疑问就是世间最有权柄的人之一,他们见过无数风雨,经历过无数风雨,所以更加强大,几乎对于任何事情或是任何人都很难再生出敬畏之心。 因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令人敬畏的。 尤其是掌握着神教上下杀伐之权的大神官,余白从未在师尊的口中听到过如此无奈,如此....如此恐惧的语气。 这世上又有什么是能让堂堂的神教大神官即便是身处神庭之中依然如此恐惧的? 想来也就只有那七座山峰之中最高最大的圣皇了。 沉默了片刻,余白还是询问道:“圣皇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耳濡目染对于这些事情有一个笼统的概念,但详细如何却还不知晓。 大神官微微摇头:“这话很不敬,但,圣皇他真的是一个疯子。” 他没有再说。 余白也不敢再问。 余白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对什么事情感到畏惧的人,他甚至敢直言不讳的说出大神官留着单弘毅的性命是错误决定,可面对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人,面对圣皇这两个简单的字,任何人都是必须且绝对保持敬意的。 大神官的目光从神像前移开,转身朝着神庭之外缓步走去:“行走神途万众瞩目,切记不要迷失本心,否则即便有我提示,你依然无法走出。” 余白跟在身后,当他走出神庭之后,无数目光全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就像那渲染苍穹的五种颜色。 神辉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重量,走过神途的目的不再单单只是为了抗衡神子,为神教留退路,现在又多了与圣朝相关。 不知为何,余白抬手松了松自己的衣领,他忽然觉得这大红教袍有些发紧。 ...... ...... 自从李子冀还剑卫族,引出后续颜先生覆灭卫族的事情,天下无数势力的目光就都汇聚在他们的身上。 直到听说李子冀上了神山,还带了一封三千院院长大人亲传大弟子俞眉的信送去教皇大人,很多人都开始好奇起来。 紧接着就传来了神山封山两月的消息,瞬间就将原本的狐疑点燃。 有明辨之人说神山早在李子冀说出俞眉书信之前就已经宣布封山,两件事并没有绝对联系,可类似这样的话语当然会被淹没在无数讨论和热闹的声音中。 天下大多都是普通人的,哪怕是数不清的修道者其实说到底也只是实力强大的普通人,面对着三千院和神教这样庞然大物之间可能会发生的种种,他们当然更愿意去讨论某些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阴谋。 李子冀上了神山还没下来。 有人看见君上已经回到了北海。 因为卫族一事所牵连起来的无数目光在一顿抓耳挠腮之后便放到了颜先生的身上,听说,颜先生已经回到了圣朝? 独自一人面对卫族,琉璃宫,北海三大势力,那一战过后,梨园两个字在世间的地位迎来了更大的提升,颜北这两个字也成了六境之下近乎无敌的代名词。 甚至很多人都已经慕名去了青宁城,想要去梨园拜访,希望能够有机会一睹颜先生真容。 只不过颜北现在并不在青宁城。 他在淮城。 目光看着被鲜血染红的淮城水,然后迈步推开了慕容家的门。 ...... ...... 慕容燕擦拭着自己的胸前的鲜血,衣襟上还残留着金银花染血的手印,他跪在金银花的尸体之前,尚无法从悲痛之中缓过神来。 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 感受着慕容家当代家主金银花,也就是他的奶奶尸体从温热变凉。 四百里淮城水,在当地有着绝对的威望和话语权,身为慕容家最出色的后代,也是最被金银花所寄予厚望的后代,慕容燕从小到大都没有跪下过。 因为他只要跪下就会有很多人心疼的将他扶起来。 只不过今天没有人来扶他,因为慕容府很乱。 在金银花决定将未来的淮城按照慕容燕的想法去改变之后,慕容家就发生了变化。 他的二叔三叔联合客卿以及浮萍山的两位大修行者杀了金银花,现在正在继续追杀慕容燕的父亲。 夺权。 一场本不该发生的家族权变却偏偏发生了。 没有人会去在意慕容燕这样一个小辈,如他这样的人在大修行者之间的争斗中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只是不明白。 慕容家无论是支持皇后还是支持圣皇,大家原本都一直探讨着,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闹到这种程度。 二叔三叔为了反对支持圣皇,甚至杀死了自己的母亲金银花。 慕容燕经历过很多残酷冰冷的事情,却从未觉得有一件和现在一样冰冷。 “我们应该离开了。” 崔文若站在他的身后,叹了口气。 他同样愤怒,同样难以置信。 慕容家内部的确出现了分歧,可这种分歧绝不应该扩大到这种程度,尤其还将浮萍山也给牵扯了进来。 慕容燕没有说话。 他只是在想着自小到大的一幕幕,奶奶的谆谆教导还音犹在耳,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尸体,杀她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两位叔叔。 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愤怒,更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吗? 崔文若眉头紧锁,这件事背后藏着太多的不可思议,似乎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而且如此突然。 “你想要报仇,总得先离开这里。” 崔文若道。 慕容燕的眉上挂着霜,然后又很快化开,他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 四百里淮城,世代慕容家,却忽然落得这么个下场。 二叔三叔如此向皇后一方表明心意,就真的毫无顾忌,什么都不担心? 那已经不是两个亲人,是两个畜生。 崔文若迈步上前想要背起金银花的尸体带着慕容燕一同离开,恰好此时府门外响起了推门声,崔文若抬头看去。 恰好对上颜先生那双充满痛苦和遗憾的眸子。 ...... ...... ps:(有错别字可以艾特我更改,最后,罗德里金球当之无愧!!!) 第657章 早已经疯了 手足相残本就是十分令人痛苦的事情,弑父杀母更是为天地所不容,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而且极为突然,事先就连半点异样都无法察觉。 崔文若在来到慕容家之后就能够感受到暗潮汹涌,可他也从未想过会到这种地步,如此惨烈,如此...匪夷所思。 现在不仅是慕容家很乱,乃至于整个淮城都很乱。 官衙对于这件事当然是无能为力的,毕竟是慕容家内部的争斗,何况,淮城官衙显然并没有一点想要掺和进来的打算,他们就像是冷眼旁观的陌路人。 又或者说,他们本就是皇后的人。 慕容礼权和慕容礼轩或许早就已经在计划今天这场权变了。 金银花的三个儿子,慕容礼业,慕容礼权,慕容礼轩,长兄慕容礼业是慕容燕的父亲,原本三兄弟都是比较偏向亲近后党的,只是后来金银花做主将慕容家的未来交到慕容燕手中,身为慕容燕的父亲,慕容礼业自然会支持自己的儿子。 然后造就了如今的结果。 “院长。” 迎着颜北的目光,崔文若紧绷的身体瞬间就放松下来,生出喜悦之余又忍不住长出一口气,躬身行了一礼。 他不知道颜北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也不知道颜先生来这里想要做什么,不过崔文若知道,只要颜先生来了,那么慕容家的事情就能得到解决。 颜先生在看着慕容燕。 目光中的痛苦和遗憾变成了怜惜,世上很少有人能够承受如此大变,这本就是天下间最令人感到无措和折磨的事情。 尤其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如浪潮席卷着慕容燕的全身各处。 他现在就像是溺水的人,挣扎不出,呼吸不出。 慕容燕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好似被数不清的痛苦填满身体,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抽搐着。 眼前似乎还有着奶奶的音容笑貌,还有这些天来的细心叮嘱,言语宽慰,那个始终站在他的身前遮风挡雨的身影此刻却倒了下去。 心痛不是一种形容词,因为慕容燕的心脏在剧烈抽搐之下真的感受到了切实疼痛。 崔文若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所以才会默不作声的站在他身后一个时辰,只不过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所能体会到也仅仅只是沧海一粟而已。 府内还有血腥味。 很浓。 今天慕容家已经死了很多人,盛极一时的四百里淮城水仿佛忽然之间就变得支离破碎。 “想加入梨园吗?” 颜北看着慕容燕,一阵微风拂过吹散了府里的刺鼻味道。 慕容燕回头看着颜先生,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忽然说不出话。 他不需要说话。 颜北已经明白,他回头对着卫菁道:“你随文若留在这里等我。” 卫菁自然答应。 崔文若这才发现在颜先生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和一位老者,想来应该就是卫酒徒的妹妹了,不过现在不是打招呼的场合,所以他也只是轻轻点头。 金银花已经死了。 但慕容礼业尚还活着,颜先生已经走出了慕容府,想来应该是去搭救慕容礼业。 崔文若轻声道:“院长亲自前去,你父亲一定能安然无恙。” 慕容燕依然没有说话,不过却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子,将金银花的尸体抱了起来,转身朝着慕容家的祠堂方向走去。 卫菁看着慕容燕的背影,道:“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崔文若看了她一眼。 ...... ...... 慕容礼业的目光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他受的伤当然很重,在四位大修行者的手中根本没有太多反抗之力,能够逃出淮城都是靠着身体之中吊着的一口气。 他要逃得足够远,足够快,唯有如此才能够给慕容燕留出足够的时间离开。 只要慕容燕还活着,以后总会有回到淮城报仇的那一天。 现在已经够远了。 慕容礼业提着的一口气已经松散,他的身影狼狈落在地上,靠着一棵大树坐下,现在甚至就连继续逃走的力气都已经没有。 鲜血顺着衣裳流淌到地面。 身后,慕容礼权,慕容礼轩,以及两位浮萍山的五境大物已经追上,看着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慕容礼业眉头紧皱,只是却没有急着立刻动手。 “大兄,我们知道你的打算,不过你可以放心,慕容燕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绝不会杀他。” 慕容礼权望着气息萎靡已经到了垂死状态的慕容礼业,叹了一口气后接着道:“你又何必如此。” 慕容礼业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嘲笑道:“既然都已经做了,你们又何必惺惺作态?” 两个弑母之人,却还非要摆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让人见了实在作呕。 慕容礼轩冷哼开口:“这还不是被你们逼的?大兄,当初咱们三兄弟可是说好了要支持皇后,而你呢?事到临头却突然反悔,难道就因为慕容燕那小子和母亲愚蠢的决定,就要将整个慕容家的生死都交到圣皇那个绝天绝地的计划之中?” 慕容礼权也是满脸无奈:“我们都很清楚会发生什么,陛下疯了,但我们还没疯,凭什么要去赌呢?” 慕容礼业看着他们,目光并不陌生,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两个弟弟是什么德行,固然修行天赋绝佳,但骨子里却是彻头彻尾的利己者。 其实他自己也和两个弟弟差不多,只不过他还算是足够爱护自己的儿子。 “你们没疯吗?”慕容礼业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浓:“等今天的事情传遍天下之后,你们可曾想过圣朝百姓会如何看待你们?” “弑母杀兄,你们早已经疯了。” 慕容礼轩目光阴沉:“疯了总比死了好,何况天底下这样的事情还少吗?就连你那儿子最敬重的李子冀,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样会杀了他的父亲。” 第658章 变天 慕容礼业的目光里带着讽刺:“你们也配和李子冀比?” 每个人做事或是杀人都是需要理由的,有的理由足够好,足够完美,所以可以说服人,而有的理由根本就不是理由,就只能说服自己。 慕容礼权带着不忍:“大兄,我们三兄弟自小一起长大,一起修行,如非必要我们真的不想走到这个地步,你为什么非要执迷不悟呢?” 慕容礼业问道:“如果我现在说后悔,你们会放过我吗?” 慕容礼权脸上的不忍僵在那里。 性子略微急躁的慕容礼轩也是没有开口说话,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到了这种地步,那当然不会再留给双方任何反悔的机会。 慕容礼权所谓的不忍,也仅仅只是在即将杀兄之前给自己的宽慰罢了。 “我实在太了解你们两个了。”慕容礼业咳嗽了两声:“所以我实在很想知道,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 无论是慕容礼权还是慕容礼轩,本身都没有敢杀金银花的胆量,现在却偏偏做了。 慕容礼权道:“兄长又何必明知故问?” 慕容礼业道:“就因为皇后的几句话?” 慕容礼权摇了摇头:“因为我们想活着,百分百的活着。” 慕容礼轩则显得有些激动:“陛下就是想太多,考虑的太多,他为什么不能考虑自己?非要将全天下的普通人全都照顾到,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法子?普通人多如猪狗,死就死了,只要我们还活着不就好了,但他非要让我们所有人都陪着那些猪狗一般的普通人一起赌,凭什么?” 慕容礼轩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着,紊乱的气息冲散了四周的树木花草。 慕容礼业道:“因为你们想活着,所以就可以杀了母亲。” 慕容礼轩面色微微扭曲:“杀死母亲的人不是我们,是陛下,是你,是慕容燕。” 慕容礼业看着他们,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我很想知道,就算你们杀了我,掌控了淮城,又要如何阻止陛下执行计划呢?” 四百里淮城水,放眼整座圣朝实在是不算什么,何况面对的还是圣皇那样的庞然大物。 慕容礼权轻声道:“一座淮城自然影响不了什么,可若是十座,百座呢?” 如果反对的声音足够多,如果反对的声音足够大,那么也许就能够改变一些什么,何况还有皇后在斡旋。 慕容礼业忽然听明白了:“这就像是一种讯号。” 慕容礼权没有说话,这的确只是一种讯号,自从扶摇台之后平静了数年的圣朝因为某件事情再度开始动荡起来。 并且这一次,动荡的范围足够大,慕容礼业还没有去打探其他地方的消息,但类似于淮城这样的事情,想必在其他地方也有所发生。 他的目光中带着痛苦和惭愧:“其实在母亲决定将淮城按照慕容燕的意志发展的时候,我就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陛下的决定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发生改变,别说是十座,百座,即便是千座万座,陛下依然会做他认为该做的事情。” 慕容礼轩冷声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兄长你还有这样的见解。” 慕容礼权无奈道:“这就是陛下和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慕容礼业点了点头:“陛下要看全天下,而我们只愿意看自己。” 慕容礼权道:“看自己不好吗?” 慕容礼业没有说话,也不想再多说什么,靠着树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明白的太晚了,如果能够早些年,说不定可以说服慕容礼权和慕容礼轩,现在无论是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 浮萍山的两位大修行者自始至终都没有插话,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现在金银花已死,慕容礼业也已经是待宰羔羊。 淮城已定。 慕容礼权有些不忍的转过了身,闭着双眼:“还请二位送我兄长上路。” 慕容礼业已经不会反抗,要杀死这样的人毫无疑问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就只需要轻轻地挥一挥手就可以做到,只是浮萍山的两位大修行者却并没有动手。 慕容礼业当然也没有死。 慕容礼权眉头一皱,还打算再度开口,却忽然感受到了一阵风。 此处是山林,有风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这阵风不同寻常,明明刚刚触碰身体的时候十分温暖,可紧接着就是刺骨的寒意。 慕容礼权转过身子,抬头看去,不知何时慕容礼业身旁已经悄然出现了一个人。 “颜北...” 风吹着落叶。 那两位浮萍山的五境长老脸上已经布满了凝重和忌惮。 慕容礼轩的眼中带着难以置信,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颜北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慕容礼权的心里生出了不安,他还在保持着镇定:“颜先生为何会在这里?” 颜北从卫族归来的消息圣朝当然也有所耳闻,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颜北会出现在淮城? 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颜北没有回答慕容礼权的问题,而是低头看着慕容礼业:“你有一个好儿子。” 慕容礼业也没有想到颜北竟然会在这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慕容礼轩看着颜北,提醒道:“这是慕容家的家事,梨园难道也想插手?” 现在几人都看得分明,颜北来这里是要救慕容礼业的。 颜北看着几人:“慕容家的家事与我无关,但这不是家事。” 慕容礼轩沉声道:“不是家事,难道还是国事不成?” 颜北点了点头,认真道:“这就是国事。” 浮萍山的两位大修行者对视一眼,已经有了退意。 但慕容礼轩和慕容礼权两个人却没有退路,甚至现在就连进路也没有。 山林间的风好似忽然之间吹拂的更大了些,颜北抬头看了一眼长安城的方向,从卫族回到圣朝这一路他都能够感受到后党的蠢蠢欲动。 现在似乎已经开始有些不愿意讲道理了。 “颜先生...”慕容礼权再度开口。 只是话音刚刚响起就被颜北抬手打断,下一瞬,木雕刀就出现在了颜北的手里,刀光亮起在山林里。 慕容礼业静静看着,刀光血影映在眼里。 他知道,要变天了。 ...... ...... ps:(感冒了,头脑昏沉,头晕目眩,强行码字,还望海涵) 第659章 高山和野草 圣朝内的顶尖修行势力彼此之间很少会发生颠覆级别的争斗,因为圣皇始终站在高处看着,每当争斗发生到不可控地步的时候,朝廷就会出面干预。 这也就导致了圣朝这一千多年来严格意义上来讲,没有发生过几次一流势力覆灭的情况。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比如被洗剑宗覆灭的轻泽堂,当双方理由足够充分,仇恨足够巨大,朝廷无法调节的时候,圣皇通常就不会再去管。 只不过因为有着圣皇的压制,诸多势力都保持着克制。 慕容家的事情朝廷当然不会插手,因为这毕竟只是慕容家内部自己的争斗,至于被慕容礼权请来帮忙的浮萍山两位大修行者则是有些逾越规矩。 只不过伴随着时间流逝和大势发展,也许前一刻还不敢迈过的红线,下一刻变了位置。 规矩总是在变,总是在被人推着变。 当木雕刀被颜先生重新收起的时候,地上已经多了两具尸体,还有两条手臂。 慕容礼权和慕容礼轩气息全无,锋利的木雕刀夺去了他们的所有生机,面对颜北,他们当然不会有半点活下来的可能。 那两条手臂则是浮萍山两位大修行者的。 “认吗?” 颜北看着他们。 山林里吹拂着风本该是十分惬意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当阳光洒过半片叶子的时候,只是现在浮萍山的两位五境长老却根本没有一点欣赏恬淡的心思。 慕容礼权当然请不动浮萍山的人,即便交情可以浮萍山也绝对不敢如此直接插手进慕容家的家事里,毫无疑问肯定是皇后授意。 颜北很清楚这一点。 他们也很清楚颜北清楚这一点。 被断去一条手臂当然是极为屈辱的一件事情,但两位浮萍山五境长老却不敢有丁点反抗,纵然内心之中的愤怒已经足以堆满山海,脸上也是绝对不敢露出分毫。 因为两具尸体还躺在地上。 因为面前站着的是梨园颜北。 他们必须要认下这个亏,甚至还要庆幸颜北没有将他们两个一起杀了。 “颜先生,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浮萍山长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实在是非常好奇如圣皇,颜北这样的人内心之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颜北看着他。 浮萍山长老问道:“与广大的世界比较起来,生活在其中的我们都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草木,纵然世界循环不止,可草木终会再次茂盛,相较而言,您不觉得陛下的法子太绝对了吗?所以我不明白。” 颜北站在阳光下,身上的蓝色衣裳看上去是那么的简单干净:“因为你们不是草木。” 他用手指着两位浮萍山长老,包括地面上已经死去的另外两人,道:“你们是高山,世界往复轮回需要草木死去八成,而高山,只要坍塌数座就好了,所以你们从来不会去担心这些问题,因为高山从来不会去在意草木。” “陛下在意这些草木,我也在意,如果按照异教的法子,那么草木一定会死,而若是遵从陛下的法子,那么草木尚有一半概率可活,陛下要救的从来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无数普普通通,安静生活的人。” 圣皇要救的从来不是这个世界本身,而是生活在世界之中的人。 所以颜北才会义无反顾的追随圣皇,哪怕这条路很难走,注定要遭受无数座高山的反对。 浮萍山长老的眼中闪过恍惚之色,旋即嘴角升起了嘲弄,说不清是对颜北的嘲弄还是对自己的嘲弄。 “在年轻时候,我也是想着要行侠仗义的。” 浮萍山长老忽然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年轻人总是难凉热血,等被时间和经历磋磨之后就发现早已经忘记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世界是需要年轻人的,哪怕他们有时候很愚蠢。 颜北转身看向了慕容礼业,淡淡道:“慕容燕已经是我梨园弟子。” 慕容礼业望着已经死去的两个人,想着自小到大的一幕幕:“好事。” 颜北问道:“什么好事?” 慕容礼业摩挲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强笑道:“都是好事。” ...... ...... 能够成为五境大物的修道者,毫无疑问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尤其是四百里淮城的慕容家,金银花三个儿子全都是大修行者,简直成为了圣朝的一段佳话,也令得慕容家声名大噪。 慕容礼业虽是长兄,性情上却是偏软弱的,他更多时候都喜欢一个人独处。 三兄弟成长过程中有什么事情看似坐在一起商议,实则慕容礼业都是被动听从的那个人,某天他们了解到了世界轮回循环的真相,然后便生出了极大恐惧。 在这样的前提下应该如何选择成为了三人最大的难题。 在慕容礼权的提议下,觉得慕容家暂时并没有一定要表明立场的必要,不过可以先和后党接触。 只是接触的越多,了解的越深,也就越发的恐惧。 如果陛下输了怎么办? 说是五成,可连尝试都没有尝试过,又怎么能确定真的有五成,万一只有三成,两成,甚至一成又该如何? 他们修行到五境,经历漫长岁月,为什么要去承受如此低概率的豪赌? 成功了与我无关,因为我本就很可能不会死。 圣皇的谋划,对颜北口中这些无数座高山来说,等于是拿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高山享厚禄,草木如牲畜。 现在圣皇却因为在意这些牲畜,而带着他们一起豪赌,想来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愿意的。 慕容礼业知道这谈不上对错,就像他本来可以安然无恙的活过今天,然后忽然有人出现在他面前扔了一枚铜钱说,字面朝上你和安康村的村民都可以活着,反面朝上你和安康村的村民都要死。 他凭什么赌? 谁知道安康村在哪里,谁在乎安康村的村民是生是死? 因为所处位置不同,所见所思考的也不同。 圣皇站的太高,他是圣朝的皇帝,是全天下的帝王,他就要为全天下人考虑。 第660章 痛苦或是幸福呢 而面对这样一位值得尊敬且人格魅力拉满的帝王,追随者同样也不会少。 比如颜北。 圣朝内部的冲突一直都在暗中进行着,只不过这一次皇后的动作变得更大了。 慕容礼权和慕容礼轩两个人不想死,为了活着,他们甚至可以杀死自己的亲人,当活着这两个字已经成为魔障的时候,那倒还不如死了的好。 “都很好,都很好。” 慕容礼业站起身子,嘴里念叨着这三个字。 颜北抬头望着太阳,他的目光直视日光没有丝毫避讳:“在我第一次见到陛下时候,他曾与我说过一句话,这狗操的世界真该死。” “所以对我来说,即便是最后赌输了,天下人死的一干二净,也总比这样苟延残喘要来的更好。” “死了做人,还是活着做狗,那些高山们从不认为自己是狗,他们甚至还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主宰,坐在云端上看着世界兴衰变化,可殊不知,他们都是世界的狗。” 颜北侧身回眸看着慕容礼业,轻声问道:“你愿意做狗吗?” ...... ...... “我只会做小狗,草鸡还没学过。” 棠溪。 佛子面带歉意的看着面前扎着两个冲天髻的小女孩,语气之中带着些无奈。 自从在长觉寺被罚禁足一月之后,他下山便一路闲逛,做一些救死扶伤的小事之余,也在学着李子冀当初在浊世之中观察天下的模样。 三天前来到了棠溪,恰好看见陈草在摆摊卖草娃娃。 是用棠溪绿湖边上特有的藏草为原料,这种草质地坚硬却不易折断,能够在手里被折成任何形状,佛子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他觉得很有意思。 就这些藏草很有意思,折出来的猫猫狗狗很有意思,像个小镇姑娘在摆摊赚钱的陈草也很有意思。 他从上午看到了日落,然后很自然的跟着陈草回到了在棠溪买下的小院子,进去之后拿起地面所剩不多的藏草在手里摆弄着。 “你是怎么学会用藏草捏小动物的?” 佛子真的很好奇,他从未想过那只会握剑和李子冀的手竟然会捏这些小的工艺品。 陈草在挑着自己头发上的草屑:“和一位过路大婶学的,小玩意,算不得什么。” 佛子摇了摇头,笑道:“天下间从来都没有小玩意。” 他折的很难堪,甚至根本不能说那是动物,完全看不出形状,佛子挠了挠自己的光头:“你能教我这个吗?” 陈草问道:“你可是佛子。” 不语微笑道:“这人间处处是红尘,哪里历练不一样呢?” 捏草娃,摆摊,也是红尘中的一种。 佛子这次离开长觉寺,他想睁眼看清楚世界的每个角落和细节,看得更清楚,才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陈草点了点头:“我可以教你,但你要负责帮我收藏草,而且每天赚的钱三七分,我七。” 佛子欣然应允,转身走到院内树下背起背篓和镰刀:“绿湖在哪里?” 这是三天前二人见面。 现在佛子已经学会了用藏草捏小狗,还有草风车,只是的确还不会捏草鸡。 小丫头大概只有三四岁模样,冲天髻看上去很可爱,粉雕玉琢,手腕上还带着玉环,听说佛子不会捏草鸡,小丫头小嘴一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佛子大惊,抬手一点,佛光顿时将小丫头环绕其中,强行令对方的情绪安详下来。 “那我要一只小狗狗。” 小丫头收回了哭声,擦了擦自己的鼻子。 陈草正坐在一旁捏着草虎,看见这一幕微微怔了怔:“原来佛门神通还可以这样用。” 佛子满脸苦笑,自觉惭愧汗颜:“小僧宁愿再走一遭浊世,也不愿看见这小奶娃在我面前大哭。” 今天的生意一般,直到傍晚日落带来的藏草还剩下三分之一。 陈草觉得这很正常,棠溪本就是一处小城,鲜少有外人来此,而附近的人又怎么会天天都来买草娃娃呢? 佛子将背篓放回树下:“你这生意好像做不长久。” 陈草道:“做多久都可以。” 她本就不是为了做生意。 佛子点点头,他同样也不是为了做生意。 院子的位置十分不错,地势略高,坐在院子里刚好可以看见日落西山,斜阳垂下。 佛子眯眼看着晚霞,脸上带着十分享受的惬意神情。 陈草将早上剩下的饭放进锅里热好,然后走出来看着正在对着晚霞发呆的佛子问道:“你第一次见到日落?” 佛子微笑道:“太阳每天都会落下,就算是瞎子也总能看见几次,只不过这是小僧第一次这么专心的欣赏日落。” 陈草没有说话,坐在不远处也在看着。 院内静悄悄的仿佛能听见厨房灶膛里的柴火声。 佛子忽然开口:“我听说,李公子已经入了四境。” 陈草环抱着自己的膝盖,脑海中想到了二人第一次在清风雅舍见面时候的场景,轻声道:“他总是很出色。” 佛子十分赞同这句话:“现在是新历三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李公子从新历三十一年冬开始修行,算算日子,也就四五年的光景,如此修行天赋,除了顾春秋之外,还没有见过第二个。” 陈草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夕阳的目光微微有些出神。 佛子问道:“你喜欢李公子吗?”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转的十分突兀,让陈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佛子感慨道:“无论是相貌,品行,能力,李公子毫无疑问都无可挑剔,喜欢他的姑娘应该不会少。” 陈草还是没有说话。 佛子轻声道:“小僧是佛门中人,不近女色,但我游走天下的时候曾看过很多关于男女欢喜的话本故事,缠缠绵绵,凄凄哀怨,读着很揪心。” “如李公子那样的人,他注定要将天下事摆在第一位,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好事,唯独对于喜欢他的女子来说不是好事。” “所以陈姑娘,喜欢上这样一个没有结果的人,想必会很痛苦,你感觉很痛苦吗?” 陈草看着他。 佛子有些害羞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红尘历练,这也是小僧想要体会的事情,只是我总不可能去追求某位女子,所以想要听听你的想法。” 喜欢上一个没有结果的人当然是很痛苦的事情。 陈草双手环着膝盖,将头轻轻搁在膝上,迎着夕阳日光忽然展颜一笑:“我觉得很幸福呢。” ...... ...... ps:(感冒还没好,但我还是坚持写,不是为了卖惨,只是想说,我好牛逼,这两章好棒) 第661章 何处不是路?何处都是路? 喜欢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一味强求反而只会带来痛苦,世上两情相悦的事情毕竟不多,只是很可惜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同样也不多。 李子冀很少会去想这些事情,尤其是当他现在需要走神途,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的时候。 当他被接引进入五色苍穹之后,发现自己身处迷雾之中。 大雾,散不开的大雾。 目光所见完全看不见任何道路,神途在哪里,他现在身处何处,李子冀根本就无法判断,他尝试着将神辉凝聚在眼眸之中,眼前的视线才算是略微清晰。 依稀能够看见那迷雾之中深不见底的黑暗,让他无法完全分辨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看清了某些东西。 他当然从未走过神途。 只是听神子说过,神途只是一条路,没有想象中的艰险,没有想象中的磨难,就只是脚下的路,顺着走出去,迎接神辉充满身体,目光望向万古之前,然后推开五色苍穹之上大门。 李子冀想着神子的话,眼中的神辉突然盛大,恍惚间照亮了迷雾和黑暗,他看见了路,不止一条,无数条路,以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延伸,蜿蜒曲折。 这些路看不见尽头,每一条都会衍生出无数条分支,这些道路中就只有一条是正确的。 没有一点可以参考的蛛丝马迹,走进五色苍穹之后,能否走过神途,谁也不知道,也许你认为是神途的那条路走到最后才发现通往的地方是没有前方的死路。 眼中盛放的神辉消失,四周再度恢复到了死寂,浓雾依然阻挡着前路。 李子冀并没有急着行走,而是原地盘膝坐下,反复打磨思考着对神教教义的理解,这里是神途,能够对行走神途有帮助的当然不是剑意或者修为,而是对神教教义的领悟,以及某种独特的直觉。 李子冀认为自己的直觉还算准确,他所欠缺的就是对神教教义的理解。 现在要做的就是静下心来,尝试用神教的法子去触碰,去与脚下的路产生联系,他很擅长做这种事情,而且不止一次成功过。 只不过这一次却没有成功。 或者说是实在太过于古怪。 因为李子冀根本感受不到到底哪条路才是真正的神途。 五色苍穹具有迷惑性的特点,但凡是接触过神教教义之人,只要走入迷雾之中,必定会因为某种预感和神辉的呼应而选择某条道路前行。 所选的道路当然不一定是对的,但受到呼唤却是一定的。 而李子冀却感受不到这种哪怕是错误的呼唤,这难道不古怪? 无法感受就无法迈出第一步,就永远也不可能走得出神途,李子冀睁开双眼,将手掌探入到迷雾之中,这样做当然不会有半点作用,他只是尽量让自己变得更舒服,更平静。 足够平静才能足够思考问题。 他均匀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将神魂集中提升到极致,如果是在神台上,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尘埃落到地面汇聚成的王国。 可现在,一无所有。 无数条路仍旧摆在四面八方,只是仍旧没有一条路传来神辉呼应,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将石子扔进了水里,但是却没有水花溅出。 李子冀不知道为何如此,他默不作声的思考着许多种可能,并且一一尝试着做出改变,却一无所获。 这大概是他很少会出现的无力感。 李子冀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他的确已经做过了所有的尝试,却无法解决问题,那该怎么做? 浓雾中仿佛俱是深渊,让人不敢随意落脚。 可李子冀只能落脚。 他站起身子,目光看不见前路,却依然定定地看着,然后寻着一个方向走了出去,他行走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每走一步都在仔细感应着落下的神辉是否回应在前路。 只是很可惜,并没有。 就好像他所行走的就只是一条很普通的路,而非神途。 一种莫名的情绪浮现出来,李子冀眉头微皱,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并且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于是他顿住了脚步,并且朝后倒退。 再度回到原点,神辉第二次凝聚在双眸之中,依稀透过迷雾看清了四周的道路,和之前一样,并不曾发生什么变化,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李子冀转身朝着另外一条路行走。 和先前一样,他心头微动,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再度回到了原点,然后朝着第三个方向走去,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然后确定了一件事。 并非是没有道路在回应他,而是无数条道路全都在回应他,就像在百倍刺眼的阳光下看见烛火,当然不可能看得到,也当然不可能感受到具体某一条路。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子冀已经发觉了这一点,无数神辉高兴地跳跃着。 这看上去好像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李子冀并无法确定,无数条路全都在对他给予回应究竟代表着什么尚不清楚。 是每一条路都可以走? 还是单纯迷惑的表象? 想要验证这一点其实并不困难,只是需要浪费一些时间。 而对于提前两天走进五色苍穹的李子冀来讲,他目前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 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李子冀随意找了一条路,不看前方有多少分叉口,只是顺着右手边的一条一直走。 一直走。 神辉在脚下雀跃着,迷雾似乎也在欢欣的变薄变淡,目光是看不见身后的,所以李子冀并不会看见当他走过每一条路之后,身后的路都会亮起金色的神辉,在浓雾之中熠熠发光。 第662章 迷雾和阳光与自己 也许在今天,也许在明天,神山上就会发生一个奇迹。 无数神教教众看着开始登山的余白心里都是闪过了同样的念头。 身为审判王庭的神镰,余白是被公认为最干净,最公正,最英明的神镰,他身上所穿着的那一身大红教袍每时每刻都在彰显着其不染淤泥的品节。 哪怕是祭祀神殿也绝对无法在余白的身上挑出来哪怕那么一丁点的毛病。 你可以说这样的人虚伪,这样的人假装,但只要他是从没有做错事,那他就始终都是最干净,最公正,最值得尊敬的人。 神教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走过神途了,除了神子之外。 所以渐渐的,神途这两个字在神山之上甚至已经没有什么人提起,就像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方,的确,反正无法走的过,那么存在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今天或许可以改变,可以出现奇迹。 余白应该走的过神途。 起码绝大部分人会这么认为,起码绝大部分人都认为余白拥有走过神途的资格,相较于大神官的大弟子,神教上下无数教众和信徒更倾向于让余白日后继承大神官的位子。 虽然那一天还很远,但从中就可以看得出余白在神教教众之中的确是有份量和地位的。 所以说,名声和风评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无数人望着那身大红教袍,眼中充满了期待和尊敬。 今天人来的很齐全,神座上的三位大人物,以及一众判司,祭司,主教,上一次看见类似此般场景还是在神子行走神途的时候。 毫无疑问,余白的结果很关键,不仅影响着其自身的地位,也影响着神教内部的格局,所以神山才会特意封山数月时间,来目睹和消化最终结果所带来的影响。 “看起来你好像对他很有信心。” 大祭司盘膝坐着,抬头望着登山的余白,开口轻声说道。 他自然是在对大神官说话。 大神官淡淡道:“对自己的弟子有信心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就像你始终信任神子一样。” 大祭司微微一笑:“不是我信任神子,是所有人都很信任神子。” 大神官不置可否:“如果你们的念头不是那么疯狂的话,我曾经也很信任他。” 当年神子凝聚光明诞生,被誉为神迹,无论是教皇还是三大神座上大人物都对其保有绝对的信心和充足的信任。 如果不是神子太疯狂的话,那么整个神教都将会拧成一股绳,绝不会有半点分歧。 大祭司问道:“何为神明?” 大神官没有回答。 大祭司认真道:“能行常人不可行之能,敢想常人不敢想之事,这才配得上神明二字,若是所谓神明与你我所想所做尽皆相同,我想我们也就没有信奉的必要了。” 大主教突然插话:“可他毕竟不是真的神。” 大祭司目光中带着信任:“但他正走在路上。” 有关于这件事的争论三人每次碰面都会提起,相同的是,每一次都不会有统一的结果,这就是造就现在这个场面的原因。 神座上的三个大人物彼此之间的交谈当然不会被外人听见,身后的神教的无数教众都在期待着一个结果的出现,并且各自盘膝坐下,偶尔也会小声地交谈着。 神山很高。 对于普通人来说,登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对于二境以下的修道者来说,登山是一件非常漫长的事情。 余白是四境修士,他很强,如果想的话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登山,但他走的并不快,就只是均匀的速度。 因为他在登山过程中思考着某些事情。 就像是坐在神像之前的半个月里,他再度开始放空自己,思考着自己行走神途的意义,他甚至已经忽略了登山的路,当再度缓过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下垂,云海边缘一片红黄颜色,他已经站在了五色苍穹之下。 五种明媚的色彩压下了暮阳的霞光,让余白那身大红教袍显得似乎淡了许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怕是早就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站在五色苍穹之下的时候,余白还是感觉到了紧张,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他很清楚这种情绪对于行走神途没有好处,可却怎么也无法将其消融。 “弟子已经准备好了。” 余白站在神山之巅,对着山下的三大神座躬身行礼。 五色苍穹需要三大神座合力打开,如此才可确保公平。 大祭司望着他,口中却是在对大神官询问:“你真的认为他能够走过神途?” 大神官反问道:“为什么不能呢?” 为什么不能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谁也不能说出一个条理清晰的理由,因为不能就是不能。 大祭司没有多说下去,他的身影渐渐升空,对着五色苍穹掐动手印,大主教和大神官紧随其后,在神教无数人的见证下,五色苍穹再度绽放光亮。 仿佛驱散了整个世界的黑暗。 一束光自苍穹之上落了下来,恰好照射到余白的身上,接引着他的身体渐渐消失在五色苍穹之中。 绽放的光亮恢复原貌,五色苍穹之外渐渐有着浓雾生出,弥漫笼罩。 这些雾气会在余白行走神途的过程中逐渐将五色苍穹彻底遮蔽,直到最终结果出现。 失败,浓雾裹挟五色光消失不见。 成功,光芒穿透迷雾显现门户,余白的身影从门户之中走出。 “到底是阳光会穿透迷雾,还是迷雾会遮蔽阳光,接下来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了。” 大主教望着神山之巅,平淡的声音传遍了神山上下,令得无数教众神情一震。 行走神途的过程外面是看不到的,只能安静的等待着,等到最后的结果出现,可这个过程却没有人觉得枯燥乏味,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紧张。 行走神途通常只有数日时间,数日时间结束,便可见成败。 所以除了交谈议论的声音更大些之外,无数人依然在盯着五色苍穹看,根本就不舍得移开目光。 余白已经感受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之前已经做好了计划,只要他进入神途之后尝试感应大神官留在出口的气息就可以循着走出。 这当然是很好的办法。 他虽然不知道大神官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但可想而知付出的代价不会小。 余白看着四周的漆黑一片,抬手触摸着未知迷雾,他放空的心思渐渐回味过来,然后遮蔽了与大神官所留气息的感知。 他想要自己行走神途试一试。 他想要看看自己究竟还差多远。 ...... ...... ps:(那啥,新的一月到了,祝大家开心快乐,然后给点免费小礼物,比心) 第663章 触碰 如余白这样念头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是大神官的第二个弟子,被誉为审判王庭之中最公正无私的神镰,他已经站在四境巅峰许久了,他在神教之中备受赞誉,享受着足够崇高和尊贵的地位。 如果一个人能够成为他的样子,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人当然是很难满足的。 无论是在神教内部还是外界诸多势力眼中,即便他再如何值得尊敬,依然是比不上顾春秋的,这一点他没什么异议,毕竟的确没有人是能够比得上顾公子的。 可为何始终说他不如圣朝三公子呢?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无论他做出了多大的成绩,仿佛都永远只能居于三公子之下。 余白虽然一直对此保持沉默,但他却很想反驳这样的看法。 只要自己走过了神途,拥有了和神子分庭抗礼的资格,想必在无数人眼中就不会再屈居于三公子之下了吧? 最起码,余白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他真的想看看,到底能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去走过神途。 迷雾阻隔视线,完全看不见四周环境,这也是余白第一次来到五色苍穹之中,只是他早已经看过无数次神教内部所记载的典籍,知道应该如何去尝试行走分辨。 神辉凝聚身体,余白感应着四周错综复杂的道路,屏气凝神,按照神教记载上所说,这时候会有数条道路对其做出回应,然后他再凭借自己的直觉进行选择。 每当行走到分岔路口之前再度停下做出感应,如此周而复始,直到尽头。 相较于这些表面上的,余白所了解的要更多些,曾进入过五色苍穹的神教先辈认为,真正的神途所给出的感觉一定是有所不同的,只是想要在极为相同之中察觉到一丝的不同之处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这些先辈毫无疑问都是行走神途失败的人,而少有数位行走成功的人却根本什么都不曾留下,按理来说在失败者的身上是借鉴成功的经验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可余白能选择的并不多。 何况失败者也有一些借鉴意义,比如你可以去规避失败者所做过的选择。 这些种种在脑海之中一闪而逝,余白静下心来开始释放神辉想要得到回应。 神辉洒落,像是刚刚燃烧的烛光逐渐铺满迷雾,只不过余白却是微微一怔,因为他根本无法感受到回应,这很不正常,任何人进来都会有回应。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所以忽略了什么,于是调整心态重新尝试,却依然无法感受到任何回应。 余白心中一沉,忽然觉得有些慌乱,认为一定是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如此。 连续深呼吸数次,余白强行让自己再度平静下来,然后第三次尝试,这一次他很认真,很仔细,甚至就连一点细微之处都绝不愿意错过。 但结果很可惜,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过这一次倒并不是一无所获,他能够明显的察觉到,并非是自己无能,而是这无数条路好似已经失去了失去了神辉。 就好像一个钓鱼的人想要通过湖面的水花去判断哪里的鱼多一些,却忽然发现整座湖的水都已经干涸。 神途对神辉的照耀失去了反应,就像是这里已经失去了神迹。 这是为什么? 余白不清楚,他只是感到难以置信和紧张,这种情绪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五色苍穹之内仿佛都陷入到了无尽的沉寂之中。 他陷入到了困境。 而且还是无法解决的困境。 “如果我足够资格,那么无需这些回应,我也依然可以走得出神途。” 良久,余白站起身子,望着面前的漆黑一片迈步走了出去,神途并没有危险,也没有太多复杂的变化,就只是在万千镜花水月之中找寻到最真的那一条。 当初神子进入其中,甚至不需要感应,不需要移动,无数条道路便自行消失,只剩下神途本身在他脚下自行移动,像是一双手将其推着走过了神途。 余白当然不是神子。 神途不会在意他的存在,他只能自己尝试,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漫无目的的行走着,与其说是遵循自己的内心,倒不如说是他根本没得选择。 没有大神官的引导,没有神途的回应,单单依靠自己难道就真的无法走过?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疑问在余白的心里愈发清晰,他开始变得犹豫,更加紧张,均匀地呼吸开始紊乱。 在某一刻,余白停下了前行的脚步,他确定自己走的路已经是错的,低头看着身上的教袍,好似依然能够看见大红颜色。 “失去了伪装,就变得如此脆弱吗?” 余白的目光里闪过了恍惚之色,片刻后突然又变得无比坚定:“这一定是神途的考验,只要坚持自己的路不迷惘,就一定能够走的过去。” “我这些年来从未做过任何一件错事,所杀之人也全部都是有罪者,我当然有资格走进五色苍穹,也有资格得到神途的肯定,所以我一定能够走的过去。” 余白喃喃自语,重新开始前行。 浓雾不会消散,黑暗始终存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因为根本没有参照可以看见。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或许早已经察觉却又根本不愿承认,那就是他的心已经乱了,在神像前半月的冥想,登至山巅一路的放空,全都在走进神途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余白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什么大神官弟子,什么最公正无私的神镰,这些尊崇的身份在这一刻完全失去了半点作用。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目光越来越恍惚,好似在逐渐迷失在迷雾之中。 终于,余白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之中带着绝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走过神途,可就此失败? 他又实在不甘。 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余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探入到迷雾之中,想要再次感受这吞噬光明的无尽黑暗。 只是这一次,他的手好似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第664章 你一定走不出 五色苍穹里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行走神途无边无际,也绝不可能存在任何事物。 所以余白第一反应不是震惊和警惕,而是愣神。 当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触碰到某种东西的时候,余白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李子冀开口说话:“看样子你无法走出神途。” 这一瞬间,余白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是瞬间便抽身退去,同时一道气息化作掌印朝着李子冀打了过去。 掌印自然落在了空处。 李子冀站在黑暗中看着他:“所以我现在倒是十分好奇,为什么大神官一定要让你来走神途,并确信你一定走的过去,可以和神子分庭抗礼。” 他上下打量着余白,就像二人初次在神台上见面的时候:“因为你的的确确无法走的过去。” 连续两次开口说话,余白的情绪已经从震惊变为平静,他听过这个声音,眉头微皱,看向了声音所在之处:“李子冀?” 迷雾中亮起两束光,那是李子冀双眸所凝聚的神辉:“是我。” 余白声音微冷:“原来你根本没有去见教皇大人,而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进入到了五色苍穹里,若我所料没错的话,应是神子帮你进来的?” 打开五色苍穹需要神座上的三位大人物一同动手,可神子毕竟是神山之中最特殊的那一个,无论做了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李子冀并没有否认,因为否认完全没有意义:“我与神子达成了合作,提前走进神途阻止你。” “阻止我?”余白好像是听见了什么非常有意思的话,他先是轻笑了两声,然后语气变得更冷:“你以为我是单弘毅那个废物吗?李子冀,纵然你天资绝顶,但毕竟只是初入四境,你真的认为能赢我?” 李子冀淡淡道:“若是以踏足境界年头长短论实力,那我想天底下最强的应该是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不死。” 余白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教袍上的神镰标志,他在杀人之前总是喜欢摸一摸这个标志,这是他长久以来所养成的习惯,不仅可以静心,也可以提醒自己所杀之人都是该死之人。 李子冀闯入神教教众才有资格进来的五色苍穹,那当然是该死之人。 “在神台前,我曾警告过你,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他开口道。 那天夕阳下,二人第一次碰面,交谈的过程十分短暂,却绝对算不上愉快。 李子冀轻笑一声:“不是提醒?” 余白道:“你还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李子冀望着他,眼中的神辉没有一点衰减:“我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来提醒我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余白道:“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既如此,那就让我亲手掐灭你的信心,神教不是圣朝,由不得你来胡作非为,只是很可惜。” 李子冀问道:“可惜什么?” 余白淡淡道:“可惜你以后不会再有改正的机会了,因为死人是不会改正任何缺点的。” 李子冀觉得很有意思:“这么说来,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余白道:“你现在还不是,但一会儿就是了。” 四周的浓雾不曾消散,可以阻挡余白的视线,但是却无法阻挡二人之间交谈的声音。 李子冀双臂环抱:“我想知道,为什么还要等一会儿?” 余白将抚摸神镰标记的手缓缓放下:“因为在杀你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李子冀淡淡道:“洗耳恭听。” 这的确是余白最想问的问题,他十分想要知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神途巨大,道路无数,哪怕李子冀凝聚神辉于双眸也仅仅只能看清楚身前几尺范围罢了,想要在无数条路之中找到另外一个人,无异于是难如登天。 李子冀微微一笑:“你这个问题我暂时不能回答,不过我想你要不了多久就会知道。” 余白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体内的神辉开始凝聚,这是他唯一的问题,如果李子冀不打算回答的话,那他也不想再问,能在这里杀了李子冀,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余白的确很强,事实上就连单弘毅也绝对不弱,只不过刚刚破境的李子冀所积蓄的气势和剑意更强,而现在的李子冀,一身实力融会贯通,当然再有提升。 他敢来找余白,就自信一定能够胜得过余白。 现在二人碰面,相互交手毫无疑问是最好的结果,只不过李子冀却并没有动手,他甚至主动向后退了数步,然后开口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交手的必要。” 这话实在足够突然,且足够出人意料。 余白眉头微皱,脸上冷意不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子冀淡淡道:“我的意思你想必已经听得很清楚。” 这话的确听得很清楚,只不过也的确很难让人理解,余白再度沉默了一瞬,然后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拦我,却又并不打算与我交手?” 李子冀轻笑一声:“我原本的确打算和你交手,只不过我现在忽然改变了主意。” “为何?” “因为我知道,即便是放任不管,凭你的能力依然无法走出神途,既如此,我又何必浪费力气呢?” 这话算得上是侮辱。 可余白却笑了起来:“我本以为你会是一个聪明人。” 李子冀没有说话。 余白接着道:“如果你真的是聪明人就应该知道,我既然敢进神途,那我就一定走的过去。” 李子冀不置可否:“那你何不试试?” 他静静站在一侧,双眸中凝聚的神辉将他的位置暴露的一览无余,可以看得出,他的确没有要和余白动手的打算。 这一幕让余白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然后眉头皱的更深,他现在反倒觉得棘手起来,还不如李子冀直接动手要来的好。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李子冀打算做什么。 就这样,双方再度陷入到了沉默中,直到很长时间之后,余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恢复了他与大神官所留气息的联系。 “你会后悔。” 李子冀微笑着,望着余白转身朝着某处方向前行,他不知道余白的身上准备了什么手段,可他知道,就算是神子现在进来,也是绝对走不过神途的。 第665章 你果然走不出 大神官所留气息是余白这次进入到五色苍穹之中的最大倚仗,气息就在出口处,只要不停的接近,那么自然而然就会走出神途,无需去在意中途到底有多少条路,有多么的蜿蜒曲折。 这是一定会发生且无法被阻止的事情。 唯一的方法就是李子冀现在与他战斗,然后胜过自己,但李子冀却偏偏没有这么做,反而放任他去行走,这是为什么? 余白想不明白,只怕任何人在这里都想不明白,不过他倒也没有强行与李子冀交手的打算,无论他自认为胜算多么高,对方毕竟是李子冀。 想要胜过或者杀死对方,并非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所以虽然不清楚李子冀到底是什么打算,余白目前所能做的,就是朝着神途尽头行走的同时保持警惕。 刚开始他走得很慢,因为他始终在小心防备着李子冀会突然出手,可伴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伴随着他距离神途尽头越来越近,身旁早已经没有了李子冀的身影,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甚至就连那种被目光注视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好像李子冀真的已经消失了,二者之间的距离在行走神途之时被分开。 这让余白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紧接着生出的就是自嘲和无奈。 还是不行。 凭借他自己的力量根本没办法走的过神途,甚至根本没办法去分辨出道路的对错,神教内外无数人对他的看法想来是正确的,自己的确比不上圣朝三公子。 也根本没办法和神子分庭抗礼。 眼底闪过了自嘲之色,余白无声地叹了口气,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从进入到五色苍穹之后,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态就已经在一直发生着微妙变化。 迷雾中似乎出现了无数双吞噬灵魂的手,这当然是幻觉,神途里什么都不可能出现,余白的脚步越走越慢,他开始对自己的修行道路生出了质疑。 回想这些年来,自己从未做过任何一件错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在修行上认真专注,在神教教规上严苛公正,但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为什么神途会对自己的呼唤沉默? 路很长,有时也很短,心里升起无数念头,余白也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已经距离大神官所留的气息很近了。 脚下的路似乎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抬头望着,面前的浓雾好似都变得稀疏淡薄,只需要抬手就能够触摸那道气息,这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只要走出神途,就能大幅提升在神教之中的地位,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与神子并肩。 可余白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心中涌起的都是酸涩。 如果一个人能够就看见自己的未来的高度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当年少时,无数人就告诉你,你的未来只是一个小镇的插花匠,无论做多少的努力,无论自己想与不想,都是一个插花匠。 是否会觉得索然无味呢? 是否会觉得一切的努力其实都没有任何意义? 余白不知道,因为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是不一样的,最起码此时此刻,他自己觉得很没意思。 李子冀始终跟在他的身后,抬眸望着余白的身前,他在那里感受到了一丝强大的气息,与余白略微有些相似,那就只可能是大神官的手段。 原来如此,难怪会如此自信行走神途,竟是耍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不过都无所谓了,李子冀并没有拆穿或是阻拦的打算,只是仍旧站在余白的身后静静看着,保持着沉默。 余白同样沉默着,许久之后方才自嘲一笑,他脱下了自己身上那象征着绝对公正的大红色教袍,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地上,然后抬起手朝着那道气息触摸了过去。 触摸气息,便意味着走到尽头,可以打开五色苍穹的大门,哪怕他从来都没有找到真正的神途,可只要是从大门之中走出来,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成功走过神途的。 他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就足够了。 他是大神官弟子,本就出自同源,气息触碰指尖十分的亲切,让他浮躁微妙的心态略微感到了些许安稳。 就这样,放下所有的念头,去迎接神教无数人的喝彩和尊敬。 余白微微松了一口气,等待着大门的打开。 只不过.... 大门并未被打开,甚至根本没有出现,四周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怎么回事? 余白的目光微微变化,脸上闪过了难以置信。 失败了? 大神官的气息的确就在这里,也就是说这里的确是五色苍穹大门开启的地方,那为什么无法出去? 是哪里出了问题? 余白终于感受到了慌乱,如果说之前因为有着后手的兜底,所以就只是对自己的失望和酸涩,可现在引为倚仗的底牌竟然失去了作用。 而且根本不知道问题出现哪里,那就意味着根本无法解决。 余白的身体忽然开始颤抖起来,他的脸色几乎是一瞬间就变得极为苍白难看,甚至难堪。 单单凭借自己的力量无法走过神途也就罢了,现在就连作弊耍手段这种方法也同样无法走过神途,四周的迷雾和黑暗无声无息,嘲笑他的声音却恍若雷鸣。 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僵硬,似乎已经悬在那里无法放下。 李子冀的声音忽然在其身后响起,平静却好似带着无尽的羞辱:“你看,即便我不阻拦你,你依然无法走的出去。” 他的声音立刻将余白从惊慌绝望之中惊醒,猛地转身回头看去。 迷雾之后又出现了那双萦绕神辉的眼眸,余白想起了李子冀先前说过的话,紧接着好似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是你耍的手段?” 第666章 吾所行之路 余白之前一直都在忽略李子冀为何能够在神途之中看见他并且找到他这一点,只是现在好像已经无法忽略了。 从头到尾发生的所有奇怪事情几乎都预示了一件事,李子冀早就知道他无法走出神途。 无论他有什么手段,都无法打开五色苍穹的大门。 李子冀为什么知道? 余白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在意识到不对之后,他立刻就猜到了这一切都是李子冀在搞鬼,只不过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心里产生的却并不是愤怒,而是惊惧。 这里是神途! 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在神途之中耍手段? 即便是三大神座也不可以,大神官竭尽全力也才在五色苍穹之外的门户上留下一道隐晦气息,要插手神途之中的变化,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李子冀此举,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他一个外人,凭什么有这样的手段?这不仅让他感到震惊,也让他感到恐惧。 李子冀并没有否认这一点,反而点了点头:“的确是因为我的存在,所以你准备的手段才无法起到作用,只不过,并非是我有意识的阻拦你走出神途,而是只要我在,任何人都无法走过神途。” 余白强自镇定下来,冷笑道:“圣朝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自负的可笑。” 李子冀这话,实在是可笑的厉害,也无知的厉害。 李子冀没有在意他的话,只是转身环顾四周,然后问道:“天下人都知道五色苍穹很难走,你认为我走的过去吗?” 这是一个好问题。 余白讥讽道:“除非你是神子。” 固然李子冀的天赋同样出色,可神途毕竟是神教自己的东西,外人纵然是天资再好,也不可能走的出去。 李子冀看着他,眼中的神辉依然旺盛:“我们不如打个赌。” 余白问道:“赌什么?” 李子冀道:“如果我走的出神途,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走不出呢?” “若我走不出,我帮你做一件事。” 余白脸上的讽刺逐渐归于平静,目光也变得认真了下来,因为他看得出李子冀说的很认真。 于是他开始沉默下来。 如他们这样的人,答应帮对方做一件事,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李子冀轻声道:“你开始思考,证明你认为我有可能走的过去,这是对我的肯定,我应该表示谢意,所以我决定听你的。” 余白眉头一皱:“听我的?什么意思?” 李子冀解释道:“你让我朝哪个方向走,我就往哪个方向走,你让我什么时候停下,我就什么时候停下。” 余白一惊:“你疯了?” 行走神途本就是要看自己直觉和神辉回应的事情,如何能够随意听从他人指挥? 如果听从别人胡乱指挥方向,那么即便是神子再来也是绝对无法走得出去的。 李子冀当然知道这一点,只不过他却并没有疯:“你不敢?” 余白再次沉默了下来。 这个赌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对他百利而无一害,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反而不敢应下来,因为太诡异。 李子冀并没有打扰他,他之所以要立下这个赌约,因为余白对他有用,或者说对唐小风有用。 沉默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理智告诉余白这当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可今天他所面对的失败已经太多,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好,我答应你。” 赌约达成。 李子冀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要我朝哪里走?” 余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盯着那明亮的神辉,道:“往左。” 李子冀没有什么犹豫,直接转身朝着左边走去,余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当再度面临分岔路口的时候,余白便再次开口:“往右。” 李子冀依言而行。 如此连续数次,余白终于确定李子冀的确没有一点耍花样的打算,这让他的心更沉,也更加不明白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往回走。” 忽然,余白开口说道。 李子冀转头看着他。 余白道:“你说过,由我决定走哪个方向。” 李子冀微微一笑:“我当然不会忘记我说过的话。” “往前。” “右前方。” “再往回走。” 如此这般重复了不知多少次,二人终于来到了一条道路的尽头,这里的迷雾同样变得稀薄了许多。 余白看着这里,同时体内生出神辉进行感应,确定这里的确没有一丝是神途的可能,于是道:“看样子你输了。” 他此时方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认为李子冀之前大概率是在虚张声势,又或者也和他一样,事先准备的底牌突然失去了作用。 “我输了吗?” 李子冀看着四周,然后接着问道:“你觉得在这里打不开五色苍穹的大门?” 余白冷笑道:“你难不成觉得刚刚走过的路就是神途?” 若他随意胡乱指挥的道路就是真正的神途,那简直就是世上最可笑的事情。 可李子冀却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我走过的就是神途。” 余白怔了怔,然后突然又笑的更大声,甚至笑弯了腰。 李子冀望着他,然后伸出手指在身前轻轻一点,他的指尖生出了一个微小的漩涡,无数迷雾在一瞬间全都朝着漩涡之中席卷进来,只是须臾功夫,整座五色苍穹内的雾气就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漩涡开始变大,然后逐渐化作一扇门。 余白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那双眼中,布满了匪夷所思的震撼。 门,竟然真的出现了。 “你输了。” 李子冀道。 余白只感觉自己的大脑一阵空白,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嗡鸣作响:“这怎么可能?” “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李子冀看着他,漆黑一片的空间里忽然光芒大放,映如白昼。 余白猛地转身回头看去,然后骇然的发现先前这些光芒神辉并非其它,正是李子冀所行走过的道路所发出来的光亮,照亮了此处苍穹,连接极高与地面,充斥希望和光明。 这是神途对李子冀做出的回应。 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无比急促,急促到几乎缺氧窒息,然后僵硬着身体强行转回头看着面前的李子冀,那双眼中,满是迷惘和惶恐。 李子冀看着他,淡淡开口:“只要我是走过的地方,无论通往何处,它都将成为神途。” 余白面色恍惚,无数神辉洒满了他的身体,映着李子冀那张平静却神圣的面容,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失去了所有力气,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满身颤栗。 第667章 三件事 相较今日才刚刚进入到神途之中的余白,李子冀已经提前进了两天,两天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比如多走一些路。 比如察觉到某个特殊之处。 在独自行走探索神途的过程中,李子冀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感觉竟然是对的,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他走向何处,尽头之处必定会出现那扇通往五色苍穹外界的大门。 起初他还怀疑过会不会是假象,毕竟一切来的太容易,后来经过数次不停地尝试之后李子冀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无论他走哪条路,哪条路都会是神途,就好似这里所有的神辉全部都是因他而诞生。 神途只有一条,既然在自己脚下,那么当然不可能再出现在余白的脚下,所以无论余白走哪条路,无论他所准备的底牌是什么,都不可能打得开那扇门。 因为伴随着李子冀脚步变化,五色苍穹终点的门户位置也在发生着变化。 大神官所留气息,已经失去了引路的作用。 李子冀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只不过他可以确定一点,自己的确已经掌控了神途,又或者说神途甘愿被他所掌控。 不清楚原因,现在也不是去思考原因的时候。 余白所受到的震撼要更大些,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大,他是大神官的弟子,可也正因为他是大神官弟子,所以对于神教的教义知晓理解的远胜他人,他深深地明白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就连当初神子被神途托着走的时候他都没有如现在这般震撼过。 