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青天(下)》 第九章 小师爷中毒了。 这事没有传开来,只有私下请了大夫来看,但大夫却只是摇摇头便走了。祈临与太守大人的心顿时凉到谷底。 束手无策。一连请了四、五个大夫,都是城内有名的,全都是这样的回答—— 没有解药。 连阿罗斯也大感不妙了。 「城里的大夫都请来了吗?」 祈临焦急不安,小师爷自回到别馆后又吐了两次血,那血一次比一次黑,毒发时也一次比一次痛苦,方才的一次甚至把唇都咬得血肉模糊,要不是他与太守大人眼捷手快掰开那自虐的唇齿,恐怕现在连舌头都被咬断了。 「甚有名气的都请了。」阿罗斯沉吟了会儿,「要不然……我进宫——」 「等等。」阿罗斯话还没说完,太守大人面无表情,一句冷冷的制止便打断了他。 「这毒摆明是他下的,他又怎肯借出宫内御医?别去,只怕又是一场诡计。杀人凶手都不愿交出,要我们怎么相信他给的解药是真的? 「何况,以他的残酷性子,自是不会给的。我且先护住朋朋的心脉,将毒封住,只要暂时不让毒扩散出去,千影已快马启程回天国,待他请来御医,朋朋即可得救。」 「山月,你也知道朋朋自小身子底就不好,他能不能熬到千影回来还是个问题,就算你先封住毒气蔓延,但朋朋的身子禁不起长时间点穴的!要是有个万一……朋朋会……」 阿罗斯叹了口气,「静一静,我知道王宫中有紫茎灵芝,可暂时抑制住毒性,由我去拿也许可行。」 「……劳烦你了。」太守大人眼神黯然。 「那好,你快去快回。」祈临忙道。 太守大人深深凝视着小师爷,双掌握住小师爷虚软的手,紧紧的,以前所未有的力道。若不是小师爷的表情痛苦,衣裳上血迹斑斑,太守大人一定以为自己只是作了恶梦,很快就会醒来。 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却觉得天涯相隔。 只要朋朋完好,他怎样都无所谓。 然而,求紫茎灵芝不果,阿罗斯沮丧又难过地回来。忽汗大皇子下严令不许他进宫,若非深怕惊怒忽汗大皇子与寡不敌众,阿罗斯早轻功掠入宫殿去抢灵芝。 闻言,太守大人很平静,相对于祈临恼怒和心焦,他实在是平静祥和的过头了。 阿罗斯问他,他回答了一句:「若来不及,我与朋朋黄泉相伴。」 阿罗斯心中大震,还未及反应,空中一声鹰鸣,他的黑鹰自外头飞进,爪上抓了一个小盒。打开一看,竟是紫茎灵芝!还有一封书信,来自某人,写了煎煮的方法。 阿罗斯等三人了然于心,默谢对方,然后将灵芝交予太守大人。 时间是很奇妙的一个东西。你觉得它溜得太快的时候,它总是脚步不停,你觉得它走得太慢的时候,它又总是慢吞吞的跟你比耐性。 难熬的等待过了大半夜,三更已过,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可等待中的人尚未清醒。伴在床边的,是一双专注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特别明亮。 烛火已经烧到最后,要灭不灭的火光在那双眼中跳跃,那平日冷锐的光芒不知是否烛火太过温和的缘故,竟显得柔软许多。表情,也软得像根绵絮,柔弱又缠绵地绕住了床上的人。 被等待的人略显冰凉的手让等待的那人紧紧握住,缓缓地蹭着,毫不断续地提供一点点的温热。长发散在身后,只有几绺青丝贴在那张俊美的脸颊旁,等待的人仅着一件单衣,半靠在床柱,贴近床上的那人。 他瞅着他,有时微笑、有时哀伤、有时又是面无表情、有时却是冷面冷眼,但无论如何,他总是每过一刻便亲吻床上的那人一次,有时是颊、有时是眉、有时是鼻、有时是那还未睁开过的眼,最后落在那惨白的唇。 每亲吻一次,他便低声在那人的耳边说一次,也不管那人是否真的听见,每次一句总是只有两个字,一个人名。 朋朋。 每次亲吻后、每次呼唤后,每次这么做之后的失望之际,他会轻轻捏住那人的手腕,静心把上片刻,然后才能舒心,才能让那逐渐郁结的眉头又重新伸展开来。 即使已经到了四更,他不觉得累,也不想闭眼休息,那双眼还是只凝视着被他一手圈住的人,依旧缱绻。 他知道那人需要多休息,他舍不得吵他,却又不能不呼唤他。 若不这么做,他怕那人会不知道醒来。 一直沉睡,并不是件好事。烛火灭了,他会再燃起一支,然后再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依旧未醒的人,就如同这一整夜他所做的。 时间过得太快,也太慢。 天要亮了,他的眼睁了一夜,可那人的眼,却一夜未睁。 当第一线曙光升起,应该是温暖的室内却让他的心寒到骨子里。等了一夜的心终于着急起来,他不再舍不得打扰,略微用力地将那人抱起、摇晃、呼唤,急促的声响在安静的空间中显得刺耳,甚至盖过了那人微弱的呼吸声。 他知道他受伤了,需要休息,但那人的面容实在令他心焦,一夜的等待未果让他的不安又如滔天巨浪升起。 他试着静心下来,说服自己那人只是贪睡了点,一如往日那般总爱在床上多赖了几刻;他说服自己应该去端点热食来,也许等会儿那人醒来会饿——若膳房还未有人,也许他该考虑自己下厨煮些那人喜欢吃的东西。 是的,那人等会儿就会醒了,所以,快点去拿些东西来备着吧!身子虚弱的人不能挨饿的,最好是进补了。 但他不能离开他的身边太久,没时间熬补品了,或许他可以煮个肉粥顶着用,最好再烫些青菜,比较爽口些…… 对了!还有药,要煎药补元气的!不过,还是先备碗肉粥吧!他可以在那人吃粥时去候着火,顺便吩咐下人煮些补品……就这么办吧。 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思考冷静了许多。连头发也无心束,他依依不舍地离开,火速赶到厨房挑了猪肉和米,做了一大碗肉粥,趁着熬粥的当时他还回过房里探过,那人还是没醒。失望又期待之余,他又赶回了厨房去看着粥。 好不容易火候够了,粥熬好了,他忙端着回去。 一踢开门,快要绝望的情绪又浓浓地罩了上来。 那人还是没醒,就连躺着的姿势都一如昨日。顿时,他鼻中一阵热潮,喉头一哽,像根木头似的在房门口杵了许久,直到下有股冷风吹了进来才恍然回神,忙端粥进屋。 时间总不留情面。 在继续等待那人苏醒的同时,已有两个人进来探视过,心情都是同样的沉重。甚至,他们萌生了一种念头—— 没救了吗?灵芝还是无效吗?若那人再这么沉睡下去,是不是,干脆让他痛快的走?这般的拖磨折磨,他们于心不忍。 真的没救的话,就由他,来动手…… 这么想着,心就狠狠抽痛起来,像是自己也中了毒般。 悔恨……悔恨……满满的悔恨……悔的是自己的任性,恨的是对方的无情与残酷。 他开始祈求,一向不信神鬼的他,开始祈求。 他祈求上天听听他的愿望,祈求着那人的平安,祈求上天不要太快将那人带走。 他们只相处了十几年,这对他们来说太短太短了,还不够……这么短的时间还不够他们相爱……他们,还没有真正相爱,上天怎能将他带走? 他的祈求,直到粥凉了,上天还是没有听见。 等待的时间又溜过了一个上午。 他们开始商量,什么时候下手。 痛苦,这实在太痛苦了。 他们几乎要分不清,究竟是谁的痛苦多一点?是那人,还是他们? 端来的午膳像是他们最终的一餐,谁都没有动,只让它慢慢地变冷,如同自己的绝望。求人不能,求天不能,就连救兵也还没到,他们束手无策。 眼睁睁看着那人的生命静静的流逝。 午时过了,皇宫那方的人带来了一个消息:只要关山月走一趟,解药马上双手奉上。 这是谁的计谋大家都很明白,但是谁都没有答应。 皇宫的人不死心,每半个时辰来一次。眼见床上的人迟迟没有苏醒的迹象,众人的心渐渐动摇。 只要去一次,低声下气求一次,就能救他了! 只要一次,解药到手,过河拆桥! 心意动摇得很快,这不出心怀鬼胎的那人意料之外。但他们毕竟不是寻常人,就算心意已经动摇,还是得考虑再三。他们有太多的顾虑,不得不先计划好结局。 就这么耗着,皇宫那方的人握有解药,是绝对的赢家,所以并不着急,就任他们拖着。反正到头来,他们非死即伤,怎么说都是自己得了利。 时间耗到日薄西山,他们心知不能再耗下去了。 等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灵芝却迟迟没有奏效。毒,已经慢慢扩散了。点穴已经快要失效了,时间与敌人催促着他们作出决定。 他没有选择,只好转身,投入虎窟。 此行一去,非凶即险,若能再见,他会告诉他…… 摇摇头,就算不能再见,他也一定要告诉他的。 想象着,若告诉了他,不知那双大眼中会盛满什么样的情绪?一定是非常快乐、手舞足蹈吧?还是傻笑,呆呆地任人调侃?也许是手足无措、受宠若惊? 无论如何,哪个他都令他心疼。 想象着,他失笑了。 死亡不可怕,他怕的,只是失去。 昂首阔步,既非贪生怕死之辈,他毅然决然地跨出了安全的边界。 他的背影,映在了其余两人的眼里。 只为了,他。 朋朋…… *** 晦暗的夜。烛火缓缓摇曳着,虽有月光,祈临还是燃了灯。 终于苏醒的小师爷淡淡地看着手中的绢绸,祈临静坐一旁,无法打扰。 朋朋: 很久以来,我一直都错了,也愧对你许多。但我只想对你说,我不在的原因,只是我想对你好一点。关山月 「……那为什么不选早一点的时间?」小师爷喃喃地道,心中苦涩凄然。 他走了。 暖玉也被取走了。 曾经证明过他存在、他在乎自己的东西,都一同随着他离开而消失了。 他走得那样干脆、不留一点痕迹,这几乎要让自己以为过去十多年的记忆都只是一场美梦——一场太痛太苦又太甜的美梦。 他去哪了? 「他厌倦了。」 那两个最亲近的人给的答案一模一样,让人不禁疑心。 这真的是他的本意吗?可是伸手一摸颈间,那里空荡荡的,逼得自己不得不相信他的话语与那两人的回答。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想对他好一点,为什么还要离开? 「朋朋、朋朋……这一觉睡醒,你就轻松了……」 「朋朋,再去找个对你比我更好的人吧……」 「朋朋……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你听见了吗?朋朋……」 「我爱你……」 半昏半醒中,他明明是如此说着的…… 「朋朋,你的毒才刚解,身子还弱,休息会儿吧?」祈临心疼不舍。 「临哥哥,你们都在骗我……」 「……你想说什么?」祈临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小师爷倏地抬头,大吼:「山月他是忽汗二皇子,而你们始终都在骗我!」 「我们有我们的苦衷……」 「结果……你们要的解药还不是千影送来的!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解铃尚须系铃人,祈临难掩心疼,只长叹一声:「你还有临哥哥。」便出了去。 小师爷别过头,他知道事情不会是如此简单。 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何一夕之间人事俱非? 「是哪里错了?我就好心给你一个提示吧。」 又低又沙哑的嗓音自窗边传来,打断了他的冥思。偏头一望,才知窗棂上不知何时挂了一个偷听的男人。 是那天被人追杀受伤的男人。 「你来做什么?」小师爷藏住澎湃灼热的感情,面无表情地问。 这男人第二次来,却是那人离去之后。他们再也回不去那个相对天明的夜晚。 走了,就不再回来了,太守大人做的事一向说一不二,不容反悔。 高高在上的那轮明月,他始终捉摸不到。 一想至此,小师爷心情更低落了。 「我来送一样东西,某人托付的。」男人一面说着,一面自动自发的翻窗进来。 「谁?」 「你不必知道太多。」然后,他掏出一枚玉佩,递到小师爷手上,「拿去,这样我的任务也算达成了。」 小师爷呆住了。手中的玉佩,正是太守大人一度取走的暖玉,只是不同于过去的,玉上刻了两个人的名字,两个让他有股想落泪冲动的名字。 「他呢?你知道他在哪吧?」一反手便是紧抓着男人追问。小师爷直觉这男人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你忘了吧!忘了,对你比较好。」 「我不想听!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 男人先是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你觉得这世上最痛苦的是什么?」 「这时候别跟我玩猜谜!」 男人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回答:「我觉得是生离死别。」 「什么?!」男人的话如一道响雷毫不留情地劈下,正中小师爷,让他脸上的血色尽褪。「你的意思是……不……不会的……」 男人只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你骗我你骗我!他不会死的!」 「没有谁是不会死亡的,孩子,你该学着长大了。」 「你胡说!他明明说过……他明明说过他会回去的……」 「誓言从来都是一种谎言,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宁愿什么都不要知道!我只要你把他还给我!」 「人不是我的,如何还你?这样吧,我再告诉你一句话,他最后的一句话。」 「我不要听!你去叫他自己来跟我说!」 「如果他还能,我会的。只是现在,你不听也得听,因为这已是最后一次机会。」 「不要……不要……」 「朋朋……」男人径自说了。 「不要说!」 「朋朋……这玉是我最后能送你的,抱歉我不能遵守我的诺言了……」 「住口!住口!他才不会这样对我说!你骗人!骗人!」 「……永别了……」 *** 依旧是来时的模样,只是那泥土已经翻新,枝头已吐嫩芽,冷冷的温度带着一丝丝温暖的风,从南面而来,带来家的想念。 这里是生离死别的界线。 两道人影并肩站着,一同向看了那忽汗皇宫的地方。 事到如今小师爷才知道,逝去的那人是抱着如何的心情,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迈向他的希望却是那人的死亡。也是到如今才知道,那人在他耳边所言都是真的……字字真心,可现今想来却是字字刺骨。 那时那人的离去,是不是抱着悔恨和深深的悲哀呢?如果现在大声喊着那人的名字、对那人说出那三个字的禁语,那人还听不听得见呢? 山月,我爱你。你听不听得见呢? 「风,强了。」祈临淡淡道着,看着小师爷,是一阵又一阵即将满溢出来的心疼。 小师爷只是撂了撂自己的发,没有响应。他只是想着这样的风,是不是能就此带走他的思念传达给忘川那头的人知晓呢? 「你们还是趁夜黑快些走吧。不然等我大皇兄惊觉追来,你们可就走不了了。」阿罗斯是唯一送他们的人。 祈临朝他点个头,扶过小师爷的肩头,不想打扰他的依依不舍,却又不得不地轻声道:「朋朋,我们该上路了。」 小师爷没有回应,只深深地望着那巍峨的皇宫,眼中燃烧着复杂的烈火,像是要把什么硬生生烙在脑海中一般。 憎恨?后悔? 不,再多的词汇也已经无法形容他的心情,他的心还能容纳得下什么呢?除了那人临走前的爱语,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装得下什么东西呢? 若有,那也太奢侈了。 此时,空中传来一声鹰啸,阿罗斯又再次催促道:「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朋朋,走了。」祈临明白事情已有了转变,忙道一声,抄起小师爷的身子往马上一跨执缰欲行,马儿似乎也知道了事态的紧急,前蹄帅气地高高一扬,尖鸣一声,旋即便像风般奔了出去。 小师爷没有反抗,依旧往背后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皇宫,看着略显落寞的阿罗斯,聆听寂静夜空中响亮的鹰啸。 眼中逐渐蒙眬,远方摇曳的灯火太刺眼,闭上眼,他看见了某个俊美绝伦的男人朝他走来,依旧是那寒若冰霜的风采,依旧是那清清冷冷的面容。睁开眼,却只有不断远去的异乡光景,与光景中的阿罗斯和他肩上的黑鹰。 越行越远……越走越远……直到彼此都只成了一个小黑点,他还是无法逼着自己将视线投在他们的回途。 「再回首,徒枉然。」祈临这么说着。 小师爷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不回首,因为他怕……怕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得不去看、不得不去怕。 「哭吧。之后,就别再惦记着了。」 哭?他要怎么哭?他已经忘记要怎么哭了。 「以后,别再为他心痛。」 心痛?不,他已经不会再—— 嘶…… 什么?那是什么声音? 嘶……兹…… 什么?这是什么? 小师爷抓皱了胸前的料子,声音是从这里发出的。那是一种久违好多好多年的声音……有点怀念……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着那股声音一起流了出来……流着……流着……流向四肢百骸,暖暖的,有点腥味、有点潮湿…… 然后——心脏一阵紧缩!像是有上百只手紧紧握住了般。 然后——将它狠狠撕裂一道伤口,狠狠地从中剖开,再徒手挖掘着里头的血肉,直至穿了洞、直至将它抠得像是雨天过后地上的烂泥一样……直到它比碎片更碎之后…… 于是,小师爷恍然明白了。 突然其来的浓厚哀恸让他挣扎着往后头、往那其实已经看不见的宫殿嘶吼—— 「山月——」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名字,但却不是简单的感情。 祈临闭了闭眼,忍着悲痛,将马催得更疾。 他知道,从来简单的事,在这一声中,都已经变得不再简单了。 「关山月——」 你听见了吗? 我的心为你再次裂了口子,被撕得碎得不能再碎。 你看见了吗? 我已成灰烬的心。 你有没有听见,我心痛的声音? 你有没有看见,我心痛的眼泪? 「你会回天国吗?」 「会。」 「你觉得天国的春天好还是忽汗的好?」 「忽汗的春天不如天国好看。」 是谁说春天将要来的? 他们都不知道,寒冬才刚要开始蔓延。 第十章 翌年春,忽汗大皇子阿克斯正式登位,成为忽汗王。同时,忽汗三皇子阿罗斯由于发动政争落败,并以通敌叛国之罪名,成为阶下囚,挑断手筋脚筋,废去武功,永生监禁。 天国方面,原太守一职撤换了人,虽不及关山月之灵敏睿智,但仍不失清廉正直。于此,原师爷一职也一并换了人,小师爷此后不再是青天太守的小师爷,而只是祈王府中最受宠爱的祈朋。 另一方面,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对于关山月之死朝廷并没有追问,也没有派人去寻他的尸体,或许是基于忽汗方面的原因,也或许是基于什么朋朋意想不到的因素。 就算如此,无论是朝廷还是以前在宜县的同伴,那些相识甚至是共处朝朝日日的人,全然没有过问过关山月的去向,对他的死亡竟一点也不在意。 彷佛有只手将真相掩盖了起来,不见天日,为了不知什么的目的。 是在保护着什么,还是在谋划着什么? 朋朋不知道,他只知道,为了关山月伤心的人不止他,可若论为了关山月日日夜夜不能成眠的人,觉得一回首便已跌得粉身碎骨的人,非他莫属。 死寂,在他活过来又死去的心里蔓延,落肉生根。只是肉里进了蛆,时时刻刻以那微微的蠕动来提醒他……自己的茍延残喘竟是最爱的人以性命换来的! 他任思念与疯狂的爱恋在心里腐烂,阵阵传出的恶臭就如同那不被遵守的约定,都只是一种讽刺与谎言。 ——已经不可能再相遇。 每天这么想起,他的心又腐败得更深,早已,无药可救。 他以为自己要这么腐蚀下去,曾经痛过的心又不再痛了,泪也在深深感到关山月已经死去的那一天流干,再能流的,也只剩下血了。 他以为自己要这么过了一辈子,抱着悔恨,但,在半年后,命运的转轮脱了轨…… 全新的契机来临。 那天是他生日,正值夏意热力之盛时期。夜晚,扫除热意的凉风习习,朋朋倚在一棵老树下,手里捧着的是一颗金色的球。风大时,会轻轻吹动它,即刻便有一阵悦耳的铃声漫漫传出,衬着四周的黑,万籁俱寂,特是凄迷。 朋朋的眼神不在球上,只在那遥远的天幕,似专注又是恍惚地盯着某一处,不知在想着什么。有关山月在的回忆?还是没有关山月在的未来?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人事已非,但也可能什么都没改变——如他对关山月的感情。 半年了。一到夜半时分无人闻问,他便会从自个儿的房里走出,先是到关山月以前住的院子去四处瞧瞧。 在迎接自己的是失望失落之后,他会愣愣地在关山月的房里坐上一阵。 直到自己确定房里真的没人住过的迹象,连摸过器具的手中都蒙上一层灰,才不得不死心,然后才是来到此处,一个人,默默地望着广大的苍穹,感受自己的渺小与孤独,也才明白,失去了的他却还在期盼这不过是一场恶梦。 梦,会醒,所以他才更清楚的明白,什么叫天上地下,人间黄泉。 「铃铃……」 手中的金球动了动,远方已隐隐传来鸡鸣。 朋朋收回自己眷恋的目光,抱着小球起身离开。 关山月的死亡,他没想过随之而去,正因为清楚自己的命是关山月以命换来,所以他不轻易去寻短。但若什么都不做,他的心怎么受得了?所以,他要做的,从半年前就已经确定的。 「……临哥哥?」停下脚步,前方一道颀长的人影早已立在那里。朋朋微讶,打起精神笑问:「怎么了?」 祈临只是以一种复杂的目光凝着他,反问:「我才要问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半夜不睡,跑来这吹风,想得风寒吗?」说完,眼角余光瞄到朋朋手中的球,心中又痛又酸涩。 是谁说伤痛可以随时间消逝?为什么他的朋朋却一直牢牢记着?一分一毫,只怕是连那人的一分一毫都不曾忘掉过! 「……山月……」哽着声音,好不容易才吐出这个名字,却让朋朋瞬间变了脸,可祈临却不得不说下去。「山月已经死了,这是你亲耳所听,你记得吗?」 「……我记得。」朋朋苦笑,心中又腐朽了几分。「但我觉得他还在身边。」 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后,事实却不得不让他绝望,他才不得不借着金球来睹物思人。「……我怕我会不记得他的样子……」 「所以你要一次又一次的自虐?」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忘了他……」 「可你明明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就算你再怎么想着他,他也不可能再对你说上一句话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就当我是在自欺欺人吧……」 「……你要做的事我没拦过你,但我要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你的命是山月换来的,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 「那么,就别再让我担心,也别让九泉下有知的山月放不下心。」 「……只是……山月真的死了吗?」 「……你亲耳听见他的遗言、亲手收下他的遗物,又为何要来怀疑?」 朋朋抚上了胸前,暖玉微微发热。遗言是永别,遗物是暖玉,这他都亲自收下了。但山月的尸体呢?人家都说亲人死了会入梦,可为何半年来山月从不入梦呢? 那个男人曾说过,誓言从来都是谎言,那么遗言呢?遗言是不是也会是一种谎言? 但是,如果山月还活着,为什么半年不见其影不闻其声?是讨厌了他了吗?是恨了他了吗?所以才不愿相见? 一想到此,朋朋不自觉抓紧了暖玉。 「……也许,是我多心了……」黯然失色,自离开山月的那天起,他的天就不再有光亮了。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光亮?会不会有那一天? 「……千影,有事吗?」祈临忽道。 这时,一个黑影跳了出来,提着一样东西,恭敬地道:「大主子、小主子,方才有人送来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千影上前,借着微弱的光将手中的布包打开。 祈临眼捷手快,抢上一步将朋朋的眼遮住,厉声道:「别看!」 朋朋却只是微微发着抖,坚定地将眼上的手挪开——一颗人头赫然出现眼前。 人头的面孔扭曲,似在死前经历了莫大无人能想象的痛苦,双眼暴突、青且黑,鼻骨塌陷,舌头长长地拖了出来,上头的舌苔已经发黑。 没有血,这个人头是从脖子被人齐齐一刀用利器砍断,切口平整。施虐的人不是力大无穷的人,就是拥有绝佳宝剑的人,否则……一个忽汗族勇士颈骨的切口怎么可能这么整齐?! 是的,人头正是在天国宜县犯了杀人案,引他们前去忽汗又一去不见踪影,最后不得不放弃追捕的杀人凶手!只是,为什么人头会在半年后的今夜送来?是谁送的?为了什么目的?如何送的?为何选在这样的时间送?还有没有其它人知情? ……一切一切,朋朋想问的太多了,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面孔…… 死去的心好似又在那瞬间复活过来般,他抱紧了金球。祈临以为他是害怕了,便急忙要千影将人头包起,就在此时,朋朋推开了祈临的手,死命地往府门奔去。 时正夜深人静,街上静得可怕,风吹叶沙沙作响,温度微凉。 朋朋甩开应守门却打着瞌睡的守卫,一鼓作气打开大门冲出了府,左右一望,什么也没有。连个鬼影都没瞧见。金球铃铃响着不停,和着风声,透着诡谲。 似是催魂铃,殊不知,催了谁的魂回来? 「朋朋,你做什么?!」祈临马上赶到,千影随后而来,手中多了一件披风,祈临接过,忙将它披上了朋朋的身子。 朋朋却是来回周望几转后,才低头看着金球,喃喃自语:「没有……没有……」语调里带着满满的失望。 