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风(下)》 楔子 冷家没落余年,无人吊唁,只有清风偶尔停驻它的脚步悲怜的回看一眼。那繁盛的冷家犹如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小砂子,逝去之快让人来不及叹息和凭吊。 门前的匾额歪歪地悬挂。两根大红柱已遭焚毁,纹饰不见,就连那漆红的大门也只余下一片木炭。 冷怀璧只淡淡看了一眼便走进门内。 门内已杂草丛生,蚊蝇丛生,蛛丝成堆,屋瓦塌陷,园景干枯,这光景忒是可怜,仿佛这里不是冷家而只是一个荒如野外的破屋,只有那幽幽鬼魂进驻。信步走至那偏僻的过往住所,一如前厅所见所闻,花已枯、人已去,小楼不在,东风却起…… 物非人也非,过去的依靠如今己成他生命中的一个短暂停留点,他会永远怀念这个美丽芳香的庭园和那个慈爱的母亲…… 寒若风只默默地陪在冷怀璧身旁,握紧他的手,给予无言的安慰与温暖。冷怀璧蹲下抬起一把灰,再留恋一眼,环顾四周,将那颓败的景象与心中的回忆深深锁进心底某处,便与寒若风潇洒地离去。 翻身上马赶路之际,他张了手,让手中的灰一路挥洒而下。 「娘,我走了!」冷怀璧喃喃自语。 灰粉在他们奔驰的路上留下足迹,背后似有一个美丽的女人笑中带泪向他们挥手道别,说着要保重…… 在背后的一切都要淡去之时,官道的小巷旁慢慢走出—个蒙面的瘦小男人。「那是——寒家大公子?」 男人眼神一冷,阴恻哼笑起来。 第一章 寒家是官宦之家,人人都道寒丞相温文儒雅、辅君有道,是我朝受人尊敬的好丞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教子有方,府中除了大公子寒若风外,另外两个公子都是我朝的有力官员,一文一武,在朝人也备受礼遇,是我朝将来的良相与良将。 丞相府一向静谧安祥,却在十天前骤然翻起狂风暴浪。府里的婢女与家仆时常看见或听见寒丞相揪着寒若水破口大骂,罚跪于祖先灵位之前,然后寒丞相便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诸位列祖道他儿寒若水多不知羞耻和败坏门风,爱上一个男人也就罢了,竟还把人家的肚子给搞大了,这叫他颜面摆哪儿。 众人一听,才知是如此惊天动地的事,过不了一刻钟便传遍了府里所有人的耳中,隔天便传透了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寒若水爱上一个男人,还非常有「本事」的把一个男人的肚子给搞大了! 人言可畏,在寒丞相还不知外头已传得风风雨雨之际,这传言又传进了皇宫内皇帝的耳里!每每上朝都以「关怀」的眼光关照寒丞相,让寒丞相看得是全身发毛,就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天子。其实皇帝不过是听了这个传言罢了。当然,这是他许多天以后才发现自己里外不是人时才领会到的。 这条传闻便是当下最宜茶余饭后间磕牙的聊天话题,寒若风与冷怀璧一进城门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家门惨剧也就传进了他们的耳里。 幸好百姓们对于这鲜少出现的寒大公子寒若风不甚熟悉,不知道他们传言的对象正是眼前这寒若风的二弟,否则一顿「关爱」的目光是少不了的。 看着寒若风僵硬又强笑的表情,冷怀璧觉得好笑又可怜。他们特意选在夜半时分进城,为的就是避免那些流言闲语,想不到那花街柳巷内仍灯火通明、竹箫笙歌。且人人口中的趣事不外乎是寒家二公子搞大男人肚子的奇闻。连路边酒醉颠着步的某家公子嘴里唱的歌儿都是有关此事的小曲……还自编的呢! 「大哥,别放在心上,更何况……」冷怀璧低头闷笑:更何况男人怎么会大肚子呢?亏这些百姓还能似假还真地口耳相传! 「怀璧,别偷笑!我知道你在取笑我!」忍住想把地上那坨狗粪丢到那酒醉之人脸上的欲望,寒若风恼羞成怒,一张俊脸是少见的横眉竖目。 「不不,我只是……噗哧……呵呵……」一句话没说完,又忍不住笑了。 寒若风佯怒地逼近冷怀璧的耳中低声道: 「再笑,我就在大街上吻你了?」说罢,还恶意地吹了两口气。 冷怀璧啊一声,捂着耳朵,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盯着寒若风坏笑的脸庞。 「大、大哥……」耳垂慢慢地……慢慢地红透了…… 「怎么结巴了?」