他已经说不出话,就连对李子冀动手的念头都已经不敢升起,他的目光惊骇且复杂,明明四周已经洒满神辉,余白却觉得遍体生寒。 李子冀看着他,轻声开口:“你输了。” 输了,就要答应做一件事。 余白执掌神镰,铁面无私,杀伐果断,这样的人当然不是一个情绪容易出现波动的人,可他今天的情绪却从未有一刻真正平静过。 现在听见李子冀的话,余白勉强让自己从骇然之中挣扎出来,开口说话:“你要我做什么?” 李子冀道:“你以后会知道。” 迷雾已经散的一干二净,神辉照耀四周明亮若白昼,两个人的目光在光明中对视了一瞬,李子冀转过身子将手放在了那扇门上。 门当然没有实体存在,打开之后却发出了咯吱的声响。 李子冀站在门前,似有五色神光透过门户洒满他的全身,余白抬头看着,目光忽然变得无比黯淡。 ...... ...... 余白进入到五色苍穹已经过去了一日夜的时间。 神山上下各处的无数教众脸上却没有一点倦怠,反而更加的紧张凝神,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行走神途的时间绝不会太久,而结果,马上就要出现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在涌现着无数心思,还有一些地位较高之人偶尔会将目光瞥向神子的身上,他们都很清楚若是余白走出神途将意味着什么。 审判王庭等待这一天想必已经等待了很久。 “看来不少人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柯西里一只手撑着地面,坐在松树下的石坛上,有些无聊的打着哈欠。 从神山之巅到神山脚下,他是唯一一个觉得十分无趣的人。 神子没有说话,神教之中尊重他的人自然要占据绝大部分,可没有人能够得到所有人的赞誉和尊敬。 木木也与他们站在一起,她没有去看五色苍穹,而是在看着柯西里:“你应该不愿意来这样的地方。” 柯西里当然是个很喜欢凑热闹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在插花镇逗留,可今天这样审判王庭大出风头的事情,依着柯西里的性子是根本不愿意来的。 柯西里对着木木伸出了三根手指,笑嘻嘻开口:“我虽然不喜欢这种等人的枯燥场面,可一想到有三件事吊着胃口,那我就不得不来了。” 木木微微有些好奇:“哪三件事?” 柯西里摇头晃脑,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帽子戴在了头上,和身上那尊贵的教袍搭配起来不伦不类:“首先,我想看看当李子冀从那扇门中走出之后,大神官会是什么表情,大主教会是什么表情,神山上下无数教众又会是什么表情?” 现在所有人都只知道余白进入到了五色苍穹行走神途,根本不知道李子冀也在里面,如果最后大门打开,从中走出来的身影却并非余白而是李子冀.... 柯西里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那样的场面你们不觉得会很有意思吗?” 木木很赞同他的这个看法:“的确会很有意思,这样有意思的事情当然要留下来亲眼看一看才满足,只是,你就这么确定走出大门的一定会是李子冀?” 柯西里怔了怔,然后有些诧异:“这难道还需要担心吗?” 李子冀既然进了神途,那当然能够走的出来,柯西里从来没怀疑过这一点,此刻听见木木询问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啧啧两声用以感慨,不知不觉间,世人对李子冀的评价其实早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木木微笑道:“的确不需要担心,你所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柯西里好像笑得更开心了:“这第二件事嘛,自然是想要看看该如何收尾。” 收起了支撑身体的一只手,柯西里索性整个人都直接躺在了石坛上,眯眼看着天上的亮光和浓雾:“李子冀走出了神途之门,他要如何解释?大神官等人看见走出来的是李子冀,又要如何质问?” “之后双方是直接动手,还是坐下来谈判?” “李子冀背后毕竟还站着圣朝,大神官难不成会以大欺小直接废了李子冀的修为?那这神山以后可就真的热闹了,可大神官若是什么都不做,岂非丢了面子,何况神途又如何能被外人行走?” “而且,毕竟是神子帮助李子冀进入的五色苍穹,大祭司到时候会怎么说?这各方反应,才是最有意思的。” 第668章 迷雾中走出的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神子始终在一旁,只是听着柯西里的话,神子却一直都没有开口,他并不在意李子冀要如何收尾,因为那不是他需要考虑的。 这两件事的确很想让人留下来亲眼见证过程。 如同柯西里这样的人,对这两件事当然也是极为好奇的。 木木也很想知道会如何发展,因为就连她也不知道李子冀到底是作何打算,这一路数月相处,木木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足够了解李子冀,可每当紧要关头之时之事,她又猜不到李子冀会怎么做。 这种感觉令她感到新奇,又有些不安。 “那第三件事呢?” 柯西里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上下打量着:“这第三件事嘛,自然就是你这个异教的新神了,大摇大摆来了神山,大摇大摆见了教皇大人,之后还有可能大摇大摆的离开,这实在是非常有意思。” 教皇大人没有杀木木,大祭司也没有杀,神子也没有,就连他柯西里自己也没有动手。 这传了出去只怕都没有人会相信。 木木微微笑着,并没有再说话。 神山上下披着五色霞光,无数教众都在翘首以待,就连原本偶尔会出现的交谈声现在都已经彻底安静了下去。 已经没有人再说话。 并且随着时间的逐渐流逝和推进,这些人甚至就连呼吸声都开始放轻,一双双眼睛充满了期待和忐忑。 大神官也是如此。 按理来说,一日夜的时间早就足够余白走出神途,可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应该感到焦躁才是。 不过大神官却一点焦躁的情绪都没有,因为他很了解余白,从余白在神像之前静坐开始,他就知道余白一定会用自己的力量去尝试行走神途。 所以才会耽误到现在。 只不过,算算时间,应也差不多了... 遮蔽着五色苍穹霞光时隐时现的迷雾很突然地开始沸腾起来,就像是一阵强烈的风吹过,露出了里面的一扇门。 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 那一双双眼中闪过了浓浓的不可思议。 虽然门户还没有被打开,迷雾也还没有散去,可所有人都知道,余白已经走过了神途。 因为这正是有人即将开启大门之前才会生出的征兆。 那么结果还需要去猜测质疑吗? 审判王庭和教士团的部分人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甚至已经压抑不住发出喜悦惊呼之声,祭司神殿的祭司们则是眉头紧锁,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也是最坏的情况,只是现在偏偏已经发生了。 大神官看着发生变化的五色苍穹:“以后的神教会步入正轨。” 余白走过神途,面对这种事情即便是大祭司也不该毫不在意,可大祭司的脸上的确没什么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你真觉得那是好事?” 大神官道:“最起码会比你现在所做的事情要好。” 大祭司道:“神的光亮洒遍世间的每一处角落,我们不该独善其身。” 大神官淡淡道:“可我们必须要独善其身,除非能找到更好的方法,只是很可惜,没有人能够找得到,圣皇的路不行,你与神子的路同样也不行。” 大祭司的目光满是睿智和透彻:“这就是最好的路。” 又是一样的陈词滥调,大神官摇了摇头:“是非对错,我们以后早晚会知晓。” 大祭司望着沸腾的大雾和微微颤动的门户,似乎即将有人正在从里面用力推开,他的目光忽然间变得尤其深邃:“你当真觉得余白一定能够走得出神途吗?” 大神官眉头一皱,转头看向了大祭司。 这应该并不算是一个问题,因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五色苍穹的门户即将被推开,余白是一定已经走过神途的。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安。 无数人都在抬头望着,那扇门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四周翻滚沸腾的雾气开始不停地朝着四面八方流淌,将门户所在的位置暴露的越来越清晰。 大门朝着两侧推开,有明亮的神辉自门户之中喷涌而出,像是阳光照射天际。 一道身影伴随着神辉渐渐在迷雾之中显现轮廓。 神山上下,无数教众全都抬头看过去,无论心中是何想法,最起码眼中全都秉持着应有的敬意。 能够走过神途,便意味着拥有了成神的资格,或者说是成为教皇的资格,这当然值得尊敬。 也许是光芒太过耀眼,所以导致第一时间无法看清楚身影的面貌,等到光亮逐渐散去之后,无数人的表情全都在同一时间僵在了脸上。 有迷惘,有震惊,有不解,有愤怒。 大部分都是不知所措的,因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为何如此。 那不是余白。 甚至不是神教人。 是李子冀。 圣朝李子冀。 在瞬间的沉默压抑之后,紧接着所爆发出来的,是震耳欲聋的哗然声音,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李子冀会出现在那里。 他是怎么进入的五色苍穹? 余白又在哪里? 大主教微微愕然,然后就是沉默。 大神官已经站了起来,他抬头看着走出门户被五色神光托在半空的李子冀,冷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好手段,我一直在想李子冀来神山是为了什么,原来如此。” 他这话自然是在对大祭司说。 大祭司抬头看着,脸上依然没有太大的波动神情,只是道:“我们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神山不需要第二个声音。” 大神官没有再说话,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争执的必要。 当李子冀走出神途之后,事情就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那该怎么做? 余白已经无法走出神途,也就意味着在神教内部无法与神子分庭抗礼,后十年的谋划一朝散了个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因为李子冀。 他为什么要帮神子? 难道有人抗衡神子分担压力不是他最想看到的吗? 大神官目光越来越冷,抬头看着苍穹之上。 五色光辉已经越来越淡,李子冀站在无形的阶梯上,低头看着大神官。 ...... ...... ps:(感冒头晕加拉肚子....实在影响我的水准) 第669章 是教皇大人允许的 目光对视当然不会真的生出火花,只是碰撞间所弥漫的气势却令许多人感到心惊。 很多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复杂,同时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在不解愤怒之余,也踌躇思考着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神山上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也就是说并没有先例可循,李子冀的身份又偏偏足够尊贵,能杀吗? 不能。 哪怕是在场心思行为最激进神教教众也不会生出要将李子冀当场斩杀的念头。 可以说,不仅仅是李子冀自己不好收尾,对于神教上下来说,这同样是十分棘手的麻烦。 “李县侯。” 大神官抬头看着,平淡的声音隐藏着几要彻骨的寒意,任谁都能够感受到大神官的愤怒,三神座之上的大人物一旦生出愤怒之心,足以令天地恐惧。 李子冀站在五色苍穹之上,洒落的神辉掺杂着五色神光沐浴着他的身体,李子冀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发生的变化,气海之上似乎覆盖着金色神韵,连带着他体内的灵气在流动之间都开始掺杂起淡金色。 整个人由内而外似乎都被神辉洗涤冲刷了一遍,或者说在原有的基础上做出了改变,身体构造倒是没有任何变化,不过李子冀却总觉哪里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变化。 最敏锐的提升就是,他的实力有了增长提升,对于天地万物的感受也愈发清晰明确,仿佛随意一瞥就能看见万物本质流动变化。 腰间的奇物玉带颤了颤身子,虽然不能说话,李子冀却还是能够感受到其所发出舒畅到极致的呻吟声。 这应该就是奇物之前说他一定要来行走神途的原因了,只是具体是什么,现在还不太方便发问。 神辉在脚下凝聚形成阶梯,李子冀自天空之上朝着站在神台的众人走了过去,同时对着大神官颔首致礼:“圣朝县侯李子冀,见过大神官。” 他没有自称晚辈。 当他开口之后,站在这里就不是后学晚辈李子冀,而是汝南县侯。 圣朝爵位一向很少,哪怕只是县侯也足以和五境大物平等论交,只是比起大神官的确要差上一筹,但也已足够令人尊重。 所有人都在看着李子冀,目光中的那些震撼,费解,愤怒,阴冷全都交织未曾化开,同时还有些敬佩。 比如柯西里现在就很佩服李子冀。 因为能够同时面对三神座上的大人物,并且一起耍了其中两位却还能如此淡然处之的人,实在太少,少的实在可怜。 大祭司笑而不语。 大主教就好像是第一次才见过李子冀一样。 大神官就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需要做,甚至他根本都没有对李子冀动手的打算,单单只是身上因为冷意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就已经压迫的神辉铸就而成阶梯摇摇欲坠,生出许多细小的裂痕:“李县侯难道就不想解释解释?” 这些阶梯仿佛随时都会坍塌破碎,行走在上面的李子冀却好像丝毫都不担心自己会被摔死:“大神官想要我解释什么事?” 唐小风也在人群中看着李子冀,目光深处带着欣喜和激动,只是很快又隐没下去。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南宫以及魏龄,无论是南宫还是魏龄都是第一次见到李子冀,万万没有想到这初次见面竟然会带来如此大的震撼。 李子冀走出了神途,这意味着什么只要是神教教众就全部都心知肚明。 从神教建立至今,能够走过神途的人数都数的过来,而现在,却被一名圣朝人走了过去,他们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 复杂,无数情绪念头复杂的不停闪过。 但也有人不在乎那么多,比如像是神庭长老张法,像他这样的人神教里还有不少,此刻一双双眸子全都在盯着李子冀,心里一刻不停的思索着一会儿应该要如何处置。 直接杀了虽不可能,但若是囚禁神狱之中,亦或者削落一境? 而且,不少神庭长老以及教士团红衣主教都有意无意的将目光瞥向神子和大祭司二人,李子冀为何会进入到神途之中? 想来一定是大祭司和神子搞的鬼,那么是不是可以利用这次的事情反过来去对付神子? 如此一来,纵使余白没有走过神途,依然可以削弱神子的威信和力量,甚至连带着大祭司的地位都会一同受到影响,那让张象征着权柄和力量的神座变得虚幻不稳。 而这一切,只要李子冀开口,开口说出神子为了一己私利,送他入神途阻拦余白。 很多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神辉搭建的阶梯那宛若镜面破碎般的缝隙变得越来越大,大神官问道:“你见过了余白?”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的确已经见过他。” 大神官又问道:“他已经死了?” 李子冀这次却轻轻摇了摇头:“他当然还活着。” 两个人的交谈被无数人听在耳中,大神官继续询问:“你拦住了他?” 这个问题很考究。 李子冀微微笑着:“大神官认为余白之所以没有走出神途,是因为被我出手阻拦暗害?” 大神官冷冷道:“难道不是吗?” 李子冀望着四周,看着诸如张法等神教大修行者面上微妙的神情,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知晓这是在余白行走神途失败后的借口,以及后续针对大祭司与神子的借口。 不得不说的确都是一群老狐狸,在面对未知变化的时候能够瞬间找到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尽量将失败转为成功。 李子冀道:“不是。” 大神官淡淡道:“若非你阻拦,他怎会无法走出神途?” 李子冀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废话太多,他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大神官想要我一个解释?” 大神官点了点头:“你的解释最好足够能说服人。” 所有人都在看着李子冀,神山上下的大人物数也数不清,单单只是露面的大修行者就最少数十位。 柯西里摸着下巴目光既期待又兴奋,还时不时看向自己的师尊,心想看看这老头儿要如何收场。 李子冀终于开口,却说出了令无数人惊掉下巴的话。 “是教皇大人允许我进神途的。” 第670章 各怀心思 大神官想过数种答案。 那些早已经默默做好准备打算随时对大祭司和神子发难的人也想到了李子冀可能会说出的好几种可能。 比如是神子送他进去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拦余白。 这是最好的答案,因为李子冀现在已经走过了神途,阻拦了余白,或许还有其他什么目的,可现在都已经达成,只要说出这句话,那么就可以和利用神子送他入神途一样再反过来利用大神官去对付大祭司和神子。 这都是对李子冀百利的事情。 神子陷入与神庭的纠缠麻烦,对于圣朝,对于李子冀来说岂非好事? 甚至就连迷途误入这种荒唐的借口大神官也想到了,可他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个答案。 一个... 一个让人说不出话来的答案。 很多人都沉默了下来,很多目光也沉默了下来。 大神官也一样。 他在许久的沉默后方才开口:“这就是你给出的答案?” 他看着李子冀,目光很失望,放着一个能够削弱神子的机会却不拿,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这样的人? 愚蠢? 妇人之仁? 已经有神庭长老脸色难看,忍不住开口嘲讽:“李子冀,你难不成是在讲笑话?” 李子冀道:“我只和朋友说笑话。” 神庭长老脸色更难看,目光更冷,余白如今行走神途失败,若是不能借着这个机会再削弱大祭司和神子的力量,这段时间一连串的大动作就相当于全部付诸东流。 “李子冀,你最好不要太放肆,先是杀我神庭判司,而后又欲杀神宫神侍,现在又胆敢闯入神教禁地五色苍穹,还假借教皇大人,你难道真不怕死?” 有大修行者已经上前数步,凌厉的气息随时都会将李子冀当场斩杀。 这一连串的话,仿佛李子冀已经在神教闯下了什么滔天大祸一样。 神子微微有些讶异,他同样也不曾想到李子冀最后竟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神途只有神教教众可以行走,但若是得到了教皇大人允许,那谁还会有异议? 纵然有异议,谁又敢多说什么? 祭祀神殿黑袍祭司面无表情道:“事情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单弘毅要杀李县侯,所以才会死在李县侯的手里,至于穆春神侍,也是因为他出言侮辱圣朝,所以才会起纠葛。” 神庭长老冷笑不停:“那走神途呢?所有人都知道,神途只有神教教众才有资格行走,何况没有三大神座一同出手开启五色苍穹,他又是如何进去的?” 黑袍祭司道:“李县侯已经说了,是教皇大人允许的。” 神庭长老问道:“教皇大人为何要允许一个外人进入神途?” 这的确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这一次开口回答的是李子冀,他看着那名说话的神庭长老,反问道:“为什么教皇大人不允许一个外人进入神途?” 这同样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神庭长老语气停顿,无法回答。 李子冀道:“教皇大人无所不知,即便身在镜湖之前也能够知晓此处发生的事情,若我没有得到教皇大人的允许,我又是如何进入的神途?” 教皇大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却并未出面否定,是不是代表着李子冀所说的话是真的? 的确,若非教皇大人亲自出手,李子冀又怎么可能进入神途? 很多人都沉默了下去,即便是那些早已经决定发难的红衣主教和一部分神庭长老也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于是场中重新陷入到了沉默里。 现在气氛很诡异,李子冀本该是所有问罪的矛头,神教此刻所有人都应该商量决定如何处置他,可大神官却要借着这个机会对付大祭司。 而祭祀神殿的人感激李子冀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去针对他? 何况李子冀现在又将教皇大人给抬了出来,那极高处的镜湖却一片平静,仿佛对这里毫无感受。 柯西里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想到会从李子冀的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扯教皇的大旗,他的胆子还真大。 李子冀看着四周,然后重新将目光放到了大神官的脸上,轻声问道:“据我所知,但凡是能够走过神途之人,都将在神教之内拥有极高地位和尊重。” 大神官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话没错,若是李县侯愿意留下加入神教,便可拥有与神子相等的地位。” “那还真是诱人。”李子冀叹了口气:“只是很可惜,我对神教教义实在是并不太感兴趣。” 大神官依然面无表情:“那可实在是让人遗憾。” 他在思考,他当然想杀了李子冀,李子冀杀了单弘毅,现在还打乱了他的计划,令余白无法走过神途,他现在怒火滔天。 只是现在不行,或者说这个场合不行。 杀死李子冀之后,对于圣朝内部也有好处,对于他与后党之间的合作益处同样很大,只是,应该怎么动手? 大神官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忽然开口道:“李县侯能够走得出神途,尤其还是无数年来第一个走出神途的外人,这也许是一件好事,李县侯这几天可以留在神山,一同庆贺。” 李子冀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闻言微微躬身:“求之不得。” 五色苍穹已经开始消失,那些浓雾早已经退散干净,天空重新变得碧蓝如海,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只是神山上下无数教众依然还处于震惊与迷惘之中,不知为何事情突然之间就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而且李子冀也并未给出交代,三神座上的大人物好像也没打算继续追究,就好像这件事发生便发生,没有了后续。 就这么结束了? 一个外人,走过了神途,阻拦了余白,神庭上下就这么一言不发? 木木不这么认为,只是她有预感,不仅仅是神庭在谋划着什么,李子冀似乎也在谋划着某件事。 她抬头看着李子冀。 李子冀正背对着大神官朝她走来,那张脸上的笑意,似是更浓了些。 木木知道,这件事还没完。 ...... ...... ps:(感谢亚纱送的大神认证,我的头晕目眩似乎都康复了一些!!) 第671章 神途里发生了什么 万众瞩目的神途以谁也想不到的方式落幕,足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似乎又觉得有些...草率? 李子冀固然身份地位奇高,可毕竟是外人,伫立神山上下的神教教众想不明白为什么教皇大人会同意这样一个人去走神途,还偏偏是与余白一同进入,难道是对大神官有所不满? 很多事情就怕往深处去,这是否意味着许多年不曾露面的教皇大人内心之中其实是倾向神子的? 也许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大神官才会没有对李子冀怒而动手,也就是说审判王庭,包括教士团,在这场滑稽且令人恼火的神途结果前,他们所忌惮的并不全是圣朝,还有镜湖的那位老人。 封禁数月的神山已经重新恢复自由,往来信徒在惊喜之余也都生出好奇之心想要知道余白行走神途的结果。 只是,并没有人提起。 神教内外许多教众都默契的对于这次的事情闭口不谈,就好像从未发生过,渐渐的,朝圣的信徒也意识到了好像哪里不对劲,尤其是...余白消失了。 如果行走神途成功,那应该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就像当年的神子一样,消息早已经飞出神山传遍了整个世界。 现在如此沉默似乎只意味着一件事,余白失败了。 信徒们猜到了这个结果,觉得遗憾和可惜,却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和伤怀,那毕竟是神途,失败才是正常的结果。 虽然事情的真相与信徒们所猜测的有所出入,但余白的确失败了。 他跪坐在神像前,已经数日不曾说话,不曾见人。 这一次他没有放空自己,空洞的目光中所频频闪烁的都是神途之中那几乎能够刺瞎双眼的光辉,从修行到如今,他跟随大神官见过许多无数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见过的场面,这世上几乎不会再出现什么令他感到动摇的事情。 可现在的确出现了。 他闭不上眼睛,因为他无法忘记李子冀所带给他的震撼。 那是天下人都无法理解,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描述的震撼。 神途,顾名思义乃是成神所需要行走的道路,可这一无数年来不曾更改的概念在李子冀身上发生了改变。 只有神走过的路才够资格成为神途。 “你的心不静。” 殿门再度被推开,走进来的依然是大神官。 神像是能够让人静心的地方,余白在这里跪坐了三天,那颗本就不平静的心却没有一点平静的迹象,反而变得越来越乱。 心不静。 余白从未想过这三个字会与自己生出关系,自从决定成为审判王庭当中最公正无私的神镰,为了获得名声和地位,他就早已经做好了可能伪装一辈子的准备。 因为有准备,所以心很静。 因为真的足够公正,所以他的心从不会乱。 只是现在和以前不同了,如果说当初神子行走神途是神迹,那么李子冀就是在缔造神迹。 余白张开口,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该怎么说话,直到片刻后方才沙哑着声音:“因为我的心已无法再静。” 行走神途失败过后,大神官还未曾主动询问过他,本是打算等余白自己开口,不过现在看样子,若是他不开口询问,那么余白很可能永远也不会开口。 大神官对于余白很了解,他的这个弟子拥有一名神镰的所有品质,包括冷静和无情,所以能让余白如此,五色苍穹里发生的事情一定很不寻常。 “神途里发生了什么?” 现在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对于结果大神官当然十分愤怒和失望,可结果不可更改,他更关心的是神途之中发生了什么,以及之后该如何做才能挽回这次的失败。 这是余白最不想听到的问题,他的眼眸深处还带着悚然,然后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并没有将李子冀在神途当中的表现说出来,只是道:“我败在了他的手里,他似乎有某种手段,可以切断我与您所留气息的感应。” 大神官望着他:“只是如此?” 余白道:“只是如此。”也许是觉得还不够有说服力,他顿了顿后又补充道:“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神辉的力量,也许是来自他腰间的那个奇物,也许是来自神子,也许...” 他没有说出第三个可能。 大神官替他说了出来:“也许是教皇。” 直到现在,也没人真正知晓到底是神子送李子冀入的神途还是教皇大人送他进去的,没人敢问,即便是三神座上的大人物也不会问这个敏感的问题。 余白沉默着,没有说话。 镜湖前的那位老人固然已经多年不出现,可没有人会去质疑他的强大,也没有人敢对教皇大人的任何决定生出质疑和不满。 师徒二人同时沉默着。 计划失败了,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却偏偏失败了,谁也不会想到李子冀来到神山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这次的结果直接影响到了大神官后十年的谋划,因为他失去了可以和神子分庭抗礼的机会。 那未来十年内都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机会。 余白也很了解自己的师尊,他看着身前的神像,轻声开口:“您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李子冀。” 对于造成谋划失败的罪魁祸首,现如今审判王庭,包括教士团很多人都想要杀了李子冀泄愤,只是碍于圣朝而迟迟不能动手。 大神官没有说话。 余白接着道:“李子冀在圣朝的地位很高,作用也很大,尤其是对后党来说是十足的拦路石,如果能够杀他,后党应该很愿意看见。” 他不知道自己师尊与皇后之间达成的协议或者更深层次的东西,只不过李子冀若是死了,对于后党来说的的确确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至于在神教内部,您应该考虑如何说服唐小风忘记圣朝了。” 第672章 这当然是很好的理由 余白的话说的都很正确,而且全部都是大神官心中所想。 他要杀李子冀,也要对付神子。 余白已经不合适,那还有谁可以? 只能是唐小风。 大神官也在看着那尊神像,只是他的目光并不虔诚,也没有太多的尊敬,因为他远比一尊神像要更加强大。 “想要让唐小风真正成为神教人,也许还需要时间,也许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余白道。 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大神官终于开口:“他现在的情绪应该很复杂,无措,愤怒,恐惧。” 当初李子冀与大主教达成默契,送唐小风入神教准备在未来制衡神子,现如今李子冀却帮神子走神途阻止余白,陷唐小风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危险境地。 唐小风心里会怎么想? 这段时间大神官始终在观察,他发现唐小风变得越来越沉默,甚至会经常走神,最关键,唐小风看向李子冀的目光已经没有了尊敬,而是一种冷淡和恨意。 当恩情变为仇恨,那么这份仇恨往往会更加冷酷,更加致命。 余白点了点头:“所以现在不能错过。” 大神官将目光从神像上移到余白的身上,然后道:“以后你一直都是公正无私的神镰。” 行走神途失败,余白就必须要一直扮演之前的角色。 唯有如此才能够继续发挥最大作用。 余白睁了三天的眼睛在这一刻缓缓闭合,他轻声应着:“弟子知晓。” 门被关上。 殿内再度只剩下了余白一人,他抬头看着面前的神像,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目光恍惚好似看见李子冀就站在他的面前。 神辉洒满殿堂。 余白低下了头。 ...... ...... 唐小风走在神庭里,无论是南宫还是魏龄,看向他的目光都十分复杂,他却好像根本感受不到,面无表情的踩踏在空旷的宫殿里。 大神官坐在神座上。 纵然已经看过千百遍,身影依然好似遮天蔽日般威严强大,那身象征着地位和权柄的教袍天然便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唐小风躬身行了一礼:“师尊。” 大神官看着他,目光平淡,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你与李县侯是旧识,这些天为何不曾去见他?” 唐小风道:“旧识并非朋友。” 大神官道:“你们难道不是朋友?” 唐小风的脸色好像有些僵硬,并不好看:“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只是世上从不缺少我这种一厢情愿自以为的人。” 大神官的目光好似有了些波动,就好像要将唐小风看个透彻。 唐小风解释道:“如果他真的将我当成朋友,那就不会去帮神子进神途阻拦二师兄,他完全没有考虑过我的立场,他从未真正将我当成朋友,又或者说,他如今已经认为,和我比较起来,神子更适合做他的朋友。” “你很生气?” “弟子应该生气。” “仅仅因为如此?” “不仅如此。”唐小风的目光微微冷淡:“他也许还想杀了我。” 这话实在有些出乎大神官的意料,他竟然难得有了一些好奇:“你为何这么说?” 唐小风语气仍旧很冷:“当初大主教从李子冀的身边将我带回神山,很多人都认为我与李子冀相交莫逆,现在发生了这件事,我在神庭与教士团的处境自然会很不好,也许很多人都想将怒火发泄到我的身上,这或许正是他想要的,他选择了神子,自然就希望神庭有人能够除掉我。” 大神官没有说话。 唐小风道:“我出生在鱼龙镇,父亲去世,母亲一人将我养大,自小到大我都没有体验过足够好的生活,我甚至需要为了果腹去偷盗东西,在刚刚遇见李子冀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遇到了贵人,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只是别人手中一颗想捡就捡,想扔就扔的棋子。” 大神官道:“没人愿意做棋子。” 唐小风的目光越来越冷,甚至带着戾气:“没人能够容忍背叛。” 大神官问道:“你想怎么做?” 唐小风道:“我知晓师尊想要杀他,您或许还不知晓,圣朝之内,李子冀可谓是后党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能杀死李子冀,以他如今的地位,那么圣朝内部必定会出现裂痕,您届时可以与后党联系,借助圣朝的力量压下神子。” 大神官似乎感到惊讶:“你打算帮我杀他?” 唐小风点了点头:“他要杀我,我自然就要杀他,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若不死,弟子就总觉得会被他压着。” 大神官点了点头:“没人喜欢被人压着,只是你杀不死他。” 唐小风道:“弟子当然没有这个本事,但神庭有。” 李子冀坏了神庭的好事,神庭上下许多人都想将其杀之而后快。 大神官沉默了一瞬,然后道:“想要杀李子冀,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唐小风脸上也带着冷意:“想要杀他,不仅需要一个好理由,也需要一个好地点,还需要一个好的时机。” 大神官问道:“这些你都有?” 唐小风道:“他一定想不到我竟然要杀他,所以只要我约他去一个地方,他就一定会去。” 一个有着重重包围的地方,一个去了就再也出不去的地方。 大神官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神座,目光一直没有从唐小风的身上移开,他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也在思考这么做的成功率有多大。 直到许久之后,大神官方才再度开口:“时间和地点都有,现在还缺一个理由。” 并非是唐小风约李子冀出来的理由,而是一个神教杀死李子冀不会被圣朝追责的理由。 这个理由才是重中之重。 唐小风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看上去和以前一样纯真:“理由弟子当然也有,而且十分足够。” 大神官这才真的感到有些惊讶:“哦?” 唐小风道:“李子冀与异教新神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并且带着异教新神来神山图谋不轨,被我们发现....” 这当然是很好很足够的理由。 大神官想到了那个跟在李子冀身旁的女子,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他虽然也在私下里和异教有联系,可却始终没有和木木见过面,也从未关注过异教新神的模样。 此刻的大神官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看向唐小风的目光深处也已经发生变化。 “这当然是很好的理由。” 唐小风腼腆笑着,没再说话。 神庭修士南宫站在身后,看着唐小风,背后生出了密集的冷汗。 第673章 送信 从外表看上去,神山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解除封禁之后朝圣的人更多之外,内部教众各司其职,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甚至还为李子冀举办了几次庆宴,被祭祀神殿的祭司引着在神山上下观摩了数次,亲身参与了祭祀活动,与天神沟通联络。 气氛祥和,就连沐浴洒落的阳光似乎都变得温暖了许多。 他还进入到神山藏宫看过了那些世间最珍贵的孤本,神教对此表现得很大方,他想看,就让他看,没有一点遮遮掩掩的意思。 并且很多教众看向李子冀的目光全都充满了尊敬,无论他是不是神教的人,他毕竟走过了神途,在神教教义之中,走过神途自然就会赢得尊敬。 李子冀也并没有急着离去,就这样一直在神山里逗留。 新历三十六年六月二十一,李子冀刚刚参加完雾茶泡影的神祀活动回到居住的地方,刚刚推开门就看见了木木站在房间中等着他。 木木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里,长裙及地,青丝如瀑,她抬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画,那是李子冀送给神子的画,画中的人站在山顶上,手持火把照耀世间。 “你想做什么?” 她开口问道。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淡,恢复修为之后,木木好似又重新成为了异教那位高不可攀,不可一世的新神,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夹杂着熟悉和陌生。 如她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永远和小猫一样。 李子冀本可以早就离开神山,尤其是她这位异教新神留在这里的时间越久,自身就越是危险,但李子冀却偏偏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危险,好像要永远这么留下去。 从神途结束那一刻开始,木木就已经意识到李子冀好像要做什么事情,只是她始终想不通。 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好像被利用与操控的感觉。 李子冀并没有关上殿门,外面的阳光倾斜着照射进来洒在了他的身上:“做一件事。” 他依然没有解释的打算。 这就证明无论木木如何询问,在李子冀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之前,都不会得到答案。 木木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她很了解李子冀:“你不打算离开,而我同样无法离开,所以你要做的这件事,应该与我有关。” 李子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木木能够猜出这一点他并不感到奇怪,甚至即便能够猜到的更多,他也不觉得奇怪。 木木转过身看着他:“在安康村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到了现在?” 李子冀抬手关上了殿门,将透进来的阳光挡在外面:“先前我说过,来神山要做两件事,实际上我要做的是三件事。” 木木道:“送我见教皇,你行走神途,现在这两件事都已经做完了。” 李子冀点点头:“所以第三件也要做完。” 画上的火把好似亮起了光,在昏暗中摇曳,将木木的身影映衬的更加美丽:“你在利用我。” 李子冀并没有否认这一点,只是淡淡道:“相互利用,不是吗?” 他当然知晓轩辕始终在暗处跟着,他同样知晓木木在安康村落地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要利用他来到神山寻找教皇大人梳理气海。 正如先前所言,天下七位六境,只有教皇大人是最有可能不计较身份出手治好木木的那个人。 两个人在见到彼此第一面的瞬间,就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各自的计较。 木木忽然笑了笑:“还真是有意思。” 李子冀并没有笑,而是转身打开了门,因为有人在敲门。 站在门外的是南宫。 神庭的四境判司,若非是唐小风的突然出现,南宫便是最有可能成为神镰的那个人。 “李县侯。” 见到李子冀,南宫的脸上带着尊敬,无论是出于任何角度,南宫都已经不敢不对李子冀生出尊敬,最起码眼前如此。 李子冀不止一次见过他:“南宫判司。” 南宫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谨慎的看了看四周,确定这里的确没有什么人注意,然后方才将信递给了李子冀,他的声音同样小而谨慎:“唐神镰让我将这封信交给你。” 话落,他几乎没有等李子冀回答,便转身快速离开了这里。 殿门被重新关上。 木木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手中的信纸上:“他是唐小风的人。” 从走进神山到现在,但凡唐小风出现的地方,南宫大概率都会跟在身后马首是瞻,任谁都知道,这是唐小风的人。 李子冀看着手中的信纸,略作沉默后将其打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了木木:“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木木问道:“这就是你要做的第三件事?”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掌心之中生出了密集的剑光将信纸切碎成齑粉,沉默着思考起来。 ...... ...... “当神辉映照在他的双眼之时,我便已经知晓他是一定能够走的过神途的。” 祭祀神殿里,神子站在光明祭坛之前,轻声开口。 自从李子冀从神途之中走出后,二人就很少见面。 大祭司手里拿着一根柳枝,在祭坛之上轻轻点着:“他还没走,你觉得是为什么?” 无论是谁都觉得十分奇怪,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已经将审判王庭和教士团得罪如此之深,李子冀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神山。 他仍旧留在这里,看着那些藏宫里的书卷,参与着那些并不重要的祭祀活动。 神子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道:“他从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情,所以他既然还没走,那就一定有不能走的理由,如果他某一刻忽然决定走了,那么就一定有必须要走的理由。”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废话。 可实际上如果不是对李子冀非常了解,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 大祭司微微皱眉。 神子的目光里并没有一丝的担忧和焦躁,反而带着淡淡的好奇,能让李子冀带着异教新神留在神山如此长久时间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第674章 公子 客殿里。 木木已经离开。 她已经知晓了信纸里的内容,三天后,神宫之中,唐小风要和他见面。 之所以选择神宫,是因为这里平常并没有什么神教教众会来,这座神教的精神象征让无数教众敬而远之。 留在里面的绝大多数都是不能修行毫无修为的神女,被发现,以及被注视的可能性将会降到最低。 木木心里仍然有疑惑,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第三件事就是与唐小风有关,只是见一面又能做什么? 李子冀没有解释什么。 他放开了对奇物玉带的禁制,这么多天第一次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一定要我行走神途,是为了什么?” 奇物玉带哼唧了好半天:“不告诉你。” 李子冀抬手在腰间摩挲着,指尖似乎有着剑芒在吞吐,奇物玉带嗷嗷直叫:“少来这套,爷们可不是被吓大的,有种你就攮了我。” 李子冀问道:“你之前说过,行走神途之后可以拥有神性。” 奇物嗯了一声:“那咋了?” 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要我成神?” 奇物哎呀一声,音调拔高好几度:“就你还成神?人家神子好歹是自光明之中诞生,不仅和你一样拥有神性,而且还是神体,就你一个肉体凡胎居然还妄想成神?真是癞蛤蟆插鸡毛,冒充神鸟凤凰。” 李子冀并没有生气,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玉带:“你认为我能做大事?” 奇物的嘲弄的声音渐渐平息,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落寞:“做大事很难的。” 李子冀道:“我很擅长做小事。” 比如弹琴,练剑,画画,写字,这些都是小事。 奇物道:“小事?” 李子冀点点头:“所以我应该能做成大事。” 奇物感到诧异:“二者之间难道有什么关系?” 李子冀道:“所谓大事,就是无数件小事汇聚的。” 就像要布局天下,就是要做好每一件小事,等到最重要的时刻降临之时就会发现,曾经做下的无数件小事就好像无数颗网结,早已经将整个天下兜了起来。 奇物没有手,却感觉好像在挠自己的脑袋:“好像有道理。” 李子冀没有再说话,神辉隐没在目光深处,凝望着墙壁上的那幅画。 行走神途之后,他被五色神光沐浴洗涤身体,体内气海增添了神辉之力,自身实力再度得到提升,再加上第一菩萨所赠与的金身,不知不觉间李子冀已经多了很多底牌和能力。 三天后.... 三天后。 神庭里。 神庭长老张法与大神官坐在一起。 “你如何看待唐小风?” 大神官开口询问,他的声音与之前有所不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和语气。 张法眉头微皱:“我并不信任他。” 大神官没有说话。 张法继续道:“从他的理由和立场来看,似乎对李子冀感到失望和愤怒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我仍然不认为他真的想杀李子冀。” 大神官问道:“你认为李子冀不会死?” 张法眉头皱的更深:“魏龄和南宫都在神宫,还有神庭军士以及神宫禁制,最关键,秦龙也在那里,我并不认为他会死,可我实在想不到他要如何活,所以我也实在无法确定,唐小风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杀李子冀。” 这已经是天罗地网。 秦龙是神教的大修行者,无论李子冀有什么底牌,他毕竟只是第四境,而且神宫内禁制隔绝一切外物,就算是有类似无定星盘的法宝也根本无法使用。 这都是唐小风为了保险起见而主动提起的。 可以说从任何角度封死了李子冀活着的可能,这也正是张法拿不出证据,虽然怀疑却十分犹豫的原因。 唐小风的谋划,可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缺漏,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即便是他们亲自谋划思考,也绝对无法做到更好。 难道李子冀真的会死? 难道唐小风真的恨透了李子冀? 似乎李子冀真的会死。 似乎唐小风真的已经恨透了李子冀。 大神官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放到了神宫方向,他的眼神深邃且冷淡,任谁也无法知道这双眼睛到底藏匿着什么意思和打算。 ...... ...... 神宫今天很安静。 或者说神宫每一天都很安静。 因为来这里的人足够少,神女们每日也都在做着各自的仪式,所以神宫显得空旷且安静。 仿佛能够听到风声。 李子冀与木木并肩走在神宫里,顺着回转的长廊登上了三层楼,在一片帘幕之后看见了唐小风的身影。 唐小风就站在那里。 许久时间不见,个头好像长高了一些。 帘幕多且厚,层层披散,被风吹起一角,只是无法吹起更高,好像被什么力量压着。 “公子。” 听见了脚步声,唐小风转过身看向了李子冀,脸上带着笑意,只是那双眼眸却没有一点微笑的模样:“能在神山见到公子,实在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李子冀也在打量着他。 这段时间他们虽然已经见了好几面,可像这样私下里碰面却还是第一次,甚至这还是第一次互相开口说话。 “你入二境了?” 唐小风点了点头:“托公子的福,大主教和大神官将我收为弟子悉心教导,如今已经入了二境。” 他的修行速度很快。 毕竟是气海天成,世所罕见。 李子冀道:“能同时被大主教和大神官收作弟子,这是好事。” 唐小风道:“这当然是好事。” 他看着李子冀,忽然问道:“当年你带我离开鱼龙镇,目的就是为了让大主教收我做弟子,入神山制衡神子。” 这本该是两个人的秘密,可现在唐小风却直接说了出来。 他不顾李子冀紧锁的眉头,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语气微冷且十分认真:“所以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神子阻拦余白行走神途,我根基尚浅,需要时间,而余白走过神途可以保证未来十年内与神子抗衡,届时我足以成长起来。” “李子冀,当初你不顾我的安危,让我进入神山,现在又将我的生死置之度外联合神子,你真的考虑过我的感受?” “也许你还认我是当年捕鱼偷东西的毛头小子,那我就站在这里提醒你,现在的我,是审判王庭的神镰,是大主教和大神官的弟子,不再是你可以操弄的工具。” “这里能给我的,是你,是圣朝永远也给不了我的。” 第675章 要杀新神 一颗棋子,离开了熟悉的地方,懵懵懂懂来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李子冀的承诺就是支撑宽慰少年的最后一点念想。 可现在,少年却忽然发现自己信赖尊敬的公子与自己最大的敌人走到了一起。 那他来神山还有什么意义? 唐小风从来不是一个性情阴沉的人,但他来到神山,就要强迫自己变得稳重,强迫自己去思考很多很多事情。 他很累,心里那根弦始终都在紧绷着。 现在好像已经绷不住了。 所爆发出来似乎也情有可原。 六月的风吹动神宫的帘幕似乎飘动的幅度更大了些,四周依然很静,就好像根本不会有人出现在这里。 听着唐小风的话,李子冀的眼中带着些许失望:“也许我根本不该将你带出鱼龙镇。” 唐小风的眼中同样满是失望,只是依然带着愤慨:“因为我是个人,不是棋子,我也有血有肉!” 李子冀摇了摇头:“因为你实在太蠢,从鱼龙镇一路跟随我走到儒山你竟然还没有学会一个道理,这世上绝大多数时候都没有永远的敌人。” 唐小风沉声质问:“所以你就可以放弃我?” 李子冀眼中的失望已经隐没,他的声音变得平淡,他就是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事情,他总是能够很快平静下来。 “你还是不懂,对于有些敌人来说,纵然这一刻变成了朋友,下一刻也总归是要重新变成敌人的。” 他和神子这一次短暂合作,下一次呢? 再见面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是朋友还是敌人,最起码神子依然想要圣朝乱起来,从这方面来看,神子与大神官反倒是有着一样的立场。 世上的诸多事和人岂不都是如此? 在对立的同时也有着共同之处。 唐小风的脸色再度发生变化,并没有达到扭曲的程度,可也绝对和平静沾不上半点关系:“你总是有道理,无论做什么事情,你好像从来都是对的。” 李子冀道:“因为我的确没有做错。” 两个人对视着,目光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当初鱼龙镇上的初次相遇,只是李子冀现在没有在喝酒,唐小风再也不需要去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风更大了些。 木木站在李子冀身侧,她的怀里抱着栖封琴,眉头轻轻蹙着,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里太安静,即便是平常人迹罕至的神宫也绝不该安静到这种程度,窗外山林处甚至没有鸟鸣。 唐小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目光微黯:“也许你说得对,我们谁都没有改变,只是所处的立场已经变了,所以看待事物的目光也就随之改变。” 李子冀环顾四周:“你想杀我?” 他问的很突然。 让唐小风微微怔了怔。 李子冀淡淡道:“如果你不想杀我,那就不会说这些话。” 唐小风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挣扎,再度叹了口气。 这一次,帘幕后走出了很多人。 数十位神庭军士,身上穿着神庭铠甲,刻画着坚不可摧的符阵,行走之间结成类似洗剑宗剑阵的阵法,彼此相互连接,散发出好似一道道锁链似的无形禁锢,李子冀感觉肩上一沉,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了许多。 他看着这些人,符阵闪耀着金色光亮连成一片,这些神庭军士的眼眸之中甚至都已经被金色亮光所填满。 除了这些军士之外,李子冀还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比如判司南宫,魏龄,以及神庭里的另外数名四境修士,这些天都有过数面之缘,甚至他还和其中两位一起参加过几次祭祀活动。 这些人都在看着他,没有人开口说话,沉默的气氛充满肃杀。 李子冀将目光放到了唐小风的身上:“信任不是拿来辜负的。” 唐小风不为所动:“这句话也同样可以送给你。” 话落,他顿了顿,然后接着道:“其实你本该早些离开的。” 李子冀似乎觉得这话十分可笑:“如此说来,你要杀我,却还要怪我了?” 唐小风面无表情,他纠正道:“李县侯误会了,你贵为圣朝县侯,三千院弟子,即便是你接二连三的践踏了神教的规矩,我们也不会对你如何,今天我们也不是来杀你的。” 说着,他将目光放到了一旁的木木身上,淡淡道:“我们是来杀她的。” 从三天前接到那封信开始一直到现在进入神宫,木木一直都在思考着李子冀的算盘,现在她听见唐小风的话,心里再度涌现了数个念头,但脸上却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哦?杀我?” 唐小风点了点头:“没错,杀你。” 木木轻轻拨弄琴弦,发出一串清音:“这我倒是十分好奇,利用你的是李子冀,抛弃你的是李子冀,你不杀他,却要杀我,这是什么道理?” 唐小风道:“因为你是异教的新神,杀异教的人,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理由。” 这是实话,最起码在明面上来说,异教人人得而诛之,要杀异教的人,的确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留有,何况还是新神? 木木看向了李子冀。 忽然开始有些想明白了李子冀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眼眸之中升起了一丝戏谑。 “还真是义正言辞啊。”她满脸笑容,对着李子冀道:“既然如此,那你可以离开了,反正他要杀的人就只有我。” 唐小风也是随之开口:“李县侯若是想要离开,我的确不会阻拦,只不过有个问题我实在非常好奇。” 李子冀淡淡道:“什么问题?” 唐小风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抬手指着木木,目光明亮:“据我所知,从长泽地区开始你们两个就一直在一起,甚至你还带她来到了神山,所以我实在很想知道,或者说天下人也都想要一个理由,一个圣朝三千院弟子与异教新神形影不离的理由。” “我想,李县侯应该不会介意开口解释其中缘由的吧?” 第676章 坚不可摧? 三千院弟子和异教新神牵扯到一起,如果没有被人发现,那当然什么问题都没有。 可若是被人发现,那的确需要一个正当且足以说服人的理由。 这不是小事。 足以影响李子冀在世人眼中的形象。 只是李子冀好像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意思,他问道:“如果我并不打算解释呢?” 这一次开口回答他的不是唐小风,而是南宫:“此事事关重大,异教新神人人得而诛之,如果李县侯不能解释清楚的话,今天只怕不能离去。” 四周神庭军士所凝结而成的锁链好似变得更加沉重,让李子冀脚下的地面都出现了轻微的裂痕。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们还是要杀李子冀,并且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即便今日事后圣朝知晓,也绝对挑不出一点错漏,只能将亏咽进肚子里。 与异教新神勾结,任何人在这里都可以直接斩杀。 无论今天李子冀能不能说出正当的理由都改变不了结果。 四周弥漫的气息逐渐强盛,南宫魏龄等神庭四境修士已经占据四周,神宫禁制悄然开启,不仅禁锢着外物法宝,也封锁着出入口让人无法离开。 这好像已经成了死局。 而且神宫之外特别安静,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三神座上的大人物对此似乎都秉持了默认的态度,即便是对于大祭司来说,杀死李子冀,对祭祀神殿也没有什么坏处。 能走过神途固然了不起,可说到底终究是外人。 而且,大祭司同样明白李子冀先前说过的那番道理,李子冀以后与神子之间,大概率是不会平和的。 “想杀我的人很多,这样的阵仗我看见也不是第一次。”李子冀微微摇头:“此处没有旁人,彼此心知肚明,所以就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只是你们认为如此就真的能杀我?” 他环顾四周,声音平淡。 南宫微笑道:“素闻李县侯名满天下,被誉为三千院继顾春秋之后的第二天才,就连单弘毅和穆春都一死一败在你的手上,只不过...” 南宫脸上的笑容转为冷淡:“只不过这里是神宫,我神庭军士所穿甲胄皆烙印着神庭法阵,坚不可摧,即便你是四境修士也无法破除他们的防御,所释放阵法更是若山岳压迫,而且,我等也不是穆春可以比较的。” 穆春是神侍,论起地位当然不会比南宫和魏龄低,可论起实力,暗伤不治自然是比不过魏龄的,与南宫也只是伯仲之间,何况在场还有其他五六为神庭四境。 这些人单独拎出去一位,都足以称之为天才。 南宫说这话当然有底气,这数十位神庭军士虽然都是三境修为,但身上穿着的甲胄的确无双,乃是神教宝物,寻常四境修士都无法破防。 联合结阵散发的气息还能够大幅度削弱敌人。 这样的宝物即便神教也极少,这数十人可以说是神庭军士精锐之中的精锐了。 木木也在看着李子冀,她心里已经猜到了李子冀要做的事情,只是她很想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与境地,李子冀打算如何破局? 又要怎样离开神山? 李子冀不得不承认,南宫所言非虚,只是有一点他却并不太赞同:“你刚刚说坚不可摧?” 南宫点了点头,微嘲道:“李县侯若是不相信的话大可以试试,只不过,就算是这些神庭军士站在这里不动,你也未必能够奈何得了他们。” 四周的神庭修士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脸上的神情以及眼中的傲意却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想法。 他们虽然并不如判司,可在神教之中的地位同样不低,行走在外只要有教众信徒看见他们身上所穿着的甲胄都会报以尊敬的目光。 他们是维持审判王庭地位和威严的利器。 即便你李子冀实力不俗又能如何? 面对数十具神纹甲难道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李子冀没有说话,甚至对于压迫在他身上越来越重的力量视若无睹,他只是低头看着,看着这些根本看不见的锁链。 那双眼眸之中忽然亮起了同样的金色光亮,那是神辉凝聚在双眸之中的呈现。 无形的封锁在他眼中变成了有形的形态,并且目光深入透彻本质,在气息流动之间看见了根源和连接。 魏龄的脸色猛地一变,甚至就连身体都忍不住为之轻轻一颤。 因为她从李子冀这双眼睛中看到了神子的身影,就像当初在大祭之上,神子所展现出来的无上威仪一样。 她忽然感觉胸口发闷,情不自禁生出惶恐之心。 南宫脸上还在带着漠然的冷笑。 那些神庭军士眼中的傲意依然浓郁。 李子冀却已经动了起来,他的身体上一瞬明明还站在远处,下一瞬却已经出现在了另外的地方,好似闲庭信步般游走,并且身上散发出来的剑气时不时的闪烁。 并没有一点混乱,剑气每亮起一次,神庭军士结成阵法所弥漫的压力就减弱一分。 察觉到这一点,不少人的脸色都发生了变化,无往不利的神庭军士极罕见的生出了骚动,刚开始还有些不信,直到确定自己等人之间的联系真的已经被彻底掐断,他们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惊惧。 因为他们根本不明白李子冀是怎么做到的。 这不是阵法,可以点破阵眼,这是凝聚出来的气息,气息要怎么被斩断? 南宫脸上的冷笑已经僵住。 魏龄的脸色已经开始有些苍白,不知为何,她生出了想要跪拜的冲动,她恍惚间好像在李子冀的身上看到了神性。 这些本该无形的气息在李子冀闪烁神辉的眼眸中变成了一根根线,他不需要做太多事情,只要切断这一根根线即可。 自然就会让神庭军士的封锁毁于一旦。 但这还没完,做完这一切的李子冀手上动作并没有停下,神辉渲染气海,灵气夹杂金色,然后突然变成漆黑。 三卷一流淌全身,引得无上剑意充斥手掌。 李子冀化作了一团烟雾,朝着四面八方散开,须臾间又重新凝聚。 然后站在原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但却没有人敢说话,因为刚刚那一瞬,所有人都清晰无比的感受到了那令人胆寒的剑意。 南宫的喉咙发干,他想要开口,耳畔却忽然响起了甲胄破碎的声音。 下一瞬,数十具号称四境不可摧的神纹甲,同时破开跌落。 一滴汗掉落到了地上。 南宫看着李子冀,猛然间意识到这位到底有多么令人恐惧,那种不咸不淡,举手投足之间让人胆寒的恐惧。 要远比惊天动地的大场面更加骇人。 ...... ...... ps:(回吉林了,刚租好房子,这几天调整一下状态,感觉状态不好,写的总不满意,而且我感冒竟然还没好,已经十天了,可能是复阳,果然,英俊的人总是多磨) 第677章 这一剑太快 神纹甲失去了色彩,裂开的缝隙流淌出殷红的鲜血。 甚至都看不清那些剑光,神庭最精锐的数十位军士就已经落败。 南宫的脸色十分苍白,他当然明白这数十具神纹甲的强大,即便是他被封锁其中也只有等死的份,在李子冀的面前却像是玩具。 像是纸扎出来的。 世上竟然会有如此可怕的人,只不过初入四境实力强大到如此程度,甚至已经超越了那些在四境巅峰浸淫多年的神庭修士。 李子冀.... 不仅是南宫,魏龄心中也是如此念头,她甚至觉得,即便是自己亲自出手,与李子冀的胜负只怕也就在伯仲之间。 圣朝... 这两个字的分量实在太重,放眼天下,神教固然无比强大,却依旧被圣朝死死压着,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圣朝天骄若星河璀璨,层出不穷。 李子冀在看着唐小风。 “如果你想杀我,那就应该将准备做得更足一些。” 南宫魏龄两位判司,六位神庭四境教士,数十位身着神纹甲的神庭最精锐军士,这样的准备当然很充足。 而且足够突然。 在唐小风邀请李子冀来到神宫之前,神山上下所有一切的表现都很平和,这场伏杀显得毫无征兆,所以足够突然。 这本该有着极度紧张且激烈的氛围,只不过因为李子冀表现得太平淡,所以这场伏杀也就显得很平淡。 数十具珍贵的神纹甲一朝破碎,唐小风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惊慌失措,他只是盯着李子冀:“李县侯就真的认为我所做的准备不足够?” 李子冀微微沉默,然后道:“现在看来,应该很足够。” 纵然面对现在的场面唐小风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惊慌,即便是南宫等人固然目光畏惧却没有一点退缩,这就证明他们还有后手。 唐小风极为认真,他身上那身象征着神镰地位的教袍也开始露出威严:“你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承担不起让你活着离开的代价。” 无论是对神教还是对圣朝,唐小风都承担不起。 所以李子冀必须要死在这里。 李子冀望着他,少年的脸熟悉且陌生,他没有再说话,一道剑光却已经出现在了唐小风的面前。 这一剑很快。 甚至比先前破碎神纹甲的时候还要更快,魏龄距离唐小风很近,按理来说即便来不及阻挡也应该尽全力阻挡,可魏龄却没有一点出手的迹象。 她看得很认真。 即便事到如今,即便已经没有任何破绽,她还是想要看看李子冀和唐小风之间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已经到了这种水火不容的情况。 不仅仅是他,其余人也都在看着这一剑。 紧接着脸色就彻底变了。 就连魏龄的目光都出现了慌乱,因为这一剑太快,实在太快。 四境修士刺出的一剑怎么能快到这种程度? 而且这一剑丝毫没有任何留情的迹象,尚未临身,剑锋就已经在唐小风的眉心留下了伤口,这一剑之突然之迅速,即便是大修行者若是没有准备,只怕都无法来得及拦下。 想到这里,几人的心底顿时满是恐惧,若是唐小风真的死在了李子冀剑下,他们几个定然要承受大神官的怒火。 因为太快,所以纵然恐惧的念头在心头生出,却还未曾来得及浮现脸上。 剑锋刺破了眉心,一丝鲜血随之渗出,紧接着,无法阻挡的剑光被阻挡了下来。 唐小风的身前出现了一团神辉,触感柔弱却无法逾越,剑光消散,露出了李子冀的身影,他站在神辉之外,眸光之中带着些许讥讽,微嘲道:“大修行者。” 他这一剑是不可能被拦下的,现在没有成功那就只能证明是大修行者在侧。 唐小风的面色同样也微微发白,无论是谁面对这样的剑光都很难做到处变不惊,何况他刚刚几乎是触摸到了死亡。 神辉扩散,将李子冀的身体强行推了回去,一道身影自神宫之上飘然落下,那双眉头紧锁,眼眸之中带着些许怒气。 秦龙原本一直在暗中观察,李子冀毕竟是圣朝人,身份地位尊贵,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的话他能不插手还是不插手的好。 否则总要落下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即便是刚刚神纹甲被破他都没有露面,可现在不露面不行了,最关键是他险些因为一时疏忽而导致救援唐小风不及。 那一剑刺破了唐小风的眉心皮肤,也等于是在打他这位神庭长老,堂堂五境大物的脸。 在自己这个大修行者的眼皮底下,竟然让唐小风受了伤,这件事纵然不会传出去,光是神教内部的目光就足以令他感到丢脸。 “李县侯还真是冷血无情,纵使对于自己圣朝的同胞下手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怒气化作冷意,秦龙盯着李子冀,无形的气息在神宫之中弥漫,那些帘幕绢布在这股压力之下紧贴地面,哪怕再大的风也无法吹起分毫。 这股压力比之前的神纹甲封锁还要更为沉重。 李子冀的脚掌甚至已经陷入了地面,若非是他以身化剑体魄也已经有了四境的强度,在这样的压力下是必定会受伤的。 “倒的确有些本事,能在这里杀了你也是好事。” 秦龙察觉到李子冀体魄的不凡,冷淡的眼眸微微眯了眯,然后用余光瞥了一眼怀抱栖封琴抵挡压力的木木:“圣朝县侯与异教新神情投意合,苟且偷欢,所幸被我神教察觉发现,百般劝阻之后没有作用,只能无奈将你二人诛杀,你们觉得我这个理由如何?” 圣朝是国家。 神教是修行势力。 国家之中有形形色色的人,修行宗门之中同样也有形形色色的人。 好坏不能一概而论。 李子冀看着秦龙,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死境,他脸上的嘲弄反而扩散了些:“还真是让人意外。” 秦龙问道:“意外什么?” 李子冀道:“神庭长老说到底也只是个颠弄阴阳的滑稽之徒。” 第678章 划破天际的一束光 秦龙脸上的怒意消散,他望着李子冀,目光里的冷意似乎能够冻结着六月日光,他淡淡开口:“我忽然发现自己很愚蠢,因为和你这样即将去死的猪狗交谈太多,实在是一件很影响心情且毫无必要的事情。” 他与张法一样,甚至和穆春也差不多,或者说神教之中很多人都是如此,有着莫名其妙的高高在上,让人看了就觉得反胃。 李子冀问道:“你认为我会死在这里?” 秦龙觉得十分好笑,他甚至真的掀起了讽刺的笑容:“难道你还会活着?” 李子冀摇了摇头:“看来你对自己的评价并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你真的足够愚蠢。” 秦龙脸上的笑容再度收敛下去,他的心里满是不悦,因为他发现不知为何,哪怕自己的地位,身份,实力,都在李子冀之上,但与对方交谈且好像落在下风。 李子冀总能够以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似乎底气十足的话。 此时此刻,他还能有什么倚仗? 秦龙轻拂教袍,一阵风吹动着李子冀和木木身形撞到了一起,他神情严肃且冷峭:“如果你今天能够活着,那我就替你死。” 这里是神宫,禁制开启,神山所有神辉都将照耀此处,即便是洗剑宗的无转星盘亲至,也不可能逃得掉。 外物不可用,李子冀自身只不过是第四境,秦龙只需要一只手就能轻易杀死,在这样的情形里,他还能怎么活? 秦龙想不到。 在场任何人都想不到。 唐小风忽然笑着开口:“你总是如此,无论是面对再如何绝望的境地,也总是要摆出一副能够掌控一切的姿态,若非是对你足够了解,只怕我还真要被你骗过。” 李子冀总是这样,好像全天下都没什么事情能够难的住他,在如此死境还要强撑,实在是滑稽可笑。 李子冀道:“看来你好像非常了解我。” 唐小风道:“正因为我足够了解你,所以今天才会杀的死你,如何,我做的准备可算得上是万无一失?” 其他人,诸如魏龄等人现在基本上都已经确定了唐小风是真的已经和李子冀决裂了,想想这也很正常,换做是他们任何人身处和唐小风同样的境地,只怕也要反水。 李子冀点了点头,夸赞道:“的确是万无一失,如果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我,换做其他人的确已经十死无生。” 唐小风闻言讥讽道:“公子,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李子冀看着他。 唐小风耻笑道:“即便我已经戳破了你的伪装,你却还要嘴硬,原本我还想问一问你有什么未了心愿我可以替你完成,现在我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你实在很丢人。” 李子冀盯着他看了片刻:“我现在很好奇,等我离开这里之后,你又要如何自处?” 话落,他也不等唐小风说什么,转而将目光放到了秦龙的身上,摊开双臂:“既然你认为我一定会死在这里,那么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他好像真的有恃无恐。 现在就连木木也在看着李子冀,她一直都没有说话,因为事情到现在已经超出了她可以掌控的范围,也就是说,生死,都在李子冀的身上。 她现在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除了被动的被李子冀提着,做不了任何事情。 只是唯一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相信李子冀可以离开,因为她已经猜出了李子冀在谋划什么,既然如此,那就一定不会死在这里。 这是木木第二次感到被动。 上一次还是二人在无尽平原被追杀的时候,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这两次全部都是因为李子冀。 秦龙的脸色很冷,他的心里早已经生出了无尽怒火,可那双眉头却已经在悄然间紧皱起来,因为他实在想不通。 只不过迎着李子冀那双似乎带着嘲弄的眸子,秦龙的杀意便已经无法控制。 “无论你有什么手段,都绝不可能活着离开。” 秦龙目光冰寒,神辉化作掌印,朝着李子冀拍了过去。 这一掌看似轻飘飘并没有多大动静,实际上秦龙却已经动用了全力,他在无声无息之间已经封锁了李子冀周身所有方位,并且气息压迫的更加沉重。 李子冀现在不仅无法逃脱,甚至就连移动身体都已经无法做到,他倒是想要看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什么? 李子冀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看着那道掌印,平淡的脸色依然毫无波澜,仿佛死到临头的并非是他自己。 每个人的目光都在紧盯着,就连那些神庭军士也在看着。 每个人的心脏都在悬着,甚至已经停止了跳动。 三千院弟子,圣朝县侯,名满天下的李子冀,到底会不会死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其名声的确太盛,纵然此刻屠刀悬颈,许多人的心里依然难以生出安稳。 掌印已经来到李子冀的身前,所有人的呼吸全都停止下来,双眸死死盯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李子冀被沉重气息压迫无法动弹,仍旧保持着摊开双臂的姿势,他的身前却忽然出现了一道雪白色的光。 掌印触碰在光亮上瞬间就如雪遇春风般消融。 李子冀仍旧站在那里,掌印已经完全消失。 他还活着! 他当然还活着。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尤为精彩,就连秦龙自己都生出了不可思议,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子冀看着他,平静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却仿佛充满了嘲讽:“你杀不掉我。” 他的话音刚落,遥远天际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 秦龙身为大修行者当然可以第一时间感应到,猛地转头朝着外面看了过去。 