「这东西是谁送来的?」抓好朋朋带进府里,深怕他又自个儿跑掉,祈临沉声问。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间,送来这样的东西,是什么样的人有着这样的心思?他似乎可以闻到不寻常的味道了。 「是忽汗人,看样子只是一个跑腿的,是快马送来的。」 「谁指使的?」 「他没说,只是很奇怪的,他说这样东西指名给小主子。」 朋朋一听,本是黯淡的眼里透出些许光芒。聪明的他已经想到了些许可能,又惊又喜又不确定,更怕是自己空想一场。不自觉的颤抖让金球里的铃铛铃铃直响,是喜悦的狂欢。 「不吉利的东西,朋朋的生日刚过,先拿下去。」 「是。」 「等一下!临哥哥难道不想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吗?」朋朋的眼亮得不可思议,像是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重新找回了一点日光一般。这是祈临半年来见过最开心的他。 「……我想,但你知道……」 「我知道。」朋朋打断祈临的话,他不是不知道,他不是没有刻意探听过,但——「关山月」这三个字没有再出现过。 如今的意外,带来了希望。他什么都不求,只希望,再见那人一面。 他也感谢,无论对方是谁,终究是将杀人凶手给送回来了。 ——时间的接续从这里开始,渐渐天亮。 *** 「小主子,觉人已经回来了,要立刻传唤他吗?」千影连一眼也没抬地对面前的人道着。 「铃……铃……」 那人只是倚着窗,支首,唇微勾,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一颗两个成人手掌大的金球。 金球是镂空的,大金球包着小金球,小金球再包着更小的金球,最后一个小小金球则是包着几颗铃铛。镂刻的图样是龙与凤,很吉祥的图,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亲手为此人做的、亲手送的,并且叮嘱不能再遗失的重要吉祥物。 「铃……铃……」 那人没有答话,甚至是连一个眼神也没给过,只一径笑吟吟地望着外头,可外头除了一片早已看腻的风景,还有什么可看的? 不知情的人会如此想着,但知情的人,就是知道那是一种冲动。 ——思念的冲动。 窗边搁了一只小茶几,上头摆了一碗加了冰糖的豆腐脑,不过照那完整的样子看来,凭窗思念的人大概是没空理会它吧。 千影疑问的语音早已随着豆腐脑不断外沁的凉风袅袅消失,那人还是自顾着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递了过来。 「觉人是先进了宫吧?」 似乎预先没料想到对方会如此一问,千影不禁愣了愣,才又道:「是。」 「一个人?」临窗之人收回目光,投注在了手中的金球,深情款款。 「是的。」 「我料想也是如此。」顿了顿,他又道:「觉人一去两个月,一回来先进了宫不说,两个月来连捎给我的一封消息都没有,真不知他到底探到了什么,需要如此神秘?」 「属下不敢猜测。」 「与你无关。」摆摆手,跳下窗,他抱着金球就是往外头走去。 外头一个老管家似乎已经站了一会儿,见两人谈完话,马上迎了上来,道:「觉人先生已经来了。」 点点头,金球微微作响,他扬步往另一头走,是偏僻之所,然后扬声向千影道:「将觉人带过来,我有话问他。」 「是。」千影领命,迅速去了。 夏日将过,秋意将来,但天气仍是秋老虎般吓人的热。一步一行间,胸口前有个东西微微动荡,像是他心中的湖起了涟漪。 ——因为有人投了一颗美丽的石头。 金球带着自己的体温,微热,却舍不得放手。 一步一行间,铃铃作响。 铃声是回忆,是催魂。魂归来兮,魂归去兮。 谁的魂,流落在了外头? 谁的魂,被人用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紧紧缠了住? 谁的魂,迟迟不归来? 谁的魂……已经掺了自己的血泪进去? 谁的魂……还能是谁的魂呢?除了关山月……再没有了…… 自人头事件后又过了两个多月,自己早已不是那从前天真无忧的小师爷,以前的快乐纯真早在不知不觉中被时间一点一滴的磨去。 没有山月在的日子,就好像连自己也不在。 自己到哪去了?不知道;山月到哪去了?不晓得。 黄泉路漫漫,前尘往事,逝去的人还可以记得吗?会不会,早已遇了孟婆喝过汤,恩恩怨怨都一抛云霄,再与己无相干,狠心绝义,彻底地遗忘? 还是说,纵然在世,也在阳世寻了一处荒唐做了南柯之梦,以为往日种种只是梦中的缠结?伊人无踪,给的竟是如此的答案。 胸中跳动着活着的证明,是不是非得真要有一天累了、不愿了,才能真的解脱? 「我爱你」,是禁语。可如今,自己拼着命,也想要对山月这么说…… 还能有机会吗? 问天,无语。 问地,无声。 问人……问谁? 「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 「为什么不选早一点的时间?」 原来,他们都是等到失去,才来后悔。生命的尽头,短短的三个字,是誓言还是谎言? 山月,你所说的、做的,是誓言,还是谎言? 请回答我,不要只给我……那令人难堪的……遗言。 「朋少爷,您找我?」觉人来了。他是个很俊挺的男人,心思细腻,聪明绝顶,却又手段狠辣、冷血无情的男人。 外头的传说很多,但朋朋知道觉人只是不懂感情,不会表达。 觉人跟山月一样,不懂表达自己,或者说,压抑自己,是比较正确的。 但觉人不像山月面无表情时就是一张冷冷的冰山脸,觉人喜欢笑,却让人觉得他的脸上筑了城墙,你再也靠近不了一步。 若是万一靠近了,城墙立马射出许多致命弓箭,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而那城墙后,藏满了他的秘密。有幸窥探的,除了城门自己为你而开外,别无他法,但这是一件费时的事。 正因为如此,觉人靠着距离,成为暗盟中属一属二的狠角色。 你永远不要妄想了解他并征服他。 「暗盟」,那是一个情报组织。盟里的人专门刺探各国秘密情报,觉人负责的恰好是忽汗。 半年多前,被撤掉了师爷一职,皇上重新给了他一个新身分,盟里的军师。 皇上的意思他不明白,但他欣然接受了。他可以任意利用暗盟里的讯息,也可以第一手得知从忽汗来的消息。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觉人正是他加入暗盟时认识的。他教了他很多东西,教他看军事地图、学军事策略,说来觉人还比较像军师,而不是他。 暗盟已经存在很久了,觉人一直是其中的头头,他懂的事很多,也很能干,以前常探得重大情报回来,天国的屹立不摇也有一部分是归功于他的。 但皇上忽然要临哥哥去掌管,要一个门外汉来当军师,这就是让他一直想不透的地方,就如同他也看不透觉人这个人的心思一样。 朋朋若有所思地看了觉人一会儿后,才轻轻摇了头,有些感叹地道:「你真是个难懂的人。」 觉人一听,笑了笑,「我不难懂,你只要知晓我心里装的是什么就行了。」 朋朋歪着头,抱着金球,模样有几分可爱。 「你的心装了什么?」 「这个嘛……」觉人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秘密。」 朋朋皱了眉。 「别气。这是我从一个人身上学来的。」 「……原来你此行去忽汗是去私会情郎?」 「……为什么是『情郎』?」 「难道不是?」觉人总喜欢对好看的男人笑得无天无地,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了? 「……呵,是也不是。」 装神弄鬼。 朋朋又皱了眉,「……你此去有什么发现吗?」 「有。天大的事。」 「……阿克斯要死了?」 「朋少爷,这很明显的表达出你心里的愿望喔!」 「……哼!」朋朋嗤了一声,扭过头去玩他的金球。 「别气别气,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算了。我料你有什么大事也不会对我说,反正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这个。」 「哦?那,朋少爷有何贵事?」觉人笑嘻嘻的,朋朋一看,就觉得不是滋味。他这个小军师当的可真窝囊! 「我要问你珠子的事。」 一听,觉人目光闪过厉芒。「你之前交给我的忽汗宝珠?」 「没错。你可看出那珠子里藏了什么?」 「嗯……这么说吧……朋少爷可看见珠子里的鹰纹了?」 「是……鹰纹里有古怪?」 「没错。」 「什么东西?」 「一件惨事。」 朋朋听得满头雾水,觉人又在故弄玄虚了。「觉人,你不要再捉弄我了!」 觉人自两人相识以来就喜欢捉弄自己,虽然觉人说的话不怎么入听,但一定都是真话。只是,他特别喜欢用这些真话来刺激自己,真不晓得他脑袋里到底装些什么,就这么好玩?! 觉人见朋朋这样,只是笑得更灿烂,目光柔了一些。 「那么你要我说什么?」 「说你从珠子里知道的事呀!」 觉人但笑不言,表情渐渐深沉起来。他更靠近了朋朋一些,一手抵在树干上,将朋朋逼得只能直愣愣地夹在他和树的中间。 「你是不是想知道珠子里有没有关于关山月的事?关山月已经死了不是吗?为何总要再处处去探知他的消息,甚至是过去的秘密?」 关山月的名字,语气特意被放重,觉人一语道出朋朋心中的痛。他的话是一根针,用不着刺,只要在那覆盖伤口上的薄膜轻轻一挑,血便会噗滋地汩出。 朋朋脸色瞬间惨白,身子下意识地缩着,胸前紧紧抱着关山月给他的金球。 他唇-瓣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觉人抚了抚朋朋的脸颊,似乎是心疼这样的苍白与脆弱,可口中吐出的字语却又是另一轮的惊心动魄,「探知死人的秘密是一件缺德的事喔……」 朋朋紧咬着发白的唇,他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很丑恶,但他就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多知道一些山月的事!他想多了解山月一些!也许……山月根本就没—— 「他死了!」看出朋朋心里所想的,觉人又下了一句重话。 简简短短,不是简单的话。 三个字如千斤重,又再一次将朋朋的心敲得坑坑洞洞。 「你早该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忽汗总是没有他的消息,为何还不觉悟?」 「……我没有见着他的尸身……」 「关山月是何等重要的人物,忽汗会帮他死了还寻一个地方安葬吗?还是说你想到那些丢满破碎尸块的乱葬岗,去捡关山月的手脚头颅回来拼?」 「……如果可以……我会想去……」朋朋闭了眼,哽咽。 「去啊!你就去啊!如果他的骨头已烧成了灰,你就慢慢地捡、慢慢地挑,一颗一颗地拼,看能不能拼出一个他!」 「……你何必……如此残忍……」连让他作梦的机会都不给。 「我不残忍,你要怎么看清?」觉人捧着朋朋的脸,轻声呢喃,好似在对待情人一般,细细地呵护。「看着我,告诉我,你还爱他吗?」 「……我……」朋朋依然双眼紧闭,掀动的唇还是吐不出那句禁语。 明明已经过了半年多、明明在自己的眼前不是关山月,可他也无法向别人说他爱关山月。他想说的,可是他说不出口。 「你说不出来。在他临死之前,你连一句『我爱你』都说不出来,为何此时此刻还不忘了他?」 「……别逼我……」 「你这里的伤,应该已经全好了啊……」觉人的手贴上朋朋的胸口,掌下传来一阵一阵的心跳,「为什么还是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是啊,你不知道,所以你不知道就算关山月没死,他也可能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关山月了。」 闻言,朋朋身子一震,倏地张开眼。 「朋朋……」觉人低声唤了,这是第一次觉人这么唤朋朋。 朋朋只觉胸中一紧,有人捏住了他的心。 「朋朋……」觉人又叫了一次,不理会朋朋的挣扎。 「别这样叫我!」朋朋很心慌,觉人太不像觉人了。 「那么我该怎么叫你?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不懂我、你也不懂关山月。你应该有感觉,关山月他愿意以自己的命来换回你,将身上仅有的东西留给你,这是代表着什么,你从来都不愿去面对。你这样的举动,是在惩罚自己,还是惩罚他?」 「你又知道些什么了!」 觉人你不知道我们的过往,所以你也不会知道过去那段心酸的回忆。一个人要怎么才会变成连一个「爱」字都说不出的人,你根本不会晓得!为何要来责怪我?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什么都不懂的是你! 「我知道的事很多,比起你,多得太多了。例如要怎么让一个男人在我身下呻-吟求饶……」 朋朋一惊,退了一步。 觉人看着朋朋,轻摇着头,「你不懂的很多,只要知道关山月污秽的很,用不着去探究他的一切,那只会令你更难受。」 「……我不在乎。」朋朋亮得慑人的眸子让觉人心里一震,暗自赞叹。 「也好。我想你是真的还爱着他,应该可以放心了。」觉人说着,往外走去。「我就走了。至于忽汗的事你马上就会知道,忽汗宝珠的事你暂时也不用太追究了,以后再说吧。」 「……觉人,你在暗示我什么?」 觉人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若你懂我,你便懂得关山月。若你要懂我,也只要如同那人说的,你只要晓得我心里装的是什么就够了。」 「我对山月……」朋朋说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到底懂不懂呢?他还是不知道。 要到达什么样的程度才算懂?没有人来给他一个标准,所以他不知道。 「懂不懂,只有你自己知道。可我确定的是,你并不懂我。」 觉人大步离开,朋朋望着他的背影,有一股说不出的寂寥。 那么觉人,你又懂得谁呢? *** 「进宫?」 一吃完午膳,本想好好偷个懒,睡个午觉,顺便想想山月。但朋朋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皇帝会无缘无故找自己进宫。他与皇上只见过几次面,以过往的经验来看,与皇上见面通常不会是什么好事,因此他能不见就不见。 这次又找了自己,不知又是为了什么事? 「是。」祈临正在房里整理仪容,朋朋抱着金球趴在桌上看着。 「为什么?」皱了眉,朋朋十分不愿。天晓得这次又是什么坏事了! 祈临只是苦笑,并不多言:「去了你就知道,换衣服去吧?」 朋朋再不情愿也不能违背皇令,只好哼了一声,气嘟嘟地走了。 之后他随祈临一起进了宫,在御书房被接见,才知觉人竟也在。 一见觉人,朋朋心里有些不舒坦。那日的事情他一直忘不了,觉人的话他想了好久还是不懂,觉人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朋朋看了一眼觉人,觉人仍是如同往常一般笑着,仍然高深莫测让人无法亲近,不知怎地,他突然有种那日见到觉人寂寥的背影是种错觉的感觉。 他想,也许真是他的错觉。否则,这样的觉人怎么会寂寥呢? 「朕想客套话也不用多说了。」穿着龙袍的男人放下手中的书信,淡淡道。没有感情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人,最后停在朋朋身上。「祈朋,你上前来。」 「是。」朋朋低着头,依言照做。 「这信你拿去看吧。」 「是。」朋朋恭敬地接过书信,展开一看,刚入目的字体让他恍若雷击,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 「明白了吗?」 冷冷的语调传来,朋朋倏地抬头看了皇上一眼,见九五之尊冷了一张千年寒霜的脸,他旋即咬紧了唇,狠心地将信一撕,碎成片片,如雪花般地落在了御书房的地上。 「临哥哥和觉人早知情了?」朋朋艰难地吐出话语,胸中的翻腾却无法停息。 「……」祈临与觉人无语,沉默证明了事实。 「祈朋,这就是你以前的好大人?」略为讽刺的话语刺痛人的耳膜。 「……臣想相信他。」 「相信?」似乎这两个字是什么好笑的字眼,九五之尊竟大笑了起,带着嘲讽,「这两个字是用来骗小孩子的。你还想相信什么?」 「……那么皇上的用意又是如何?」 「只是想告诉你……关山月还活着。」 「这臣早已猜到。」 「也想告诉你……他做了哪些『好事』!」 朋朋低下了头。 「——朕那些大好的将士竟有一半埋葬了在他手下!原来冷面青天是忽汗来的底,将人耍得团团转!他可真会控制人心,连我朝守了边关多年的将军都能收买!」 有血,自朋朋的唇角流下,落在了地上,碎成瓣瓣,衬着那些纸张,是雪中梅。 「武定关已经沦陷了,你可知道!?关山月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武定关,你可知道!?」 朋朋缓缓地摇了摇头。 「若不是暗盟里的人截到了这张他亲笔的书信,你以为我们还要被蒙骗多久!如今,朕便了了你的心愿,由祈临领军,你与觉人便去辅佐他,限三个月内收复武定关!」 「……臣,遵旨。」 出了皇宫,朋朋一直低着头。 「朋朋……」祈临想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祈临苦笑地摇了摇头。 觉人看着朋朋,淡淡道:「如果可以简单地说出口,你现在又为何要如此难过?」 「所以你们就瞒着我!」朋朋抬头,大声怒道:「山月叛变了!他叛变了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告诉你又如何?直到现在,你还要相信他吗?」 「……我想相信他!」 「你以为他有什么苦衷?」 「难道不是吗?如果他是贪恋忽汗的皇位与荣华富贵,他不会直到现在才叛变!」 「那是因为你以前不知道他是忽汗二皇子,依关山月的聪明,他可以着手一个长久的计划来收买你、收买其它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相信他。」 「想?」觉人笑了一声,「你自己都已经动摇了。」 「……他为了我差点死掉!」 「也许那只是博取你的同情,也许那也只是他回去的一部分计划。」 「……」朋朋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张眼,看了祈临与觉一眼人后,转身就走。「别跟来,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你永远都不要忘了,他已经叛变了!」 脚步停了下,朋朋没有回头,「……我不会为他找借口。」顿了顿,「觉人,你暗示的便是这个吗?」 「……是也不是。」 朋朋的眼黯淡下来,低低道:「是吗……我知道了……山月又再一次骗了我……」 第十一章 「如何?这料子还不错吧?」 大厅里,堆满了一堆上好的布料,一个身着冑甲的男人喝着茶,笑看一个冷颜的男人皱着眉盯着那一箱又一箱的衣料 . 冷颜的男人瞥了他一眼,不屑道:「原来你是打家劫舍去了。」 「喂,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他放下玉杯,「好不容易打了胜仗给你带点东西回来,怎么被你说成这样呢?」 「……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 「怎么会,我自然是知道这些东西还入不了你的眼。」身着冑甲的男人顿了顿,转而低声道:「我以为你会想念,所以才特地给你带回天国的东西的。」 冷颜的男人面色一凝,眼神闪过痛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曾经握在掌里的,已经不在了。「想念……吗……」低喃。 「我以为,你很痛苦。」着冑甲的男人无奈地笑了笑。 「那都过去了。」冷颜的男人抬头看他。 「所以……」他看了看冷颜男人身旁站着的少年,心里顿时觉得有一种浓浓的悲伤。「你选了他?」 「不是我选了谁,他是王赐给我的。」 「王的心思,你我都了解。」 「他够了解我们,所以我们注定只能如此选择。」 「阿修特……」 「如今心也已经变了,痛苦,早就已经不在了。」 「可是你也付出了代价……」 「我不觉得那是代价。」 「如果,到最后一切都能如人所愿便好了……」 「过去别再提了,如今我只是忽汗的智者ii阿修特,其它的,什么都不是。」 「阿修特……」 「过去的我早死了,现在只有阿修特活着。」 「你这样算是活着吗?」 冷颜的男人冷冷看他一眼,没有回答,招了身旁的少年搂着,然后走了。 阿修特是忽汗第一智者,就凭他狠心绝义地挑断原忽汗三皇子阿罗斯的手脚筋后,已经很少人敢对他多看上一眼、多说上一句话。 忽汗王给的待遇自然也比他人是高上太多。阿修特的府第就在忽汗的大城内,离王宫很近,众人都以为那是忽汗王对他的宠爱,总趋之若鹜。 但渐渐的,时间一久,府第里开始传出奇怪的传闻,不再有人敢靠近。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不见星子的夜晚,一个侍女端着热水要送到阿修特的房里去,在经过花园的途中听见类似野兽怒吼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似在抓扒着什么东西的声音。侍女吓得没敢再多看一眼,忙拔腿就跑。 隔天便有人发现里花园的花草一夜间全都被连根拔起,四处的泥土都被翻了开,上头还躺了一个男人的尸体。 尸体的头已经被人切断,身体像是被什么撕扯过一般,血肉模糊,血流了一地,整个里花园都被血染红了一片,看来触目惊心,让人不寒而栗。 后来,尸体被处理掉了,无声无息。大家都以为里花园住了一只残酷的野兽,为了自个儿的安全着想,不敢再经过那儿。但事实,陪伴阿修特的少年夜夜日日去了那里,却什么也没发生,反而与阿修特的感情变好了。 众人都觉得疑惑,但是已经没有人敢去里花园一探究竟了,反正有人跑腿,他们乐得轻松,也不去计较了。 至今,仍然没有人知道花园藏着的真相。 就算花园有着什么样的凶恶,然阿修特的房里却充满了温情。 「好多了吗?」少年蹙着秀气的眉头,眼神里写满了担忧与心疼。 阿修特摆摆手,淡道:「无妨。」 少年这才放下手中的巾子,轻轻靠在阿修特的身旁,低声说:「可你这么痛着我看了不忍。」 冷冷地,阿修特看了眼少年与某人相似的神情,不着痕迹地推开少年,起身整衣。 少年忙跟了上去,道:「你要去哪?」 「有些事要出去想一想,累了你就去歇着吧。」 少年一听,露出难过的表情。「你还是不愿我侍寝吗?」 「我是什么身分你自然清楚,何必将场面弄得难堪?」 少年脸色一白,不再作声。阿修特连看也不看一眼,径自走了。 屋外,夜正美,月正圆。 可惜,却没有以前看的漂亮。 习惯的,坐在自己特地建的亭子中,对着月亮,摊开自己的掌心看着。 掌心有几个老茧,是以前辉煌的历史。然而他真正看着的,却是掌中曾经握过的东西。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事,也就是那天,他叛了阿罗斯、叛了天国、叛了心……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与我交换条件救人?」 「我的一条命、我的尊严。」 「哦?」 「你不过是想看我痛苦,那么给我解药,我便任你宰割,否则,当我死亡的同时也必取你性命!」 「你很了解我。那么,你的忠诚呢?」 「……双手奉上。」 于是,自己的琵琶骨被穿透了,废去一身的武功,还当着众人的面凌迟阿罗斯,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用针慢慢地刺穿阿罗斯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地插满了他的十指,然后再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拔出。 无视于阿罗斯的震惊与屈辱的表情,他变成了刽子手,残虐了自己的手足,向高高在上的王呈上了自己绝对的忠诚。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一天,他早就死了。 从此,阿修特只是个修罗,不再是人。直到现在,他连想起那人,都觉得是自己污蔑了「他」……满手血腥的自己,能不能被宽恕? 是不是从那天开始,他的掌心已经渐渐地失去那人了?他已经不敢再想…… 「你的心,真的已经变了吗?」少年还是跟了过来。 瞬间收好情绪,阿修特合起自己的掌心,「人都会变。」 「那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与我扯上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不希望多条人命。」 「那又为何对我温柔,给我希望?」 「……因为你只是不相干的人。」 「你的心不是变了,是不在了。」 「那又如何?」 「是我像『他』,还是『他』像我?」 阿修特只有冷冷淡淡的神情,「……明明知道答案就不要问出口,别伤害你自己,因为我不会心痛。」 少年泣下两行清泪,动人美丽。「他就真那么好?」 闻言,阿修特笑了,笑得温柔,是少年不曾见过的深情。 「他是我一辈子的梦想。」 霎时少年什么都明白了,也觉得自己太傻,何必去追一个根本不会有希望的答案。 傻的,连梦,都没得作了。 十日后,忽汗趁胜追击,连连破了天国国界几个边关后,正式向天国宣战。 