寒若风这才心情大好,轻轻抚了抚两人交握的手,觉得那手冷了些便抬至唇边呵了呵气,顺便偷了一个香,才搓揉起来。 冷怀璧的右手已拆了包扎,右手的伤可说是痊愈了,只是每当天冷时便会酸痛入骨,坐立难安、辗转难眠。很多次夜里露宿野外吹了冷风被痛醒时,都是寒若风运功帮他驱寒才转好,否则他一痛便要痛上一两个时辰才能平缓。 记得有一次冷怀璧被痛醒后枯坐着忍痛到天明让寒若风发现,换来的是一顿粗暴的啃吻,差点还欲火焚身将冷怀璧给强占了去。 自那次之后寒若风便要冷怀璧发誓以后手若疼一定要告知他,否则他就要让冷怀璧「更疼」!冷怀璧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寒若风意指为何,所以之后每次手若是又发疼便会主动告知寒若风。当然,总会免不了想起寒若风故意的挑逗话语。 不过寒若风倒是有些遗憾,因为如此一来,爱人在怀却碰不得,很是心痒难耐啊!他为了等冷怀璧心甘情愿、两两相悦,可是在十天的行程中当足了柳下惠呐! 总之,到了今天他们除了吻过对方几次后,便没有下文了。 寒若风是个男人,在情动欲也动时,也只能在口头上吃点豆腐或趁机多讨几个吻来安慰自己。 「大哥……如果你要……我可以。」主动亲吻也不是没有过,这么挑逗的举动都做过了,冷怀璧虽然有些羞赧但却十分欣喜的!只是若两人亲密的场所是在大街上,那倒是有些难为情…… 「呵呵,能听见怀璧那么说我很高兴,只是我在逗你的,要让别人看见怀璧吻我的醉人模样还真是有些嫉妒,所以……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时给我一个人看就好了……不过……」寒若风—番甜情蜜意的话虽然冷怀璧脸红似火,但一颗紧张悬吊的心也放了下来,却在一句「不过」的转折后又紧绷了起来。 「你主动我就不客气了!」 话立未落,已带着冷怀璧眨眼功夫便到了一旁的暗巷中。在冷怀璧还惊愣之际,寒若风已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缱绻缠绵、柔情深深…… 这只是一个浅吻。 寒若风在等待冷怀璧,所以就算是吻也只浅尝则止,只在表达自己对冷怀璧的一片心意,坦坦荡荡,一片真诚,毫无二心。 一吻过后,寒若风满意冷怀璧双颊的粉色。 北方究竟是比南方寒凉,时至瓜月与桂月之分,不若伏月炎热又处北方,况现在又是入夜时分,对于长年生长于南方的冷怀璧而言是有些凉爽,右腕受过伤本已血气不顺,又因过于紧张而显脸色苍白,寒若风心疼才以此放松冷怀整的心情。 冷怀璧不说,寒若风也看得出来的,其实自入关后冷怀璧脸上虽笑却有一丝不自在。 觉得一吻不够,想来第二次的寒若风在唇与唇相碰之刻却被硬生生地喊住了—— 「大哥?」 一声惊呼划过两人的耳际,齐齐转头—看,是个身形削瘦的男人,面似熊猫,左眼周围的黑圈圈忒是可笑! 「二弟?」多日未见,他们家的老三倒长得忒是…… 「怪异」……难道是在塞汉人人都是这副打扮? 三弟?初闻这从寒若风口中唤出的称呼,冷怀璧的心一凉……恨不得有个地洞让他立马钻进去! 寒若风之弟寒若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上下快速打量一下冷怀璧便道: 「这是你的姘夫?」 于是乎,寒家小公子寒若冰除了左眼圈的黑圈圈外,在离家不过几刻后又多了右眼上的黑圈圈。据闻,是寒家大少爷所为。 在踏进家门后,寒若风便觉家里冷气冲天、阴风阵阵,尤其是自家老爹的那张脸更是灰暗无色、死气沉沉如阎罗王! 寒若风不动声色地扫过寒齐天身旁寒家二公子寒若水的脸色后,大概也知道外头传闻虽不甚真实,却也对了一半。 总之,先请个安。寒若风如此打算。 「爹,若风回来向您请安了。」 寒齐天哼了一声,胡须飞扬,目光只瞪了自家儿子一下,便将目光移向立在寒若风身边的冷怀璧…… 「草民冷怀璧见过丞相。」冷怀璧有些慌张的躬身道。 「不必多礼。」寒齐天淡淡道,打量起冷怀璧…… 「面貌清俊,眸光清澈,身形修拔,言语若竹,是个君子。总之,比起那个整天蒙着眼,冷言冷语的上官君好得太多了,瞧瞧,人家冷公子才是个君子,那个只会病恹恹躺在床上的上官君只是个废物!成天说会看相、预言,想来也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登徒子!骗了人家儿子的身不说,还骗走了他的心,让他为了他与自个儿老爹起争执,还到了离家出走!」 想来有气,不禁又重重哼了一声。 