一道雪白色光束划破长空飞速靠近,只是眨眼间便洞穿了神宫墙壁,突破了神辉禁制,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将李子冀和木木笼罩其中。 这道光束雪白高洁,不染尘埃。 像是一座桥。 这就是一座桥。 神山上下,不知多少身影都在同一时间抬头看了过去,下一瞬,光束消失退回,连带着一同消失的还有李子冀和木木二人的身影。 神宫里鸦雀无声,只剩残骸遍地。 秦龙的脸色极其难看,铁青一片。 “文气长桥,儒山。” 第679章 转身 文气长桥当然不算是宝物,却也算不上神通,如果非要说的话,这东西就像是一切物的结合体。 儒山上下浩然气如泉涌生出,然后积蓄流淌在文宫之中,承载着儒山无数年来的先辈圣人遗留之力,可感应接引一定范围内的传世佳作。 这种力量必定很强,且几乎很难被阻挡。 李子冀当初在观圣卷之后,得浊世读书人赠予浩然气于气海之中,一直都没有用过,这是他敢杀单弘毅,压穆春,在插花镇对抗神庭长老张法的最大底气。 文气长桥跨越天际接引,让他足以在面对大修行者的时候从容离开。 唯一的担忧就是儒山方面在察觉之后会不会阻拦他与文宫的连接,不过对于这一点,李子冀其实并没有太担心,长觉寺惊世宏愿发出之后,儒山对他的态度可以说好的出奇,甚至已经到了爱护不舍的地步,只是使用几次文气长桥,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并且和文宫接引传世佳作不同的是,李子冀可以控制文气长桥所落下地点。 比如现在,他落在了十里村。 文气长桥退散,将李子冀和木木的身影露了出来。 这里是黑天。 十里村位处庆苍与儒山之间,距离神山当然有着遥远距离,在神山之时还是晌午,此地却是黑夜。 龙王庙好像又恢复了些香火,站在山上往下看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十里村又有了生活的气息,应该是那些原本已经离开的村民又重新回来,龟裂的土地和遍地的尸骸都已经无法再看见。 剩下些灯火。 “原来这就是你的底牌,的确让人意想不到。” 木木看着退去只隐约剩下尾巴的文气长桥,眸光深处也带着惊奇,她猜到李子冀有底牌在身上可以离开神宫,可她实在想不到李子冀的底牌竟然是文气长桥。 她确实很好奇李子冀到底是为何能够掌控文气长桥,想必今日之后,全天下人都应该很好奇这一点。 李子冀道:“能够有一件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这可不容易。” 木木笑了笑,她的修为已经恢复,并且现在还离开了神山那个危险的地方,鱼入大海,这当然是足够高兴的事情。 “你在神山多留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今天演这一场戏?” 李子冀也在看着她:“你觉得我在演戏?” 木木道:“难道不是?” 她看着山脚下稀疏的灯火,嗅着空气中传来的花香,那身长裙在夜色里映衬月光:“你做这一切,难道不正是为了能够让唐小风在神教之中真正站稳脚跟,完全得到信任?” 还有什么是比和李子冀决裂,到伏杀这种程度更能让人相信的? “因为有着文气长桥为倚仗,所以你有足够的底气去暗示唐小风促成这一切,甚至出动了大修行者,造就了看似必杀的稳妥场面,任谁也无法怀疑唐小风真的想要杀你的念头,而你则是在大修行者面前离开,这岂非两全其美的结果?” 谁也不能将他的离开怪罪到唐小风的身上,同样谁也无法去质疑唐小风要杀李子冀的坚定。 为了万无一失,大修行者都出面了,却还是被李子冀逃走,那是谁的错? 李子冀淡淡道:“你似乎很清楚。” 木木微微笑着:“旁观者总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只不过你认为他真的会彻底得到信任吗?毕竟你还没死。” 只要李子冀没死,那就总有疑虑。 大神官不是蠢夫,他真的会就此相信唐小风? 真的不会怀疑这一切都是在演戏? 李子冀道:“单弘毅已死,余白行走神途失败,这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境地,想要抗衡神子,那就只能等唐小风成长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因为我帮了神子阻拦余白,所以大神官脸面上不好看,站在高处下不来。” 木木轻笑一声:“所以这就是你给出来的台阶?” 李子冀声音平静:“唐小风做出了十足准备要杀我,失败了,那是秦龙的无能,与唐小风无关,他表现出了与我决裂,与圣朝决裂的态度,大神官和大主教还有什么道理不信任他呢?” 这就是最初选择唐小风的原因一样,没得选择。 木木目光里带着些讥讽,说不出是嘲弄还是夸赞:“这天下还真是复杂的很,人也一样。” 大神官和大主教需要唐小风,唐小风也需要大神官和大主教,这就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李子冀淡淡道:“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也许唐小风是真的想杀我。” “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吗?” 李子冀道:“很大。” 木木问道:“为何?” 李子冀道:“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与他交谈过,或者向他暗示过任何要杀我的安排。” 木木微微皱眉:“所以他的确是真的要杀你?” 李子冀不置可否:“也许我们只是很有默契也说不定。” 这是个复杂且暂时没有答案的问题。 李子冀朝着木木伸出了手。 木木的眸子微微弯了弯:“你还想牵我的手?” 李子冀挑了挑眉:“将灯盘给我。” 当初青铜灯一分为三,灯芯在李子冀手里,灯身在君上手中,灯盘则是在木木手里。 木木目光微变:“你想抢我的灯盘?” 李子冀望着她:“我只是和你同样的念头。” 木木反问道:“我什么念头?” 李子冀道:“从安康村见我的第一面开始,你就已经想好了要利用我带你登上神山治伤,等伤好之后从我的身上抢走灯芯。” 木木反驳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这听起来的确只是猜测,好像没有一点证据。 李子冀略作沉默,然后道:“我的神魂异常强大。” 木木一怔。 李子冀轻轻笑道:“所以我感受到了轩辕在暗处等你。” 这就已经是证据,轩辕为何没有与木木碰面? 自然是因为李子冀的推测是对的,治好伤离开神山,然后可能在半路,可能在某处,轩辕从暗中走出来,带走木木的同时从李子冀手中抢走灯芯。 木木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李子冀的右手还在伸着。 木木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然后瞪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灯盘放到李子冀的手里,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李子冀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有说什么,片刻后静静垂眸,同样转身离去。 木木并没有非要留下灯盘的打算,否则她大可以硬撑着不给,毕竟李子冀总不可能真的抢她。 李子冀也很清楚这一点,转身时嘴角掀起一抹笑意,一闪而逝。 第680章 曾经,师兄弟,萤火虫,少年和自己 “神子入四境并非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李子冀也已经入了四境,并且还去了神山。” 儒山之巅,圆月之下,墨影抬头看着附着月光四周的红芒,轻声开口。 对于他们这等天下一等一的天之骄子来说,一举一动都在被天下人注视着,李子冀一路上从安康途经商齐,插花镇,再到神山都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被人看见并且议论传遍天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月光轻柔,雪白圣洁,现在边缘却闪烁着微弱的红色亮光,显得妖异。 木南山站在他的身后,淡淡道:“李子冀做事天马行空,就算我们知道了他登上神山做了什么事情,也很难推断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墨影问道:“难道他登上神山做的事情不是目的?” 木南山道:“有的人做事就是目的,而有的人做事只是为了掩盖目的。” 墨影微笑道:“我想李子冀一定是后者。” 修行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是一条充满了艰辛和漫长的道路,李子冀却似乎走得很快,他在修行长途上走的很容易。 很多人在惊叹之余,也都感慨着上天不公。 好像全天下所有的好处都能在李子冀身上得到体现,无论是背景,地位,天赋,能力,甚至就连相貌都足够出色到惊艳。 木南山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生出感慨,可在得知李子冀入了四境之后他也的确微微怔神了片刻,当初扶摇台对弈一幕恍惚间仍在眼前。 曾经初出茅庐的普通人,如今却已经追上了天底下最出色的数人,真正做到了并肩而行,甚至还有所超越。 “儒山的月亮好像永远都很圆。”墨影抬头看着,目光平淡明亮,月光并不刺眼,只要愿意可以一直直视下去。 这样的月色从小看到大。 任何从小看到的东西,纵使再如何惊艳,也早已经变得稀松平常,可月亮不会。 月色是这世上唯一一件无论看多少次都会感到美妙的东西。 山间很静,山巅也很静,月光下的林木花草覆盖着淡淡的灰白色,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幅山水画。 木南山没有说话。 墨影随意坐下,宽大的袖袍覆在腿上:“也许我也该破境了。” 他当然可以破境,如他这样的人,入四境当然算不上多么困难的事情。 除了道门那个疯子之外,原本所有人都处于第三境,可是神子入了四境,李子冀紧随其后,那他也只好跟着。 木南山还是没有说话,他本身虽然足够聪明,悄然间布局谋算天下,可他的修行天赋算不上最顶尖,他距离四境当然还有很长的路。 “南山。” “嗯?” “你还记得十七岁那年夏夜吗?” 墨影的脸上带着笑容,目光深处的怀念好似看见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木南山再度沉默了下来。 墨影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石头:“那夜有一片萤火虫,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晚的萤火虫是怎么飞到山巅的,我甚至以为是我们喝醉了看到的幻觉。” 木南山望着那块石头,岁月似乎没有在上面留下半点痕迹,他轻声道:“那是我们第一次喝醉。” 墨影道:“那晚同样是这么圆的月亮,万里无云,我说要让庆苍脱离圣朝和北海的压迫,要让庆苍百姓真正的站起来。” 他一只手撑着地面,目光依然在看着那块石头:“那晚你说要帮我做到。” 石头见证了往昔,往昔却不会留在石头上。 木南山沉默了许久,然后道:“人总是会变的。” 他还有下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只是变得人不是他木南山,而是墨影本身。 少年时候的意气风发现在回想起来总是那么的纯粹干净,成长后想要维持本心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坚持要比改变所付出的代价更大。 人总是会变得。 如果墨影没有变,如果墨影没有变成那个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到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亲妹妹的人,木南山会与他生出分歧吗? 人生有很多个阶段,每个阶段都需要重新做出选择,重新适应选择。 “你的计划看来要重新做准备了。”墨影再次开口。 木南山点了点头:“李子冀入了四境,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变数,那么原本的计划自然就要重新润色。” 要杀李子冀是很困难的事情,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木南山的谋划到底如何墨影并不知晓,只不过既然是木南山的谋划,那一定是天衣无缝,且成功的概率极高。 墨影看着月光里的血色,忽然道:“其实走的慢些也未尝不是好事。” 木南山看着他:“什么?” 墨影道:“你的修行天赋不算顶尖,在儒山很多师长的眼中看来略有遗憾,其实这未必是坏事,我很早就可以入四境,但我却没有,因为境界越高,看的越多,压力也就越多。” “很多人认为破境就是好事,实力的提升当然是一件好事,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只不过在提升实力的同时我们也在失去了一些东西。” 木南山问道:“那些东西不一定非要失去。” 墨影笑道:“那些东西一定会失去。” 所面临的不同,看到的不同,做出的选择和迫不得已的改变也自然会发生,在破境提升实力看到更高世界的同时,所失去的就是曾经的自己。 所以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走的慢些,未尝不是好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目光移开各自看着各自的方向。 山巅的风永远不会停下,二人一前一后距离很近,只是任凭这风再大,衣衫都再也触碰不到一起。 文宫震荡,文气长桥忽然亮起划破长空。 星空下,二人一前一后,一坐一立任由夜风拂面,在月色星光之下,在浩然长桥之下,画面似乎永远定格在了这里。 “师兄。” “嗯?” 木南山轻声开口:“那晚的萤火虫,其实是我抓来的。” 第681章 两全其美的法子 神庭。 神庭里没有人说话,明明是六月份的天气,气氛却冷的彻骨。 唐小风的眉上甚至挂了霜,但他依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其余人都在跪着,比如南宫,魏龄,甚至就连神庭长老张法和秦龙二人都微微躬着身子,唯有唐小风身体挺得笔直。 失败了,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绝对不可能找得到丁点活路的可能,如此隐蔽周密,甚至带着暗算和以大欺小,却还是被李子冀逃走了,神庭威严脸面丧尽。 并且这件事后续的影响不会小,三千院想必会很不高兴,神山要准备给出交代。 这场策划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你觉得自己没错?” 大神官看着唐小风,声音里没有喜怒,而没有喜怒本身就是一种愤怒的体现,只是如大神官这样的人物几乎从不会将喜怒形于色,面无表情反而更让人畏惧。 唐小风觉得很冷,像是身处在冰天雪地之中,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气好像都被冻结成冰,不过他还可以说话:“弟子当然没错。” 大神官漠然道:“李子冀并没有死。” 唐小风道:“弟子从未想过,也从不知道李子冀的手里还掌握着这样的底牌,计划周详隐秘,再也不可能做到更好,他没死,非我之错。” 魏龄和南宫等人都是目光微颤,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人敢顶撞大神官。 唐小风算不上顶撞,他只是在解释,可对于大神官这样的人物来说,在事情失败之后,解释就是顶撞。 神庭长老秦龙的脸色要更难看一些,因为他是负责这件事的人,堂堂大修行者竟然无法杀死一名四境修士,甚至还让对方在眼皮底下跑掉了,想着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他的呼吸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急促起来。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死去,只是愈发觉得丢人。 文气长桥并非不可阻拦,但最起码,秦龙是绝对拦不下的,这一点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大神官只是淡淡的看着唐小风,并没有开口说话。 从事情刚开始思考,再到现在,唐小风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一点疏漏,他的确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想到了可以想到的一切。 不过李子冀毕竟还活着。 这是解不开的难题。 张法在思考唐小风到底是不是真的与李子冀决裂,甚至他在心里早已经相信了八九成,那样的计划,根本不留一点活路的计划,如果不是真的要杀李子冀,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大神官要想的更深,他静静看着唐小风,直到片刻之后,忽然开口:“你在神山已经修行了足够时间,幼鸟总要飞出高崖,你应该出去历练一番。” 彻骨的寒冷退散,暖阳重新照耀在身上,唐小风的目光毫无变化,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担心了。 外出总要有一个准确的地方,唐小风问道:“师尊打算让我去哪里?” 大神官想了想,然后道:“长泽地区。” 单弘毅在长泽地区胡作非为,早已经将审判王庭的威信作弄的一干二净,大神官却还让唐小风过去,出于什么想法谁也不知道。 唐小风却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躬身行礼:“遵命,弟子会将神庭威严重新拾起来。” 大神官没有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通常到了这种时候,唐小风就已经可以退下了,不过现在唐小风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再度开口:“弟子还有一件事想说。” 大神官看着他。 唐小风道:“李子冀这次虽然没死,但对我们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 大神官平淡的眼眸中似乎终于有了些波澜:“哦?” 这话很有意思,就连一旁充斥着愤怒和难堪的神庭长老秦龙都是抬头看了过去。 唐小风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解释道:“李子冀是三千院弟子,圣朝县侯,名满天下,在无数圣朝百姓心目之中都有着尊崇的地位,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和异教新神走到了一起....” 秦龙眼前一亮,脸上难堪顿时一扫而空。 “我们将消息放出去,如此一来不仅可以让李子冀的声望在天下跌落,说不定甚至还能够引起圣朝人对他的仇视,不仅如此,我们神山反倒是立于不败之地,纵然伏杀的消息流传出去,也绝不会引起半点反感。” 这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名望这东西是非常可怕的,就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能在数年内将李子冀捧起至高山之巅,也能在数年内将其埋没于黄泥之下。 唐小风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缓步退了出去。 他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神庭里依然安静,只是气氛却已经不再如先前那般紧张。 神庭长老张法目送着唐小风离去,然后转头看向了大神官,唐小风这最后一个办法,可以说是完全得到了张法的信任。 若非与圣朝完全决裂,不可能会做到这种程度。 大神官没有说话,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嘲弄。 ...... ...... 文气长桥出现然后消失,守在儒山上下的读书人却全都愣在了原地,因为文气长桥并没有带回来任何东西,诗词,名篇,警言,什么都没有。 这让许多人因为文宫震荡而激动的情绪在转为失望的同时,也生出了好奇。 是什么原因引动的文气长桥? 这一夜很短,许多诗会酒宴都在谈论着同一件事,热火朝天,所以时间过得很快,当数日时间过去之后,忽然有消息传了出来。 而且传遍了整个天下,圣朝三千院弟子,汝南县侯李子冀,与异教勾结! 这消息是从神山之中传出来的,那可信度就大大增加,天底下无数人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伴随着了解的越多,原本的不愿相信,似乎也悄然间发生了动摇。 自从离开卫族之后,李子冀与异教新神就一直在一起,甚至一同登上了神山,图谋不轨,所幸被审判王庭及时发现,在神宫之中设下重重埋伏,却还是被其逃掉。 第682章 截然不同的反应 有人质疑,李子冀凭什么会好端端的和异教勾结到了一起? 经过无数人不停地议论,回想,忽然想起当年无尽平原割草的时候,李子冀曾经被异教新神抓到过,但后来却又放了出来。 那可是李子冀,多大的价值,就这么放了? 往事被翻出来,这下子就连那些原本不信的人,都开始动摇了,的确,那可是李子冀,就这么轻易被放走了? 再联想到现在,似乎并不是空穴来风。 听说那个异教新神是一位年轻女子,且长相妖异,祸国倾城,难道就因为这个,所以才使得李子冀背叛了圣朝? 还有人问为什么儒山的文气长桥会突然出现救走李子冀,有人煞有其事的回答,说儒山内部有异教的奸细。 当初君上联合异教轻松攻破文狱,现在又闹出了这么一桩事,在舆论之中,儒山的地位也开始变得尴尬多疑起来。 这算是全天下最热闹的事情。 儒山读书人闻言无不是怒气冲天,二话不说直接下山开始和那些口不择言的人辩论。 你讲道理,那我们就讲道理,拿出证据来。 你拿不出来,那就不是讲道理,既然你不讲理,那我就杀了你。 读书人心思多,城府深,儒山的读书人却大多很耿直。 还有不少修道者义愤填膺来到儒山,要求封锁文宫,彻查奸细,绝不能再让李子冀玷污文气长桥,对此,儒山弟子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就把人给扔了出去。 质疑李子冀? 脑子瓦特了? 那可是能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惊世之语的男人,谁会怀疑这样的人? 即便是他李子冀真的和异教勾结,那也绝对没做错,绝对有隐情。 所以儒山上下,不仅没有一点限制李子冀使用文气长桥的意思,反而每每谈起此事都得意地直咧嘴,瞧瞧,承载惊世宏愿之主人竟然用了儒山的文气长桥,这话说出去,脸上有光。 儒山的读书人就在意道理和脸面。 圣朝的反应也很....怪异。 朝堂上并没有下结论,认为此事真假有待商榷,不能因为神山的三言两语就妄自猜测,就连最瞧李子冀不上的后党在这种时候都是闭口不言,他们很清楚,没有证据之前说再多也没意义,而且自己人最清楚自己人,李子冀是绝对不可能归顺异教的。 礼部侍郎倒是大怒站了出来,说神教仗势欺人,以大欺小,竟然胆敢伏杀圣朝县侯,请求军方配合礼部彻查此事,务必追究到底。 太府少卿出言拒绝,说此事虽有隐情,但表面上李子冀的确和异教新神凑到了一起,神山动手虽然莽撞,却也合理。 礼部侍郎破口大骂,呼朋唤友上下三代一顿问候。 太府少卿不敌掩面败退。 太尉开口,礼部侍郎这才退下。 前往神山问责这件事的确不太好做,谈到最后也没有个具体的结果。 这是朝堂上。 相比较起来,坊间要有意思得多。 “圣朝县侯李子冀,勾结异教,与新神有染,背弃圣朝,道貌岸然,作恶多端,图谋不轨,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辈修士,当奋起剿贼,为天除恶,还世清明....” 长安天香阁,有人手持一张白纸,站在大堂中央,高声诵读着李子冀的罪状。 天香阁从上到下十二层,每一层的客人全都趴在扶梯边缘,低头看着那高声诵读之人,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津津乐道,觉得有意思极了。 “这玩意谁写的?” “谁写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脑子没瘫痪二十年写不出这些话。” “太有意思了,实不相瞒各位,我就住在南林巷,与李县侯是邻居,我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多罪状。” “真当我们圣朝人是傻子,神教小小伎俩,挑拨离间,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指鹿为马,莫名其妙,我们会信?” “我倒是觉得此话非虚,李县侯肯定是和异教新神在一块儿,否则神山也不敢随便传出这样的消息来。” “哦?那你有何高见?” “我觉得李县侯和异教新神在一块不假,但谁说在一块就是归顺异教,就是背弃圣朝了?那我两年前还看过神教神女一眼呢,难道神女就是我媳妇了?” “话糙理不糙,哈哈哈。” 天香阁里顿时响起了一大片的欢声笑语,就连伙计都是坐在板凳上笑的直不起腰。 礼部尚书陈原的儿子陈逸之也在天香阁,他刚刚下朝,一只手拄在九层楼的楼梯上,另一只手里剥着花生,目光中带着笑意,调侃道:“又有谁说,只要和异教新神在一起就必须是归顺异教?难道就不能是李县侯策反了异教新神归顺圣朝?” 这话一出,天香阁内的笑声顿时更大,不知多少人开始饮酒起哄。 “陈大人说得对,李县侯无论出身,天赋,地位,能力,哪一项不是世上罕见?听闻那异教新神也是个小娘们,对咱们李县侯芳心暗许那也是大有可能。” “就是,说的没错,到时候啊,说不定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异教的威胁了,咱们李县侯直接把异教新神给娶了,这还得了?” “哈哈哈哈。” 在刚开始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少人心里还担忧会不会有人被引导利用,结果现在一看,大家都很清醒,足以证明这一千多年来圣皇的英明领导功效斐然,圣朝百姓都活的很透彻。 百姓,权贵,全都是越说越开心,越说越激动,天香阁老板还恰到好处的走出来,说为了庆贺李县侯魅力无双,今天给所有人免单。 酒水洒了一地。 还开了数十坛的天仙醉。 “这么说来,李县侯就快要回来了。” 忽然有人开口,声音中带着怀念。 “是啊,应该就快回来了。” “若是李县侯得知了淮城的事情....” 不知是谁忽然提起了慕容家的事情,原本热烈的场面瞬息之间就清淡了不少。 慕容燕这段时间,苦得很。 陈逸之将花生抛进嘴里,轻轻摇了摇头。 第683章 吃醋 “今天不打算去做生意?” 棠溪。 佛子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迎着晌午的日光微微眯着眼睛,觉得十分困倦。 他这两天都没有跟着出摊,而是迷上了二师兄颜如玉的小说,每每追读到深夜方才不舍放下,勉强入睡,是以第二天睁眼就已经到了晌午。 他很喜欢这种普通人似的生活,甚至兴起还封印了自己的气海,削弱了五识。 晌午的日头正盛,只不过棠溪很小,古城依山傍水,将这七月初的闷热缓解了不少,佛子打了个哈欠,看着坐在柳树下发呆的陈草,有些诧异。 往常这个时候,陈草都在外面摆摊,今天竟然已经回来了。 他看着柳树下的一对藏草以及昨晚自己跟着一起捏好的十几个草娃娃,知道陈草今天或许并没有出去。 陈草很少穿那种漂亮精致的长裙,她绝大多数时候穿着的都是那身很像是破布衣裳的碎裙,长发散在身后,头上戴着一个花布帽子,就像李子冀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瞧起来不像是洗剑宗的天之骄女,反倒像是一个略显邋遢的小乞丐。 “我想休息一天。” 她的手里攥着一根藏草,并没有捏成小狗或是小鸡,只是胡乱的扭曲折叠着,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的心事。 女孩子岂非总有心事? 佛子打了盆凉水,捧到脸上拍了拍,算是让自己稍微精神了一些,他蹲下身子拿起了一只草猫,宽慰道:“对于李公子来说,这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李子冀的事情传遍天下,即便是棠溪这样的小城街巷之间也都在议论着,纵然佛子这几日都在看书,也会有耳闻。 他觉得陈草肯定是在担心李子冀,所以才会坐在这里发呆,只不过这种担心实在很没必要,从新历三十一年冬开始一路走来,李子冀所经历的事情太多,所面对的危险也太多,这一次看上去很大,可实际上起到的效果却很小。 圣朝百姓对李子冀出奇的信任和宽容。 儒山弟子嗷嗷叫着要去神山讨个公道。 无论是挑拨离间还是借刀杀人,显然神山的打算都已经完全落空。 想着这些事情,佛子放下了手中的草猫,转而拿起了一只草鸡在陈草眼前晃了晃:“李公子写下的那幅楹联现在还在长觉寺的佛堂前挂着,佛主惊鸿一瞥所带来的影响现在还被不少僧人挂念,可饶是如此佛门在面对李公子的时候依然要持礼退让,神教和佛门差不多,佛门亲自下场都奈何不得李公子,何况神山上那些不着边际的虚话?” “当惊世宏愿自李公子口中说出之后,这些舆论上的压力其实早就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只是神山小看了那四句话,如他们那等信仰着虚无缥缈神明的宗门,的确不太务实,就像这草鸡一样不足挂齿。” 说着,佛子又晃了晃手里的草鸡。 陈草道:“佛祖难道不也同样是虚无缥缈的吗?” 佛子眨了眨眼睛:“你这个问题可算是难倒了小僧。” 阳光足够刺眼,微风吹拂着垂下来的柳树枝,斑驳的光随着枝叶摇晃变化位置,空气中弥漫着小城独有的惬意和闲散。 陈草忽然问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会喜欢很多女孩子?”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 佛子当然是很有智慧的人,他能够将世上很多事情都看得非常透彻,只不过这个问题还是难住了他,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稍显局促和尴尬,试图给出一个听上去十分有经验和见解的答案,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陈姑娘,严格意义上来讲,像小僧这样的和尚,其实是算不上正常男人的。” 指望一个六根清净的和尚去解惑男女之间的事情,佛子觉得实在是为难自己。 “不过...我看过的话本故事,以及颜二先生的小说里倒是写过不少这方面的事情,比如爱而不得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比如爱是放手,这两句话好像很冲突,小僧也不是很了解,不过男人会不会喜欢很多姑娘这话应该很难一概而论。” 佛子掰着手指:“比如我听说圣朝太尉就有好几个妻子,李孟尝也有两个,但陛下就只有皇后一人,所以到底要娶几个妻子,可能因人而异。” 这个答案其实算不上答案,陈草仍旧看着远处,并没有说话。 佛子当然不会知道陈草是在吃醋,他只是认为自己没有安慰到点上,只是具体差在哪里还不知晓,思考了一会儿后重新开口:“李公子这次在神山受了委屈,虽然圣朝看样子没有足够追究的理由,可我想三千院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 三千院很护犊子。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陈草好像根本没有听他的话,忽然将头转向了厨房的方向:“你觉得我烧饭好吃吗?” 佛子道:“粗茶淡饭,小僧并不挑剔。” 陈草想了想:“如果我烧菜很好吃,李子冀会不会很喜欢?” 佛子十分惊讶:“难道你准备研究做菜?” 陈草问道:“难道不可以吗?” 佛子迟疑着:“可你这样的人,天生就该练剑啊。” 陈草道:“做菜和用剑,并不矛盾。” 能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些事情,那种感觉其实是很幸福的,就像当初李子冀为了陈草去杀李若一样,二人的方式不同,出发点都是一样的。 佛子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只不过李公子做菜很好吃的。” 他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来,陈草却已经听懂了,不过她也没什么气馁,只是一只手撑着下巴,另外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面前。 五指伸开,反复打量。 “既然能够握好剑,那没道理握不好饭铲。” 佛子眼皮一抖,有些迷茫的挠了挠自己的光头:“陈姑娘虽然已经入了三境,可毕竟距离四境还远,可不能因为做饭耽误了修行。” 陈草没有说话,半晌后放下了青葱般的手掌,然后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在阳光下起了一阵灰尘。 第684章 琼来 三千院的确很护犊子。 这一点佛子倒是并没有说错。 琼来下着小雨,七月份是琼来的雨季,几乎看不见太阳,阴雨绵绵浇的人心里烦闷,就连最诗情画意的才子最多也就只能欣赏三天。 三天之后,就会感到意乱不耐,然后扼腕叹息。 “这位公子,您可真是了不起,两年前儒山有个读书人说是要来赏雨,就住在我这小店里,刚开始也是和您一样坐在窗边喝茶作诗,只不过三天之后就只剩下唉声叹气,没超过七天就已经离开了。” 琼来同样是一座小城,人不多,雨季更是没什么人出来行走,所以客栈里就只有顾春秋一个人,掌柜的就站在柜台后面看着他,脸上满是惊叹:“就连儒山弟子都没撑过七天,如您这般在这里已经看了十天雨却还乐在其中的,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顾春秋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微笑道:“品茗本就是雅事,雨天品茗更是大雅。” 掌柜的摇了摇头,惭愧道:“我虽然有不少好茶,不过都是为客人准备的,我本身倒是更喜欢喝酒。” 他是真心佩服顾春秋,每天早上都会来到窗前坐下,然后就着茶和点心直到天黑再上去睡觉,十天来从未间断过。 细雨漫洒,如若珠帘,顾春秋并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的确是好茶。” 掌柜的看了一眼窗外,感觉今天的雨应该不会停了,觉得有些遗憾:“其实琼来还有不少有意思的地方,公子既然来了一趟莫不如等哪天雨停就出去走一走。” 他觉得顾春秋一定是哪家的贵公子出来游玩的,毕竟无论是气质还是穿着都颇为不凡。 连续十天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客栈实在是不太好,以后别人问起来还觉得琼来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顾春秋似乎很有闲情逸致,目光在看着窗外的阴雨,口中却在和老板聊得兴起:“我听说琼来有一座剑仙楼?” 掌柜的立刻眼前一亮,任谁听见外人夸赞或是知晓自家地方的东西都会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感受,他当即开口道:“没错,是有一座剑仙楼,就在最西边的小城楼里,那里本来也是一个客栈,一直都有说书先生在那里说书,传说正在说书的时候,忽然有人骑白鹤降临,一剑就劈开了护城河,现在口口相传是剑仙降世,但想来应该就是某位大修行者恰好过路,不过剑仙楼的名声倒是一直留了下来,直到如今。” 顾春秋听的津津有味:“原来如此,其他地方呢?” 掌柜的介绍起自己的家乡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提着个酒壶就走到了顾春秋的面前坐下:“可惜今天下雨,要不然您可以去文井河边看一看,那里平常有很多人,距离剑仙楼也不远,河边有一排几千年的榕树,岁月比咱们这琼来小城还悠久。” “还有火井的集市,倒是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像你这样的公子哥,体验体验咱们琼来的烟火气也是极好的。” 掌柜的似乎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从方方面面开始讲起推荐,说的详细周到,又不让人觉得反感,顾春秋只是微笑听着,偶尔会插上一句话。 连绵细雨倾斜打湿了窗边,盆栽的青竹上面落满了水珠,并不寒冷,雨天的风总是会带着一股子独特的味道。 顾春秋喝茶,掌柜的喝酒,就着雨水和闲话,一时间倒也相谈甚欢。 “对了,这位公子,你这次打算在琼来住多久,要是时间来得及,我可以先把铺子关了,带你出去走走,这里的鱼汤也很有名。” 掌柜的是性情中人。 顾春秋笑着拒绝:“只能等以后有时间再去看看了,这次还不行。” 掌柜的纳闷:“公子是打算离开了?” 顾春秋摇了摇头:“并非是离开,只是我要在这里等人,但还不确定要等的人什么时候会到,所以不敢随意离开,若是错过就不美了。” “原来如此。”掌柜的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顾春秋这些天一直都没有离开客栈:“冒昧问一句,公子要等的人一定会经过这里?” 顾春秋点了点头:“他从神山到长泽神殿。” 掌柜的听明白了:“原来公子的朋友是神教的教众,那等在这里就没错了,咱们琼来虽然是小城,但却是从神山进入到长泽地区的第一座城,而我们家的客栈也是进入琼来的第一座客栈,这条街也是第一条街,公子等在这里准没错,只要您的朋友的确是从神山来长泽,那就肯定等得到。” 顾春秋笑着道:“如此那就承掌柜的吉言了。” 掌柜的摆了摆手:“吉言谈不上,能把日子过好就不错了。” 顾春秋问道:“这是为何?” 许是多喝了几杯酒,掌柜的叹了口气:“原本咱们长泽地区虽然不是什么大地方,却也过的平稳幸福,神教传教士也很好,在日常生活都很照顾,也没什么人敢闹事,可后来审判王庭的判司单弘毅来了长泽,当真是作威作福,幸好被圣朝的李县侯给杀了。” 顾春秋好奇询问:“神教如此,难道你们就不失望吗?” 掌柜的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如单弘毅那般毕竟只是少数人,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偌大神教出一两颗老鼠屎实在再正常不过。” 顾春秋点点头:“这话倒是不错。” 掌柜的又喝了一杯酒,然后摇摇头:“不提也罢,都过去了,只希望神教这次派来的人能是个不错的。” 顾春秋笑着道:“这次的人一定很不错。” 掌柜的朝他敬了杯酒:“那就借公子吉言。” 他举起酒杯还没放下,外面的雨声就更大了些,只是除了雨声还有马蹄和车队的声音。 客栈距离街边很近,只需要抬头就能看见城口,掌柜的抬头看去,便看见了烙印着神庭图案的车队从城口缓缓驶了进来。 “是审判王庭的人,看印记还是一位神镰,应该是来接替单弘毅掌管长泽的。” 掌柜的酒醒了不少,下意识站起身子语气中带着尊敬。 那可是神镰,地位还在判司之上。 顾春秋也站了起来。 掌柜的惊讶道:“没想到公子您也是神教信徒,我还以为您是外来的人。” 顾春秋抬手指了指神庭的车队,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我等的人到了。” ...... ...... ps:(每次写陈草都是一种享受,顾大公子同样如此) 第685章 顾春秋 淅沥小雨,浸透琼来的街巷,顺着狭小缝隙汇起涓涓细流,砖石连接处的微毫小草早已经弯下了腰,将孱弱的碎叶埋进了掀起泥泞的土里。 小城阴雨,充斥着陈旧味道,带着似淡渐浓的萧瑟。 神庭的车队镶嵌着象征着身份的金色绣边,妖马背上披着神圣教袍,车轮滚动碾碎薄层的积水,洒下神辉抚平溅起的水花。 车队不算太长,算上神庭军士大概只有百人左右,行走间整齐划一,威严的气势扑面而来,似乎就连长街上的细雨都被迎面冲散化作雨雾。 雾气朦胧阻隔着视线。 两侧的当地人都相继推开了窗户,站在窗前注视着车队经过,望着那象征着神镰的印记微微低头表示自己对审判王庭的尊重。 即便是发生了单弘毅那样的事情,神教信徒对于审判王庭依然保持着敬畏,这是无数年流传下来的名声。 只是望着神镰印记下方一个用神辉烙印出来的「唐」字,不少人都是微微蹙着眉,像是在回忆神庭之中何时有了这样一位姓唐的神镰。 南宫和魏龄分别骑马守护在马车两侧,南宫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内心深处在为能够走出神山而感到高兴。 长泽不是什么大地方,但却是一个好舞台,如果能够把被单弘毅搞得乌烟瘴气的地方变得焕然一新,那就是能力的最大体现。 五年之后,说不定南宫自己也可以成为神镰。 只是....和自己比较起来,魏龄只怕再也没有成为神镰的机会了,南宫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魏龄,心中掀起了嘲弄。 魏龄在以前被誉为是审判王庭最受大神官信任的第一判司,虽同为判司职位,可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其实魏龄都要在南宫之上。 可自从光明大祭之后,魏龄折服于神子,从那以后便已经失去了大神官的宠信。 南宫跟随唐小风来到长泽地区是辅佐,魏龄跟随唐小风出来则是流放,所以这一路上,魏龄的脸色始终都不太好看。 车队依然威严,只是神庭军士都能够感受到那股隐藏极深的压力。 唐小风坐在车厢里,在后方还有神庭长老秦龙坐镇,这次外放对他来说是增强底蕴提升自身的绝好机会,所以对于被大神官流放的魏龄,他并没有厌弃,反而在心里思考着应该如何收为己用。 公子说过,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利益一致,就可以做到化敌为友。 魏龄虽然心折神子,可也因神子落到如今境地,他将其收为己用的可能性并不低。 马蹄声穿透了雨幕,在街巷传出去很远,清澈透亮。 这样的小雨并不耽误赶路,事实上对于这一支神庭车队来说,就算是再大的雨,也都是阻拦不了他们的,甚至也绝没有任何人敢阻拦他们。 雨声,马蹄,车轮,甲胄。 四种不同的声音却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好像变成了一个整体,让人听起来竟然没有一点突兀。 “咯吱。” 忽然有推门声。 融洽的声音节奏忽然被推门声打断,就像是泼墨画里不小心撒上了油彩,所有人本都已经习惯了融为整体的节奏,就连神庭军士都已经习惯,他们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接下来响起的声音是什么。 所以当推门声响起的时候就显得十分突兀,只是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南宫和魏龄两位审判王庭判司也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撕开的雨雾里,一个身着锦衣的贵公子推开了客栈的门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搬着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桌上还放着茶壶,行走间却很稳,桌面平坦没有一点摇晃。 南宫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虽然神庭军士行走间并没有封路的陋习,可对方这样走出来还是令他感到不喜。 只是却也没有开口说什么,此处毕竟是长泽,几乎所有人都是神教信徒。 车队还在继续前进,只是莫名的,速度开始越来越慢,起初还没人意识到,等到众人有所意识的时候,已经慢到几乎要停下来的程度。 街道两侧琼来的神教信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神庭军士眼有怒气。 南宫和魏龄也是紧紧盯着那个搬着桌椅走出来的人,因为对方并没有离开,而是将桌椅放到了长街中央,放到了车队前进的道路上。 然后堂而皇之的坐在了那里,静静喝茶。 斜风细雨无法吹到他的身上,掀起的清淡雾气悄然散开两边,露出了这锦衣公子的面容。 一位神庭长老坐镇,一位神镰居中,两位神庭判司守护左右,百名身着神纹甲的神庭军士前后护卫,世上几乎没有人敢拦这样的阵容。 现在却偏偏有个人拦在了这里。 车队彻底停了下来,南宫看着前方的锦衣公子,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同时心中也泛起了惊意。 因为车队并不是有意减缓速度,而是不得不减缓速度,不得不停下来。 仿佛只要那人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什么人,胆敢阻拦审判王庭前行?” 魏龄开口呵斥,脸色冷淡,她本就情绪不佳,面前这拦路人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拦路人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任由风雨铺洒却无法近其身:“讨债的人。” “讨债?”魏龄冷笑一声:“自古以来,就只有神庭向别人讨债,还从未见过有人朝神庭讨债。” 拦路人淡淡道:“那你现在见到了。” 南宫一直在看着这位锦衣公子,他总觉得对方十分眼熟,可他又十分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心底却莫名变得不安焦躁起来,不由得开口询问:“阁下是?” 拦路人放下茶杯,抬眸看了过去,只是一眼,南宫恍惚间仿佛看见满城风雨倾轧过来,漫天黑云滚滚而动。 他脸色一白,终于想起了自己在哪里看过这张脸。 天下没人没有看过那张脸。 “顾春秋。” 第686章 两个,活一个 神庭军士全部都是训练有素的修道者,在神教之中修行成长,虽谈不上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却也相差无二,可在从南宫口中听见顾春秋这三个字的时候,教规严明的军士队伍竟然出现了一阵骚动。 又有谁不曾听说过顾春秋这三个字呢? 想来是没有人的,就连客栈里的掌柜都是神情呆滞的站在窗前,没想到自己竟然与天下第一的天骄一起闲聊了十天。 南宫这是第一次见到顾春秋,也许是因为雨雾模糊了视线,也许是因为完全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所以导致第一时间并未认出来。 他心底的不安和焦躁转为了恐惧,甚至双手下意识紧张的握紧了妖马的缰绳。 因为他已经隐隐猜到了顾春秋来这里的原因。 就像其自己所说的那样,讨债。 谁的债? 自然是神山对付李子冀的债。 魏龄忽然不说话了,脸上的冷意尽皆化作惊惧,呼吸声都随之放轻了许多。 有谁敢挑衅顾春秋呢? 想来五境之下是没有人敢的,洗剑宗上的事情早已经传遍天下,魏龄纵然被誉为审判王庭的第一判司,也是绝不敢生出与顾春秋一较高下之心。 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 顾春秋靠坐着椅背,拿起茶壶为自己倒茶,他已经收回了目光,那种天地将倾的错觉也随之消失。 南宫并没有淋雨,但他的教袍却已经湿透了,顾春秋给他带来的压迫感,甚至已经超越了大修行者,这就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天骄。 苍穹的云仿佛在转,细细看去就会发现在以顾春秋为中心周旋,他只需要坐在那里,万物自然便随之变化。 “顾公子大驾光临,不知需要我审判王庭做什么?” 南宫开口问询,他的语气带着谨慎和客气。 “这是个好问题。”顾春秋嘴角带着笑意,他抬起手指了指最前面的一驾马车,道:“那辆马车里有个小崽子,恩将仇报,颠弄是非...” 那是刻画着神镰印记的马车,马车里坐着的自然就是唐小风。 只不过马车里却没有一点动静,好似里面根本就没有人,顾春秋淡淡道:“我生平最讨厌这样的人。” 南宫道:“神镰他...”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就闭上了嘴,因为他看见顾春秋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四周的雨幕似乎都随之下降了温度。 顾春秋靠坐着,双腿搭在一起,他看着南宫,右手食指轻轻点着自己的太阳穴:“三千院不是神教,对于以大欺小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所以就算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的确很让我厌恶,我也不会对他如何。” 南宫闻言强行扯出一抹笑容。 顾春秋站起身子,脚下八卦方位变化,桌椅悄然间回到了客栈里,他看着面前的神庭车队,目光在南宫和魏龄两个人的身上流转着。 没人能形容这样的目光,没人能形容这目光中所带着的压力。 南宫只感觉自己气海之中的灵气开始沸腾起来,那是感受到了极大威胁之后身体所生出的本能。 魏龄也是目光微沉,感觉如芒在背。 终于,顾春秋停下了自己的目光,然后再度伸出了一根手指,他的目光之中毫无感情,嘴角却好像仍带着微笑:“一个。” 南宫的精神都开始出现了恍惚,他从未感觉如此紧张过,明明顾春秋就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他却几乎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 “什么一个?” 魏龄问道。 顾春秋解释道:“你们两个,只能有一个活着离开。” 神庭军士骚动的声音更大,就连妖马都躁动不安起来,街道两侧的神教信徒更是大惊失色,要知道无论是南宫还是魏龄,那可都是审判王庭的判司,地位尊崇。 现在,却被人当街拦住,并且说出两个只能活一个这样的话。 南宫强笑道:“顾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春秋淡淡道:“或许是我说的太婉转了,既然你听不懂,那我就说直白一点,你们两个,必须要死一个,唯有如此才能够洗刷三千院的愤怒,神山仗势欺人,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当你们做出围攻李子冀决定的时候,就该想到现在。” 魏龄冷声道:“李子冀私通异教新神,勾结异教,这是重罪,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你三千院不清理门户也就罢了,有什么资格责备神教?” 顾春秋讥讽道:“与异教新神在一起就是勾结异教?据我所知,神山这几百年也出现了几个异教的奸细,难不成你们整座神山都与异教勾结?” 魏龄反驳道:“这不一样。” 顾春秋嘲弄更甚:“我可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你也不用与我说这些话,想要解决这件事其实很简单,要不然你们杀了我,要不然你们两个就要死一个,我要让天下人都知晓,圣朝人不可轻辱,神教也一样。” 雨下的更大。 泥泞被冲刷出青砖缝隙,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 南宫和魏龄的脸色都极其难看:“顾公子,此事或可有回旋的余地。” 顾春秋摇了摇头:“没有。” 场面一时间压抑的可怕,只剩下雨声愈发刺耳。 忽然,马车的车帘被掀开,唐小风从中走了出来,他看着顾春秋,那双眼中带着畏惧和倔强:“想不到举世闻名的顾公子竟然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顾春秋眯了眯眼睛。 唐小风道:“我死。” 顾春秋目光微凝:“嗯?” 唐小风道:“既然事情因我而起,那我死,只要你放过他们。” 顾春秋怔了怔,然后抚掌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像你这样卑劣的人竟也有替人去死的高尚品德。” 笑过之后,顾春秋目光冰冷,一滴雨水跨越距离溅射到了唐小风的额前,其整个人的身体瞬间倒飞出去撞碎了神庭车架。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谈条件?” 顾春秋不屑一顾,然后转头目光继续在南宫和魏龄身上打量着,最终定格在了南宫的身上,淡淡道:“就你吧。” 南宫面色惨白。 顾春秋伸出了三根手指:“我数三声,你自尽,我留你全尸。” “三。” 他放下了一根手指。 南宫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他甚至都不敢生出反抗的念头,顾春秋的声音像是索命的钩索压迫着他的身心。 南宫的恐惧越来越浓。 “二。” 雨水打湿了教袍,南宫的嘴唇都在颤抖着,他抽出了腰间的短匕,然后缓缓靠近了自己的心脏,他的目光已经恍惚。 顾春秋微笑着,抬手将无数雨水汇聚手中形成了一朵美丽的花,他朝着南宫轻轻放到脚下:“走好。” “唉。” 长街雨幕忽然一顿,身后的第二辆车架里响起了一声叹息。 第687章 现在要死两个 南宫因为过度惶恐而恍惚的目光在这一声叹息响起的瞬间恢复了清明,即将刺进心脏的匕首顿住,那张苍白的脸上布满了骇然,内心之中的后怕如若潮水般涌来。 他看着此刻面上略带遗憾的顾春秋,眼中满是匪夷所思,因为这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南宫的实力当然不弱,或者说能够成为神庭判司的人就没有弱者,即便远不如顾春秋也绝不该陷入如此状态,此刻被秦龙长老一声叹息唤醒,他这才猛然清醒,意识到从顾春秋走出客栈门口的第一步开始对方就在悄无声息中积蓄气势。 每说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都伴随着雨声将那股子压力以一种极难被察觉的方式灌溉进入南宫和魏龄的心里。 所以顾春秋开口选定南宫成为必须要死去的那个人之时,那始终积蓄的压力就像是决堤江水一般须臾间迸发出来,彻底冲垮了毫无防备的南宫防线。 可怕。 南宫从未想过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杀人方式,他更难想象顾春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未知,所以更加畏惧,即便秦龙就在身后,他的手脚都控制不住变得冰凉。 顾春秋的脸上的确带着一些遗憾,不过随即又转为微笑,他看向了第二辆车架,向前一步踩碎了地上的雨花,微微躬身,道:“我还以为神庭长老会一直在后面看着。” 车帘被掀开,秦龙拂袖轻挥,将重伤昏迷的唐小风从残骸之中托了起来,望着顾春秋面色复杂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顾公子又何必如此?” 顾春秋十分不解:“秦长老这话说得我实在听不懂,倘若事情没有发生,我又何必要来这里。” 这样的交谈让秦龙想起了神宫之中的李子冀,三千院的师兄弟好像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同样的态度,这令他感到厌恶,语气也随之淡了下来:“李子冀与异教新神勾结,同上神山图谋不轨,这是不争的事实,顾公子还是不要胡闹了,今日之事且算你师兄弟情深,我神教不予追究,只是莫再有下次了。” 琼来虽是小城,可只要顾春秋出现,那么今天发生的事情必将会在不久的将来传遍天下,神教既然一开始没有理亏,那就不能服软。 否则不仅丢人,而且很丢人。 何况,只是一个顾春秋的话,还不足以令秦龙太过重视,最起码在顾春秋尚未踏足第五境之前的确如此。 神教永远都是这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顾春秋见过很多神教的人,大都是如此的。 他学着秦龙的样子叹息一声,然后道:“若是如此的话,那秦长老还不如一直在后面看着。” 秦龙道:“我既然已经走了出来,那就不会再退回去,顾公子,让路吧。” 在他看来,先前顾春秋对唐小风动手,威压魏龄南宫二人的时候自己没有出手,就已经给足了顾春秋的颜面,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可以结束了。 顾春秋摇了摇头:“看来神教的人果然都喜欢以大欺小,只不过我可不是那不成器的小师弟,让你们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他伸了个懒腰,那些因为秦龙一声叹息而停顿的雨幕重新落了下去,只是并没有在顺着之前的痕迹流淌,而是以顾春秋为中心在脚下旋转起来。 道门太极图在地面时隐时现,顾春秋的眼眸之中亮起了卍字符,他这一次伸出了两根手指,咧嘴笑着:“两个,现在要死两个人。” 流水声陡然间变得湍急。 神庭的妖马不安的不停后退,就仿佛前方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神庭军士强撑着精神,客栈掌柜早已经醒酒,站在窗前拿着毛巾止不住地擦汗,在场众人想必没有比他情绪还要复杂的了。 秦龙已经怔住,然后就笑了出来。 他轻轻弹飞了面前滴落的一滴雨,洞穿了顾春秋身侧的地面,光是残留的气息就已经足够令人感到惊骇:“顾春秋,你还真是很有意思。” 顾春秋点了点头:“在三千院的时候,四师姐一直都说我是最有意思的人。” 秦龙笑声渐渐变得冷淡:“很可惜,这里不是三千院,你也还不是大修行者。” 境界之间的差距是不可逾越的。 无论是谁都如此。 顾春秋却并不赞同他的话:“谁说不是大修行者就杀不死人?” 秦龙面无表情:“顾春秋,我可没时间陪你胡闹下去,继续挡路,丢脸的只会是三千院,还是那句话,你毕竟还没有破五境。” 这一次顾春秋却很赞同他的话:“你说得对,若是我已经破了五境,那你一定会躲在后面的马车里,绝不敢露面的。” 这话带着满满的嘲讽,如神庭长老这样的人物当然很少听见类似这样的羞辱,可短短时间秦龙却被羞辱了两次。 两次全部都出自三千院。 “我忽然意识到,或许应该给你一些教训,天下第一天骄这个名头待久了,你好像已经无法认清自己。” 顾春秋道:“秦长老要和我动手?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否则我若是一不小心入了五境,那可就不太好了。” 顾春秋能入五境,对于这一点没人会感到意外。 秦龙也不会,只不过他丝毫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四道合一,这条路前无古人,难度之大也同样前无古人,你难道会放弃?” 如果顾春秋愿意简单的破境,那早就已经入五境了,他四道合一,并非是四道全都突破那么简单,而是在破境过程中合而为一,那几乎不可能发生。 顾春秋摊了摊手:“没想到秦长老这么了解我,只不过就算是不入五境,我要杀他,你也拦不下。” 说着,他又抬手指了指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南宫,嘴角掀起的弧度更大了些。 下一瞬,雨幕中就出现了第二个顾春秋,抬手按住了南宫的肩膀。 第688章 地狱在咆哮 秦龙并不认为顾春秋可以和他对抗,但他依然提高了警惕,并且用气息封锁顾春秋周身方位,确保其绝对无法突破自己的封锁。 可下一瞬,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 明明顾春秋还站在原地,却又出现了第二个顾春秋,只是触碰的一瞬间,南宫就感受到了肩膀之上传来了一阵巨力,他甚至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身体就已经朝着地面砸落下去。 座下的妖马被硬生生碾成肉泥,南宫的身体砸进了地面,坑洞很深,蔓延出蜘蛛网一般的痕迹,流淌的雨水朝着坑洞之中灌溉。 顾春秋没有再继续,因为秦龙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目光伴随着印诀,紧接着就降下了神辉,只是顾春秋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仍旧还在原地,踩踏着太极图,周身环绕流水,只是脸上的遗憾之色和先前比较起来更浓了一些:“命还真大。” 神辉落空,秦龙的脸色已经冷淡到有些难看的地步,堂堂大修行者,竟然让一位四境修士在自己面前重创了神庭判司,而他,却没有来得及阻拦。 这让他再度想起了李子冀在神宫里对着唐小风刺出的那一剑。 快的惊人。 而顾春秋,当然要比李子冀更加惊人。 神教的脸面在被践踏,神庭长老的尊严在被践踏,秦龙此时此刻彻底放下了对三千院的忌惮,他体内气息升腾而起,大修行者的气势弥漫在整条街道。 甚至因为过于愤怒,已经波及到了其他人。 “顾春秋,就算我现在杀了你,也没人能挑出任何问题。” 修行者一意孤行挑衅大修行者,那是自寻死路的行为,没人会为这样的人感到不公。 顾春秋微嘲道:“要动手就动手,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秦龙面无表情:“神教与圣朝之间的关系向来友好,所以得知李子冀勾结异教之时才会断然出手替圣朝清理门户,结果三千院不仅不领情,却还无理取闹,更是欲要杀我神庭判司,顾春秋,你还真以为自己顶着个天下第一天骄的名头就可以胡作非为?” “我本不愿去妄加非议,只是现在看来,我不得不怀疑你三千院和异教的关系了。” 顾春秋眨了眨眼睛:“现在我也成异教的奸细了?” 秦龙漠然道:“谁知道呢?不过我今天也不会杀你,只是削你武道一境,也算是替院长大人管教管教你这个弟子,出门在外,要讲道理。” 顾春秋啧啧两声:“秦长老可还记得我刚刚说过,要死两个人才算结束?” 秦龙讽刺道:“难道你将自己也算做了一个人?” 顾春秋道:“我说的这两个人里面,给秦长老您留了个位子。” “这话还真是挺唬人。”秦龙讽刺更浓:“我本以为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想不到原来就只会说这些老掉牙的话。” 顾春秋原地坐下,脚下泥泞的地面瞬间干净下来,他问道:“秦长老可知晓三千院一共有几位弟子?” 秦龙目光微动,没有说话。 顾春秋伸出了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八:“八位。” 秦龙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春秋没有解释,只是抬头看向了天空,看向了雨幕长街:“下雨了。” 雨一直都没有停过,所以这下雨了三个字说的很难让人理解。 许多人循着顾春秋的目光四下张望,在短暂的狐疑过后,一双双眼眸之中浮现了惊诧,因为雨水的颜色变了。 客栈掌柜伸出了自己的手掌,雨水落在他的掌心,呈现血红的颜色。 “这雨...怎么好像是血呢?” 琼来街巷上,清雨变成了血雨。 神庭军士变得慌乱。 秦龙的面容已经有些僵硬,那双眼中更是看不见一丁点的讥讽,他甚至都已经没有心思去询问顾春秋,目光猛地看向了长街尽头。 有人从血雾里走了出来。 撑着一把伞。 南宫抬头看着那人,目光放到了苍穹之上,翻滚密集的黑云已经不知何时悄然被染成血色,伴随着来人的前行紧紧跟随,铺天盖地般压迫过来。 那人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只是每走一步都好像踩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一步步靠近,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跳节奏变得异常紊乱,然后开始抽搐着剧痛,脸色顷刻间苍白一片。 好在这条街不算长,在不少人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那人总算是走到了顾春秋的身侧站下。 然后放下了伞。 抬头看向了秦龙。 数不清的血雨染红了青砖灰瓦,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四周忽然响起了哭泣的声音。 紧接着是哀嚎,然后鞭挞,乞求,怒骂,咆哮。 长街上的温度陡然间降的极低,屋檐窗台上甚至挂上了一层寒霜,血雨,白霜,地面边角盛开出地狱的花朵。 流淌的积水变成了熔岩,青砖被碾碎露出焦土,焦土上覆盖着幽绿色的火焰。 墙壁上有鬼影,窗花化作石磨碾断人手,一道又一道的狰狞场面在四周不停出现。 森冷的气息令人胆颤心惊,几乎要魂飞魄散,所有人心头都生出了无尽恐惧,抬头看向了那把伞下的身影。 炼狱般的景象浮现眼底,恐怖压抑到胆寒的狱神法身在天地间渐渐清晰。 这人竟然在笑。 他穿着书生长衫,扎着书生长发,笑容看上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暖感觉:“秦长老要削春秋一境?” 秦龙眉头紧锁,他的手掌也在紧握,背后神相法身已经浮现出来,因为眼前人给他带来的威胁实在太大:“段书生。” 三千院八位弟子,只有一个疯子。 那就是敢观想狱神法身的老五,段书生。 神辉洒落,渐渐浓郁,意图融化寒冷,只是地狱在咆哮,狰狞森森,反倒开始吞噬神辉。 段书生笑容不变:“秦长老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秦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李子冀勾结异教,此事神教上下亲眼所见。” 段书生叹了口气。 背后狱神凝聚人身,头戴高冠,身穿神袍,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一只手掌附着冰霜和火焰从背后穿透了秦龙的胸口,抓出心脏在掌心之中跳动。 段书生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他的目光渐渐被染红:“我实在讨厌答非所问的人。” 幽绿色的火焰腐蚀心脏,然后用力捏爆。 秦龙的身影被冰霜手掌高挂半空,面容惊惧,四肢无力垂下。 地狱狰狞滚烫。 段书生举起了伞。 第689章 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欲望 血雨落在伞面,顺着边缘滑落,掉在地上凝结成冰,盛开出一朵朵的地狱之花,缠绕着幽绿色的火焰。 妖异的血红扭曲着街巷,长路两端早已经遍布焦土。 空气中带着特殊的味道,很难形容,就像是在鲜血中打翻了酒坛,充满血腥味的同时又无比醉人。 神庭长老,被神辉赐福笼罩之人,转瞬间就已经死在了段书生的手里,那张脸上的惊惧之色甚至还没来得及消退变化,堂堂的大修行者,却像是一只蚂蚁。 修道者之间本就是如此,彼此间的差距大到惊人。 这本该是十分让人恐惧的一幕,可在场所有人脸上却没有一点恐惧之色,反而带着眉目扭曲的兴奋,眼眸甚至都开始充血变成赤色。 神庭军士身上的神纹甲绽放光芒,似乎是察觉到了怪异所以符阵主动释放出神辉想要清除这种状态,只是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南宫和魏龄二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们心里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但却无法控制那仿佛来自灵魂的悸动,血液加速流动,心脏跳动的速度更是快了不知多少倍。 这就好像....身体之中最原始的欲望被无限放大。 他们此刻视线所及之处都已经被赤红淹没,只感觉一股子戾气在胸腔当中不停地朝外迸发,迸发... 审判王庭所有人都在尽全力克制这种情绪,被冲昏淹没之前仅剩的一丝清明提醒着他们一旦被这股子欲望所取代,自身就会变成只会杀戮的野兽。 段书生看着这一幕,欣赏着每个人的面容变化,他感到饶有兴致。 因为这实在很有趣。 不知何时,地面已经没有了一点积水,就像是忽然全都蒸发干净,只不过并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了浓郁的血色大雾,以长街为中心,渐渐朝着整座琼来吞噬着。 段书生握伞的指节微微发白,屹立在他背后的狱神法身嘴角的笑容开始变得狰狞。 顾春秋抬头盯着那尊狱神法身,皱起的眉头带着无奈,然后站起身子朝着段书生走了过去,他眼瞳之中的卍字符还释放着金色佛光,身周凭空出现了经文环绕,将临身的血雾排斥在外。 “五师兄。” 顾春秋抬手搭在了段书生握伞的手臂上,掌心之中有着道门符印一闪而逝。 段书生握伞的手微微放松了一些,偏头看着顾春秋,同样无奈道:“师兄我还没到需要你来帮我保持清醒的地步。” 他望着那些形态各异的人,遗憾的笑着:“人生百态,欲望最原始,你看他们每个人竭力压制的目光,权,财,色欲。” 段书生抬手指着其中两位神庭军士:“我敢保证他们之间一定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许今日之前只是发生过鸡毛蒜皮的摩擦小事,可现在他们都想杀了对方,这就是深藏人类灵魂里最原始的冲动。” 他叹了口气,以自身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凝聚蔓延的血雾瞬间消失,淅淅沥沥的小雨重新恢复正常:“这可是世上最绝美的景色,可惜你我无缘继续欣赏了。” 血雾消失,长街上的所有人身体全都是猛地瘫软下来,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被抽空,踉跄着倒在地上,然后一双双眼瞳当中布满了惊骇。 此时此刻,那深藏于心的恐惧方才完全浮现出来。 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被无限放大。 南宫拖着重伤的身体从坑洞之中勉强爬了出来,神庭长老秦龙的尸体依旧被悬挂在半空当中,大修行者的鲜血从胸膛中往外滴落,落在地上使得盛开的地狱之花更加鲜艳。 他已经无法说出话,那双眼睛甚至因为遭受到了太多太强的恐惧而变得死灰一片。 就好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勇气,现在就算是一个最一无是处的叫花子过来都能够轻而易举的杀死他。 狱神法身随风散去,四周的地狱景象也随之消失。 雨声听起来好像更清晰了一些。 “三千院竟敢动手杀神庭长老,你们难道疯了不成?” 一道虚弱夹杂震惊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响起,段书生转头看去,发现是重伤昏迷的唐小风已经醒了过来。 唐小风的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疯子,他就像是在看两个疯子。 虽然神山围攻李子冀做的的确不地道,可毕竟占着道理,三千院若是想出气教训一下也就罢了,即便再霸道,杀死一位判司就已经可以结束,现在段书生却杀了秦龙。 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那可是神庭长老! 最关键是,三千院在这件事情上并不占道理。 事后要如何向神山交代? 在圣朝内又如何自处? 三千院此举,可以说是极短暂的出了口气,但从长远考虑,已然酿成大祸。 段书生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或许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事情,或许早已经想好了对策,戏谑的目光环顾四周,他哂笑道:“我实在没想到他这么弱。” 唐小风的脸色阴晴不定,雨水早已经将他的衣衫打湿,看起来尤其的狼狈。 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能说得出话? 琼来的神教信徒看向段书生的目光中已经充满了畏惧和憎恨,他们不太清楚缘由,只看见了神庭长老被杀,这当然是莫大的仇恨。 段书生还是那副平和的模样,就好似先前地狱般的景象从未出现过:“春秋刚刚说,要死几个?” 顾春秋回答道:“两个。”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身子一颤,还未来得及隐没的惊惧再度生出,甚至已经有神庭军士因为恐惧过于浓烈而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放眼天下几乎无处不可去的神庭车队,今天却被两个人给硬生生拦了下来。 如猪如狗。 如待宰羔羊。 段书生微笑道:“那还差一个。” 顾春秋的目光在南宫和魏龄二人的身上不停移动着,像是在思考:“师兄放心,我马上就会选好第二个人。” 第690章 索性闹大 段书生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的眼光,只是刚刚那位审判王庭的神镰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毕竟已经杀了一位神庭长老,再杀一位判司,会不会不太好?” 顾春秋想了想,然后道:“反正都已经杀了一个,也不在乎再多杀一个。” 段书生深以为然:“这倒也是。” 他们语气随意,交谈轻松,就好像是谈论的不是杀人,而是要去哪里吃饭一样。 这一幕看在四周神教信徒的眼中更觉面目可憎。 只是...谁在意呢? 李子冀在神山被禁锢神宫,被大修行者带人伏杀,虽然自始至终李子冀在过程里都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可那与伏杀本身无关。 与异教新神勾结在一起,神教有着足够动手的理由。 可三千院不这么认为,双方所处立场不同,很难去细辩对错之分,将目光放到高处,这也许本就是李子冀所代表的圣朝与神教之间的一次延伸开的博弈。 一件事,事后再去看,会发现很多目的。 南宫已经对顾春秋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心如死灰,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快些死,好尽早能够从恐惧的泥潭之中挣脱出来。 顾春秋看了一眼唐小风。 唐小风面如金纸,目光中带着愤怒和惊恐。 魏龄一直在低着头,贵为神庭第一判司,她几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高傲的昂着头颅,就好像身上天生长着盛满神辉的骨头。 可现在她却在低着头,隐在教袍之下的修长手指都在轻微颤抖着。 神教的光辉普照世间,只是无法落入圣朝疆域。 她能够感受到顾春秋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就像是冬夜寒山深处偶尔会感到的不寒而栗,她的呼吸越来越轻,身体越来越紧绷。 仿佛连神经都在跳动。 顾春秋的目光每落到她身上一次,她的身体就会颤抖一瞬,当目光移开,她的身体又会微不可察的放松,如此周而复始,几乎令她感到疯狂。 就这样重复着,终于,魏龄的目光发生变化,紧接着猛地转身掠了出去,只是呼吸间就已经消失在了长街之上。 因为她感受到了顾春秋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那一会儿是否代表着死亡他无法判断,但她不敢赌,因为她不想死。 从大祭之中得见神明之后,她就已经做好了终其一生侍奉神明的准备,所以她绝对不能死。 顾春秋笑了一声,站在原地动都没有动,可长街尽头却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哼,紧接着魏龄的身影就被甩飞到街巷之上,贴着焦土滑退回来。 