时代已经在慢慢的改变中,不被人发觉的…… 武定关沦陷了,战火烧红了天,遍野寸草不生,忽汗人占据了这么一个重要的关卡,因此祈临领的军队只能暂时驻扎在隔了一条江的另一个小镇边上。 幸亏这条江阻碍了忽汗侵略的脚步。 江面广大,放眼望去,无边无际,也亏这小小的边镇长老有先见之明,摆渡的小船在武定关沦陷之前便撤了精光,忽汗的大军不熟水性,自然不会贸然过江。 于是,一江之隔,两军对峙。 忽汗初步估计有十万大军,然天国只有八万。 不过天国有觉人与朋朋,但忽汗却有……一个已经背叛了的人。 这正是他们所担心的。 「关山月……不,我是说阿修特,依他的聪明才智,你觉得他会如何解决如此的困境?」 祈临、觉人、朋朋与一些将军将领正在主帅帐内开会讨论。 而至今,朋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也知道山月已经是忽汗的第一智者阿修特了。背叛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武定关已是对方的囊中之物。 「没有船,怎么过江?我猜他应该是先下令造船吧!」一个将领理所当然地道。 「白越,阿修特的本领你不是没领教过,他足智多谋,既然我们想得到,他也一样猜想到了,自然也明知我们会如何做,因此,他所选的断然不会是这一条路。」觉人道。 白越本是守着武定关,但被关山月使计调离了武定关才使其沦陷,说来白越也是逃脱不了责任,也自然是吃过关山月亏的人,怎能不清楚? 「……我知道这次是我太大意了。」白越咬牙,「但阿修特一向出人意料,他也可能因此反其道而行啊!」 「那是你还不了解阿修特。」主帅祈临道着,不忘看了一直不作声的朋朋一眼。 朋朋支首,察觉到了,只是朝祈临笑了一笑,还是沉默。 「阿修特早不是天国的冷面青天,你们还怎么能了解他?」 「……有些事,不会变的还是不会变。」觉人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水,微微起了涟漪,别有深意地道。 闻言,朋朋侧首盯着觉人,双眸闪过一丝复杂。 「那可有谁会知道他下一步的动作?」此行辅助祈临的将军陈其曼道。 顿时,全场默然。 关山月叛了国,他的心是变了,还有谁能说他了解关山月的?觉人所说的有些不变的事也不过是小小的一隅,有谁可以保证在这一些事外关山月是不变的?有谁可以猜得透他的心事?忽汗内无人知晓,更何况已经被他所背叛的天国人? 然而,谁都能不去了解,但唯有朋朋,不得不。 有些真相藏得其实不深,但唯有亲身经历过的,才知其中的真理。 关山月是一个很难了解的人,但也是一个很容易了解的人。 就如同觉人所说的,只是知晓他心里装的是什么,那么便可以了解他、懂得他。 朋朋花了五日,选择了相信。 「……可知如今武定由忽汗的谁守?」众人的沉默,朋朋的一句话便打破。 「据说是临于,忽汗的第一勇士。」白越道。 「临于?」朋朋皱眉,这名字好耳熟啊…… 是了,将山月的暖玉交予自己的好像也是叫临于…… 「是。此人骁勇善战,相当睿智,反应灵敏,是个难缠的对手。」 「……还有谁在?」 此时将领们相看一眼后才道:「阿修特。」 就在祈临以为朋朋会难过时,他却笑了,开心地道:「原来我们这么近……」 「朋朋?」祈临迷糊了。 朋朋只是摆摆手,忙道:「将地图拿出来。」 众人一听,心知他已有了好的计策,忙将地图铺在开会的圆桌上。 觉人一见,也笑道:「原来你比谁都聪明。」 朋朋挑眉道:「彼此彼此。」 「那么,我们现在要做什么?」白越道。 「放小船。」朋朋指着一个地方道。 「啊?」 「放小船。」朋朋以为他们没听清楚,又重道一次。 「这似乎不妥,忽汗大军将藉小船渡江,如此一来……」陈其曼蹙眉。 「─那就让他们过来。」 「你疯了吗?」白越脸色大变,喝道。「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局面……」 「前提是他们敢过来。」 「……啊?」 觉人与祈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看着朋朋在地图上指着的地点,赞道:「此处是江面最广之地,但也是摆渡人最不想走的路线。」 「此处暗涡极多,一不小心可能误入深坑,船毁人亡。」 「就算如此,让他们自己造船就好了,何必放船让他们通行?何况就算他们毁损了一些士兵,但终究有十万之多,最多也只能与他们维持势均力敌的局面!一弄个不好,可能全军覆没的!」白越激动地道。 「不,由他们自己造船得花费数个月,但武定关等不了那么久,我们也等不了,因此放船。且要叫他们看着这船摸不着头脑,这也是疑兵之计。我们可以趁此争取来的时间,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然后……」 朋朋将手指移到地图上的另一处,「从这儿,进攻。」 陈其曼一看,恍然大悟。「你想截断他们的后路。」 「是的,一来可包围他们以取武定,二来可以断绝他们的后路与粮草支持。」 「可如此一来,这一支军队反而有可能被忽汗军所包围,内外夹攻。」 朋朋摇头,「几少可能。何况过江的军队并不是只有一支。」 「你的意思是……」 「是。我想将八万大军拆开。」 「……」 众人无言,为朋朋的大胆。 朋朋环顾众人,一笑,倾倒众生。 「阿修特并不是会孤注一掷的人。」 「……啊?」这是白越。 议事过后,朋朋来到江边眺望着远方。 幽幽灯火,不知对岸的那一人抱着的是什么样的心境?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 「『阿修特并不是会孤注一掷的人』,这句话说的真好。」 觉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朋朋感到肩上一暖,已有人为他披上保暖的衣物。 「江边多风,还是保重一点。」 「多谢你,觉人。」朋朋向他微笑道谢,又回过头去看江水。 「看你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觉人也学着朋朋,挺身迎风,眺望远方。 「是。有些事还是得需要时间思考才行。」 「……也许真是如此。」 朋朋笑了一声。 「怎么了?」 「我想,我懂了。」 「懂什么?」 「你说过的话。」 「嗯?」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这样望着这里?」 「……我想是吧。」 同样的江边,一个男人扬身而立。 江边的风吹得他的白衣猎猎作声,几许清高,几许孤绝。 「还在看?看了一天一夜,还不腻吗?」 「……临于。」男人没有回头,只淡淡一声道出来人的身分。 「呵呵,还知道是我。」 「有什么事吗?」 「给你捎个消息,从对岸来的。」 「……说。」 「祈王的儿子领军来了。」 「……然后呢?」 「你怎么都不惊讶?」 「……别废话,说重点。」 「喔,没了。」 「没了?」男人冷冷地转身,却见临于脸上取笑的表情。 「嘿,我就知道你在想『他』。这下还不老实!」 「……哼。」男人冷冷瞪他一眼,回过身,不再理会。 「好吧好吧,告诉你吧。」临于故作大方地摊手,道:「『他』自然也来了。」 「……知道了。」 临于绕到男人的面前,阻去了江景,挤眉弄眼,「要不要我命人将『他』弄来给你见上一面?」 话才落下,男人一个冷厉的目光丢了过来,狠道:「你敢动『他』,我断了你的手!」 临于一听却哈哈大笑:「阿修特,你这话真没威力啊!」 语毕,临于伸手朝他两肩一推,灌住了些许内力,便见他脸色微变、闷哼一声,身子不住地退了几步才停住。 「你瞧,我已经比你强了。」 阿修特不言不语,转身就走。 「喂喂,这么小气?」 「……哼,你晚膳想喝西北风随便你!」 「啊!」 说是要把八万大军分散开来,其实也只是从八万人中选出最精良的一万人另组成两支小队,一队七千人,由将军陈其曼所领;一队三千人,由觉人领兵。而剩下的七万人仍由主帅祈临所领。 祈临的主队仍驻扎在原地,并已命人放出上百只小船悠悠地荡向江的那一边;而陈其曼的小队与觉人的小队早在小船放出前,便偷偷地潜到了距离放小船几里外的江边,等待过江的时机。 另一方面,武定关内也得知了此一件大事,正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智者,您看这如何?」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忽汗将军道。 阿修特只淡淡看他一眼,又回到手中的密报上,沉默无语。 「那还用说,想必是也被对方给弄胡涂了。」另一个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男人道,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那可不一定,智者与对方共事过多年,想必将对方的底摸得透澈了?」另一人道。 「不知会不会因此顾念旧情?」 「智者受王如此礼遇,想是不会如此忘恩的。」 「可天国咽下养虎为患这口气了?」 你一言我一语,阿修特自始至终全无反应,任手底下那些将领吐出一句又一句难听的言语。 临于暗暗叹气,没有加以阻止,也没有加入战局,只是猜着阿修特摸不清的心。别人都说不懂阿修特,可临于却懂他。 当阿修特交给他一块血玉与一颗染血的人头后,他就懂得他了。 他懂得─阿修特是一个深情的人。正因为情深,所以才不得不背叛。 他晓得,即便是这样,阿修特的心里还是渴望着那人。 那个人是阿修特心头上刨下来的一块肉。就不知那人,是不是也能明白他的苦心? 「……这不过是疑兵之计。」正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时,阿修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密报,淡淡地道了一句,令众人静了下来。 「疑兵之计我们都懂,只不知智者是如何的看法?」问的人是尔汉。 自他从阿克斯的身边被分配到阿修特的手下来时,他便十分的不服与愤恨。 阿修特不过是半途杀出来的一个人,又是一个背叛的人,为何能得阿克斯的赏识,成为最亲近王的左右手,而努力多年的自己却一点回报也没有,这实在是很不公平的事! 因此,在阿修特手下做事时他少不了冷嘲热讽,即便知道阿修特曾不顾亲情折断亲人的手足后,他一样毫不畏惧地当着阿修特的面大大嘲弄一番。 所以,就算京城里畏惧阿修特的人很多,但这些常年带兵的汉子们因为不曾与阿修特相处过,虽曾听过城里的传闻,但百闻不如一见。看他是个样貌柔弱的文人,再加上尔汉的加油添醋,自然这些将领们对阿修特的态度便不是怎么好了。 然阿修特虽会以一种冰冷刺骨的目光瞪着他们,但却从不做出什么惩罚,也就造成了将领们的行为越发张狂,甚至与尔汉同流合污了。 每每一开会议,便少不了明刀暗枪。阿修特习惯了,也不会去在意。 「用计的人不过是在测试我们敢不敢过江,要我们犹豫以便争取时间,谋划计策,此是其一。 「这条江或许有些问题,也许是这些小船有问题,令他们生出此计要我们自己送上死门,以便减损我们的兵力,再一举攻打,此是其二。 「其三,他们或许已经计划好了,我们不过江,他们便过江。」 「他们何以要过江?武定已让我们占据,只要一过江,我们便可对之发动攻击,并且占尽易守难攻地利之便,只怕他们一来便全军覆灭。此又何以要过江?对方如此聪敏,断不会出此下策。智者何以有此推论?」尔汉轻嗤一声,分明看不起。 阿修特不以为意,只一摆手,淡淡一句:「将人带上来。」 临于会意过来,领了命出去,过不了多久,便押着一个人进来。 那是一个瘦小的男人,正畏畏发抖。尔汉与其它人一见,均疑惑不知所以然。 「他是天国派来的探子。」临于解释。 「天国军队过江确实不会有好事,但曾受我计的白越不是傻子。」阿修特道。 「纵然其它将士已臣服于我王,但白越离城时便留下了后路,不愧是天国大名鼎鼎的武定白虎,设想周到。次要关卡威灵下仍在,也是原因。」临于道。 尔汉死瞪着被押着那人,本来是想刁难阿修特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却怎么也没想到他早已有所准备,反倒变成自己出了糗,只得咬牙接着道:「既然如此,智者又打算如何处置?有一便有二,难保没有再第二个密探。」 「……说的不错,有一便有二,因此便要杀鸡儆猴。」 阿修特冷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只一个眼神,临于便抽出了随身的配刀问道:「是手还是脚?」 只见阿修特一个冷笑扬起,双唇吐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字句─ 「头,不要断,连着皮,作成一件人皮裘给对岸送去吧。」 顿时,众人无语,均以一种惊畏的眼光看着阿修特,甚至没有人敢多呼出一口气。 言语冻结空气,騞地一声,临于已快刀斩下那人的头颅。 颈骨断,皮还连着喷血的身躯,鲜红的、太过震撼刺眼的颜色染上了临于的军袍,也染上了阿修特的白衣。两人的表情未变,一个冷颜,一个微笑,彷佛杀人这个动作不过是日常中吃饭般的那么简单与平常。 尔汉脸色发白,其它将领们也不例外,双眼发直地看着一颗冒血的头颅,软软地挂在被两名士兵架着的身体上,摇摇晃晃。 因为太过惊撼,以至于众人无法做出反应,直至看见临于面不改色地剥下那人一身的皮肤,才有人终于忍受不住地呕吐,而尔汉已经站不住脚,全身发软地瘫在地上了。 阿修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冷冷看了那些发呕的将领们和尔汉一眼,拂袖离开。 「修罗」,是阿修特的称号,在京城中风雨不摇的称号,如今这些镇守边关多年的将领们终于见识到了。 于是,没有人再敢挑衅阿修特,也没有人敢对他多说上一句话、多看上一眼,甚至连近他的身旁都不敢,因为已经有一个连着皮、摇摇欲坠的头颅,挂在众人颤抖不已的心中。 「真的要给他送去吗?」临于擦着刀上的血迹,身旁已经丢了好几块这样的布。 阿修特淡淡瞅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读着他手中的情报。 「『那个东西』……若是以前的你是做不出来的吧?」临于指的是人皮裘。 「……我早说过,死去的便是死去了,现在只有『阿修特』还活着。」 「是吗?所以你也不想见『他』了?」擦完刀,临于将那些脏布扔进角落的火堆中烧掉。 「……在『他』心中,我是抛弃『他』的人,『他』不会想见我。」即便想见,现在也不是时候。 临于一听,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看着他,道:「但是,你却将暖玉留给了他?还有那颗人头。」 阿修特蹙眉,放下手中的情报。 「……你想说什么?」 「你口里说着要放开他,其实私心是不想放他走,想绑着他一辈子吧?」 闻言,阿修特霍地站起。「我没有!」 「你有,你到底在怕着什么?」 「你什么都不懂。」 「……所以我才会说誓言从来都是一种谎言。」 「我说的从来不是谎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没有一刻忘掉过。 临于笑了,「我知道,你有太多事要做了。你用不着怕,他对你,死心塌地,你该相信他的,这也是你的自私,不是吗?」 阿修特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了自己的身体,闭上的眼微微颤动,口中轻轻地、似是得到解脱般地道:「……我想见他……想见他……好想……好想……」 「想?那就去吧。」临于起身,将刀重新别回腰间。 阿修特微微睁开眼,望向了江边,对岸。 「……那件人皮裘给『他』送去。」 临于错愕:「还是要送啊?」 「……『他』会明白的。」 临于咬牙,「明白个鬼!你─」 「我是阿修特。」是修罗。 「……好,随你。」 「……我不能去见他,现在还不行,所以……」 阿修特喃喃自语,剩下的字句,临于不想听,率性转身离开。 「我会领兵过江,这么做是最好的!」临于忍住想掐死阿修特的念头丢下这句话。 「……好,八万。」 临于顿了顿,煞住脚步,看向了阿修特,满脸惊讶:「什么?!」 阿修特淡然一笑,重复道:「好,八万。我给你八万人,替我将那件人皮裘送去吧。」 临于说不出话,更搞不懂阿修特到底想做什么。 「要过江,就过江吧。领着那八万人,过去吧。」 「……」 「……要过就快点过,王要来了,他一来,怎么都过不了了。」 临于有些明白了。阿修特,一直都守着他的誓言…… 天国军队主帅帐内。 「报!」 「说。」 「忽汗军过江了!」 朋朋这才从地图中抬起头来,双眸明亮,笑道:「他们还是过来了。」 祈临只觉头痛,「可知是谁的主意?」 「是阿修特。」 祈临沉吟:「果然……有多少人?」 「八万人。」 祈临皱眉:「只有八万?」疑惑,跟事前想的不一样。他看向了朋朋。 朋朋似乎也没料到事情如此发展,一脸呆样。 「真的只有八万?」 「是,只有八万。」 「谁领兵?」 「临于。」 「还有呢?」 「临于带了一份大礼。」 「大礼?」 「我们派去的探子被砍了头、剥了皮做成了人皮裘……」 「……是谁做的?」 「据闻是阿修特命令送的。」 朋朋不语。 「……山月变了。」祈临看了朋朋一眼,叹道。「是修罗啊……」 想不到山月还是做出了他们意料不到的事。 也许他们真的还不了解山月。 朋朋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在地图上来回看了几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他们动线如何?」他问。 「直逼而来。」 「……那么觉人他们还未被发现,用不着担心。」敲着地图某一处,朋朋松了口气。 「那么这八万人又该如何是好?」祈临道。 「该做的便做。」 「迎战?」 「我要见山月一面。」 「你需要多久的时间?」 「越久越好。」 「见一个已经背叛了的人又能如何?相见不如不见。」 「就因为如此,我才更要见他。」 祈临叹了口气,「……去吧……让觉人照顾你。」 「……好。」 于是,临于过江与祈临七万大军一战,初战即战情胶着,朋朋则是到了觉人的小队里,跟着一起过了江。 神不知鬼不觉,潜到了武定方圆百里。 第十二章 武定关外有一小村,平日以江为生,捕渔、渡船。然自武定沦陷,他们的小船一举被毁,免得忽汗过江,又为保自身安全,家家户户几不出门,市集的热闹也不复从前。 忽汗对此村并不多以重视,只派了一千多人在此村外一里处驻守监视,其余兵力早分布到与武定相同地位的其它大关去了。 临洮、西门、威灵等关,虽不如武定重要,分别也有三万至五万的人马于其之外虎视眈眈。如今西门与临洮也早被阿修特使计攻下,邻近此二关的威灵岌岌可危。 朋朋的目的只在收复武定关,只要武定能收回,其它沦陷的边城自然也不成问题。 小渔村很是朴实安静,一下子挤进万人实在令人觉得奇怪,为防露出马脚,朋朋早命陈其曼领军往武定北方去,其目标即是─忽汗城,乌克。 由忽汗得来的情报,忽汗军驻守京城仍有六万七千人之多。可见现今的忽汗王阿克斯虽给予阿修特掌兵大权,却仍是无法放下戒心。若将其余归于阿克斯的忽汗军加算起来,实际是比阿修特所有的十万军多,可见阿克斯的企图与心机。 但对其他人而言,阿克斯已算是十分礼遇阿修特了,也许是看在阿修特如今没有什么威胁,才给予如此丰厚的权势与地位。 然阿修特有十万大军,忽汗城有六万七千人马,若不实时截断他们的粮草支持,比起后继无援的祈临,天国迟早都要再败一战。万一让忽汗越过了此江,后果将是忽汗逼位、历史改写。 但是,陈其曼有七千人,觉人也才只有三千人,他们要如何截断忽汗后援,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驻守忽汗城的六万多人军队不生作用,甚至在紧要关头凭空消失? 这忽汗城的驻守军是一大关键。当然,阿修特的动向也是举足轻重。 在六万七千的驻守军与拥有十万军权的阿修特,朋朋选择了去见阿修特一面。而忽汗城方面,就留给陈其曼将军去烦恼了。 于是,觉人与朋朋所有的三千精兵,乔装打扮,只派了一百人进驻小渔村,打探消息。其它两千多人便埋伏在小渔村外,等待时机。 要进武定,得先绕过此处一千多人的忽汗军,再通过武定周围的驻守军,方能进入武定关。其实要进入武定并不难,但若要带着三千人进去那就不可同日而言了,于是朋朋打算等那一百人探完风声回来,便只带走几十人潜入武定。 他们观察了十天,总算明白忽汗军的动向,也探了小渔村附近的地形。 是夜,不着灯火,只留一把小火,仅举臂可见。 「如何?」 朋朋着了一身黑衣劲装,将长长的发丝高高束起,怀里藏了祈临给他的防身小刀。觉人则是紧紧跟着他,保护其安全。 「敌人分布在村外一里处,处东面,藏草莽中。」 「约有一千多人?」 「是的。」 想了想,朋朋看了觉人一眼,轻声道:「你瞧如何?」 觉人掏出羊皮地图,大概比画了下,确定了方位,道:「武定比此村要北一点,也幸好那一千多人是埋伏于武定与此村之间,可见尚未得手的威灵对其也有一定之影响,让他们不得不防范未然。」 「威灵是次要边关,但一向粮草比之其余小关充足,且是古将的领地,此人能力不下陈其曼,他大概不会轻易投降。威灵是我们过江之后唯一较近的支持地,然有古将存在而久攻不下,他们不得不防。」顿了顿,朋朋接着道:「那么?」 觉人微微一笑,将羊皮收入怀中,道:「便如你所想的,我们绕北走,潜武定。」 朋朋点点头。「那么由你挑数十人乔装跟随我们一起,其余人遣至威灵给古将打下手吧。」 「那好,半个时辰后出发。待我捎封密信给古将。」 「好的。」 此时,武定内。 「战情胶着?」阿修特看着战报,淡淡一问。 「是的,天国军队毫不退让。」 「罢,再探。」 「是。」 「……等等。」阿修特忽然唤了一声,微微蹙眉,「领军除了祈临外,尚有谁在?」 「武定白虎,白越。」 「只他二人?」 「是的。」 阿修特眸光一闪,不再作声,挥了挥手让小兵退了出去。 武定失守,白越自是要来夺回,然为何不见天国第一大将陈其曼?既然天国皇帝已派了身为世子的祈临领兵,自是十分看重武定关。 据他过往所得之消息,武定对于京城的安危确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重大意义。武定一失,以此关出发,绵延数百里的大小各关也难脱幸免。如今近于武定之关只剩威灵尚存,然此关却是古将所把持,他自是不意外这久攻不下的结果。 但如此重要战事,为何偏偏不见陈其曼的踪影? 阿修特心思反复,突地灵台一明。 是了,「那人」好似也消失踪影了,难道……方想到一点可能,外头便有人来报。 是尔汉。 阿修特静静看着他进来,只淡淡一问:「有何事?」 尔汉只微低着头,道:「王的密报来了。」 阿修特挑眉,等着他说下去。 「王将于三日后领五万兵马到。」 闻言,阿修特眼神一黯。 三日,来得如此之快!想来有些风声是传进他的耳里了! 「我知道了,下去吧。」 说罢,尔汉竟也乖乖地退下去了。 自「人皮裘」事件的那一日起,似乎所有以阿修特为眼中钉的将领们与尔汉,不再找阿修特的麻烦了,阿修特也没再收到那鄙视的目光与嘲讽的言语。 所有人似乎只要一待在阿修特面前便是连气都不敢喘的模样,会议均是由阿修特说了算,时或临于会提些意见罢了。 如今,临于领兵过江去了,唯一不怕阿修特的人走了,剩下的,便是像尔汉那样……见着了阿修特,能不惹事便不惹事,最多在背地里怨恨着,谁都再也没表明出以前那放肆的态度。 只是这样,那些将领对于阿修特更是疏远了,怨恨也更深一层,甚至加了些恐惧。他们都不约而同想着:若阿修特死了便好了! 阿修特哪能不明白他们,只冷冷一笑,不言不语,行事作风更是狠厉。 他们哪知道,阿修特的心中也藏了很深很深、很浓很浓的憎恨。 那是对谁的?或许只有阿修特知道。 战火燎原。 江的那一方已打得如火如荼,杀声震天,然江的这一方,安安静静、没有人烟。 离了江边小村,朋朋与觉人带了六十七人于忽汗军的眼皮底下,偷偷地从小村潜过忽汗军监视的眼线,靠着半人高的杂草与昏暗的天色,成功地越过了那一道防线。 虽然其中曾一度被发觉,幸好觉人反应够快,那一群六十多人的队伍一面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一面作着口技,让忽汗军以为是夜鹰惊扰了他们。也幸好这一群人动作够快,没大半夜便越过了那傻愣愣的一千多人敌军,来到武定关一处草原上。 时正深夜,只见武定外头一排又一排的士兵守卫着,每过一刻便又有一小队又一小队的巡逻军,城墙上正满满伸着敌军的弓箭,站足了一圈武定城的士兵,士兵与士兵之间仅一臂之宽的距离。 燃了半夜的火炬依然熊熊燃烧着,劈劈啪啪旺着,火光映着每个士兵的脸,显得肃穆且充满杀气。 朋朋抬头望了一会儿,心里默数了几下,随即向觉人摇了摇头,道:「武定守备森严,连鸟儿都飞不进,除非我们化作那蚁蝼,否则难如登天。」 觉人微瞇了眼,稍作打量,也道:「嗯,那些守卫可是眼也不眨,何况那些来来往往的巡逻军。我们只能另作打算了。」 「嗯,但要快,时间不早了,我怕天一亮便会让他们发现我们的踪迹。」朋朋看了天色,如此道。 觉人点点头,但需要时间思考,朋朋也不打扰他,径向身后那些随从打发休息,暂且安身在此。他们的精神紧绷了大半夜,实在也是该好好放松的时候了。 如此想着,朋朋将身上一些水和干粮分给觉人吃了之后,一个人寻了处背风的地方坐下来。 今夜月色朦胧,光线并不十分明亮,到处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灯火的地方,最多也只能借着星子微弱的光芒,与远处的营火所反射出来的事物来判断方向。 朋朋掏出了胸口上的玉,玉在黑夜中微微闪着光芒,猛然一看,好似那离人的眼睛,诉说着离情依依。