寒若风头疼无奈,知是老爹是故意说给二弟听,也心知他折白时都不会原谅闹出此事的二弟,便转移他的注意力,「爹,怀璧是冷家的人。」 寒齐天一听,目光激动了起来。 「可是那个冷家?」 「是的。」 「快快。来给寒伯伯看看……」寒齐天的眼柔了下来,十足高兴地向冷怀璧招手。冷怀璧略一犹豫才向前,让面前的寒齐天碰碰他。 「长大了……记得寒伯伯去你家时,你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子呢!虽然你可能没见过我,可是我听你那的一个小婢女说你很孝顺你的母亲,成天守在她的床前……早就想见你一面了……果然……果然还是出落得英俊啊……」 「蒙丞相不弃。」 「哎,说什么呢,叫我寒伯伯就行了,又不是在朝上。」 「是,寒伯伯。」 「来来,陪我到花园里聊聊天、品品茶。」寒齐天不由分说拉着冷怀璧走了。 见他们远去,寒若风才转而向寒若水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寒若水面带忧虑,只一句「随我来」便匆匆往他的院落去。 寒若冰见人已散去,才胆敢自大厅外头的草丛里冒出来,头顶处立了只夜鹰。他捧着自己的脸自豪又悲情地自语: 「二哥赏我一拳就算了。怎么连大哥也打我呢?我哪儿说错了,明明他们的关系匪浅嘛!」 寒若冰果然是一名武人! 多学学吧,寒若冰! 一到花园里,寒齐天放开冷怀璧,方才亲切热诚的模样成高深莫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 冷怀璧察觉到了,虽不明所以,也只陪了寒齐天坐下品茗,一时两人无语,只有莺啼啾啾,清风习习,夜月清辉,朗朗照人,忒是闲情逸志。 约一盏茶后,寒齐天才终于开口了。 「你和若风是什么关系?」 冷怀璧闻言,心一凉,知是寒齐天己看出了他们的感情,只略一思索,还是全盘实说。 「我唤他大哥,您应该知晓。」 寒齐天眉一挑,抚着长须。 「是知晓,不过为人父母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正常的家庭。」 冷怀璧先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忆起寒若风口中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方抬头道: 「……正常不正常,不过旁人所能决定,端看大哥心里怎么觉得……若大哥觉得娶妻生子才是正常,那么怀璧也不会脸皮厚赖着不走……可若是大哥只愿牵怀璧一人的手,那么怀璧便永远不会放手。」 寒齐天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却不形于色,只继续问: 「若是因此而使他遭人非议呢?」 冷怀璧一愣,才坚定道: 「那么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 「……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寒齐天一窒,喃喃重覆了一次,许久之后,忽而抚掌朗笑: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冷怀璧疑惑,被寒齐天的举动弄的一头雾水,却表面上也只是淡然的一张表情。 「怀璧,我老了,对于你们的事情也比便再多说什么……我知若风的个性,一旦他认定的便不会改变,既然他对你真心诚意,那么就请你一直陪伴在他身旁,不要言弃……好吗?」语中有许多的言外之意和叹息,让冷怀璧揪心。 「好。」 得到这个答案后,寒齐天像是忽然疲倦了起来,慵懒地靠在亭子的柱上,目光遥远。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如今我一人之力却无可回天……王土之外还有哪里可去的呢?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却被你自信的一语惊醒了我……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只要我不再是丞相的话……」 眼前的男人顿时苍老了好几岁,心里有几分了悟寒齐天内心的所忧之事可能是朝廷之事,冷怀璧不知怎么安慰,恰巧眼睛余光瞥见一朵白莲,莲在月色下晕出一圈柔和的光芒,更显出洁,便自亭上一跃而下,脚尖几点水面,如鹰低飞于水面掠起一多莲花后又飘然地回到亭子里。 