神庭军士回头看去,只见有一个顾春秋的身影在街巷尽头缓缓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我的确想要选你,因为再选他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顾春秋抬手重新凝聚出一朵雨花,背负双手漫步在长街雨幕,走到魏龄的身前停下,然后将雨花轻轻贴在了其额头之上。 顾春秋望着她,望着那双惊恐的眼睛:“其实你也没什么意思。” 雨花散开,化作一滩水渗进了魏龄的头颅之中。 魏龄的身体一僵,随即瘫软。 顾春秋直起身子,余光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南宫,轻笑一声:“刚好两个人,师兄,看来我们可以走了。” 段书生撑伞跟在身后,所过之处地狱之花随之一朵朵绽放,他另一只手负在身后,指尖轻动,街巷两侧数百朵闪烁着有绿色火焰的花朵宛若天灯高高升起。 娇艳欲滴。 ...... ...... “神镰大人,我,我们该怎么办?” 直到这场雨完全停下,乱成一团的神庭军士方才强行打起精神,神态慌张。 他们此时此刻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上穿着最好的神纹甲,忘记了他们本身就是审判王庭当中最精锐的军士。 最起码未来一段时间内,他们听见段书生和顾春秋这两个名字都会在半夜惊醒。 短时间内就连愤怒和报仇这样的情绪都不敢生出。 唐小风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他看了一眼心如死灰的南宫,然后道:“将秦长老以及魏判司的尸体送回神山,并阐明因果。” “那我们呢?” “我们当然要继续去长泽神殿,三千院蛮横无理,神教自然会有人将秦长老的性命讨回来,这些事用不着我们操心。” 他抬头看着天空之上高高飞起的地狱之花,心中的惊惧早已经恢复平静,半晌后迈步离开。 ...... ...... “师兄,你觉得神教会报复吗?” 山林小路,顾春秋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青草杆,迎着阳光优哉游哉。 昨天是雨天。 今天是晴天。 离开了琼来地区,恼人的雨季自然也随之渐渐远去。 段书生道:“死了一位神庭长老,这对于神教来说是向圣朝问罪的绝好机会,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顾春秋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在你与我说这些之前,我实在无法相信这次竟然要杀神教的长老。” 那毕竟是大修行者,那毕竟是神教。 对神教和圣朝这样世间最顶尖最强大的势力来说,人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段书生轻声道:“后党最近很不安稳,淮城几乎被覆灭,而那仅仅只是开始,短短数月圣朝内部接二连三出现动荡,就连武夷山内部都出了乱子。” 按理来说在这种情况下,三千院就更不应该得罪神教。 顾春秋问道:“所以三师兄打算将事情闹大,然后一同处理?” 段书生点了点头:“无论是后党,还是神教,对于陛下即将要做的事情来讲都是隐患,既然他们不想继续藏下去,那索性就给一个爆发的机会,看看是他们杀我,还是我们杀他。” “陛下打算做什么事?” 段书生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顾春秋,沉默了片刻后道:“以师弟你的智慧想必早已经观察到了很多事情,只不过你与小师弟不同,我们可以直接告诉他,却不能直接告诉你,你可以有所猜测,但我不能说。” 顾春秋闻言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咧嘴一笑:“其实我早已经猜到了。” 第691章 浮屠手 天底下再也很难找到一个会比顾春秋心思更加细腻的人。 他早已对三千院的隐瞒有所察觉,直到后来有所猜测,在很多人看来,很多圣朝人,甚至包括三千院的师兄们眼中他行走圣朝外都是为了寻找真相。 可实际上顾春秋要弄清楚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已经有了眉目,只是觉得怪诞荒奇,令人不敢生出那种猜测。 “大师兄会出面吗?” 顾春秋忽然问道。 如果按照五师兄等人的想法,届时场面可没那么容易收拾,皇后,神教,也许还有预料之外的势力横插一手。 那会是个大场面。 段书生微微摇头:“不清楚,想来是不会的。” 如俞眉这样的人,代表的意义过于重大,所以绝对不会轻易与人交手。 自从院长大人死后,俞眉这个名字毫无疑问就成为了三千院的代表,一旦他出面做什么事情那几乎就代表了没有任何余地。 山坳的野花盛开遍地,段书生的目光里却带着些许的意兴阑珊:“天下好像承平已久,可实际上从来都没有真正安稳过,所有人的脖子都带悬着一把刀,明知这把刀会在某一天落下,却始终没有办法将其移开。” 有时候其实知道的太多也并非是好事,懂得越多,无能为力的也就越多。 顾春秋调侃道:“这话可不像是五师兄你说出来的。” 段书生微微一笑:“就算是真的狱神现世,偶尔也难免心生感慨,这些野花比起我的烂浮沱差多了,其实说到底,这世界还真不如我那森罗场。” 烂浮沱自然是长街上盛开的那些地狱之花,五师兄观想狱神,某种角度去看,他其实与看管坟墓的浮沱差不太多。 顾春秋并不赞同:“您那地狱可算不上森罗场。” 所谓森罗,包容万象,段书生的地狱之中除了苦难和死亡之外可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段书生歪着头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 师兄弟许久未见,却并没太多想说的话,如他们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只不过有件事顾春秋还是很好奇:“倘若要将神教,后党全都聚在一起,那一定需要一个能将他们引到一起的理由。” 这个理由会是什么? 顾春秋暂时还没想到。 段书生其实早已经想到了:“小师弟就是那个理由。” 顾春秋一怔:“李子冀也知道这个计划?” 段书生抬头望着天空尽头,湛蓝色覆着云层,他的目光十分平静:“他不知道,但他一定会去做。” ...... ...... 李子冀正在吞虎城吃鱼。 仍是冰火鱼,桌子对面坐着的仍是大河剑掌教段非雨。 段非雨和段书生都姓段,只不过两个人却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 “半个月前,浮屠手收到了一封信。” 冰火鱼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鲜美,吃上一口足以令人数月无法忘怀这样的味道,这是在世间排得上名号的美味,只是段非雨却一口都没有动,只是喝了一杯酒,轻声说道。 李子冀在吃着。 只是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也是顿了顿:“那位不入佛门却时常与四方菩萨一同讲经的浮屠手?” 与圣朝比较起来,庆苍虽是小国,可庆苍国内的大修行者数量其实并不算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是老话,所以自然就有人会私下里拿诸多强者的实力进行一个排名比较。 这东西没有公认的,比如圣朝的五境大物,有人说都卫禁军统领少典天下第一,有人说梨园颜先生当之无愧,也有人说三千院大师兄天下无双,还有人说太子虞苏若神若仙。 在这些人没有互相交手之前,孰强孰弱其实都只能是争论。 只不过在庆苍,大修行者之间的排名是公认的。 五彩云,双飞燕,浮屠手。 这三人是庆苍国内的最强者,至于三人之间先后顺序,尚无法分的太清。 浮屠手能够在举国诸多大修行者当中稳居前三,其实力之强大,自然毋庸置疑,在很多人眼中,纵然是和息红衣,颜北这样的人物比较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放到神教佛门那样的地方,更不会比三神座,四菩萨,两神走差到哪里去。 庆苍能够在北海和圣朝之间周旋久,本身的实力其实并不算弱,只不过因为圣朝和北海太强,衬托的他看上去好像弱不禁风。 而且,五彩云久居深宫。 双飞燕不知去向,唯有浮屠手算是还在视线之中偶尔出现,浮屠手这个名字由来则是因为其是佛修,精通佛理,并且所修神相法身也是佛门的七层浮屠塔。 虽未入佛门,但浮屠手在普陀山之中度过的时间甚至还要比在庆苍国内度过的时间还要多。 段非雨点点头:“浮屠手收到信时,我正在听他讲经。” 李子冀微感诧异:“没想到段掌教竟然也会对佛法感兴趣。” 段非雨淡淡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信是谁送来的,信里又写了什么。” 李子冀道:“你当然知道。” 段非雨再度点头:“我若是不知,便也不会让你在吞虎城等我。” 李子冀放下筷子。 段非雨语出惊人:“信是皇后送来的。” 李子冀眉头微皱:“要杀我?” 只是刚问出口,李子冀便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十分荒唐,能够与颜先生相提并论的浮屠手,没道理会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 段非雨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信是皇后送来的,但我却并不知晓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李子冀道:“未必和圣朝有关。” 段非雨微讽道:“何必说这些没用得废话。” 虽然不知道皇后要做什么,但既然是后党要做的,那就定然是与圣朝有关。 “何况,在看完那封信后,浮屠手问了我一个问题。” 李子冀看着他:“什么问题?” 段非雨也在看着李子冀,他抬起筷子夹了一口冰火鱼放进嘴里,然后道:“他问我你在哪里。” 第692章 谋全局 这是一个非常突然且莫名其妙的问题。 如浮屠手那样仅在七位六境之下,完全是天地之间最顶尖最强大的存在,在看过皇后的那封信之后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在询问李子冀的下落。 李子冀眉头皱的更深,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与佛主有关?” 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就是这一种,佛主惊鸿一瞥所带来的影响还没有完全结束。 事实上也的确没有完全结束,虽然长觉寺一行之后与佛门的恩怨看似已经平息,可仍旧会有佛门僧人来找他的麻烦,或是质问,或是辩经,也有两次大打出手。 他从十里村来到吞虎城的一路上就碰到过一名佛门僧人,互相见礼过后就大打出手,结果当然不必多说。 段非雨道:“浮屠手素来尊敬佛主,虽不入佛门,却以佛主弟子自居。” 如这样的人,因为惊鸿一瞥而针对李子冀,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李子冀道:“这些烦人的事情还真是永远也不会结束。” 段非雨喝了口酒:“只要世上的人还没死绝,那这些烦人的事情就一直会出现。” 二人之间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中,李子冀在想着这件事,皇后给浮屠手写信,浮屠手又以佛主弟子自居,从这有限的条件中大概率可以推断即将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有关。 最起码有一定关系,何况浮屠手还提到了他的名字。 可总不会是直接动手杀我,这可能性实在太低,李子冀只是瞬间就否定了这个猜想,他试着将所有因素都思考进来,却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知道的东西太少,所以实在难以推断。 “你让我在吞虎城等你,就只是为了说这件事?” 段非雨反问道:“这一件事难道还不够?” 李子冀道:“足够,不过若只有这一件事的话,那我现在就要离开了。” 他拿起纸巾轻轻擦拭着嘴角,段非雨问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子冀微微摇头:“我没能力处理皇后和浮屠手的事情,回到圣朝之后我会将这件事告诉三师兄。” 客栈里当然没有任何其他的客人,就连掌柜的和店小二在二人交谈的时候都要躲得远远的,所以两个人之间的交谈当然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 李子冀的确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回圣朝,因为他已经耽搁了太久时间。 只是段非雨当然不止这一件事。 他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酒杯,说出了第二件令李子冀感到惊讶的事情:“国君就要死了。” 段非雨的神情带着伤感,这或许也是他今天一直在不停喝酒的原因。 段非雨是忠于庆苍的,他所作所为的一切,包括现在和李子冀联手,归根结底都是希望庆苍能够变得更好。 所以他对庆苍国君也是真的尊敬。 家国情怀其实并不虚假,纵使再强大的人,也免不了心生归宿,段非雨是大河剑掌教,地位超然,五彩云纵横无敌,依旧居于深宫之中。 固然有人心中无家国,可同样也有人心中有家国。 即便是大修行者也是如此。 庆苍国君垂垂老矣,不知是大病一场还是寿元将近,又或者是修行上出了岔子,总之,这位帝王的的确确已经快要走到了寿命的尽头。 这的确让李子冀感到猝不及防。 比他料想中的要早上很多,现在时机还尚不成熟,一旦庆苍国君突然死亡,那么怜月很难争权。 “还有多久?” 李子冀问道。 段非雨道:“不知,或许三五年,或许七八年。” 乍听起来似乎还有些年头,可仔细想想,从李子冀新历三十一年冬踏足长安,再到如今新历三十六年七月末,也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时间就好像白驹过隙,匆匆转身就已是五六年的光景。 段非雨目光黯淡,或许庆苍国君算不上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帝王,可他也的确没做过什么错事。 “所以你要早做准备,否则很难阻拦墨影即位。” 李子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旋即又问道:“这消息还有什么人知道?” 按理来说,倘若庆苍国君寿元将尽,应该很轻易就会被看出来,消息早就传的满天飞,哪里还用得着段非雨特意告诉他? 段非雨道:“知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只有三大势力的掌教以及左右两位相爷,还有五彩云,现在想必墨影也已经知道了。”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段非雨接着道:“私下里我曾听说,左相吕玄写信建议墨影早做准备。” 吕玄这么做李子冀并不感到惊讶,只不过却也并不感到愤怒,因为他完全猜的透吕玄的心思,对此并不以为意。 “冰火鱼很好吃。” 李子冀忽然开口,然后站起身子准备离开。 二人之间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就算要做什么应对也要在走出这间客栈之后。 段非雨问道:“你急着回圣朝,是想帮慕容燕出气?” 淮城近乎覆灭,一门四位大修行者死了三位,慕容燕是李子冀至交好友,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李子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段非雨提醒道:“谋全局者,最忌讳意气之争,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没有再挽回的余地,而你即便知晓幕后主使是皇后示意,却也拿她没有办法,纵然回去又能做什么?” 李子冀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段非雨的背影:“一口气有时候很没用,因为成就不了事情,反而显得多余,可一口气有时候也很有用,它必须要出出去才行。” 段非雨道:“我并不反对你们年轻人之间的意气之争,我只是要提醒你,你毕竟不是普通人,从某种角度来讲,从你走上扶摇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去了独属于年轻人不管不顾的鲁莽资格。” 李子冀并不否认这话,只是他也并未赞同:“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这话很有道理,只不过你眼中的意气之争,其实并不耽搁我谋全局。” 他没有再与段非雨多说什么,迈步离开了客栈。 ...... ...... ps:(为什么卡在9.2分了,呜呜呜,老爷们加把劲,把我整到9.5好不好,爱你们) 第693章 血债血偿 浮屠手和庆苍国君这两件事当然不小,否则段非雨也不会特意让李子冀在吞虎城等他当面知会,只不过李子冀心里早有计较,所以这两件并不小的事情其实对他的影响反而没有段非雨想象中的那么大。 浮屠手和皇后他无法解决,想要解决这种超出能力范畴本身的事情本就是十分愚蠢的念头,什么位置做什么事,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至于庆苍国君将死,李子冀一直在谋划着如何除掉墨影,若非在安康村被单弘毅追杀不得已踏足四境,他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执行计划了。 只是现在入了四境,还要往后拖,不过想来在庆苍国君身死之前做完应是不难。 所以这两件事只是在李子冀心里耽搁了不长时间,他就将思绪放到了慕容燕的身上。 他与慕容燕初次相识在祁连山脉,然后一同行走无尽平原,原本慕容家是偏向后党的势力,但慕容燕在割草一路上却表现得十分光明磊落,并未在暗中做什么小动作,甚至还出了很大力气。 再之后发生的李子冀心里也很清楚,慕容燕倒向了圣皇,连带着影响了金银花的决定,上一刻还和后党暧昧不清的四百里淮城水转瞬间就要撇清干系。 这种突然地转变不仅外人感到突兀,就连自己人也是转不过来。 只不过金银花觉得自己能够压得住,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两个孽子竟然有弑母的胆子,而此事过后,盛极一时的慕容家跌落谷底。 一门四位大修行者,就只剩下了慕容燕的父亲,慕容礼业一个人。 慕容礼轩和慕容礼权二人为了活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金银花,慕容燕突逢大变,这口气一定要吐出去。 往哪里呢? 浮萍山。 李子冀雇了一辆马车,心里稍加思忖,离开吞虎城向着圣朝疆域赶去。 ...... ...... 马车停在了神山前。 从插花镇开始到神山脚下这一路上,所有听闻消息的神教教众以及信徒全都站在道路两侧躬身行礼,面色悲痛。 同时对圣朝表现出了怨气和恨意,口诛笔伐要讨个公道。 即便是和审判王庭一向不和的祭祀神殿也是派出了光明祭司主持仪式,迎接神庭长老秦龙以及判司魏龄的尸身回到神山。 无尽的阶梯隐没云雾之中,圣地生出神辉,像是日照金山,将一切云雾驱散。 光芒没有重量,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自高处逐步下落,像是手掌轻扫过每一节阶梯,最终将秦龙和魏龄二人的尸身笼罩。 哀悼声响起。 数百祭司手持教经诵读往生,有神辉在教经之中闪烁,无数身穿教袍的教众全都低头表示着自己的悲痛。 场面沉痛且肃穆。 神山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面了,不知多少年都没有人敢杀神教的五境长老,这是对神教的侮辱,更是对神教的挑衅。 哪怕对方是三千院,此事也绝不能这么算了,必须要讨一个公道。 神教需要一个公道,天下需要一个公道。 诵读声渐渐提高,从开始的悲痛逐渐变为高亢,肃穆,最后充满威严。 神辉接引着二人的尸身,越过一道道阶梯,最终飞过镜湖,落入到了圣地之中,笼罩神山的光芒化作金色的雨,洗涤冲刷着人世间的罪孽。 神山的圣地其实与佛门的佛塔相差不多,都是埋葬死者的地方。 神庭长老身陨,这可不是什么能随便说过去的小事,神的信徒伴随着这场金色光辉而凋零,这是大事,需要对神明做出交代。 面对三千院的挑衅和蛮横,神山必须做出回应。 每一位教众的脸上全都布满了凝重和冷淡,神山上下数不清的教袍在神辉之中猎猎作响,没有人说一句话,但所有人都表明了同一个意思。 血债血偿。 神子也面无表情的望着两具尸身被接引入圣地,他没有说话,任谁也看不出其内心之中的想法。 倒是柯西里又把那个大草帽戴在了头上,低着脑袋将自己的表情遮掩的很好,他实在不敢抬头去看,因为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祭祀神殿和审判王庭的关系一直不好,现在审判王庭的神庭长老被三千院杀了,连带着让神庭与圣朝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劣,这对祭祀神殿来说自然是大好事。 他虽然从不在意这些东西,可要是谈到什么悲痛,什么神教受辱,柯西里当真是一点都不觉得。 他觉得秦龙实在是死得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 最让柯西里感到有意思的是,明明祭祀神殿大多数人都和他同样的心思,却还要摆出那副沉痛的神情来表示哀悼和主持仪式。 这实在是人性最成熟最丑陋的一面。 “别笑出声。” 神子站在他的身前,他很了解柯西里,所以甚至都不需要回头就能猜到对方的表情和心思。 柯西里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些,嘴角轻动:“我尽量。” 他很喜欢也很欣赏三千院的做法,自家人受了欺负,二话不说直接找上门讨说法,摆明了就不怕你算后账,大不了咱们再打一次,看谁打得过谁。 神山的风陡然呼啸,拂过山林宫殿转而变小,从四面八方响起就像是隐隐的呜咽之声。 神子看了一眼镜湖方向,那里没有一点动静。 “你觉得这件事会如何收尾?” 神辉消散,钟声长鸣,无数神教教众各自退下,私下里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情,神子仍旧站在原地并未离去,他在抬头看着神庭,同时询问着柯西里。 三神座上的大人物此时此刻就聚在神庭之中,三千院杀了一位神庭长老,这是大修行者,不是四境判司那样的人物。 就好像神教杀了一位三千院师兄一样,这都是无法善罢甘休的事情。 柯西里也在抬头看着神庭,眯了眯眼睛:“还能怎么办,打呗,看看谁能打过谁。” 第694章 两神走,裴天机 任何的阴谋诡计其实到最后都会演变成同一种方式收尾。 打一架。 只不过打一架和打一架之间的区别其实是很大的,要看时机,要看道理,要看局势。 两位大修行者之间莫名其妙的打一架,和谋划布局,牵扯广大之后再打一架,胜负之后所带来的影响也是完全不同的。 柯西里看不上神庭,因为他觉得神庭腐朽到了骨子里,迂腐到了骨子里。 他也看不上很多龌龊的事情,所以可以因为一碗面杀了白家满门,他做事大部分时候都是看心意的,而他的心意也很简单,那就是对错。 对错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的很,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可现在最不该做的就是打一架,所以大神官究竟在想什么呢?”神子没有走进神庭,但他却已经猜到了结果。 三千院敢这么做,就表明了并不担心神教报复,甚至还在等待着神教报复,大神官不可能意识不到,却还要找回公道,去打一架,这当中就一定有缘由。 柯西里摇了摇头,转身朝着神子摆了摆手:“你想吧,我走了,你们这些弯弯绕,实在是烦人得很。” 神子没有看他,依旧在看着神庭。 ...... ...... 神庭里就只有三个人。 大神官,大主教,大祭司。 在镜湖那位老人没有走出之前,这三人的决定可以影响神教的走势。 “三千院做事不顾后果,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大祭司率先开口,他看着大神官,其意不言而喻。 大神官的脸色当然不好看,他冷笑一声:“大祭司是觉得我杀李子冀杀错了?” 大祭司道:“无所谓对错都已经发生了,现在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处理这件事。” 三人坐在一起,虽彼此心知肚明,但很多事情即便是心知肚明也是没办法拿到台面上来讲的,比如神子帮助李子冀进入神途阻拦余白,比如实际上对于秦龙的死大祭司其实很高兴却还要来这里做出一副商谈的样子。 比如教皇大人也曾见过木木。 大神官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件事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既然段书生敢杀秦龙,那他就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大祭司道:“这很难。” 因为段书生很强。 因为三千院很强。 南林巷的几位弟子,单独拎出来都不是随便能够对付的,何况,要去长安杀人,谁做的到? 再退一步,要当着俞眉,息红衣的面前杀段书生,谁做得到? 三大神座总不可能一同前去。 那样无异于是彻底与圣朝开战。 大神官冷哼一声:“圣朝人不是自诩最讲道理吗?先是和异教新神勾结,现在又杀我神庭长老,我倒是很想听听他们的道理。” 大祭司叹了一口气:“道理有时候很虚假。” 其实这件事的道理很简单,秦龙用和异教勾结的借口以大欺小杀李子冀,三千院认为李子冀没有和异教勾结,所以段书生杀秦龙作为回礼。 要处理也很简单,神教出来一个人杀了段书生即可。 可简单的事情往往也很难做到。 圣朝能够压住天下一千多年不敢有任何异动,靠的就是绝对的强大,而段书生乃是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实力放眼天下都少有人比得上。 神教里很难找出能够杀他的人。 大神官道:“我会让裴天机去走一趟。” 大祭司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起来,他看着大神官,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大神官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要考虑清楚,神走出面,所牵扯的影响太大。” 自从一千多年前到现在,神教只有一位神子,但出了两位神走。 所谓神走,其实就是代表神教行走天下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天赋异禀,实力强大,地位尊崇,如果神子没有出现的话,那么未来的教皇大概率就会从这两位神走之间挑选。 其中之一,就是裴天机。 两位神走的实力,不会比三神座弱,甚至有传闻说还要更加强大。 大神官淡淡道:“段书生杀秦龙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后果,既然三千院要动,那神教就陪他动,怎么,大祭司难不成要反对?” 大祭司没有说话。 审判王庭和圣朝关系恶劣,借着这次的事情让圣朝内部变得更乱,这对祭祀神殿和神子来说都是好事,从这方面来讲,他与大神官之间的利益是短暂一致的。 沉默间,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大主教忽然开口:“裴天机愿意去?” 大神官道:“他当然愿意。” 大主教道:“当年段书生的神相法身被裴天机打碎,裴天机竟然会对手下败将感兴趣?” 自从段书生金陵赵家一战之后,天下人都知晓他观想狱神法身,圣朝内部少部分人也知晓段书生初入五境便去观想狱神画作,只是很少有人知道,段书生其实有两个神相法身。 天资绝世。 只不过与裴天机一战,第二个神相法身被打碎。 知道这件事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而如裴天机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对手下败将再生出什么兴趣的。 大神官道:“他对段书生没兴趣,但对俞眉很有兴趣。” 大祭司和大主教同时将目光看向了大神官。 寂静的神庭流动的气息陡然冻结。 大祭司警告道:“俞眉不是那么容易动的。” 大神官淡淡道:“所以我才要逼他动。” 神庭陷入了沉默,大神官起身前往了圣地,裴天机就在圣地之中修行。 大祭司看着大主教:“看来你们正在做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情。” 大主教面无表情:“是他正在做,不是我。” 裴天机出面固然可以胜得过段书生,可裴天机绝不会对段书生感兴趣,请他出手目标只能是俞眉,而俞眉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裴天机纵然强大,也无法在长安城做什么。 所以大神官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裴天机去到圣朝之后做成他要做的事情。 “皇后。” 大祭司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知道,能够让大神官非要与三千院交手,非要裴天机去圣朝,并且有足够信心做成这件事的唯一原因。 就只能与皇后有关。 大主教淡淡道:“看来又是一场大戏。” 大祭司微微摇头:“我只希望不要演砸了。” 第695章 苟活的将死之人 三千院段书生在琼来斩杀神庭长老秦龙的消息如风卷残云般席卷天下每处角落,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在暗中造势,这一次所造成的影响和讨论甚至超越了北海之主出手阻拦儒山掌教的那一次。 因为很多人都十分清楚,儒山与北海之间总有仇怨,可想要打起来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这次不同,三千院不能完全代表圣朝,尤其这一次段书生杀秦龙还是出于私人恩怨,圣朝肯定不会,也肯定没理由插手,这单纯只是神教与三千院的恩怨。 上升不到神教和圣朝两大势力开战的高度,完全属于私人恩怨。 同时还可以借着与三千院的争斗削弱圣朝,对于神教来说这完全是送上门的机会,所以双方有很大概率再次发生争斗。 诸多势力,甚至儒山佛门这等大修行势力都有很多目光为之侧目,心中生出诸多费解,实在不明白三千院到底是如何想的。 整件事在快意恩仇的背后好似弥漫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令人看不清楚,滋生怪异荒诞之感,同时还有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正因如此,有好胜心重的修道者已经开始出发前往圣朝,想着若是能够亲眼目睹即将发生的争斗,那一定是死而无憾。 何况他们也不会死。 只是心里莫名多出了许多类似于沉重的情绪,就好像真的天下将倾,以前纵有暗潮却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紧张。 这次三千院的动作很像是某种讯号,普通修道者可能只觉得是一场热闹,而到了一定层次的人却隐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因此在观望之余,心里的压迫感也越来越重。 伴随着这种情绪,又是一则消息再度传开。 有人下了神山。 去哪里? 自然是去圣朝寻三千院要说法,只不过究竟是谁走下神山却没有确切的消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大神官的大弟子,自从踏足五境之后就被誉为是下一任大神官的接替者,还有传闻曾说大神官的首徒甚至还在镜湖跟随教皇大人修行过一段时间。 也有人说是三神座的某一位亲自去了三千院要说法,必须要让俞眉将段书生交出来,否则便要与三千院开战,为神庭长老讨个公道。 神教教众行走各地之时也都在表示着自己的愤怒和对秦龙长老的悲痛。 有人觉得神教罪有应得,仗势欺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后果。 也有人觉得神教没错,是三千院太过霸道,不管教好自己的弟子,与异教勾结也就罢了,现在还敢颠弄是非杀神庭长老,此等行径与北海有何区别? 只是很不凑巧,恰好儒山弟子就在旁边,听到这话过去就是两个大嘴巴,并且盯着秽语之人写了二十遍的为天地立心四句宏愿,方才作罢。 没人知道是谁下了神山,但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走下神山的这个人一定很强,强大到敢去三千院要人的程度。 ...... ...... “你已经很久没有喂鱼了?” 长安城的某间院子里,皇后站在花园的木桥上,低头看着小池里的鲤鱼,她手里拿着一个馒头,一点点的掰成碎渣扔进水里。 不仅有鲤鱼会围上来争抢,池畔站着的数只白鹤也一直在盯着。 这是一间很大的院子,花园很大,小池也很大。 水池位处花园中央,木桥横贯小池两侧,在皇后的身后,小池畔则是坐着一个钓鱼的老者。 能够看得出来,他真的已经很老了,甚至就像是池畔的一块石头,根本无法从其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丁点的生命气息。 皮肤枯槁干瘦,整个人都呈现着皮包骨的状态,满头白发稀疏,眼窝深陷,完全算得上是面目可憎。 他并没有回答皇后的问题,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神情呆滞,就像是行将就木的将死之人,变得迟钝,乃至痴呆。 他的确已经活了太久时间,从当年跟随圣皇征伐异教之时便活着,一直到现在,按理来说早就应该死了,可他的的确确还活着。 鱼钩上并没有鱼饵,或者说鱼饵早已经被鱼儿给吃光了,但老者却好像忘记了更换,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块石头。 “陛下就快等不及了。” 鲤鱼在水里转着圈圈。 皇后接着开口,馒头碎渣被扔进水里掀起一圈圈的涟漪。 老者的目光这时候才有了一些波动,他好像十分虚弱,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只是抬头看向小桥之上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都做的很艰难。 “谁下了神山?” 老者张了张嘴,勉强发出声音,他的声音很难听,难听到了甚至有些刺耳的程度,就好像是两片生锈的铁皮上下不停摩擦着。 这是很重要的问题,因为下来的人实力强弱决定了此次对三千院的清除计划能否成功。 除了三神座之外天下没人知道这个答案,可老者知道,皇后一定知道。 因为大神官也参与了皇后清除三千院的计划。 皇后看着鲤鱼吞下碎渣然后潜入水底,她轻声道:“裴天机。” 老者的目光微微一动,僵住的瞳孔出现了一瞬间的活跃,他望着风吹水面的波光:“很好。” 神教千年只出现过两位的神走,真正站在六境之下无敌的存在,现在走下了神山,这当然很好,这就意味着这次的计划万无一失。 只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才能够请得动他王相如。 因为他很怕死,正因为怕死所以才不敢死,才能从一千多年前一直活到现在,虽然看上去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可活着就是活着。 甚至如果不是圣皇打算拿天下人的性命进行一场豪赌,他根本不会参与到皇后这次的计划之中。 “不过还有两个变数。” 王相如将鱼竿抬起来,颤抖着手掌拿起鱼饵重新挂在了鱼钩上,哪怕如此万无一失,他依然心存疑虑。 第696章 该还人情了 “什么变数?” 皇后问道。 王相如眯着眼睛,他的目光好像十分浑浊,已经看不太清楚很多东西,所以当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眯起眼睛。 这是修行势力之间的争斗,朝廷是不方便插手的,所以诸如李孟尝,金陵刺史钟离,察查司陆之道等这些人都不会参与进来。 一来他们的身份代表着朝廷,二来他们也不清楚具体的计划。 所以当最终皇后和三千院碰面交手的时候,外人即便想插手也来不及,够资格掺和进来的,都是双方在交手之前就已经决定好的人。 这是皇后和三千院的默契,因为双方都认为自己的胜面大,都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要对方的命。 “颜北,俞眉。” 王相如开口。 这二人就是最大的变数,若是他们参与进来,哪怕是裴天机亲至,只怕也要无功而返。 皇后道:“他们不是变数。” 王相如看着她,死灰的目光不为所动,想要知晓原因。 皇后淡淡开口:“俞眉的身份特殊,他若动手,影响太大,颜北自然会有人拦住他,所以你无需担心。” 除了活着,王相如本不该对任何事情生出好奇,因为他能活到现在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对于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从不好奇,可现在听见皇后的话,他却不得不生出好奇之心。 “谁能拦得住颜北?” 除非是神山的另一位神走也下了山。 又或者佛门的四方菩萨也参与了进来? 只不过这个念头刚生出就压了下去,因为才经过长觉寺的事情,佛门小辈可能会依旧对李子冀不满,罗汉菩萨这种高度的人断不可能参与。 这是个让人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只不过皇后并没有解释。 “最后一个问题。” 有鱼上钩,巨大的力气拉动着鱼竿不停晃动,只是王相如毫不在意,他看着皇后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想要做到这一切需要一个绝佳的时机。” 一个能让所有人聚在一起,并且动手的理由。 这样的时机极难得,极难出现。 皇后手里拿着的馒头已经剩下了最后一点,她直接将其扔进了小池里:“李子冀快回圣朝了。” 她莫名的说了这句话。 王相如眉头一皱,扯动着枯瘦的面皮。 池畔的白鹤仍旧在盯着桥下,只不过它们想吃的不是馒头碎屑,而是鲤鱼。 ...... ...... 陈仓正在悟剑。 在未曾败在李子冀手中之前,他自认为即便是实力比不上诸如神子,君上等人,可论起剑道上的天赋和悟性,他绝不会比任何人差。 而一名剑修,若是能够在剑道上行走长远,一旦日后触碰到万剑一的层次,那么将不会弱于任何人。 何况他还是青山剑的弟子。 所以陈仓是骄傲的,他也许现如今不如墨影,神子等人,可日后早晚有一天能够追得上,可磨铁城前的切磋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他实力不如李子冀,剑道境界同样不如李子冀,这是完完全全找不出任何理由的失败。 从磨铁城回到南离宗的一路上,陈仓浑浑噩噩,就像是丢了魂一样,他麻木的听着师兄弟那些或是宽慰或是讥讽的话,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然后三个月未曾出门。 三个月后青山剑送来了一封信。 他本以为是宽慰或是责骂,但信里什么都没有写。 但陈仓却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他修为实力不如神子佛子这些人,却在安慰自己日后触碰万剑一自然可以超越他们。 他不如李子冀,却找不到什么理由,所以浑浑噩噩无法走出。 这封信什么都没写,就是在告诫他不如就是不如,败了就是败了,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加倍修行赢回去,而不是找什么借口。 那一天陈仓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登上了南离宗的山巅,找到了自己最初磨剑时候的那块石头,然后坐在了上面。 一直到现在。 他还是第三境的修为,但他的目光却一天比一天锋芒毕露,甚至早已经超越了和李子冀初见时候,在石头旁还放着那个漆黑的圆柱,与和李子冀比试之时所用是同样的材质,现在也已经一分为二在身侧。 所谓剑意,首重在意。 陈仓破而后立,心境迎来了巨大提升,对于剑的感悟自然而然也得到了提升,他微微侧开视线,目光所及之处树木尽皆折断,光滑如镜。 眼底锋芒敛去,陈仓保持静止的姿态一动不动。 他在听,听剑的呼吸,听剑的距离,听剑的韵律,当一个人学会听剑的时候,就已经算得上是一名出色的剑修。 他距离万剑一仍然有着差距,但他可以确定,自己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日后再见到李子冀,他的剑不会蒙尘,他的心也不会。 “陈师兄。” 远处忽然有人高喊着靠近过来,南离宗弟子若是有事寻他基本上都要高喊两声的,提醒陈仓自己来了,以免被那无形的剑意误伤。 陈仓转头看去。 南离宗弟子快跑过来:“师兄,山下有人找你,说是旧友。” ...... ...... 作为庆苍国的三大修行势力之一,每日来到南离宗的人都有很多,只是来找陈仓的人实在很少,因为陈仓并不算是一个太好相处的人。 他骄傲,锐利,锋芒毕露。 所以很多人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会来找陈仓? 陈仓自己也很想知道,他看着面前的马车,找他的人就在马车里,并未出现,他眉头微皱。 马车里却伸出了一只手。 他认得这只手。 于是皱起的眉头更深,却还是没有说什么,迈上马车进了车厢。 “你似乎很意外我会来找你。” 李子冀看着他,轻声开口。 陈仓并不否认,他点了点头:“应该是我去找你。” 失败者去寻胜利者复仇,这才是正常的见面方式。 李子冀看着他的眼睛,他从这双眼睛里看见了内敛的锋芒:“看来你的剑意又有进步。” 陈仓并不想讨论这件事:“你来找我做什么?” 李子冀微微一笑:“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陈仓道:“这不需要你提醒。” 李子冀靠着车窗:“我想请你师父帮个忙。” 第697章 所谓浮萍 所谓浮萍。 飘若浮萍,无根无源。 一个个好似不起眼的单独个体聚到了一起,连接成一大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青绿森林。 浮萍山就是这样的势力。 在最初,这座山是没有名字的,只是有修道者时常在此相聚,谈不上坐而论道,单纯因为某些现如今早已经忘记了的原因碰面,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就形成了类似于势力的雏形。 这些人在外基本上都会有恩怨仇敌,相聚时不知是谁说了句彼此联手,同仇敌忾,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从那一刻开始,这些像是浮萍般四处飘零的人就彻底达成了共识,于是,浮萍山这个圣朝之内与洗剑宗小玉宫同等层次的顶尖势力就这么诞生了。 然后一直到如今。 只不过浮萍就是浮萍,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本质,纵然紧密相连聚在一起,可归根结底全部都是单独的个体。 浮萍山各怀心思,这并非是秘密。 尤其是在这次插手了淮城内部事情之后,两位五境长老被颜先生斩断一臂狼狈回山,让不少人都是不寒而栗,心中生出责备之意。 得罪梨园,还得罪的这么彻底,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次做了出头鸟,以后浮萍山在圣朝之中肯定会受到圣皇一派各方面的打压。 事实上打压已经开始了。 浮萍山所在之处方圆千里杳无人烟,完全算得上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千里之内有三五处宗门矿产,每年进账占据了宗门收益总数三成之多,原本都平安无事,可七月初长吉郡郡守忽然派人过来查看,有一处被派兵强停,说是有隐患。 可具体什么隐患,长吉郡官员却没有明言。 浮萍山上下都很清楚这就是圣皇派系的报复,因为长吉郡郡守是三百年前的三千院弟子。 双方可能会在这处矿产上僵持数月,乃至半年甚至更久,最后无论什么结果,浮萍山的营收都是会受到影响的。 一处矿脉算不得什么,对于浮萍山上下的影响也不算大,可一众长老心里都很清楚,这是圣皇一派对他们的警告。 “现在是紫英石,下一次呢?浮萍山自从创立之初开始,之所以能够成长为和小玉宫洗剑宗并肩而立的势力,很大原因就是因为我们从不主动插手那些无法掌控的事情,之前我就说过,插手淮城内部要慎重考虑,现在如何?不仅招惹了颜北,还将三千院得罪的死死的。” 浮萍山内,有五境长老脸色难看,开口怒斥。 浮萍山总共有六位大修行者,虽然号称和洗剑宗小玉宫齐名,可实际上比起二者来说在底蕴上还是差了不少的。 洗剑宗小玉宫明面上虽然号称只有五位五境大物,可加上闭上不出的太上长老以及隐于暗处的这个数字应该可以翻一倍。 但浮萍山就真的只有六位,全都摆在明面上。 此时此刻,六位大修行者汇聚一堂,商量着关于接下来的打算。 开口说话的这位五境大物愤怒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赞同插手淮城的事情,因为浮萍山并没有足够说得过去的理由,即便有,事后也要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会发生的报复。 现在报复来了。 断臂长老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因为这话听上去就好像是在指着他的鼻子辱骂:“纪鹏长老,别忘了当初选择支持皇后是我们所有人一同做出来的决定,怎么,又想占便宜又不想出力,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别到时候陛下容不下我们,皇后也容不下我们。” 纪鹏冷哼一声:“就算要出力气那也要想一个好法子,就因为不动脑子,所以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这话可算是戳到了两位被颜北断臂的五境长老痛处,当下就是猛地站了起来,两双眼睛死死盯着纪鹏:“纪鹏,你想死吗?” “我们二人为了浮萍山断去一臂,不求某些人感恩戴德,但最起码也闭上那张一无是处的嘴。” 纪鹏冷笑道:“你们这么说,好像做错的人是我一样。” 三人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意思,浮萍山虽然不算太和睦,可像这样的场景也是很少出现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圣皇一派所带来的压力太大,而淮城的事情过后,后党一方就好像是忘记了浮萍山一样,一点想要替他们遮挡的样子都没有。 这令浮萍山一众人都略微感到不安。 六位大修行者,三人坐在最后,三人之前便是当初带着李若前往积沙寺论佛的那位五境大物。 再往前,则是浮萍山掌教花无垢以及大长老薛南山。 这不仅是辈分排列,同样也是按照实力排列的。 掌教花无垢听着三人的争吵并没有开口训斥或阻拦,他只是抬头看着他们,平淡的目光好似带着无穷的压力,令得剑拔弩张的三人陆续安静了下来,对视一眼后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既然吵完了,那就谈一谈接下来的安排。” 如花无垢这样一宗之主,其实力自然毋庸置疑,乃是天地之间当之无愧的至强者,在许多修道者眼中看来,可与陈无泪,李孟尝,颜先生这种级别的存在一分高下。 浮萍山内部纵然各怀心思,可当花无垢真正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也没有人会反对,也没有人敢反对。 “掌教难道已经想好了对策?” 长老纪鹏抬头看着花无垢,眼底似乎都带着微不可察的紧张情绪,没办法,三千院和梨园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尤其是颜北在卫族那一战之后,可以说天下修士无不是闻颜北色变。 境界低的人大多是听个热闹,只有他们这种同为大修行者层次的人才能明白颜北强大到了何种地步,在纪鹏看来,即便是掌教花无垢,比起颜北也是要略逊一筹的。 花无垢淡淡颔首,道:“我打算开放浮萍湖。” 第698章 杀几个三千院弟子 开放浮萍湖? 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先是一怔,旋即心中生出疑问,只不过还没等他们问出口,花无垢便补充道:“向天下人开放,为期一月,只要是三境以上的修道者,都可来参与。” “不行。” “掌教,此事断然不可。” “若是如此,便等于是自毁根基。” 花无垢的决定从来没有人敢反驳,可现在刚刚说出口就得到了除大长老薛南山以外的四人异口同声的反对。 无他,只因为这个决定太过于骇人听闻。 也因为浮萍湖对于浮萍山来说太过重要。 浮萍湖是浮萍山最引以为傲的一处底蕴,修士踏足其中,益处良多,不仅可以淬炼体魄,还能够借助湖水灵气破境。 而且若是遇到什么极难修行的神通秘术,浮萍湖还可以帮助你增强悟性,福至心灵,悄然间融会贯通。 可要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最让浮萍湖闻名天下,被无数修道者垂涎三尺的是,其清澈湖水流淌而过,可以极大程度的修复修道者所受暗伤,这可是巨大的诱惑。 比如神宫神侍穆春,若是能够进入到浮萍湖中浸泡,那有很大可能拥有再次踏足第五境的可能。 只不过浮萍湖从不对外开放,而且浮萍山对于浮萍湖也看的极重,任何势力想要进来都不允许,无论什么代价都不行,因为湖水是有限的。 从浮萍山建立之初,一辈辈的大修行者临死前注入神通手段,凝聚天地灵气封存湖水之中,也就是说,浮萍湖的湖水并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完完全全由浓郁的天地之气所化,用一点就少一点。 这些年来,就连浮萍山弟子都很少有机会踏足其中。 可就是这么重要的地方,现在掌教花无垢却要将之拿出来,邀请外人使用,无异于是自掘坟墓。 就连大长老都是眉头微皱,只不过出于对花无垢的信任,并未在第一时间开口。 长老们的反对花无垢自然早有预料,但他却不为所动:“皇后准备对武夷山动手。” 他说出了一个再次令众人感到震惊的消息。 这的确是一个大消息。 武夷山可不是淮城,门内的大修行者比起浮萍山只多不少,而且武夷山掌教比起花无垢也不遑多让,想对这样强大势力出手,怎么可能? 花无垢看着他们:“前段日子武夷山内讧的消息想必你们也知道,那只是开始,只等时机成熟,皇后就会收网,届时,武夷山将不复存在。” 这个消息实在是过于震撼,惊得纪鹏几人好半晌没缓过神来:“可,即便如此,又与浮萍湖有什么关系?” “两个原因。” 花无垢抬起两根手指,淡声道:“第一,我们浮萍山虽然同为顶尖势力,但声望却一直逊色洗剑宗小玉宫等,而武夷山覆灭之后,按照我和皇后的打算,我们要瓜分武夷山的利益,需要更高的名声得到更多的支持,所以开放浮萍湖,对于我们来说是短时间能最大程度提升名望的最好办法。”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武夷山大长老之子的暗伤,需要浮萍湖治好,与其说是对外开放,莫不如说是找个借口能够让武夷山大长老的儿子进入湖中。” 这句话里隐藏的信息太大。 纪鹏等包括大长老薛南山都是忍不住瞳孔放大。 沉默片刻,花无垢开口问道:“现在你们可还有异议?” 纪鹏等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摇了摇头。 若是能够瓜分武夷山的好处,得到的利益可要比浮萍湖大多了,何况浮萍湖又不会用尽,顶多是消耗大一些。 这笔买卖,很划算。 “只是...”纪鹏道:“若是如此,怕是更要得罪陛下了。” 花无垢道:“得到什么就注定要失去什么,这是铁律。” 这对浮萍山来说是一次崛起的机会,而且皇后既然敢做,那就证明成功率一定非常大,足以忽视掉后果去搏一搏。 没人再反对,花无垢挥了挥手,示意几人离开。 就只剩下了大长老薛南山还没有离开。 薛南山看着花无垢:“武夷山应该不是目的,最起码不是接下来的目的。” 花无垢问道:“为何这么说?” 薛南山道:“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所以我足够了解你。” 花无垢很年轻,只有一百四十几岁,如此年轻就可以执掌浮萍山,并且威压所有人,被誉为能够和李孟尝陈无泪的一派之主不分高下,其天赋实力当然无比出色。 薛南山已经活了四百多年了,事实上他当初才是浮萍山掌教的最佳人选,只是后来他强烈扶持花无垢。 二人之间的关系,亦师亦友。 武夷山是当之无愧的大势力,纵然是皇后想要将其倾覆,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何况真到了那个地步,小玉宫三千院都不会干看着。 所以说,武夷山或许要对付,但绝不是接下来的当务之急。 “你知道皇后为什么最开始要拿淮城开刀?” 花无垢问道。 薛南山微微摇头,他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并没有得到答案。 花无垢看着他,道:“因为慕容燕。” “慕容燕?” “慕容燕与李子冀是生死之交,他出事,李子冀不会不管。” 薛南山眉头皱得更深,他实在不明白这件事怎么又和李子冀扯上了关系。 花无垢解释道:“内部的事情后续很难报复回来,所以淮城的事才要我们浮萍山插手,现在慕容礼轩和慕容礼权都已经身死,李子冀要给慕容燕出气会看向哪里?” 薛南山道:“我们?” 花无垢点点头:“没错,李子冀将目光放到我们的身上,连带着三千院也会将目光看过来。” 薛南山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皇后针对淮城,就是为了将三千院的目光引到浮萍山,可这是为什么?” 花无垢淡淡道:“为了给双方一个大打出手的机会。” 薛南山眼中浮现出惊色:“难道...” 花无垢望着山外:“皇后的确想要倾覆武夷山,只是在那之前,还要先杀几个人,杀几个三千院的人。” 薛南山心头狂跳,骇然无语。 第699章 再回青宁 “已经九月了。” 已经入秋。 圣朝的天气从炎热开始转为微凉,秋天独有的萧瑟与飒爽像是铺开的浓墨跃然纸上。 李子冀走在青宁的巷子里,觉得四周一切都很熟悉。 他走的很慢,事实上他在青宁去过的地方很少,自然不可能对一切都很熟悉,这更像是一种游子归家的亲切感,离家许久,归来后去到圣朝的任何一座城镇想必都会有这种熟悉感。 对于李子冀来说,最熟悉的地方当然是长安,其次是遂宁,排在第三位的自然就是青宁城。 他去过很多地方,也许是因为有着梨园,有着颜先生的存在,所以对于青宁在归家亲切之余总是会多上一种熟稔。 面香飘进鼻子,闻到的不是香味,是过往。 李子冀看着街上两个小孩追逐着跑远,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对于自己竟然会生出这种老叟观稚子的心态感到意外的同时也觉得颇有意思。 从离开棠溪前往卫族,再到长泽至神山,然后归来这一路,在不长久的时间里紧凑的连续着不停,直到回到圣朝后才感觉到压下的疲惫涌现出来。 他现在只想吃一碗面。 顺着并不太整齐地青砖巷口小路随意行走,李子冀大概记得这就是朝着梨园的方向,只是毕竟时间久了,还有些不太确定。 不过风很好。 就这样漫步走着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修道者也有很多人会用这样的方式悟道,某一天心血来潮在外面行走,或是闹市,或是山林,漫步间将自身放空,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走完了一天,想通了很多事情。 走出巷口。 阳光垂下虽不炙热,却不免有些刺眼,李子冀下意识的眯了眯眸子,然后惊讶地发现前面竟然有很多人在排队。 这里本就是小巷,所谓小巷子,本就是逼仄且人不多的地方,一般的老馆子可能在饭口时候会有老客上门显得热闹。 可现在不是饭口。 晌午刚过,傍晚没到,是下午时分,但面前的队伍却排的很长,粗略望去要有二三十人,李子冀走到一旁视线穿过人群看去。 是一家面摊。 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面摊前挂着的那个牌子上,上面用十分丑陋像是苍蝇爬过的文字写着顾春秋和道门圣子都在这里吃过面的故事,甚至还因为面太好吃互相争抢结账而大打出手,在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 汝南县侯李子冀也在这里打包带走过一碗面。 侧耳倾听,排队的人都在讨论着当年的事情,还有人说自己亲眼看见道子与顾春秋打架,还说当时差点把面摊给拆了。 李子冀的脸上掀起一抹笑意,觉得很有意思。 当初顾春秋从这里打包带回梨园两碗面后,李子冀也曾来过一次,当时还与这老板交谈了几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明星效应了。” 李子冀微微感慨,然后看着那满脸横肉的老板拿着烟袋躺在面摊旁边新搭的凉棚里惬意哼着小调感慨更甚,果然是赚钱了,现在就连煮面都雇了好几个伙计。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过去要些利润,算是代言费。 “你有钱吗?” 就在李子冀心里想着要不要过去吃碗面的时候,一道声音忽然从他的身后响起。 这声音同样有些耳熟。 李子冀转头看去,然后目光微微一凝,竟然是道子。 “有。” 道子点了点头:“我的钱花光了,现在想吃碗面。” 李子冀道:“你想让我请你?” 道子嗯了一声,然后反问一句:“你不愿意?” 李子冀看着他:“倍感荣幸。” 道子道了声谢,然后迈步朝着凉棚走了过去,他很聪明,去面摊还要排队,凉棚一定不需要。 李子冀盯着道子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对方出现的很突然,完全没有一点征兆和预料,自从上次无尽平原匆匆一面之后,道子就好像是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他不像神子,君上这些人,对于名望,争端,乃至天下兴衰好像都没有任何兴趣,就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人,像是大道本身。 ...... 如果是佛子到来,李子冀会很高兴,因为双方是交情深厚的老朋友。 但这是道子。 双方算是有一点交情,却绝不深厚,最关键是道子做事天马行空,谁也猜不透,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从李子冀入长安到现在,天下发生了很多事情,各大势力全都纷纷插手,唯有道门超然世外,对于一切看在眼里却又漠不关心。 而一向冷眼旁观的道子若是有事上门,那会是什么事? ...... ...... 面摊老板这两年过的很舒服,生意越来越好,他甚至想过要去最热闹的街上买一间铺子,将生意做大做强,不过后来碰见了梨园弟子崔文若,闲聊间说起这个想法后就被崔文若劝住了。 只有守着这个面摊才算是原汁原味,搬了位置也许反而影响生意。 老板细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多雇了两个伙计,自己则是每天站在旁边背着双手和老太爷一样溜溜达达,这钱就和不要钱一样稀里哗啦往兜里跳。 他现在的小日子,那当真是美滋滋。 “春季里开花十四五六,六月六看谷秀,春打六九头...” 面摊老板哼着小调儿,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却忽然感觉眼前一黑,然后便听到有人开口:“要两碗面。” 面摊老板懒得睁眼,朝着一旁扬了扬下巴:“排队。” 道子走到他旁边的茶桌一侧坐下:“两碗面。” 面摊老板哎呀一声,睁开眼睛就要看看哪里来的莽夫,要知道就算是梨园弟子来了他这里都乖乖排队,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人高马大,脸上横肉很有威势的抖了抖。 然后就看见了坐在那里的道子,当下大脑宕机,回忆起了那天被面皮包住脸的过往,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上前拿起茶壶很热情的倒了一杯茶:“原来是道子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鸡犬升天。” 第700章 被选中的死路 面摊老板其实就不算是一个市侩的人,当初即便是对着顾春秋也没有卑躬屈膝的大拍马屁,只是这两年用道子的名头属实赚了不少钱。 现在看见了正主,心里自然发虚。 恰好,李子冀也在这时候走进了凉棚,坐在了道子身旁:“我的那碗面多放些葱花。” “李,李县侯?” 面摊老板又是横肉一抖,心惊的同时也生出大喜之情。 李子冀指了指排队的人潮,笑着调侃道:“你这生意可比当初好多了。” 面摊老板搓了搓手:“这不都是托您二位和顾公子的福,今天这两碗面我请了,想吃什么您二人随便点,就算我这面摊没有,派人去长安城都一定给买回来。” 道子:“我只吃一碗面。” 李子冀道:“我一开始就没打算付钱。” 面摊老板干笑两声,然后迈步走出凉棚,清了清嗓子:“喜子,两碗阳春面,李县侯和道子十分想念我这小摊的味道,特意来吃,一定要用心做,算了你滚球吧,老子亲自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看似是在吩咐伙计,实际上又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果不其然,排队的人起初还没在意,现在一听面摊老板如此说,全都将目光放到了二人的身上,一双双眼睛都变得火热起来。 大人物他们见得多了,这里毕竟是青宁,每个人都见过颜先生,可李子冀和道子毕竟不同。 李子冀也不避讳,对着众人微微颔首,夸赞道:“这老板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 他并不反感,市井小民有市井小民的生活,反而很有烟火气。 面做的很快,一碗正常,一碗多放了葱花。 道子行踪飘忽不定,有时候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现在来寻李子冀当然是有事要做,或者有话要说,可他却没有开口,自顾自的吃面。 李子冀也在吃面。 他与道子不是敌人,所以他固然好奇,却并不会感到太多的压力。 直到两碗面相继吃完。 道子擦了擦嘴,又用茶水漱了漱口,然后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腰间的玉带上:“你认定了他?” 李子冀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奇物玉带却忽然开口,一改往日的话痨形象,只是闷闷的嗯了一声。 道子又问道:“凭什么?就凭那胡萝卜?” 这一次奇物玉带却没有开口回答,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又像是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这一幕让他莫名想起了当初胡萝卜躲着找上门的道子避而不见的场面,虽不同,却如出一辙。 道子盯着奇物玉带看了片刻,然后伸出了手。 奇物玉带自李子冀的腰间脱落,飘进了道子的手里。 李子冀感受着刚刚一闪而逝的道韵,心头微惊:“你入了五境?” 天下天之骄子如过江之鲫,真正耀眼的也就那么寥寥十余颗,道子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之一,他当年走出道观之时便是四境。 如今不过短短两三年,再次见面已经入了五境。 道子却并没有在意李子冀的问题,他只是看着手中的奇物玉带:“你认为他可以,所以在卫族密藏之中取走了天地之火,又让李子冀前往神山行走神途。” 奇物玉带辩解道:“他的确全都做到了。” 道子微嘲道:“古往今来,做到这一切的不下十个人,而现在呢?” 那些人都死了,但胡萝卜,奇物玉带,青铜灯盏却都还存留着,李子冀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奇物玉带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既然你觉得我们不行,你为何不自己试试?” 道子嘲笑一声,然后随手将奇物玉带扔到了桌面上:“天道有缺,大势不可逆,道门从来不会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 这世界就像是茶壶中间破了一个洞,水不停地灌注进去,但只要越过了那个洞就会流淌出去。 这就是有缺。 古往今来,无数人都想要将这个破洞填满,但这些人就像是壶中水,水最终的下场只能是从洞口中流出去,而不是填满。 奇物玉带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出来救世?” 道子本可以一直在道观之中修行,无论世界最终发展到哪一步他都能独善其身,可还不是偏偏出来行走? 道子哈哈大笑,好似又变成了以前的疯癫模样。 他抬起双腿蹲在椅子上,笑声渐渐敛去,目光陡然变得深邃且痛苦:“这世界真真假假,这世界里的人同样真真假假,我们这一刻做的事情,在下一刻还算事情吗?”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从天地初开至今,这一点从未变化,毁灭即拯救,周而复始。” 他手指遥遥点着,不知是在指着什么:“圣皇想来一场倾世豪赌,神子要成神,异教托着底,漫天道佛束手无策,这世界五花八门,却找不出一条真正可以走的路,岂不可笑?岂不可笑?” 道子又捂着自己的肚子笑了起来,好半晌后方才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然后猛地出现在了李子冀的面前。 那张脸距离李子冀的脸很近,近到几乎快要贴在一起的程度。 “你得圣朝国运,儒山浩然,佛门佛骨,如今又聚神性,你可知自己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道子咧嘴一笑,目光中带着兴奋到极点,痛苦到极点,绝望到极点的复杂情绪,他一字一顿:“你会死的。” 也许是未来,也许是不远的未来。 李子冀不明白他的话,只是心中有些许的猜测,天地之火,天地之骨,天地之心等等,李子冀道:“每个人都会死。” “这倒是。”道子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这倒是,这倒是。” 然后他忽然又笑了起来,再度伸出了手,这一次他的掌心之中生出了一团星光。 “李子冀,你知道妖国的那棵小草吗?” 三千里赤地生出的一根小草,这件事天下人都知道。 李子冀自然也知道。 道子将那团星光送进了李子冀的身体,然后拿起桌上的玉带甩给了他,转身离开了面摊。 “既然你们认为他能行,那有时间便去看一看小草。” 第701章 相聚 “道门的人都一个德行,自以为看透了世界循环本质,想放弃又不甘心,想出手又做不到,所以只能终日活在挣扎痛苦之中,尤其是这一代的道子,好像什么都看透,实际上什么都没看透。” 凉棚下,奇物玉带重新束在李子冀的腰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嘟囔囔,俨然一副背地里说坏话的老娘们形态。 啰里啰嗦充满怨气的声音将李子冀从思考的状态中打断,他对着还在恭敬站在一旁等候差遣的面摊老板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拍了拍奇物玉带:“人已经走远了,你若是觉得不解气,我可以追上去让你当面再骂几句。” 奇物玉带哼哼了两声:“还是算了,我看那小子就心烦。” 李子冀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如此怕道子?” 当年与道子初次见面时候,胡萝卜便躲着不见,现在自称天地之骨如此高尊号的奇物玉带见了道子也是一改话痨本性,只敢在人家离开之后破口大骂。 奇物玉带反驳道:“不是怕,是尊敬,而且尊敬的也不是他,是道门。” 道门是天地意志的延续,与天地运行法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天地之骨说白了也只是天地的一部分,可却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天地本身。 所以这当中的关系错综复杂,是怎么说也说不太清楚的。 李子冀没有再问,因为奇物玉带的嘴其实很严,看似透露了不少东西,实际上有用的信息几乎没有,比如他和胡萝卜之间的关系,天地之火又该怎么用,而且之前胡萝卜曾经说起过三千里赤地的那棵小草其实是一个混蛋。 他觉得这些奇异生灵之间一定是有着某种联系的。 这一次来青宁,除了因为慕容燕那件事之外,他也想让奇物玉带和胡萝卜见一面,看看能不能打探出更深层次的东西。 内视气海,道子所放入他体内宛若星光的气团正安静漂浮在圣钟一侧,李子冀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尝试着去感应,星光气团似乎没有任何的好处或坏处,存在感很低,他念头轻动,缩小版的圣钟震荡,散发出力量将星光气团向体外排斥。 确定了自己可以随时随地将其抽离,李子冀便停止了排斥的念头,他觉得道子不会莫名其妙在他身上放这东西。 很可能与三千里赤地的那棵小草有关系,也可能和奇物玉带有关系。 结束内视状态,李子冀思考了片刻,忽然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于是抬头循着目光方向看去。 “文若?” 面摊排队长龙最后的巷口前,崔文若正站在那里看着他,见李子冀将目光投过来,崔文若微微一笑:“子冀。” ...... ...... 李子冀的朋友其实并不算多,所以旧友重逢毫无疑问是一件非常令人欣喜的事情。 二人上次见面还是因为焚香节,而后与卫酒徒一起在南林巷的院子吃了顿饭,然后分开,大概算算,应也有将近一年半的时间了。 “没想到你已经入了四境,之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太相信。” 二人并肩走在梨园小路里,沿途有梨园弟子路过点头致意,崔文若则是稍微有些感慨。 回想二人在新历三十一年冬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李子冀还尚未开始修行,崔文若却已经是二境修士,现如今崔文若虽然处于三境巅峰,李子冀却已经入了四境。 修行这条路着实是充满了未知和变化。 梨园仿佛永远都是这么的清净,就好像世间所有的喧嚣落入这里都会隐没下去,嗅着九月秋林的味道让人禁不住想要在这条小路上永远这么走下去。 除了三千院之外,梨园是第二个给李子冀带去有归家之感的地方。 因为这里很纯粹,因为纯粹,所以足够美妙。 李子冀轻笑道:“如果不是因为没办法,我还不想这么快破境,现在看样子要在四境多浸淫几年了。” 崔文若道:“时间长一些也没什么,只要别像顾春秋那么长就可以了。” 提起这个话题,二人都忍不住觉得莞尔。 天下第一的顾公子始终不入五境,不得不说这的确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一年多时间没见,圣朝里也发生了不少事情,包括李子冀的几个朋友,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崔文若在说,李子冀在听。 “崔玉言也已经入了三境,他之前还和我说过你那番人会死三次的话,只不过这小子破境之后就有些惫懒,这几天我正寻机会想要给他个教训。” “对了,穆师兄已经入了四境,来信说俞先生的教导很管用,在三千院生活的很好。” 穆小宁入四境并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以穆小宁的天赋,若是愿意多努力一些的话早就踏足第四境了。 只是听着崔文若的话,李子冀有些诧异:“他还留在三千院?” 崔文若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从长安城到青宁这么远,他愿意动就奇怪了,这几天先生正咬着牙准备去接他。” “咬着牙?” “大老远还得驾青云马车去长安城接这位大老爷,可不气的直咬牙?” 李子冀摇头失笑,然后想了个办法:“我倒是有办法可以让他自己屁颠屁颠就回来。” 树影森森,九月的临近傍晚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散布的二人身上,崔文若着实好奇李子冀到底有什么办法竟然能将穆小宁那样惫懒到极致的人给屁颠屁颠的骗回来。 “什么法子?” 李子冀道:“就说我在儒山得了可以操控文气长桥的机缘,是一位儒山先辈圣贤所赠,还有一卷天书,这次回来准备把天书赠予梨园,他一定会马不停蹄地回来看。” 这个法子很简单,实在太简单,简单到崔文若之前都没想过。 他眼前一亮,想到了当初穆小宁得知参与割草行动有机会前往儒山观圣卷时候的激动。 梨园弟子都知道,懒散至极的穆小宁对儒山圣贤的尊敬胜过了自己的懒惰。 “果真是个好办法。” 第702章 最好辣些 一路闲谈。 都是些朋友之间的戏言和夸口,李子冀很久都没觉得如此轻松过,甚至兴起还说了两句异教新神漂不漂亮的话题。 李子冀几乎从不会谈论这样的事情。 与朋友在一起,总是能够无形中改变一些什么。 “你和念念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李子冀忽然问道。 崔文若和念念之间的感情自然不必多说,天雷轰下来都依旧牢不可破的程度。 崔文若摇摇头:“还没心思想这些事情。” 李子冀调侃道:“异教未灭,何以家为?” 崔文若反讽道:“那你呢?到底是看上陈草还是那异教新神了?”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李子冀淡淡道:“我是个道士。” 崔文若嗤之以鼻:“道武双修就算是道士?何况道士又不是不能娶亲。” 李子冀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林间小路已经走完,他抬头看着前方的梨园学宫,能够看见有梨园弟子偶尔出入。 梨园很大,弟子数量并不算多,颇有些地广人稀的味道。 “慕容燕在里面?” 他忽然问道。 崔文若的脚步也随之顿住,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目光中闪过一抹叹息:“淮城出事后,院长便将其收为梨园弟子,这段时间一直在学宫修行。” 他当初就知晓慕容家内部争乱,所以才要去淮城帮慕容燕尽快平定,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在崔文若的布局下,慕容家反对的声音接二连三被清除,只是到最后谁也聊不到慕容礼权和慕容礼轩两个人竟然掀了桌子。 这件事背后是皇后的突然授意,当然怪不到崔文若的身上,即便是李子冀和木南山也不会料到这种完全不可测的意外。 “心里藏着事?” 崔文若道:“看上去和之前倒是没什么区别,只是修行更拼命了,以他的进境,大概一年内就能踏足第四境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心里又怎么可能不难受? 慕容礼轩和慕容礼权两位叔叔的死慕容燕毫不在意,但奶奶金银花的死却是他无法放下的伤怀,同时也有对自己的责备,盛极一时的四百里淮城水因他而没落,这也是压在慕容燕心上大石头。 “你这次回来,想必已经有了帮他出气的法子?” 