举起它,稍稍转动,便有光华流过,是月华,美不胜收。 孤独的美、凄凉的美。 朋朋又想起了……在异国、在那人的怀中、在身体痛得几乎要逼疯了自己的时候,唇上被烙了一个吻……一个轻轻如柳絮、如落花的吻。 不断地思考,不断地想念,不断地回忆,那个吻一天比一天清晰,甚至还能感受到那唇上另一种温度,越来越炽热。 每当一闭上眼,那人低沉温柔的嗓音,特有的清冷性质,便又会在自己的耳边不断地响起,一遍又一遍地诉说…… 「我爱你。」 那人的声音彷佛就在耳边,那人的面貌也只要闭眼就能浮现,无须刻意的回想与描述,那人的出现是这么的自然,彷佛已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明明身处胡越,却也能渐渐地感受到那人的气息与那人的情意。 直到现在,即是不用刻意去猜测、去思考,他也能知道……那个人,爱上了自己,好不容易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说不出那句禁语呢?明明最爱的人是那么的爱着自己,为什么他还是无法说出口呢? 就算明明知道对方不在自己的眼前,他还是没法说出口…… 明明感觉得到幸福,真是过去的自己无法原谅吗? 而如今,一句已经说不出口的禁语,再面对那个已经背叛了的人,又要怎么表达? 明明是那么想让那人知道的啊…… 自问着,回答朋朋的却只有那映在玉上的流华。 觉人慢慢地步至朋朋的身边,本该微笑着脸、一直是笑着的脸此刻却是显得有些忧郁。眉间像是锁住了什么宝物,又害怕一个不小心丢失了它,淡淡的愁,便是连他那扬惯了的嘴角也已经划不出那完美的弧度,代替的便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双唇。 那双本神采飞扬,染了笑意的眼,敛了下来,只一径盯着朋朋,眼神似近还远。 朋朋的侧脸在夜中似乎泛着光华,微微有淡淡又柔和的光芒晕了开,像是一轮水中月,在此时此地显得有些不真实。 着魔似的,觉人伸出了手,似乎是要确定些什么又似乎是想抓住些什么……触碰,只是一瞬,觉人像是着了火般急忙收回手,那一反常态的微讶正好落入了回过头来的朋朋眼里。 掩饰,是很简单的事,也只要一眼就能做好,但目光却已让人抓住。 朋朋与他相对视,恍然清醒的眼里装满了疑惑。 觉人有些心虚,却掩饰得很好。他绽开笑容道:「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不冷吗?何不去与他们挤挤,温温身子?」 朋朋看着觉人,直勾勾的,像是要确定方才那一眼的疑惑,却欲言又止,在心中反复半晌才开口:「……不了,我想些事,自己一个人比较好。」 觉人依然那样笑着,如同以往。朋朋开始觉得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觉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愁容……不可能的。就算有了哀愁,他相信觉人也不会表现出来让他知道的。 觉人的眼黯了几许,「想他?」 朋朋顿了顿,将手中的玉小心翼翼放回胸口,才苦笑:「有什么是逃得过觉人眼睛的呢?」 「……想着怎么面对他?」 闻言,朋朋只是侧首看了眼觉人。「为何你这么说?」 「难道不是?」 「……不……总觉得你活像生在我肚子里一样……」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朋朋睁大眼,表情认真,等待聆听答案。 觉人看着朋朋的脸,只觉朋朋认真得好笑,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真失礼!朋朋抹了抹脸,一张白白净净的面容皱成一团。 「哈哈……抱歉抱歉!」 「有心情在这儿开玩笑,难道觉人大人已经想出好法子了?」朋朋没好气地道,拍拍身上的灰尘,长身立起。 「可不是,若无法子,我又怎敢在这节骨眼与你玩闹?」 晚风吹来,凉意沁骨,朋朋生生打了个颤。觉人只边说着,边转身到了上风处,张手微揽着朋朋的肩,两人距离缩短了,下气氛亲昵。 「早说这儿凉,要你去温着身子又偏不要,万一风寒了如何是好?」觉人口吻带着责备,却是温柔十分。 朋朋对于觉人的亲近没有在意,道是为了他好,也便没有挣脱,觉人总是如此,没什么好介意的。 他只撂了撂额前的发,笑得甚是灿烂:「早知道你对我好,多谢你的关心。我自是晓得现在不比家中,行军总是要特别注意自己的身子。」接着又道:「说是想到了办法,到底是什么?愿闻其详吶。」 觉人哈哈一笑,揽着朋朋走至队伍前方,一同看着那武定随风摇晃的灯火。 「你说,这么大的一个武定关,其地位如此重要,里里外外进驻了十万大军,人口众多,可此地距离最繁华的伙县甚远,它要用什么维生呢?」 朋朋听完,扬眉,「这个方法我不是没想过,可现已快天亮,要如何等到敌方的支持来到?」 「偏偏,老天是站在我们这方。」觉人往前一指,朋朋顺着望去,竟然发现了窜动的黑影。 「那是……」 「阿修特是个奇人,竟是命人在午夜时分援送粮草。」 朋朋思索着,道:「……夜黑,视线不明,敌我双方自然较不可能交战,在如此时刻动身,确是比较保险。」 「但是此时野兽也多,『意外』也多。」 觉人话中有话,朋朋即刻领会过来。 「也是,如此『意外』的惊喜,我们可不要浪费了。」 长长的的车队正通过武定关,载的都是粮草,守门的士兵看过通关文书后,即刻放行。 朋朋一行人掩身在车队之后,一些人杀了几个车夫,与之交换衣物乔装,另一些人则是躲进满车的粮草中,细细藏好。许是朋朋一行人动作既快又隐密,或是连着站了好一夜的士兵乏了,竟也让他们轻易地通关了。 车队进入武定,时正深夜,气氛显得宁静,完全不像是已被改朝的边关。 朋朋掀开盖在脸上的布料,所见所及,没有想象中的血腥满城,看来阿修特在得到武定后并没有下命扑杀武定内的天国人民,仍是安安稳稳甚至是提供粮食让他们过着安定的日子。 「都说阿修特是修罗,能残杀自己的同胞,怎对天国人民如此仁慈?」觉人奇道。 朋朋摇了摇头,重新掩好自己面上的面罩,「阿修特是一个人。」 「人?他杀了我国的密探,那件人皮裘你不也看过?你说他还是一个人吗?他不杀此关内的天国人民,许是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仁慈套在他身上还真是污蔑了他呢!」 朋朋沉默了许久,久至觉人以为他不再作声,才终于缓缓地道:「……该是念顾旧情吧?」 觉人驾车,瞅了身旁的朋朋一眼,「你倒是为他着想。」 「既要见他,我自是相信他。」 「……哪怕有天你命丧他手下?」 「……哪怕有天,也是他的不得已……」朋朋轻声说着。 觉人抓缰的手紧了一紧,喃喃:「……你的心眼……就不能看看别人吗?」 声如蚊蚋,朋朋没有听见,只有觉人满心的复杂。 车队驶到一处停了下来,朋朋觉得奇怪,这儿并不是盘点的地方,且也过于偏僻,到底是带头的人带错了?还是…… 才这么想着,前方传来吆喝,命所有的车夫下车,由于人声繁杂,朋朋不甚清楚何事发生,只是低着头与觉人一同下了车。 原来是一名小将带了一支小队过来盘查人手,朋朋心里一跳,有着不祥的预感。屈肘撞了撞觉人,觉人也拧着眉,脸色铁青。 小将一脸煞气,命人拿着一本小簿子仔仔细细检查了每个车夫的模样,还差人使着一根长长的戟往车箱里的粮草刺了个周遍。 朋朋看着发寒。原来这里的每个车夫都是画有模样登记的,该死的他们竟然误入了歧途,以为捡了个便宜! 眼看着前头的人马已经越来越近,朋朋心里一把火,烧得紧张焦虑,脑子里闪过好几个主意,却没一个适用。觉人内心也急,小将已经到了他们面前,他只得不动声色地将朋朋掩在身后,准备接受盘问。 检查车箱的人先是来了,就在觉人与朋朋的面前一一刺了他们所拉着车子。朋朋见他们手下不软,狠劲十足,不禁冒了一堆冷汗,手心背脊全部发凉。 朋朋瞪大眼,在心里吶喊:不要!不要再刺了!车里有人啊!他们会死的! 就在朋朋以为车箱底下会流出一滩鲜血时,车子却毫无动静,别说是血了,连根毛都没见着。朋朋大松一口气,此时才觉牙根发软,酸疼的,竟是方才毫不自觉使力咬着。 虽然不知道原先躲在车子里的伙伴去哪了,但此时此刻他们不在对他而言却是好的。盘查的人来到他与觉人面前,拿着登记小本子对了对,发现觉人的面貌有些怪异,便将小本子递了过去让小将看了看。 小将一看,勃然大怒,一声令下,他们便被小队团团包围。 小将气冲冲地将觉人的面巾一把扯下,眼见觉人的面貌状似天国人的秀气,便一手抽了刀就往觉人面门劈下。 觉人会武,疾疾退了三步,护着朋朋,躲过了小将夺命的一刀。小将见觉人是个练家子,便下令队员围攻,格杀勿论。 觉人见敌我悬殊,只杀了最近身旁的一人夺过武器,将朋朋死命地护在怀里,冲杀出去。朋朋虽手持觉人送他的小刀应敌,但已脸色发白,眼前净是洒开的血与断开的残肢,杀声震耳,觉人战得辛苦,就算方才逃离的伙伴回来支持,却怎么也不敌对方。 朋朋脑袋一片空白,心脏突突跳得难受,他几乎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我方了。 敌方大叫着「有埋伏」,好不容易才杀出一条血路,竟又被两旁涌冒出来的士兵给阻去了退路。 人影晃动,就在朋朋发昏的同时,前方一声大喝,觉人松开了手,英挺的身子倒了下去。朋朋茫然,低头一看,觉人已满身血迹,背上血肉模糊。 猛然吸了口凉气,只觉脸上湿湿凉凉的,正要弯下身去扶觉人,却忽觉左胸一阵剧疼,这才恍然发现自己也中了箭。 胸口的伤汩着鲜血,朋朋的身子不住地往后倒下。同时,他看见了一个拿弓的人─那是梦中的面容,此刻竟冷冷地散发着杀意,手中的弓架着一枝银箭。朋朋会意过来─那是自己身上的箭。 天地的声音消失了,周遭一片黑暗,朋朋想起了先前的话……「哪怕有天你命丧他手下?」 「哪怕有天……也是他的不得已……」 「阿修特大人真是神力,如此之远的距离也能不偏不倚地一箭射中。」一旁的小将搓着手,卑躬屈膝地谄媚。 阿修特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将弓箭交给身旁的士兵。 「……还活着吗?」阿修特表情冰冷,如是问着,像是在问一只牲畜死透了没。 睥睨,如临天下,旁人看了心惊胆寒,之前人皮裘一事已将阿修特恐怖的形象深植于他们的心中,今日一见阿修特的厉害,又怎能不怕。 「禀大人,都还有气在。」 「阿修特大人,要杀了他们吗?那么便由小将来代劳吧!」小将抽出刀,如只短腿狗跟在主人身边喘气讨好。 阿修特微拧了眉,似乎是小将这举动让他看了刺目。他只一摆手,道:「押下去,待我处置。」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尔汉立于人群之中,见中箭之人竟是阿修特的故人,惊恐于阿修特果真冷血无情,竟连往日的旧友也能亲手射伤!太恐怖了……如此的阿修特根本不是个人了! 修罗!他是修罗!阿修特是厉鬼的化身!他迟早会毁了大家的!太可怕了! 尔汉全身寒毛直竖,不敢多看一眼,急忙离开了。 觉人与朋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任由忽汗士兵将他们押入地牢。 阿修特离开后,快步回到自己暂居的处所。 无视于自己肩上隐隐传来的疼痛,他疯狂似的翻着屋内的东西,才找出一把匕首,便毫不迟疑,拿着它往自己右手掌狠狠刺下!圆瞪的双眼像是眼珠子要突出来般,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目眦欲裂的表情让他颈子不由自主浮现了青筋。 匕首透掌而过,阿修特将自己的右掌钉在了木桌上,阴厉又狠毒地盯着,彷佛掌上刺了一个洞还不够,他瞬地抽出匕首,又狠狠地在原创的伤口上再刺上一个更大的血洞。 血噗噗汩着,不一会儿便流满了整个桌面。红液漫案,沿着桌沿流向了桌腿,再由桌腿流向了地面。 腥味刺鼻,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整个屋内都是令人作呕的颜色与气味。 掌间已经血肉模糊,皮肉外翻,已可见骨,右掌已经感觉痲痹,幸好骨头没有异样,只是这样的重创连日后能不能再拿武器都是一个问题。 但是阿修特已经无法多想,他脑海里满满都是朋朋倒下前那不可置信的神情,与那胸前亲手被他射出的一个血窟窿。 不会痛!他感觉不到痛!手上不痛,可是为何胸口好痛?! 很痛很痛……痛到他几乎要失去神智……痛到他想就这么死去! 天啊……天啊……他到底亲手干了什么好事!? 阿修特只觉世界都要毁灭了,双眼死死地瞪着那糜烂的掌肉,直到他觉得头昏了,血快流干了,才缓缓地找出金创药和一块干净的白巾简单包扎。然后,将血迹擦干。 他不能留下一丁点异样,这对他而言是忌讳的。 整理干净后,阿修特起了一盆火,将沾血的布料烧掉。 结实地在右掌上捆了厚厚的白纱后,戴上手套,整理了下仪容,恢复那张冷冷无情的表情,确定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异样,才又跨出房门。 赶到地牢,一股血腥与恶臭迎面而来,阿修特皱了皱眉,方才那个小将马上迎了上来,显然已经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 「大人,刑具已经备好,您可以尽管审问。」 阿修特一看,墙角果然摆了火盆与铁钳,还有上了辣椒水的荆棘鞭子与其它刑具。 双眸闪过厉芒─ 「谁要你这么做的?」 那小将一听,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没有这些怎么……」 「不用了!我自有办法要他们吐实。」阿修特慢慢靠近。 觉人已经半清醒过来,他与朋朋正被狼狈地丢在阴暗潮湿的监牢里。见阿修特一来,觉人马上完全清醒过来,一手揽过朋朋,锐利的双眼警戒地盯着他。 朋朋胸口的血暂时止住了,但是箭头还深深陷在肉里。那箭阿修特最为清楚,箭身前头是有倒勾的,草率拔出将会要了朋朋的命。觉人似乎也发觉到了,因此醒来后没有将箭拔掉,只止住了朋朋的血,暂时维持这模样。 阿修特停在觉人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觉人身上带伤,自是不好过,但他却也毫不畏惧地抬头直视阿修特阴厉的目光。 两个人,两道视线,一样的倔强与强势,在空中交错,碰撞出莫名的火花。 几乎要烧伤人的火花,刺目的让人分不清里头的情绪。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动作,两人已将对方视为最强劲的对手。 那小将见阿修特没有动作,马上逢迎上来,道:「请问大人要怎么处置他们?可有需要小人帮忙的地方?」 阿修特没有任何指示,只慢慢地、极慢极慢地扬起了一抹笑,冰寒刺骨与阴厉煞气的,心头已上杀意。若眼神是凶器,觉人早已被他五马分尸,粉身碎骨。 「……大……大人?」那小将看了全身发寒,不禁退了一步。 「……好……一对恩爱的小情人啊……」低低的嗓音,带着暴风雪的温度,几欲将人掩埋在冰冻三尺之下。 那小将也不是笨蛋,见阿修特暧昧的视线流连在朋朋身上,又看了看觉人搂着朋朋,立即会意过来,但还来不及反应,阿修特已然蹲下身子,伸手撩开了朋朋脸上的乱发─那是一张惨白却俊秀的脸蛋。 阿修特当着觉人与那小将的面放肆地抚了抚朋朋的面颊,口吻极为轻佻:「如此美人,只让你享用可太可惜了。你说是不?」 觉人紧抿着唇,盯着阿修特,闷不作声。 「是的是的,大人若喜欢,等会儿我差人将这可人儿送去!」小将明白阿修特看上俘虏了,即刻谄媚地道。 只要讨了阿修特的欢心,以阿修特的权势与强权,还不能赏他更多的好处吗?何况,阿修特的可怕他是见识过的。既然不敌他的狠毒,也只好讨好阿修特来保住自己的地位与性命了。 「我现在就要。」 「好的好的。」小将连忙回答,然后便是一声大喝,「来人啊!将这两个俘虏分开,小心别弄伤了美人儿,大人等着要吶!」 「是。」来了两个狱卒,欲将觉人与朋朋分开。 觉人虽身受重伤,但抱着朋朋的手劲却是不容小觑,任凭两个狱卒怎么拉扯踹踢,觉人硬是咬牙撑了下来,死都不吭一声,风骨倔傲。 阿修特只待在一边冷眼旁观,时而冷冷地叮咛小将道:「小心别弄伤了美人儿。」 对于觉人的生死,他丝毫不放在眼里。 小将见觉人死也不放手,正唤人拿来那被炭火烧红的铁钳,阿修特却是漠漠一摆手,转而吩咐道:「此刑太过便宜他,给我拿盐水来。」 小将连命人拿来,恭敬地呈上,「大人,盐水在此,要不要再加些辛物?」 阿修特冷冷觑他一眼,「只管照我的吩咐做,谁要你多事!」 「是的是的。」 「再不分开,给他淋上盐水,若是觉得不够疼,让他多流点血也挺赏心悦目。不过小心,弄伤美人儿,我可饶不了你们!」 觉人心里一沉,死死瞪着阿修特。任凭方才如何蹂躏,他都能不为所动。但是,身上坑坑洞洞,伤痕满身,没一处完好,若让那盐水一淋……觉人不禁咬牙。 「再不放手,这水一淋可保管你哀天叫地的!」小将威胁道。 觉人只鄙夷地看他一眼,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去、死、吧!」 彻底的拒绝。 小将红了脸,恼羞成怒,区区一个阶下囚竟然傲气比他涨上三分,让他在阿修特面前大大失了颜面。他甩开狱卒,伸脚踹着觉人的后脑,觉人受不住攻击,应声倒在地上,可双手还是死死抱着朋朋。 小将只觉这样还不够,命两名狱卒分别压住觉人的四肢,徒手撕开觉人身上才刚止血的伤口,血痂嘶地被扯开,受创的伤口裂开更大的一道口子,殷红的肌肉跳了出来,盐水大大倒了下去。 觉人倒吸口气,全身痉挛,牙根紧咬,喉间有呜呜细声,嘴唇缓缓溢出血丝,脑袋也像被重击一般,昏沉剧疼,好似有几百个人在里头敲鼓。 疼!觉人只觉疼,什么也来不及感觉,巨大的痛意袭卷了他的神智。他甚至疼得眼前一白、半昏过去,疼得连哀叫都出不了声。 小将虽见觉人已半昏死去,但觉气还不够出,再是撕开了几道旧口、新添更多的血口子,盐水灌了一大碗又一大碗,满意地看着殷红的肌肉被盐水浸得发白、满意地看着喷出的血又流满一地,他才稍稍甘愿停下手来,夺过觉人已然松手的朋朋。 「大人。」 阿修特始终只是看着,看着觉人被凌虐得昏了过去,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比之小将的手段,他的下手只会更狠,那件人皮裘早是大家见证过的。 朋朋仍是昏迷当中,除了一年前的毒发外,他一生中没有受过如此之重的伤。 阿修特接过那身子,才始发觉朋朋身子异样的高温。他不以为意,只是挑逗地以指抚着那苍白的唇瓣、下颔、颈子、锁骨……一直到插着银箭的胸口。 拧着眉,握着箭身,硬生生地将箭贯穿朋朋,然后折断尾羽,再抽出箭头。 箭头穿胸而过,带出一道血喷泉。阿修特指上疾点数下,血便流得慢了,但仍是流着,见状,只得转身迈步。 「大人,小的便不打扰大人的『雅兴』了。小的会严刑逼出这奸细吐实,请大人安心离去。」又是一个谄媚的笑。 阿修特一听,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地淡道:「再自作主张,我便将你的皮剥下来!」 闻言,小将一个哆嗦,忙颤栗着身子道:「遵……遵命。」 第十三章 长长的眼睫在俊秀的脸蛋上覆上了一小块阴影,面色如雪,平日活泼好动的身子软软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阿修特握了握那白皙的手,果然冰凉一片。怀中的身子左胸上有个血洞,血洞被包裹了一层厚厚的白纱,虽然上了止血散与金创药,那纱布上仍是隐隐约约渗着殷红。 案上的烛火一明一灭,映着那凝视着的侧脸,美的虚幻,如镜花水月,恐一碰即碎。将近一年不曾握剑的手柔柔地抚着那苍白的脸庞,小小的动作,流连过了那俊俏的五官,彷佛倾注了海洋般深不见底的感情。 空气中凝结着淡淡的血腥味与药香,浮动中带着安静。 千言万语,不可透露的苦与痛,已经融在了指尖的碰触中。 如果有人见着,必定明白,从修罗到仙人,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事。 但,没有人会知道阿修特亲手射出那一箭的后悔……除了阿修特自己外,没人能得知那一箭的必要与压抑着的、如汹涌浪涛般的爱意…… 右掌仍疼痛着,然阿修特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现在才发现,原来「面对」是一件这么难的事。 想见他,却又不能见。 见到了,却又想着怎么躲避。 想逃开,却又放不下心头的他。 矛盾。 不想伤他,可始终是自己亲手伤害。 是自己的背叛,造就了这样的结果。 自己是卑鄙的。 「朋朋,欢迎你回来……」回来我的身边。 阿修特执起那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在指间落下一吻。 「千万江山,在你面前,不过是手中的一粒沙土。」 俯下身,脸颊贴着脸颊,感受那规律轻缓的呼吸。 「今生今世,我的江山便是你,唯有你。」 是梦吗?朋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大亮,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头顶是陌生的图腾,他才恍然想起自己与觉人潜到武定来。昏迷前他看见了山月,也记得自己被山月射中一箭,正中左胸口。 他以为自己会这么死去的,想不到……一觉醒来不是在监牢里也就算了,竟然来到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这陌生的地方没有觉人与他的随从们。 然而,更令他不敢置信的是─ 窗台旁,一个白衣人跨坐其上,背靠窗框,一派悠然。未束起的发随不断飘送进来的风飞扬,如翻飞于空中的墨黑绸缎。白衣人全身散发出清冷的气质,高傲、凛然。 虽看不到白衣人的脸孔,但朋朋只一眼、心一颤,便晓得了。 如果是梦,请上天不要让他清醒,永远不要。 挣扎着要起身,却不料牵扯到自己的伤口,闷哼一声,又倒了下去,俊俏的脸蛋痛得发白。 白衣人一听后头异声方才回过头来,熟悉却又更加英挺的面容映入朋朋的双眸中。 「山……」鼻一酸,喉间涌上湿热,瘖哑的声音唤不出那个旧名。 今日小楼又东风,故人在眼中,方才知不再是黄梁若梦。 等了多久便盼了多久,死燃的心在绝望的蛋中找到了空隙。他努力地冲破那层灰暗的膜,如今阳光照亮了重逢的故人,他闻到了希望。 「醒了?」白衣人跳下窗来,语气淡淡、表情淡淡,眸中没有丝毫波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看着的,彷佛不过是巧遇的陌生人。 朋朋怅然若失。但随后一想,山月从来不是热情的人,这样的反应自是不在意料之外。 忍痛、喘着粗气之余,他朝走来的人绽开笑容。 「……好久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至今我们不见可是几个春秋了?」朋朋终于安心了,见到山月,他一颗心终于能不再飘浮了。 「……何必……」听着朋朋的思念,关山月心里一软,但随即又板起脸孔,「相见不如不见,见了又如何?你区区一个天国世子,难道能给我更多的东西?你没看见那些军队吗?那全是我的地位与权势,你又能给我什么?」 朋朋笑容一僵,没想到关山月会说出这种势利的话来。 「还是说……」突地,俊美的的脸孔扬起一抹邪笑,带着些许淫秽的神情,「你念念不忘的……是我的身体?」 「什……」朋朋瞪大眼,心里受伤。 「现下谁都知道我是忽汗智者阿修特,有财有权,所以你知道我没死来投靠我了?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响了。原来你那副天真纯洁的模样是用来骗人的?」 朋朋看着他,对于关山月的话没有响应,只是睁大着眼看着,似乎要在关山月身上看出一个洞来般。 好陌生……好陌生……这样的山月好陌生……这个人真的是山月吗?还是另一个与他有相同容貌的陌路人? 可,他明白自己不会错认的…… 若此人不是关山月,又还有谁会是呢? 良久,他缓缓地敛下眼,不吭不响。 「事已至今,何不乖乖待在王府享受,偏要来这儿见我?从此陌路,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你应该明白。我再也不是我,你的努力不过是白费。」 「……这就是你为你的背叛所下的注解?」没有抬眼,朋朋只是这样轻声地道。 关山月瞬间变了脸色。 「什么是谎话,什么是真话,我还听得出来。」抬头,朋朋那双大眼异常晶亮,镶在此时仍发白的脸上也显得那样好看。 灵动的目光直直看着他,坦率,让关山月心生退怯,不由退了一步。那样的目光,好似自己已被看了透澈,演了一出劣等的戏。 「……山月,你在急着掩饰什么呢?」 「……没有。」深深吸口气,不过眨眼,又回到那如冰的眼神。 「若是如此,为何要想尽千百个伤人的言语将我赶回去?」 「我没有。」平静无波的口吻,谁会晓得他心里的波涛汹涌? 「……你说你不再是你,可我也不再是我了。我明白你并不是会孤注一掷的人,不是吗?」 关山月抿紧了唇,与他相视,任他猜测。 朋朋笑瞇了眼,抬手按着自己的胸口,道:「这块『遗物』一直被我好好保存,片刻不离身,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关山月狼狈地别过头。 「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若没有十分的把握,我又何必要来?」 「……你就这么相信我?」闭了闭眼,话方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心里的渴望。 