将白莲送予寒齐天手上,寒齐天一愣,目光慈祥。 「你真是个好孩子。」 「我以前常这么讨我娘欢心。」 「你娘亲……一定很幸福……」 甫一踏进寒若水的房间,便闻到一股浓厚的血锈味和莫名的腥臭味。寒若风眉一蹙眉,这味道似在哪儿闻过…… 寒若水燃灯,一时间房内明亮了许多,可那味道依旧。 「大哥,他就在里面。」 寒若风点点头,走进内室。 内室里有细微的呼吸声,那呼吸是自床上一人传出,只是那声音听来杂乱无章,似有东西在干扰他的脉波。寒若风环顾四周,门户重掩,而床上的人显然在睡着。 房间透出一点闷热与湿腥。 这儿有点儿不寻常。 「大哥,劝你要看之前先捂住口鼻,味道可能……不怎么好闻……」寒若水说时已用一布巾遮住了口鼻,一手扶在帐上,准备揭开。 「他受了伤?」寒若风觉得奇怪,若只是血 腥味,为何寒若水要这么慎重其事? 「大哥看了便知道,若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吧,你揭吧。」依一言遮住口鼻,寒若风凝神盯着寒若水缓缓揭开的事实: 浓烈的腐臭味如一道强烈的腥风迎面扑来,纵使口鼻已遮仍是阻不了那掏人肺腑的作呕感,寒若风是已运了八成的功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才不至于冲到外头去大吐特吐一番! 床上的人正是上官君。发如乱丝、面色枯槁,四肢黄瘦,一如外头所传闻大了肚子。如今他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肚子已如孕妇般大,只是大肚皮底下似有东西在窜动,时而一突一凹地蠕动。肚脐以下的肚皮已有些绷裂,在紫黑色的血肉之间仔细地便能看出有许多的小虫子正在坏肉之间攀爬着。 小虫子状似蜈蚣,却比它小上了十几倍,只有小指指甲长,身细多足,头顶有两螫,它们正是以这两螫在啃食着坏肉,有些地方已被它们吃掉一大块,正产了一些白色的虫卵。 上官君除了肚子以外,其他并无异状,但对于肚子上的虫窝寒若风就不知说是幸还是不幸了! 「大肚子的真相是这样?」等放下了罗帐,两人都移到房间外的回廊时,寒若风才开口。那惨不忍睹之状比之寒若风中明煞掌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是事后听齐月所说自己的伤势也觉心惊肉跳,如今亲眼目睹比这更严重的伤口,寒若风只得忍下冲到喉头与在胃中翻滚的酸液,努力镇定。 「是,君卿已经伤了半个月有余,没有一个郎中能治。」寒若水红了眼眶。他爱若性命的爱人就这么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半个月,他心痛难耐、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服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之花一日枯过一日。 「是吗……爹知道吗?」 「爹自是知道,外头的传闻也是爹与我做戏出来的。」 「为何做戏?」 寒若水先是四下张望,见没有人才附耳与寒若风说! 「君卿能够预言。他在一个月前预言出我朝将有内乱,是近亲相争。正巧爹在朝中有所耳闻,五王爷近来极力扩大自己的权势,现已有食客百来人。朝中大臣也都渐渐倾向于五王爷那边,只有爹还尽忠职守地劝诫皇上要注意五王爷的举动。可皇上显然对于他那个手足十分信任,并不把爹的谏言放在心上,而且因为爹这股清流,五王爷暗地里煽动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排挤爹,现在爹在朝中是一个亲信也没有了。」 「你是说上官的预言准了,所以才遭人杀害?」 「是,我和爹是这么猜测的。」 寒若风略一思索。 「上官的预言有谁听过?」 「朝中皆闻。」 「如何可闻?」 「君卿是近来在京城风闻的一位预言师,皇上听了便要他预言我朝的未来。」 寒若风心一沉,「也就是说,他的事连五王爷都知道?」 「是。」 「这么说惨遭如此毒手也不是不可能了……」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五王爷可能已经怀疑起我们了!」 「这事先搁着。我们暂且按兵不动,先将上官的伤治好再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怀璧来。」 