李子冀回答道:“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前不久听说了一个消息,便有了大概的念头。” 鸟鸣声绕耳,黄红色的落叶铺满了学宫前的地面,二人没有再多说,迈步走了进去。 ...... ...... 慕容燕和崔玉言坐在一起下棋。 琴棋书画,四大雅事,又被运用到了修行当中,所以天下修道者或多或少都懂一些棋理的,尤其是二人与李子冀和崔文若又是至交,耳濡目染也懂了不少围棋上的东西。 “你放心,这次我肯定不会悔棋的,我发誓,要是反悔就再让你打一顿。” 崔玉言伸出一只手对天发誓,缠着慕容燕再陪他来一盘。 上次二人对弈,崔玉言仗着自己入了三境,接二连三的悔棋,还口出狂言说之前割草行动时候都是在让着慕容燕,现在悔棋是给你面子云云。 结果发现同为三境亦有差距。 崔玉言顶着猪头上了三天学宫的课。 慕容燕淡淡道:“和你下棋很没意思。” 崔玉言冷笑连连:“和文若师兄下棋有意思,你倒是去啊?” 同为臭棋篓子竟然还嫌弃,他实在看不惯慕容燕这副模样。 地面生出冰霜,隐隐变得浓郁,崔玉言面色一变:“说一句就动手?” 慕容燕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其实他很清楚,崔玉言是在想方设法的让他放松,修行一道讲究张弛有度,不仅仅是修行一道,任何事情都是如此,一根弦绷得太紧早晚会断,短时间可能会有所提升,可放长远去看得不偿失。 崔玉言不停来找他下棋,斗嘴,喝酒,都是想让慕容燕不要操之过急。 “我来陪你下。” 李子冀抬手将崔玉言推到一边,然后坐在了慕容燕的面前,把棋罐推到前面,问道:“你先行?” 崔玉言满脸惊喜的看着李子冀:“刚才有人说你和道子在冯大脸面摊吃面我们还不信。” 冯大脸,想来就是那个满脸横肉又很擅长打广告的面摊老板的名字了,也许是外号,起的倒是贴切。 崔文若站在一旁微笑看着这一幕。 他们这些好友彼此关系都十分要好,都是可以为了对方交托性命的生死之交,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李子冀毫无疑问就是众人之间的主心骨。 这是潜移默化所带来的。 慕容燕在看着李子冀,他拿起棋罐推到前面,握着边缘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二人自无尽平原结识,那时候的慕容燕一路上都在观察李子冀,渐渐深入了解,结交,然后第二天地用命搏命。 也许是从那一刻开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遭遇了多大的惊变,只要李子冀在面前,慕容燕就感觉心里有底气。 李子冀也在看着他。 他们都不是那种会说出什么肉麻话语的人,尤其是大男人之间,再多的话也都会压在心里。 慕容燕还是那个慕容燕,只是瞧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候要清瘦一些。 “卫族,神山,你还是你,走到哪里似乎都能掀起惊天动地的事情。”慕容燕道。 李子冀微微一笑:“有时候我也不想做太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慕容燕视线放到棋盘上:“和你下棋,起码得让我四个子。” 李子冀微感惊讶:“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的棋艺进展到如此地步。” 崔玉言没忍住笑出了声。 慕容燕瞪了李子冀一眼。 李子冀忽然笑了笑,目光注视着慕容燕,带着宽慰和担忧:“想吃火锅吗?” 今天人很齐,老友再聚,应该吃一顿火锅。 慕容燕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他的眸子在这一刻终于是忍不住微微发红,片刻后方才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锅底最好辣些。” 李子冀的目光微微动着,笑道:“一定要辣些。” 第703章 闲碎小谈 墓林旁升着热气。 锅底沸腾着辣味有些刺鼻,崔文若拧着眉,好几次想要下筷子都动不了决心。 “我承认锅底辣些味道不错,涮着灵牛肉也很好吃,可有必要辣到这种程度?何至于此?” 崔文若夹了一片青菜,看着上面挂满的红油觉得实在无处下嘴,他还是喜欢清汤锅底涮青菜,辣锅底涮青菜,着实不太好吃。 对于梨园弟子来说,墓林算是一处禁地,如果不是因为当初崔文若进了墓林的话,只怕这里四周常年都不会有人来。 可也正因为崔文若进了墓林,导致现在不少梨园弟子时常来到墓林周遭修行,李子冀几人简单聊了几句后就决定来这里吃火锅。 就和当初在这里等崔文若出来一样。 李子冀,崔文若,慕容燕,崔玉言,念念。 五人围着圆桌坐好,桌上还摆了一坛酒,是颜先生酿的桃花酒,自从卫酒徒死后,颜先生就开始在院子里酿酒。 味道其实很好喝。 只是颜先生总喝不惯。 旧友重逢,众人又心知肚明李子冀是为了帮慕容燕才回来的,所以这顿饭吃的都很高兴,纵然矫情的话没有多说,可彼此语气中带着的欣喜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崔玉言也是眉头紧皱:“开始我就说过,别听他们两个的,就该吃鸳鸯锅,这也就幸亏咱们几个都是修道者,要是换了普通人,吃完不拉个三五天都算他铁胃。” 这锅底甚至有些辣眼睛。 慕容燕却吃的很痛快,大汗淋漓,满脸通红,不亦乐乎。 他不算是很能吃辣的,只是现在忽然很想吃。 傍晚就着斜阳,正是秋日里微带凉意的天气,尤其是墓林旁还平添了三分冷意,在这样的环境下吃上一顿火锅无疑是很惬意的事情。 慕容燕的话向来不多,即便是出了事心里难受他的话依然不多。 崔玉言痛并快乐着吃肉,对着李子冀道:“本来我还想着自己入了三境和你比试比试,却没想到你还是快我一步,实在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修行的,怎么莫名其妙就入了四境?” 慕容燕看了他一眼,道:“自不量力。” 李子冀吃的不急不缓,今晚他酒喝得多些,桃花酒的确很好喝,带着独有的清新香味,丝毫不会让人感到辛辣的同时又不失酒香之气。 最关键,细细品味,这桃花酒中还带着那么一丝散不掉的愁思。 有人最喜欢这种多余的味道,就算是再普通的酒多了着一丝味道都会价值千金。 这就叫故事。 李子冀闻着酒香:“西风教我弹琴时,曾说过情绪,在最开始我并不理解,琴声就是琴声,无论怎么谈都发不出第二种声音,何谈情绪?” 他在回忆着当初学琴时候的经历,不得不说那其实很有意思,人生每个阶段都是如此,当时可能觉得枯燥乏味,可当多年以后再去回忆,便充满了趣味。 人们总是在思念曾经的自己。 无论曾经或好或坏,想起时都会带着怅然和感慨。 “后来我学会了弹琴,明白了原来情绪真的能够影响琴声,酿酒也一样,同样的工序,同样的原材,一丝不苟不差分毫,可在不同的人手里最终酿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的。” 几人都喝了一杯桃花酒,各自闭目认真感受。 片刻后纷纷睁开眼睛。 “感受不到。” “不就是酒吗?” “故弄玄虚。” 李子冀看了几人一眼,拿起筷子继续吃火锅。 斜阳渐落。 火红的日光被漆黑一片的墓林吞噬的干干净净,天还未彻底黑下来,墓林四周却已经黑的很彻底。 李子冀将自己离开圣朝以后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引得崔玉言一阵大呼小叫。 “这么说来你没有亲眼见到颜先生那一战了?可惜,光是听一听我就觉得热血沸腾。” “异教新神是叫木木?这名字起得还挺柔和,你们俩还真是有缘分,无尽平原掉到一起,密藏洞天破碎又能掉到一起。” “天地之火被分成了三份?快拿出来看看,君上手里的那份你准备怎么抢过来?” “乖乖,那可是神教的神途,你竟然也走了过去,我就说怎么神教急眼了要杀你,这幸亏你不是神教弟子,要不然岂不是可以当教皇了?” 李子冀在说着自己的事情,崔玉言就在旁边时不时的插上一句。 看过了青铜灯的灯芯和灯盘,几人都没看出这东西有什么特殊的,事实上李子冀自己也钻研过,除了能够让灯芯燃起火焰之外并不能做到其他事情。 而且或许是因为缺失了灯身的缘故,所以灯芯上燃烧的火焰仅仅只能持续短暂时间就会熄灭。 “君上既然费尽心思就为了这么个东西,那肯定有大用处,即便我们不知道该如何用,也不能落到北海的手上。” 崔文若将灯芯放入灯盘,然后推回到了李子冀的面前。 这话没有错,众人点头赞同。 “这就是传说中的奇物?” 念念看着李子冀的奇物玉带,有些好奇。 奇物天地罕见,即便在座都是梨园弟子也未曾如此近距离看过传说中的奇物,何况还被李子冀挂在腰上充当束带。 李子冀点点头,将玉带取下放在桌上,同时也解开了神魂封印。 奇物得以开口:“放肆,区区凡夫俗子,也敢直呼吾之名讳?” 崔玉言觉得很有意思:“你这奇物还挺有个性,我听说但凡奇物都必定等同于大修行者,如这等毫无修为在身的奇物,倒第一次听说。” 这话算是羞辱。 奇物大怒,立刻就开口要给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开开眼界,于是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只碗。 而后得意洋洋开口:“如何?不仅仅是碗,就连筷子我也能变。” 说完,又变成了筷子,紧接着是勺子,来了兴致还变成了一个花盆。 李子冀眉头微皱。 几人也都是沉默下来,然后彼此对视一眼,各自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这奇物脑子有问题。 第704章 堵山门 很默契的,李子冀将奇物重新束回腰上,其余人也都没有再谈论这件事。 锅底的确很辣。 几人还是将准备的食材全都吃完了,崔玉言遭不住,吃到最后还是动用了修为压下那股子辣意。 一坛桃花酒已经快要喝完了。 几人又笑闹了一阵,在夜色渐浓之后安静下来。 重逢的欣喜已经压下,一顿火锅吃完,接下来要说的自然就该是正事了。 “文若,说说浮萍山。” 李子冀轻声道。 他对浮萍山不算特别了解,回来的一路上也没去特意打听,毕竟只需要回来梨园问一问就可以知道的无比详细。 慕容燕的目光冷淡了一些。 其余人也都是如此。 崔文若道:“浮萍山虽然也被誉为是和洗剑宗小玉宫武夷山齐平的修行势力,可真实实力却要差了不少,大修行者总共只有六位,而且除了掌教花无垢和大长老薛南山之外,其余四人的实力并不能算是顶尖。” “不过我询问过先生,花无垢的实力不可小觑,其只不过一百几十岁的年纪便有今日成就,足可见天资实力,在当年也是周池一样的人物,想来应该不会比李孟尝陈无泪弱。” 这种级别,在诸多修道者眼中,应是与段书生,息红衣,颜北一个层次的。 “至于五境以下,浮萍山也有数位天之骄子,比如四境的陈世仙,白书,大概只比小玉宫的苏起,武夷山的秦政要弱半筹,第三境的陈世祖,也就是陈世仙的弟弟,同样是年轻一代的领军之人。” “所以要对付浮萍山,其实并不简单。” 从与众人见面到现在,李子冀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要对付浮萍山,可几人都知道他的目的就是浮萍山。 甚至就连浮萍山本身也很清楚这一点。 世上没有傻子。 博弈到最后就看谁棋高一着。 慕容燕道:“我本想生死挑战陈世祖。” 李子冀看了他一眼:“没必要,关键只死一个陈世祖对浮萍山的影响并不大。” 他并不担心慕容燕能不能胜得过陈世祖,陈世祖虽然是实力顶尖的天之骄子,可也要看和什么人对比,无论是崔文若还是慕容燕,都比陈世祖天赋更高,实力更强。 就像三公子之下第一人的周池一样,当然无比强大,可与三公子比较起来却显得孱弱。 崔文若看着李子冀:“你打算怎么做?” 总不能直接拎着一把西瓜刀登上浮萍山,然后从一路从下砍到上,再从上砍到下。 李子冀问道:“我在来青宁的路上,听说浮萍山要开放浮萍湖,对各方势力发放请帖。” 崔文若点了点头:“你打算在浮萍湖上做文章?” 浮萍湖对浮萍山来说是重中之重,这次突然传出要对外开放的消息可以说是着实令人震惊,收到请帖的各方势力除了一点惊喜之外还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前脚浮萍山插手淮城的事情,后脚就开放浮萍湖? 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可浮萍湖的吸引力的确足够大,各方势力都是看着请帖直挠头。 那些没有收到请帖的修道者则是不停地找关系,拜访有请帖的势力,想要沾光占个名额跟着一同前往。 所以不管浮萍山打的什么心思,此举的的确确在圣朝掀起了不小波澜。 听着崔文若的询问,李子冀点了点头。 崔文若道:“浮萍山在创建之时并无底蕴,一众五境长老各怀心思,后来还是掌教提议要为后辈留下一个底蕴,以免日后浮萍山分崩离析,大家都讨不到好处,所以便有了浮萍湖,若是能够将浮萍湖毁掉,那倒的确可以让浮萍山受到重创,只不过....” 李子冀接着道:“只不过想要毁掉浮萍湖难如登天。” 崔文若轻笑一声:“何止难如登天,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浮萍湖关系重大,与洗剑宗的剑碑广场不同,洗剑宗无法控制剑碑广场,而浮萍山可以完全掌控浮萍湖,别说是毁掉,就算是有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会被立即察觉。 除非三千院师兄登门强行将浮萍湖毁掉,否则凭借他们这些晚辈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李子冀道:“我本也没打算毁掉浮萍湖,只是打算利用这件事做做文章。” 几人看着他。 李子冀道:“浮萍山开放浮萍湖,这是大事,若是届时无人前去呢?” 崔文若目光微微变化:“那浮萍山就等于是丢了大人。” 李子冀又道:“倘若天下人都知道是因为我们的缘故导致无人赴约浮萍湖,又会如何?” 崔文若笑道:“那浮萍山不仅丢尽了脸面,而且以后都抬不起头。” 意气风发的开放浮萍湖,希望能够弄出大场面,结果却无人问津,甚至都不需要别人去说,浮萍山上下最起码半年内都没脸下山。 慕容燕看着李子冀:“你打算怎么做?” 想要促成这一切,可不容易,毕竟开放浮萍湖对于受到邀请的各方势力来讲可是实打实的好处,送上门的好处为什么要放弃? 李子冀目光平静:“这件事其实不单单是我们要出口气,在浮萍山插手淮城内部事情开始,就已经上升到了陛下和皇后派系之争的程度,所以其实促成这件事要比我们想象中容易许多。” 只要李子冀表现出不许上浮萍湖的样子,圣皇一派的势力自然会给这个面子,毕竟淮城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现在李县侯要出气,大家当然乐的看见。 而皇后一派的人不愿意,但那又如何? 李子冀淡淡道:“按照修行界的规矩,同辈之间可以挑战。” 几人眉头微皱。 李子冀道:“我会在浮萍湖开启之前一月前往浮萍山,四境修士不得出,不得入。” 想要出入也很简单,赢了他。 崔文若和慕容燕目光变化,他们自然也要随之一同前往,三境修士同样不得出入。 这是要堵山门。 而且是没有任何取巧,堂堂正正的堵山门,若是这一月之内当真没有任何一位三境四境修士进出,浮萍山以后就等于是被踩在了脚底下,在圣朝内抬不起头,彻底沦为笑柄。 这远比杀几个人要诛心的多。 若是真的能做到,光是想一想就能感受到浮萍山上下的憋屈程度。 “现在距离浮萍湖开启还剩一个半月不到。” 李子冀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该出发了。” 第705章 新的木雕像 翌日天亮。 在吃过一碗面后。 李子冀,慕容燕,崔文若,崔玉言四人便做好了出发前往浮萍山的准备,并没有乘坐青云马车的打算,此番前去代表的都是自己,不方便将梨园牵扯进来,无论所带来的影响如何,最起码表面上的文章要做到。 只不过出发之前,李子冀还打算见一见颜先生,将皇后给浮屠手写信的事情知会一声,他没时间回去三千院通知,如若要送信的话莫不如直接告知颜先生,颜先生自然有办法将此事通知到三千院。 原本李子冀还打算去见一见胡萝卜的,只是奇物玉带并不愿意过去,这些天地奇物之间的关系似乎十分奇怪。 颜先生仍在院中。 桃花仍在开着,嗅起来带着淡淡的微弱香气,气候和花时这种事情在颜先生的院子里早已经不能以常理度之,这棵桃树可以开花一年,任凭风吹,雨打,雪落,花瓣铺满地面,树上的桃花一眼看过去也也就是密集茂盛。 和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差别,唯一不同的就是树下一圈多了很多的酒坛。 昨夜崔玉言说颜先生一直在酿酒,李子冀没想到竟然已经酿了这么多。 酒是用来喝的,惆怅的事情就是用来忘的,只不过颜先生将愁思酿进了酒里,所以酒越来越多,愁思越来越浓。 走进院子轻轻抽了抽鼻子仿佛都能够闻得到那股子落寞。 卫菁正在打理着小院,说是打理,其实也没太多事情好做,她修行上的天赋一般,即便是跟随颜先生身侧日后的成就也注定有限,不过最起码和以前比较起来足以算是快乐幸福的生活。 “你也酿了酒?” 李子冀进院之后先是对着颜先生行了一礼,然后转头看向了卫菁,桃花飘落,轻声开口。 二人见面,卫菁的情绪自然是复杂的。 当初在卫族婚宴上,李子冀开口救她,她当然是充满感激,可李子冀毕竟也是顾春秋的师弟。 即便卫酒徒实在算不上一位合格的兄长,死在顾春秋手中也是求仁得仁,但毕竟是自己的兄长,毕竟是死在了顾春秋手里。 所以卫菁此刻见到李子冀的感受,纵然并无怨恨,在感激欣喜之余,也有些复杂。 情感这东西事实上最难说得清的,即便是自己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情感。 “和师尊学过,桃树后面的十几坛是我酿的,你怎么看得出来?” 卫菁对着李子冀款款行礼,同时问道。 李子冀道解释道:“因为酒也是会说话的。” 卫菁微感诧异:“酒也会说话?” 李子冀点了点头:“你酿的酒从外表看上去和颜先生所酿一般无二,可即便是相同的原材,相同的步骤,不同的人所酿出的酒味也是不同的,这院子里有两种愁思,也是不同的。” 卫菁对酒并没有什么深刻的钻研,她只是来到梨园之后,在修行之余没什么事情可做,便请颜先生教她酿酒。 “没想到酒里面还有这么多的东西。” 李子冀笑道:“我也并不懂酒,只是有些粗浅之见。” 卫菁毕竟不是小孩子,以后的生活当然不能用无忧无虑来形容,不过也确实不需要担心太多的事情,李子冀在笑过之后,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随即转身看着颜先生。 颜先生坐在桃树下的长椅上刻着木雕。 李子冀以前看过一次,上次颜先生手中的木雕是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女人。 这一次仍旧是一个女人,同样也很漂亮,只不过这个女人他认识。 “这是皇后?” 李子冀有些好奇。 他当然认得皇后,或者说世界上没有人不认识皇后,只是他不明白颜先生为何会刻皇后的木雕像。 从某种角度去看,这算是不敬。 颜先生的目光很平静,他的目光大多数时间都是如此平静,尤其是刻木雕的时候:“要见皇后,总得送件礼物。” 颜北的木雕举世闻名。 哪怕是随便在木头上划两刀,拿出去都价值不菲,如此栩栩如生的皇后木像,如果要送给皇后的话那当然是拿得出手的绝佳礼物。 李子冀也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好的礼物,只不过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木雕上。 “您要见皇后?” 很简单平淡的一句话,李子冀却感到了惊诧。 身为圣皇陛下最坚定地拥护者,以颜先生的地位要见皇后,那一定是有非常重要且非见不可的理由。 “嗯。” 颜先生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想要多说一说的打算。 李子冀心中出现了无数念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转而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皇后给浮屠手送去了一封信。” 他将段非雨和自己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 庆苍国三位至强者,位于六境之下的五境大物,被誉为可与颜先生,息红衣,陈无泪等人一分高下的浮屠手。 这样的人物无论走到哪里,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就能够牵动各大势力,无数人的目光。 尤其是这位浮屠手还与佛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即便是三千院,也需要严阵以待。 颜先生听完之后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他手里的木雕刀仍在认真的刻着,最后处理着那些边边角角的细节处。 “你知道皇后为什么要给浮屠手写信,浮屠手又为什么会向段非雨询问你的下落?” 这是李子冀没有头绪的事情,现在听颜先生的意思是,他知道。 李子冀看着那个皇后的木雕,只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正在瞒着自己,他摇了摇头:“不知。” 颜先生道:“因为你即将要做的事情。” 我即将要做的事情? 李子冀微微怔了怔,然后眉头微皱:“您是说,浮萍山?” 第706章 真真假假 木屑碎粉随着渐冷秋风在木雕刀下飘扬,转瞬间隐没消失不见。 颜先生道:“陛下救世在即,皇后希望能够改变陛下的想法,所以在圣朝内部掀起纷争,试图搅乱天下,让陛下无力救世,这你应该已经很清楚。” 李子冀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才一直压着后党。” 这么多年来,后党一直如此,只不过圣皇一派的人更加强大,在应对异教,神教,儒山,北海等势力的同时也有余力压制后党。 颜北握刀的手很稳,每一次划动所掌控的力量不多一分也绝不少一分,他淡淡道:“这一次皇后做的太过。” 不仅淮城,江南世族,武夷山都起了乱子,甚至还把手插进了朝歌。 动乱太大,所以想要平息就要用非常手段。 颜先生道:“这些年来,双方的冲突看似不多,实际上每一次的碰撞背后都藏着诸多博弈,救世在即,皇后要搅乱就必须移开拦路碍眼的人,你觉得这些碍眼的人是谁?” 李子冀当然知道:“三千院。” 三千院现如今虽然只剩下八位弟子,可影响力毕竟还在,圣朝不知多少官员和军部要职都是曾经的三千院弟子。 也就是如今被官职所累,不太方便做事,而且也在广阔天下分的太散,否则若是聚集起来,完全可以算是独立圣朝之中与神教儒山等争辉的大修行势力。 颜北道:“以前有时间,所以后党都是找机会,找理由,用无可挑剔的时机做事,只不过现在时间越来越少,他们当然着急,同样,我们也很着急。” 李子冀看着颜先生。 颜先生放下了木雕刀,轻轻吹了吹木雕像上的浮尘:“救世在即,那就不能容忍有差错隐患,所以皇后要对付我们,我们同样也想对付后党。” 对于三千院和后党双方来说,这算不上是多么震撼的消息,因为这是双方默契之下达成的共识。 可对于李子冀来讲,这个消息的确震撼,或者说任何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会感到震撼。 双方要下场见生死。 颜先生平静开口:“如果不想让圣朝内部真的分崩离析,那就没办法做到真正的一次分生死,只不过对于我们来讲,输了就等于死了,对于后党来讲,输了顶多是伤筋动骨,还不致死。” 听起来很不公平,李子冀同样也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三千院这次要对付的不单单是后党,而是天下。 最起码,佛门和神教一定会插手进来。 比如浮屠手答应皇后,不排除有佛门的默许。 神走裴天机也会到场。 天下九成九的人都不知晓是谁走下了神山,但这对于九成九人来说都是隐秘的消息当然是瞒不过李子冀的,而且同样也瞒不住三千院和梨园。 在之前李子冀还在思考裴天机会用什么法子对付三千院,现在听颜先生说明前后缘由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他开口道:“皇后想要清除三千院,好让自己的计划无人掣肘,而您和三千院也想趁着这个机会重创皇后,让其在陛下救世计划开启之前无力破坏,双方都很想下场打一架,但双方的地位都太高。” 地位高是好事,可有时候也会成为掣肘。 一举一动都会被注意到,尤其是三千院和后党这种硬碰硬的事情,更是会被约束和控制。 那就需要一个好理由。 所以皇后对淮城出手,让浮萍山参与进来,就是在利用李子冀和慕容燕的交情,将矛盾转移到浮萍山。 只要李子冀去了浮萍山挑事,双方下场的理由就有了。 而且所有人,那些局外人,甚至是圣皇麾下的心腹,有能力阻止双方碰面的人,在最开始都会以为就只是李子冀年轻一代出口气的事情。 等到最终双方大打出手后,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颜先生点了点头,证明李子冀的猜测是对的。 也就是说,他去浮萍山做的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这一个名头。 一切都算计的很好,最后就看双方谁准备的实力更强,谁能笑到最后。 “这件事其实您不需要告诉我,那样效果会更好。”李子冀道。 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其实对结果都没什么影响,毕竟在最开始他为了不将三千院牵扯进来,防止浮萍山狗急跳墙大修行者出面,还特意去南离宗见了陈仓,请求青山剑出手有备无患。 不知道,还能出口气,现在知道了,反而有一种无措感。 桃树枝叶摇曳在风里,桃花就真的像是永远也落不干净一样,即便此刻风大些,大到了院内像是下了一阵桃花雨,那枝叶上的花瓣看上去依然一点都没有少。 颜先生道:“你总是会知道的。” 这是实话。 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颜先生又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告退:“这件事还请不要让慕容燕知晓,晚辈告退。” 整件事全过程其实没有什么错漏,唯一的错漏就是起因是在淮城,是慕容家。 双方默契下的争斗却是以牺牲慕容家为引的前提下所达成,虽然结果都是针对浮萍山和后党,可却变了味道。 只不过李子冀也知道这与三千院和颜先生无关,毕竟他们也是在淮城出事之后才做的打算。 所以他并不感到愤怒,只是对慕容燕感到无奈。 起因,过程,结果,但凡有任何一点变了味道,整件事就都会变了味道。 三千院和颜先生都没错,只是慕容燕显得有些可怜。 “李公子他怎么了?” 卫菁能够感受到李子冀忽然之间的怅然,她对于圣朝国内的事情并不了解,当然也不知道二人的对话里包含了多少的内容。 颜先生轻声道:“他很好。” 卫菁似懂非懂,微微摇头然后走到了桃树身后,掀起盖子闻着自己酿的酒和颜先生酿的酒究竟有什么不同,闻过之后满脸无奈的又将坛封盖了回去,因为她实在闻不出来。 桃花依然飘着,围绕着颜先生簌簌落下。 他在盯着手里的木雕像,的确,这件事告不告诉李子冀其实都无伤大雅,可他为什么还要告诉? 因为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都坚信三千院和后党要在浮萍山前分生死。 只有当所有目光被吸引之后,光幕之下真正的阴影才会悄然漫开。 他将皇后的木像放在桌面上,平淡的目光淹没在桃花之中。 ...... ...... ps:(昨天请假了一天,群里发了通知,不过应该也有人没看到,给大家赔礼,爱的么么哒) 第707章 我不会去浮萍山 银杏树的枯叶摇晃飘落,茶树只有在黄昏时才会散发出来的独特香气逸散在木阁楼里,天色黯淡在黑与白交融之间。 笛声却已经回荡许久。 除了这间木阁楼,世上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一处地方能够听见这样的笛声,世上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吹奏出这样的笛声。 因为世上只有一个虞苏。 也只有虞苏的笛声才会如此的超凡脱俗,不染纤尘,仿佛来自九天之上,诞生于缥缈之中。 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衣裳,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胜雪,漆黑长发散落,胸前用一根红绳挂着玉坠,那双眸子虽看不见任何东西,却深邃似能容纳星辰,明明站在尘世之中,又仿佛独立尘世之外,说不出的清冷高贵。 梁安安在院子里安静的坐着,她很喜欢这笛声,目光偶尔望着虞苏的身影,似水的眸子带着化不开的眷恋,无论是银杏还是茶树,甚至就连窗口随风轻荡的风铃都变得温柔起来。 花儿在开着。 万物凋零,花却开的很美,随着涓涓细流,盛开的愈发鲜艳。 三千院的季节向来和外面是不一样的,只不过这次却是同样的秋天,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定是二师兄写书遇见了瓶颈,所以才让环境一直维持在这悲凉与美好并存的季节。 段书生也站在门外。 闭目静静听着虞苏的笛声,虽同为师兄弟,实际上他们彼此间的来往并不算多,或者说除了梁安安之外,其余所有人与虞苏之间的来往都不多。 因为天下人都知道,虞苏不喜欢被人打扰,他只想按自己所想去生活。 如果今天下午准备弹琴,那么中午有人来上门打扰,虞苏就会觉得这很麻烦,所以除非是非他不可的事情,否则三千院的师兄弟都不会轻易上门。 现在段书生找上了门。 那就一定有事要做。 一定非他不可。 伴随着日落的最后一抹余晖,清冷的笛声停下,虞苏站在木阁楼上,似是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段书生,却并未说话。 院中只剩下了风吹树叶以及风吹风铃的声音。 梁安安过去开门:“五师弟。” 段书生时常在百花园帮忙照顾,与梁安安自然十分熟络,他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微笑:“师姐。” 深秋的夜总是带着些许凉意。 即便是夜幕刚刚降临。 梁安安为段书生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了一旁:“出事了?” 她不太理会外面的事情,三千院的师兄弟们也都刻意的不希望外面的事情玷污到梁安安身上的温婉善良。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对待梁安安就像对待虞苏一样,尽可能的不会麻烦她。 只不过四师姐虽然很少掺和进那些勾心斗角的争斗事情里,却并不代表她真的不谙世事,她一个人总是能够默默看清楚很多,只不过并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来,而是藏在心里,用自己的方式照顾着三千院的师兄弟。 三千院准备去浮萍山这件事她当然知道。 现在段书生来这里,只能是因为这件事。 段书生点了点头:“颜先生来了消息,浮屠手也会来圣朝。” 有些人的名声是吹出来的,水分很大,而有些人的名声却是实打实的,身为庆苍国最强大的三位大修行者之一,浮屠手无论是名声还是实力,都没有任何水分。 举国前三。 单单就是这四个字,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也不能怀疑。 梁安安稍感诧异,然后便明白了段书生的来意,秀眉轻蹙,觉得有些困难。 段书生在喝茶。 木阁楼上下陷入了沉默,这本是三千院自己的事情,也是为了圣朝和天下,于公于私都没有拒绝的道理,只不过对于虞苏这样的人来讲,他似乎也没有答应的道理。 “这件事没有意义。” 木阁楼之上,虞苏忽然开口。 在他看来,整件事都没有任何意义,博弈,争斗,生死,最终又能如何呢? 能够改变的都是可以改变的事情,而最关键最困难最重要的,往往是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 三千院甚至不该去做,因为实在没有必要。 段书生道:“任何事都有意义。” 虞苏没有再说话,段书生看着他道:“这件事很重要,所以我希望你能出手。” 双方的筹码其实彼此都可以看得见,就看谁的筹码更重,谁的手里还有多余的筹码。 息红衣,段书生,颜先生。 裴天机,王相如,花无垢,再加上浮萍山其余五位大修行者,现在又多了一位浮屠手。 三千院一方的人很少,需要虞苏出面。 双方当然还可以找更多人,可那样一来闹得太大,而一旦闹得太大,那就很难死太多人,所以都在尽可能的控制在某个水准下。 谁也不想场面失控,因为谁都想将对方杀死。 这就像是两个敬畏律法的人在深山决斗,谁没能力多叫上几个朋友? 可人一旦多就容易出纰漏。 木阁楼小院再度陷入了沉默,像是一段漫长的思考。 梁安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微笑道:“我可以陪你们去浮萍山。” 段书生一怔,然后眉头皱了起来。 梁安安道:“只有你和三师兄过去,我有些担心。” 段书生道:“你不适合掺和进这件事。” 梁安安道:“总不能一辈子不让我出去外面。” 说着话,她将目光轻轻放到了木阁楼之上。 虞苏沉默了许久,然后道:“我不会去浮萍山。” 段书生眉头皱得更深。 虞苏再度开口:“裴天机也不会去浮萍山。” 突然收到浮屠手也会插手进来的消息,于是段书生来找了虞苏,只不过他并不是让虞苏对付浮屠手,而是请其应对裴天机。 现在听到这话,段书生罕见的生出不解,不明白虞苏是如何得出的结论。 “为何?” 虞苏并没有开口解释,只是看了一眼梁安安,转身回到了阁楼里。 第708章 挑战 世上很少有人真正了解裴天机。 包括初入五境之时败给裴天机的段书生。 也从未听说过虞苏与这位神教神走之间有过什么接触,可为何虞苏会说的如此肯定? 裴天机不会去浮萍山,那么多一个浮屠手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不清楚原因,段书生还是心存疑虑。 梁安安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掉落枯叶的银杏树怔怔出神。 想不通。 索性不想。 段书生最后看了一眼木阁楼,转身离去,回到了息红衣的院子。 灯在燃着。 烛火平稳非常。 “六师弟说,裴天机不会去浮萍山。” 段书生轻声道。 息红衣知道很多事情,了解很多事情,同样也了解很多人,只不过他听到这个消息同样也感到意外。 只不过在诧异之余,又很快平静下来:“六师弟不会说没道理的话。” 既然虞苏说裴天机不会去浮萍山,那就一定不会去。 段书生道:“只是很可惜,若真是如此,那就杀不掉裴天机了。” 三千院很静,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很静,因为住在三千院里面的人实在很少。 平常在外面露面最多的就是息红衣,因为俞眉身份太高,二师兄不能修行,从排名或是实力来讲,息红衣都是最合适的人。 “能杀些人最好,杀不掉也无妨,毕竟最关键的一步棋,在局外。” 一想到颜先生所制定的计划之外的计划,即便是观想狱神法身的段书生都忍不住感到心惊,即便已经这么多天,每每想到他依然感觉无法平复。 “能成功吗?” 息红衣望着燃烧的烛火:“希望可以。” 段书生苦笑道:“那后果实在太大,而且我也很好奇,颜先生是怎么说服师兄你同意做这件事的?” 息红衣道:“因为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试着去做。” 段书生还有一个疑问:“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瞒着六师弟?” 息红衣转头望着木阁楼的方向:“因为如果他知道,一定会阻拦。” “阻拦?” “因为某些方面,六师弟和陛下是一样的人。” 段书生没有说话。 息红衣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忽然询问:“小师弟现在到了哪里?” 段书生道:“从时间上推断,应已经快到浮萍山。” 息红衣点点头:“那我们也该要出发了。” ...... ...... 即便是青宁城中最顶尖的妖马,可毕竟还不是青云马车,再加上几人又在途中因为美景或美食耽搁了几天,当抵达浮萍山脚下的时候,距离浮萍湖开放刚好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真是忙忙碌碌,我本来还想着先去一趟蓝月谷欣赏几日的,现在看来时间完全不够用。” 看着近在咫尺的浮萍山,崔玉言掀开车窗抱怨了一句。 身为天下闻名的大修行势力山门所在之处,周遭自然会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山川美景,彩云山,乐游山都是如此,浮萍山自然也不例外。 其中最出名的便是蓝月谷。 据说是一处极其美丽干净的山谷,里面有一汪水潭,清澈见底,碧波如蓝,又呈弯月模样,而且水质极佳,入口甘甜,还有养颜美容的功效。 最关键是,蓝月谷中四季如春,哪怕到了冬天,外面大雪纷飞,蓝月谷里依然春意盎然,花开遍地。 所以几乎每天都会有来自圣朝各地的人前往谷中游玩欣赏。 听着崔玉言的抱怨,李子冀看着崔文若道:“有人在金陵待了两日,看了两日的夜景,这个人是谁我有些记不太清了?” 崔文若也是故作疑惑:“我也忘了,只记得当时你我还开口催促,说若是时间耽搁太久,到了浮萍山就看不了蓝月谷了,可那人好像一点都不理会,死活不听。” 说着,他又用胳膊碰了碰慕容燕,问道:“慕容兄,你可还记得那是何人?” 慕容燕淡淡道:“不记得。” 崔玉言嘴角抽搐,睁大眼睛瞪着三人:“什么意思?孤立我?” 三人同时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 距离浮萍山越来越近,笑闹之声也渐渐停下,四人的面色全都变得认真了起来,尤其是慕容燕,眼中的冷意越来越浓。 从出发离开青宁开始,慕容燕的内心就在挣扎着,他知道自己应该保持冷静,但情绪本身本就很难控制。 马车停下。 李子冀抬手拍在慕容燕的肩膀上,然后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他的掌心中有神辉一闪而逝。 慕容燕沸腾的情绪随之平稳了许多。 浮萍山很壮丽,如这种钟天地之灵秀的山川自然都是无比壮丽的,尤其是现在秋意渐浓,漫山遍野的翠绿夹杂枯黄,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季节碰撞在一起。 而且此刻恰好是下午。 高耸入云的山峦将太阳挡在身后,高低不同的山峰却无法完全遮掩日光,透过云雾和山峰照射下来,好似日光形成的瀑布。 山脚下也有很多人来往,开放浮萍湖的消息传出,浮萍山自然就成了香饽饽,谁都想过来蹭个热闹,讨口饭吃。 所以哪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才开启,现在来往的人就已经很多了。 “人好像有些太多了,我们应该来的再早些。” 崔玉言看着山门内外进出不停的人,粗略望去,怎么也有几百人,进出之时尚且如此,内外可想而知人数一定更多。 李子冀望着前方:“来晚了吗?我怎么觉得刚刚好呢?” 一辆马车并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四个年轻一辈的至交好友结伴而行同样也不会被太多人看到。 可若是这四个人并肩而行,且冷意若冰霜弥漫而出,那就能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了。 所以当四人距离山门越来越近的时候,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放到了他们的身上,然后一张张脸色就变得尤其精彩。 “是李子冀,他果真回了圣朝,他要做什么?” “凝水化雾,惊雷成冰,那是淮城慕容燕,不好,来者不善。” “崔文若和崔玉言也在,乖乖,这是奔着浮萍湖来的?” 众人议论纷纷。 李子冀的脚步却刚好在山门之前停下,然后抬头看向了巍然山门上所刻雄壮至极的三个大字。 “浮萍山。” 有浮萍山弟子同样看见了他,一张张脸上惊疑不定。 李子冀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然后迈步上前,折渊剑出现在手里,随即插入地面。 “三千院李子冀,挑战浮萍山上下所有四境修士,为期一月。”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第709章 门前弥漫肃杀 李子冀离开圣朝之时只不过是三境修为,如今他回到圣朝,已然入了四境。 纵然这个消息早已经随着单弘毅的死而传遍了整个天下,可当李子冀真正出现在面前并且开口要挑战浮萍山上下所有四境修士的时候,在场的数百人依然感到了震惊。 马蹄停顿,车轮止住。 有人手上拿着花篮,有人手里提着食盒,他们或许是要去蓝月谷,或许是要入浮萍山,可无论准备做什么事情,在此时此刻全都同时停下了动作。 所有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李子冀几人的身上,并且浮萍山上有着数不清的气息升起,在山峦各处,显然也是知晓了山门处所发生的事情,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可无论来的人是谁,无论来的人再多,无论抱以何种情绪,那些目光自然而然的就会落在李子冀的身上。 然后在震惊之余,生出愤怒和冷意。 即便你李子冀入了四境,即便你杀死了单弘毅,打败了穆春,可又如何敢说出挑战整个浮萍山这样的狂妄之语? 难道真的认为自己初入四境便能够胜得过陈世仙和白书? 浮萍山弟子望着李子冀,想着现如今正是开放浮萍湖的大日子,被万众瞩目,李子冀却偏偏挑选在这个时候上门,其心其意,不言而喻。 任何人在家门喜事之时被人打上门来,以高傲的姿态展现极致的轻蔑,那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所以赶到山门后的浮萍山弟子心中愤怒更盛,眼中冷意更浓。 有冷笑声在山门之后响起,似乎带着嘲弄。 浮萍山本就是极为特殊的修行势力,门内弟子并不如何团结,性情俱都诡变,只是再如何不合群的势力被人打上了山门,都会暂时变得团结起来。 尤其浮萍山上下本就对李子冀没太多的好感。 就像是生活在阴暗潮湿之中的异族,最看不得的就是阳光盛大。 只是当这些人的目光放到折渊剑上的时候,这些即将溢出身体的愤怒和冷漠却全都被硬生生压了下去,转而生出紧张和忌惮。 那把剑就插在山门之下,地面没有出现一丝裂痕,但剑意却越来越浓,越来越强,且愈发凌厉。 许多浮萍山弟子只感觉双眸一阵刺痛,然后赶忙移开视线面色陡然之间变得无比苍白。 这世上用剑的人很多,真正能够将剑用好,用到极致的人却太少,细细数来,甚至都念不出几个名字,他们敢肯定,李子冀对剑意的领悟甚至还在不少大修行者之上。 剑意从无形变成有形,自折渊剑生出,左右连接山门两侧,化作一面无形的墙壁屹立在那里。 山门前后铺着秋季落叶,忽然被风卷起。 风穿过山门,枯叶却被剑意化作的墙壁切成粉碎,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是忍不住心头一凛,然后重新将目光放回到了李子冀的脸上。 看着那张平静到甚至漠然的面孔,每个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月之内,浮萍山若不胜,便不得进出。 李子冀,竟是要极尽羞辱浮萍山上下。 而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浮萍山弟子脸上的紧张已经被铁青所取代,若真的一月时间都被李子冀堵在山门之中不得进出,那浮萍山毫无疑问将会成为圣朝最大的笑话。 浮萍湖造就的名声有多响,这个笑话就有多大。 浮萍湖... 不知多少人猛然想到了这一点,然后本就惊惧的心头再度掀起了骇浪,李子冀不仅仅是要让浮萍山弟子不得进出这么简单,他甚至还打算让浮萍湖开放这种大事成为空谈。 可想而知,今天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受到邀请进入浮萍湖的各方势力都会在心中斟酌,在三千院与浮萍山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淮城慕容燕,挑战浮萍山上下所有三境修士。” 死寂一般的山脚下,慕容燕迈步上前走到了李子冀身侧并肩而立,望着山门之后的浮萍山上下,心中的恨意化作寒霜,自脚下弥漫,覆成寒冰铺就四周。 当初若非是浮萍山两位五境长老插手,金银花又怎么会死? 即便老二老三心中早有大逆之意,也绝不会是金银花和慕容礼业的对手,可以说,淮城如今几近没落,谋划的是皇后,执行的正是浮萍山。 崔文若并未上前,只是抬眸看着浮萍山巅,在那里有五境大物的目光正在注视着山脚下,他负手而立,淡淡道:“梨园崔文若,挑战浮萍山上下三境修士。” 而后二人同时开口。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崔玉言没有说话,他只是牵着马车,目光激动且遗憾的看着,他的实力毕竟要弱一些,没把握胜过陈世祖,所以便不能参与。 分生死。 声音先后响起,四周越来越多的人赶来,然后一张张脸上布满了凛然之色,还有浮萍山弟子想要开口讥讽,只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山门外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沉闷。 就算是春秋二色环于四周也丝毫无法缓解那扑面而来的肃杀。 无人发出声音,所以肃杀之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强。 有距离山门稍近的浮萍山弟子忽然感觉脸颊一凉,然后下意识抬手一摸,指尖殷红,是溢散的剑气划破了肌肤。 他心头一颤,赶忙不停后退,同时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李子冀,心中骤然生出无尽惶恐。 他也是四境修士,却连剑气划破肌肤都无法察觉,若是李子冀要杀他,岂非弹指之间? 此时未到晌午。 天色明媚,阳光正好。 浮萍山弟子却有冷意控制不住的侵蚀全身。 没有真正面对过这把剑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把剑有多么强大。 李子冀从怀中拿出了一盏烛灯点燃在身前放下,轻声开口:“这是月烛,点燃后会燃烧一月,在烛火熄灭之前,禁止任何人出入浮萍山。”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或许很愤怒,但没关系,因为你们不知道,其实我也很愤怒。” 第710章 不讲道理 李子冀是一个很少会动怒的人,因为面对任何危险他都尽可能的想办法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自己无能。 而无能的人是不配愤怒的。 因为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所以他几乎从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愤怒,现在动怒,是因为慕容燕的事情。 李子冀至交好友真的不多,所以每一个都弥足珍贵,尤其是当兵奴死后,他在自责愧疚之余,对朋友的事情也更加上心。 离开青宁之前,颜先生曾与他说过,自己一行人只不过是双方博弈的由头,是胜负输赢无所谓的借口,所以就好似这一场堵山门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如果是李子冀自己的事情,他会十分认同颜先生的话,并且认真将戏做足。 但现在他不愿去想任何事情,他只是想替慕容燕出口气,让慕容燕出口气。 二者从过程和结果去看似乎没什么不同,可对李子冀的心境影响来说却有着很大不同,所以插在山门之下的那把剑凌厉的几乎压制不住。 山门之后的浮萍山弟子纵然面色难看,可却没人应战,或者说,谁敢应战? 不敢,那就只能在山门之内,一个月内都不能出去,不敢,就只能承受这份注定被天下耻笑的羞辱。 山门之外,还有浮萍山弟子想要进去,也有其他势力的人想要进去,毕竟浮萍湖还是有诱惑力的。 只是迎着李子冀那渐渐强大的剑意,却没有人敢迈动脚步。 山上山下陷入了死寂。 远处有江南世族的车队走了过来,望着这一幕眉头紧皱,然后在问清楚缘由之后一时间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该不该进。 沉默间。 有人掀开车帘,是一位女子,她看着拦在山门之外的几人,忽然开口:“李县侯,这是你与浮萍山之间的私事,与我等无关,可对?” 四周的人齐齐看去,然后目光一凝,认出这是江南世族陈家的二小姐,被誉为江南世族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天才之一,今年二十六岁,上个月刚刚踏足第四境。 修行十年,踏足四境,称之为天骄当之无愧。 李子冀回头看去,目光却并无变化,只是点了点头:“对。” 江南世族并非单指某一家,而是圣朝南方诸多世族的统称,这些世族在圣朝创立之初结成联盟,约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不过一千多年过去,兴盛衰落不定,如今也只不过是只剩下名义上的联盟,实则内部同样诸多纷争。 有人尊敬圣皇,有人投靠皇后。 陈二小姐长得并非很漂亮,很是秀气,身上带着大家闺秀的贤淑气质,得到了李子冀的回答,她再度问道:“既然是你们的私事,那自然与我们无关,可对?” 李子冀道:“对。” 陈二小姐淡淡开口:“那就还请李县侯将剑拔出,让我等进去浮萍湖。” 李子冀摇了摇头:“不行。” 陈二小姐微微蹙眉:“李县侯难道不讲道理?” 李子冀看着她:“对。” 这件事的确和受邀进入浮萍湖的各方势力无关,按理来说李子冀也不该阻拦,但他现在不想讲道理,只想看亲疏。 而事实上,圣朝一派的人得知此事也绝对不会再进浮萍湖,而如陈二小姐这般非进不可的,毫无疑问是后党一派。 她要上浮萍山,看似和李子冀堵山门一事无关,可只要任由她进了,那李子冀从头到尾所积蓄而起的势就会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陈二小姐道:“难道李县侯打算将所有要进入浮萍湖的势力都拦在外面,要与所有人为敌?” 李子冀淡声道:“你想进去其实很简单。” 陈二小姐看着他。 李子冀道:“杀了我。” 陈二小姐冷笑开口:“看来李县侯是真的不打算讲道理了。” 李子冀道:“人无完人,偶尔也想不讲理一次。” 陈二小姐声音渐寒:“若是一会儿有大修行者想要进去,难道你也打算强行阻拦?” 这的确是个难题。 李子冀抬手指了指插在山门之下的折渊剑:“我不信这一月之内有人敢进出浮萍山,当然,你也可以不相信我的话,可以随时去请大修行者过来强闯,只不过你大可以试试,试试你请过来的大修行者敢不敢闯进去。” 他的声音远不如陈二小姐来的冰寒,可任谁都能听得出这平静之下所蕴藏的冷意和底气。 陈二小姐脸色难看,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李子冀也不再理会她,如陈二小姐这样的人不会少,可即便再多也只能和江南世族一样,站在后面。 因为他们不敢拔出那把剑。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一旦三千院不讲理起来,该会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慕容燕自始至终都在听着,他的嘴角甚至掀起了一抹笑意,因为能有李子冀这样的至交是莫大的幸运,是莫大的好事。 淮城虽没落,却未必不是新的开始。 月烛燃烧着,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只有日光仍在西移,时间在肃杀的氛围之中流逝。 如此堵山门的方式毫无疑问是大仇,日后三千院和浮萍山必定要你死我活,只要逮到机会都会不遗余力的搞死对方。 同样,被以如此方式堵山门的浮萍山上下内心之中的屈辱和愤怒无需多言。 有弟子已经去禀报长老,还有人已经去通知陈世仙和白书这两位浮萍山中最强大的四境弟子,无论如何,总不能真的让李子冀堵山门一个月,若真那般,即便浮萍山弟子并无多少宗门荣誉感,日后走到外面也抬不起头。 阳光落在那片宛若墙壁的剑幕里。 无形的剑幕好似披上了一层七彩的霞光。 李子冀抬头看着浮萍山巅。 掌教花无垢也在看着他,目光带着漠然:“初生牛犊。” 周志坐在一旁看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去杀了他?” 花无垢望着山下那片剑幕,觉得周志若是杀了李子冀一定很有意思,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太早了些。” 他道。 周志合上书,平静道:“那就先让他活几天。” ...... ...... ps:(今晚曼城肯定能赢,我一直觉得前几天输了都是因为我发朋友圈毒奶,今晚不发了,默默支持) 第711章 长老也可以 太阳下山。 入云的浮萍山隐于夜幕之中,模糊只能看见依稀轮廓,如这等名山大川总是会给人一种仙气飘飘之感,出尘世间,好似存在着无数神迹和未知。 只不过伴随着夜渐深,星光黯淡,原本还能隐约见到的轮廓似乎都开始缓慢消失。 只剩下山门前还在亮着光。 亮着烛火,与剑光。 山门内外都站着很多人,尤其是山门外,许多马车排列成扇形,一双双眼睛踌躇不定的望着山门下那如水波般的剑幕,不想后退,又无法上前。 已经有江南世族的大修行者赶了过来,甚至还有受到邀请的佛寺僧人以及各方势力,其中同样不乏五境大物,如果他们想要进入浮萍山,那么轻而易举就可以穿过那片剑幕。 陈二小姐原本还想看着李子冀要如何收场,可事实上就和李子冀说的一样,即便是有五境大物到场,也不敢进出浮萍山。 这让她感到难堪,白天与李子冀的交谈现在还历历在目,好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以至于她现在看向李子冀的目光都充斥着厌恶。 一个人嫉妒另外一个人通常是不太需要理由的,尤其是对于陈二小姐这样的人来说,从新历三十一年冬亲眼目睹李子冀敲响圣钟,开满山桃花之时她的心里就已经生出了嫉妒,但那时候的她已经是二境巅峰,自然不将李子冀看在眼里,只觉得是个运气好的人而已。 后来踏足第三境,仿佛忽然开窍,在修行路上如鱼得水,被誉为江南世族的天之骄子,最近更是踏足第四境,可当陈二小姐充满了骄傲转头看去,却发现当初在桃钟祭刚刚踏足初境的私生子也已经踏足了第四境,甚至还比她更快,更强。 一人挑战一宗,虽然自始至终李子冀都表现得十分平静,可事实上这是何等魄力? 她最讨厌李子冀这种明明心里已经得意至极却偏偏还要装模作样的人,实在是倒人胃口。 何况,她为了维持所谓顶尖天骄的名头,入四境太急,虚浮不稳,迫切需要进入浮萍湖,现在却被拦在外面。 被自己所嫉妒,所厌恶的人阻拦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心中所涌起的烦躁几乎要填满全身,所以陈二小姐询问江南世族的五境长老为何不干脆直接闯进去? 只不过却并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他们忌惮三千院。 李子冀来堵山门,在很多人眼中看来背后都有着三千院的支持,他们当然不在意一名四境修士,可谁也无法保证,一旦自己穿过那片剑幕,会不会迎来三千院其他人的目光。 无人应战。 从上午到夜深,浮萍山内无人出去,浮萍山外无人进去。 这只是第一天,甚至第一天还没有正式过去,距离一个月的时间当然还有很久,可却已经足够令人感到羞辱。 浮萍山弟子已经开始询问起陈世仙和白书的下落,询问二人为何没有下山应战。 人群吵嚷,就像是从众的情绪,渐渐开始无法控制住,已经有人打算强闯,毕竟浮萍山弟子这么多,闯出去李子冀难道还能全都杀光? 只是这样的念头放在诸如小玉宫梨园这样的势力或许没问题,但放在浮萍山却只能想一想而已,因为浮萍山弟子自利,谁也不想做出头鸟,谁都想明哲保身。 所以纵然恼羞成怒的激烈声音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人真的敢走过那片剑幕。 自从入夜之后,李子冀便一直在闭目养神,听着这些喝骂的嘈杂声音,他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平淡的目光扫过山门之后。 “我之前说过,挑战浮萍山上下所有四境修士,并不单纯局限于弟子一辈,如果陈世仙和白书不敢下山,不妨请几位浮萍山的四境执事长老应战,我一样接了。” 嘈杂声为之一静。 然后是深夜一般的死寂。 紧接着再起哗然。 李子冀这番话可以说是再度硬生生将浮萍山上下的颜面按在了地上,同时也让旁观者感到更强烈的震惊。 先前李子冀说要挑战四境修士,所有人都默认是浮萍山弟子,现在却李子冀却说执事长老也可下场。 这已经不单单是堵山门挑战那么简单了,可以说完全没有将浮萍山放在眼里。 如此蔑视的态度,是任何人都没办法容忍的。 所以当他话音落下不久,立刻便有人迈步朝着山门处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老人。 因为年纪很大,所以被称之为老人。 但他的年纪实在太大,就像是草木流干了生机,就像是铺满地面的枯黄叶子。 宛如即将跨入冬季的秋末。 老人穿着浮萍山长老的衣服,无神的双目望着李子冀,一步一步朝着山门走下,仿佛是行尸走肉,那张脸没有任何神情,愤怒,恐惧,忐忑,甚至没有思想。 他距离剑幕越来越近,根本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流窜的剑气不能近其身,布满皱纹的面容像是一道道沟壑,每走一步都有无法遮掩的迟暮气息在脚下蔓延。 李子冀抬头看了过去,目光并无变化,他见过这样的人。 在鱼龙镇时候,他曾见过寿元即将走到尽头的黑山老祖,如这样的人通常都足够强大,因为不够强大的人根本无法活到寿元的极限。 浮萍山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不觉得有半点意外,各方势力其实都有这样的人,活了几百年无法破境,只能眼睁睁看着寿元将尽,岁月在体内流逝。 与普通人不同的是,修道者会感到更孤独,更绝望。 因为绝望,所以更强大。 “我已经活了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一样这么有意思的小家伙。” 老人走到剑幕之前停下,他的声音同样苍老,甚至已经有些听不太清,那双死尸一般的眼睛盯着李子冀,就像是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山鬼。 老人抬起自己如枯枝一样的手臂伸进了剑幕里,流淌的剑意散发出碰撞的破碎声。 那条手臂仍旧完好无缺。 老人歪着头,荒草一样的发丝散乱着,他张嘴露出缺了牙齿的笑容:“我真有些不太想杀你。” 第712章 下一个 这是浮萍山走出来的第一位应战之人,却并不是所有人以为的陈世仙或白书,而是一个谁也没见过的老人。 即便是浮萍山弟子看着这个突然走出来的人都是满脸疑惑,不知道这到底是谁。 山门之中,还有这么一位长老? “好像是...王祖长老。” 有山门执事皱眉回忆,然后忽然和印象中的某人形象重叠到了一起,大惊失色。 而听到这话的浮萍山弟子也是勃然变色。 “王祖长老竟然还活着?” “不是说五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不少人在惊骇之后目光都是变得兴奋起来,若当真是王祖长老,那或许不需要等到陈世仙和白书出手,李子冀就会落荒而逃。 王祖是浮萍山七百年前的天骄,在当年可以说是有机会成为掌教的存在,只是后来修行出了岔子,无望五境。 世上很多人都是如此,比如神宫神侍穆春,黑山老祖等人。 修行者初境与普通人一样可活百载,每提升一个境界寿元便会增加二百年,五境大物更是可以存活千年之久。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虽然五境大物理论上可以存活千年,可绝大多数实际寿命也就只是八百年左右。 四境修士也是如此,理论上可以活七百岁,可大多数都只能活六百岁不到,五百岁是常态。 这漫长岁月,便是顶尖修行势力的底蕴所在,天之骄子,四十年内便可修行至第四境,按照五百年岁月传承下来,一座顶尖修行势力之中的强者数量实在不少。 当然,顶尖天骄毕竟少数,就比如浮萍山这一代五十年来,值得一提的也就只有陈世仙和白书两个人,放到五百年上下,也不过就只有二十人而已。 修行又不可能一帆风顺,二十人真正活到最后的可能也就只有半数。 所以时间虽然漫长,却因为种种原因导致如同五境大物这种级别的存在,始终无法太多。 还是那句话,李子冀所处的位置太高,所以放眼望去,崔文若,慕容燕,三公子,李应等几乎都是必入五境的存在,可实际上,山巅之下的残酷才是常态。 即便是山巅之上,如小玉宫梨园这两大势力,真正敢说必入五境的,加起来也不过就只有那么七八个人罢了。 ...... ...... 王祖真真正正活了七百年,曾经的天骄与如今的天骄碰撞到一起会发生什么? 就连山门之外各方势力的人也都在瞪大眼睛看着,本以为李子冀堵山门最起码十天之后才会碰见陈世仙这样的强大对手,没想到第一天就遇见了。 “自取其辱,好好的挑战弟子不就够了,非要不自量力连同长老一同挑战,一月之期,一日收场,倒是真成了笑话。” 陈二小姐脸上带着冷笑,那股子大家闺秀的气质荡然无存。 李子冀当然也听见了浮萍山弟子的议论声,只不过他并不在意,对如今的他来讲,能够值得他生出忐忑情绪的四境修士,实在不多。 “我说过,任何四境修士都可以。” 他看着如同枯尸的王祖,淡声开口。 沟壑一般的面孔露出近乎扭曲的笑容实在是很丑陋的模样,王祖却丝毫不觉得,他的手仍然探入在剑幕之中,然后猛地用力一握,流淌的剑幕被瞬间凝固下来。 “我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临死之前还能杀一位三千院天骄,实在万幸。” 老人的眼窝深陷,面目可憎。 李子冀平静道:“你的确快要死了。” 老人不以为意,只是看着面前凝固的剑幕,然后问道:“你先前说,山门不得进出?” 李子冀没有说话。 老人迈步走进了剑幕,半个身子已经越过了山门,张嘴露出枯槁的牙龈:“我现在偏偏就要走出去。” 浮萍山弟子紧张的看着。 各方势力也都紧紧盯着这处。 只有崔玉言还在饮酒,面色微红,俨然有了几分醉意,忽而大笑出声:“老杂毛,哈哈哈,真是一个老杂毛。” 没有人认为活了七百年的王祖是老杂毛,哪怕他的确老的快要死了,可这同时也意味着王祖几乎已经迈入了四境的极限。 这样的人纵然比不上三公子,比不上周池,可难道还胜不过才入初境数月的李子冀吗? 王祖没有做任何动作,他只是最简单的迈步走过剑幕,可实际上他却已经全神贯注,紧绷着身体,随时做出应对。 并且他走过剑幕也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七百年的沉淀和积累让他气海之中的灵气浓郁到了几乎粘稠的地步,看上去周身没有任何波动,实际却是因为粘稠如墨的灵气早已经布满了每一寸肌肤之下。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神通,在无法踏足五境的前提下,将自身实力发挥到极致。 甚至就连每一根发丝都蕴藏着四境极致的力量,只不过这种天地灵气填充全身上下每一寸的方式充满了痛苦,可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世上再也没什么痛苦。 所以哪怕他现在感觉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刀剑切割一样的剧痛,王祖的脸上除了兴奋到疯狂的笑容也没有任何其他神色。 剑幕被撕开,化作一道道丝状,像是布条又像是流苏般洒落飘荡着。 老人看着李子冀,半个身子已经过了剑幕。 李子冀也在看着他。 “在最开始我甚至真的有些期待你的强大。” 他有些失望,二卷七牵引三卷一,气海之中的灵气几乎在瞬息之间转为浓黑颜色,弥漫的剑意骤然提升了数倍不止,与此同时,那山门之间流动的剑幕也从无形变为黑色。 就像这黑夜。 让人几乎分辨不出。 折渊剑发出剑鸣之声,老人跨过剑幕的身体瞬间被一分为二,那张麻木死尸的面孔还牵扯着难看至极的笑容。 浮萍山弟子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陈二小姐面色一白。 各方势力默不作声。 李子冀淡淡的瞥了一眼流淌地面的发黑血液,剑幕褪去漆黑恢复如常,锋芒剑意归于平淡。 “下一个。” 第713章 此势愈强 山门前后为之一静。 死寂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那被剑幕一分为二的苍老尸体,在极短暂的惊愕过后,一股子遮掩不住的胆寒便透体而生。 没有人怀疑李子冀的强大,无论是出于其本身天赋的足够出色,还是先杀单弘毅再败神侍穆春的战绩上来看,李子冀都毫无疑问是一名实力强悍的修道者。 可他毕竟才修行数年时间,纵使名头再大,却总是会给人一种稚嫩感,不管承不承认,这种稚嫩感都会让人下意识看轻他的强大。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白日里的话似乎还音犹在耳,浮萍山与淮城的恩怨天下人都已经清清楚楚,李子冀既然是为了慕容家出气,那么自然就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但这毕竟是在浮萍山下,当着各方势力和诸多大修行者的眼皮底下,尤其这第一位应战的人还是一位浮萍山长老,谁也想不到李子冀竟然真的会杀人。 真的敢杀人。 所以当这一幕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在足够震惊骇然的同时,也伴随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还有慌乱。 围绕在山门之外的各方势力大修行者内心深处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不对劲,慌乱于李子冀的有恃无恐,慌乱于浮萍山的无动于衷。 那毕竟是一位长老。 身份地位不是寻常弟子可比,现在鲜血流淌地面,浮萍山的五境大物却连面都没有露,依旧任由李子冀堵在那里,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诡异的事情吗? 绝大多数浮萍山弟子并没有思考这么多,他们在遍体生寒之余,感受到的只有更强烈的屈辱和更清晰的恐慌。 活了七百年的王祖长老却连那片剑幕都无法走过。 眼前这个三千院弟子究竟强大到了何种程度? 即便是陈世仙和白书亲自下场只怕也未必赢得下,那还有谁能赢? 黯淡黑夜看不见天空,却自有愁云笼罩不散,以及剑幕下渗出的血腥味。 月烛还在燃着,照耀着李子冀身前一片,他再度缓缓闭上了眼睛,漆黑如墨的剑幕归于平淡,但剑意却好像更加纯粹,更加强大。 从站在山门之前,说出那句话开始,李子冀的心就越来越静,剑意越来越纯粹,气息越来越强大,经过刚刚的一战之后,他积蓄的势再度迎来了提升。 就像是百川入海,永不停歇。 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身精气神必定会昂扬到无法阻挡的地步。 “看样子我们进不去浮萍湖了。” 江南世族的五境长老目光复杂的看着李子冀,摇了摇头,在心里暗赞一声绝世俊杰,然后开口感慨道。 陈二小姐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同为四境修士她当然很清楚王祖长老的强大,远胜自己,结果却那么轻易的死在了李子冀的手上,现在又听见五境长老如此说,急忙问道:“为何?” 江南世族的五境长老解释道:“如果是在挑战刚刚开始的时候,陈世仙或者白书出手也许胜负还在两可之间,但现在过后,乃至于以后,他们两个即便出手也绝对胜不过李子冀,一月之期无人可破,我们自然无法进入浮萍湖。” 陈二小姐还是不明白:“王祖固然强大,可毕竟垂垂老矣,陈世仙和白书实力比起王祖当胜一筹。” 江南世族长老道:“没用的,从得知淮城发生的事情开始,李子冀心里就一直在想着这件事,白天他站在山门之前开口挑战,为了报仇和讨公道,李子冀整个人一直在蓄势,他的气势会一天比一天更强,一战比一战更强,就像是一把悬而未发的剑,当这把剑真正出鞘之时,那就没有人接得住。” 陈二小姐面色苍白:“难道就没有办法?” “办法当然有,只要有人胜得过他,断了他的势即可。” 陈二小姐看着那盘坐在山门前的李子冀,脸色更加难看,谁能断? 没人能。 那就进不去山门,上不了浮萍湖,无法上浮萍湖,对于陈二小姐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她目光阴晴不定,最终将目光放到了山门一侧。 ...... ...... 月烛还没有燃烧完,这只是第一天,挑战当然没有结束。 只是看着王祖的尸体,却没有一个人再敢多说什么,之前的嘈杂气氛,从众喝骂在这一刻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鸦雀无声带来的就是越来越压抑的氛围,直到天亮。 然后再度天黑。 如此这般过去了十天。 当第十一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下,有一名浮萍山弟子朝着山门外走了过来,只不过来人并没有看李子冀,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慕容燕的身上。 “赵长老三弟子魏羽,接受慕容燕的挑战。” 赵长老,听见这三个字,慕容燕转头看了过去,原本还算是平静的目光瞬间变得冷淡起来,当初前往淮城的两位浮萍山五境长老之一,被颜先生断去一臂的,便是这赵长老。 “赵无延的弟子?” 魏羽面无表情的看着慕容燕:“颜北断我师尊一臂,此事皆因你慕容家而起,那我今天就要你的命为我师尊补偿。” 能够被五境长老收为亲传弟子,天赋实力自然无需多言,放眼整个浮萍山年轻一辈之中,魏羽也是数得上来的天骄,在一众三境弟子之中,也就仅仅只比陈世仙的弟弟陈世祖稍逊一筹而已。 慕容燕冷眼看着他:“我听说过你,很多人都传言你是赵无延的私生子,我实在忍不住好奇若是将你杀了,他会不会后悔当初插手我淮城内部的事情。” 私生子是个不太好的名头。 李子冀看了慕容燕一眼。 魏羽则是面若寒霜:“今天会后悔的人只有你。” 慕容燕道:“也对,反正今天后悔的人绝对不会是你。”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即双目之中闪过一道蓝紫色的电弧,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雷光出现在了魏羽的面前,抬手一闪,自其身周,四面八方同时生出无数冰晶。 凝水化雾,惊雷成冰。 “因为死人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第714章 秦淮河最普通最惊艳的一夜 ...... ...... 金陵城的夜色总是能够吸引无数人,秦淮河两岸的花灯也从来不会熄灭。 这是裴天机第二次来这里。 他穿的很朴素,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白衣,裤脚和袖口挽的很高,此刻正站在秦淮河的边缘,感受着冰凉的河水流淌过小腿,他的脸上带着无比怀念的笑容。 裴天机已经忘了这是自己第几次来到圣朝,可他却很清楚的记得这是自己第二次来到金陵。 第二次走进这秦淮河里。 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二十年前。 他混迹在一位慷慨的贵人所订花船里,听着歌伎弹琴,看着河灯绚丽,半醉半醒,然后瞧见了一个姑娘站在岸边。 身为神教的神走,他见过无数美丽的姑娘,为神宫之中的神女诵读过神教教经,甚至还去过北海见过最妖异的无垢宫女子,可无论是神女还是无垢宫的妖女和岸边那个姑娘比起来都差得很远。 他满身酒气,满身醉态的走过去,那场面一定很不好,任谁见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好人。 可那个姑娘却在静静地看着他,然后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简直是世上最明媚的笑容,裴天机的醉意早已经散了个干净,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在讲话时会莫名的结巴,可那个姑娘却很耐心。 他从未见过如此温婉的姑娘。 秦淮河的河灯始终亮着,二人在河边闲谈了大概两刻钟的时间。 那只是秦淮河无数日夜里最普通的一夜,在裴天机心里却是他所有人生中最难忘的两刻钟。 等翌日询问过花船上的金陵大族贵人才知道,原来那个女子竟然是三千院的弟子。 神教和三千院的关系向来不太好,可裴天机不在意,他去了长安城,来到了三千院门前,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梁安安当然不会答应。 裴天机从没有喜欢过某个人,所以从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他感到无措,然后故作冷淡,直到最终甚至都无法再与梁安安说几句话。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现在当然还没有放下,只是已经试着学会放下,只要梁安安幸福就好了,自己不去见她也没什么,她不想见自己也没什么。 只是那晚秦淮河畔的短暂交错,注定是他永远也放不下的。 河水不停流淌,面前一座花船划过,议论声传进耳朵,正是最近最引人瞩目的浮萍山一事,据说李子冀还堵在山门之前,据说三千院的人也已经去了浮萍山,因为有人在路上看见了段书生在赶车,看见了梁安安掀开车窗。 梁安安也去了浮萍山? 裴天机怔了怔,半晌之后弯下身子捧起了一把河水在脸上拍了拍,心中升起酸涩和苦意。 然后将目光放到了长安城方向。 “你知道我不敢去见你,所以你不让我去浮萍山。” 他无奈一笑:“我当然听你的话。” ...... ...... 浮萍山前总是会有马车不停地到来,一辆辆马车代表了一个个不同的势力,有的人抵达之后直接上前将请帖放到了山门下,并表示不会参加这次的浮萍湖。 这些人当然都是圣皇一派的拥趸,不去参加浮萍湖当然不需要亲自到场退什么请帖,之所以来这里除了同样要给浮萍山难堪之外,未尝没有要替李子冀撑腰的念头。 所以,江南世族包括在场后党的其他人此刻都被圣皇一派的人紧紧盯着。 魏羽接下了慕容燕的挑战,这一战再度让浮萍山弟子生出了希望,有一种事情遇到了转机的豁然感,既然没把握胜过李子冀,那莫不如从崔文若和慕容燕身上入手。 只要胜过这二人其中之一,走出山门,李子冀的堵门岂非成了笑话? 只不过这种希望并没有持续太久,伴随着冰花在浓雾之中盛开,惊雷归于平静,魏羽的尸体便随之倒在了地上。 身为淮城最出色的继承人,在经历了割草行动以及颜先生教导,再加上突逢大变的心境变化,慕容燕的实力早已经处于三境最顶点。 放眼天下可与其争锋的也不超过双手之数。 圣朝之中敢说稳赢他的也就只有洛圣都一人而已。 胜负已分,十天时间过去,浮萍山只有两人接受挑战,现在两人尽数身亡,而且这两人还不是普通弟子,基本都代表着三境与四境的巅峰。 这无疑是令所有人心头再度弥漫阴霾。 同时更加焦急询问陈世仙和白书去了哪里,难道真的怕了? “李子冀。” 就在气氛冻结之时,一道带着挑衅和嘲弄的声音却忽然自山门之后响起,李子冀抬头看去。 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去。 陈二小姐不知何时已经进入到了浮萍山,此刻正站在一众浮萍山弟子之间冷笑看着李子冀:“你先前说过,任何人不得进出浮萍山,现在我却已经进来了,你这所谓挑战,所谓堵山门,已经变成了一则笑话。” 她的脸上满是讥讽,觉得李子冀实在非常愚蠢。 想要进来根本不需要穿过山门,只要从旁边绕过来不就好了? 偌大浮萍山,李子冀一人难道还能守得住? 只不过却没有其他人笑,甚至不少人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就连浮萍山弟子都是生出一股怒意。 