「若不相信,你大可以把我做成那件『人皮裘』。」 「─即便我伤了你、害了你也不要紧?」 「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岂是可以这样衡量。」 他输了。 关山月暗自苦笑着、自嘲着。 一派冷然,如今在朋朋面前已成透明的壳,怎么看都是那个样子。 这劣等的戏、技拙的戏子,还要给谁看? 他心里烧着一把火,名为欲望。 扑上前,不顾那人的疼痛,欺上那体谅的人,覆上那苍白的唇,探入那温热的口中,一偿自己长久以来的妄想。 狂暴如雨,连绵不绝。 爱,又怎是一个字可以形容? 如果注定是这样的结果,那便让他带着他一起燎原! 顺应了自己心中的残虐念头,在剥去彼此的外衣后,狠狠地打入对方的身子,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那始终抱着自己的人湿了一张脸……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对你……」 狂乱之际,体液、血液交融之时,有这么一句话轻轻逸了出来…… 朋朋只是抱紧了山月,不顾自己的疼痛。 屋外,有双不甘的怨恨的眼睛离去。 云雨之后,朋朋疼得全身发颤。 左胸中箭方才凝血,下身便又遭到粗狠的对待。大开的双腿满布青紫的痕迹,股间的剧疼如火烧般,正是惨遭撕裂的入口,缓缓有血带着白液流出。 关山月只静静地为他擦拭,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药膏,只是似有若无地一触,那受伤过重的地方便剧烈地收缩起来,伴随着主人死死咬住的哀号。 可怜的朋朋,现下这样大概是只剩半条命了。 抬眼一见那箭伤又开始渗血,又闻那连听的人都觉得疼痛的呻吟,关山月连忙将朋朋下身上了药,又换上金创药将箭伤重新包扎。才告一段落,外头便又有人来报,关山月只好叮咛朋朋一声休息,然后便赶了出去。 关山月后脚方走,正巧尔汉打此经过,看见了从关山月屋里出来两个下人,不是士兵打扮,他觉得奇怪:阿修特的生活打理一向是自己来,何时需要下人来服侍了? 于是他走上前,拦下两位正要离去的青年,问道:「阿修特大人吩咐你们何事?」 那两人见是尔汉,他在军中的地位也不低,想来阿修特也没特意吩咐他们,因此便照实说了:「大人召我们来服侍一位公子。」 尔汉皱了皱眉,「他是何人?」 「听说是昨夜的俘虏之一。」 「大人见他貌美,便将他从牢里带了出来,几度云雨。」另一个青年接着说。 「那公子可惨的,大人下手没有留情,那白皙的身子流了一堆血。」 「吶,您看,这些巾子可是一条又一条的红。」青年之一掀开了手中的水盆,里头正是丢了一堆染血的纱布,还有件被撕烂的里衣。 尔汉沉默地想了一想,难道是阿修特的那个旧友? 「行了,你们下去吧。」 两个青年离开后,尔汉来到门前,试了一下,门并没有锁。于是他大着胆子推门进了去……迎面扑来,明显的血腥味与药味混在了一起,难言的气味让尔汉不禁又皱了皱眉。 来到榻前,尔汉认出了躺在上头的正是朋朋。 一年前应该中毒身亡的人,也是阿修特的故友,另一个身分便是祈王府的世子,祈朋。尔汉觉得不可思议,虽听闻过祈朋也相当聪颖,但没料到他竟会跑到战场上来。 昨日一见他,因为被阿修特的举动给吓住没有什么感觉,但现在仔细一想来,祈朋想必是跟着祈临来的。而身为世子又曾是破过许多案件的他,在此战中的地位想必是十分要紧,担当的也许是军师一职。 不过……若是军师便没必要潜伏进武定,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更令人质疑的,阿修特昨夜才亲手射杀他,为何又将他从监牢带了出来?难道真是如下人们所言,只是看上他的美貌? 况且,祈朋不是愚人,他在此关键时刻、敏感的时机潜进武定,想必已事先策划了一些阴谋。阿修特与他共事过,轻易将他带出监牢,在「背叛」这道鸿沟两岸的这两人,只是这么打发过去也不成理由…… 难道─ 尔汉阴了脸。 他想,斩草除根趁现在是最好的。于是,右手缓缓地摸向自己的腰间…… 「尔汉。」后方传来一把清冷的嗓音,语气如冰。 尔汉感觉心头被冻住了,有隐隐约约的杀意逼面而来。他转身低头,道:「阿修特大人。」 关山月瞇起了眼,微微看了朋朋一眼,他仍在昏睡中。 「你进来做什么?」 尔汉微微冒汗。「尔汉见有下人从大人房里走出,以为大人病了,特意进来一看。」 「是吗?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是。」尔汉一眼也不敢看,头也不敢抬,他明白自己已成为阿修特的黑名单。想起那件「人皮裘」,尔汉急忙逃了出去。 「哼!胆小却要猜疑的人。」 「可不是。」微弱的声音突然道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醒了?」关山月拧眉,朋朋身子正虚,早上方才劳累过他,明明是叮咛他要好好休息,怎么那一双眼仍是睁得圆大晶亮? 朋朋无奈地笑了笑,「如果……在你尚未熟睡时便有人进了来,还是个敌人,在他伸手要拿刀将人砍成两半之际,你还睡得下吗?」说着,以不牵动自己伤势的右手微微撩了撩自己的长发,仍是虚软无力。「你瞧,冷汗一身。」 「你的伤势很重,多歇歇。别说话了。」关山月拿出干净的布,擦着朋朋的汗水。他想,这汗有一半是痛出来的吧? 「这可是拜你所赐。」朋朋只淡笑,虽如此说着,却没有责怪。 关山月双眸一黯,「若不如此,你早已粉身碎骨。」 「我并非怪你。」 「我自是晓得。」 「吶……我想问你一事,问完就歇息。」 「你问。」 「那颗人头……那个凶手的人头是你做的?」 「……嗯。」 「你怎么做到的?」 「只能告诉你自是有人帮我。」 「我明白了。」 「睡吧,我陪你。」 「嗯。」 议事厅。 「大人英明,设下陷阱掳获敌人,但天国那两名奸细……」军事会议中,有人忽然这么提出。 在昨天夜里抓到了两名天国奸细,看似身分贵重,众人均很重视这件事。 「一名在我床上,一名在监牢里。怎么了吗?」阿修特翻着战报,云淡风轻。 「大人,那奸细该要快点处斩,否则横生事端!」 阿修特一听,抬眼瞟了尔汉一眼,尔汉脸色通白却仍强自镇定。 早上他回去一想,越觉阿修特带走祈朋一事不简单。背叛的人永远都有可能再背叛一次,难保阿修特不会如此。何况阿修特心机城府太过深不可测,恐怕将来生出事端,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方法。因此,他才冒死地在会议上提出。 「尔汉说的是,但我中意祈朋的身子,暂先留他下来。至于牢里的那名……明日便开个庆功宴,将那名奸细拿来娱乐吧!」 「大人,祈朋不可留。此人聪颖睿智,身为祈王世子此种贵重身分,理应跟在祈临身旁,但是却一反常态潜入武定,心机阴谋不可不防!」 「……尔汉,聪明的是你。你是在防范我与他的私情吧?」 尔汉一听,心跳漏了一拍,咬了咬牙,强自道:「尔汉只是公事公办。」 「尔汉,我若偏袒于他,又何要射他一箭?」 「尔汉不敢猜测大人的心意。」 「如是最好。射他一箭不过是将他留下半条命来让我玩弄,那身子可是一如当年的美好。尔汉,你要尝尝他的滋味吗?」 「尔汉不敢与大人同享。」 「如此,祈朋的事别再提了,我玩腻了自然打发给你们。」顿了顿,他满意地放下战报,接着道:「古将已经投降,尔汉你便去接管威灵吧。」 「……大人神算,尔汉斗胆,古将之能不下陈其曼,为何投降?」 「你们不懂吗?」阿修特冷冷一笑,「当威灵粮草已尽,无法自给自足,城外又围了几万敌军,无法出入补给。你想,到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路尸饿殍,不过如此。活着的人,嘴里吃着的,必是死去的手足。」 在场的众人全倒抽口冷气,惊愕,活像见了鬼。 「古将心好,不可能坐视这最坏的结果发生,他不投降,将来吃着的,便有可能是自己的亲人了。尔汉,你明白了?」 「……尔汉……明白。」 是鬼!是鬼!阿修特毁了一城的人,活生生将人变成鬼,太可怕了! 尔汉只觉胃里酸液翻滚,便连阿修特起身离去都没察觉。 那么,他是如此看重自己要自己去接掌一座城池,还是…… 不行!他得写封密信给王!阿修特,将会毁了所有人! 乌金西沉,一缕霞光将落未落。 阿修特来到江边多时,仍旧是那袭白衣与相同的容颜。衣饰随风猎猎作响。 江的那头,胜负依旧不分,不过才几日,对岸却乌烟袅袅,可以想象战时的轰烈。 阿修特不为临于担心,因为没有必要。他担忧的,便只有再过二日忽汗王─阿克斯的到来。虽然事情发展得过快,不过不出他的预料之外,快一点,也总好过慢吞吞。 想起朋朋那令人销魂的身子,阿修特只微扬嘴角。 如今尔汉已被发去威灵,即便有再多的阻碍,也防不了他的决心。 来的越快,他便要他们─死、得、越、快! 待那霞光完全落下,天已转黑,他便转身回去。 武定内多少增添了一丝兴奋。因为邻近武定的第二大关─威灵已经投降,方圆百里,再无敌手。只要祈临一败,忽汗大军便可一举大肆入侵天国领土!到那时,即便有再多的抵抗,忽汗均可轻易化去。 也许阿克斯现在正作着登上天国皇位的美梦? 忽汗军高兴,阿修特也觉高兴,为的不是那阿克斯许给他的千万江山,也非那一人之下的尊贵地位。他高兴只为明日的庆功宴。 慕容觉人,不是简单的角色。希望他能带给他足够的乐趣与期待。 如是想着,阿修特暗自兴奋。 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朋朋早已清醒。虽然伤势仍是那样,但精神好多了,只是仍不能起身,终日躺在床上,任人服侍。 「你去哪了?我一醒便不见你的人影。」朋朋哑着声音,身子仍虚着。 「去了江边。」简单的回答,关山月亲自拿水喂了朋朋。 朋朋奇道:「江边有什么好看?」 「除了狼烟,是没什么好看。」他顿了顿,便是淡笑,「可我总在那里望着一个人。」 「……是盼着一个人吧……」朋朋瞇了眼。山月与他有同样的感觉。 「你明白。」 「我也曾在那江边,望着一个人,盼着一个人,想着他是不是也同我一样眷恋……」 「那是灵犀吧。」 朋朋只笑,既然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便没有好多说的。多说了,只会坏了这一份美。于是他转了话题,道:「你该有事同我说。」 他默了默,道:「威灵败了。」 朋朋脸色一僵,随后苦了张脸。 「在你手中,任凭古将再厉害,插翅难飞,怎能不败。」 「是他心太好。」 「那如果换了你?」 抿唇,不语。 朋朋自顾自的点头,「我想是一样的。你派谁去接管?」 「……尔汉。」 朋朋皱了皱鼻子,「你可真会记恨。」 「给他一座城,怎么是记恨?」柔着表情,深觉与朋朋的谈话令他轻松不少。原来自己以前都没发觉,最令人安心的地方,就近在眼前。 朋朋哈哈笑了几声,道:「吶……有人这么跟我说过……『你要懂得关山月,便要懂得他心里装的是什么。』」 「那……你懂了?」 「我的答案,已经很清楚。」 「尔汉不如你聪明。」 朋朋摇了摇头,「是尔汉不如我……视你重要。」咬唇,那个紧要的字仍是无法出口,懊恼。 明白他话中的停顿,关山月只是柔柔地看着他,「时机未到,我清楚便好,不用勉强。」 朋朋除了苦笑,还能怎样? 翌日夜晚,庆功宴不过是个酒席。 平日苦于操练的士兵与诸位将领终于可放一天假,松一口气了。 所谓的庆功宴是在户外举行。一大群人围着营火,几个地位较高的将领围在最里圈,其余的则分散在外圈。里圈有个特别突出的位子与席子,小案上更是摆放了各式各样的酒菜与水果,令人羡艳的是还有几个身材曼妙、脸蛋姣好的女仆服侍。 不用说,此位一定是属于阿修特的。 也许是那天国的奸细「侍候」阿修特服服贴贴的,今日的宴席不能缺的娱乐便是处置几名天国奸细,阿修特甚至特此去挑选了几个俘虏来给大家乐一乐。 宴席地点周围插了好几支大型火把,将整个营火酒宴照得亮如白昼。 阿修特抱着朋朋一起出席。众人只觉奇怪,纷纷有人猜测阿修特此举的用意。朋朋身着薄衫,伤势未好,其实是不应该出门的。但是为了阿修特的庆功宴,朋朋不得不这么做。 俊秀的脸蛋仍是缺少血色,偶尔不留意牵动伤势仍是会疼得微颤。一副可怜兮兮、身子孱弱的模样,让众人以为阿修特是特意将他带出来羞辱的。 毕竟在场所有人都直接或间接得知:有名天国奸细被阿修特当成了暖床工具凌虐。瞧他被阿修特稍微一逗弄便紧咬唇瓣,一副被辱的模样,众人也只有投以鄙夷的眼神。 酒宴在阿修特入座后开始,不免是歌舞比划,阿修特只支首看着,聊胜于无。他一心期待的便只有等会儿的余兴节目。 敬酒一杯喝了一杯,阿修特手中也一直逗弄着朋朋,让他又羞又惊又恼之余还得忍痛喘气,实在是痛苦十分。然而他想,这总比那时被一箭毙命的好…… 他知道,若非是阿修特下手,他早已没命!忽汗军怎能容忍天国的侵犯,一见天国人莫不杀之而后快!他能躲过一劫,实属万幸! 娱乐节目终于到了尾声,阿修特鼓了鼓掌,便有人将几名天国俘虏带了进来。 朋朋定眼一看,里头竟有觉人!他惊讶地看着阿修特。 阿修特没有任何表情,只冷冷淡淡地道:「听闻慕容公子擅武,就不知与在下比来是如何了?」 觉人在地牢待了两天,身上的伤有增无减,但施暴的人恐他死亡,所以下手倒是不重,咬牙一撑便过了。武功也还在,只是双手双脚被粗大的铁链炼着,行动被困。 现下好不容易出了地牢,却是这样的场面,再见阿修特怀里的朋朋面容苍白,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见他中了一箭,伤势很重,也难怪一副虚弱的模样。 心里有些疼,但是很快地便被阿修特的挑衅给盖了过去。他只冷嘲一笑,阿修特心里想着什么他怎么会不明白,也只有这些忽汗将领蠢的跟只猪一样了。 于是,觉人拿出自己的骨气与傲气,道:「比过才知,只不过忽汗智者阿修特如此文弱模样,是禁不起在下一掌的。」 诸位将领见他如此高傲,虽平日不满阿修特的所作所为,但觉人的一番话已经将忽汗高高在上的阿修特冷嘲热讽一番,等于是将忽汗踩在了他的脚下,视忽汗为无物,在场众人均纷纷怒骂。 阿修特手一扬,止住了众人叫嚣。 他支起朋朋的脸蛋,冷笑道:「可见着了你的同伴?他的身子尝来美妙,本智者最爱看他在我的身下委曲求全、哭泣求饶的模样。天国有如此绝色,本智者以后可要多多尝试。」 闻言,朋朋脸色更白了,觉人的脸色也同时僵住了,在场的忽汗军皆缓了气、很是得意,更视天国俘虏为粪土。 阿修特这一番话将觉人的嘲讽将了回去,暗道天国人都只能为他暖床,只是一淫物,无所价值。 聪明人说聪明话,自然,如阿修特之聪明人,是不会如此为觉人所触怒。 「废话少说,要比就来!」 「如此甚好。来人,将他的枷锁除去,本智者要与他好好打上一场!」 朋朋呆住了,愣愣地看着觉人重获自由、愣愣地看着阿修特选了把剑、愣愣地看着觉人也选了剑……朋朋只觉脑子里混乱,只能呆呆地看着,一时间连疼痛都忘了。 「慕容公子也练剑?」 「怎么?难不成堂堂阿修特大人要打退堂鼓了吗?」 「笑话!」随此一声,阿修特抽剑,剑身一荡,发出嗡嗡声响。 觉人也只哈哈一笑,同样剑鸣不绝。 剑对剑,同样剑光闪烁,眩惑了众人的眼。 「请。」 「请。」 两人同声,皆一跃而上。 初步的对击只是试探。 觉人的剑带着阴狠,而阿修特则是带了些凛然。常人道:一个人的剑就如同一个人的个性,就不知阿修特与觉人是不是也如此?朋朋如是想着。 阿修特的剑招虽美,但看似虚无,与觉人走了几十招后,再笨的人都看得出那不过是在走一套剑法,凭借着只有剑招的美,对于觉人猛烈的攻势是起不了什么抵御的作用。 因此前一轮下来,阿修特的衣服被划破了好几个洞,甚至已伤了皮肤,渗着血珠。 朋朋开始疑惑……山月何时变得如此柔弱了? 觉人也发觉到……阿修特剑走得很好,但那看似单单在舞剑,而不是比剑。他甚至发觉到阿修特手上无力,竟是没有内力支撑! 高明一点的人也都看出此点,不免大惊。 觉人的剑越来越狠厉,手中的剑势一变,方才点到为止的试探变成置人于死的猛烈攻击。千百万幻的剑光闪过,招招直逼阿修特的面门。 阿修特逼不得已随之连连撤退,虎口因抵下觉人蕴满内力的一招又一招攻击而生痛。没有内力的他很快便败阵下来,剑伤渐渐的不再只是皮肉伤,有些已深可见骨。 阿修特的众位部属一见,连忙惊喊住手。 在那瞬间,阿修特的剑被觉人砍成两半,胸口的衣料应声裂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喷着鲜血。觉人见此不够,弃剑出掌,连连两掌击在阿修特的左右肩坎上,阿修特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向后飞了出去。 此时周围的忽汗军才赶忙围上了觉人,三、四十把亮晃晃的刀抵在觉人周身,这才压制住了他的攻击。 朋朋从头到尾看着,只觉眼前一花,漫天飞红,不过眨眼,阿修特便倒卧血泊之中。 他颤着身子想爬过去,却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 幸好阿修特还是清醒着,只见他咳着血支起身子,竟淡淡露出一个笑容─ 「慕容公子果真不同凡响。」 「大人!」几个部下扶起他,神情紧张。 「大人!此歹徒如此逞凶,杀了他!」 「杀了他!」 「杀!杀!」 「杀!」 众人开始怒吼,面对几十把大刀抵在身上的觉人不露惊恐,只冷眼看着。 岂料,阿修特竟微一扬手,道:「无妨。他胜了本智者,暂饶他的性命,算是给他胜利的奖赏。其余的俘虏,全由你们喜好,要砍要剐,如何刑之,你们高兴就好。」 说着,他又咳了一口血,抓来朋朋,接着说:「我且先回去歇息,将慕容公子请回地牢吧!」 虽是众怒,但面对有修罗之称的阿修特,众人也只好照办。 「今日你们且先欢乐,明日便要迎接王的到来。」 「是。」齐声一道,目送阿修特等人离开。 一回到屋里,阿修特遣退了下人,只让他们送了水与干净的布进来。 朋朋此时终于能动了,忙扑了过去,脸蛋紧张得发白。「你伤得怎样了?重不重?痛吗?」 阿修特只是淡笑着抓住朋朋的手,将他搂来坐在床边,道:「无妨,不过一点小伤。」 「你……」朋朋又气又心疼,「好端端的为何要找觉人比剑?」 「你别激动,你伤得可是比我重。」顿了顿,阿修特道:「觉人此时为阶下囚,若不制造点机会让狱卒且先不能动他,他可能迟早会死在地牢里。」 「那……你也不用故意输呀!」朋朋拧眉,脸色难看。 「我是真的打不过他。」 「可你以前明明……」 「方才打不过,不过现在大概是打得过了。」 「咦?」 「我得好好感谢他。」阿修特如是说着,笑得开心,冰雪初融。 第十四章 清晨,武定迎接了第一道曙光,城门反射着灿烂的光芒。 一列长长的队伍与五万人的军队兵临武定城下。领头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胡髯男人,只见他利落的下马来到队伍中间的王帐前,扬声喊道:「大王,武定已到。」 王帐里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可见阿修特?」 胡髯男人是军服打扮,此五万军马便是由他所领,想来也是个来头不小的将领。 男人还未及回答,城开已大大打了开,里头由一名白衣男子领了身后驻守武定的所有高阶将士出来迎接。 「阿修特恭迎王上。」清冷如冰,声声掷地。 众人一片静默之后,便是重复了这一句话。 「恭迎王上!」人人脸上带着兴奋,热血沸腾。 忽汗王,阿克斯,终于驾临武定。 议事厅里,寂静无声。人人低着头,不敢直视前方那穿着尊贵的人。只有阿修特,便是坐在一旁,没有理会。 忽汗王,阿克斯只鹰眼冷冷一扫而过众人,视线停在泰然自若的阿修特身上。然后,缓缓地开口了…… 「前些日子本王听闻了一些消息……」低沉慵懒的声音煞是好听,却带有一股暴风雨前的宁静。 阿修特不为所动。 「据说……临于领了八万人过江与祈临一战,战事至今仍未分出胜负?」 「是。祈临此次掌收复武定之事,天国皇帝所给予之兵力足有八万之多,镇守对岸,与我军对峙,且其妄想以疑兵之计使我军动弹不得。 「为防祈临暗算,便先发制人,派遣临于领八万兵力过江,与之一战。可惜祈临运兵如神,纵如我朝大将之临于,也仅可战成平手。」阿修特道。「这么说来……是阿修特你的主意?」阿克斯抚着自己的面颊,似笑非笑。 「是。」 「威灵也已经收归我朝了是吗?本王接到尔汉的消息,是你派他去接管的了?」 「是。」 「很好!」阿克斯大力拍掌,低喝一声。「如此一来,只要祈临败了,天国将为本王的囊中之物!」 「是。」 「威灵一城是林将军的功绩。林将军何在?本王要好好赏赐他!」 「禀王上,林将军已班师蒙特。」 「蒙特?下个目标即是天国之伙县?」 「是。」 「很好很好!阿修特,本王得你即是得到一个天国!为了奖赏你,本王此次前来顺便帮你带上了你心爱的男宠。」 未及多想,阿修特心一沉,看着一名少年缓缓走进议事厅。 那本该带着财物离开的少年竟会出现在此! 「不过……有人同本王说了……阿修特近来在武定收了一个玩物,夜夜在床上乐不思蜀?」 阿修特抿唇不语,静静地看着那有着美貌的少年柔顺地待在阿克斯身边。 双眸异芒一跳,有些事已经渐渐明了。 「阿修特的所作所为,本王在乌克可是听得不胜其烦。『人皮裘』一事更是引得本王怒火中烧!」阿克斯语气陡转,击案,原木桌立即粉身碎骨,木灰飞扬。 众人揪紧了心,大气不敢喘一口。然而,众人的心里是雀跃的,甚至是幸灾乐祸的。如今阿修特大祸临头了,这怎叫他们不高兴? 「─阿修特你何德何能竟杀了本王的探子!」 「阿修特愚昧,不知大王所指为何。」 阿克斯自座上跃起,出掌如神,运了十二分功力的一掌不偏不倚地击飞阿修特。 阿修特落在议事厅的门边,挣扎地爬了起来,呕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你敢说你不知道你做的『人皮裘』是本王派去天国的反间密探!本王座下最厉害的密探被你一举杀了,还拿去给天国人耻笑!阿修特,你到底是何居心!?」阿克斯咬牙切齿,双眼射出愤恨的杀意。 在场的诸位见阿克斯已有了杀意,又见阿修特本是他们第一欲除去的对象,此时便更是火上加油,纷纷谗言:「王上,请别动怒。既然阿修特居心不明,那不如一举杀了他示众,除此心头之患,也可达到杀鸡儆猴的效用。」 阿克斯一听,睨了那些谄媚的嘴脸一眼,冷冷地道:「此事你们都知晓,却阻不了他,这么说来你们都有分!那是不是连你们都该拿去处斩?!」 「不……不敢……」众人一窒,慌乱地低下头退了下去。 「此事以后再议。本王且先收回阿修特的军权,从今日起,阿修特本有的十万大军均听命于我!将兵符给我搜出来!」 「是。」 「王上……」少年盈盈走至阿克斯身边,一双美眸哀愁。 阿克斯瞪他一眼,道:「他就交给你了。你可别让我失望!」 少年双眸一敛,低声道:「是。」 得到令人满意的回答,阿克斯蹲在阿修特的身边,看着那无畏的双瞳,嘴角浮现邪笑,低低地在阿修特耳边道:「你以为杀了我的探子就能高枕无忧? 「可惜你并不知道我到底埋了多少眼线在你身边吧?真是个愚人,白白替我打下了这么多战绩,却败在『人皮裘』此一事件上。 「祈朋的确是很聪明,你以为他来了你便可以脱离我的掌心了?太天真了!你身上的毒一年未解已扩及全身,且琵琶骨被锁,拿什么来与我作对?说到这儿……祈朋的身子美妙,本王可要替你好好尝尝了……」 「……不……准碰……碰他……」咳着血,忍下五脏六腑似要破裂的剧痛,阿修特恨恨瞪着阿克斯。 「哦?你以为你凭什么来命令我?」说着,阿克斯摸了摸自己的脸,轻佻道:「不知与你相似的这张脸,能不能换来一个销魂的夜晚?」然后,在阿修特绝望的目光中长笑离去。 所有的将领也都纷纷离开,但不忘了冷嘲热讽、甚至踹个几脚来发泄心中的怒意。 阿修特从一人之下的尊高地位堕落到地狱的深处。 屋外是大好晴日,窗子向外大开,有着清风徐徐送来。 朋朋俊脸皱成一团,心中烦忧。听说今日是那个不知是圆是扁的忽汗王驾临武定的日子,山月应该没被看出破绽吧?可是,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明明过了晌午了…… 朋朋焦虑得伤口都要再次痛起。 此时,房门被推了开,朋朋闻声望去,一见是关山月,立刻笑开了一张愁容。 「山月,你回来了。还好吗?那阿克斯有没有看出什么?或是为难你什么?」 关山月但笑不语,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朋朋看,彷佛以前没有好好看过般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像是要将朋朋的容貌刻印在脑中。 这样的眼神,看得朋朋都不由赧颜。 「山……山月……你怎么这样看我?」 关山月仍旧不语,只是步至床边,将他抱在怀里。 「山月?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伤又疼了?觉人出手太重,你要救他一命也不用做到如此地步的。觉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大可好好保护自己。你这样……我看了很心疼……」朋朋埋在关山月的怀里,闷声道。 关山月在朋朋的背上拍了几下,然后将他推倒。朋朋见状,不明就里。 「山月?你要睡午觉吗?」朋朋歪着头,有着几分可爱。 直到关山月将他放在床上,自己也跟着压了上去后,朋朋才恍然大悟,羞红着脸道:「那个……山月……你不是说等我伤好了之后再……吗?」 关山月压住了朋朋的抵抗,一欺上去便吻住了朋朋。朋朋有伤在身,就算真想来个抵死不从也无能为力。他只好暗自叹了叹,张口让关山月吻得更深。 山月的吻一向是很温柔的,怎么今日如此凶猛且具侵略性? 当齿列被一一扫过,那从另一人的口中探过来的灵舌霸住他的不放时,朋朋如是想着,有了一些些的疑惑。 关山月的吻很深很重,硬是要朋朋迎合着他,当他逼着朋朋吻过了一遍又一遍后,才终于甘心放开那惨遭蹂躏的双唇。 但并非是放过他,关山月只是沿着脸颊吻向了颈子,在颈边吮着。