无言的气氛令得陈二小姐脸上的冷笑渐渐僵住。 李子冀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就闭上了眸子,根本没有理会。 倒是远处的崔玉言大笑出声:“真是笑死人了,你难不成以为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人家堵山门你就绕过去,那等哪天有人挑战你,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自己改了名字就没事了?” 堵山门是一种挑衅,一种挑战,约束力不在于能不能真的进出,而是在于能不能胜过李子冀。 你从两侧绕过去又能如何? 根本没有任何作用,除了彰显自己的愚蠢。 难道所有人都绕过去,一月过去浮萍湖就会顺利开启了? 只要李子冀还没输,浮萍山就没这个脸开启,各方势力就没这个脸参加。 但凡是还要些尊严,还想在世间无数目光之中走下去的,绝不会做出这种连取巧都算不上的愚蠢举动。 崔玉言的嘲笑很直白,四周不少人的目光像是刀剑一般锋利。 陈二小姐面无血色,只感觉好像所有人都在嘲弄着她。 秋日里艳阳高照,月烛燃烧了三分之一。 ...... ...... ps:(番茄最近出了个次元之桥的活动,好像读者作者都可以参加,能抽奖还是什么没仔细看,本来觉得这活动小作者参加了也没什么用,可刚刚后台来消息,有好多读者老爷替我报名了,那大家就参与参与,说不定运气好能中个奖品啥的) 第715章 风云际会 天下人的目光都在盯着浮萍山的门前事。 开放浮萍湖的确是最短时间能够将浮萍山声望提升到顶点的途径,只不过现在这份鼎沸的人声却为李子冀做了嫁衣。 因浮萍湖而起的风毫无保留的吹在了李子冀的身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伴随着一月之期的越来越近,浮萍山在无数人口中被提起之时已经从刚开始的好奇结果,变成了现在的调侃嘲弄。 偌大宗门,被誉为不逊色洗剑宗和小玉宫的顶级势力,却被三个年轻人堵在山门之外,进出不得。 这实在是引人发笑的滑稽事情。 山门后的浮萍山弟子已经越来越少了,在最初的羞辱和愤怒之后,现如今只剩下的只剩下面皮发烫还有畏怯心虚,甚至已经开始有人私下里责备宗门长老为何非要去淮城当这个出头鸟,论起关系,明明洗剑宗与皇后更加亲厚,凭什么得罪人的事情偏偏落到浮萍山身上? 现在好处好没看到,一张张脸已经被扔在地上踩在脚下抬不起头。 陈世仙和白书去了哪里? 这是十天以来被人提起最多的问题,毫无疑问,若是说有人还有机会能够赢过李子冀,那一定是这二人。 浮萍山四境弟子之中最出色,最强大的二人。 有人说,白书曾经去齐白湖挑战过三公子之下第一人的周池,胜负不提,单单就是这份胆气就足以证明其没有愧对自身的天赋。 而这也恰恰是所有人想不通的地方,一个有胆子去挑战周池的人,为何面对李子冀的挑战却始终没有现身? 不怕周池却怕李子冀? 这岂不是说李子冀还要比周池更加强大? 这个念头只是刚刚在一部分人心中生出就立刻被压了下去,然后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忍不住自嘲一笑。 李子冀凭什么与周池比? 最起码现在是比不了的。 那是为何? ...... ...... 白书刚刚走出浮萍湖。 水面上溢散的灵雾遮掩着他的身体,明明是从湖水之中走出,身上的衣衫却十分的干净整洁,没有半分湿漉漉的样子。 陈世仙正站在岸边看着他。 他也只不过比白书提前走出半个时辰而已。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想要再进浮萍湖还不知要多久。” 白书的手里拿着一根红丝带,抬手将散乱的长发束在一起,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上戴着三个白玉扳指,他最强大,最令人感到恐惧的就是这双比刀剑还要锋利,比铁石还要坚硬的一双手。 据说还有人拿白书的这双手与君上做过比较。 陈世仙的名字里带着一个仙字,只是他的打扮却十分的土气,常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和极其爱干净的白书比较起来,他们完全像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而且陈世仙还留了一头短发。 在这个世界里,秃头的人很多,留短发的人却很少。 “宗门有规矩。” 陈世仙淡淡道。 浮萍湖的确就摆在那里,可也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哪怕是最出色的弟子所享受到的优待也十分有限。 白书不置可否,问道:“李子冀还在那里哗众取宠?” 陈世仙点了点头,十分当然的说道:“你我还没过去,别人自然赢不了他。” 浮萍山弟子自利,这一点天下人都很清楚,只不过万事总有例外,偏偏最出色的两个弟子却相交莫逆,而且无比默契。 白书的脸上布满了玩味:“看来去了一趟神山,这位李县侯还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陈世仙提醒道:“小觑他是会付出代价的。” 白书轻笑一声:“放心,我还不会愚蠢到小觑三千院弟子的程度,否则也不会再进浮萍湖。” 二人在浮萍湖中待了十天时间,修行趋于圆满,境界升至极限,心境浑圆无缺,最关键是,二人所修行的神通都已经突破了最关键的一步,迎来了质的提升。 “我若是现在再去挑战周池,也许胜负还未尝可知。” 白书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双目之中隐有精光闪烁。 这样的提升看似只用了十天,实际上却是数年来的铺垫和积蓄,浮萍湖只不过是很好的药引,让这些年的沉淀融会贯通到了极致。 他们二人都已经屹立于四境的巅峰处。 陈世仙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朝着山下走去,他的背后背着一杆枪:“走吧,省的让周志看了笑话,毕竟是浮萍山自己的事情,还轮不到他出手。” ...... ...... 和山门之内的冷清比较起来,山门之外却是越来越热闹,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已经赶来了这里,都想看个热闹,又或者说都想要等一个结果出来。 和普通修道者比较起来,境界眼界到了一定高度的人都已经猜出来,这不仅仅只是李子冀要替自己的好兄弟出口气那么简单,背后应该是三千院和后党之间的博弈。 那么这一月过后的结果,也就代表了后党和三千院博弈的结果。 李子冀在弹琴。 只不过他的面前没有琴,而是一条条剑气凝成的琴弦,指尖拨弹发出比琴弦更加凌厉的声音,明明依然美妙,却让人不敢听得太认真,不敢听得太仔细。 因为这琴声太锋利。 山门前两具尸体已经被人收走,只剩下被晒干的鲜血留下的痕迹,明明血腥味早已经散了个一干二净,呼吸间却仿佛还能够闻得到。 气氛早已经沉闷到了死寂的程度。 乌云遮住了日光,十月初的叶子好像枯黄的更多了一些,秋风萧瑟,琴声动耳。 李子冀弹琴的动作却忽然为之一顿,他的双手压在了琴弦上,凝聚的剑气骤然消散一空,他抬头看向了山门之后。 从山脚下通往山巅的石阶上并肩走下来两道身影。 一人白衣胜雪。 一人麻衣如沙。 似有无形的风云自二人头顶凝聚,枯叶碎石在地面上震荡不安,两道屹立在四境巅峰的惊人气势冲霄而起,虽未临近,却已经化作龙蛇朝着李子冀倾轧而来。 碎石撕裂剑幕。 李子冀面无表情。 第716章 一起? ...... ......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浮萍山大长老薛南山感受着山下发生的事情,开口询问。 他刚刚才安抚好情绪激动地赵无延,魏羽是赵无延私生子的传言虽然不是真的,可从这里也能够看得出来赵无延对于这个弟子的喜爱程度,如今魏羽却死在了慕容燕的手里,若非是他一直压着,赵无延早就下山盛怒出手了。 他也不太明白花无垢的想法,既然早就做好了要与三千院开战的准备,那莫不如早些动手,毕竟拖得时间越久,浮萍山的脸丢的就越大。 花无垢看着山下,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急躁:“不过是小孩子打闹,只要最后赢得是我们,无论他堵门一个月还是一年,天下人也不会觉得他有多强大,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这话有道理,可薛南山还是没明白和早动手有什么关系。 花无垢解释道:“虽然这一战避免不了,可毕竟都想脸面上好看一些,名头上说得过去一些,所以三千院希望我们先出手,而我也抱着同样的打算。” 薛南山这才有所明悟:“你想逼三千院的五境先出手?” 花无垢点了点头:“只要李子冀败了,三千院的人就不可能会看着他死,所以一定会出手。” 原来如此。 只是李子冀会那么容易被打败吗? 身为大修行者,他当然看得出这个三千院后起之秀的天资之强,简直是亘古罕见。 花无垢没有说话。 身后,周志的身影已经不知去向。 ...... ...... 风云际会。 仅凭气势便摧毁了山门下的剑幕,沉寂多日的浮萍山弟子看着那两道身影眼中浮现了浓浓的兴奋,那连日来衰减的精神也随之变得振奋起来。 陈世仙和白书下山了! 十天时间杳无音讯,无数猜测众说纷纭,而此时此刻,这二人终于是出现在了山门之前。 仅剩的浮萍山弟子发出连绵不绝的惊呼之声,然后看向李子冀的目光充满了挑衅和愤恨,两位师兄已经下山,这件事就该结束了。 消息总是流传的很快,当陈世仙和白书出现在石阶之上的时候,就已经有浮萍山弟子前去通知其他人,当二人走到山门之后,与李子冀对视的时候,原本还冷清的山门之后,竟然变得人山人海,远比第一天李子冀登门挑战的时候还要更加热闹。 甚至就连门外的各方势力也都忍不住将马车赶得更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场对决的胜负就代表着最后的结果。 李子冀若胜,那么浮萍山将无人可用,剩下的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山门被堵,煎熬度日。 “这二人的实力竟然提升了这么多。” 小玉宫的马车里,自诩交友满天下的苏起十分惊讶的看着走下山的二人,要知道无论是陈世仙还是白书,论起实力都是要比他逊色半筹的,可现在二人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却丝毫不弱于他。 “这还用想?肯定是进了浮萍湖,否则何必做了十天的缩头乌龟?” 在小玉宫马车一侧,有着一辆很不起眼的驴车,驴比马小,拉着的车厢也比马车要小,凑在一众奢华的车列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只不过这驴车似乎见不得人,里面的主人这几天从未露过面。 苏起有些羡慕:“浮萍湖的确是个好地方。” 驴车里的声音十分不屑:“整座浮萍山也就这么一个好东西了,与其惊讶这两个人,你倒不如惊讶李子冀已经不知不觉追上你了。” 当初还需要苏起出手搭救的小子,现在却已经开始平起平坐,甚至超越了一头,而这只不过短短两年时间。 苏起苦笑道:“有时候真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妖孽是怎么修行的。” 驴车主人哈哈一笑:“天下间能够称得上妖孽二字的年轻一代,满打满算也不过就只有那么十来个人而已。” 君上,神子,墨影,佛子,道子,李子冀,顾春秋,三公子,再加上妖国的两位,以及异教那位新神,这是目前所有在天下人面前出现过并且被公认足以配得上妖孽二字的年轻一代天骄。 当然,并不绝对,比如也有人觉得洛圣都也可以被称为妖孽,还有异教的唐枫,北海十二宫的四位无上之人,齐白湖周池,南境李应,梨园穆小宁等等。 苦笑过后,苏起又有些好奇:“李子冀现在比起你来如何?” 驴车主人轻笑一声:“以后还不好说,现在嘛,他还差的远啊。” 苏起叹了口气:“也就是说我差的更远了?” 好在如苏起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因为一件事郁闷太长时间,很快就重整精神看向了山门处。 李子冀已经站起了身子。 这是他从第一天开始出言挑战之后第一次站起身子。 站起来,意味着尊重,同时也意味着对手足够强大。 李子冀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陈世仙或者白书其中之一,可他询问梨园先生,知晓二人的实力大概处于什么层次。 现在初见,二人的实力比他想象中的强大很多。 白书也在看着李子冀,起初目光中还带着些兴趣,很快就归于平淡:“我还以为你长了三头六臂。” 李子冀道:“我不是怪物。” 白书十分奇怪,嘲笑道:“我看的出来,只不过既然你不是个怪物,又怎么敢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 李子冀问道:“你觉得这件事很荒唐?” 白书点了点头:“我简直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事情。”他又转头看向了陈世仙询问道:“你见过吗?” 陈世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李子冀:“你要分生死?” 李子冀伸出了右手,插在山门之下的折渊剑颤抖着剑身,然后化作一道流光回到了他的手里,他看着二人:“这个问题我早就回答过,所以我没兴趣和你们再说一遍。” 剑光划过地面,风云之势被切割绞碎,李子冀声音平淡:“谁先来?” “又或者....” “你们一起?” 第717章 那就一起 风云无形,剑势无形,可当二者碰撞到一起,就都有了形状。 上升的剑势忽然炸开在山门之上,于阳光下变成了剑光,尘埃被碰撞所带动的劲风席卷着激荡而起,与灵气融为一体铺满四周,附着在陈世仙与白书二人所凝聚而出的气息之上,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被炸开的剑光切成一片片宛若绢布的碎块。 剑光明亮耀眼,即便是在白昼依然让许多人下意识的眯起了双眼,然后将视线侧到了一旁,尽量让自己用余光去看待。 可紧接着,耀眼的剑光又在瞬息之间熄灭,只剩下许多碎片漂浮在那里。 山门上下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 熄灭的剑光突兀的释放出无数剑气,绢布似的碎片化作了碎屑在半空之中洒落下来,抬眼望去,于阳光下像是铺洒的鳞粉。 “你想让我们一起?” 白书冷眼看着李子冀,他的神情虽然带着笑意,可说出来的语气却满是冰冷。 陈世仙微不可察的皱着眉,刚刚三人之间虽然只是简单的气息碰撞,可他们二人却落入到了下风,这虽然不能证明太多事情,可最起码可以证明一些事情。 这个李子冀的确强大的令人感到惊讶,若是未曾进入浮萍湖之前,他们两个任何一人单打独斗只怕都不会是其对手。 如鳞粉状的碎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场七彩的雨,落在地面无数枯黄的叶子上,妆点着美丽像是要再度焕发生机。 这当然是假象。 只有死亡才是真的。 李子冀握着剑,他的声音并不如白书那样冰冷,所带的只有平静,就像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剑一样平静。 “我并不觉得你一个人能赢我,想必你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不知道白书和陈世仙二人这十天时间做了什么,可即便是此刻碰面对方展示出了比传闻之中还要更加强大的实力,也依然不足以胜过自己。 白书轻轻摇了摇头:“你倒是总能给我很多惊喜,只不过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似乎是在讽刺,讽刺李子冀的无知,同时也在愤怒,愤怒于李子冀的轻视。 山门前有风起,白书的衣袍轻轻动着:“即便是周池在这里,也不会轻易说出让现在的我们联手这样的话,你却敢说?” 因为现在的白书和陈世仙真的很强,也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真的足够默契。 用三公子之下第一人的周池作比较,能够带给所有人很直观的感受。 只不过李子冀却并不在意:“听说你以前挑战过周池。” 白书没有说话。 李子冀继续道:“的确,这是你此生仅有的两件可以拿出来宣扬的事情。” 白书脸色陡然变得阴沉下来。 陈世仙解下了背后的长枪,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像是一杆利刃顶天立地:“如果我没猜错,还有一件是今天接受你的挑战。” 李子冀点了点头:“看起来你不仅比他沉稳,而且也比他聪明。” 白书还想再说什么,只是被陈世仙抬手阻拦:“废话已经说的太多了,既然他要我们联手,那我们就联手。” 白书目光如脸色一般阴沉,他并不太愿意,哪怕二人联手所发挥出来的实力远非一加一那么简单,可联手,就意味着变相承认一对一不是李子冀的对手。 这无异于令白书有一种吃了苍蝇般的难受。 一瞬的沉默过后,白书终究没有再拒绝,只是那双眸子变得更冷,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变得更强,他抬起右手在身前用力一握,白玉扳指散发出微弱的亮光,弥漫四周的剑势在刹那之间被消弭一空。 他看着李子冀,眸中的阴沉转为锐利,目光凝视间逐渐散发出难以阻挡的睥睨:“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死,那我成全你,只不过在杀你之前要让你明白一件事,骄傲是需要本钱的,而你并没有。” 话落,一步迈出,白书已经出现在了李子冀面前。 动与静的转换本就是毫无征兆的,就像是这世上太多无法预料的事情,总是在突然之间降临到头上。 这一步踏出,在人到的同时,势也随之笼罩过来,无形的势像是泥沼深潭,囚禁着李子冀四周方圆空间,身处其中就像是陷入到了泥潭之中,越是挣扎就越是无法挣脱。 这是白书最强大的神通,夺玉三重的第一重。 势先到,人随后。 那双手也随之出现,距离李子冀很近,近的能够看清楚那只右手每一处细节,令李子冀略微感到惊讶的是白书的右手十分特别,上面竟然看不见一根汗毛,看不见一个毛孔,甚至就连血管,褶皱,纹路都无影无踪。 那只手就好像是用玉石雕刻出来的。 毫无疑问,这是一双能杀人的手。 面对这样一只手,想必绝大多数人都只能退避三舍,或者用手中最坚硬的武器迎上去,只不过李子冀没有退,他也没有抬起折渊剑。 而是同样抬起了手。 右手在握剑,他抬起的是左手,在许多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目光里,在白书嘲弄的注视下,两只手碰到了一起。 白书的手就是他引以为傲的武器,所以诸多浮萍山弟子看见李子冀竟然敢用自己的手迎上去,面色都变得激动起来。 接下来的画面可想而知,李子冀将会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代价。 强大的气息从二人的手掌之间碰撞而出,掀起一圈肉眼可见的灵气涟漪,爆发出来的力量撕碎了白书用以封锁的势。 下一瞬,一杆长枪忽然从天而降,带着洞穿一切的恐怖气势。 原地起了一阵烟尘。 李子冀的身形出现在了数丈之后,烟尘散去,漆黑长枪插入地面,陈世仙缓步走来,双眸之中,燃烧着火焰,连同那头短发一同燃烧。 白书则是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又放到了李子冀的手掌上,十分惊讶。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放到了李子冀的手上。 那双手,宛若琉璃。 第718章 左手 李子冀试着握了几次手掌,发现的确没有感受到什么异常,淡淡道:“原来你的那双手也不怎么样。” 白书眯眼看着他:“你还真是让我惊讶。” 李子冀面无表情,这是以身化剑神通,得自洗剑宗剑碑广场当中的极高深神通,他的剑意有多强,以身化剑淬炼体魄的效果就有多强。 如今他单单凭借体魄就足以与四境修道者争锋,一旦主动催动,威力更是会大幅提升。 白书的那双手虽然不弱,可与他比较起来,的确没什么优势。 “试探过了,那就继续吧。” 李子冀抬手挥散了迎面的尘土,体内流动的灵气转为漆黑颜色,他的身前出现了一扇门,只不过这一次他却并没有踏入其中,而是再度使用隐入尘烟出现在了白书的面前。 数丈距离仿佛根本不存在,他持剑自上而下斩落下去。 白书双手连动,夺玉三重在身前凝聚出数道【势】,同时身形倒退避开。 【势】虽无形,却宛若实质,长剑斩在上面好似斩在了墙壁之上,发出一声铮鸣之音,不仅如此,无形墙壁随之释放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弹回来,试图将折渊剑从李子冀的手掌之中震飞出去。 一名剑修永远都不可能放开手中的剑。 可折渊剑却从李子冀掌中脱手,白书就是在等这个机会,几乎在折渊剑脱手的同时,他整个人立刻便从倒退的姿态转为前进。 强大的控制力促使体内灵气极限运转,丝丝灵光自眼角,口鼻溢散而出,白书的右手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状态。 这是夺玉三重的第二重。 长剑已经脱离手掌,李子冀的手臂因为反作用力而暂时无法动弹,这只能持续极短暂时间,可已经足够分出胜负。 任何人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之时都应该感到慌乱,从而败的更快,死得更快。 但李子冀没有,因为他本就是故意令折渊剑脱手的。 脱手不意味着远离,事实上此刻折渊剑的剑柄依然触碰着他的指尖,所以在白书全力催动夺玉三重的时候,李子冀已经再次握住了剑。 只不过他握剑之时手背朝上,是用反手的姿势。 然后迎着那只白透明的手掌,斜劈了下去。 剑修很少用到这样的动作,甚至就连江湖上自诩为侠客的普通人搏斗都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因为不好用,因为没什么用。 可就是这么没什么用的方式此刻在李子冀手里却散发出了令人感到心悸的危险。 折渊剑的速度很快,一闪而过,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一条白线,或者说是一道剑光,这道剑光亮的刺眼,当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白书的身影已经倒退出去。 李子冀的剑势却还没停。 斜劈斩落,余势不停,他脚尖点地,身子顺势旋转,转身的同时剑势由劈变挑。 陈世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杆长枪好似在这一瞬活了过来,枪身如龙,发出咆哮与李子冀的剑身碰撞在了一起。 漆黑长枪陡然变得如烙印一般火红,陈世仙低喝一声,磅礴灵力喷涌,令人不敢直视的火焰自枪尖之上迸发,袭向了李子冀的面门。 忽然有诵经声响起。 菩萨金身虚影自李子冀体内一闪而逝,同时以身化剑运转到了极致。 陈世仙转动枪身还想趁势而动,却猛然间感到巨大危险,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最开始李子冀所凝聚出的那扇门户之中陡然射出无数剑气朝着他倾泻而来。 像是银河坠地。 火焰淹没在剑光之中。 当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三人的身影也再度浮现,四周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都是感到惊骇难以言喻。 尤其是对李子冀的临场反应更是叹为观止。 无论是白书凝聚【势】,还是李子冀应对【势】,以及陈世仙时机恰到好处的入场,无一不展示出了三人极佳的战斗经验。 这简直就是一场视觉盛宴。 白书的面色微微苍白,他的右手依然宛若白玉,但右臂却出现了十几道细小的伤口,鲜血已经染红了衣袖。 陈世仙抬头看着李子冀,眼眸之中燃烧的火焰似乎都黯淡了许多,他的嘴角不停有鲜血流淌,只是刚刚溢出就被蒸发干净。 李子冀还站在那里,只是身上的衣服多了几处火焰燃烧后的破漏。 气氛短暂的凝结,然后三人再度斗到了一起。 不得不说,白书的确没有撒谎,他与陈世仙之间的默契简直到了完美无缺的地步,每一个看似破绽的错漏,实际上都是李子冀的陷阱,只要踏入其中,就会被另一个人瞬间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以身化剑,三卷一,菩萨金身,愈发高涨的剑意,李子冀始终牢牢占据着上风。 白书已经险象环生,甚至他的右手都已经出现了剑痕,只是他并没有一点后退的意思,反而爆发出更加强大的气息,仿佛欲要搏命一般找准空隙将右手朝着李子冀的后心探了过去。 李子冀始终在防备着,白书探过来的同时,他的剑也再度迎了上去。 白书嘴角却忽然掀起一抹弧度,紧接着竟然是不可思议的收回了右手,避开李子冀这一剑的同时又抬起了左手。 从战斗开始,他的左手始终都隐在袖子里,让人下意识的就会忽略,直到此时此刻,所有人方才第一次知晓,原来白书的左手竟然才是真正的杀招。 “夺玉三重,碎镜。” 四周空间忽然变得墨色,一切仿佛都随之消失,然后墨色变为雪白,雪白淡化为琉璃镜面,万事万物,甚至包括李子冀本身都像是变成了镜面。 白书的眼底光芒大放,整个人状态都提升到了超越极限的程度,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体内脉络在撕裂的痛苦。 这就是十日来在浮萍湖里最大的收获。 夺玉三重第三重,碎镜。 “咔嚓。” 破碎声接二连三的响起,空间镜面开始破碎,从边缘迅速朝着中心处的李子冀蔓延,只要在这当中破碎,那便等于是真的碎掉。 白书从未用过自己的左手,甚至在挑战周池的时候都没有用过,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成为防不胜防的杀手锏。 毫无疑问。 今天就是他左手现世的最佳时机。 ...... ...... ps:(本来想今天写完三人之间打斗的,可写着写着发现不对劲,只能默默叹息) 第719章 道武双休 当一件武器能够被隐藏到称之为秘密的地步,通常都代表了极难对付,极难防备,所以当这件武器真正露出真容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会有人因此而死。 白书的手就是这样的武器。 于浮萍湖修行十日,在自身修为境界融会贯通之际也终于借此机会将夺玉三重修行圆满,山门之前又因李子冀放言二人联手而感到愤怒。 他的修为在巅峰,他的心境在巅峰,他的神通在巅峰,他的杀意也在巅峰。 白书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般强大过,他付出了一切,舍弃了一切,释放了一切,所以李子冀一定会死,一定无法破的掉这濒临破碎的琉璃玉镜。 只要李子冀身死,白书就会借着这股气势更上一层楼,届时未必不能真的与周池争辉。 从头到尾的铺垫,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爆发,如果是换做其他人也许真的会死在白书这只左手里,但李子冀不是其他人。 虽然他不可能一开始就预料到白书在藏着左手为杀手锏这样的手段,可他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所以当白书伸出左手之后,李子冀虽然无比惊讶,却还不至于无法还手。 最关键是,白书比他弱。 从一开始,哪怕到不可知的以后,白书的目标都是为了能与周池一分高下。 或许是他的天资和实力注定了如此,但李子冀从来不会将周池当做自己的目标,甚至不会将三公子当做是自己的目标。 如果要成为世间真正的强者,那就要将目标放到无人能及的高度,在开始之前就预先给自己设限的人,是注定了不会有太高成就的。 何况,在长泽初入四境之时,李子冀借着破境时的气势所斩出的那一剑已经毫不逊色于周池,纵然之后气势跌落有所不如,到了如今,也早已经抹平了这当中的差距。 李子冀很确信,全力以赴的自己实力将在周池之上。 所以面对白书这堪称完美无瑕的琉璃碎镜,在他眼里其实破绽百出。 裂痕还在蔓延,落叶,石块,伴随着裂痕被分成许多碎片,这是极其完美的神通,被夺玉三重封锁在空间之中无法逃出,要不了三息时间就会和这些落叶一样被分割。 李子冀还能动,他没有挥剑,而是朝着自己身前的镜面一拳打了出去。 他的手掌与这些琉璃镜面一般颜色,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丝金色,充斥着神圣光辉的气息,与菩萨金身相辅相成,像是慈悲却又有所不同。 那是神辉。 “咔嚓。” 裂痕朝着李子冀急速蔓延过来,他的拳头击打在镜面上发出一声更加响亮的破碎声音,然后从碰撞处生出新的裂痕,与急速而来的旧的痕迹发生再度发生碰撞。 镜面琉璃光芒大放。 雪白和金色交融,像是在争辉,只不过并未持续多久,神辉便彻底将雪白压了下去。 然后一切无声。 神辉来自天上,离开也要回到天上,像是蒸发的水汽朝着苍穹飘起,伴随着的还有夺玉三重的镜面琉璃自下而上如雪遇春风般消融。 四周的一切重新出现在眼前,李子冀仍旧保持着挥拳的姿态,他的拳头正印在白书的胸膛上,寂静中似有骨折声音响起,紧接着白书整个人便直接倒飞了出去,砸在山门之上又摔到地面。 胸膛处传来的剧痛使得其如大虾一般趴在地上,双眼勉强抬头看着李子冀已经布满血丝,满是难以置信。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个结果,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都计算到了极致,竟然败的如此彻底干脆。 李子冀这一拳不仅打碎了他的胸骨,强劲的剑气更是席卷体内五脏六腑,在脉络之中不停冲撞。 胜负已分。 但结果还没出现,因为还有一个人。 所以李子冀在一拳轰退白书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便转身持剑斩向了身后,因为陈世仙的枪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从他被困在夺玉三重之中的时候,陈世仙就已经在瞬间动用了自己最强大的神通,刺出了这至刚至强的一枪,并且这一枪太快,若惊雷一闪,快到了纵然是李子冀也是绝对无法在逼退白书之余还有余力应对这一枪。 枪身所过之处生出白色烟雾,疾驰闪烁像是跨越空间,事实上伴随着这杆枪的枪尖刺出,空间的确都变得虚幻脆弱起来。 脚下地面忽然变成了赤红颜色,紧接着是四周,无形的红色却令人诧异的被风吹动,就好像是燃烧的火焰在猎猎作响。 像是一望无际的野草被骤然起火。 这还不够,在见识到李子冀破除夺玉三重之后,极短暂的时间里陈世仙就知道这还不够,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在眨眼间接连拍出了六道手印。 鲜血自口中不停吐出,整个人的气势再度迎来暴涨,弥漫四周的赤红颜色渲染着他的身体,四周的气息随之变得狂暴起来,陈世仙七窍之中竟然有着炙热火焰喷涌而出。 那本就已经无比强大的枪势,几乎倍升! 他有信心,面对这毫无保留且赌上一切的一枪,李子冀绝对无法避开,而无法避开的下场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李子冀的确无法避开,在如此强大的枪势之下,就连隐入尘烟都无法起到作用,山门内外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看着,知道双方的对决已经到了真正的最后关头。 李子冀的确展现出了超乎意料的强大,可即便再强的人面对陈世仙这几近豁出性命的一枪也必然要为之付出极惨重代价,必然要感到慌乱。 不过李子冀却没有一点慌乱,他的双眼满是平静,一个人无论有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在面临生死的时候都会出现波动。 而之所以能够始终保持平静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知道自己的根本不会死,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有太大危险。 李子冀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因为他道武双修。 ...... ...... 第720章 周志 天下人都知道李子冀是道武双修,只不过很少有人真的会记起李子冀是道武双修。 因为他很少有道修神通,就连最基本的太极两仪也很少使用,以至于天下人都知道,但天下人却都忘了。 他爱用剑,生平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在练剑,在淬炼剑意。 可热爱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基于那间有些破败的道观,他首先是一个道士,然后才爱用剑,这是先后顺序,永远也不会改变。 李子冀很少使用道修手段,最大的原因是不需要,他的剑足够强,可当需要使用的时候,他也绝不会不用。 并且会用的无比娴熟,无比强大。 现在看着迎面而来的长枪,李子冀的身前出现了一道圣兽虚影,散发出厚重如若山岳的气息。 “道门圣兽玄武!” 不知道是谁忽然惊呼一声,似乎是难以置信李子冀竟然在道修一路上还有如此深厚的造诣,可这还没完。 枪势被玄武阻挡,虚影渐渐变薄。 李子冀单手掐诀,双瞳之中流动阴阳二色。 “道门,四象。”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者,阴阳变化而出,李子冀双瞳之中阴阳二色融合到一起,化作太极图案散发出超然气息。 平地起惊雷。 四周的赤红颜色忽然变得更浓,更加炙热,令得一些靠近之人忍受不住开始往后退去,在无比惊讶的同时竭尽全力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世仙的枪势,好像变弱了? 这是为何,赤红领域更浓,枪势应该更强才对。 “不,这不是陈世仙赤红领域,而是李子冀的太阳之力,他用阴阳二气牵引四象,凝聚太阳之力反而将陈世仙的赤红领域当成了干柴。” 有人面色巨变,顿觉不可思议。 所谓四象,少阴,少阳,太阴,太阳,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四种力量,这太阳之力便对应着火焰,能够操控四象之力没什么,绝大多数道修都能做到。 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李子冀竟然能够将四象之力发挥到这种程度。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这还没完! 太阳之力反哺玄武虚影,赤红领域声势渐弱,长枪之势自然削减,此消彼长之下,那杆无比强大,献出一切的一枪始终无法真正落到李子冀的身上。 忽而又有水汽蒸发,起初只是嘶嘶作响,好像一个没注意浓郁的水汽就已经若云雾般遮天蔽日。 这是太阴之水。 赤红领域所释放的力量顿时被削去一半。 陈世仙面色苍白,另一只手再度拍出三道印诀,试图阻拦四象之力,但他先前已经将所有一切都系于一枪之上,此刻体内气海枯竭干涸,头脑近乎昏沉,能够调动的力量实在是少的可怜。 李子冀面无表情,四象轮转,他以少阳之木为柴,滋养太阳之火,又以太阴之水为源,滋养少阳之木,再以太阳之火同化赤红领域反哺玄武虚影,三者生生不息,他的气息也越来越强,再反观陈世仙的枪势已经削减了三分之二。 胜负已分。 但这还没结束。 李子冀看着面前的陈世仙,他一步迈出竟然穿过了玄武虚影,然后剑光一闪,与那杆长枪斩在了一起。 从坐在山门之前的那一刻开始,李子冀凝聚的气势就没有跌落过,一直高涨,一直高涨。 哪怕是和白书与陈世仙的这番交手他依然没有拿出全部实力,很简单,因为这二人还不够资格,但这一战的确令人兴奋,兴奋到他几乎已经压制不住自己那即将冲霄而起的剑意。 既如此,李子冀便不打算保留,一战过后,他要借着这股剑意再度向上一步,并非是境界上的突破,而是对万剑一的突破。 有着三卷一的辅佐,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万剑一的影子。 剑意已经无法再去用纯粹来形容,这就是剑,这就是剑的本身,再加上少阴之金的道韵加持,李子冀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剑有多强。 但他可以肯定,这一剑落下,陈世仙一定会死。 无数人都在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到了近乎颤栗的程度,还有什么语言能形容这惊艳至极的一剑? 仿佛只能看见剑光一闪。 所有的光亮,所有的景象,所有的一切全都淹没在这剑光之下。 那杆前一刻还势不可挡的长枪在这一剑下脆弱的像是朽木,枪势被切碎,那杆长枪被一分为二。 在所有人震撼到惊骇的目光里,李子冀的剑几乎是毫无停滞的继续朝着陈世仙斩落过去。 没人能体会到这一剑有多强,除了陈世仙和白书。 因为白书也出现在了陈世仙的身侧,他早已身受重伤,可他知晓自己必须要强撑着与陈世仙合力接下这一剑,否则陈世仙一定会死。 剑光明亮到耀眼。 白书双手完全变得透明。 白玉扳指支离破碎,二人的身体几乎瞬间被斩飞出去,倒飞的同时身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衣衫支离破碎,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倒飞的身体依然还残留着十分强大的剑意,任谁也不敢轻易将二人接下,那等剑意,哪怕是四境执事上前只怕也会瞬间遭遇重创。 只不过当陈世仙和白书的身体刚刚倒飞回山门之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山门之后却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伸出了一双手轻描淡写的将二人接了下来。 白书的双手颤抖不停,一道道剑痕深可见骨。 陈世仙七窍流血,面如金纸,二人的气息尽皆萎靡到了令人心惊的程度,都不需要让医师去看,任何人都知道,最起码未来五年之内,这二人已经无法恢复到巅峰状态。 这当然令人骇然。 只不过这些或是惊骇或是感慨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发泄表现出来就立刻因为更大的震撼硬生生憋了回去。 因为他们看清楚了接住陈世仙和白书二人的那道身影,看清了那张脸。 山门内外,浮萍山弟子,包括各方势力所有人都在看着那张脸,然后一双双目光变化的尤其精彩。 圣皇一派前来观摩撑腰的人更是脸色陡然难看到了极致。 就连慕容燕和崔文若都是瞳孔猛然放大。 没有人不会认识这张脸,李子冀也认识。 他抬头看着。 那人站在山门之后也在看着他。 “圣朝三公子,周志。” ...... ...... ps:(十二月份了,24年即将结束,想想过得还真快,仿佛一转眼一年就结束了,不知道该感慨什么,祝大家幸运,顺便新的一月,多给点礼物,嘿嘿嘿) 第721章 桃树下 青宁城,梨园,桃树下。 颜先生站在酒坛前面皱眉思考着,他的手里拈着几片草叶,是淡竹叶,他在犹豫要不要将其放进酒坛里。 淡竹叶可以酿酒,并且酿出来的酒甜而不腻,口感极佳,只不过绝大多数酒翁都喜欢用淡竹叶去酿米酒,颜先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并不太确定若是将淡竹叶放进桃花酿里,是好还是坏。 “你觉得要不要放进去?” 颜北忽然问道。 卫菁站在他的身后,她同样也没有酿酒的经验,自然也给不出什么专业性的意见,闻言只是笑了笑,然后道:“放不放都行,反正不管味道好坏,都是我们喝。” 的确,颜先生酿出来的酒,大部分都进了这几个弟子的肚子里。 颜北觉得这话没错,于是打开盖子将淡竹叶放了进去,人生总要多尝试,酿酒也一样。 何况他又不喝。 “李子冀已经去了多少天?” 坛封重新盖好,清香的酒气渐渐变弱,颜北将还没有用完的淡竹叶收好,随口问道。 卫菁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所以立刻便回答:“十天,算今天已经是十一天,距离浮萍湖开启还有半个月。” 这件事牵动着天下人的目光,哪怕是再不怎么关心世事的人也都有所耳闻,各方势力每天都要抬头看一眼浮萍山的方向,心里辗转着胜败之后的无数个念头。 颜北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卫菁对于圣朝内的事情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尤其是颜先生说过这是三千院和后党的博弈,于是便忍不住询问:“师父,您不急着过去?” 按理来说,虽然距离浮萍湖正式开启还有半个月时间,从青宁赶过去完全来得及,可谁也不会真的等到半个月之后,保不齐某一刻,比如今天日落就会大打出手,到时候再过去即便有青云马车也很难来得及。 颜先生应该早就出发的,和三千院的几位师兄一样,可现在却还在梨园酿酒。 颜北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后院的花浇过了吗?” 卫菁微微摇头。 颜北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日头正高,刚刚晌午:“去浇花,日落前不要回来。” 卫菁一怔,但却没有多问,只是应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开了院子。 这间院子并没有多少人会过来,颜北收回目光放到了面前的桃树上,枝上开满桃花,然后被风吹落,接着再度盛开。 就是如此周而复始,所以这株桃树永远也不会凋零,院内的桃花永远不会消失。 “如果这世界也能和这片桃花一样周而复始,生生不息,那我们之间也就没有分歧了。” 颜先生轻声开口,略有些遗憾。 皇后的声音同样带着遗憾,也同样很轻:“只是很可惜,这世界只会周而复始,却并不会生生不息。” 院内的桃花忽然停止了飘落,就连风都随之停了下来,仿佛一切都在这一刻静止不动。 皇后的身影自院门之外缓步走了进来,那双眸子带着俯瞰天下的平淡,象征着圣朝的凰裙拖在地面,端庄,高贵。 而且强大。 没人能想得到皇后竟然会离开长安城,离开那座鸾凤宫,出现在青宁,出现在梨园当中。 颜先生却很平静。 二人各自站在桃树和院门之前,皇后看着颜北:“你好像并不感到惊讶。” 颜北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感到惊讶的人,任何事情发生在他的面前他都能够做好应对:“无论是谁出现在这里我都不会惊讶。” 皇后眼眸之中带着欣赏:“因为你早就猜到会有人来阻止你去浮萍山。” 颜北并不否认:“因为我若是去了浮萍山,你便杀不死息红衣和段书生。” 皇后同样没有否认他的话。 四周很静,这间院子几乎从来没有这么静过,仿佛就连呼吸声都若雷鸣般吵耳。 颜北道:“从得知你的立场之后,我就想过会走到这么一天。” 当双方之间的分歧到了不可调节的程度,那么必然会伴随着一方的死亡而终结,这是亘古以来不变的真理。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开口:“其实我很想知道,你们这些人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明知圣皇的计划不可为,明知道整个天下都会阻拦圣皇,却偏偏还要执拗的坚持。 颜北笑了笑:“或许是为了一口气。” “皇后,从万古到如今,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在用同一种法子传承着,你不觉得太无趣了吗?” 皇后道:“无趣,但毕竟还活着。” 活着,就一定比死了更好。 颜北并不否认这一点:“也许吧,只是我们还是想试试能不能彻底治好这个世界。” 皇后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颜北反驳道:“不试试又怎么真的知道?” 又回到了原本的争端,这是不可化解的分歧。 皇后平淡的目光带着慈悲:“颜北,我真的不想杀你。” 能够出现颜北这样的人,对圣朝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皇后也不希望颜北死。 颜北道:“也许你杀不死我,就像你其实也杀不死息红衣和段书生。” 皇后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道韵,四周一切景象随之变化,从天地初开演变到大劫,又从大劫到新生,这段路残酷却无法避免。 “颜北,你觉得谁能拦得住裴天机?” 皇后站在那里,与天同高的气概令人仰望:“俞眉自大不会出面,虞苏不会参与这种事,你又被我拦在梨园,那么谁能拦得住裴天机?” “也许你认为息红衣可以,但段书生一人能够对付花无垢,浮屠手,还有王相如吗?就算是再加上那个柔弱的梁安安也无法改变结果。” 双方手里这时候能用的牌其实都很少,彼此都心知肚明。 皇后考虑的很周详,她甚至还特意请了将死之人王相如出手兜底以防不测,足够应对三千院的这几人。 只要拦住颜北,那么就一切都不是问题。 颜北抬手摘下了一片桃花,轻声道:“你的确可以拦下我,只是你真的认为裴天机会去浮萍山吗?” 第722章 三公子啊... ...... ...... “你觉得谁能赢?” 某座小镇里,小玉宫掌教林长久与洗剑宗掌教陈无泪相对而坐。 林长久开口问道。 陈无泪喝了一口茶:“我不知道。” 林长久闻言惊讶地看着他:“你不认为自己能赢?” 陈无泪面无表情:“在结果没有出现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诚然,皇后的布置算是天衣无缝,甚至身为皇后最信任的宗门,陈无泪还知晓皇后亲自去了梨园阻拦颜北,那么三千院几个弟子在浮萍山前便是孤立无援,怎么看都是稳赢的局面。 毕竟裴天机的确太强,神教神走,千年才出两个。 六境之下,有几个人敢说自己稳压裴天机? 而俞眉不出,虞苏不在,颜北被拦的前提下,还有谁拦得住裴天机呢? 这是一条死路。 也是皇后一方认为必定能赢的根本。 林长久叹了口气:“可惜不能亲眼去瞧一瞧。” 陈无泪淡淡道:“被我拦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好的,毕竟在这里相安无事,若是去了浮萍山,你我总要死一个。” 林长久看着陈无泪,眯了眯眼睛:“其实不去浮萍山,咱们两个说不定也要死一个。” ...... ...... 日光照耀山门。 影子垂在一侧。 陈世仙与白书二人身负重伤满身鲜血的躺在地上,几乎可以用气若游丝来形容,一场本以为势均力敌的一场战斗最终结果却是以如此惨淡收场,最关键是李子冀除了衣裳被烧毁了些许之外并未受伤。 他依然保持着全盛之态,甚至气息更强,剑意冲霄而起,因为气海激荡,已经压制不住。 从头到尾看似是在均衡交手,实际上每个人都很清楚,这是一场几乎碾压的交手,双方的实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同为四境,亦有差距。 只不过现在每个人的目光都没有放到他们三人的身上,而是全都汇聚到了周志的身上,一张张脸上,充斥着浓浓的难以置信。 周志为何会在浮萍山? 各方势力面色变化不断,心思各异。 唯独小玉宫的苏起没有太多惊讶,因为在驴车出现在他身旁的时候他已经猜到了周志来了这里。 齐白湖身为后党的追随者,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没道理会不露面,只是令苏起稍稍诧异的是来人竟然不是周池,而是周志。 三公子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是不是太以大欺小了? 苏起本身的天赋实力已经算是四境之中的佼佼者,单打独斗并不比走出浮萍湖的陈世仙和白书差,甚至有信心赢下来,放眼世界都是最顶级的修道者。 可与三公子不能比。 放眼整个世界三公子也是独一档的存在。 有人戏言说天下四境应该细分为三个层次。 天下四境一层次,三公子一层,顾春秋再一层。 从这话里就可以看出三公子有多么的了不起和强大,圣皇一派的人全都是面色陡然阴沉难看到了极点,哪怕已经见识到了李子冀的强大,他们依然不会生出哪怕半分能够胜过周志的念头。 最起码,现在的李子冀还缺少一些东西。 或许是底蕴,或许是什么。 李子冀握着剑,他的指节微微泛白,周志就只是站在那里,就好似有无法突破的屏障屹立在山门之前,任凭冲霄剑意如何翻涌肆虐,也依然无法前进半寸。 他现在当然还不是三公子的对手。 哪怕一路走来成长至此。 周志的出现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周志在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十分平淡,无论先前李子冀造成的震撼多么庞大,在他眼中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初次见面,只是谁也不会说请多关照这样的废话。 李子冀也在看着他,凛冽的剑势在身前化成浑圆,那是感受到巨大压力之后剑意所下意识生成的防护姿态:“我们的确是第一次见面,只不过我见过周池,并不算友好。” 周志淡淡道:“他断了一臂,却能够走得更远,这是好事,你不用感到歉意。” 李子冀道:“我从未感到歉意。” 许多人眼皮一抖,暗暗咧嘴,觉得李子冀还真是实非常人,面对周志竟然还敢用这样的态度说这样的话。 周志是一个很喜欢安静的人,他可以坐在小舟上在杳无人烟的湖面垂钓一月,不仅不烦躁,反而认为那是一种享受。 阳光正盛。 李子冀问道:“当你站在此处这一刻,就应该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周志道:“我很清楚我要面对什么,不过你确定自己现在很清楚吗?” 李子冀没有说话。 周志继续开口:“你先前说过,四境修士禁止出入浮萍山,陈家那个蠢女人自以为是的绕了过去,丢人现眼,那不算数,可现在我要出浮萍山。” 他的身影看上去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气息平静如常,你根本感受不到其身为三公子的绝顶气势。 “你拦的下吗?” 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他的难度不在于是否需要思考,而在于是否有阻拦的能力。 周志环顾四周,然后迈步向前:“其实我并不在意你要不要拦我,我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你挡住了我的路。” 话音落下,周志脚下似乎有着太极图案若隐若现,他的身体已经出现在了李子冀的面前,然后抬起手掌拍了过来。 所有人都能看清楚他的动作,仿佛很慢,很轻易就能躲过去,但只有李子冀知道周志的动作有多快。 那看似轻飘飘的一掌过来,却有着十数道道门神通的影子。 周志是道修。 大道至简,这是天下人对周志的评价。 小剑仙随心自意,莫测高深。 洛神都霸道难挡,神域无双。 周志心与道融,大道至简。 这一掌轻易摧毁了剑意凝聚出来的防护,然后拍在了李子冀横在胸前的剑身之上。 巨大的力量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李子冀的身影几乎是在同时倒飞出去。 他的手臂在颤抖,他的剑身在颤抖,他的目光也在颤抖。 只不过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周志的脚步并未停下,比先前更加强大的第二掌紧随而至,李子冀再度以同样的姿态迎击,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倒飞出去,甚至还扬起了剑。 剑光在周志的眼瞳之中迅速放大,他指尖轻动,身形随着八卦方位跨越空间避开了这一剑,然后皱眉看向了前方。 李子冀站在那里,身上覆盖着一层微弱光亮。 他咧嘴一笑:“三公子啊....” “我还真是....很想试一试。” 四周似有风起。 桃李春风。 ...... ...... ps(我兑换了个番茄小说三十天免广告畅读的兑换码,和上次一样,明天更新之后在章末发给大家,不过只有一个,拼手速吧...) 第723章 剑意留形 李子冀修行的神通秘术并不多,因为以他的天赋没有必要将藏书阁的神通秘术全都学一遍,仅仅只是举手投足,乃至于最简单的一剑挥出,所爆发出来的威力都远胜施展神通所造成的伤害。 换而言之,藏书阁神通无数,对他有用的实在太少。 桃李春风很有用,颜先生所创秘术,能够令人完美操控体内力量,细致入微。 当微弱光亮宛若星辰一般覆盖着李子冀的身体,原本几欲冲霄的剑意竟然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连日来节节攀升的气息也瞬间敛于无形。 仿佛一切全都未曾出现过。 周志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或许外人很难感受到,可他却能够感知到此时此刻李子冀那把剑下所蕴藏的力量究竟强大到了何种程度。 即便是他也为之心惊。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正实力,难怪有信心挑战浮萍山上下一宗修士。” 皱起的眉头舒展,周志的脸上仍旧没有太大的波动,就好像无论李子冀展现出了多么强大的力量对他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值得多看一眼的事情。 李子冀握着剑,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外泄出来,这就证明他能够完美操控自己身上的每一丝力量:“这难道还不够?” 周志淡淡道:“只是有些麻烦,仅此而已。” 许多人面有变化,能让周志感到麻烦,那就证明这一刻的李子冀的确足够强大,可那毕竟是三公子,竟然会感到麻烦? “也许这麻烦要比你想象中的更大一些。” 李子冀望着周志,在说话的同时朝前迈了一步。 一步没办法跨越太远,所以他与周志之间仍然还有些距离,只不过人虽未到,却有剑光出现在了周志的身前,二人之间的短暂距离里,无数剑光纵横交错。 白书和陈世仙已经被浮萍山弟子扶起带向远处,此时勉强睁开的双眼里满是落寞,最终化为自嘲,本以为二人合力足以将李子冀轻松杀死,不曾想却连对方的全力都没办法逼出。 感受着李子冀这一剑中所蕴藏的强大,二人都是沉默不语,心如死灰。 ...... ...... 纵横的剑光在地面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填满了二人之间的路,剑锋逼人夺目,周志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没有任何动作,身前却凝聚出了一道紫金色符文,若苍穹之门周旋不停,剑光临近却尽数没于符文之中,若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让陈世仙和白书二人心如死灰的一剑,在周志眼中却若清风拂面,不值一提。 纵横的剑光纷乱如麻,一道更隐晦的剑意却陡然自这些剑光之中生出,以不可阻挡之势斩在了紫金符文之上,只是这一次却并没有和先前的剑光一样消失。 紫金符文好似黯淡了一些,勾勒的脉络处像是一根根被斩断的丝线,道韵也随之滞涩缓慢。 剑意好像减弱了不少,周志眼瞳之中环绕着阴阳二色,被斩断的紫金符文渗出雾气,阻隔剑意的同时也在修补着紫金符文。 只不过李子冀的这一剑还没结束。 桃李春风能够完美操控力量,当然不会生出那些纵横交错的多余剑光,当剑意减弱之后,这些剑光同时静止了下来,紧接着若潮水般涌入进了那一道剑意之中。 四周似有水流声响起。 凛冽剑意陡然盛大数倍,锋芒毕露。 周志刚刚修补好的线条瞬间就被彻底摧毁,只不过符文不是镜面,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但一往无前的剑意却是真真切切的继续向前。 贴在了周志的衣襟上。 换做世间九成九的四境修士都会被这一剑一分为二,但周志不会。 因为他的手已经握住了这道剑意,那只手很普通,远不如李子冀,甚至比不上白书,可这只手上掐着道诀,指尖盘踞道纹,任凭剑意如何不可阻挡,依旧被这只手捏住无法动弹。 如潮剑光尽数汇聚入剑意之中,挣扎着发出咆哮剑鸣。 周志指尖轻轻用力,剑意像是冰晶被捏成无数碎片跌落地上,然后他抬头看向了李子冀。 这一切做完,李子冀第一步不过才刚刚落在地面。 这就是最顶尖修道者之间的对决,外人甚至根本无法看出那极短暂的一瞬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交锋变化。 一步迈出落地,李子冀的身影正在十分诡异的变透明。 “剑意留形?” 周志的目光里终于是有了波动,他没想到李子冀对于剑意的领悟已经深刻到了这种程度。 透明的身影仍旧保持着行走的姿态,并且已经开始迈出了第二步,不过周志却将已经移开了目光,因为李子冀的身影已经悄然出现在他的身侧。 覆着微光,一剑斩了过去。 无论是速度还是角度,甚至是对于时机的把握,这一剑都堪称完美到了极点。 可就是如此快到令人惊艳的一剑,在周志眼中依然很慢,他转头,侧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剑身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抬起那只捏碎了剑意的手捏住了折渊剑。 结果似乎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折渊剑被那只手掌捏住无法寸进分毫。 “只是如此?” 周池淡声道。 李子冀没有说话,无形的剑意须臾间变成了漆黑颜色,以有形附无形,然后暴涨。 周志的指尖传来刺痛感,剑身没有震颤,但剑气却越来越锋利,直到道纹崩坏,周志不得不松开手,并且朝后退去。 双方交手开始,二人谁都没有后退,此刻骤然退后,那便先弱了气势。 李子冀继续向前,紧追不舍,一剑强过一剑,一剑快过一剑,同时四面八方出现了九道门户,每一扇门之前都有一道身影持剑而立,将周志围绕中心,然后九道剑光在同一时刻爆闪射出。 这是李子冀修改过后的道归一,九扇门每一扇所爆发出来的力量都足够强大,当九者归一,便能够摧毁一切。 周志就站在中心处。 他面无表情,却有盛怒。 第724章 谁说我没有剑 明亮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日光被拦在云后,丝丝秋雨已经落了下来。 这是自从李子冀堵山门开始到现在第一天下雨,山林里升起了尘埃被压下的味道,雨滴落在枯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琐碎声响。 这些声音不大,可汇聚一起此起彼伏便很让人烦心,尤其是在这样容不得半点分神的战斗当中。 谁也不会想到周志会被逼退,谁也不会想到李子冀竟然真的能与三公子交手。 九道剑光爆闪而出然后又迅速熄灭,扬起了泥尘又很快被雨水压下,周志依然站在那里,断开的衣角随着剑光飘下然后被绞碎成粉末。 九道门户之前的身影合而归一,李子冀握着剑,这是比之先前还要强大数倍的一剑,只是他却眉头紧锁,并未挥出。 因为他的心里生出了十分不安的征兆,仿佛只要这一剑落下,死的不会是周志,而是自己。 指尖微松,凝聚的剑意缓缓消散,他终归还是没有挥出这一剑。 “你的确非凡。” 周志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冷淡,从头到尾李子冀所呈现出来的实力虽然超出他的意料,可要说真正令他为之侧目的还是李子冀刚刚所做的这个决定。 他没有挥剑。 所以活了下来。 巨大的太极图在周志脚下浮现,散发着比刀剑还要锋利的气息,道韵流转,若磨盘般碾压一切,秋雨,碎石,花草,一切事物全部都被磨灭干净。 如果刚刚李子冀那一剑挥出,就会被周志这隐于暗处的手段斩杀。 周志摊开双手,两仪二色被他聚于双掌之上,四周无数玄妙莫测的道纹脱胎于阴阳之中,悬浮在方圆空间。 那等高深至极的纹络图案,让人只是单纯看上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不敢直视。 周志已经无限接近于第五境,早已经对自己的道有了无比深刻的领悟,他所释放的方圆空间之内就包含着自己对道的理解和感悟。 “该结束了。” 他说道。 从一开始就没有主动出手,因为他很想看一看李子冀到底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现在看来,惊喜的确有一些,但远不够。 道家手段高深莫测,变化无形,同样的阴阳二气在不同的人手里施展出来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甚至可能根本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相似。 周志既然已经打算结束,那就证明他的确不想再继续和李子冀交手下去。 所以接下来的攻势必然足够强,强大到了他有信心必定杀死李子冀的程度。 ...... ...... 马车里,苏起皱着眉。 所有人都不觉得李子冀能够和周志交手到这种程度,他也同样这么觉得,因为他知道周志有多强,知晓三公子有多强。 李子冀能够做到这一点,固然因为自身同样十分强大,可还有其他原因,其它令苏起感到荒唐的原因。 “周志,变弱了?” 他觉得这个念头简直不该生出来,如三公子那样的人物只会越来越强,如何能够变弱? 驴车主人则是笑吟吟开口:“看来我不需要动手了。” 苏起问道:“为何?” 驴车主人似乎在车厢里伸了一个懒腰,道:“周志修了悟道锁。” 苏起勃然色变:“他疯了?” 驴车主人调侃道:“他的确是疯了,修了悟道锁,一身实力只余十之五六,却还敢和李子冀交手,啧啧。” ...... ...... 周志在朝着李子冀走去,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脚下的太极图很像是深渊,无数秋雨打落上面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尽数消失不知去向。 吞噬。 所有进入到周志方圆空间内的东西都将被磨灭吞噬,明亮的道纹吸纳着天地灵气汇聚而成道韵宛若细小龙卷一般旋转不停。 笔直落下的秋雨开始变得倾斜,然后弧度越来越大,花草与尘埃全都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所吸引而起。 周志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牵引进入太极空间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子冀皱着眉,剑光探入其中,同样消失不见。 湮灭。 好似不复存在。 “你跟在顾春秋身边似乎只学会了目中无人。” 周志漫步行走,言语淡漠。 李子冀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那若龙卷的道纹像是海上的漩涡,贪婪的席卷吞噬周遭的一切。 心惊肉跳。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甚至都不敢呼吸,李子冀已经无法动弹,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雨渐渐大了。 雨幕里好像响起了脚步声,李子冀被禁锢的身影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不见,不过并未消失多久,所有人就接着看见一道透明身影走了过来。 那是最开始李子冀留下的剑意。 透明身影在秋雨里逐渐有了形状,竟然是凭空消失的李子冀,他借此挣脱了束缚,然后抬头看向了周志。 剑意留形! 从开始迈出第一步,到现在,每走一步所积蓄凝聚的剑意就越强,直到此刻与李子冀重新合而为一,剑意已经强大到了他使用桃李春风也无法控制的程度。 那双眼眸之中弥漫道意,双手降下神辉,菩萨金身与以身化剑完美融入到了一起,三卷一牵引着对剑道的感悟触摸到了更上一层的瓶颈。 然后,在所有人震撼难明的目光里,李子冀扔出了手里的剑。 长剑划破长空,撕开空气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白线,仿佛在空间之中残留着痕迹,以绝对无法阻挡的姿态刺入了周志的方圆空间。 那似乎能够吞噬一切的道纹太极,在如此强大,如此强盛的剑意下朝着两侧退散。 道纹龙卷被硬生生分开,紫金色的道韵在身前形成一道道太极图案,不停磨灭着这无可阻挡的一剑。 周志目光凝重,前进的脚步被逼得停顿下来,手掐印决,汇聚阴阳二气百变莫测将这一剑拦了下来。 但他的身体却在不停后退,双脚在地面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远远看去,偌大紫金色的道纹空间,被一把剑硬生生推出去很远。 道韵似乎出现了裂纹。 周志看着李子冀,冷冽的目光撕裂了秋雨。 “没有了剑,你还要如何继续下去?” 李子冀目光凌厉,他看着方圆空间出现裂痕的周志,身体之上覆盖着的微光骤然大放,然后无数剑光汇聚到他的身体之上,以身化剑运行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在秋雨之中若惊雷一闪。 雨幕被撕碎。 山石扭曲开裂。 “谁说我没有剑?” ...... ...... ps:(坏消息,昨天说的兑换码被其他作者兑换没了,我看看明后天能不能兑换到,第二个坏消息,我真写不好这些打斗场面.....) 第725章 以身化剑。 洗剑宗老祖为洗剑宗留下了最大的底蕴——剑碑广场。 只不过时过境迁,以至于如此就连洗剑宗弟子都不清楚剑碑广场当中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李子冀得到以身化剑到现在已经四五年的时间,自从修习开始,剑意淬炼蕴养就没有停止过。 走路时运转,睡觉时运转,已经变成了和呼吸一样的本能举措。 他的剑意越来越强,甚至已经开始有了回归本源的征兆。 一个人初次握剑之时,不知道剑意是何种感觉,无所谓剑心,伴随着修行的日渐深入,逐渐感受到与剑之间的共鸣,心中有了剑的影子,从这一刻开始,剑心有了轮廓,剑意生出形状。 然后伴随感悟和成长而提升,直到触碰到极限,高涨到尽头。 如果是修行,到了这种时刻就需要破境,剑意不是修行,所以无法破境,当极尽锋芒之后就会内敛平息,回归本源之道。 而踏足道,便等于是看见了万剑一。 只是剑意之道又和寻常道之间有极大的区别,因为剑意太过单一,太过【小】,他构不成足够让人依托境界,并与天地生出联系相辅相成的【大】。 所以虽强大,虽锋芒无双,却极难有所成就。 同时在很多人看来,也没有去费尽心思修行感悟的必要,毕竟若是能够将剑意领悟到归源,并且更进一步掌控万剑一,其困难程度几乎不亚于踏足三极境。 简单来说,只有真正称得上万古之才的人才能够看得见万剑一门槛,而这些真正拥有万古之才的人更愿意将心思放到如何踏足第六境上面。 如此稀少的亘古及未来闪耀天骄当中,去掉儒释道三修之后,武修就更加寥寥,在寥寥之中修剑的又是凤毛麟角。 在这凤毛麟角里,又细分出微乎其微,才是愿意去触摸万剑一的。 由此可见,愿意多走一条剑意本源之道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而伴随着剑意的日渐强盛,李子冀的体魄自然也就随之愈发强大,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以身化剑除了能够淬炼增强体魄之外,还有很关键的一个能力。 那就是以身化剑这四个字本身。 淬炼到高深处,身形可与剑同,自身化作剑光,并非是那种我就是剑,剑就是我的飘渺理论,而是真真正正的变成一把剑。 李子冀已经淬炼到极致,并且当初在高树林对付李若的时候就用过一次以身化剑。 现在,他用了第二次。 从看见周志,亮起剑光那一刻开始,他就是在为这一剑做铺垫,剑意留形的身影,掷出去好像要不留余地的一剑,其实都只是以身化剑之前的准备。 雷声大放,黑云压空闪烁着电光,这些电光映在秋雨里,而秋雨落在李子冀的身上,在被环绕周身的剑气撕碎同时,又被覆盖着的神辉牵引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跟随剑气一同旋转着。 粗略看去,雨水周旋间好似成为了静止的状态。 身若琉璃,却多了一些佛门气息,菩萨金身完美的和以身化剑融为一体,让剑光更强,更加难以被阻挡。 附着的神辉让雨幕多了一丝神圣气息,李子冀的剑光就像是雷光,而雷电与神辉交织在一起,便是天罚。 这还没完,他还动用了道门秘术,将九字真言与四象之力融入到八卦之中,并且以难以想象的压力将其均衡控制在阴阳鱼中。 剑身上跳跃着阴阳鱼。 或者说阴阳鱼就是这把剑,阴阳鱼就是李子冀本身。 伴随着惊雷一闪呈现出太极二色。 雨幕化作无数细小的分子,铺开成了遮蔽视线的大雾,所有人都已经看不清那一剑之后的情形,只能看见大雾中雷光一闪。 接着盛开出一朵巨大的紫金色花朵。 然后隐于无形。 紧接着膨胀的力量便陡然炸开,掀起的气浪形成看不见的气墙逼退了秋雨,折断了花草树枝,无数碎屑四下倒卷。 恐怖的力量令人感到心惊,距离稍近的浮萍山弟子全都感觉皮肤刺痛,然后赶忙倒退更远。 山门前后的人们情绪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种种无法言喻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从而导致一双双目光都无比复杂。 可以说今天李子冀所呈现出来的实力,让人瞠目结舌。 这样的一剑... 如此不拘一格,如此惊艳的一剑。 “普天之下,想来也就只有李子冀能够刺出这样的一剑。” 马车里,苏起已经震惊的站了起来,看着剑光消失然后又重新坐下,惊叹无比。 大雾散开。 在朦胧中渐渐清晰,模糊的山门重新映入眼帘,只不过上面多出了许多道剑痕,还有不知什么原因造成的黑色烙印。 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折渊剑已经回到了李子冀的手里,只不过他却没有继续握着,手腕上的印记亮起微光,折渊剑随之消失。 他的面色微微苍白,浑身上下都带着强烈的痛苦,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抬手轻轻擦拭干净。 在桃李春风的细致入微操控下,剑气仍旧控制不住地波及到了四周,从这就可以看出李子冀刚刚那一剑完全是游曳在极限状态下,即便是开启了桃李春风都依然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以身化剑的强大体魄在这样的一剑之后也出现了反噬。 神辉,道术,菩萨金身,李子冀几乎已经动用了自己全部底牌的八成。 胜负如何? 哪怕谁都不认为李子冀能够胜得过周志,可当亲眼看见如此惊艳的一剑过后,所有人都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因为没人能否认刚刚那一剑所带来的冲击力。 周志还在站着,只不过看上去要比李子冀略显狼狈,紫金道纹已经如枯叶跌落地面,在触碰到积水之后随之消融。 道韵弥漫的空间已经支离破碎,周志脚下仿佛能够切割磨灭一切的太极图案也已经不复存在。 气息诡异的平静。 或者可以说凋零。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是心头一颤,复杂的目光满是难以置信。 第726章 白纸 周志....败了? 虽然二人看上去好像半斤八两,可在座各方势力自然不缺眼界高明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两人的差异。 李子冀虽然看上去痛苦,但实际上并没有外伤,只是强行使用高强度力量而导致身体超负荷,休息数日便可恢复如常。 但周志可不是。 道纹空间被斩碎,其根源必定受创,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周志,落了下风。 这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且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 有圣皇一派的人沙哑着声音开口,只觉得喉咙干哑,十分想喝水,即便他们是来这里给李子冀撑腰的,即便他们无比希望李子冀能够发挥出无与伦比的实力杀了周志,可实际上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如今的李子冀与三公子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路的差距。 可现在,却赢了? 无数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固然那一剑很强,固然那一剑令人感到惊心动魄,可根本不可能赢过三公子,在场甚至有人曾经见过三公子出手,知晓李子冀这一剑最多可以压过周池。 可周志不是周池。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志没有说话,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了一开始的冷淡和愤怒,剩下的只有沉默,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凝聚的道韵已经崩坏,想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停下,只有这场雨还不会停,落在身上,打湿了衣衫。 似乎有着什么东西腐朽的味道传递出来,周志又抬头看向了一侧的山门,看着那些纵横交错的剑痕,然后问道:“你从一开始就在为这一剑做准备,掷出折渊也只是为了让我分心大意。” 李子冀点了点头:“想要打败你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你觉得自己赢了?”周志将目光从山门上收回,转而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谁都看得出他受的伤更重,谁也都看得出他在刚刚那一剑下落了下风。 他当然是输了。 李子冀这一次却摇了摇头:“我暂时还不是你的对手。” 周志问道:“暂时?” 李子冀道:“我不觉得以后也不如你。” 想着刚刚那一剑,周志竟然点了点头:“的确,你以后总能追得上。” 秋雨没有落在李子冀的身上,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伞,站在山门前撑着,雨水落在伞面上顺着滑下,人们这才发现从雨落到现在似乎这场雨第一次落下的很正常,没有被剑光或是道纹碾碎。 “你应该想杀我。” 他道。 从一开始周志露面所表现出来的冷淡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周志的确想杀他,而现在态度却变得平静下来。 这可并不代表着就此罢休。 三公子之一在众目睽睽之下败给了李子冀,这是周志所不能接受的事情,他在下山之前想过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受到阻拦而无法杀死李子冀,却从未想过会败在李子冀的手里。 所以他现在看上去很平静,实际上杀意却更浓。 那莫名出现的腐朽味道似乎有着朝血腥气转变的迹象,周志体内刚刚才平静下来的气息却重新开始沸腾起来,并且越来越强。 “很多人都认为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想必你应该不会这么认为。” 周志看着李子冀,落在他身上的雨水在一瞬间被蒸发干净。 许多人都是神情一怔,然后意识到的确如此,刚刚二人的交锋周志的确落了下风,也受了伤,可这并不意味着战斗便结束了。 而且此时此刻周志所隐隐散发出来的气息,远胜之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子冀隐隐有所猜测,他感受着周志气息的变化,看着那破碎消融的道纹重新自积水里脱离开始漂浮,忽然问道:“你修行了悟道锁?” 