手,也在朋朋不知不觉下伸进衣服里了。等到朋朋发觉,那大手早已揪着他胸前的一朵红蕊揉搓,惹得朋朋硬是咬牙忍住将要出口的呻吟和换来魅惑的一瞪。 「……别……」抓下关山月的手,朋朋呼吸紊乱、双颊微红,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令人蠢蠢欲动。但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成功地让关山月住了手。 「跟你谈点林将军的事……」 林将军?关山月的双眼闪过厉芒。 朋朋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整理好自己被拉开的衣物后,道:「林将军已到蒙特,他要攻打的对象应该没让那阿克斯知情了去吧?」 关山月渐渐敛了笑容,不语。 「蒙特是忽汗的军城,林将军是从此出身,对此地熟悉得很。那阿克斯大概也没想到林将军是对阿罗斯忠心耿耿吧?他的假忠心肯定会让阿克斯栽个大跟斗的!希望林将军动作够快,能够在阿克斯收回其所属兵权前发兵北上,攻打乌克、夺取王城!」 关山月黑了一张脸,神情阴鸷。朋朋没有发现,继续说着:「他的动作可快点才好,否则阿克斯一知,林将军的人头肯定要落地的!你说我们该……啊!好痛!」 关山月扭着朋朋的手,满身杀意。 「……山……山月?」朋朋睁着大眼,不明白关山月为何突然发怒。那阴狠的表情像是要将他五马分尸,朋朋不由得害怕了。 「你说─林将军是叛徒!?」关山月低吼一声,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像是从齿间硬生生挤出般,朋朋愣住了。 这声音、这声音不是山月的……怎么会……可这容貌明明是…… 「好个林将军!竟然将本王玩弄于股掌之中!」甩下朋朋,「关山月」奔到门口,大喊来人,吩咐着满头大汗赶来的胡须男人快马赶至蒙特,将林将军的头颅提来见他! 「……你……你不是山月……」 惊慌的言语从后头传来,「关山月」回身,将朋朋一把抓起,道:「本王确实不是关山月,你猜猜本王是谁呢?」恶意的笑容扬起,右手成拳一拳打在朋朋的肚子上,让朋朋痛得弯下身在床板上打滚。 「愚昧的你们,竟敢玩弄本王!本王定要你们生不如死!」 他是阿克斯!惊觉此点的朋朋推开他想要逃跑,却一把被拉了回来。阿克斯撕开朋朋的衣服,找到了那未愈的箭伤,扯开包裹的纱布,无视于那重新崩裂的伤口,取过茶水倒在自个儿的手中运功凝结成一根冰柱,然后噗滋一声往朋朋的箭伤口子插了进去。 「啊─」朋朋惨叫,想将冰柱拔出,它却已经完全没入自己的伤口内。 极冻的冰黏在肌肉上,寒冷的温度冻得新创的端口,冰冷的融液丝丝化进自己的体内,身体的左半边顿时像是不是自己的一般─发胀,每处地方都叫嚣着痛,提醒着自己那越发明显的寒意,与寒意中带着的极度痛楚。 朋朋连痛得在床上打滚的力气都没了,被人腰斩都好过这样的折磨。 血流不出来,硬生生被寒冰凝在了创伤的端口,伤口开始发紫,时间一久伤口会开始坏死。朋朋哀嚎着,却只能等待冰融。 阿克斯正想再来一冰针时,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外头喊道:「王上,慕容觉人逃走了!」 阿克斯停顿,「慕容觉人是谁?」 「他是天国的俘虏!」 「下令追杀!格杀勿论!」 「是。」 待脚步声远去,阿克斯已没了「性趣」,跳下床,朋朋已然昏迷。 「罢,待本王处理完杂碎再来与你一度云雨。」 若是关山月亲眼见着他喜爱的祈朋在自己身下苦苦哀求、啜泣呻吟的模样,不知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阿克斯扬起残忍的唇角,长笑离去。 华美的一间小屋内,熏香袅袅,一名美丽的少年枯坐床边,等待沉睡中的男人清醒。案上摆了几道精致的点心,想必是痴心的少年准备的。 如今地位已不如往日尊贵的男人,是不可能享用如此好的食物,定是少年出面才能备妥。少年吩咐了忽汗王给他的两名下仆将男人搬到此屋内,然后又以着自己被忽汗王重视的身分去拜托厨子煮了案上的东西。 此中,他曾经过阿修特的屋子,外头两名士兵守着。好奇心驱使他进屋一看,士兵见是少年没有阻挡,让他进入。 屋里飘着血味,少年看到情敌一身凌乱地躺在床上。 伤口的纱布被扯了开来,衣物被撕裂,面容苍白,唇瓣红肿破皮,腹部有块瘀青,下身倒是没有狼狈的痕迹。但少年看到那胸口的箭口子便寒毛直竖。 若是那道伤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少年光想就觉得要痛昏了。 祈朋竟然就这么让阿修特射成重伤!少年不禁佩服他的勇敢,但也黯然神伤……便是如此勇往直前的祈朋才让阿修特心折吗? 可若换成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他不明白祈朋到底有何能耐让阿修特如此喜爱,他离开时仍是满腹的疑惑与不甘。 祈朋早晚都要让阿克斯要了去,自己也已经得到阿修特,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可就是隐隐觉得不安…… 少年愁眉思索,浑然未觉阿修特已经醒来,正盯着他看。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阿修特的言语,是冰,冻寒,若能化成利器,早已刺进少年的心脏。 少年抬头,惊喜:「你可醒了!饿了吗?要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我只要你解开我身上的毒。」阿修特冷冷地看着少年,没有一丝感情。 阿克斯那一掌几乎将他的内腑震碎。如今血气逆流、五脏翻转,青筋一条一条浮出,狰狞得吓人─正是毒发的前兆。 少年一愣,哑口无言。 「你以为我不知道?」阿修特冷笑,目光阴寒。「你是阿克斯派来监视我的,怎么可能不经由你在我身上下点什么。」 「我……」少年颤着唇。 「一年了……除了阿克斯在我身上动的手脚外,你也下了毒,藉此想来控制我,不是吗?」 「你……」少年丽容失色,「你早就知道了?!」 「既然你是阿克斯派来的,我能够不提防吗?我本不欲追究,毕竟你只是受他人控制,但是,我放走你,你却反过头来陷害我,这就是你说的爱?」 「我只是……」 「强留一个心已放在别人身上的人,能有什么幸福?」 少年咬唇,「你只是想回到祈朋身边!这都是你的借口!」 「我想回到他身边有什么不对?」 「我爱你啊!我为了你不远千里而来,却只能站在门外看你们温存!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机会?偏偏要回到他的身边造成如今的局面?!」当日房外那人原是朵兰。 「提醒你一点。如今的局面是你造就的,并非我。」阿修特的冰冷表情绽出雪花,清冷美丽,含着一点温情。 「再者,朋朋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不足为外人所道。以前我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但现在知道了便不可能轻易放手!何况,朋朋他已爱了我八年,不求回报待在我身边八年,你说我能不怜惜他,不爱他吗?」 「如果换作是我……」 「可始终是他。」 「就算他被王上污了身?」 「你以为我是个肤浅的人?」 「难道你这一年的等待全是为了他?」少年面容惨白。 「为何你总要问一个答案已了然于心的问题?」茍延残喘地活着,为的也只是他。 阿修特的反问让少年彻底伤了心。 「你竟是连……谎言也不愿对我说……」美丽的容貌流下了泪珠,心碎至极是自己的愚蠢。 「强求一个谎言不过是自欺欺人。」 「好……好……」少年捂着胸,涕泪连连。「你竟是如此冷血无情!」 「我的冷血你早就知情,却又要来爱上我?」阿修特长叹一声,不再多理。「若你不给我解药也无妨,但别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眼神重回锐利。 「如今你连下床都有问题,更是不可能离开我了。」少年泪中带笑,却是失神。 阿修特抿唇不语,默然地看着锁住自己四肢的锁炼。 中了毒、受重伤、被囚困,的确如少年所言,自己是连下床都很困难的。 朋朋……不知朋朋现在如何了……好想见他一面,将他抱在怀里…… 阿修特想起了朋朋隐忍痛楚却假装毫不在意的淡笑,心揪得厉害,不禁闭上了眼……那样令人怜爱的人,怎叫他不魂牵梦萦? 觉人逃了,却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朋朋为他庆幸也为他祈祷不要让阿克斯抓到。 阿克斯自那日折磨朋朋离去后,便没有再回来,朋朋足足松了一大口气。想着要逃跑,却被人紧紧看住。伤口疼得厉害,朋朋不懂包扎,只是胡乱拿药倒在伤口上草草捆起,伤势因此一直未见好转,也就这么过了几日。 山月也自那日后便没有见到,朋朋知道阿克斯发觉他们的密谋了,但他不担心,他只担心山月的伤不知好了没有,有没有被阿克斯用刑,或是种种折腾让伤势恶化? 阿克斯一去便是三日,直到第四日,觉人仍是没有消息,但阿克斯却是来了。 他带了一样东西作为礼物。 「怎么?害怕了?」阿克斯居高临下望着朋朋,狞笑。 与山月有着同一张脸,却比阴沟里的死老鼠更令人厌恶!朋朋警戒地盯着他,捞过据说是阿克斯专程带来给他的「礼物」,快速地打开一看─ 「啊!」像是被烫伤了般,朋朋惊恐地将「礼物」丢掉,身子连连退后,直到无路可退,才颤着身子,如见鬼般地瞪着那地上的物事。 朋朋被吓得脸色发白,地上的事物比他更白,甚至是带着青带着黑的─ 那竟是一个人头!平凡的脸孔保留了生前的表情,似是看见了什么令他惊讶的东西般,一副不可置信。也许是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人一刀砍下。 包着人头的布巾有着黑渍,是血干了的颜色。 阿克斯提起人头逼近朋朋,恶意道:「怎么?你不认得了吗?这可是林大将军啊!老朋友见到面了怎么不来打个招呼?」 朋朋吓死了,闭着眼睛大叫:「啊─拿开!快拿开!」 「怎么?你觉得可怕?」阿克斯状似疑惑地提到自个儿的面前看了一看,才恍然大悟地道:「也是,他只剩一颗头了,当然可怕了!」 将手中的人头丢到角落,阿克斯强扯过朋朋到自己的怀里,掐着朋朋的下巴,逼着他看着自己。「林将军已死,他所掌的五万兵力尽归我手下,你们还有什么奇招,大可全力使出来!」 「放开我!你这刽子手!」朋朋愤懑地咬牙。 「刽子手?」阿克斯扬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在战争里,哪个人不是满手血腥?你以为阿修特的手是干干净净的?早在一年前便下手废了自己弟弟的人会比我强?可笑!」 朋朋一震,默默地睁着眼睛。 「怎么?无法反驳这事实了?」 朋朋看着阿克斯,有些恍神,半晌,才缓缓地勾起唇角,道:「也许你说得对……」 他赞同?祈朋的反应反常,难不成被刺激过头了?阿克斯狐疑地睨着他。 还是说……有着什么样的阴谋? 「今日你既来了,我便要给你一样东西看。」趁着阿克斯分神之际,朋朋挣脱了他的禁锢,往外头走去。 「站住!你去哪里?」阿克斯皱眉,一个箭步抓住朋朋。 「外头院子,有个东西要让你看。」 朋朋笑着,笑得神秘。阿克斯却觉得背脊凉了起来。 「现在就说!究竟是何物?」低喝,他扯着朋朋不放。 「看了你才知道。」眼神闪过一丝诡谲,「不看……你会后悔的。」 见朋朋突如其来的转变,虽怀疑着他的用意,但外头都是自己的人,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逆事。阿克斯考虑着,便反抓着朋朋出了门去。 院子里除了几个守卫士兵再没有其它人,种植的花草也只是略略修剪过,这战争时期是没有人会多出心思来整理的。 只见朋朋引着阿克斯走到一处不算郁蓊的树下,指着一处道:「这儿便是我要让你看的东西了。」 阿克斯一看,只是块光秃秃的地,有什么东西好看?难不成这祈朋是在拿他作乐? 意识到这点,正要发怒,却见朋朋蹲下身去徒手挖着。阿克斯放开他,退到他身后静静看着,且看他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一盏茶后,阿克斯本来看好戏的心情却渐渐凝重,本来轻松嘲讽的眼神渐渐阴霾。原因无他,便是随着朋朋挖掘之后隐隐下飘出的一股莫名臭味。 阿克斯心里狂跳,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一度想叫朋朋停手,但却又掩不住自己对那臭味的好奇心,于是他始终环抱着双手,冷冷地看着。 光秃秃的地已经被朋朋挖了一个大洞,不过再一刻,一个蓝色的布包跑了出来─恶臭也随之越发浓烈。 朋朋恍若未觉,继续挖着,直到一个、两个、三个……六个布包统统被挖了出来后,飘浮在空气中的腐臭味已让不远处的士兵吐得连腰都弯下去了。 阿克斯的心脏跳得几乎提到嗓子口。「这是什么东西!?」 朋朋显然对这味道没有太大的反应,一手三个布包提到阿克斯面前,然后慢慢地打开,一个接一个……竟是─ 「─你们竟杀了我的密探!」阿克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一共六个,半腐蚀的脸让他认出那些正是他派到阿修特身旁的眼线!竟一个不留地全被杀了! 「你既然送了那个惊喜,自然我也得回报你呀!」朋朋此时笑得开心。 下一刻,虚弱的身子便让阿克斯一脚踢飞了去,像个断线的风筝,撞到树干后再重重落地。 朋朋在地上挣扎着,却是怎么也爬不起来。嘴角溢出鲜血,眼前发昏,双手胡乱抓扒着,抵不住全身的疼痛。抬头,半瞇的眼看见阿克斯眼底浓浓的杀气,他不由想笑,却一开口便是满口的血咳了出来。 可是他是很开心的,甚至是恶意的在心中冷笑…… 阿克斯,你送我一个,我便回你六个!你怎么也想不到,其实你已经失去七个了!还有一个是你亲手杀的大礼! 阿克斯踢开那六颗人头,拽起朋朋又是一脚,正想着要不要干脆一刀杀了他,身后有个颤抖的声音禀报着:「……大人……有急报……」 「说!」 「临于……临于将军败了!」 「你说什么?!」 「属下说的都是真的!临于将军战败,天国军越过大江的防线,直逼武定而来!」 阿克斯一听,将朋朋丢给部下,直奔议事厅。 朋朋笑出一口血,心满意足地昏厥。 阿克斯,什么叫请君入瓮,便让我来教教你吧! 第十五章 武定陷入全面戒备,天国军队兵临城下,与武定的忽汗军战得难分难舍。 失去了临于的八万大军,武定只剩两万,若再加上阿克斯带来与本属林将军的便是十二万。如此十二万大军守住一个武定是轻而易举,何况天国已经与临于一战,所剩兵力约六万,两方实力相差悬殊,怎么都不可能让武定再次易主。 然而,天国越战越勇、越战越近却是事实。阿克斯焦急地在议事厅内来回踱步,众位将领虽面上也难掩心急,但仍是耐心地等待阿克斯下达命令。 天国军队已经兵临城下,万万不能再让他们靠近。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将其一网打尽? 阿克斯不断思考着,忽而停下了脚步,对底下两个将领道:「察哈尔你率五万人,库伦你率三万人出城,绕道天国军背后左右包夹,围攻他们,削弱他们的战力,务必阻止他们的进攻。」 两名男人领命,疾退下去。一名小兵却是与他们擦身而过,在一名胡髯男人耳旁说了什么后又退了下去。 「王上,威灵那头似乎有些异动。」胡髯男人道。 阿克斯正为天国军心烦,一张脸已黑得像块木炭,口吻十分不耐:「有事快说!」 「威灵传来消息,尔汉……尔汉被人发现陈尸于城门外。」 阿克斯一听,猛地抬头,震惊。「他不是去接管威灵,怎么会死在那里?!」 「据消息,尔汉一进威灵后便失了踪影,直到方才才被人发现气绝身亡,任人悬在城门口。」 阿克斯听着,心「喀」了一下,沉到黑不见天日的谷底。 似乎……有某样东西正朝着他凶猛逼来!到底是什么? 阿克斯扶着自己的额头,到底他漏掉什么了?为什么总觉心里翻覆,山雨欲来?为何一夕之间天地似乎全变了样? 临于是绝顶聪明的大将,为何不懂得撤退?天国军队要越过大江防线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只要扼住过江路线便有机会反败为胜,为何临于会没有想到此等关键? 阿克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蓦地想起朋朋给他看的那六颗人头,背脊又是一凉,甚至是隐隐作痛。那六个密探被杀,依那腐败的程度估计是阿修特领兵来到武定后不久的事,既然那时密探便已被杀,那每隔时日便回报自己的那些人究竟是…… 难道─ 阿克斯疾步向前,抓起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将怒吼道:「说!阿修特于驻守武定期间除了人皮裘一事外,还做过什么事?」 「……属、属下……不明白……」小将抖得像秋风落叶,好不可怜。 阿克斯摔下他,又抓了另一个人问,同样问不出个所以然。 此时,角落一个同样颤抖的男人向前跨了一步,道:「……大……大王所说的可是庆功宴一事?」 「什么庆功宴?」该死的!为何此事无人提起!? 「……便……便是那阿修特于攻陷威灵后所举办的酒宴……」 「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便是阿修特与天国俘虏慕容觉人之比试……」 慕容觉人?莫不是那逃走的天国俘虏?!他与阿修特比武?那么…… 「结果呢?!」 「……结……结果败……败了……」 ─果然如此!可恨! 阿克斯恍然大悟,阴厉的目光瞪向那人,咬牙道:「去给我抓住阿修特!」 他一掌推出,那人飞了出去,落地便吐了口血,见阿克斯似又要出掌,忙领命向外爬去。 「报!」又一名小兵急跑而进,灰头土脸,衣衫破败,满身伤痕,显然经过斗殴,但还不至于致命。 阿克斯心情坏到极点,烦闷、心头大火,一开口便是骇人的威胁:「你最好有大事禀报!否则我便将你的皮活生生扒下来!」 小兵缩了一缩,道:「禀……禀大王……乌克……首城被攻陷了!」 惊天动地的消息,众人不禁倒抽冷气,阿克斯却是冷着一张脸,口中轻吐:「你再说一次?」 那小兵抬头望了一下,惊见那熊熊燃烧的杀意,不禁暗中退了几步,重道:「乌克……乌克被攻下了!」 「……是谁?」毫无起伏的声音,莫名地让众人胆寒。 「……是……阿罗斯……啊!」 「碰!」那小兵方说完,惊呼一声,身子便软软倒下。 众人瞪大眼,只见阿克斯手中一把长刀,刀上染血,地上的身躯被一刀砍下了头,手脚皆被斩断,鲜血喷满阿克斯的衣饰。下浴血的他手又一扬,将地上的身体砍成两半。 有些人不禁转过头去干呕─肠子跳了出来,白白红红的流了满地,五脏的切面看得清清楚楚,心脏还一收一放地跳着。见了这种场面谁能不胆寒?! 可阿克斯却一脚踩在那噗噗跳着的物体上,磨牙:「动摇军心的人,就该杀!杀!杀!杀!」 众位将领噤若寒蝉。 那阿罗斯已是废人,怎么可能造反攻下乌克?!何况他布了一万多军队于乌克内,怎么可能轻轻松松被阿罗斯攻下?那天国主军尽布于此,更不可能是他们做的! 到底是谁……在传着这种谎言,妄想动摇忽汗军心! ……不对!威灵异动,古将行踪不明,于此关键时刻却又传来如此情报,若是真的─ 「备马!待本王去杀了阿修特,便亲上战场拿下祈临的人头!」 仍是华美的屋子内,熏香袅袅,平静安详,感觉不到那外头的紧张气氛与那飘散整个武定的血腥味、烟硝味。 阿修特静静地坐在床边,对于少年递过来的水果无动于衷。他只是捏紧自己的右掌,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少年忧郁,也不强迫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回案上,轻声道:「不饿吗?」 阿修特仍不理会他。 少年看着他,叹了口气:「我也不逼你,你想吃再吃吧。」顿了顿,少年上床,轻轻靠在他的身上,感受那源源不绝的体温,炙热自己的心。 就算不吃不喝不说话也好,只要能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怎样都好。 可悲的自己,除了如此,竟是别无他法了!他不想失去他,无论如何都不想! 少年伸出手,轻轻握着他的手,却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他的身子一震,门口传来急唤:「山月!」 少年只觉眼前一花,阿修特从床上跳了起来,铁链「喀啦喀啦」大响。 顺着阿修特那惊喜的目光望去,门口此时正站了两个男人─一个面带微笑,虽全身是伤,但那笑彷佛是天塌下来了都不干他的事;另一个则比微笑着的男人矮了点,满脸焦急,衣服上血痕斑斑,竟是靠另一个男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那声「山月」便是出于略矮的那人口中。 少年心一凉,那人便是阿修特钟爱的祈朋!少年深怕阿修特离去,即便知道阿修特身陷囹圄,却也扑上前去抱住他的腰身,死不放手。 朋朋一见两人亲密的模样,呆了一呆,说不出话来。 觉人只是将揽着朋朋的手紧了一紧,笑容加深,更是灿烂了。 「你们怎会来了?」阿修特轻瞥少年一眼,然后问道。 朋朋只是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回答。 觉人看着好戏,倒是解释了:「阿克斯杀了林将军,朋朋将你平日暗中下手的那六个人头给了阿克斯。阿克斯一怒之下打伤朋朋,正巧祈世子已率兵前来,现已兵临武定,阿克斯想必正大伤脑筋。也幸好如此,我将朋朋自地牢中救了出来,顺手杀了几个士兵,城里现在已经大乱了。」 看了眼朋朋,见他仍是与那少年对视,明白他的心情,暂时不去打扰他们。觉人接着又道:「朋朋受伤不轻,我给他输了内力暂稳伤势,你……就别再刺激他了。」 阿修特不理会觉人戏谑的笑,望着朋朋,柔柔地又带着忧虑地问道:「朋朋,还好吗?」 听见阿修特的声音,朋朋才微低着头,低低地道:「嗯……虽然很痛……可暂时还撑得下去。多亏觉人,他也受了伤,但还是将功力输给我,救了我一命。」 阿修特闻言,对觉人点了点头,随后向少年道:「解药。」 少年深爱阿修特,正想藉此来留住他,又怎么可能给他解药。 「我不会给你!」少年埋在阿修特的胸前,死命摇头。 阿修特皱了皱那美好的眉,沉声又问了一次:「解药。」 「我不给不给!」少年大吼,双手怎样就是不肯放手,又向朋朋怒吼道:「你滚!滚出去!阿修特是我的!他是我的!你为何要来拆散我们!我不想见到你!滚出去!」 少年怆然泪下,心痛得就像要碎了。 朋朋一愣,此时明白过来……原来少年也深深爱着山月……可是…… 朋朋抬眼望着阿修特,那双黑瞳正漾着莫名的火焰,直直地、坦然地让他看见那坚定不移的感情。 山月以眼神传递的事他怎会不明白?若是在一年前,他便不敢说,但若是现在,朋朋敢自信地说,他与山月有着同样的心思与谁也打不破的默契!只是少年如此倔强痴心一片……这要怎么算得清? 朋朋苦笑,轻轻叹了口气,事情怎会变到如此地步? 「你叫什么名字?」朋朋问。 觉人扶着朋朋坐下,自己则是去关了门,守着门边。 少年恨恨地瞪着朋朋,朋朋的微笑实在让他觉得心里带刺,怎样都不舒服。明明自己的情人被另一个人抱住,为何他还能那样微笑?是嘲笑吗?他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不想告诉我吗?」朋朋轻轻问着,没有怒意也没有嫉妒。就只是柔着一张表情,微微勾起唇角,连少年都觉得那笑美得晶亮。 「……朵兰。」少年闷声地道。并不是受了那抹笑的引诱,他只是想让祈朋知道,就算只是区区一个名字,他也比祈朋好上太多、美上几分! 朋朋点点头,「很美的名字。那么,朵兰,你在山月身上下了毒?」 「是又如何!」 「你这么做就只是为了留下山月?」 「你、你在嘲笑我?!」 「不是的,你别误会。」朋朋摇头,「只是,你这么做也困不住山月的。」 少年身子一僵,「你胡说!他现在不正是被我困在这里了?」 朋朋看了阿修特一眼,「山月武功恢复了,这你可知道?」 「不可能!王上已封住他的琵琶骨还对他下了毒!就算武功恢复了,毒不解开他一样不能运功!」 「是吗?」 阿修特颔首:「阿克斯对我下的毒是与那锁魂针一起下的。当时被锁住琵琶骨,我便暗中要求了某人,以忽汗皇室武功的冰针镇住了毒液,让它无法随着血液四处窜动废了我的武功,只是无法避免的每月一期的发作仍是痛不可当。 「而觉人的那两掌已运了全身功力逼出锁魂针,毒却因此窜流,我暂将它封在两手,后来朵兰又对我下毒,没有解药,只下要我一运力,轻则武功尽失,重则死去。」 「所以,须有阿克斯的解药?」 「朵兰有。」 朋朋看着朵兰,还未及说话,朵兰便大喊:「我死都不给解药!」 「什么毒?」 「我不会告诉你!」 朋朋失笑,这紧要关头,少年还是有着任性。 阿修特却道:「蛛丝。」 朋朋一震,心凉,脸蛋吓得发白。然一经惊吓,朋朋的唇角溢出了一缕鲜血。 「朋朋!」阿修特一惊,忙要下床,却被朵兰死死抱住。 「放手!」 「不放!」 觉人忙赶上来,从朋朋的后心输了些功力。 「……我……没事……」朋朋轻咳几声,这么说着。 朵兰别过头去,不忍去看那张俊秀的脸蛋溢满着痛苦的表情。 「……朵兰……你不给解药也无妨……咳……因为我想那并不是真正的解药……」 「胡说!这是王上赏给我的!」 朋朋直摇头,因为方才惊动了心脉,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伤势又复发了。咳着一声又一声,连话都说不出来。 觉人的笑容消失,手中输进的内力又更多了。 「咳……阿克斯心肠狠毒,连自己的父亲都能杀害,你以为他利用你来控制山月会给你解药?