此话传出,在短暂的惊愕过后,立即便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前一刻还在因为周志落败的议论和感慨瞬息之间消失的一干二净,紧接着取代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呼与哗然。 即便是各方势力的大修行者闻言都是面色微变,对此感到匪夷所思。 所谓悟道锁,其实顾名思义,是一种封锁自身的手段,这种手段剑走偏锋,行走极端,就连走投无路如同黑山老祖,王祖长老那样的将死之人都不会选择。 修士在四境之时感悟选择自己的道,在日渐成长的修行过程中趋于圆满,然后彻底敲开道的大门,踏足五境。 如果道是十,那么领悟到七就可破境,绝大部分人甚至只能领悟到六,而如同三公子这样的绝世之才大概率会感悟到九之后才会无法控制的破境。 悟道锁,就是让人控制自己的一种秘术。 只是感悟到九周志还不满足,他想要在四境之时便感悟到十,他想要真真正正的圆满,唯有如此踏足五境之后才有可能与顾春秋争辉。 悟道锁封锁的不仅是境界的突破,同样也有着对自身实力的封锁,此时此刻的周志,一身实力大概只剩下全盛时期的五六成。 最关键是,悟道锁一旦修行就只有三个结果。 要么成功悟道完美无缺踏足五境,要么被彻底捆绑终其一生无望五境。 还有第三种,就是自己强行破开悟道锁,那样固然可以恢复实力,但对道的感悟将会折扣,这对周志这样的天才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可现在,他却要强行破开悟道锁,恢复实力要诛杀李子冀。 “你现在还觉得自己能够活着吗?” 周志看着李子冀,隐晦透出的气息已经令人胆颤。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握伞的手紧了一些,他体内气海的圣钟开始震颤,牵动国运开始汇聚,那双眸子冷淡盯着周志:“不妨试一试。” 乍起的气息惊散了风雨,黑云中雷声大作。 苏起却忽然出现在了李子冀的面前。 二人对峙,忽然出现的第三个人自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发现是苏起后不少人都皱起眉头,固然苏起很强,可想要插手进这场战斗,只怕还不够资格。 周志没有看苏起,但苏起却朝着他走了过去,递过去一张纸。 “有人让我送给你。” 苏起道。 周志盯着苏起看了片刻,然后伸手接过了这张纸,打开看去,随即沉默下来。 那张纸上没有任何字。 却有剑意萦绕。 他对这剑意当然很熟悉,那是欧阳梨花的剑意,于是在沉默后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驴车,将白纸扔在地上,转身走回了浮萍山。 “早已注定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哪怕我不插手也一样。” ...... ...... ps:(三十天免广告的实在抢不到,我兑换了三张七天的,大家可以复制兑换码去番茄小说官网首页,点击右上角头像兑换。先到先得) () (0) () [最后,感谢阎良儿和悲痛欲绝的吧啦吧啦的打赏,爱你们] 第727章 秋雨,残霞,明月 只要雨还在下,那么山门前就永远不会真正安静下来。 地面被溢散的剑气切割出纵横交错的沟壑,雨水顺着沟壑汇聚流淌,沾染了泥土和砂砾而变得浑浊。 雾气已经散了大半,只剩些许在将散未散时被秋雨拍下,碎开又聚合,逐渐和溅射的水花贴合在一起,铺满了地面,就像是站在云端上。 ...... ...... 山门前后两侧诸多目光仍在透过雨幕怔怔的看着,不清楚突然发生了什么。 这就走了? 眼看着便要冲开悟道锁的禁锢,实力恢复到巅峰的三公子即将与李子冀展开真正的生死之战,结果转眼周志便离开了,胜利果实明明唾手可得,却看也不看一眼? 那张白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很多人都无比好奇,恨不得想要捡起来亲眼看一看,只是瞧着被雨水冲散消融的纸屑,这个念头显然不可能真的付诸行动。 这大概已经是未解之谜了。 不过也有极少数细心之人察觉到了周志转身离开前望向驴车的那一眼,那辆驴车里有什么? 驴车很安静,除了那头百无聊赖的耷拉着耳朵的小毛驴甩雨的声音之外就没有其它了,好似里面根本没有坐着人。 现在该怎么办? 很多人脑海中都相继生出了这个念头,陈世仙和白书惨败,就连三公子之一的周志也因为不知什么原因退走,整个浮萍山上下,谁还能继续应战? 他们看着李子冀,全都意识到了这同一件事。 月烛还在燃烧,即便是风雨再大,战斗再如何激烈,始终都在安安静静的亮着,刚刚燃烧过三分之一,可实际上每个人都清楚,一月之期虽然还剩下近二十天,却已经可以宣布结束了。 谁还能赢过李子冀? 因为陈世仙和白书下山应战的缘故,此刻山脚下数不清的浮萍山弟子都汇聚在这里,因为人多,所以压抑的气氛竟然显得有些隆重。 王祖长老身死,陈世仙和白书联手同样惨败,浮萍山已经没牌可出。 偌大山门,注定要颜面尽失,而且今天之后,李子冀的名声可想而知将会再度刷新天下人的认知,固然周志因为悟道锁而禁锢实力,可毕竟是三公子,李子冀那一剑能够占尽上风,本身就代表了不同凡响。 此战过后,或许三公子的地位不会受到影响,但周池这个三公子之下第一人的名头只怕就快要易主了。 这都是以后的事情,李子冀并不关心,他只是在看着周志即将消失的身影,沉默不语。 今天这一战对他来说收获自然是巨大的,能够与三公子交手,对自身的提升有着长远的好处,同时也能对三公子的实力有一个初步的认知和了解。 “这天底下的绝世之才的确令人惊叹。” 李子冀握着伞,微有感慨。 他自己的天赋毫无疑问是极佳的,初入四境便自信已经比无数四境修士强大得多,可和三公子还是暂时不能比较。 苏起站在他的身侧,听着这话面色古怪:“这种话怎么会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 回想他们二人初次见面,李子冀面对澹台竹周池根本无法抵抗,他苏起站在李子冀面前都能大呼小叫装一回天才,结果现在第二次见面,二人的位置就发生了一次调转。 李子冀轻笑一声,他对苏起自然是感官很好:“小剑仙竟然也来了,早知如此我刚刚便不再有所保留了。” 苏起瞪着眼睛:“你刚刚竟然还有所保留?” 李子冀冲着驴车方向轻轻点头示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时间流逝,傍晚将至,浮萍山前的这场秋雨总算是快要停歇。 崔文若道:“这场雨总算是快要停了。” 李子冀看着高耸入云的浮萍山,意味深长道:“真正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陈世仙和白书落败,周志离去,浮萍山四境之中便再无人能够与自己争锋,那么接下来要出面的,就该是五境大物了。 秋雨停下,晚霞如火,李子冀盘膝坐下,灵气烘干地面四周,他指尖轻动,剑气排列成琴弦,婉转悦耳的西山小调倏然响起。 直到天明,日复一日。 ...... ...... 棠溪。 如这人烟稀少的小城夜晚总是很安静的,没有灯火通明,也没有彻夜香场。 佛子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亮怔怔发呆。 “你在看什么?” 陈草将收好的藏草晒干,她的生意已经越来越差了,因为棠溪的小孩子基本人人都买过了她折出来的小动物。 月光柔和,古井里映着波光。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小僧觉得李公子这首词写的实在太好,难怪可以引得文宫震荡。” 人总是会回忆和怀念的,无论喜不喜欢,在夜深人静,在遭遇迷茫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想念从前。 佛子在想苦渡,他曾经最尊敬的长辈。 他也在想着长觉寺,佛主,骑象罗汉等人的态度,很多细节都是禁不住细想的,佛门只想要独善其身,可若不渡人,如何能够称之为佛呢? 世事总难料,佛子在初次下山之时虽然沉默寡言,却个性锋芒毕露,后来彩云山一事后游历天下,勘破诸多因果,他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句话实在说的太好,说满了世事无常变化。 陈草也在抬头看着月亮:“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佛子微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陈草道:“这只是美好的向往,可这个世界是残酷的。” 她当然有资格说这话,因为的确很难找到有几个比她还要孤独,还要落寞的人,她好似还拥有着一切,洗剑宗,掌教之位,天之骄女... 可实际上,陈草现在什么都没有。 就连这月光,也不只属于她一个人。 第728章 真正的计划 “小僧要走了。” 佛子忽然开口。 月光当然不刺眼,只要愿意,可以永远注视着。 陈草没有转头,只是嗯了一声。 佛子站起身子:“天下事我已经看得很多,也该准备去做自己的事情了,陈姑娘,你还要看多久呢?” 他看着陈草,平和的目光带着勉慰。 陈草已经在棠溪太久了,久到了早该离去的时候。 陈草没有说话,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只是对她来说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月光柔和,佛子双手合十,僧衣在月色下亮起佛光,他伸手捡起一只小草鸡放进了背上的包袱里,然后迈步离开。 所过之处,遍地生莲。 佛子已经入了四境。 金色的莲花在月光下飘散在院子里,陈草双手环抱膝盖安静的坐着,将额头轻轻贴在膝上。 ...... ...... “你认为裴天机不会去浮萍山?” 梨园里,皇后听着颜先生的话,萦绕火阳的眸子似乎动了动。 敌我双方博弈,类似这种虚假哄骗的消息总是会被不停地抛出来乱人视线,让你对自己的计划生出怀疑,然后做出更改和迟疑,最终露出破绽。 这是很常见的手段,无论是朝堂的党争还是江湖势力的交锋都经常能够看得到,所以能从复杂的信息中分辨真假,本身就需要冷静睿智的判断和洞察。 只不过现在说这话的人是颜北,所以皇后并没有去怀疑这话的真假,因为颜北要么不说话,要么说真话,他是从来不屑于说假话的。 颜北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裴天机会不会去浮萍山,不过那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皇后问道:“那对你来说,什么才重要?” 无论是颜北还是皇后,都是真真正正站在六境之下的最顶点,如他们这样的人要么不谋划,一旦谋划,便关乎着整个世界。 这是自身所处层次所决定的。 衍变的世界周而复始,明明什么都看不见,颜北却能够清楚地抚摸每一片桃花,他并未回答皇后的问题,而是说起了以前的事情。 “你让南陵河神水淹遂宁,满城流离失所,数万人死于非命,只为了得到一个安心的结果,这真的值得吗?” 皇后目光中带着愧疚,却还是道:“与无数人的性命比较起来,数万人生死是该有的取舍。” 她顿了顿,望着那方天地:“陛下竟然没有杀我,就证明他也对自己的计划存有疑虑。” 颜北道:“这是我唯一无法赞同陛下的一件事,水淹遂宁之后,就该杀你,如此圣朝内部就不会乱。” 皇后微微摇头:“颜北,你还是没有真正看懂,陛下和院长意图带着天下进行一场生死之间的豪赌,胜负参半,赢了,皆大欢喜,败了,整个世界化为乌有,其实这个计划真正重要的地方并不是开启之后,而是开启之前。” “没人敢赌开启之后,所以为了绝对安然无恙地活着,无论是儒山还是神教,无论是异教还是北海,全部都会在开启之前阻拦计划的实施,你以为陛下为什么不杀我?” 皇后目光复杂:“因为陛下怕,他怕自己的计划一旦在开启之前便被阻止,一旦出事,圣朝需要有人继续撑着,所以他不会让我死。” 就像世界需要异教兜底,圣皇也需要留着皇后为圣朝兜底。 在一开始皇后还并不完全确定这一点,所以她水淹遂宁,借着这件事来看圣皇的反应,再然后就到了现在! 这就是皇后以及后党在圣朝扮演的角色。 这就是圣皇为何始终不会亲自下场的原因。 颜北看着她:“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不是唯一的人选。” 皇后点了点头:“如果虞苏愿意,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可他是绝对不会愿意的。” 颜北想了想:“还有虞子期。” 皇后道:“那就是我死后的事情了。” 虞子期太年轻。 沉默了一会儿,皇后再度开口:“能有这个机会和你谈一谈并不容易。” 如他们这种层次的人,本就极少能够见面。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颜北能够改变想法。 颜北摘下了一片桃花,在指尖轻轻捻着:“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意裴天机会不会去浮萍山吗?” 皇后眉头微皱:“这的确是个问题。” 颜北不在意裴天机会不会去浮萍山,也就是说他不在意三千院那几个人会不会死,这就很不同寻常。 颜北解释道:“因为在浮萍山前一决生死本就是两可之间的事情。” 所谓两可之间,其实很好理解,能打我就打,打不过我就走,实在走不了就死在那里也无妨。 皇后眉头皱的更深,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眸中的火阳逐渐如若烈日。 因为她还听懂了另一层意思,三千院去浮萍山,只是一个幌子。 颜北松开手指,将捻碎的花瓣扔到地面,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早已经刻好的木雕放到了院内的石桌上,那木雕栩栩如生,就和眼前的皇后一般无二。 “你说要取舍,要衡量,说陛下在为计划失败留后手,这些我都知道,可世上的道理太多,没人能完全遵循规矩,所以这些我都不在意。” 颜北的手里出现了一把木雕刀,小而精致:“既然计划开启之前可能存在诸多变数,那么在开启之前将这些变数全都解决就好了,无论是神教,儒山,或是异教,北海都没关系,只不过这最开始要杀的人,是你,皇后。” 桃花飘落不停。 皇后看着颜北:“原来这就是你和三千院的打算。” 颜北点了点头:“从一开始,我们要针对的就不是浮萍山,不是浮屠手,也不是裴天机,而是你,剿除后党也很简单,只要皇后死了自然就不会再有后党。” 这就是颜北最开始的打算,如若皇后不来梨园,他便去浮萍山杀裴天机和浮屠手等人,如若皇后来了梨园,那么要杀的人就变成了皇后。 想通了所有细节,皇后却不为所动,微嘲道:“这果然是个不错的计划,只不过你杀得掉我吗?” 颜北淡淡道:“我或许很难做到,可加上他就可以。” 皇后转头看向了身后,脸上的嘲弄收敛下来,变得面无表情,然后沉默。 院门之外。 俞眉站在那里。 第729章 青宁爷们 ...... ...... 等待从来都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因为时间并不会随着心情的好坏而改变,它是世上唯一永恒不变的东西。 浮萍山脚下很多人都觉得焦躁且遗憾,觉得如李子冀和周志这一战应该等到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那样才足够有戏剧性,才算是彻底的收尾。 现在不过才十一二天就已经打完了,剩下的日子怎么熬? 还要不要继续在这里等下去? 结果已经可以看得见,那么剩下的二十天时间除了让人觉得折磨拖沓不会有任何其它感受,浮萍湖大概已经进不去了,甚至浮萍山很可能已经不会开启浮萍湖。 盛况空前的大手笔胎死腹中,再加上被李子冀堵门羞辱,可想而知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浮萍山上下都将抬不起头。 “看来我们该离开了。” 江南世族长老叹了口气,对三千院的强势再次唤醒了他以前的认知,这就是院长大人还活着的时候三千院所作所为,如今依旧强硬。 陈二小姐满脸不甘,可她现在已经不敢再多说什么,李子冀与陈世仙和白书的战斗就已经让她惊惧,更别提后来与周志交手。 进不去浮萍湖顶多多花几年时间打熬,再开口,她甚至觉得李子冀会出手杀了她。 “就这么走了?” 有势力之人并不想这么离开,并非是因为舍不得浮萍湖,而是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结束,还剩下二十天,谁敢保证不会出现变数? 所以虽然焦躁,感觉进退两难,可所有人还是留在了原地,静静地看着月烛燃烧,也在看着浮萍山上。 花无垢,坐得住吗? ...... ...... 自从站在山门前开始,慕容燕的情绪便一直起伏不定的波动着,目睹着李子冀接连与王祖,陈世仙,白书,后更是和周志交手,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不需要说太多,可慕容燕的心里依然充满了感激和尊敬。 得此良友,夫复何求? “这件事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浮萍山已经无牌可打,除了捏着鼻子认下还能怎么做? 李子冀道:“只是很可惜,没有多杀一些人。” 他最后一剑本可以杀死陈世仙和白书,只是看着二人为彼此交托生死,在浮萍山这样自利的地方能出现这样的两个人实在很不容易,所以李子冀最后收了手。 慕容燕很少会露出笑容,闻言却是微笑道:“已经足够了。” 出气不意味着非要杀人不可,堵山门一月,将开放浮萍湖这样的大事硬生生变成了儿戏,眼睁睁看着无数的浮萍山弟子面色苍白铁青,感受着云端之上那些大人物所传递出来愤怒冷漠却无可奈何的注视,让其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这种感觉可远比杀几个无足轻重,无关痛痒的人要来的畅快的多。 可以说,每在山门之前多坐一刻钟,慕容燕心中的情绪就更激荡一分,那彻骨的恨意在升腾与消融同时进行。 崔文若站在一旁,他并没有去看那些浮萍山弟子,而是一直将目光放到高山之上,眉头紧皱:“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李子冀道:“太静了是吗?” 这个静当然不是声音,而是态度,崔文若点了点头,沉吟思考着:“浮萍山的五境大物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虽然彼此戒备各自为营,但对于各自弟子却极为重视,先前魏羽身死赵无延没有出手阻止就已经令我诧异,现在就连陈世仙和白书落败一众五境长老依然无动于衷。” “最关键是...” 崔文若看了一眼山门上周志道纹磨灭之时所留下的痕迹:“也许谁都没有想过,可周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替浮萍山出头?” 若说小剑仙是来凑热闹的那还说得过去,齐白湖和浮萍山可没太多交集,周志何必冒着将三千院得罪死的风险非要替一个没太多交情的浮萍山出手对付李子冀? 慕容燕眸光微微一凝,显然也已经意识到这的确解释不通。 而且,既然就连周志都出面了,并且因为小剑仙的出现而退走,浮萍山一众长老却依然不出面。 李子冀不太想直说缘由,只是道:“无论他们想做什么,等要做的事情我们自然就会知道。” 这话乍听很像是废话,只不过对于现在的情形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崔文若却并不想这么枯等下去,于是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百无聊赖的崔玉言。 堵山门这种事情崔玉言的实力还是要差了一筹的,毕竟如果陈世祖出面的话,崔玉言胜算并不高。 “看我干嘛?” 崔玉言诧异询问。 崔文若指了指山门里:“场面太沉闷了,我想热闹些。” 崔玉言不解:“怎么热闹?” 崔文若道:“骂他们。” “骂人?”崔玉言脸色一黑:“师兄难道觉得我很粗鄙?何况叉腰骂街这种事情向来是泼妇做的,我好歹也是梨园弟子,当着各方势力的面前,如何骂的出口?何况我又不是粗人。” 他虽然最尊崔文若,可还是觉得自家师兄实在很没礼貌。 崔文若却微微一笑:“你的确不是粗人,只不过这件事也非你不可。” 崔玉言挠着脑袋。 崔文若迈步走到他的身旁,然后从车里拿出了两坛酒,又取出棋盘放好,道:“许久没有下棋,骂人的事情先放到一旁,你我对弈一局再说。” “也好。” 崔玉言搓了搓手,这些天一直看着李子冀他们三个人前显圣,自己只能在后面牵马,实在是颇为无趣。 论起下棋,崔玉言当然是远不如崔文若的,不到数十手就已经开始眉头紧锁,然后一口接一口的不停喝酒。 棋越下越慢,酒越喝越多。 渐渐的,崔玉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当崔文若又落下一枚棋子之后,崔玉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嘴里吐着酒气,大声道:“师兄,下棋的事儿先放到一边,咱们先去骂人,今天师弟就让你开开眼,什么叫青宁爷们!” 第730章 终于出面 崔玉言满脸通红,醉意朦胧双眼,恶狠狠地打了一个酒嗝,然后朝着山门方向大步迈去。 崔文若拈着棋子笑而不语,李子冀和慕容燕对视一眼,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同时也明白了崔文若的打算,既然不知道浮萍山那些五境长老在打什么主意,那就极尽羞辱,将对方从水下逼出来,自然就知道了。 否则一直这么提心吊胆的警惕着,剩下的二十天可够漫长的。 若是在崔玉言如此羞辱中都不出面,那就证明浮萍山已经铁定了心要当缩头乌龟,事情反而好办。 “看什么看?幸好我不是浮萍山弟子,否则别说站在这里看,就算是躲在十万八千里外听见这么丢人的事情,我都要羞愤的自杀。” 崔玉言站在山门前,目光桀骜的环视着所有浮萍山弟子,引来了大片的怒目而视。 “怎么,我说的不对?”崔玉言冷嘲热讽:“偌大宗门,自誉不逊洗剑宗,小玉宫,上下弟子天骄无数,偌大世界皆可去得,如今却被寥寥三人堵住门户,进出不得,这难道还不羞愤?这难道还不值得羞愤?” “此等奇耻大辱,你等不仅没有义愤填膺,甚至就连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技不如人没什么,可就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起,那与废物何异?”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有本事你们看他们三个,难道我说错了?也好,酒喝多了,来了尿意,今天我就在你们浮萍山山门之前撒泡尿,让你们借着尿水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吊样,是不是和废物没有任何区别。” 说着,崔玉言咕嘟咕嘟将手里烈酒一饮而尽,然后猛地将酒坛用力摔碎,当着天下人面前解开了腰带,脱下裤子,在山门之前正大光明的撒了一泡尿。 李子冀沉默着,自从于遂宁苏醒至今,经历无数事情,与天下顶尖势力交锋,他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震惊。 慕容燕已经呆若木鸡。 就连崔文若也险些弄翻了棋盘。 各方势力无不是目瞪口呆,就连正在被羞辱的浮萍山弟子也都是一时之间无法回神,直到崔玉言身子一抖,然后提上裤子胡乱在脸上一抹,露出的不屑鄙夷之色顿时让数不清的浮萍山弟子脑袋轰的一声,若沸水一般炸开了锅。 “小子狗胆!” “放肆,我非杀你不可。” “这就是梨园弟子的作风?” 无数怒骂之声若雷鸣滔滔,场面一时之间似乎有些控制不住,先前的士气低落和心生畏惧在这一刻全都一扫而空,愤怒像是干柴上燃烧的火焰旺盛,几乎要一起冲出来直接将崔玉言剁成肉酱。 这样的场面足够骇人,声势巨大。 只是却吓不到崔玉言,因为此时的崔玉言根本不会感觉到任何惧怕,他甚至还大笑数声,将那些怒骂的声音压了下去。 “怎么,戳到你们的痛处了?那就出来,接受他们三人的挑战,让我知道知道浮萍山上下还有男人,浮萍山上下还有天骄,千万别既不敢应战,又觉得我冤枉了你们。” “不服气?来打啊,陈世仙败了不是还有他弟弟陈世祖吗?喊出来,也别说慕容燕欺负他,闭眼睛跟他打。” “还不敢?那我们再让你们一只手。” 崔玉言衣袂飘飞,气势凌人,一己之力面对千军万马不退一步,甚至言语之间的不屑越来越浓,到最后索性直接开始骂街。 “你亲娘舅半夜去猪圈睡老母猪。” “你二爷爷在家给寡妇挑水,出门给寡妇送饭,这辈子就跟寡妇有缘,你问我怎么着?老子又不是你二爷爷。” “浮萍山?圣朝顶尖势力?我劝你们最好齐心协力连夜把这座山从圣朝搬出去,和你们这样的人同为圣朝百姓,我实在是觉得有失身份。” ...... ...... 一个人的声音是不可能比近千人声音更响更大的,只不过崔玉言每说一句话都是运用灵气加持,可谓是声若惊雷。 崔文若满脸苦涩,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早知如此,就不出此下策了,这实在是丢人现眼。” 若只是骂人羞辱也就罢了,梨园出了个败类也勉强说得过去,可谁想得到崔玉言竟然当众撒尿,还有那么多的姑娘在,他真撒的出来! 李子冀想起了当初东方木来到长安城时候的模样,听见崔玉言不在之时那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难怪东方木能被画圣收为弟子,的确是有先见之明。 “以后要想办法让他戒酒。” 慕容燕深以为然:“我以后都不太想喝酒了,而且我现在甚至不想在这里堵山门了。” 实在丢脸。 各方势力也都面色怪异,不知不觉间,山门前的情形竟然开始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过去。 只有浮萍山弟子脸上的怒意越来越浓郁,已经有人开始控制不住要走出山门了。 崔玉言见此脸上顿时布满了玩味:“原来你们之中还有几个人算是爷们,那剩下的都是什么?看来一泡尿还不足以让你们认清自己,今天爷们再给你们来坨大的。” 听闻此言,就连一直面色阴沉的浮萍山执事长老都站不住了。 崔文若也是猛然一惊,不敢再继续看戏,快步上前按住了崔玉言解腰带的手,呵斥一声:“滚下去。” 崔玉言无论喝再多酒,也是绝对不敢和崔文若争执的。 哼哼了两声,又对着浮萍山弟子扬了扬下巴,这才不情不愿的走回去。 崔文若黑着脸。 李子冀道:“智者百虑必有一失,这也不能怪你。” 崔玉言虽然已经下去,但山门前后的气氛已经快要爆炸,几乎要压制不住地境地,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所有浮萍山弟子一拥而上的场面。 惊雷一闪,慕容燕出现在了二人身侧,望着那些蠢蠢欲动的浮萍山弟子:“全都杀?” 李子冀刚欲开口,便听见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冷哼自山巅炸开,下一瞬一股沉重的压力便紧随而来,紧接着数道身影便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闹够了吗?” 断臂长老赵无延阴寒着脸,冷声质问。 第731章 剑若流星 赵无延早就想下来阻止这场闹剧,打算用最强硬的态度逼迫李子冀等人离去,被几个年轻小辈堵住整座浮萍山这种事情,光是想一想就让人无法接受。 只不过始终被大长老薛南山阻拦,说是掌教大人自有定夺,赵无延愤怒不解,直到看见周志下山他觉得这应该就是掌教大人的后手。 可周志竟然退了,并且那个梨园弟子还当着各方势力的面前大放厥词,甚至还在山门前撒了一泡尿,这是赵无延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的,所以他根本就不管不顾花无垢的话,直接下山欲要强行令李子冀退去。 大不了传出去天下人说他以大欺小,总比被堵一月,令开放浮萍湖成了笑话要强得多。 “赵长老认为我们在胡闹?” 感受着大修行者的怒意威严,李子冀却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就连口中说出来的话,也没太多温度。 雨后本就要更冷一些,尤其是此刻秋风渐大,当李子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四周的温度仿佛再度随之下降。 赵无延冷着脸:“李子冀,整件事到底如何咱们彼此全都心知肚明,如今你风头也出了,气也撒了,那就该走了,继续闹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 琴弦消散,李子冀忽然觉得赵无延这话很有意思:“好处,事到如今,赵长老认为浮萍山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赵无延双眸微眯,独属于五境大物的气息仿佛更加浓重,逼迫的地面积雨朝着四面退去,露出一大片的真空地带。 “浮萍山有没有好处我不确定,可如果你继续咄咄逼人下去,是绝对拿不到半点好处的。” 剑意内敛,晚霞渐渐变薄,天色将暗,李子冀的面容在阴阳交替时有些看不太清,只不过那带着些许嘲弄的语气却能够听得分明:“从你敢插手淮城内部家事的时候,就应该会想到今天,现在打上门来你知道挂不住脸,那当初你在想什么?” “难道只允许你去别人家作威,不允许别人在你家门口找回来?世上还从来没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你让淮城死人,丢脸,那我们现在就要让你浮萍山死人,丢脸,这是同样的道理。” 李子冀寸步不让,他眸光似剑:“你说我气已经出了,可我告诉你,我的气一点都没有出,因为你还活着。” 残霞将尽,黑夜开始吞没所有人的身影,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可毫无疑问,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叹,他们震惊于李子冀在面对大修行者的时候态度竟然也如此强硬,感慨于李子冀的确是个拥有人格魅力的人,为了自己的朋友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基本上已经代表着不可调和,尤其是被一个小辈当众如此挑衅斥责,赵无延脸上怒意若雷云在积蓄:“李子冀,逞意气之争可没有一点用处。” 李子冀淡淡道:“想要让我们退走倒是还有一个法子。” 他伸出手指着站在残霞余光里的赵无延,冷漠开口:“赵长老将自己剩下的一条手臂也断去,我与慕容燕,顷刻离开。” 除了五境大儒之外,几乎没有人可以用言语杀人,但此刻听着李子冀的话,所有人都是忍不住心头一紧,然后更加惊骇。 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先前还是低估了李子冀的强硬,这位三千院最小的弟子面对大修行者的时候不仅是寸步不让,甚至还想着更进一步。 他要让一位堂堂五境长老自断一臂! 对于这等层次的大人物来讲,如此羞辱,甚至比死亡还要更加无法接受,所以赵无延的脸色一瞬间就阴沉到了极致。 他现在甚至已经不打算再开口逼李子冀退去,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李子冀不可能就这么退走。 要么赵无延自断一臂,要么就等到一月之期彻底结束,这两个无论是哪一个,都是浮萍山绝对无法接受的。 那该如何收场? 小玉宫的一位五境长老已经随时准备出手了,因为到了这种时刻,已经无法善了,他最起码要保证李子冀不会受到伤害。 山门前狂风大作,赵无延盯着李子冀:“既然你不知好歹,那我就只能替三千院管教管教你了。” 五境大物的气息不是四境修士可以抵抗的,李子冀站在狂风之中勉强挺直身体,他的目光里布满玩味:“看来你还真是不要脸。” 赵无延好似已经不再愤怒,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不会被情绪影响:“自从在淮城被颜北斩断一臂狼狈逃窜的时候,我就早已经丢尽了脸面。” 一个已经丢尽了脸的人,自然是不介意再丢一些的,何况用他自己的脸面去换整个浮萍山的脸面,赵无延认为这很值得。 李子冀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手,因为只要你动手,那么事情就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赵无延道:“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重伤你,只是带你离开浮萍山,我想三千院的气量应该不会小到这种程度。” 话音刚落,席卷的狂风化作一只大手朝着李子冀三人抓了过去,意图将其直接从山门前带走。 堂堂的大修行者,当着各方势力的面前,竟然是毫不遮掩的对小辈修士出手,纵然刚刚已经有所征兆不少人还是觉得荒唐。 小玉宫长老已经掀开了车帘打算阻拦,只不过有人比他更快。 那是一道剑光。 自不可知处而来,划破了苍穹,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之声,抬头望去就好像是流星划破了浅夜,此刻残霞尚在,天地将暗未暗,所以所有人都能勉强看清那并非是真的流星,而是一把剑。 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摩擦空气发出刺耳的剑鸣声。 无尽距离转瞬即逝,地面大范围的积雨被一分为二,在人群两侧左右分开。 紧接着,大片的山林被强大的力量压迫倾倒,无数枝叶漫天飞舞又在剑气之中化作粉碎铺洒。 第732章 教我做事啊 那是一柄剑,自李子冀的耳侧掠过,带落一缕发丝,然后将迎面而来的手印摧枯拉朽斩碎,并且在赵无延惊恐的目光中继续向前。 浮萍山巅出现了一道无比强大的气息飞速朝着山下掠来,但这世上不可能会有人比剑光更快。 无数人只听得赵无延发出了一声惨嚎,接着就看见仅剩的那条手臂自肩膀处被斩落下来,断口处残存的剑意冲入身体不停地撕裂着,赵无延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前一刻还威严无比的大修行者下一刻竟然惨不忍睹的颤抖着身体。 而浮萍山巅的强大气息此刻方才出现在赵无延身侧,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这人自然是花无垢。 山门前后各方势力的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不知所措,直到那剑光彻底消失方才看见原来真的是一把剑插在地面。 刚刚,就是这把剑斩断了赵无延的手臂。 这是谁的剑? 不少人心思流转,已经有了猜测,花无垢更是直接抬头看向了远处,声音寒冷:“息红衣,既然早都来了,那就别藏着掖着了。” 在李子冀没有握剑之前,这天地间一共有三位天赋最出色的剑修。 青山剑游历天下不知所踪,当然不会出现在浮萍山,小剑仙就在那辆驴车里,何况还未破境,那么掷出这一剑的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如此强大的剑,又是帮李子冀出头,只可能是三千院的三师兄,息红衣。 小玉宫长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他不仅没有高兴,反而眉头紧锁,因为息红衣本不该来,此刻竟然来了,那就证明还有更大的事情发生。 许多人纷纷回头看去,山路转角处慢悠悠走过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坐着段书生,息红衣站在车顶负手而立,那身血红衣袍若残霞一般刺眼。 每个人都下意识凝重了神情,情不自禁的放轻了呼吸,即便是再如何蠢笨的人这一刻也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三千院何以如此大动干戈? 众所周知,俞眉几乎就等于院长本身,所以从不会出面,二师兄颜如玉只是个不会修行的普通人,四师姐平日里专注着养花养草,六师弟虞苏从不理会天下事,老七顾春秋不知所踪。 那么此时此刻,息红衣和段书生一同出现,基本上就已经代表着三千院用了全力。 仅仅是为了给堵山门的李子冀撑腰? 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两个人行走的速度都不算快,马蹄踩踏在泥泞道路上发出水泡声,高山上下,广阔人群,竟然全都变得无比安静。 这世上有几人能在面对三千院的时候面不改色? 实在太少。 马车走得很慢,可没人敢出言催促,甚至还要拿出更加尊敬的态度安静等候,直到马车在山门前停下,息红衣抬手召回了那把剑。 息红衣没有去看花无垢,而是将目光放到了赵无延的身上:“你对我小师弟出手,我断你一臂,这很公平。” 三千院的三师兄一直都是一位十分公正,且讲道理的人。 赵无延冷汗顺着脸颊流淌,朝着息红衣嘶吼道:“息红衣,我只不过是想要让他退走而已。” 息红衣俯视着他,剑光映着残霞:“动手就不行。” 只要不是小辈修士不知天高地厚挑衅侮辱,大修行者对小辈修士动手,这就是犯了忌讳,何况李子冀堵山门挑战四境修士合理合规,赵无延出手就是坏了规矩。 坏了规矩,就要承担后果。 赵无延的目光里带着绝望,他的两条手臂被斩断之后根本无法重新续接,也就是说从今以后就要成为一个无臂之人,光是外人的目光都足以令他疯狂。 花无垢看着息红衣:“李子冀挑战我浮萍山四境修士没有错,不过赵长老担忧山门情急之下失了分寸也在情理之中,息先生不由分说直接断了其一臂,未免有些过了。” 段书生将缰绳放下,斜倚着车门,笑吟吟道:“花掌教觉得过了吗?” 和息红衣比较起来,段书生更令人惧怕,因为他太狠,同样,也因为你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总是面带微笑的人会在什么时候突然之间要你的命。 因为未知,因为无法预测,所以更加可怕。 只不过花无垢并不会感到恐惧忌惮,身为浮萍山的掌教,近数百年来最出色的人,他的实力不会比陈无泪,林长久,段书生差,同样都是屹立在三极境之下的至强者,所以动起手来孰胜孰负,还并不知晓。 “过了。” 段书生道:“我怎么觉得刚刚好呢?” 花无垢似有嘲弄:“如果什么事情都要你觉得,那还要公道有什么用?” 段书生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似乎十分好奇:“那倒要请教请教花掌教,什么是公道?” 花无垢似乎根本听不出段书生话里带着的讽刺,只是看着息红衣的手臂,道:“公道很简单,既然息先生断去了赵长老的一条手臂,那么就拿一条手臂作为赔偿即可。” 山脚下气氛凝重的吓人。 已经有不少人的冷汗都不知不觉间淌了出来。 江南世族的那位五境长老已经呼吸急促起来,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花无垢难道疯了? 还是他认为凭借浮萍山加起来的六位大修行者能够对付得了息红衣以及段书生二人? 更多不明觉厉的势力都觉得这次浮萍湖之行实在是大开眼界,听花无垢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要和三千院开战? 这是哪里来的底气? 还有心思敏锐的人在内心深处翻涌浪潮,意识到了不对头。 段书生刚开始有些惊讶,然后就大笑起来,他的笑容好像从未变化,只不过不知为何,此刻变得莫名森然起来。 “我倒是有个更好的提议,三师兄一个人的手臂怕是不足够彰显我们的诚意,不如再加上一条我的手臂如何,对了,李子冀也在这里,再加上一条他的手臂,如此给赵长老赔罪,花掌教以为如何?” 花无垢看着段书生。 段书生走下了马车,眼瞳变成了猩红颜色。 “只不过,这还要花掌教你亲自来取,如何?” 第733章 彻底开战 无形的气机以肉眼看不见的形势碰撞着,山门四周各处莫名响起了沉闷的声响,事情就好像是忽然之间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双方都没有一点后退让步的打算。 强硬的让人感到惊奇。 花无垢并没有被段书生的话语吓到,语气依然平淡,言语依然冷漠:“你想让我亲自动手?” 段书生笑道:“难道你不愿意?” 花无垢淡淡道:“现在我只是要你们一条手臂,若是等我亲自动手,届时要的可就是你们的命了。” 段书生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扭头看向了息红衣:“三师兄,他说要我们的命。” 一边重复着花无垢的话,段书生一边实在忍不住几乎快要笑弯了腰,最后强行止住,瞧着花无垢戏谑道:“那花掌教可赶紧亲自动手,我们这几条命就摆在这里,只等着花掌教来取了。” 话落,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森然杀意顿生。 丝丝血红雾气悄然浮现四面八方,似乎听见了哭声与哀嚎,引得无数人惊诧环顾四周,不清楚这诡异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光是听进耳中,就觉得心烦意乱,就连体内流淌的血液都急促起来。 赵无延苍白的脸色变成血红,双眸满是怒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上去就像是在承担着莫大的压力和挣扎,最终实在是忍受不住,发出一声怒吼便朝着段书生冲了过来。 “我要你的命!” 赵无延吼声如雷,虽然失去双臂,但大修行者动起手来声势依然逼人心魄,所卷起的气势远不是先前李子冀几人动手可以比拟的了的。 戾气冲身,无法自控。 段书生伸出了一只手,那哭声与哀嚎陡然之间化作尖啸,然后所有人便同时看见一只脱去了血肉的白骨手臂自地面生长出来,尖锐的五指仿佛能够洞穿一切,赵无延就这么被这只手紧紧握住,前冲的身体遭到禁锢动弹不得。 白骨附着血气,赵无延的肤色变得越来越苍白,那是其体内生机被硬生生抽离出去的表现,可即便如此痛苦,赵无延依然是满脸怒意,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段书生,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 段书生似是有些不太忍心看,侧过脸不停地摇头,像是在感慨这不要命的精神。 不过就在赵无延生命血气流失的越来越严重之时,那只探出地面生长的白骨手臂却忽然之间破碎,紧接着一股出尘之气便驱散了血气,若仙神卷袖将赵无延的身体带了回去。 这股子出尘之气带着某种净化的力量,能够驱散一切不适,一切虚妄,那刺耳的哭嚎和尖啸变得微弱,就连四面八方弥漫的血雾也逐渐淡薄。 地狱,像是在被清算。 段书生抬眸看向了花无垢,冷淡的目光带着厌恶,因为这种出尘净化之气,与他的狱神法身颇有一种相生相克,水火不容的感觉。 花无垢站在原地,身上升腾着白雾,就好像是冬日里出了一身汗之后所散发出来的热气,只不过他身上的热气更加具象,周身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让黑夜更黑,让盛开的花草更鲜艳,让凋落的枯叶更凄凉。 这就是花无垢的神相法身,能够让一切回归更原始,更纯粹。 也只有如此才能够保证不受狱神气息侵蚀,才能够做到净化一切。 赵无延这时候方才从刚才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感受着体内气血的亏空,回想着刚刚自己不要命的模样,他整个人已经从断臂的愤怒转为了强烈的恐惧。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就陷入到了狱神的影响,若非掌教相救,只怕直到身死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狱神,段书生,你早晚会被狱神所操控,成为只会杀戮的傀儡。” 赵无延跪在地上颤抖着身体,双目恐惧且憎恨的望着段书生,声嘶力竭的喊道。 旁观者无不动容,悄无声息间就操控了一位五境大物的心智,难怪当初就连佛主画出狱神画像之后心神都出现过短暂失守。 段书生摊开双手,血红空间以其为中心扩散到方圆百丈,地狱之花遍地盛开,枯骨恶鬼层出不穷,有痛哭和怒骂声不绝于耳,他却觉得无比享受:“愚者操控杀戮,智者跟随杀戮,赵无延,而我,则是杀戮本身。” 杀戮本身是不会成为傀儡的。 赵无延只感觉好像有一只手掐在自己的喉咙上,让他无法发出声音,花无垢身处血红空间里,身上散发出来的原始气息驱散血雾翻涌如浪潮。 “李子冀堵山门是小辈的事情,可息红衣却出手断去了赵长老一臂,这件事关乎到浮萍山上下的尊严,所以如果三千院不打算给出交代,甚至还要强行以势压人,那今天的事情就注定不能善终。” 花无垢看着段书生和息红衣,极为认真的开口:“现在各方势力都汇聚在这里,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还请大家做个见证,此时此刻起,浮萍山彻底与三千院开战,直到我死,或者你们死。” 没有人说话。 甚至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完全缓过神确定花无垢口中说出的话代表什么之后,无数人方才大惊失色。 即便先前已经起了冲突,即便先前双方都表现出了极为强硬的态度,可话毕竟还没说死,也没有发生人命,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现在身为浮萍山掌教的花无垢亲自开口与三千院开战,那就意味着不死不休,绝无调和可能。 他疯了? 浮萍山巅,又有四道大修行者的气息掠了下来,转瞬即至,不过短短片刻,六位大修行者同时出现。 浮萍山,这是要动手了! 许多人脑海里都是闪过了同一个念头,紧接着心头一颤。 这冲突未免也开始的太过突然。 可即便是六位大修行者同时出手,只怕也不是息红衣和段书生的对手,这花无垢的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第734章 好戏...开场 一场战争的胜负并非单纯依靠数量决定,否则世上也就没有了死亡,只要双方动手之时比一比哪一边的人多即可,纵使花无垢足以和段书生争锋,可剩下的五个人加在一起都不会是息红衣的对手。 换句话说,双方虽同为大修行者,实际上却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所以这也是很多人,包括小玉宫长老都抓破脑袋都想不通的问题,浮萍山哪里来的底气? 何况此时此刻,山门之前圣皇一派的大修行者少说也有六七个人,若是真的与三千院见生死,难不成花无垢认为他们不会插手? 不仅是这些人想不通,就连崔文若和慕容燕也想不通,明明上一刻还在堵山门,怎么下一瞬忽然之间两大势力就要开战了? 只有李子冀清楚缘由,所以他也很清楚,还有人没有出现。 想必现在也应该出现了。 “我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热闹的事情了。” 就在花无垢开战的声音刚刚落下,又是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响彻在每个人的耳侧,令得所有人纷纷左右看去,却无法判断这声音来自哪里。 直到有一个穿着佛门俗家灰衣,脖子上挂着念珠的男人从山林里缓步走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人知晓刚刚那句话就是出自这人的口中。 这人慈眉善目,身上充斥着慈悲纯粹的佛法气息,给人的感觉甚至不会亚于四方菩萨,世上绝对没有多少人拥有如此高深的佛法,可这个人却不是和尚。 他的头上没有戒疤,他也不是一个秃子。 这人只是走出山林,说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让人不敢忽视,让人甚至不敢轻易移开目光。 佛法是祥和的,无论多大的暴怒怨气都能令人平静下来,这在佛门被称之为得道高僧,更进一步便是佛,念珠随着行走轻微晃动,那精纯无比的佛法使得血腥地狱如潮水退去。 狱神脱胎于佛门,佛法对于狱神本就有着一定程度的克制。 段书生看着来人,脸上却并不感到惊讶,只是不屑道:“你也敢来圣朝?” 这话十分不恭敬,来人却也并不生气,反而满脸微笑:“只是过路,受邀来到浮萍湖一会,却没想到会遇见这等事。” 段书生不咸不淡道:“受邀?我还从没听说浮屠手与浮萍山有什么交情。” 浮屠手! 当这三个字从段书生口中说出来之后,在场各方势力的所有大修行者全都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庆苍对于圣朝来说当然是小国,可浮屠手却绝对不是什么徒有虚名之辈,其实力,不会弱于息红衣。 最关键是,浮屠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令人大跌眼镜,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表情都已经麻木了,因为今天发生令人震惊的事情实在太多。 场中的形势变化也让人越来越摸不着头脑,越来越觉得诡异。 浮屠手道:“只是与花掌教有些私交。” 段书生哦了一声:“这么说来,你要为他们出头了?” 浮屠手叹了口气:“冤家宜解不宜结,段施主,此事虽赵长老有错在先,可三千院手段毕竟太重,花掌教盛怒也能理解,若是三千院愿意道歉,并亲自请丹圣出手治疗,我或可请花掌教给个薄面,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段书生恍然:“这么说来,你是来解斗的。” 浮屠手道:“李县侯曾说,佛门僧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我虽不是僧人,却也与佛门有些渊源,若能解斗,自是极好的。” 段书生微嘲道:“佛门的人都是一样虚伪。” 外人不知内情,或许还会觉得浮屠手说的没错,可他们知晓内情,双方就是过来分生死的,浮屠手却还要当众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实在虚伪。 浮屠手遗憾道:“看来三千院是不打算和解了。” 段书生遂了他的心意,点头道:“的确不打算和解,怎么,你打算帮浮萍山与我三千院开战?” 浮屠手似乎沉默了下来,好半晌之后方才开口看向了息红衣,道:“既然此事不可调节,那不如让花掌教和段施主简单切磋切磋,息先生就不要插手了。” 息红衣看着浮屠手:“你要拦我?” 浮屠手低垂目光,念珠轻动:“若是息先生非要出手,那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只能出手阻拦。” 息红衣道:“你在普陀山的确学了不少东西。” 浮屠手没有说话,只是身上念珠亮起微光,远远看着息红衣。 ...... ...... 赵无延浑身一震,其他五境长老也是如此,万万没想到掌教竟然能请得浮屠手出面,那可是常年在普陀山跟随佛主修行的人,此世之中当之无愧的至强者,或许今天,真的能踩着三千院扬名也说不定! 花无垢的气息渐渐高涨,从他修行开始就不止一次与三千院争斗过,如今终于是可以彻底做个了解,浮萍山站在皇后一方,就意味着他坚信皇后所作所为是对的,那么清除三千院就势在必得! “段书生,我神相法身归原出尘,你的狱神,奈何不得我,我今天既然说过要你的命,那你就不会活着。” 花无垢背后原始气息笼罩空间,绵延若烟云百里。 段书生似笑非笑,抚掌一连说了三声好,紧接着便见到有妖鬼匍匐在他的周身叩首,片刻后起身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身戏袍穿戴在了就他的身上。 “那就请花掌教....赐教。” 段书生朝着花无垢微微躬身,他脸上好像是笼罩了一层看不清的氤氲,当再度直起身子的时候,氤氲消散,那张脸上竟然出现了一张面具,是长安戏的脸谱,怒目圆睁,整片血红空间都随之沸腾暴戾起来。 其背后,狱神虚影伫立,在狱神身上,同样穿着一身戏袍。 哭嚎炼狱传来缥缈之音,就像是一场大戏骤然开场。 这就是段书生的第二神相法身,戏伶。 当年刚刚领悟戏伶法身,便在与裴天机的交手中被打碎,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当着外人的面前用过第二次。 甚至天下人都不知道他领悟了两个神相法身。 戏伶法身总共分为三个部分,戏服,脸谱,戏台,当初裴天机取胜离去,摄取戏台抽离法身,如今便只剩下了戏服和脸谱。 这件事被段书生视为屈辱,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再次和裴天机交手夺回戏台,让戏伶法身圆满,只不过他自己也很清楚,现在还并非裴天机的对手。 还差一筹,除非戏伶与狱神完美融合,只是缺少戏台又无法做到这一点,所以陷入了死循环。 情势陡然变化,谁也没想到段书生竟然还领悟了第二个神相法身,花无垢的面色变得无比凝重,任由出尘气息再不染尘埃,依然无法隔绝那曲折哀怨的大戏之声。 段书生声调高亢,又像戏子吟声,脸谱变作大笑,地狱凄惨烹油,咿呀之声响彻云霄,下达九幽。 “好戏,开场!” 第735章 醒来! 戏子的开场和落幕通常都十分讲究,因为那象征着虚构世界进出和搭建,长安戏就是如此,经验极深的伶人登台往往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甚至眼神,就足以将观众带入进一个全新的世界。 戏台,就是百态人生。 所以当大戏开场,戏场会在一瞬间陷入漆黑一片,只有戏台上光芒照亮戏子,或哭或笑,或哀或怒。 那时候,戏子就是主角。 就像是现在。 当最后一抹残霞落尽,苍穹之上星辰黯淡无光,就连月亮也只是露出一角,可就是这么一角的浅浅月光却无比明媚的照耀在了段书生的身上。 没有戏台。 段书生只是站在妖鬼之间,行走在遍地开满的地狱之花里,戏曲声音悠扬婉转,却又坚定肃杀。 “佛非是我,凭何渡我?天未助我,凭何问我?” “何谓正邪,何谓善恶。” “言浩气者,平生无错事?称恶人者,始来无善心?” 花脸遮着面容,让人无法看清楚段书生的神色到底如何,他行走在地狱之中,戏服华丽,口中唱着的是长安最着名的杀伐曲。 “杀出天地,还清真假,复人之初,还我....无暇。” 山门前后浮萍山与各方势力加在一起大概有数千人聚集,举目漆黑不见五指,仿佛这夜里的光尽数被吸引到了段书生的身上,他们怔怔的看着,听着那像是来自碧落黄泉的唱腔,脸上控制不住的露出似哭似笑的复杂表情。 当大戏开场,所有人就都成了观众,沉浸到了伶人构建的新世界,直到落幕。 花无垢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身上附着的气息浓郁到沸腾,神相法身原本璨若星河,只是随着好戏开场,所散发出来的亮光就越来越暗,他身上那能够驱除一切的出尘气息竟也无法再让血红空间消融。 “第二法身。” 花无垢看着行走在尸山血海里的段书生,很难得的沉默了下来。 修道者之间的战斗往往是不尽相同的,有人可能会极为精彩且胶着的打上一个时辰,还有人可能只是说了几句话,交手了一瞬间,便已经分出了胜负。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有一个共同点,不能分神,占据先机。 先机很重要,在对弈时候如此,谋划时候如此,生死之间更是如此,所以要占据先机,最起码不能沉默。 花无垢沉默下来是因为他惊诧段书生的第二法身,也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再占据先机。 戏腔不会停下,地狱之中的妖鬼齐声合唱,段书生却已经不再开腔,他停下脚步,踩碎了一朵地狱之花,花瓣碾进了泥泞里,碎屑像雨水一样朝着地面渗入,只不过花瓣毕竟不可能真的和水一样,在乱泥里翻腾,直到被流淌的积水冲刷四散。 “你好像很意外。” 花瓣碎屑融在水里,悄然变化为红泥血水,流淌发出腐蚀的嗤嗤声响,很细,淹没在戏腔里。 花无垢回答道:“世上几乎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个人竟然能够同时领悟两个神相法身,古往今来好似都没有发生过,如何能不让人意外? 只不过这话刚刚说出口花无垢就后悔了,因为他不仅失了先机,还在心境上落了下风。 地狱里磨盘碾压妖鬼的身体,这是极为痛苦的事情,可这些妖鬼却面露享受,口中戏曲唱腔从不停歇,花无垢的神相法身更加黯淡,像是要被吞噬。 “即便你有两个神相法身,也无法破除我的出尘归原。” 与段书生交手,花无垢天然就立于不败之地,只不过这话一说出口,他的呼吸就为之一顿,凝重的脸色变得略微难看。 立于不败之地,他已经将获胜抛之脑后,如果说刚才是落了下风,这一次无异于是失了分寸。 血腥气自泥泞之中升起,化作实质的浓雾渐渐朝着二人铺满包裹,段书生的戏服鲜艳欲滴,一只扭曲的手臂擦过那张脸谱化作威严。 “花掌教,你败了。” ...... ...... 浮屠手的脸上仍旧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情:“天理昭昭循环,三千院又何必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他觉得这件事或许可以有更好的法子收场,没必要非得争个你死我亡。 息红衣看着他:“你来这里,是佛门的意思?” 浮屠手双手合十,微微摇头:“只是恰巧遇见,旧友遇难,总不能不管不顾。” 他一举一动都与佛门僧人无异,却又偏偏不愿意承认自己与佛门有关,息红衣道:“佛门戒律森严,规矩繁琐,若佛门不允,你不会来此。” 浮屠手解释道:“人生有百态,佛也有百态,吃斋诵经是佛,杀人放火是佛,佛无处不在,又为何非要局限于一座普陀山呢?” 息红衣想了想,然后道:“我做人一向有个准则,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总喜欢做一些假设,假设是佛门派你来此,假设是佛主让你来这里杀李子冀,假设是因为长觉寺那件事还没有过去。” 每个人都很清楚浮屠手和佛门之间,和佛主之间的关系,他虽未入佛门,可与佛门僧人没有任何区别。 只不过浮屠手依然耷拉着眉眼,平和说道:“息先生所言都只是假设。” 假设不能当真。 息红衣点了点头:“其实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出现在这里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浮屠手胸前念珠漂浮,背后九层浮屠塔若隐若现,他的气息依然平静如春风,言语目光不曾泛起半点波动:“息先生莫不是要对我动手?” 息红衣道:“你其实很希望我对你动手,不是吗?” 浮屠手微微笑着,刚欲开口回答,却又猛地转头看向了身后的血红地狱,眉头紧锁,然后舌绽莲花朝着已经心神尽落下风的花无垢暴喝一声。 “醒来!” 第736章 还我无暇 一声暴喝若佛音响起,山门前遍地生莲蔓延进入到血红空间里,触碰时与地狱之花一同消融,那些还在唱戏的妖鬼脸上终于是出现了扭曲的痛苦之色,颤抖着身体开始发出呜咽之声。 段书生的脸谱刹那间化作暴怒,平静流淌的炼狱像是煮开的沸水,顷刻间便将所有的佛门金莲一扫而空,妖鬼扭曲的面容恢复原貌,再度极为虔诚的开始了唱腔。 “多管闲事,老秃驴,要不然你也进来如何?” 段书生抬手在面容之前划过,暴怒转为森然,一道极冷杀意冲过了那金莲消失留下的气息,在慈悲里留下不可抹除的痕迹,出现在了浮屠手的身侧。 沿途还掠过了一朵黄花。 从李子冀坐在山门之前,到和陈世仙,白书,周志相继交手,再到一场秋雨落下,停止,直到如今,碎石和枯叶几乎都被碾碎,山脚下大片空间变得纤细如尘,几乎看不到什么完整的存在。 除了这朵黄花。 似乎是因为即将在深秋里凋零,也似乎是因为这朵花本身就是枯黄颜色,在黑夜之中倔强的抬着头。 浮屠手双手合十,周身覆盖着就金色的佛光,在黑夜中显得刺眼。 浓烈杀意触碰到佛光之后就像是木棍敲打在金钟上,发出浅淡的声响后就消散无踪,只剩下那朵花好像更加鲜艳了些。 “段施主若想赐教,日后不迟,今天就罢了。” 浮屠手歉意摇头,然后重新转过身子看向了息红衣,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息红衣,这一点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段书生发出冷笑之声,若癫狂晃动着自己的身体:“你还想有以后?像你们这样的人,竟然还想着能有以后,不过也对,就算那一天真的到了,死的也都是些弱者,如你等这般的大人物自然会高坐苍穹,活的十分滋润。” 浮屠手并不反驳,只是道:“以后的事情要等以后再看,只不过段施主还有以后吗?” 血红空间里再度亮起了雪白颜色,先前被压下的黯淡无尘归原法身竟然重新变得明亮起来,花无垢仍旧站在那里,甚至仍旧保持着和先前一般的动作,只不过他的目光已经和刚刚完全不一样,他的心境也已经几乎恢复,纵然还没有到巅峰状态,却也不会和刚刚一样落入下风以至于无法还手。 浮屠手的一声佛门狮子吼将其从先前的窘态成功唤醒。 段书生微嘲道:“花掌教还真是命大。” 花无垢平静道:“无常变化也是影响胜负的关键。” 段书生怪笑两声,脸谱后的眼眸渗出血光,在长夜中流淌不停:“你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空地处响起掌声,就像是在伶人喝彩,花无垢感觉自己的目光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甚至要比一瞬还要更加短暂,当视线恢复焦距,段书生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前方,只剩下鲜艳欲滴的戏服还悬在那里。 “你在看什么?” 消失不见的段书生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花无垢的身上释放出无垢气息。 他最开始的名字并不叫花无垢,无垢这两个字是踏足五境后自己重新取的名,意在清净无尘,恰好与出尘归原的神相法身所对应。 所以当他身上释放出无垢气息之后,四周的一切都在被净化。 血红空间出现了一个小范围的隔离地带,脚下流淌的血水蜕变成清水,红泥褪去血气恢复如常,然后转身抬手捏了一个印诀推出身前。 从修行开始到现在,总共不过一百数十年,花无垢便能够成为三极境之下的至强者,他拥有不逊色段书生的天赋,拥有不逊色任何人的心境,伴随着无垢气息的内敛,他的手诀同样带着无垢。 身前空间被急速放大而又缩小,这只手看似并不快,却随时能够出现在段书生身上的任何一处地方。 花无垢很确信一件事,那就是无论他在先前的交锋中如何落了下风,借助浮屠手的佛门怒吼脱身后如何被人非议,那都没关系,只要自己的这道印诀打在了段书生的身上,出尘归原的无垢之力就会将那座炼狱如同湖水前用木棒敲打衣服一样洗涤的一干二净。 而无法动用狱神的段书生必然会遭受重创,即便可以继续使用戏伶法身,威力也必将会大打折扣,段书生毕竟太过自负,这一印诀掐住了空间本身,所以一定会落到段书生的身上。 胜负已分。 然后便可见生死。 花无垢回想着最开始二人的交谈,脸上神情并没有任何的得意或是嘲讽,反而更加的谨慎小心,他已经吃了一次亏,那在结果真正出现之前,就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四周起了一阵风。 秋夜里起风是常态,尤其是在这样一场秋雨之后,段书生的身影的确就在花无垢之前,那道掐着印诀的手甚至已经触碰到了段书生的身体。 可花无垢的目光却忽然一凝,硬生生停下了无垢之力的灌入。 那不是段书生! 风有些凉,吹动着衣袖猎猎作响,花无垢的衣袖忽然变得十分宽大,衣裳色彩鲜艳华丽,他穿上了戏服! 那先前悬在原地的戏服。 妖鬼唱戏声音停下,化作无数尖锐的笑声嘲笑着他的无能,段书生的身影站在磨盘之上,那狱神法身顶天立地,缓缓转身面朝着花无垢。 随即张开了双手。 狱神法身同样穿着戏服,穿着和1花无垢身上所披一模一样的戏服。 花无垢也随之张开双手,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跟随着狱神要做出同样的动作。 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压抑在戏文里的虚妄,那完全由伶人所构建出来的虚假世界,他将戏服错认成了段书生,自己主动穿了上去。 意识到这一点,花无垢双瞳陡然间变成雪白一片,溢出的无垢之力若瀑布冲刷着身体,将戏伶和狱神所带来的禁锢之力迅速驱除。 妖鬼在歌唱。 扭曲着身体跳出荒唐的舞蹈。 “杀出天地,还清真假,复人之初,还我...无暇!” 声音骤然高亢激昂,狱神法身抬手握住了自己的脑袋,然后猛地扯了下来。 ...... ...... ps:(今天九陵过生日,大家给个祝福,么么哒) 第737章 也许我们都在走极端 ...... ...... “五彩云,双飞燕,浮屠手,有人说你的实力在三人里排第一位,也有人说你排在最后。” 息红衣将剑拿在手上,用食指轻轻一弹,剑鸣如风雷骤响。 不远处的花无垢已经第二次陷入了生死危机,这就是狱神法身,与段书生交手生死往往就在一线之间,或许只是说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出现了结果。 两个神相法身相辅相成,令人难以防备,浮屠手轻轻动了动嘴角,他心里在责备花无垢的大意,同时也想再度出手,只不过恰在此时听见了息红衣的剑鸣声,他便收起了第二次插手的念头。 “排在第几位都没有意义,就像三千院这些年的坚持一样。” 浮屠手握着念珠,周身气息岿然不动如山,一尊一面四臂的狰狞佛像屹立在其身后,这是佛门的不动明王,心坚似铁,不可撼动,四条手臂张开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彻底与段书生及花无垢的战场隔绝在外。 既然他已经说过要拦住息红衣,那息红衣就一定无法跨过去,哪怕是一丝剑气,一声剑鸣都不行。 息红衣听着他的话,忽然问道:“佛门认为拯救苍生没有意义?” 这就是足够聪明的人,仅仅从对方一句话里就能够推断出很多信息。 浮屠手双手合十,不动明王真身的佛光若轻纱披在他的身上,将那身僧衣显得尤为虔诚:“拯救苍生这话太大,佛也要遵从实际。” 息红衣并不认同他的话:“佛是抽象的,如果也要遵从实际,世上还会有佛吗?” 所有的信仰都是抽象的,无法具体形容,笼统而空洞,像是一种概念,而概念是不能被描述的,所以抽象,被信徒当做是寄托。 只有自己无法完成的,才会需要奢求信仰,所以才有了佛的存在。 所以佛遵从实际这话本身就是错误的。 浮屠手道:“佛也是人。” 息红衣沉默了一瞬,然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这倒是说了一句实话。” 浮屠手眸子半开半合,静默不语,四周的诵经声逐渐变得清晰:“在动手之前,我还有件事想要请教。” 既然要阻拦,那当然不能单纯站在这里,何况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今天在这里碰面,最终都是要分生死的。 只是动手之前有些话还要说清楚,或者说,还想要聊一聊。 息红衣知无不言。 浮屠手问道:“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看来,我们不同意圣皇的豪赌便是怕死,是苟活,是对芸芸众生的漠视,其实你们这样的看法是默认了圣皇能够赌赢的前提,若是反过来站在我们的角度呢?” 浮屠手目光里满是慈悲和无奈:“赌输了,一切就都不复存在了,如此看来这是不是同样对芸芸众生不负责任的表现呢?” 息红衣道:“重症就要下猛药。” 浮屠手反驳:“药医不死病。” 这个世界就像是终将会失去的老人,从没有什么药能真正做到让人长生不死。 息红衣看着他:“也许我们都做的太极端。” 浮屠手反而能够理解:“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没有办法。” 这是分不出对错的,就像两户人家只有拿到神杖的一户才能活下去,也许两家本来没有任何恩怨,可总归要因此而争斗。 眼下也是如此。 天地忽然变得明亮,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披上了一层朦胧的月光,自息红衣背后生出了一轮圆月,照亮了此方天地。 圆月之下流淌着一条泛着荧光的长河,甚至能够清晰无比的听见水花流淌的声响。 息红衣脚踏在水流上,身形隐没在月光下,只能看见影子。 浮屠手伸出了右手,掌心上出现了一尊九层浮屠塔缓慢旋转,加持自身不可动摇。 息红衣是当今天下最强的两把剑之一,浮屠手虽未入佛门却得佛主教导,这样的两个人交手到一起在没有出现结果之前谁也不会提前知晓胜负。 所以只要动手,必定会全力以赴,毫无保留。 黄花依旧在轻轻摇曳,在月光下晃着身子,幅度很小,却是那样的坚韧,不弯不折。 “其实圣朝也是有信仰的。” 浮屠塔旋转阻挡月光,浮屠手想到了佛门里有不少人对于圣朝的评价,他们说圣朝人没有信仰,所以可悲。 可其实圣朝人最大的信仰就是圣皇本身。 也就只有圣皇才能在提出如此离谱的计划后还能够得到无数人至死不渝的支持。 长河上的荧光覆满了剑,息红衣的影子越来越深,在逆光下已经看不清他的脸:“我倒是不否认这话。” 浮屠手的气息越来越坚固,他站在那里好像已经和大地融为了一体,就像拦在路前的一座山:“那就请息先生赐教。” 他没有率先动手,因为浮屠塔强在防护,他先出手反而落了下乘,将战斗拖入到漫长的节奏里,在漫长中寻求变数,这才是获胜的唯一办法。 息红衣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和浮屠手截然相反,他必须率先出手,而且必须要在自身气息衰落之前杀死浮屠手。 两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时间的临界点,距离这个时间越近,浮屠手胜算就越大。 覆满荧光的剑身原本很明亮,可悄然间却又隐于黑暗之中,利器总是危险的,而最危险的则是根本不知道会从何处出现的利器。 “我大概知晓为何你不曾拜入佛门了,因为如果你是佛门弟子,那么就无法出现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人们总是需要各种身份去做各种事情。 浮屠手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张口,因为息红衣手里的剑已经消失了。 那身大红衣裳在月光下逆光而行,只剩下影子的轮廓漫步在月河之上,那只手里原本是握着剑的,只是忽然间消失了。 浮屠手甚至看不清那把剑消失在了何处,自然也无法判断那把剑会出现在何处。 所以他不敢分神,不敢有半点大意,甚至就连开口说话都无法做到,全神贯注的撑起不动明王法身。 黄花依旧在动。 第738章 海上生明月 不动明王在佛门之中有数种形象,也可以说没有固定的形象,一面四臂,双面四臂,又或者四面四臂等等,这些形象并没有高下强弱之分,只不过目光总会有看不见的角落。 所以浮屠手一手托着浮屠塔,另外一只手则是握紧了念珠。 念珠其实只是很普通的佛珠,其实用途很简单,就是在念佛或者持咒时候用以计数定心所用,在佛门当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东西,只不过同样的念珠在不同人的手里也会发挥出不同的效果。 这是佛主五境之时所用的念珠,经大佛法加持,百年前送给了浮屠手,完全已经能够算得上是至宝。 尤其是对佛门神通秘术有着绝对的加持。 所以当浮屠手紧握念珠之后,四周的诵经声变得更加清晰,并非是声音变大,而是更加清晰,如果说先前只是响彻在耳畔,那么现在则是作用在心底。 诵经声对自身有加持,对敌人有削弱,这是佛的国度,功效有些类似于掌中佛国,只不过浮屠手使用念珠并不是为了乱息红衣的心,而是为了加持不动明王法身。 在佛门之中,法身大概可以分为两种,寂静相和忿怒相,意思也很好理解,就是字面所表现出来的,寂静相气息祥和慈悲,亲近温暖,忿怒相狰狞恐怖,震慑邪魔,护持佛法和信徒。 浮屠手所唤不动明王便是呈忿怒相,护持自身岿然不动,他此刻手握念珠,一面四臂的明王法身开始发生变化,宛若山石摇晃,佛光似鳞片掉落在地上变作片片莲花盛开。 莲花承接佛光反馈到法身之上,一面四臂变成了四面四臂。 并且每一面之上都出现了第三只眼睛,四面八方所有一切全都尽收眼底,绝不会有任何一处被遗漏的角落,无论那把剑出现在哪里,都会在第一时间尽收眼底。 明王法身护持周身,浮屠手看着踏空而行的身影:“这一剑你已不必再落下。” 消失的剑就意味着要以让人预料不到的方式出现在预料不到的地方,唯有如此才有意义,才能起到作用,现在四下周遭无数细节都被看在眼里,这一剑无论出现在哪里都已经起不到作用,既然起不到作用,那么就不必再落下。 这是实话。 消失的剑又回到了息红衣的手里,浮屠手所用的是笨方法,可有时候越笨的方法就越有用,因为笨方法代表了质朴,而大道至简。 天空上有两轮月亮,一轮露出一角,光芒尽数被段书生接引。 另外一轮圆满明亮,铺洒在息红衣的周身,距离越来越近,他的身影不再如之前逆光那般漆黑只能看见轮廓。 长河水声格外的柔和,因为那是完全由月光所凝聚出来的河水。 无论是日光还是月光,都是没有任何重量的,此刻汇聚成了河流却忽然之间有了重量,息红衣的剑探入了河水里,河水有了重量,剑身却变得无比轻盈。 很多人喜欢将日光比作阳,将月光比作阴,可息红衣此时此刻却就着月光刺出了至刚至阳至烈的一剑。 没有隐藏,没有消失,握着那把剑,随着水流的方向朝着浮屠手直直地刺了过去。 这一剑,盛大空前。 月色成了幕帘,自圆月边缘洒下,垂在河流里,沐浴着息红衣的身体,那一剑已经出现在了浮屠手的身前。 “有时候看的太清楚也不是一件好事。” 息红衣的身影在月色里逐渐清晰,浮屠手抬头看着迎面而来的剑光,柔和的光亮却骤然变得无比刺眼,那束剑光里充斥着无数景象。 因为明月会出现在世间任何一处角落,所以这一剑里所蕴含的,几乎是整个世界。 浮屠手看见了一轮月亮升起在无尽森林,皎洁的光亮以均匀的速度像是地毯一样铺开,逐渐令大地铺满了白霜。 冬雪遍地被映衬出无数细小的晶莹。 阴晴圆缺的月亮在北海尽头诞生,又在无尽平原落下。 柔和的光充满锋芒,浮屠手极为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他释放浮屠塔朝着那把剑迎了上去,遍地开花的金莲组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屏障希望能够将这月光削弱。 他因为看的不够清楚,所以忌惮那把剑,现在却又因为看的太过清楚而不得不招架那把剑。 长剑带起雪白的线,点在了浮屠塔身上。 二者碰撞的强大气息定格了四周的光晕,浮屠塔坚固牢不可破的塔身微微震颤着,锋利的剑光四散弹回,将佛光和月光一同撕碎成无数碎片像是冬雪一般簌簌落下。 地面上还有着先前蓄下的秋雨,碎屑落进了秋雨里,佛光消散无形,水洼和泥泞里却出现了无数个月亮。 水光就像是镜面,一轮月亮映在镜面上只有一轮,若是镜面破碎,那就变成了很多月亮。 无数月亮里生出了无数剑光,自下而上如倒流的雨幕冲刷着浮屠手的身体。 浮屠手面容肃穆,浮屠塔上传出了雨打芭蕉的噼里啪啦声响不绝于耳,他伸手掐出一记无畏印,震颤的浮屠塔再度变得坚固,无数若斜风细雨般涌入的剑光倒射击飞出去。 整个过程显得漫长且难熬,可浮屠手始终都没有露出任何的不耐和焦躁,他的目光反而越来越平静,因为他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伴随着时间流逝,距离临界点越来越近,他的胜算就越来越高。 所以应该着急的人不是他,而是息红衣。 久守必失这句话放在这里并没有用,因为浮屠手伴随着时间流逝只会越来越强,他防御时所积攒的【势】会藏匿在每一颗砂砾之中,直到最后息红衣露出破绽,这些藏起来的【势】就会在一瞬间爆发,现在所承受的攻势有多强,届时爆发出来的威力就有多大。 息红衣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看着无数剑光倒流,然后持剑高举,苍穹之上,圆月之下,他脚下的河流停止了流淌,变得静止。 紧接着,又是一轮圆月自河水之中生出。 水面本就是天空的倒影,两轮圆月遥相呼应。 月华,覆满全身。 ...... ...... ps:(原谅我再唠叨一句,大人物之间的交手好难写,不能俗套,要有逼格,我研究了好半天才找到合适的写法,虚无缥缈,似是而非的,哈哈) 第739章 老不死 “这两场战斗很难在短时间分出胜负。” 慕容燕抬头看着,他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程度,只不过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如今已然平静下来。 