他难道不会提防你反叛他?」朋朋缓缓地说,尽量不去动气再牵扯到伤势。 「……是我疏忽了。」阿修特道。 「既然没有解药,那我们快点走。祈世子带了御医来,得尽快回去才好。」觉人道,扶起朋朋便要离开。 「不许走!我可以去向王上要解药的!」朵兰死死抱住阿修特,慌了,「我去求他!阿修特你不要走!难道我就不行吗?!」 「从一开始就已注定。」阿修特看向朋朋,眼神温柔。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朵兰垂泪,心已渐渐成灰…… 原来,他从一开始,便已输得彻底。 「山月,我们该走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朋朋会……」觉人面带忧虑。 阿修特默然点头,将两手抬了起来,长长的锁炼便是铐在床柱上。 觉人一看,小心翼翼地让朋朋靠在桌边,自己则向前运力,喀啦数声,锁炼尽断。 「不要!」朵兰的小脸煞白,却已是迟了。阿修特已重获自由。 「走了!再过不久,武定便要血腥满天了!」 觉人方才这么一说,便有阴寒的怒吼自门口传来─ 「哪里走?走去黄泉路吧!」 「王上!」 「……阿克斯!」 长长的刀刃兀自滴着血,阳光从窗外照进,锋刃闪着光芒,每一晃动便是一阵刺眼的亮光闪过。刀刃的血缓缓地滴在地上。 一滴、二滴……从房外一条血路延了进来,不知,那是谁的命? 阿修特不会在意,如同觉人与朋朋只想着先逃离。阿克斯更是不放心上,他的手中人命百条,踏上这个皇位便是几百条的人命殒去,他能笑看,如此残忍,又怎会在意? 屋外一队人马团团包住,密不透风,怕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朋朋脑袋急转千百个方法,却因力不从心,只能吐出几口鲜血,几欲昏去。 阿修特抱着朋朋,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觉人则是护在他们的身前,目前只有他一人拥有战力,情势十分不妙。朵兰则是扣着阿修特的腰身,说什么也不愿放手。 「觉人,小心应战。」阿修特寒着一张脸,收回放在朋朋腕上的手指,方才他趁机把了脉,朋朋内伤很重,恐怕是之前阿克斯对他下的毒手,再拖延下去……不堪设想! 「速战速决!」 觉人敛了笑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朋朋身子的伤势他也很明白,只是……眼前的阿克斯便已是不好对付,何况加上他带来的人?根本是欲置他们于死地!如果关山月能战的话…… 灵光一闪,觉人忽然想起了─ 「关山月,朋朋曾吃过紫茎灵芝是吧?」 「是。」本不明白觉人突发此问的用意,但在看向阿克斯人多势众与受了伤的觉人后,顿时明白了。 「朋朋的血……还真珍贵啊……」觉人失笑。 紫茎灵芝可抑「蛛丝」之毒,但与朋朋一年前所中「苦藤」一样,只是暂时的功效。然只要撑过刻下,毒便可回到祈临的军内再解。 阿修特抬起朋朋的脸庞,朋朋已神智不清,半?着眼,呼吸有些微弱。阿修特的心像是有只手紧紧掐住了,喘不过气来。 他撩开朋朋的衣襟,左胸上的伤口未结痂,那口子周围却是泛紫,一团血块凝在伤口内。他瞥了正与觉人对峙的阿克斯一眼,心下猛然明了,眼神闪过一丝厉芒,抱着朋朋的手紧了一紧,心中泣血。 如今他心疼朋朋,已伤了朋朋一次的他又怎忍心再伤一次?可依刻下情势若不选择,朋朋迟早死去! 真要如此做吗?他爱朋朋胜爱己身,怎能忍心! 「……山月……」气若游丝的呼唤,低低传来。 仍在犹豫的阿修特只觉面颊一凉,特异的触感,是朋朋的轻抚。他忙握住那微颤的手,望进了那莹莹的双瞳,却是摇首。朋朋低咳,将阿修特的手放在那伤口上,一温一凉的体温让阿修特一震,咬牙,俯下身去─ 朋朋脑袋昏沉,但他知道觉人与山月的意思。若山月下不了手,他们必定死在此处,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他一人承受疼痛,让大家皆能得救。所以,不要紧的……要多少血都尽管拿去……只要他还能再与山月手牵着手回到天国……什么都不要紧…… 「唔!」胸前的伤口又被人撕了开,之前的血块被一股温热带了出来。 阿修特的唇抵在朋朋的伤口上,轻轻舔着那又汩汩流出的血。 ─他就像个鬼,嗜着爱人的鲜血! 「无论你们如何挣扎,我定要你们全部死在本王的刀下!」阿克斯早已不耐,手中一挥,攻了过来。 觉人手中没有兵器,挡在阿修特等人面前,只能靠着灵巧闪过阿克斯致命的攻击。他虽身受伤,但之前托阿修特的福,每次下手均避开了要害,如今伤势倒也不重,只是一些皮肉伤,动作仍是相当灵敏。 阿克斯的武功不弱,但比之有伤在身的觉人显然是高了一等。加之周围的士兵蠢蠢欲动,阿修特不再沉溺私情,待喝了足够的血、内力运行无阻、丹田一股温热后,阿修特便知他的武功已然恢复。 周围士兵见王上已经行动,便也举着兵器偷袭过来。目标却不是觉人,也不是刚恢复武功的阿修特,更非是被阿修特护在怀里的朋朋,而是一脸呆滞、全身破绽的朵兰。 「小心!」阿修特就着此势,手中一抓,长长的铁链被扯断甩开,一头打凹偷袭士兵的面门,顿时血流如注,喷在了周遭几人的脸上。 当此士兵气绝倒下,又是几个攻了上来,众人深知朋朋对阿修特的重要性,便是招招致命往阿修特的怀里去。 铿铿数声,阿修特凭着一条被震断的锁炼防住了对方的袭击。内力一运,深厚如海,只是一招,便将对方连人震飞出去。锁炼灌注了内力,瞬间像是一条活龙,每一挥过便是一个旋风,龙啸狂狂,不容别人一碰。 短兵相接只是转眼,雄厚的力道透过兵器而来,即是高手极力克制住胸内翻腾的气息,却也被那煞气一乱,五脏六腑如滚水般沸腾,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如风筝断线扑飞出战圈。才一开口便是鲜血猛喷,方知自己的肋骨早被打断好几根,穿体而出。 阿克斯见觉人武功极高,阿修特又已恢复那惊人的武功,心下又是冷了几分,杀意浓了一层,招招绝学尽出,势力先擒下觉人再斩阿修特。 一旁的朵兰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与他们同是阿克斯的手下却要自相残杀!更想不到的是阿修特竟出手救了他这个背叛的人! 两者一比,究竟是谁的仁慈,又是谁打动了他的心?朵兰苍白的脸,潸然泪下。 阿修特见朋朋气息越弱,万不能再惊动他,便回到朵兰身边,将朋朋交给朵兰照料,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朵兰便心甘情愿地照做─ 「我如此相信你,别伤害他。」 朵兰是感到高兴和欣慰的。因为在经过了背叛后,阿修特仍是选择相信他。就算之前只是痴梦一场,可现今当下,阿修特却是真真实实地保护他、信任他!若是他现下死去,也是甘之如饴了! 他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他等的一直都是这样的东西。 朵兰抹着泪,大力点头,「谢谢你。我会帮你照顾他。」 阿修特眼神一柔,摸了摸朵兰的头,不再多言,转身加入战场。 其实朵兰是个好孩子,他只是被阿克斯迷了眼、惑了神,毫无自觉地被利用。 朵兰很善良,只是这样的善良的孩子却是他无法承担的情。 阿克斯攻势凌厉且阴狠,觉人手无武器只能节节败退。 阿修特见状,空手劈向面前的士兵,喀啦一声,对方手臂骨折,大刀掉落,阿修特伸手一抄,脚上一顶,正好觉人翻身过来闪过阿克斯的攻击,手腕一转,长臂一捞,便是武器在手。 阿克斯穷追不舍,觉人回手便是一刀,铿地一声,火光在两人之间迸出。 阿修特又一个空手夺刃,自己也有了武器在身,便是大刀一挥,运足了内力,划断了逼近上来的两个士兵的咽喉。 此时,觉人忽闷哼一声,猛退几步,以刀支地。阿修特趁空一瞥,觉人被阿克斯刺中右肩。他暗道不好,踢飞纠缠的敌人,飞身到觉人身边,一刀斩断阿克斯的武器;又出一掌,震出埋在肉里的断刃。 阿克斯受断刃之力,旋身,反手便是偷向阿修特胁下空隙。 阿修特眼捷手快,推觉人一把,觉人向旁倒下,他则是翻过阿克斯头顶。落地同时却是心胆俱裂─阿克斯阴笑着,手中气势未变,目标竟是朋朋! 朵兰惊恐,抱着朋朋的身子猛然后退,却快不过阿克斯的凌厉。 眼见他们便要命丧刀下,觉人支力,刀锋已先一步挡在他们之前。阿克斯见锋芒朝己,忙身势一换,切入觉人的右边,企图震碎觉人的右手骨。 阿修特此时已赶至,出刀一挑,猝不及防的阿克斯手臂多了一道伤痕! 阿克斯掠过阿修特,企图再次追击,阿修特左右换手,运刀如剑,以刀背连击阿克斯后背。阿克斯后心一凉,回身挡下,脚下步形一变,从旁闪了过去。 不过转眼,觉人已重新站定朵兰与朋朋身前,尖锋对着阿克斯。 阿修特瞟了觉人一眼,眉一挑,觉人便抄起那不会武的二人,冲向门口。 阿克斯见状,喝令一声:「给我拦住他们!」周围士兵又是一拥而上。 觉人将朵兰与朋朋二人轻带墙角,反身又是亮花花的刀光一片逼了上前,低喝一声,力大如牛又身轻如燕,一人抵六、七人,双手并用,闪身避过诸多偷袭,将之兵器连连挑下。 他脚尖一蹬,将众人引至一边,此又增加四、五名敌人,长枪前刺,足尖轻点,手腕一转,便是一刀扬起十数只残肢落地。 哀声顿起,敌方溃散。 觉人掠至朵兰身边,低声一道:「抓好朋朋。」 朵兰不过下意识一抱,将人紧紧扣入怀中,觉人便抄过朵兰的腰肢,破窗而出。 第十六章 岂料窗外早埋兵四伏,见他们逃窗而出,天罗地网一撒,精钢炼网便往三人头顶一罩─若被此抓住,精钢强轫,非凡铁能断,定逃脱不了。 觉人心念一转,低喝一声:「走!」将朵兰连带朋朋使尽全力抛出,自己则任由精钢网网住。 朵兰本不愿离开阿修特,但见觉人牺牲至此,又见怀中昏迷的朋朋,只咬牙一撑,将朋朋背起,奋力逃离。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中阿修特已内腑翻覆,真气逆流,朋朋之血的功效竟是已到极限。阿克斯致命的一砍,他只是些微躲了过去,刀刃深入肩胛,呕地一吐,又是一大口黑血。 阿克斯狞笑,趁胜追击,阿修特狼狈闪躲,兵器早已被打落,一不小心后背与腹部又被刺中一刀。毒气攻心,阿修特竟在此生死关头眼前一黑,四肢无力,眼睁睁看着阿克斯贯注毕生功力的一刀往自己的头上砍下─ 朋朋,竟是我拖累你了吗? 念头转过,阿修特已闭上眼…… 朵兰背着朋朋往城的角落藏。现下武定已乱成一团,因天国军队已破了城门,忽汗军心散乱,逃兵四处奔逃,祝融四起,为求保命,竟也抢劫百姓,形同盗贼。 城内人人自相残杀,宛如人间炼狱,令人毛骨悚然。 城外察哈尔与库伦之包夹无效,只见明明六万天国军队在眼前,后头却又是另一支领军偷袭。没有军旗,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是支持祈临而来,本是要包夹的人却被包夹了。他们见大势已去,只好投降。 朵兰什么也来不及想,只知道越偏僻越角落的地方,自己与朋朋越能活命。因此他拔足狂奔,冷汗涔涔,甚至滴进了眼里也不及去擦,凭着自己的印象往活命的地点逃。 眼前忽然出现四处掳掠的忽汗军,他躲进了一条小巷,等待那群逃兵离去,却在转身之际,一群黑衣人拥了上来,个个手持长剑,怒目凶眉。 他心下一沉,忙转身要奔逃,背后的活路却早已被对方封了起来。朵兰双腿一软,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全身发凉,他想:死定了!终是逃不过阿克斯的毒手! 「你是何人?」看似黑衣人的领头,全身绛紫,腰束金带,低沉嗓音很是好听。不过一声低喝,他的心便微微一荡…… 汗水腥咸,流进了他的眼也流进了他的嘴,张了张口,不知怎么回答,对方却自顾着接了下去:「无妨,你累了,将你背上的人交给我吧!」 朵兰背上一轻,他暗叫不好,竟是失了阿修特的叮咛,才想夺回,却已被黑暗吞噬…… 阿修特,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一阵亮光起,阿修特头上刀势顿时一滞。 「阿罗斯!」阿克斯瞪大眼,像是见了鬼般,死瞪着眼前不可能出现于此的人。 来人正是阿罗斯。 只见他全身完好,唇角轻挑,手持一把华光剑,剑上覆了层薄冰,正是说明了他根本武功未失。 阿克斯此时才恍然觉悟:他竟是被阿修特瞒骗了一年! 阿罗斯轻呵一声,「意外吧?你被名利地位迷了眼,看不出他的戏,以为他挑断了我的手脚筋,其实未然,不过个障眼法便唬得你团团转! 「如今,是否怨叹自己的识人不明了?只是亏得我,也陪他演了一年的戏,任你糟蹋蹂躏,现下想来,这口怨气终是可大吐为快了!」 「你们……你们联合起来骗我!」阿克斯脑中闪过诸多情景,才明白自己早已一败涂地。 先是与阿罗斯演戏,让他放下戒心,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布网,甚至牺牲了天国好几个边关来让自己相信阿修特在自己控制下的忠诚。 再是利用「人皮裘」一事让自己亲临武定,又故意与祈朋在自己眼前搬弄,故作弱势让自己以为控制了他们,其实不过是另一场戏的开始。 六密探与林将军之死、威灵异变、临于战败、乌克被夺……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出自阿修特与祈朋、阿罗斯之连手! 「胡言乱语了,大哥。若非是你为了私己的目的对他们下了手,又如何会轮到我们将你欺骗至此地步?」 「我的手中还有兵力,我不信我会输给你们!」阿克斯握紧手中的刀,恨恨地道。 「哼!不信?论心计,你差阿修特差得远了!你可知你亲手杀的林将军正是你的死忠部下? 「如今宫中也已被我肃清一番,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可凭恃?那手中的兵符不过是个死物,武定已乱,一举被攻陷,察哈尔与库伦已降,城中那些你的部下无人能再战,忽汗军叛逃四起,你以为你又有什么力量能回天? 「这一切错就错在你……根本不应杀了父王夺取皇位与忌惮阿修特的归返!」 「我没错!那王位本就该是我的!谁都没有资格与我争夺!」 无视阿克斯眼中欲将他挫骨扬灰的恨意,阿罗斯只是轻轻错身,便闪过他的袭击,另一把刀切入两人之间─竟是祈临! 「今日,我便要为父王报仇雪恨!」阿罗斯扬剑,日光映在剑上,光彩夺人…… 最终一战,是开始,也已经是结束。 十月十二日,忽汗投降,天国收复武定。同时,忽汗王阿克斯于此战役中驾崩。 在此日的武定显然是一座鬼城。满城溅满鲜血,人头与残肢四处滚动,火舌焚了过半的城,腥风一吹只有沾了浓重血迹的破布飞起。原属阿克斯的部下被围在武定,屠城,屠杀! ─一、个、都、不、剩! 十月十三日之后,天国陆续收复其它各关。 十月十八日,阿罗斯正式登极忽汗王位。 十一月一日,签定《江武之约》,天国、忽汗互不侵犯,天国边界也因此向北延伸数十里,取得原属忽汗的几个重要关卡。 之后,此战被命为「江武之战」。武定城外,血洗城河,万人之冢,无数英雄,不得返家乡。忽汗与天国各耗尽一半兵力于此战中,于日后采休养生息之策略。 翌年春,杂草比人高,覆盖了曾是红液漫地的武定。从此,若有人远远朝武定方向望去,总觉红光满天,似乎那锣鼓之声犹震于耳,震撼心神。尾声 眼前的男人翻动手中的折子,只偶尔抬眼看他们,但笑不语,便又低下头去写字。 朋朋摸摸鼻子,不想直视那个隐约长着狐狸尾巴的男人。他微低下头,看了男人所著的衣饰,正是九龙升天之表征。 苍龙黄袍,全国上下也只有这男人穿得起。 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身旁两个男人的绛紫王袍,腰束金带,饰明玉,垂流苏,脚蹬厚暖紫金靴,俨然的富贵豪华与英气逼人,即便是最简朴身着的第三个男人也是英挺雄姿,风度翩翩。 他有些懊恼,为何明明是相同的服饰,自己也身着王袍,穿来却没有这样一丝的英挺呢?如果身旁那三个男人是英雄的话,那么自己是什么呢?英雄胯下的马?! 只见身旁的人也静静立着,三个人全都专注地等着眼前狐狸男人的下话,他觉得无聊,又四下打量起这周遭…… 这里他来过好几次,该有的东西全都在,仍是一如之前的模样。只有一个东西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在这房间角落有张几,几是乌木制成,上雕云彩神兽描金线,几上则是摆了一云泥金壶,壶里烧着香。据说那是之前邻属小国上贡来的极品香品─菩陀香。此香有清心明目,涵养性情之功效,每次来,都想要偷偷连壶带香「摸」回去。 这次……应该成吧?反正这狐狸少了这一壶也没少块肉!「摸」回去给爹娘闻闻也好,要香大家一起香。 如此想着,他脚步偷偷往那角落移了一点。 然,不过才跨出一步,男人却忽然抬头,眼神锐利,手边最后一章折子已经看完。 「祈朋。」 「臣在!」朋朋吓了一跳,忙收回脚乖乖站好。 男人似笑非笑,「此次你智取武定,成功收复此关,可要什么封赏?」 朋朋皱眉,这事他倒没想过。只不过是相信山月不会叛国,再仔细思考山月的想法,看着武定的布兵,其实也不难明白山月心里的想法─山月不是孤注一掷的人。 因此他领兵十万,全都布守在武定便是有鬼,就算其它边关没武定重要,但三、五万与十万的差距仍是一眼就可以明了的。再者,明知有可能是陷阱,他仍让临于领八万大军过江,武定一下子就被放空了。 这举止表面上看来是只要打败祈临便可大军挥下,但武定却变成可轻易夺取的对象。这样一想的话,山月的确是另有打算。且如此夸张的行动定会引来阿克斯的注意,要请他驾临武定也就不是太困难的事了,阿罗斯便也可以顺利被救出。 况且,两军对峙,重要情报一定会传进主将耳里。山月贵为忽汗驻守武定的智将,自己前往的消息一定也会被他知道,可他仍一意孤行,想必是了解自己也会清楚他的想法。 果然……如同觉人所言:只要晓得山月心里装的是什么,便也可以了解他了。 偷偷看了身旁的人一眼,见那人也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眼里有着十多年来第一次让他明明白白看见的温柔。于是他想了想,道:「皇上不如先问问山月,由山月说了算。」 男人挑眉,看着另一个人,「关山月,你说呢?」 收回关注的目光,关山月淡道:「……一年前该是怎么样便是怎么样。」他没有任何欲望,只想要牵着身旁朋朋的手回到当初,便已足够。 「哦?怎么朕听来有一点怨怼的意思在呢?」 朋朋没有好气地嘀咕:「一年前明明叫我们将计就计,想不到差点送了性命,若非山月使计生存下来、觉人也成功与他接触计划,现在不仅连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封赏?更别说是再取得忽汗的领土了! 「现在倒好,这意外的惊喜让您收了,我们个个身受重伤,才来封赏,早知便多派一些人马保护我们嘛!」 「祈朋难道真怨朕了?」 朋朋看了男人一眼,又在肚子里咕哝一阵,心道:您的计划维持了一年,一直没有放弃,将人骗得团团转,害我们不得不用苦肉计,这能不怨吗?真是厉害,坐收渔翁之利,可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不过这话朋朋也只敢在肚子里说。 久久他才吐出:「……臣不敢。」 「无妨。再说,这事朕本以为是败了,想不到关山月倒聪明,懂得用苦肉计瞒过那阿克斯。」 「……是阿克斯太自作聪明,以为可以控制我,再者只要将他全部注意引至我们身上,乌克那边怎样倒也不至于被他太快知晓。 「说来,陈其曼将军虽只领了七千人,再加之诈降逃走之古将所领的三千多人,不过约一万人,能协同阿罗斯的心腹,攻下布兵一万多的乌克倒也真是厉害。只是圣上竟亲手放过乌克,只取走了一些土地与关卡,甚是可惜不是?」 男人笑道:「迟早都是朕的属国,何必急于一时?再说,阿罗斯与你是亲人,且对方大将之临于虽与我朝合作,但也深知我方的强弱底细,现时不宜与之缠斗。」 阿克斯大概死都没想到,那天继天国军队之后而来、没有军旗的另一支领军正是临于所带走的八万大军吧!连他的六个密探也全是临于所杀,送给朋朋的人头也是临于所砍的。自然,一年前的紫茎灵芝也是他送的。 「……鲸吞蚕食,总有吃下肚的一天吗?」 「你明白嘛。」男人眨眨眼,雄心壮志蕴含其中,清清楚楚地烧着这把火。 朋朋无奈,所以才说男人是狐狸嘛! 「祈临,你说呢?」男人又问了另一个人。 「全凭圣上作主。」祈临淡笑。他并不缺什么。 「觉人你呢?」 「圣上高兴就好,不过臣倒是想放个长假。」觉人叼着一根草,无赖地笑。 男人想了一想,道:「那好吧。」顿了顿,「山月可是不再『回归』?」 关山月闻言,淡淡看了朋朋一眼,便点头:「是,至多回去看看阿罗斯。」 「如此甚好!那么从今开始,你便是『祈山月』,也只能是『祈山月』。如此……你可明白?」言下之意,便是将关山月收归天国,只对天国尽忠,此后再不是已故老忽汗王的第二皇子。 「……明白了。」再看朋朋一眼,关山月没有任何犹豫。 其实「关」这个姓是山月娘家那方的姓,可如今男人要他改姓,仍是有些顾忌他与忽汗的关系吧?朋朋苦笑,就算现在天国与忽汗仍是和平友好,但是等到约定之期到了呢?想来,国家大事还是少碰为妙。 如今完全斩断了山月与忽汗的牵系,也是好的。 一国之君要的既然是完全的保证,反正不过是一个姓,从此之后不再遭人质疑,那也值得了。 男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朕说朋朋,那壶菩陀香你不带走吗?」 殿外传来碰的一声巨响,吓了众位宫娥一跳,她们纷纷靠近,好奇地看着这位祈三世子可笑的五体投地姿势。 跌了一个狗吃屎,朋朋忙起身拍拍灰尘,红着一张俊颜一溜烟跑掉了。 一个月后。宜县的太守被调走,换来一位姓「祈」的太守。 这位太守走马上任第一天便引来重城半数人争先目睹绝美容颜,衙门的大门被踢破一个洞,事后有耗子窜了进去,不小心被衙里的小师爷烤成鼠肉分给大家吃─据说有解除宿便之功效─三天三夜上吐下泻不止。 这位太守大人上任第一天的任务,是去察看府里那个他曾与小师爷共浴过的偌大浴池有没有被填掉,再来便是去看张老爹那摊的老字号豆腐脑摊还在不在,心满意足之际,他打包了两份加料的热豆腐脑带回衙门。 除了新任的太守大人外,新任的小师爷也可爱聪明过人,不过不知是不是受到太守大人的影响,小师爷笑着不言不语时的几分薄凉倒也叫人招架不住,神似太守大人的清冷气质。 此时他正翻着卷宗,正是太守大人上任第一次便有人告了状。一个老婆婆告自己的媳妇杀人,说是媳妇看她刺眼,为了家产欲将她杀害,因此将她推落水池。媳妇则说婆婆不喜欢她,自己跳落水池演戏给大家看,为的就是逼她离开李家。 也就是说,这是婆媳问题,外加是否蓄意杀人或诬告。 太守大人听完小师爷的叙述只冷冷一笑,将其手中卷宗丢之一旁,随后端起用上好白瓷碗装着的豆腐脑,右手舀起白嫩嫩带着糖水的豆腐脑轻轻一送,红唇微开,却只是小吃一口。 「怎不吃?」低头,问着怀中的小师爷。 小师爷正聚精会神地思索着此案,随口一答:「我比较想吃甜糕。」 太守大人不禁皱眉,将剩下的半口吃掉。 「回家再买给你,先吃这个。」 「唔。」 小师爷乖乖张口,不过吃了一口又推拒:「好像太甜了……」 太守大人又试了一口,略为赞同。 「那不吃了。」 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太守大人牵起小师爷的手往外走去。 「要回府了吗?」小师爷张着一双大眼亮晶晶。 「嗯,去买你爱吃的蛋烘糕。」太守大人轻轻一笑,是破冰的温柔。 小师爷高兴地团团转。 走到门口,太守大人接过小友递过来的披风,披在小师爷的身上,再小心翼翼打了个漂亮的结,便是偕行而去。 结果,带回府的蛋烘糕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还是很甜。」小师爷咬着甜糕,十分不解。重城的每样东西怎么都变得更甜了? 太守大人就着小师爷的手也咬下一口,也觉奇怪:「嗯……那不要吃了,也快用膳了。」将整盘糕点推到一旁。 看着被冷落的糕点,小师爷想起一年前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事情,如今却是已然有着不同的局面─两情相悦,但还是说不出那个字,这是为什么? 太守大人看着小师爷的沉默与神情,只是怜爱地摸摸他的头,道:「就算不说,我也能知道。」然后,靠近那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让小师爷满脸通红不敢看他。 眼眶里有了湿意,小师爷靠在太守大人的肩上,努力忍住。 ─我爱你。 殊不知,外头有婢女小红与小蓝在外头偷看而笑。 翌日,太守大人与小师爷一早用过早膳便出了门,来到重城南门不远处的一座池塘前。北方的冬天来得早,柳河河里已经有了些碎冰,何况这小小的一个池塘? 小师爷一下搓着手,一下捏着鼻子,一下蹦蹦跳跳的,看得太守大人眼都要花了。 「你怎么了?」将视线从结了薄冰的池面收回,红唇轻吐淡淡的一句,却已经充满关怀。 小师爷口中吐着白气,抬眼看着太守大人。今日太守大人身着青衫,腰系湖色束带,别上一块玲珑玉与紫流苏,外罩一件白貂披风,很是潇潇英俊。头上青丝是他亲手束的,只一湖色细绳绑起,利落美丽,随风微扬。 他忽然想起今早两人在同一张床上醒来,那种心怦怦跳的感觉。 太守大人看他的目光很柔和,载满了情意。不仅亲手帮他着衣,还亲手为他梳发……虽然两人没有交谈,但那种宁静又彷佛飘着甜香的气氛让他的心涨得满满的。 感觉到幸福,所以他也帮太守大人亲手束起了发。每次一抚过那光滑如丝的发便是一阵悸动,不知太守大人是否也同他一样? 想了一想,面上莫名一红,小师爷忙道:「不过有点冷,不碍事,我们还是快探查一下这池子吧!那老太婆说她就是掉进这个池子里的……」话语未竟,身子一暖,侧首一瞧,才知太守大人将他整个人拥进怀里,用披风包着两人。 「你身子底不好,又历经阿克斯蹂躏,元气得好好修复才行。身子不适就直说,我不要看见你勉强的模样。」想起阿克斯,太守大人手中一紧,双眸一抹阴狠闪过。 「我不要紧,这样……抱着你就不冷了!」小师爷心满意足地贴在太守大人胸前。 虽然至今功力已剩五成,但太守大人还是一样不畏寒冷啊……身子永远都热呼呼的像个暖炉,真好! 清丽的脸上浮起微笑,太守大人抬眼看了看,道:「阿友来了,便让他下去探探吧?」 小师爷瞧了一下湖面,全身打了个寒颤,道:「真亏阿友了!」 于是苦命的阿友呈上两碗府里厨子煮的热豆腐脑给太守大人,之后便在吃着热呼呼甜汤的太守大人与小师爷面前,敲破冰层跳了下去─ 「如何?」 「深度……不到膝部。」阿友青着一张脸。 「哦?」清丽的眉挑起。 「依李老太婆的供词,跌下去的同时溅起很大的水花,水都淹进她的鼻子里,拼命挣扎着才抓到岸边的石头,奋力一抓才爬上来的。」 「……那么,阿友你就『拼命挣扎』,然后『奋力』爬上来吧!」 阿友满脸黑线。 「……有人说了谎呢!」小师爷吞下最后一口甜汁。 「判,李氏诬告。」 太守大人不耐烦,难道这老太婆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一样愚昧吗?一个朋朋站进去都还不及膝的池子能淹死人吗?若是凶手,明知可能不会成功的事是不会去做的。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经过长久计划的案子! 更何况,那池子早被填了起来还被加上了盖!剩下的深度连养条鱼都养不成了! 「要说谎,也先打点草稿吧!」 小师爷暗中瞅了太守大人一眼,非常赞同。 此后,「冷面青天」重现重城。只是多了一点不一样─冷面青天对谁都冷冰冰,唯独对小师爷例外。曾见过的人都说他们在一起时,好似总有蜜蜂、蝴蝶汹涌过来。 ──全文完── 忽汗宝珠的秘密 那是在阿克斯战败、山月回到祈临军队中解了毒之后的事了。 黄沙漫扬,铁马踏蹄。骏马如飞,马上载着两人,直到一处小山才停下。 山棱微微起伏,遍地长了短小黄褐的草,没有一棵树,也没有一朵花,满目皆是此种萧瑟凄凉的模样。 风萧萧兮易水寒。他们下马徒步,将马儿的缰绳握在手里牵着马一起走。 爬上山坡,可以远远望见远方有个小点,是某个大城。 视野辽阔,地势微高,正是适合一国之母的长眠之地。 他们脚下踏的,便是陵寝。也不知那位国母睡在哪里,当时阿克斯跌下的破洞早已被修补起来。他们只是信步走着,踏遍了整个山坡后才选了一处坐了下来。 从怀里掏出一粒琥珀,上头有碎片剥落下来。轻轻转动,里头的鹰纹浮出,一如之前所见的。听说里头埋了秘密,也不知是怎样的秘密? 「……为什么当年你会一个人跑到天国来?」 「……有仇人追杀。」 「仇人?除了阿克斯外,你的仇人这么多吗?」 「那是我娘的仇人。」 「结什么仇?」 「后宫争权,避免小孩子成了绊脚石才把我送出宫。」 「可是听说后来她还是掌权了,为什么没把你接回去?」 「利欲熏心,早忘了我的存在了。况且她又生下了阿罗斯,那时虽是掌权但周边朝臣未定,若再蹦出一个孩子,可能会再次引来杀机,也会坏了她的名声。而且……我并非是她与先皇的儿子。」 「啊?」 「我是她与先王兄长勾结的证据。当年先王兄长体弱而未被立为太子,因此也就没有继承王位。我母后十八岁进宫遇见了他,两人相爱,因此有了我。 「但后来后宫争权,她害怕风声走漏,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借口把我送出来,怎么可能又把我接回去?万一被人发现,她的掌权大计就毁了!」 「可是她又做了一件矛盾的事。」朋朋掌心摊平,那琥珀已被人分成两半,中间的杂质掉了出来,原来是一张小羊皮。 山月浑身一震,垂睫。 「她却把这个秘密和你的名字、去处,藏在忽汗宝珠内?她若不是爱着你,何苦这么做?想必她也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去吧?」 「……我不知道。」这也是他的疑问,以至于他从不相信感情─因为他的母亲轻易将他丢了去。 「其实你会回忽汗不仅仅是要破案,也是为了解开这一个谜吧?既然要把你丢了,为什么又时时刻刻挂念着你……虽然最后还是找不出答案……」 想不到,剩余的一串宝珠手环藏的都是同样的字条。 那鹰纹,是不是也希望山月能展翅高飞,不要被这深深的皇宫所绊住? 「……」 「说起来你也要感谢阿克斯。若不是他去祭陵跌入墓穴,恰好发现这一个秘密,并让徐老板带回宝珠,找了借口派人追杀你,引你自投罗网,否则你一辈子都不回忽汗了吧?」当然,那只狐狸皇帝的计划是例外。 「……我不会去感谢一个白痴。」何况他还伤了你! 「他好歹是你不同母不同父的兄长。」 「……」 「怎么,我说错了吗?」 「……不,你说的很对……」 有些秘密,还是让它永远成为秘密才好。女人的心最难懂,死人的心不可能懂。而忽汗太后兼备了这两者,也许要等有朝一日他下了黄泉,才能找她问个清楚吧。 ─为什么妳生了我又要丢了我?既然丢了我又挂念着我?母亲。 吹着黄沙的风,无法给风中的疑问一个答案。 ─忽汗宝珠,藏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个女人的爱。 ─番外《忽汗宝珠的秘密》完 朵兰的去处 那是一个准备班师回朝的夜晚。 月不圆,人团满。 诗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说的是情人间的秘密相会,些许情趣、些许浪漫。 这是有情人的黄昏之约,然夜半相会呢? 两个男人相约出去又是怎样的情景? 朵兰与朋朋相约一棵秃树下,恰巧夜风大,乌云遮住了月娘,实在不是适合外头踏青的日子,也不适合夜间散步。就不知相约此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朵兰撂了撂自己发,直视着朋朋,心里已有了为何相约的预感。 朋朋迎着风,长长的发被吹扬开来,那略为苍白的侧脸透出几许清冷。若再靠近一点,便可看见那长长的眼睫下有一双灿若星子的眸子,无论何时都是灵动的,闪着几分睿智的光彩。 朋朋的容貌算得上俊美了,此时因重伤过后仍在休养,身子散着柔若无骨的病态,骨子里彷佛也比之平日柔媚了许多。不过一回眸,一勾唇,幽深的嗓音一吐,便是摄去了朵兰的目光与所有心神。 其实朋朋也很引诱人,不过他是来下马威的?朵兰瞇眼望着朋朋,如此想着。 岂料,朋朋只是呵呵笑着,道:「你以为我是要逼你离开吗?」 「不是吗?」 「当然不是。」顿了一顿,望了远处的屋子一眼,朋朋便是叹息:「你离不离去与我没有干系。你与山月的关系我自是知道,若你真存心纠缠,我也无法逼你。毕竟……我自己也尝过这种苦。」 语毕,苦笑,不过是想起以前的自己。然刻下,他却是感到十分幸福了。 多日来他缠绵病榻,伤势慢慢转好,明明是同样受了伤且方解了毒的山月,却是抱伤硬要守在他的床前。日日夜夜只要自己一稍清醒,嘘寒问暖,虽无言明那情意,他自己倒是也感受得深刻。 山月性子冷,但只要一入他的心,便是有如温泉,令人全身暖洋洋的。 「我找你出来,是因为刻下我们不适合在那个地方。」 朵兰疑惑:「为什么?」 「方才你不是也瞧见山月他们的眼神了?若只是单纯讨论战俘如何处置,怎会露出那煞气与杀意?这俘虏中有阿克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世之常理。然,阿克斯手段残忍,他背负了弒父的罪名与手足阋墙,你想,山月他们会如何处置?」 「废掉武功,永生监禁?」 朋朋失笑:「阿罗斯没必要拿阿克斯作文章,自然也不必像阿克斯那般对待阿罗斯,这种手段只是用来羞辱人─还是随时的。」 「那么?」 「其实说来也掺了私情。阿克斯曾是王,阿罗斯要坐上王位除了必要的几个因素外,阿克斯最好能够消失。」 「……该不会……」朵兰迟疑。 朋朋点点头,凝声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朵兰瞪大眼,惊呼:「你是说?!」 朋朋抬头,月色被蔽,万籁俱寂,双唇轻吐:「报复了之后……月黑风高……杀人夜!」 日后阿克斯驾崩,其中实情也只有几人知道。 「……我看你轮廓有些天国人的痕迹?」 「是。我母亲是天国女子。」 「此后,你待何如?」 「……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朵兰黯然神伤,他已没有亲人在世,独身一人,欲往何处?曾经,阿修特是他的支柱,如今,徒剩他一人,又何如? 「那么……与我们一道走吧。回天国。」朋朋转身,向朵兰伸出手。 那晶莹的双瞳,不是谎言,一派真诚。 朵兰从未见过那样坦然的眼睛,受到蛊惑似的,他向前握住了那双手。当下,他终于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那种聪明才智、胆大心细与灵犀,才真是配得上阿修特─也许该叫他关山月了。 「朵兰,你记性很好嘛!这诀窍你都记起来了!」 「承蒙夸奖,是军师教得好。」 「……你还惦着他?」 「谁?」 「关……祈山月。」 「……渐渐的,也能忘的。」 「……没想到你甘愿退出。」 「面对祈朋,我自觉不如,况且祈山月眼中无我,我又何必去扰乱这一桩良缘。只要时间一到,属于我的那人自然也会出现。」 顿了顿,朵兰忽然想起了山月为了拒绝他而写给他的信。 「真正的爱不必海誓山盟,对于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自己、压抑自己的朋朋,对于无法再说爱的朋朋,我早已刻骨铭心。无论过去或未来,都将如同现在,不再有一个他让我无法自拔。」 山月的口吻虽然轻,但这一字一句之重,他是明白的。 他也才发现─自己的爱,却没有山月与朋朋他们两个人的重。 那才是爱。 「那么……我能追求你吗?」 朵兰一愣,眼前的男人笑得天地无害。 「吶……好吧?」 良久,才回过神来的朵兰道:「慕容觉人,你……唔!」 唇被对方堵住了,所有言语被吞吃下肚,连同拒绝。 遗忘,是两个人的份。 忘情,是结束与开始。 ─番外《朵兰的去处》完 练习 宜县著名的小师爷,姓祈名朋,小名朋朋,个性是小事胡涂大事聪明但常常少一根筋,嗜吃,好男色〈爱上太守大人〉,容貌俊秀,曾有被陌生人带回家的情形。 刻下,他正一脸胡涂地被某个男人牵回家。 然后,看着某个男人将他脱个精光放入浴池中。 两人赤裸裸的模样没有让他羞红脸,趴在池边,等待男人也一起下来洗身之时,忽然想起了昨天夜里做的梦─ 红烛泪,交杯酒,鸳鸯被,一宿宿。 人无成双,心岂成对,形单影只,独吊其影。 良辰美景,举杯独饮,怆然泪下,神随月辉。 感念之至,情觞之余,素手莹莹,攫获了这一滴清泪,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然后贴到唇边,轻轻一吻,倾注了耗尽一生也说不完的爱意、倾注了一世也道不尽的温柔、倾注了想将对方化为自己的骨血的拥抱,只轻轻地,将它吻干,然后吞吃下肚,将它守在心的宝库,不准它外流、不准它干枯! 素手的主人举杯饮尽,却是哺过小师爷的口,那时半昏半睡只有一分醒着的小师爷乖顺地张口吞了下去,不知是食髓知味还是情不自禁,竟双唇相碰、辗转吸吮,一时半刻竟也没离去,反而沿着那银丝滑下的角度追随着那完美的曲线─ 脸颊、颈项、锁骨、再来便是那因衣饰零乱而若隐若现的双蕊…… 那人双眼骤得变深变沉,目光幽远,抬手轻轻抵在了小师爷的襟间,以中指指尖由锁骨中间划了道下,似爱抚,缓缓地撩开了小师爷的衣襟,光滑带着醉酒红晕的肌肤就这么露了出来。 那人的呼吸变急了。 外袍……中衣……单衣……再来便是裤子。 那人将小师爷脱个精光,如火烧炽的眼神在小师爷身上逡巡,如一只黑鹰于上空巡视他的领土与猎物一般。 空气顿时变得湿热,那人深深吸了口气,却还是觉得有点闷、有点喘,但眼前的美景让他清冷的眼瞇了起来,不再顾及其它。 那素手滑过身下的身躯,缓缓地探入身下人的私密之地,将那如同身子一样火红着的双腿分开,修长的指划着那伏着的形状与秘密的门扉…… 方回忆到这里,朋朋的脸飞红,却觉身后有个硬物抵住了。才要伸手下去抓,却被人从后头一把扭住。一回眸,才知是男人的作祟。 「做什么?」 呆呆的小师爷仍不知大祸临头,身子扭了扭,见挣脱不开,只好继续趴在池边,像是一只上岸歇息的美人鱼。 「想了什么脸红?」 幽柔的嗓音靠在耳际轻扬,素手划着一道痕迹,似有若无的触碰,从耳郭一直到腰间,然后便是绕到背脊来回游移,引起小师爷微颤方才停了手。 「没……没想什么……」小师爷红着脸说着谎言,怎么能让身后的男人知道他梦见了……真丢人!明明开场是悲情,演变到最后却是一场春梦! 唉唉!莫不是他想…… 想过了头?欲求不满了? 男人一手绕到小师爷的身前,温热湿润的身子也靠了上来,紧紧贴着,幻惑的声音又飘了出来:「……这次我会温柔的……」 小师爷呆了呆,满脑子疑问:温柔?什么东西? 还未反应过来,原本作罢的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前后夹攻。 停在腰际的手向下滑了去,探到水面下,小师爷紧实的腿间,中指与食指分开臀瓣伸了进去。 之后,两名女子相视一笑,同行而去。 反正,她们家的大人大概还要好一阵子呢! 「原来你早有打算。」小师爷乏力了,软软的声音道。 「我们经验都浅,该要常常练习才是。」意犹未尽地缓缓摩擦着。 「……唔……好……」红通通的脸蛋埋进自己的双臂间,小师爷低声答应。 反正,他也很舒服…… ─番外《练习》完 旧时的情谊 爱,是怎么发生的呢? 「临哥哥……临哥哥……」 王府里,时至正午,恰好是用午膳的时刻,而祈临与关山月的课也刚好上完,才刚踏出书房,就闻一个沙哑稚气的娃娃声从远方传来,配合着咚咚咚急跑的脚步声,一个小小的鹅黄色身影摇摇晃晃地扑了过来。 祈临与关山月对视一眼,失笑,正要迎上去,那个小娃娃却脚步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撞断两根漂亮的小牙。祈临一惊之下,脚才一跨,眼前却已经有个白影飘了出去。 等他回过神后,那个黄色小娃已经在某人的怀中,就着某人的衣服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了。 「怎么了?」清冷但仍带着童音的白衣少年问着,语气柔软,充满了呵疼。 祈临见状,笑了笑,也忙凑了过来。 「怎么哭成这样?不是逃课跟阿里他们出去玩吗?一会儿就回来了啊?」见小娃娃的黄色小衣已经湿黏黏的,祈临掏出帕子小心的擦拭脏兮兮的小脸。 「……你的脸颊怎么红成这样?」看着小娃娃的双颊异常嫣红,关山月的眼黯了下来,里头有着火苗在跳动。 「……呜……阿里他们……我的球球被阿里他们抢走了!」一提起仇人与伤心事,小娃娃又嚎啕大哭起来。 黄衣小娃所指的球球,正是日前见黄衣小娃与他们一起习武却反伤了自己后,祈临与关山月一起做的球。 那颗球由竹藤编成,里头空心,还藏了另一颗小球,小球中再包着一个铃铛,只要稍一摇晃,铃铛的清脆响声便会铃铃作响,小球也会跟着转动,很是怡人。 祈临与关山月做此球的用意,是要让黄衣小娃在床上养伤时不会感到无聊,因为他们不能一直陪在身边,所以以此球代替,成了他们的分身。 直到黄衣小娃的伤好后,可以下床了,他们也常见他一个人抱着球玩,更是常常球不离手,连吃饭净身都得一起带着才行,可见他有多喜爱这颗球了。 「你怎么没抢回来?」关山月说话的当时,已经抱着小娃往房里走了。 「有啊!可是他们打我……」他委屈的又掉泪了,小手摸摸自己的脸蛋,还刺刺痛痛的勒! 「他们打你?」关山月的脚步顿了顿,鹰眼瞇起,「打回去了吗?」 黄衣小娃点点头,「打回去了,可是……他们又打回来了……还把我推倒,差点就掉进大沟沟里了!」所以他才会一身脏兮兮。 「没有再推回去?」关山月又问。 祈临在一旁哭笑不得:他这是在教朋朋做坏事吗?「没有,可是我踢了阿里一脚,阿里就跌倒了,然后抱着他的脚大叫……」黄衣小娃说到这儿,面露恐惧,声音又带着哽咽了,「怎么办……阿里的脚是不是被我踢断了?」 「你是因为这样哭着回来?」 「嗯……」 祈临叹了口气,摸摸黄衣小娃的头道:「没有的事,你可能只是踢到他的痛处。」 「是啊,最多不过是骨折,几天就好了。」关山月又补了这一句。 「呜……」他小小的身子一震,又要哭了。 「山月!别吓坏朋朋了!」祈临轻斥,接过小娃娃,「大哥带你去沐浴,瞧你这身脏兮兮的!」然后,给了关山月一个眼色。 ─你知道怎么做吧? 关山月挑眉,不知是谁才是教坏小孩子? 「球球……」浓浓的鼻音,念念不忘他的贴身之物。 「等等就拿回来了。」 「……嗯……」他小小的身子趴在祈临的肩上,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关山月,眼睫上的泪珠闪闪发光。 关山月微微一笑,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个地方被融化了,暖暖的,就像是冬日好不容易出现的太阳。 朝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人儿挥挥手,转身,面色一凝,往府外去了。 「王爷,你要为我们家阿里作主啊!」 大厅上,一个妇人穿金戴银显然是个贵妇。贵妇有贵妇的气质,然此时她却是哭天喊地,叫爹叫娘,身旁一个左脚包着白布的小男孩,傲慢地瞪着与他同年龄的另两个男孩。 王爷哼了一声,严厉的视线转向他乖乖的三个儿子,低沉一喝:「朋朋出来!」 本来躲在两位哥哥身后的小娃娃嘴一扁,大眼一湿,却没胆哭出来,也不得不听话地怯生生向前一步,嫩嫩欲泣的声音叫了一声:「爹……」 「你说!为什么要打阿里,还把人家的腿给打断了!?」 王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王妃心疼自己的心肝宝贝,忙拉了拉王爷的袖子,低声道:「老爷,小声一点!朋朋会被你吓坏的!」 「妳还要我怎么小声?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 「爹,请息怒,临儿有话要说。」 「说!」 「说起来这不该怪朋朋,要不是阿里抢走了朋朋的球、还打了朋朋,朋朋不会一时失手断了阿里的脚。您瞧,朋朋的脸颊还肿着。」 王爷仔细一看,果真那张圆圆的小脸蛋有个红红肿肿的痕迹,显然是被人大力搧了一巴掌过。 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欺负,王爷凶恶的眼神一瞥,回到阿里母子身上,道:「我家临儿从不说谎,嫂夫人,您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有拿!」妇人没有开口,倒是沉不住气的傲慢小子直接反驳了,打死不承认。 「你明明拿了!还说要把它丢掉!」朋朋见对方死鸭子嘴硬,也怕自个儿的爹不相信他,忙开口反驳。 「我没有!」阿里一瞪,本是要瞪朋朋让他闭嘴,岂料却是撞入一潭深渊里。阿里不禁又想起昨天眼前这人的疯狂行为─他的脚,本来不是朋朋踢断的,是关山月活生生打断的!就只是因为他不还球! 「爹,我亲眼看见阿里将球烧掉的。」关山月冷冷地开口,全身的寒意冻人。 阿里想起昨天经历的痛苦─连自己都可以清楚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极端的痛,却又死死不让他昏过去了事,越痛越发清醒,看着眼前的人将他的脚骨几度的回转、拉扯,只为了逼出他口出那颗破球的位置! 他身为朝廷贵冑争相巴结的小少爷,他的父亲虽不是当官的,可父亲所交结的朋友全都有权有势,哪时让他这么窝囊狼狈下过了? 哪个人不是将他捧在手心呵护、舍不得他受一点伤!而关山月竟二话不说就折断他的脚骨,他将他当成路边野狗任人欺负了吗! 不可原谅!要死大家一起死!他也要让关山月兄弟一起痛! 「我没有!那颗球又不是镶金带银的,我干嘛要去抢?又干嘛把它烧掉!」 「是啊!王爷,我家阿里也从不说谎的,何况一颗球而已嘛!再买就有了,更好的球也不是买不到啊!可是你家朋朋却因为一颗破球打伤我们家阿里,这您说可怎么办才好?!」妇人插腔道。 朋朋最心爱那颗球了,一听见关山月说球被烧了,不禁小脸上泪就这么扑扑地掉了。 「球球……把我的球球还来!」朋朋挤上前,抓着阿里摇晃。 那颗球……那颗球球是临哥哥和山月一起做给他的!那是他的宝贝啊!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就连睡觉也抱着它一起睡,如今……却变成一堆风一吹就会散的灰?! 「把球球还来!」朋朋大哭大叫,阿里却怎么也不肯吐实,仍坚持自己是清白的。 「就跟你说没有了!你还想怎样!没有就是没有!」 「你骗人你骗人!」朋朋心慌焦急,小手在阿里身上摸索着,还一边喃喃地道:「球球呢?球球还我!」 阿里被烦急了,不禁脱口:「就算我有也不会还给你这个小杂种!闪开!」手一挥,朋朋就被甩了出去,碰的一声撞上了椅子。 朋朋发育不好,身子底又没他两个哥哥那样健康,因此就算他与两位哥哥只差了两岁,身高上也差了一大截,而阿里就跟同年龄的祈临一样高壮,虽他只是不甚用力的一推,朋朋也被他甩了老远。 只是这一甩,关山月和祈临的脸色大变。 朋朋倒地后,只觉头忽然痛了起来,而且好晕好晕,感觉还有什么东西从头上流了下来。他伸手一摸,竟是红红的一大片。「……血?」才这么意识到,人就晕了过去。 在场的人都吓坏了,尤其是王爷、王妃,第一时间便呼叫着下人去请大夫。阿里也吓傻了,脸色青白。何况是他的母亲,更是差一点昏厥。 而朋朋的两位哥哥,此时面色犹如阎罗索命。祈临缓步向前,揍了阿里一拳,力道之大让阿里顿时飞了出去,鼻青脸肿。 「你!」阿里痛得起不了身,捂着脸要大骂,一把亮晃晃的、方才挂着当摆饰的剑就无声无息、如鬼影无踪地靠了上来,正巧就这么落在他的颈间。 他身体顿时一僵,斜眼看着脖子上的剑,背脊有冷汗滴了下来…… 「你可知道你这一手的代价?」 清朗的声音像天边的云,淡淡轻轻,又蓝得像天,清清澈澈,可阿里听来却直寒到心底,寒得想打颤,却只能僵持着身子不动。他怕一动,自己的脖子马上被剑划了个开口,身首分家! 「什……什么?」 「代价,你的命!」 那声音道完,阿里便觉剑锋已经划入他的皮肉,颈边一阵剧疼,他怕极了却又躲不了,母亲在一旁的急唤他也听不进去了,只好闭上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夜半时分,烛火幢幢,房里的案上搁了一只空的碗,依稀还可闻到些许的药味儿。 床上一个小小的人儿安安静静的躺着,床边则是坐了一个白衣少年,正轻轻替小人儿撩开脸上被泪水沾湿的发丝,小心翼翼地避过小人儿头上包扎的地方,然后用一方湿巾擦拭那泪痕斑斑的小脸蛋,再轻轻地在小人儿的背上规律地拍着。 白衣少年终日寒着的脸此时才柔软下来。此时,另一锦衣少年推门进了来。 「睡着了?」 「嗯,闹了好一会儿头疼。」 「是吗?」锦衣少年放心下来,对白衣少年道:「你去睡吧,我来守就行了。」 「不,我守。」 「你已经守了整整一天了……」 「我守。」白衣少年坚决不容拒绝。 「外人都道你是最冷情,可他们却没想到你对朋朋是呵护备至。」 「……」白衣少年不愿多做回应,只淡淡地瞥了锦衣少年一眼,旋即又回过头凝住了小人儿。 锦衣少年见他如此,也没恼怒,只无奈一笑,道:「我知你疼朋朋……好吧,那么我回房了。」 「嗯。」 临走前,锦衣少年不甚安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他认定了白衣少年和他的朋朋日后注定纠缠不清的关系。 「山月你是不是……」脑中闪过莫名的情景,锦衣少年欲言又止。 「什么?」没有回头,只专注地望着床上的人,那神情彷佛是天塌了地陷了也都动摇不了他。 「不,没什么……」锦衣少年重拾笑容,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去证实,这是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慢慢晓得的答案。 「吶,球给你。」白衣少年站在朋朋的床前,递出一颗金色的球。 本来苦着脸的朋朋见到这颗球不禁眉开眼笑,伸手接了过,摇了摇,里头有好多铃铛的声音,真好听! 「山月重做的?」 「嗯。」 「跟临哥哥一起做的?」 「……不,我自己一个人。」 朋朋愣了愣,想了想,低头摸了摸怀中的金球,一会儿后,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倏地抬头,然后绽开笑容,甜甜的童音道:「谢谢。」 此后,朋朋喜欢黏着白衣少年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也是在很久以后,他才深刻体会到,原来有一种人越喜欢对方是会越欺负对方的。 那个人 话说,朋朋一直在意着觉人说的那句「那是一个人教我的」的话…… 一日,他正巧与朵兰约好喝茶,觉人死皮赖脸也跟着来。朋朋便抓紧时机问了…… 「觉人,你潜进忽汗真不是为情郎?」 「……当然不是。」 「那么……你那时与我说的『一个人』又是谁?」 「……」觉人无言。 「该不会……是山月?」 「……为什么你知道?」 「……因为你与他很像……」顿了顿,朋朋又道:「原来你去会的情郎是山月呀!」 「……朋朋,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是情郎……」觉人满脸黑线。 此时,朵兰黑了一张丽颜,拂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