崔文若道:“如他们这种层次的人,一旦交手总不可能刹那结束。” 场中息红衣攻势凌厉,段书生几乎是在压着花无垢打,看上去好像随时会取胜,可总是差那么一点。 息红衣的剑光有些刺眼,慕容燕移开了视线环顾四周,浮萍山其余的五境长老全都站在原地紧盯着场中,哪怕再如何愤怒也都没有要插手的打算。 因为他们无法插手,同为五境却有着天堑般的差距,冒然插手除了送死之外帮不上任何忙。 小玉宫长老等圣皇一派的大修行者也是如此,除非是小玉宫掌教林长久亲自出面,否则其余人也是没能力插手的。 “我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简单。” 慕容燕想着前因后果,若只是浮屠手和花无垢两个人的话,浮萍山是绝对没有这个胆魄和三千院撕破脸,那还会有谁出现? 裴天机! “裴天机现在在哪里?” 慕容燕忽然开口。 花无垢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因为他感受到的压力已经越来越强,先前勉强用出尘归原挣脱戏服,险而又险的躲过了狱神摘去头颅的杀招, 可情况不仅没有缓解,反而伴随着时间而越来越危险。 他的神相法身对狱神法身本应该有所克制,这场战斗在未开始之前很多人都认为是花无垢的赢面更大,可谁也不会料到段书生竟然还有第二法身,并且两大神相法身相互融合,结果就是花无垢落尽下风。 若非因为出尘归原的确足够强大特殊,他现在已经死了。 在戏曲声中紧皱眉头,花无垢狼狈后退,段书生在血腥中漫步而来,背后狱神身影缓缓跟随,他气势凌人,满眼的玩味:“花掌教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纵使落进如此绝境也没有生出惊慌,要么是有底气翻盘,要么就是自信会有人插手,倘若是有底气翻盘的话早就翻了,所以一定是第二种可能。 花无垢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着段书生,挥手间雪白色出尘气息在身前凝聚出了十二层方印。 印诀方正,意在不偏不倚,任凭邪祟临身不为所动,以堂皇正道视之,当方印凝聚,炼狱之中的妖鬼都随之蒸发了不少。 段书生却无动于衷,他脚步并不停下,向前步步紧逼,狱神带着花脸,以最强硬的姿态发出吼声,瞬间便破去了六层方印。 “花掌教,这就是你要我命的方法?” 段书生无声大笑,身上戏服像血浸染,剩下六层方印发出腐蚀的滋滋声响,在空中摇摇欲坠。 “从始至终你就搞错了一件事情,只要这世上还有你们这样的人,那么地狱就永远不会被清空。”段书生握拳朝前挥出,整座炼狱轰然一震,六层方印如雪消融,花无垢的身体猛地砸入地面,背后的神相法身随之一颤。 段书生摊开双手,满眼遗憾:“其实我本还想多陪你玩一会儿的,只不过你实在让人失望,我也实在没了雅兴。” 花无垢的模样看上去略有些狼狈,他站起身子,即便已经落尽下风依然不为所动,反而嘲弄道:“你以为自己赢定了?” 段书生觉得很有意思:“难道我还能输?” 花无垢道:“那也未必。” 段书生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喜欢嘴硬的人还真是让人厌烦。” 花无垢双眼微微眯起:“我是不是嘴硬,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这话说的很有底气。 也就在他话音刚落,血红炼狱便被人在外面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缝隙。 “千年没在这世上活动,想不到院长的弟子现在都成了这种货色。” 缝隙之中走出来一个人,一个皮包骨的老者,头上稀疏白发,眼窝深陷浑浊,干瘦的躯体撑着宽大的衣袍,就像是一个死人走出了棺材。 可他还活着,身上散发出来的腐朽气息令得这炼狱之中的妖鬼都感到畏惧。 这是一个半生半死的人。 之前就说过,这样的人往往无比强大。 段书生双臂环抱,冷眼看着来人,打量片刻后忍不住讥讽道:“想不到你这老不死还活着。” 王相如的面庞如同骷髅一般,这样的脸上根本不会有什么表情,他的声音依然干哑,带着怪异的摩擦声,听起来就好像是手指挠着木板:“老不死当然不会死。” 段书生声音渐寒:“只有自己找死才会死。” 王相如问道:“你认为我在找死?” 段书生道:“难道不是?” 王相如不置可否:“生死的事情太大,这可说不准。” 段书生没有再开口,只是身体已经绷得很紧。 ...... ...... 王相如的突然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场九成九的人都是绝对不认识这位的,只不过在江南世族的五境长老发出惊呼之声并开口解释之后,惊呼声就不绝于耳。 单单只是跟随圣皇一同剿灭过异教这一点,就足以令人震撼。 因为那代表了久远,而久远本身也同样是强大的代名词。 而一个如此强大的人又存活了如此久远的时间,那必然会更加强大。 每个人都变了脸色,薛南山等浮萍山一众五境长老眼中出现了喜色,先前花无垢落入下风的时候他们的心可是一直都在悬着,一直在思考该如何破局,现在王相如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那段书生就已经败了。 因为单单只是一个王相如就已经足够和其分高下,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出尘归原的花无垢? 同等级别里,数量的领先是能够起到决定作用的。 而三千院这边,似乎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浮屠手仍在拦着息红衣,即便是在那两轮圆月之下支撑的十分辛苦,可拦住就是拦住,那么段书生要怎么办? 小玉宫五境长老皱眉想着,满是担忧。 第740章 青山剑 慕容燕也紧张了起来,他之前就觉得浮萍山既然敢和三千院开战那就一定是有所倚仗,只是万万想不到竟然能够牵扯出这样一位老不死的东西。 那身上迟暮的腐朽气息,强大到令人发指。 崔文若在感慨:“时间果然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一千多年前,王相如追随圣皇清剿异教,如今却和圣皇一派站在了对立面,他已经快要死了,可他还没活够。 这无疑是非常悲哀的一件事。 李子冀道:“所以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 崔文若看着李子冀,他已经意识到李子冀可能知道些什么,于是问道:“这件事应该如何收场?” 既然浮萍山早有准备,三千院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看向了三千院的那驾马车。 不仅是他,越来越多的人都将视线放到了那驾马车上,因为先前夜风吹起车帘的时候,很多人都在里面看见了一个人影。 只是夜色太浓,只能依稀看清楚轮廓,里面坐着的人会是谁? 现在王相如突然出现,马车里的人难道还不打算走出来? 马车很安静。 就好像车厢里面根本没有人乘坐一样。 ...... ...... 王相如还未曾动手,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有威慑力。 逼得段书生不得不停下脚步,不得不站在原地。 花无垢得以喘息,出尘归原的清净之力洗涤着四周,在先前作用不大,可现在却莫名的冲刷出大片干净区域。 因为王相如站在那里。 “段书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三千院的命运看样子已经走到了尽头。”花无垢看着段书生,淡声道。 段书生道:“我还真是忘记了,先前像死狗一样到处逃窜的人是谁,要不要你来提醒我?” 王相如缓缓抬起了手臂:“当年我们动手的时候,不太喜欢说废话。” 他的身体很苍老,所以他的动作很缓慢,就像是生锈的门栓,活动之时滞涩僵硬,可即便再慢,这条手臂还是会抬起,方圆百丈的地面轰然下沉数尺。 段书生的身体也随之陷入下去,肩上似乎传来了万钧之力。 那条手臂干枯如枝,携带的力量却宛若天倾,这就是王相如的神相法身,山岳。 很普通的名字,却拥有着极端强大的力量,炼狱之中的妖鬼只是瞬息之间就被碾压粉碎,就连那巨大的磨盘,也开始生出裂痕。 山岳,本就能够碾压一切。 小玉宫长老心头猛地一沉,很多人都是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只是刚一出手王相如就展现出了如此恐怖的实力。 战局,似乎顷刻便要扭转。 王相如在看着段书生,苍老的眸子里出现的却全都是一千多年前的画面,那时候的所有人跟随圣皇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当年并不算天赋最出色的,可他却是当年一众圣朝五境之中活得最久的。 半人半鬼,半生半死,可终究还活着。 所以王相如很早就明白了一件事,活着,胜过一切。 现在圣皇要断他的活路,那他自然就会给皇后这个面子,杀一杀三千院的人。 “段书生,三千院站错了队。” 王相如干枯的身体陡然爆发出了震碎大地的力量,眨眼间便朝着段书生爆射过去,声势之大,天地似乎都在随之摇晃。 一座山岳动起来是什么感觉? 一座如浮萍山这样的高山若是震动坍塌,对于山脚下的人来说,与天塌了并没有太大的分别,此刻王相如动起来,便如同一座山岳动了起来。 人还未至,恐怖的压力便已经席卷到了段书生的周身。 他脸谱变成赤红色,有鲜血滴在衣袍,打算撕碎迎面而来的这座山,只不过有人比他更快。 在山岳之前出现了一道剑光。 硬生生将前冲的王相如逼得倒退回去,就连那天倾一般的恐怖压力也在这道剑光之下被一分为二,无数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感觉今天好像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个又一个的人接连出现。 剑光还没停,已经出现在了王相如的额前,王相如那骷髅一样的脸上出现了惊色,然后身体不停倒退,同时调动神相法身的山岳之力试图将这把剑阻挡下来。 直到后退数百丈,身上宽大的衣袍被斩碎,那把剑方才终于停了下来。 王相如盯着那把剑感到难以置信。 然后所有人都齐齐看了过去。 那是谁的剑? 息红衣还被浮屠手阻拦,断然不可能插手过来,那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够刺出这样的一剑? 甚至就连段书生和花无垢也是不知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明白为何现在会突然出现如此强大的一把剑。 崔文若抬头盯着,那把剑停下之后静静悬浮在半空中,剑身通体古朴简洁,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剑没什么区别,唯一特殊的就是剑刃泛着青色。 剑刃本不该有任何颜色,可这把剑的剑刃的确是青色,就像是边缘处生长了一圈的青苔,以至于令这把剑看上去十分怪异。 他想到了一个令自己都诧异的可能,忽然转头看向了李子冀。 李子冀知道他想问什么,轻声道:“这的确是他的剑。” 很多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看着那把剑的模样也同时想起了一个人,的确,息红衣被阻拦,那么全天下能够刺出这一剑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青山剑! 当排除掉无数可能之后,剩下的一种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那他都是事实。 一道身影也恰在此时走了过来,轻微的脚步声踩踏在水洼里发出不算大的响声,一个从外表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几岁,身穿青衣的年轻人正缓步走了过来。 王相如看着来人,苍老的脸上第二次出现了动容。 “青山剑?” 人群哗然一片,那把剑倒飞回到了青衣男人的手里,谁也不明白,为什么青山剑会出现在这里。 李子冀看着那把剑,感受着上面隐隐传递出来的强大气息,忽然笑了:“三极境。”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第741章 万剑一 人世间的三极境很少,所以当三极境真正出现在山门之前的时候,这场尚未结束的战斗其实就已经宣告了结束。 人们心中的疑问像是活木一样悬在水面无法落下。 “青山剑,你竟敢插手圣朝的事情?” 感受着渗入体内脉络的剑意,如跗骨之虫般无法祛除,王相如死气沉沉的双眼中露出了一种事情超出掌控的惊怒。 如他这样的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活着,答应帮助皇后也是如此,而现在青山剑的出现令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出现了威胁。 青山剑身上的青衣很简单,但他束发的青带却很华贵,末端挂着一指长的红玉玛瑙,任何人用这样的束发都绝对会将头发束的工整干净,可他额前和两侧却散着碎发。 瞧起来很像是江湖上洒脱不羁的侠客。 只不过他那张脸偏偏冷的吓人,似乎就连棱角上都挂满了寒霜,尤其是那双眼睛,从未有过的锐利,比刀剑还要锋利无数倍。 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由内而外散发,摄人心魄。 和诸多强者完全不同,在青山剑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内敛平静,就像是他的剑,倘若不能锋芒毕露,那就没必要做一名剑修。 “我来还一个人情。” 他开口,这或许是在场九成九的人第一次听见青山剑说话的声音,声如其人,一样的冷厉。 王相如沉着脸:“就为了一个人情,你就敢插手圣朝的事情?” 青山剑淡漠抬眸:“为何不敢?” 他看着王相如,目光又从花无垢的脸上划过,身上的剑意在一瞬间迸发,使得苍穹开裂,夜幕零碎。 千里外的一根枯枝被斩了下来。 蓝月谷的静河被分成无数小块,一匹妖马鬃毛齐断,他握着剑,无尽黑夜囊入剑中,看不见的剑气横切天地。 天空好像已经消失了,能够看见的只有这把剑。 所有的一切,看见的,看不见的,听见的,听不见的,都只剩下这把剑。 在所有人的眼瞳之中放大,王相如脸上的冷汗已经落了下来,他用尽全力想要接下这一剑,却发现自己双手都在颤抖着。 只不过这把杀人的剑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不知去了何处。 耳畔似有风声,明明很轻却响若雷鸣。 李子冀抬头看着,只感觉天旋地转。 “轰隆隆。” 黑夜里像是有雷鸣声响起,大地随之震荡,所有人猛地抬头看向了那绵延千里高耸入云的浮萍山脉和主峰。 直到此刻,方才能够看见青色的剑光一闪。 偌大山峰摇摇欲坠,崩溃坍塌,千里山脉一分为二,大地裂开万丈缝隙,剑意冲霄悬于穹顶,震慑无尽星辰。 青山剑侧目看着李子冀,目光清淡深邃:“这就是万剑一。” ...... ...... 浮屠手沉默着,他当然看见了身后发生的事情,只不过他已经在息红衣的攻势下无力插手。 息红衣屹立在两轮圆月之间,剑气纵横下,不动明王法身早已经支离破碎,只剩下浮屠塔仍旧岿然不动。 “你还打算继续?” 无论是谁都已经看得出,花无垢几人的胜算已经不高。 浮屠手道:“青山剑的到来的确令人意外,但我们还有裴天机。” 只要裴天机出面拦下青山剑,王相如与花无垢便能够杀了段书生,届时将彻底改变战局。 息红衣道:“佛门还是一样的执拗,从来只看得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浮屠手面无表情:“其实还有一种方法能赢。” 息红衣洗耳恭听。 浮屠手看着他:“息先生若是死了,我自然可以腾出手去拦住青山剑。” 息红衣问道:“你认为我会死?” 浮屠手没有说话,只是遍地佛光夺目,浮屠塔光华覆盖:“时间就快到了。” 从始至终,他都在等待着息红衣势衰的那一刻,而刚刚息红衣以月河照苍穹,映出两轮月,一身剑意气势已经提升到了巅峰,而在巅峰之后,必定会迎来衰落。 息红衣并不否定这一点。 不过他也并不担心,只要在尽快杀了浮屠手,自然就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了。 “你现在一定很想杀了我。”浮屠手像是已经看穿了息红衣心中所想:“你也一定非常费解,为什么还没办法杀了我。” 这的确是息红衣觉得棘手的一点。 因为无论他的攻势多么凌厉,甚至已经有几次斩碎了浮屠塔,可却始终都没办法真正对浮屠手造成足以改变战局的重创。 事有反常。 月华亮着清淡的光,像是无数团清气汇在一起,息红衣的战意骤然高涨,比之先前竟然还提升了不止一筹。 浮屠手心头一沉,原地盘膝坐下,双手合十默诵佛经,一股慈悲庄严的光芒自其周身释放。 浮屠塔旋转变大,将其笼罩在塔身之内,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将会是息红衣至强的一剑,所以自身必须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防守。 五境有两把最强的剑,当青山剑展现出万剑一之后,纵然二人此刻不是对手,息红衣依然压制不住自己沸腾的战意。 他将遇见青山剑的兴奋和激烈尽数放到了浮屠手的身上,所以浮屠手此刻感受到的压力简直难以形容的巨大。 他甚至生出了一丝无法抵抗的念头。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对手。 因为一个好的对手能够为自己带来紧迫感和兴奋感,这种感觉会逼着你前进。 息红衣和青山剑虽然不是对手,可如他们这等剑修,碰到一起总是要触及彼此凌厉的。 遍地莲花飘出香气,香气伴随着佛光朝着浮屠手周身飘荡,然后融入到那支离破碎的不动明王法身之上,佛莲本就是佛门之中最玄妙的体现,代表了佛法,境界,心境,悟性,拥有诸多神奇能力。 此刻融入到法身之中,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让几乎殆尽的不动明王重新恢复原貌,四条手臂同时前推,无数佛光尽数融于四只手掌当中。 第742章 裴天机在哪里 一个充满了佛陀的国都随之出现。 佛像,菩萨,罗汉,站立交错,或慈眉善目,或怒目圆睁,大乘梵音恢弘响起,像是无数佛像在低语。 浮屠手竟然用不动明王法身使用掌中佛国! 他的面目慈悲,同时很庄重的脱下了自己的僧衣,然后用手指划开了胸膛,淡金色的鲜血随之流淌,他用手指蘸着鲜血在胸口画出了一道佛印,使得本就已经强大的气息骤然暴涨。 不仅如此,原本跟随掌中佛国出现的一众佛像此刻竟然好像活过来了一般。 有的观察四周,有的起立行走,有悲天悯人相貌,也有按捺不住直接朝着息红衣出手的罗汉像。 息红衣不为所动,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浮屠手,没有了面前的一切,他只想对那把剑做出回应,而此刻,两轮圆月变化位置重叠到一起,然后急速缩小汇聚于剑身之上,他昂扬的剑意突破了限制,若惊雷伴随流星,转瞬便刺穿了掌中佛国。 罗汉像崩碎,菩萨像如泥尘消散,真佛像恍若烤干的泥雕干裂。 血红剑光只是一闪,掌中佛国已经四分五裂。 浮屠手的口鼻喷出了鲜血,胸前的佛印光芒依然盛放,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剑光仍在向前,似是不可阻挡,若星辰撞击地面,狠狠地砸在了刚刚才修复好的不动明王法身之上,四条手臂凝聚出来的佛光坚不可摧,但那四个狰狞恐怖的头颅却已经被剑锋斩碎。 任何防御都是不能出现裂痕的,因为只要裂痕生出,那就不会停下。 所以当四颗头颅被斩碎之后,不过呼吸间的停顿,充盈剑意发出争辉剑鸣,四条手臂被齐刷刷斩下,佛光消散,巨大的不动明王法身如无头苍蝇般朝前倾倒,摔在地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压碎了遍地佛莲,随即消散无形。 浮屠手面色苍白,胸前佛印黯淡,那道剑光还在向前,斩在了浮屠塔上。 这是两大神相法身之间的碰撞。 “轰!” 强烈碰撞掀起了摧毁一切的波动,以二人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出去,这是息红衣战意强盛的一剑,这也是浮屠手搏命的坚守,谁都不可能会轻易退后一步。 所以陷入到了短暂的僵持。 浮屠手目光平静,纵然他看上去岌岌可危,可他知晓,真正危险的是息红衣,只要这一剑过去,息红衣就会死。 而这一剑,马上就要过去了。 息红衣看着他:“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这一剑你接不下。” 话音刚落,息红衣脚下月河之中又生出了一道剑光,然后一闪而逝。 坚韧不倒的黄花一分为二,折断落到地面。 浮屠手面如金纸,周身气息骤然消散大半,坚不可摧的浮屠塔被息红衣再次斩碎,并且那把剑带着一往无前在其瞳孔中迅速放大。 浮屠手眼露悲色,静静等死。 从一开始他就用藏身法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到了那朵小黄花上,所以任由息红衣再如何攻势凌厉,他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却没想到息红衣竟然看破了藏身法,斩碎了那朵黄花,他的命也随之斩碎。 “你们赢了,可你们的确走错了路。” 剑光消逝,息红衣低头看着他:“对错要看结果来定,而现在结果还未出现,所以我们无法知晓对错。” ...... ...... 江南世族的五境长老冷汗直流。 小玉宫的大修行者也是呆若木鸡,没有人能够在看见眼前这一幕之后而不感到骇然。 那绵延千里的入云山峰,竟然在如此轻飘飘的一剑下分崩离析,不是没有大修行者可以做到这一步,但有几个能够如青山剑这般云淡风轻? 最关键是,他触及到了万剑一? 那个如今根本没有人触及到的层次。 无数人面色惨白,只觉得难以想象。 坍塌的山峰当然无法伤害到王相如分毫,但他却从未觉得如此恐惧过,凝视着青山剑的目光甚至出现了退缩。 “裴天机在哪里?” 王相如大声道。 像是在询问花无垢,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希望此时此刻藏在暗中的裴天机不要再看戏了。 青山剑只是冷漠的看着他:“踏足修行路之后,我去过道门,看过了关于一千多年前围剿异教的详细记载,上面有很多名字,你也是其中之一。” 环绕着青色微光的剑回到了他的手里,他向前一步迈出,无形剑气迸发,王相如的身体再度倒飞出去,身形在途中迸射鲜血。 “你应该死在当年,那样就无需狼狈苟且至今。” 剑光照亮了黑夜,撕开九天之云,震慑九幽之下,王相如的胸前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整个人砸进了山石废墟之中。 青山剑迈步前行,眸光淡漠若白榆银砾,寂静长夜里,星光若浮沉洒在身上,青带束发悬着红玉玛瑙,出尘若青衫剑仙。 王相如在废墟中站起身子,骷髅死气的脸上因为惊恐竟然恢复了一些灵动,他一边倒退一边朝着四周咆哮:“裴天机在哪里?” 当初在小院,皇后可是亲口承诺过裴天机会出现在浮萍山,所以他才会答应来这里。 即便青山剑踏足三极境,领悟万剑一,可裴天机若出现在这里,还是能够一争高低的。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不想死,当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开始,没有一天不是在靠近着死亡。” 青山剑淡漠的目光没有情绪,眼前的王相如甚至都不配让他生出轻蔑或是不屑:“你早就该死了,即便今天没有因为李子冀的人情,遇见如你这样该死却不肯死的人,我也会出剑。” 他持剑跨越了星辉,在夜空中带起一条青色的线。 王相如的山岳法身被彻底打碎,头上稀疏白发早已经被鲜血染红,他踉跄瘫倒在地上,干瘦如枝的躯体再度感受到了浓烈的死亡气息。 这种久未谋面的感觉正是他一生所最惧怕,最不敢面对的。 所以王相如开始缩成一团,发了疯一样的咆哮嘶吼,厉声嚎叫质问:“裴天机在哪里?” “裴天机在哪里?” ...... ...... ps:(感谢与君同上九万里打赏的大神认证) 第743章 敲门 裴天机正在敲门。 声音并不大,无须担心会惊动都卫禁军,只是节奏很快,听上去就像是在催命。 他当然不是在催命,他只是想吃顿早饭。 南林巷就只有这么一家早餐铺子,皎洁月光笼罩巷子落在青石方砖上映出幽幽光亮,长安城是永远都不会静下来的,只是南林巷很静,巷口生长着一棵于深秋中许久还未凋零的花草,很多人都想等到天亮看看那一棵花草会不会枯萎。 现在天还没亮。 才是午夜。 裴天机还在敲门,里面许久没有动静,他将双手的袖子挽了起来,敲门的节奏连续不断,声响也提高了一些。 就像是在擂鼓,里面睡着的人这才终于被吵醒,还没睁眼,嘴里的话就已经骂出来了。 “他奶奶的,顾春秋你个狗娘养的回来不去院里看你师兄,又来老子这里打牙祭,怎么不死在外面,回来影响你爷爷的好心情,天天大半夜敲门,我这他妈是早餐铺子,你懂不懂什么叫早餐?” “等明天我去求俞先生教我修行,一记混元雷天锤把你锤死。” 老掌柜的骂骂咧咧打开了门,然后剩下的话就全都憋了回去,因为站在外面的人并不是顾春秋,而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裴天机面带歉意,微笑张口打算先道个歉。 “砰。” 门被用力关上,老掌柜耷拉着眼皮走回了小屋,一边走还一边嘀咕这人脑子有问题,我又不认识你,给你开什么门? 裴天机刚刚露出的笑容又缓缓收敛,他退后几步,抬头看了一眼早餐铺子的牌匾,然后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确定自己没有来错地方,便又伸手开始敲门。 老掌柜很火大,红着眼睛拎着擀面杖气势汹汹的就冲了出来,拉开门就要上手。 裴天机从怀里掏出了几片金叶子。 老掌柜抬手就给了裴天机一擀面杖:“有钱了不起?也不可长安城打听打听,老子我是谁?就连三千院的人来我这里吃包子,那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老掌柜。” 裴天机看了一眼沾在自己袖子上的面粉,眉头微皱。 “如果我在这里打你一顿,三千院会不会有人出来救你?” 他好奇问道。 老掌柜一惊,赶忙后退:“你还敢打我?圣朝律法可是规定了,你要是敢闯进我家打我,我杀了你都没人管。” 裴天机哦了一声:“那要是我杀了你呢?” 裴天机穿的很朴素,从外表看上去也不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毕竟是敢大半夜来南林巷敲门的主儿,老掌柜觉得这人一定和顾春秋一样脑子有问题,自己不能和这样的人计较,陛下说过,要给这样的人耐心,爱心。 于是老掌柜强行挤出一抹笑容,然后让开半个身子,赔笑道:“客官说的这是哪里话?咱们五湖四海都是一家人,您这大半夜还来我这里吃东西就证明是我这里的包子好,客人爱吃那就是我们店家的荣幸,对了,您想吃什么馅儿的?” 裴天机盯着老掌柜看了一会儿,走进铺子在窗边的桌旁坐下,抬手将烛火点燃,道:“两笼招牌就好。” 老掌柜欣然应道:“得嘞。” 转身和面,一边用余光盯着裴天机,一边狠狠地在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客官且稍等,马上就好。” 吃死你个狗东西。 大概两刻钟不到,两笼新鲜出炉的小笼包就被端上了桌子,裴天机拿起吃了一口,然后盯着手里剩下半个的小笼包问道:“这包子,没有馅?” 他吃一口是面,剩下的半个还是面,完全看不到一点包子馅儿。 老掌柜低眉顺眼:“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早餐铺子最招牌的就是这馒头馅小笼包。” 裴天机没有计较,忽然问道:“你先前说,三千院的人总会来你这里吃东西?” 提起三千院,老掌柜的腰板挺直了些,就连心里的忐忑也散去了大半:“这我可没说谎,否则我也没必要把铺子开在三千院门口不是?” 这倒是实话。 裴天机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一定对三千院的人很了解。” 老掌柜用眼睛斜了他一下,心中警惕,嘴上则是道:“当然,我在这里已经卖了四五十年包子了。” 四五十年,的确是不短的时间了。 裴天机喝了一口新磨出来的豆浆:“和我说说。” “说什么?” “三千院剩下的这几个人。” 这是个奸细。 老掌柜得出了结论,然后笑呵呵道:“客官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和你实话实说,别看外面现在都盛传什么顾春秋天下第一天骄,实际上都是吹捧出来的虚名,都是外人给三千院面子才那么说,实际上那顾春秋就是个混不吝。” “还有最近名头极盛的李子冀,简直就是不能提,他有本事吗?根本没有,完全仗势欺人,要不是陛下撑腰,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还有俞眉和息红衣,本事倒是有一些,可要说多强?我看也不至于,也就是仗着跟院长大人修行时间久,所以辈分高,各大势力都给点面子。” “老二就更别提了,现在都快老死了,指不定天一亮就两腿一蹬进了棺材,老五那就是个疯子,上次都险些被抓进刑部。” 老掌柜一口气提起了好几个三千院弟子,脸上却都是一言难尽的神色,就好像是光是提起这几个人都让他十分憋闷。 裴天机只是安静听着,直到老掌柜一口气说完,他方才问道:“老六呢?我听说,他是太子?” 整个天下最尊贵的身份毫无疑问是圣皇,第二尊贵的不是北海之主,也不是神教教皇,而是圣朝太子。 老掌柜干笑两声:“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只不过现在老六已经是个瞎子,堂堂圣朝当然不能让一个瞎子当皇帝。” “是吗?”裴天机不置可否。 他已经快要吃光了两笼子馒头,很干,他却吃的津津有味。 “那...梁安安呢?” 第744章 打个赌吧 很少有人会关注梁安安。 她仿佛是三千院弟子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个,每个想到三千院的人都会下意识的忽略掉这个院长大人亲传弟子之中唯一的一名女弟子。 她自己也总是不争不抢,整日恬淡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老掌柜张了两次嘴,硬是没有说出话,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诽谤其他人,却唯独不好意思张口说出一点有关于梁安安的不是,甚至但凡生出那么一点念头,都是对梁安安的亵渎。 最终老掌柜还是苦笑摇头,感慨道:“我实在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她那么温婉的女子。” 裴天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是你今夜说的第二句实话。” 老掌柜笑容一僵。 裴天机擦了擦手:“再要两屉馒头,打包带走。” 老掌柜干笑道:“小笼包,是小笼包。” 裴天机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窗外的三千院,片刻后拎着两屉馒头走出了早餐铺子,然后敲开了三千院的门,在老掌柜震惊的目光里走了进去。 ...... ..... 三千院的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必须要得到三千院的应允才行,否则就算是三极境也绝对闯不进去。 裴天机并没有感觉自己受到阻拦,这就证明三千院没打算阻止他进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三千院在欢迎他? 换个角度去看,是不是也相当于梁安安其实很欢迎自己来呢? 裴天机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嘴角下意识勾勒出一抹笑容,然后抬头看向了湖心小亭。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正坐在湖心小亭里,他的皮肤很白皙,简直就像冬日里落下的雪,长发散落,那双斜挺的眉不浓不淡,显得尊贵异常。 他只是站在那里,好似整个天地都失去了颜色。 裴天机虽然见过梁安安,甚至还和段书生打了一架,可他的确从未见过虞苏,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果然和我想象中长得一样,一样的惹人厌。” 裴天机环顾着四周,目光最终又放回了虞苏的身上,然后迈步走进了湖心小亭。 湖面没太大波动,只是随着微风轻轻荡漾着,那群白鹤还在盯着鲤鱼,随时都想要一口吞掉。 虞苏没有说话,他来这里本就是在等裴天机,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确没什么话好说。 裴天机在小亭里坐下,将手里的两屉馒头放下,道:“这是门口早餐铺子的招牌馒头,也许还有那个小后生的口水。” 对他们这样的修道者来说,老掌柜虽然看起来很老,但的确只能算是个小后生。 虞苏没有看他,转身望着湖面,在白日里波光粼粼,三千院的时间总是和外面不一样的。 裴天机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我来这里只不过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到梁安安的喜欢,从开始修行到现在,就算是神子的诞生我也从未有过任何情绪,你是唯一一个令我感到嫉妒的人。” 虞苏终于开口,他从来都不擅长,或者说不喜欢和人谈论这些他不喜欢谈论的事情,所以他的话很直接:“所以你来这里找死?” “找死?”裴天机怔了怔,哂然道:“不愧是连太子都不屑去做的人,你倒是很自信,不过我来这里倒并不是为了杀你,或者被你杀死。” “当然,并非是因为什么你死了她会伤心这样愚蠢且恶心的理由,也不是因为我会害怕被你杀死,我只是单纯觉得你我之间并没有一决生死的理由。” 喜欢这种事情是强求不得的,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又喜欢另一个人,这实在是人生常态,只有最不懂事的小孩子才会因为这种事情张口闭口谈生论死。 他们当然不是小孩子。 “什么喜欢就要放手,喜欢就要给她幸福之类的话,在我看来都是歪理,喜欢当然要争取,就连陛下和皇后都会吵架,我不信你们能恩爱一辈子,我总能等到机会挥锄头,而且我还想明白了一件事,要挥锄头就必须离得近,所以我一定要敢来见她才行。”裴天机将剩下的半个馒头扔进了湖里,引得一群鱼儿争抢,他盯着虞苏,道:“所以我决定和你打个赌。” 虞苏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依然没有说话。 裴天机道:“放心,我当然不会愚蠢到将梁安安当做赌注,也和神教要我杀段书生无关,如你这样的人对于天下想必是不在乎的,很巧,如我这样的人其实也没多少责任心,何况神教现在还有神子在。” 虞苏淡声道:“你想赌什么?” 裴天机道:“如果我赢了,你要允许我住在这里,如果我输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因为他的确还没想好自己输了会怎么办。 虞苏道:“如果你输了,将段书生的戏台给我。” 裴天机眼前一亮:“就这么办。” 虞苏转身,胸前红绳玉坠微微摇晃:“你想怎么赌?” 裴天机皱眉苦思,显然还没想好,直到水里的馒头被鱼群吃了干净后方才开口询问:“三千院最近可会有人来?” 虞苏道:“小师弟的妹妹偶尔会来放风筝。” 裴天机道:“那好,我们就赌她下次来这里是左脚先迈进来还是右脚先迈进来,我选左脚。” 虞苏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达成赌注的裴天机就这么兴高采烈地坐在湖心小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外面,直到三千院的天空变黑,傍晚快要结束,外面终于传来了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们的运气很好,不用等太多天。 “王风,你跑快点。” “今天二丫没有来,就咱们两个,放完风筝你要陪我去长春园走走。” “快下雪了,不知道下雪的时候兄长会不会回来。” 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紧接着就看见三千院门前微光一闪。 王风背着果果走了进来。 裴天机脸上的神情一僵:“这算怎么回事?” 没有左脚也没有右脚,难道算打平? 第745章 师兄弟 ...... ...... “裴天机已经走了?” 颜如玉看着柜台上的小瓷瓶,放下了手里的笔,他的桌角上还放着一个很精美的砚台,精美到甚至让人无法升起研磨的念头。 这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的就是段书生的戏台。 被裴天机用大能力封印在了瓷瓶里,现在瓷瓶被虞苏拿了回来,那么裴天机自然已经离开了。 虞苏微微点头,道:“他已经走了。” 果果是被虞风背着进来的,不算是左脚也不算是右脚,两个人的赌约当然没有分出胜负,但裴天机还是走了。 或者说他来这里,也仅仅只是想来看一看罢了,也许自己输了对他来说反而比赢了要开心。 什么挥锄头之类的场面话都是当不得真的。 二师兄看着瓷瓶,和其他师兄弟相比起来,他与虞苏之间的关系倒还算亲厚:“你竟然没有杀他。” 这是让颜如玉感到很奇怪的事情。 虞苏道:“一个活着的裴天机比一个死了的神走有价值。” 情敌碰面一定是相看两厌的,无论这两个人的身份多高,又或者多么冷静理智,厌恶的情绪都会在碰面的一瞬间抑制不住的滋生,哪怕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打赌,可内心的厌烦却会越来越浓郁。 按理来说,双方都应该巴不得对方出事。 何况裴天机又是神教的神走,未来对圣朝的威胁不会小,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颜如玉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认为陛下的计划会失败?” 只有在这种前提下,虞苏才会考虑让裴天机离开。 虞苏从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思,好或不好,愿或不愿,他只会完完全全的做自己:“我从不觉得他的计划能成功。” 二师兄道:“所以你认为裴天机是成为教皇的最好人选。” 虞苏很少会掺和这些事情里,只不过他姓虞,就注定没办法真的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神子的路不好走,若是他出了问题,那么裴天机成为教皇对圣朝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有时候想一想这天下的确早已经病入膏肓,逼得这些想要救世的人不得不剑走偏锋,可只要是偏锋,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连退让缓气的余地都没有。 藏书阁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门外却忽然飘起了雪花,不知不觉间,三千院的洞天里已经入冬,虞苏想着圣朝内的诸多争执,看似是在围绕着那张皇位,实际上围绕的却是这可悲可怜的天地。 “大师兄不在院里?” 雪落地面,悄无声息,藏书阁内的夜明珠亮着浓光,虞苏忽然开口。 三千院内部的事情基本上都不会和他商议,因为他不想参与,也因为有的事情与他有关。 颜如玉没有说话,脚下的暖炉燃着火,他烫了一壶水,泡了一壶茶。 虞苏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得不关心这件事,因为俞眉的影响太大,自从院长大人身陨之后,俞眉从未离开过长安城,甚至就连三千院也很少离去。 他抬头看向了浮萍山,空洞的目光跨越无尽距离落在了浮萍山脉,看见了被青山剑斩落头颅的王相如,看见了气若游丝即将踏入死亡的浮屠手,看见了心境崩塌在段书生手下已负重伤的花无垢,还有薛南山等一众面色铁青的浮萍山长老。 他还看见了梁安安坐在马车里,瞧见了李子冀几人站在边缘处静望。 唯独没有看见颜北。 颜北没有出现在浮萍山。 视线退回,天地抽离,虞苏的心里生出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于是迅速转身看向了青宁梨园。 梨园里,天地衍变受阻,颜北站在院内桃树下,皇后回头看着院外,俞眉就站在院外。 颜如玉叹了口气:“还是瞒不住你。” 虞苏眉头紧锁,道:“皇后不能死。” 颜如玉无奈道:“你与陛下哪里都不一样,唯独这一点上的立场很一致。” 圣皇也不希望皇后死,希望能留下一个兜底的人。 虞苏不想在这件事多说什么,皇后不能死就是不能死,他的身影逐渐开始虚化,打算跨越十万里出现在梨园带走皇后,只是颜如玉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二师兄毕竟只是普通人,哪怕活了数百年,掌控着三千院内部洞天,他依然是普通人,不可能拉得住虞苏。 虞苏认真道:“皇后不能死。” 颜如玉微笑道:“她可以死,因为你还活着。” ...... ...... 自从后党开始崛起之后,朝堂内外暗地里偷偷喊着杀死皇后的声音就从来没有减少过,到后来党争开始由暗转明,到了不太遮掩的地步之后,百姓里也开始生出了类似这样的声音。 诛杀妖后,肃清寰宇。 可口号只是口号,从没有人真正付诸实际过,也从没人觉得真的会有人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去杀皇后。 甚至就连皇后自己也从来都没有想过。 现在却遇见了。 她的眼底带着讽刺:“你也会走出长安城?” 天下人又有谁能想得到,俞眉竟然也会离开长安城出现在其他地方? 俞眉仍旧站在院门外,并没有走进来的打算,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无论是站在院门内还是院门外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天下也没人想得到皇后也会离开长安城。” 俞眉这次没有穿那身在三千院里常穿的黑衣,而是换成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蓝色长袍,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张少年郎不变的面容,永远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 他的气息也很平和,根本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压力,就像是在面对一座看不清深浅的海洋,身为院长大人的首徒,哪怕几乎从未与几人交过手,可绝不会有人质疑俞眉的强大。 皇后道:“这世上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很多。” 谁又能想到此刻这一幕呢? 树上的桃花一片片飘落然后又生长,院内的花瓣一片片积蓄又消失,唯一不变的就只有三人前后站在那里,渐渐沉默下来。 第746章 意外且根本不可能 他们之间当然有交情。 如他们这等层次的强者,不可能从未见过面,不可能从未说过话。 只不过这些交情还不够和谈的重量。 皇后的脸上看不见什么担忧惧怕,她虽然从未想过会有人来杀自己,可像她这样的人早已经不将生死看的那么重要。 人到了一定境界之后所在意的并不是自己能不能活着,而是自己在活着的时候能做多少事。 “杀了我就能救这个世界吗?” 她的声音很轻,除了讥讽之外没有任何其余的情绪。 因为在她看来,这本就是一件非常值得嘲讽的事情。 木雕刀的刀锋很冷,切碎了迎面而来的花瓣,颜北道:“杀了你可以让圣朝不分心。” 皇后看着他:“然后就可以阻止其他人了吗?” 颜北淡淡道:“然后我再去杀其他人。” 皇后眼中嘲讽更浓:“你只能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真正重要的人你杀不掉。” 这是实话。 颜北再强也不是六境。 他不为所动:“能不能行总要试一试,最起码杀了你对圣朝来说是好事。” 皇后道:“你们从来没有做过失败之后的准备。” 颜北并不否认这一点,他点了点头:“因为我们早已经没有退路。” 还能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回答不出来的问题,也注定了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是啊,还能怎么办呢? 所有的手段,无数人的尝试都没有任何办法,所以还能怎么办? 失败了,那就死去。 仅此而已。 “其实我不明白。”皇后沉默了一瞬,再度开口:“用绝大多数人的性命换取世界的新一个未来,这个过程固然令人痛苦难以接受,却也不是那么难做决定,所谓取舍,你们每个人应该都懂得。” 什么都不做,所有人都会随着世界一同死去。 杀死九成人,那么世界会喘一口气,脱去负荷迎来新生,再进行到一个崭新的轮回,五千年长久盛大,周而复始。 这样的取舍应该并不难做。 四周的天地衍变还在继续,颜北静静看着,片刻之后方才开口回答:“因为自始至终我们的立场就完全不同,陛下和我们要救的从来不是这个世界,而是生活在世界里的人。” 皇后微微一怔,旋即微讽道:“难怪他能想出那么疯狂的计划。” 颜北的声音里带着遗憾:“我等生长在世界之中,像是蛀虫般汲取着一切,如果有完美的方法那我们当然愿意那么做,毕竟拯救了此方天地也就意味着拯救了所有人,可世上并没有如此完美的办法,传说中的第七境也无迹可寻,即便是惊才艳艳如陛下也无法触碰到。” “不相干的人生死与自己何干呢?这是很多人的念头,可陛下是圣朝的陛下,圣朝的是天下的圣朝,坐了那个位子就要承担那样的责任,所以陛下当然要救天下人。” “我不是皇帝,但我尊敬陛下,他要做什么,那我便做什么。” 木雕刀的光微微黯淡下来,四周衍变的天地却再度如镜面破碎,一切全都消失不见,就连周身所处的院子也不复存在。 那棵桃树变成了梨树。 雪白的梨花若冬雪飘飞,弥漫着薄弱的光。 皇后眼眸之中的烈阳骤然大放,使得梨花如遇火焰,燃烧着朝着地面掉落下去。 院外的俞眉已经踏进了院子,如他这样的人本不需要踏进来,此刻踏入意味着完全动手,意味着要彻底将皇后斩杀当场。 不能拖下去。 因为这是皇后,一旦时间稍稍拖得久一些,很可能就会被圣皇察觉。 俞眉踏进院子的一瞬间,整片苍穹就随之压了下来,他对着皇后的身影伸出了一根手指,那手指在皇后眼底无限放大,就好像是代替了那片苍穹。 整个天空落下要如何躲得过去? 无处可避。 但皇后却避开了,因为那毕竟不是真正的天空,她的身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出现在一处又一处的空隙。 梨园里忽然有凤鸣声响起。 一瞬间吸引了整座青宁城的人抬头看去。 皇后避开了那根手指,身前出现了丝丝金色国运,若剑网般弥漫开来,俞眉被迫退后,只是动作很快就被皇后封锁。 他们身处圣朝之内,那么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国运笼罩,无论做出什么动作都逃不过国运的注视。 压迫下来的苍穹被燃烧的凰火洞穿,俞眉抬眼望去,皇后凤袍之上附着烈火,气息在天地之间盛开。 木雕刀紧随而来。 切开了火焰,斩断了国运金丝。 俞眉眼眸深邃,在皇后的意识之中化作万丈高大,冷漠俯瞰注视。 烈阳火焰似乎被压迫下去。 院内掀起了大道的碰撞,恐怖的力量扩散出去又被强行禁锢在院子里,颜北的面色微微苍白,俞眉平和的气息若海浪翻腾。 皇后身上的火焰孱弱,凤袍已经染上了鲜血。 这就是三极境之间的战斗,那一瞬间所发生的恐怖哪怕是大修行者也绝对无法想象,那等凶险简直无法形容。 梨树已经掉落了叶子,变得干枯凋零,颜北的手已经被木雕刀割破,但他仍旧紧紧握着。 颠覆天地的浪潮带来了灭世景象,俞眉与皇后对视着,意识里的形象压迫更浓。 皇后站在那里,在两股强大气息下宛若海面飘摇的孤舟,她双瞳之中的烈阳化作冷月,气息完美无瑕,没有一丝外泄。 颜北的刀第二次斩了过去。 他很确定皇后的死对圣朝来说是好事,所以他的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滞涩,他将所有的力量都融入到了这把刀里。 俞眉身上蓝袍黯淡无光,但他融入皇后意识里的身影却伸出了手掌,用力按下。 国运已经被碾碎,皇后眼中冷月和烈阳俱现,那一刀已经来到了她的额前。 只是却落了空。 因为皇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三人都已经全力以赴,眼看着即将便要分出生死,皇后却匪夷所思的抓住了本不可能出现的机会逃离了梨园。 院内刹那就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太快,太突然,太不可思议。 颜北站在那里眉头紧锁:“斗转星移。” 这是皇后的最大底牌,可以瞬息之间出现或离开任何地方,也是道之极领悟到极深后对道的一种运用方式。 但使用斗转星移需要耗费巨大心神,皇后意识被俞眉压迫,根本不可能用的出这一神通。 颜北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抬头看向了俞眉。 第747章 临近终场 虞苏虚化的身影恢复真实。 颜如玉见状松开了手,轻声道:“我知晓你不喜欢掺和这些事情里,可我也知道你并没有办法真正做到置身事外,只要还活在这天地之间,就没人能够真正不管不顾,皇后的死或许会在短时间内引起惊涛骇浪,从长远去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很了解自己这个六师弟。 看似脱尘如仙,实则真正遇到生死存亡的时候虞苏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虞苏听着二师兄的话,空洞的目光没有焦距:“皇后没有死。” 颜如玉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猛地抬头看去:“你还是出手了?” 虞苏微微摇头。 颜如玉皱着眉:“是陛下?” 虞苏再度摇头。 颜如玉沉默下来,并非虞苏,又不是陛下,在那等死境,皇后又凭什么能够离开? 虞苏并不在意是谁,因为那都和他没有关系,迈步走出藏书阁,漫步在大雪中渐行渐远。 ...... ...... 浮萍山千里山脉塌陷成废墟,青山剑已经收起了剑,因为王相如已经死了。 他没有去在意其他人,只是将目光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看清了吗?” 这世上真正够资格能被称赞为剑道天才的人其实少得可怜,陈仓虽然修道天赋并不算出类拔萃,但剑道天赋却毫无疑问的推群独步,所以青山剑才会收其为弟子。 可陈仓却在剑意比拼上输给了李子冀。 青山剑并不恼怒于陈仓的失败,相较而言,他只是更想知道李子冀已经走到了哪一步,所以当看到陈仓所送消息,请他前往浮萍山替李子冀撑腰之时并没有拒绝。 花无垢也好,三千院也罢,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眼里只有剑。 自从踏足万剑一后,他的目标早已经放到了六境上。 李子冀点了点头:“看清了。” 青山剑问道:“还要多久?” 李子冀想了想:“应该比您快些。” 青山剑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够比我快得多。” 从李子冀开始堵山门挑战,青山剑就已经来到了浮萍山,所以他目睹了李子冀的所有战斗,看到了那高绝凌霄的剑意。 那已经很接近万剑一了,只要走完最后一步就可以。 李子冀躬身行礼,没有说话。 青山剑闭目养神,藏剑于身。 浮萍山前的战斗却还没有结束,因为花无垢还在勉强支撑,他的神相法身已经被打碎,气息萎靡凌乱,在地狱之中狼狈逃窜,他的死已经是注定的。 那双眼中甚至已经布满了死灰般的绝望。 哪怕现在结果已经清晰分明,他依然不知道问题出现在了哪里,李子冀为何请得动青山剑? 段书生哪里来的第二法身,裴天机又为什么没有出现? 如此生死存亡的谋划,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岔子所导致的结果都是完全不同的,神教耍了他们? 薛南山等人不知所措,所有浮萍山弟子的目光甚至都跟着恍惚起来,在外观看的各方势力心里都同时升起了一个念头。 浮萍山完了。 这是三千院第二次高调露面,也是圣朝内第二个覆灭的顶尖势力。 三千院再度用极度强势的态度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圣朝内部不允许动荡! 等这里的消息流传天下之后,想必先前还蠢蠢欲动的后党势力,只怕又将再度偃旗息鼓。 小玉宫长老看着那几位似乎想要逃离的浮萍山长老,他并没有出手阻拦,因为这几人根本走不掉,段书生的无间炼狱已经扩散蔓延至数十里范围,将所有人囊括其中,只要他不愿意,谁也没办法离开。 戏袍燃烧,化作无数飞灰飘落,花无垢的身体砸落地面,被无数来自九幽之下的手掌用力缠住。 地面变成泡影,像是连接九幽的门户,花无垢的身体朝着门户之中坠落,仿佛沉入水底。 “我输了,但你们也不会赢。” 花无垢看着段书生,直到身体彻底被拉进地狱之门消失无踪:“但我希望你们能赢。” 段书生笑了笑:“临终前的善言并不能改变你做过的错事,所以不要指望我会因此放过浮萍山。” 话落,他转头看向了薛南山等剩余的五位大修行者:“五个人啊,总归有些麻烦,不过倒也还好。” 赵无延已经惊恐地无法说话。 境界突破到大修行者的程度心性都不会太差,只是赵无延先被颜北斩去一臂坏了心境,又被息红衣再断一臂,何况现在还身处狱神空间里,眼看着王相如,浮屠手,花无垢接连落败身陨,他早已经丧失了身为五境大物的胆魄。 薛南山的眼中满是痛苦之色,他是看着花无垢开始修行,成长到如今,现在却落得这个下场。 论起实力天赋,花无垢绝不会比段书生差多少,当之无愧世上最顶尖的天纵之才,可世上这等惊世之人从来不缺,也总会因为各种事情而死在某时某刻某地。 从开始决定要杀死三千院之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你死我亡的结果。 有一句说的话,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花无垢的死完全是因为自身做错了选择,当然,也许在他看来自己并没有做错。 薛南山看着段书生,问道:“掌教已死,是非恩怨都已落幕,三千院难道还想要继续赶尽杀绝?” 浮萍山还剩下五位大修行者,天下又有几个人敢开口说要对这五位大修行者赶尽杀绝的? 恰巧,三千院敢。 或者说,段书生敢,他微微点头:“有何不可吗?” 薛南山眼中的悲痛浓烈,还带着愤怒和冷意:“这件事本就是你三千院弟子行为太过所惹出来的祸事,花掌教只不过是想请李子冀离去而已,你们却直接下了杀手,势不如人,我浮萍山甘愿认输封山,饶是如此,你难道依旧打算不依不饶?” “浮萍山毕竟是圣朝内的顶尖势力,还有五位大修行者尚存,三千院若是赶尽杀绝做的太过,难道就不怕引起各方势力的反感吗?” 第748章 自作孽,不可活 质问的声音略微放轻,薛南山再度道:“也许花掌教的行为的确过激了一些,可我浮萍山也因此付出了惨重代价,如果三千院愿意收手,我可以做主,浮萍山封山五十年。” 封山。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面色一变,浮萍山一众弟子更是面如死灰,要知道封山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那是真的封闭山门不得进出。 也就是说未来五十年内,浮萍山所有人都无法下山,无法接触外面的人或事,彻底消失在天下人的眼中。 即便是其余几位五境长老都是忍不住一惊,可旋即也都跟着沉默下来。 和身家性命比较起来,封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些修道者而言,五十年也并不算太长的时间。 各方势力都是心思各异,封山五十年基本上就意味着彻底消失在了圣朝利益分配里,如今浮萍山所掌控的资源基本上九成都要拱手让出。 这是很大的诚意。 薛南山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换取一个能让浮萍山苟活下去的机会。 只有他们不出事,五十年后还能够卷土重来。 这的确已经足够令三千院退一步。 只是段书生就不为所动,他脸上的脸谱已经消失,笑容看上去是那么的温和:“不行。” 地狱在吟唱。 妖鬼在哀嚎。 满地的烂浮沱盛开的鲜艳欲滴。 段书生望着他们:“你说这一切是花无垢一人的独裁也好,浮萍山罪不至此也罢,无论什么理由其实我都并不在意,你们的态度,你们的生死,你们的未来,对圣朝的影响我都不在意。” 他抬手伸出了一根手指,脸上的笑容收敛消失,一股彻骨的寒意席卷开来,如冰冷雪雨:“我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浮萍山做错了事,而做错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至于是什么代价,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无间地狱狰狞扭曲,烂浮沱开出绚丽的花瓣,赵无延哀嚎一声躺在地上,身体痛苦的扭曲着,直到声音越来越微弱。 所有人都是遍体生寒。 段书生摊开双臂:“终场将至。” ...... ...... 浮屠手还没死。 只是即将死了。 息红衣那一剑斩去了他所有生机,死亡只是片刻的事情。 身后的一切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浮屠手看着息红衣问道:“你早就知晓裴天机不会来?” 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山脚下发生的一切,否则三千院没理由会寸步不退。 当初段书生在长泽拦住了任职的唐小风,当众杀死了神庭长老,这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和神教撕破脸,所以当裴天机下山之后,所有人都认为裴天机会来杀段书生。 这是绝佳的机会,何况皇后也早已经和大神官达成了一致。 事情和他们预料的差不多,甚至就算是多了一个青山剑也无妨,只要裴天机出现依然能赢,但裴天机没有出现。 满盘皆输。 息红衣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自古以来,但凡有外人意图插手进圣朝内部的争斗,结果都只有一个,这一点从来都没什么改变。” 感受着体内生机的迅速流逝,浮屠手并没有什么对死亡的畏惧,他和皇后其实是一类人,或者说修为到了他们这种层次对待生死的看重都早已经没有太多的波澜,反倒更加在意自己要做的事情。 “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意味着什么。” 息红衣点点头:“知道。” 直到临死前一刻,浮屠手才终于愿意承认自己与佛门之间的关系,他来这里就代表了佛门不认可圣皇的计划。 对于这一点息红衣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全天下几乎没有人会认可,可这件事还是要做。 浮屠手目光带着悲悯:“何必去做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事情?” 息红衣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因为实在多余,实在没有必要。 不远处的炼狱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浮萍山剩下的五位大修行者已经全都死在了段书生的手里,他身上戏服像是血染,遍地红河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佛门最不喜欢的场景,任何僧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大怒,然后心生怜悯。 浮屠手也是如此,他看着身上几乎已经被猩红血雾包裹的段书生,眼中带着些不解:“他竟然没有被狱神操控。” 息红衣道:“这就是五师弟与众不同的地方。” 各方势力鸦雀无声,天还没亮,只是月光更亮了一些,能够勉强照亮天地,让人看清楚四周所发生的一切。 浮萍山弟子面如金纸,剩下的执事长老已经有人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虽然浮萍山并不算团结,可毕竟不会散去,只不过今日之后,这偌大浮萍山,就会可以预见的树倒猢狲散。 浮屠手已经几乎没有了声息,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甚至看不太清楚四周。 息红衣倒是还有件事想问。 “佛门如何安排佛子所走的路?” 佛子的态度与佛门截然相反,却又不像神子那般得到大祭司的支持,甚至教皇的默认,自从苦渡身死之后,佛子走出彩云山,他就已经得不到佛门的所有支持。 尤其是在长觉寺救李子冀后更是如此。 浮屠手微笑着,声音低不可闻,却还是解释:“佛子不会走任何人的路,他只会做自己,他就是佛子。” “哪怕那和佛门的路背道而驰?” 浮屠手道:“佛有无数种。” 他没有再去听息红衣的问题,只是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一些,甚至可以说有些灿烂,因为他想清楚了一件事。 他身心完全放松,脸上的笑容转为释然,双手合十,哪怕视线已经漆黑一片,他依旧抬眼看着普陀山的方向。 “我似乎已经明白为什么李子冀会剑斩普陀山。” 这声音太轻,轻到了即便是息红衣也没有听清,传说会有僧人圆寂前悟透世间因果,浮屠手想来就是如此。 夜风吹拂,他的生机彻底断去,只是临死前说了六个字。 “自作孽,不可活。” ...... ...... ps:(轻喷,大伏笔,大到我都不敢说,记得以前回应过一次,所有看似不合理其实都是合理的,只是时机没到而已,有耐心的老爷们和我一起等下去,没耐心的嘛....也请和我一起等,拜托了!) 第749章 落幕。 破晓的光撕裂黑暗,浮萍山前寂静如一潭死水。 沸腾碰撞的凌厉气息也缓缓归于平静,紊乱的天地之间恢复如常。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彻彻底底的结束。 浮屠手身陨,王相如被杀,花无垢被打入九幽之下,薛南山等五位大修行者尽数死在了段书生的手里,曾经何时还如日中天的浮萍山如今骤然没落,或者可以用倾覆来形容。 那些浮萍山弟子以及四境执事长老等人眼中的不可一世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绝望和迷惘,还有畏惧。 他们甚至就连愤怒和憎恨这种情绪都不敢生出,面对如此强大又强势的三千院,谁的心里又敢生出半点恨意? 现在这些人所关心的就只有自己的下场,三千院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总不至于将所有人全都一起杀了。 千里山脉坍塌的景象足以用震撼来形容,就像是一条被打碎脊梁的巨龙,瘫软破碎的趴在地上,狼藉一片。 阳光初生甚至无法照射进来,被阻挡在似雾似灰的朦胧之外。 所有人的身影都显得有些模糊,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关心浮萍湖了,因为伴随着青山剑的那一剑斩出,浮萍湖就已经随着这偌大浮萍山支离破碎。 依然无人说话。 即便是心潮澎湃的小玉宫长老又或者是心如死灰的江南世族五境长老在这种时刻都不会发出任何声音,都在等待着三千院对浮萍山的审判。 一夜之间,连死八位大修行者,以往几百年都不曾发生过如此激烈的场面,这是否意味着大乱将至? 各方势力在心中震撼之余,也都升起了对未来的忐忑和提防。 后党固然看上去风头正盛,可实际上真动起手来还是不太够看的,浮萍山会不会只是一个开始? 这背后所蕴藏的动荡只怕一个不慎就会牵扯自身,落得一个和浮萍山一样的下场。 段书生在看着那些站在废墟之中的人,那些浮萍山弟子神情落寞恐惧,目光畏缩凄惨,明明日出之前还是这世上身份尊贵的势力传人,日出之后就全都变成了待宰羔羊,只能等待着别人的仁慈。 阳光只会照过废墟,而不会在废墟上有所停留。 段书生的目光也是一样,他只是冷眼扫过,不咸不淡道:“浮萍山一众首恶已经清除,你等来去我并不在意。” 听到这话,那些紧张的浮萍山弟子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段书生说的很明白,他们愿意留下重建浮萍山也好,隐姓埋名离开去往其他势力也罢,都无所谓,三千院不会在意。 这很可笑,面对覆灭自家势力的敌人不仅不想着报仇,反而会因为对方的饶恕而感到恩赐。 尘雾逐渐随风消散,浮萍山脚下的无数人也都近乎逃窜着离去,那些前来观看的各方势力在片刻的沉默后也陆续退走,消息自然会随之流传天下,可以预见,直到年节之前,全天下只怕都应该在讨论这件事。 陈二小姐跟随江南世族的车队一同离去,她临行前还掀开车窗朝着李子冀这边看了一眼,恰好与李子冀对视到一起,脸色一白赶忙将车窗拉下。 在刚刚来到这里和李子冀对峙之时,谁又能想得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她现在对于浮萍湖已经完全没了兴趣,只想尽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李子冀当然并不在意一个陈二小姐,他只是看了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旋即又对着青山剑行了一礼,道:“多谢前辈出面。” 陈仓当初欠了他一个人情没错,可人情本身也有大小之分,指望那么一个人情请青山剑出手帮忙覆灭浮萍山,的确是并不太妙。 青山剑对此并没有什么感受,王相如也好,浮萍山也罢,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他本就拥有着三极境的实力,完全可以不受任何势力的约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后来又参悟了万剑一,实力再度迎来提升。 “万剑一不是小道。” 他忽然说道。 李子冀不解。 因为万剑一就是小道,它无法滋生万物,单一笔直。 青山剑目光平淡:“我也只是刚有感悟,还未太深,所以能告诉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李子冀再度道谢。 青山剑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出于某些原因,他对李子冀的感观还算不错,最关键是李子冀是他目前见到的最有希望能够在他之前领悟万剑一的人。 他很希望看到那一天。 转头看向身后,青山剑又将目光放到了息红衣的身上。 息红衣也在看着他。 这世上最强大的两把剑终于是正式碰撞到了一起。 “多谢。” 息红衣微微点头,他身上的凌霄战意已经收敛下去,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因为一两个名头或意气之争就和别人动手的人。 面对青山剑的出面,息红衣所表达的只有感谢。 青山剑看着他,沉默一会儿后说道:“当初我就想过,像我们这样的人第一次见面会不会打起来。”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仇恨,只是两把剑碰到一起总要折断一把才行。 息红衣道:“今天不会。” 青山剑感到诧异:“你从来都没想过要领悟万剑一?” 他在息红衣的身上感到不到任何有关于万剑一的气息,这也就是说息红衣从来都没想过,或者说从来都没有尝试过去参悟万剑一。 息红衣并不否认这一点:“我们要走的道不同。” 同为剑修,也有不同的道。 对于青山剑这等最纯粹的剑修来说,追求万剑一是毕生的目标,只不过对于息红衣这样的人来说,万剑一并不重要。 这很难去说孰强孰弱,只能说各有好坏。 “我并不能赞同你的话。”青山剑道:“参悟万剑一也可以走你的道,但你走自己的道却无法触碰万剑一。” 他盯着息红衣:“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很对,今天我们之间不会交手,因为胜负已分。” 第750章 还没结束 李子冀站在三千院的马车旁,他满脸惊讶的看着坐在马车里正在安静绣花的梁安安:“四师姐,你怎么也会跟着来这里?” 他是真的感到惊讶。 他甚至想过大师兄坐在马车里,想过六师兄坐在马车里,唯独没有想过坐在马车里的人竟然会是四师姐。 梁安安伸手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 李子冀这才忽然想起,四师姐也是一位大修行者,可他还是皱着眉:“六师兄会让你来?” 对于所有的三千院弟子来说,梁安安就是世上最干净,最洁白的一朵花,充斥着纯净和圣洁,哪怕是自己等人全都死光了,也是绝对不舍得让梁安安身上的白裙沾染一滴无垢。 梁安安用手帕轻轻帮李子冀把脸上的灰尘擦拭干净,笑着道:“就是他让我来的。” 李子冀还是不懂,更觉怪异:“为何?” 梁安安眼底闪过一抹忧愁,又很快消失不见:“因为我来了,裴天机就不会来了,你六师兄不想杀了裴天机,所以就不能让裴天机来浮萍山。” 李子冀似懂非懂。 然后抬手在马车上画了几道符文,将外面的血腥气和尘雾味道全都隔绝出去,没有再继续追问。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代人之间都有自己的交集和人情,任何人自然都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全都了解的很透彻。 李子冀知道裴天机,四师姐,六师兄这几人之间一定还有什么秘密,只是不会再问。 “若是我没有请青山剑前来,难道准备出手拦住王相如的就是师姐了?” 梁安安点了点头,笑吟吟道:“没有看到师姐和人动手,是不是很遗憾?” 李子冀苦笑一声,摇头道:“我反倒很庆幸,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让四师姐和人交手会是什么场面,只怕顾春秋知道了会当场入五境过来替你动手。” 让如此温柔干净的四师姐和人交手,这种念头光是想一想就让李子冀充满了负罪感。 梁安安白了他一眼:“我虽然一直在养花,却也不是温室的花朵,经不起风霜。” 李子冀摸了摸鼻子,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崔文若倒是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能够从一向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李子冀身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实在是很少见的事情,他时常会觉得李子冀是个面瘫。 日光渐渐升高,浮萍山前各方势力的人几乎都已经散了个干净。 只剩下圣皇一派的人默契的没有离去,等所有人走后便迫不及待的朝着息红衣和段书生询问起了日后的打算,这次覆灭浮萍山固然提神,可之后带来的麻烦却绝不会少。 青山剑已经离开了,化作一道剑光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他这样的人可能会出现在天地之间的任何一个地方。 息红衣则是抬头看着天上,感受着天地灵气的变化。 没有任何变化。 也就是说皇后没有死,如皇后这等自身牵连国运的存在若是死了圣朝境内一定会生出异象,现在却平静异常。 发生了什么? 他眉头紧锁,想不通缘由。 ...... ...... 这世上注定不会事事尽如人意,最起码浮萍山的确覆灭了,尤其是浮屠手的死至关重要,修为实力到达了浮屠手这种层次,能够影响的事情太多。 “从今往后,庆苍国真正能够被称得上至强者的,就只剩下五彩云和双飞燕了。” 夕阳下,几人坐在一起,围在篝火旁烤着简单的食物,苏起开口感慨着。 也许是因为要说的事情太多,所以从清晨到迟暮,圣皇一派的各方势力还没有离去,李子冀接下来自然是要回长安城的,离开圣朝太久,又连续经历了这么多的大事,他需要回去长安城歇息一段时间。 修行是张弛有度的,无论多么的紧迫,都不能缺少生活。 崔玉言早已经醒酒了,回想着自己先前当中撒尿的举动懊恼的直薅头发,看向崔文若的目光也充满了埋怨,虽然不敢说话,可身上幽怨的气息已经快要溢了出来。 崔文若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有酒品的人就不要喝酒,否则不仅让自己出丑,也会连带着梨园蒙羞。” 崔玉言很想辩解一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引起了几人的大笑之声,气氛很是热烈。 笑过之后,李子冀看向了小剑仙:“你是怎么知晓周志会来这里?”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小剑仙的出现很好的掣肘了周志,否则李子冀一定不会好过。 欧阳梨花闻言却满脸诧异,翻着手里的烤肉:“我什么时候知晓周志会来这里了?我只是想来看个热闹,凑巧碰见了而已。” 李子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欧阳梨花哼着小曲儿不为所动,李子冀知道这问题的答案自己是绝对问不出来的,索性摇了摇头:“你要不要学三卷一?” 三卷一是参悟万剑一的捷径,对小剑仙来说有大好处。 欧阳梨花调侃道:“你倒是很大方,只不过万剑一也不是我的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小剑仙并不想走万剑一。 李子冀没有再多说,转头看向了慕容燕,慕容燕一言不发,从清晨开始一直到现在,只是静静望着已成废墟的浮萍山。 他素来话不算多,在很多人眼中,淮城的慕容公子是个有些冷淡的人,冷淡有一种坏处,那就是哪怕你内心情绪翻江倒海,也始终不会表现出丝毫,将一切全都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此刻的慕容燕在晚阳的披洒下,显得格外落寞。 没人能懂得金银花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从小到大,金银花就是慕容燕最亲近的人,他跟随奶奶修行,听着奶奶教导一切,对他来说,金银花就是自己最大的倚仗。 只是一日之间慕容家支离破碎。 李子冀递了一块烤肉到慕容燕面前,没有说话,他这时候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其实这种时候也并不适合去说什么话。 任何的宽慰,疏导其实都没太大意义。 慕容燕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接过了烤肉,望着那狼藉废墟一口一口的吃着。 大仇得报后会是什么感受呢? 慕容燕只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过这些仇恨。 “还没结束。” 李子冀望着晚霞渐淡,轻声道。 的确还没结束,浮萍山只不过是皇后手里的棋子罢了。 慕容燕嗯了一声:“还没结束。” ...... ...... “还是这些年轻人好啊。” 小玉宫长老望着夕阳下坐在一起的几个年轻人,满脸的感慨和怀念,曾经他们也是如此这般,虽然现在依然可以和几个好友坐在一起,可却早已经没有了年少时的感受。 息红衣道:“这世界的未来注定是属于这些年轻人的。” 顿了顿,他望着在晚霞里模糊轮廓的李子冀等人:“如果还有未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