「冷怀璧?他是郎中?」寒若水一听,眼中进出希望,不禁欣喜万分。 「不,他是药师,略通药理,我之前受过蛊毒,正是他解的。」一提及冷怀璧,寒若风便柔了表情,眸中装满了宠爱之情。 「他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救君卿的!我们快去找他!」寒若水激动地拉着寒若风要走,方一转身便看见冷怀璧正长身玉立在不远处赏着将开的桂花树。 桂花枝头才冒嫩芽,模样可爱,冷怀璧一见不禁伸手去触摸,却又怕一个使力将它给碰了下来,只好小心翼翼的将它捧在手心上,那模样像足了一只小猫。 眉眼弯弯,露齿而笑的冷怀璧看来分外俊秀开朗。寒若风只一个起落,便将他搂个满怀,冷怀璧摔不及防地被吓了一大跳,抖落了一两朵小花芽。 「大哥?」闻到那熟悉的气息与体温,冷怀璧一颗被惊吓的心才定了下来,绽开兴奋的笑容,齿白莹莹。 「你看桂花要开了呢!」 「马上就要到桂月了,也该开了。」寒若风抱着他,煦煦温笑。 「桂花酿也是难得的好酒,若大哥不嫌弃,筹花开我便为大哥酿一壶可好?」 微微的南风拂动枝头,震得那些嫩花芽颤颤,像个刚出生的小狗,更是可爱了。桂花树下,光景清明,月辉满映,粉色无边,情意缠绵。然儿女之情得先暂放一边……寒若风又一个起落,将冷怀璧带上回廊,与寒若水一会。 「这是我二弟寒若水,想必方才你在大厅就知道了。」简单的介绍。 冷怀璧只点点头,却在他身上闻道一股怪味后脸色微变,「冒昧请问寒公子身上的味道打哪儿来的?」 合言,寒若水抬起自己的手臂嗅了嗅,不觉有异。 「叫我若水就行了。请问冷公子所言为何?」 「怀璧,若水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寒若风纳闷,因为连感觉敏锐的他都察觉不出。而冷怀璧竟然有所感觉。 冷怀壁只一蹙眉,伸手一掏,漫漫药粉自三人头顶洒下—— 叽叽吱吱的细微虫鸣在药粉散去后响起,寒若水与寒若风瞪眼吃惊地看着满地扭曲着身体的虫子,不敢置信有百来只的虫子在自己身上竟全然不知!寒若风更是心惊肉跳……方才他还以这一身虫子乱爬的身体去抱怀璧! 「……这不是普通的虫子,也难怪你们察觉不出。」说话间,冷怀璧又洒下另一把药粉。 「这凝露散可以驱虫。」粉落虫体之上,冒出一股轻烟,然后虫体挣扎几下便被蚀化了,只余下满地的残骸。看得是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蛊虫,可无声无息侵入人体,纵是武功再高强也难以察觉,但养蛊虫必以生的动物体肉做为粮食,时让它们互相争斗,存活者为用,所以蛊虫身上常带有一种怪味儿,只要闻过就可以轻易辨认出来。」 「如果……晚了一步驱虫会变成什么模样?」寒若风有些惊悸地问,却蓦然想起上官君肚子上的虫窝,全身发寒如置冰窖!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蛊虫入体,若寄生于人,产子产嗣,代代繁衍,以寄生人为家,一旦寄生人有了伤口便容易传给别人。」 这下,不仅寒若风,连寒若水的心都凉了十成十,心头大震! 见两人不言不语却面色惊疑,苍白无色,尤其寒若水更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让冷怀璧转念之间便明白了事情的去脉由来。 「有人中了蛊?」 「是,上官君中了蛊。」寒若风面色凝重,在看过那惨况之后,几乎不能相信上官君会存活下来了。况且上官君来府里已经半个月之多,伤口恶化很快,应该借着伤口将蛊虫传散于府中四处了吧?换言之,这府中的每个人都有可能中了蛊! 难怪五王爷怀疑他们藏匿上官君后没有赶尽杀绝,打的竟是这般狠毒的如意算盘,借刀杀人! 「可让我看一看吗?」 「中了蛊的人还有救吗?」寒若水抓着冷怀璧,急切地问。他只剩冷怀璧这个希望了,若是他不能救活上官君,那天下还有谁能救? 「……三天以内就还有救。」此话一出,寒若水松开了冷怀璧,踉跄几下,颓然地靠在廊边,两眼发直,脸色青白。 「也就是说……君卿没有一线生机了……」 冷怀璧正想追问,寒若风却先一步道:「上官君已中蛊有半个月之久。」 冷怀璧一窒,沉默下来。 「大哥……君卿没救了……他没救了……我早该知道的……」男儿不落泪,可寒若水覆面的指间却沁出了清液,他哀又绝望地喃喃着,而寒若风除了抱紧自己的弟弟外,再无他法。 「为什么……大哥……!他还没有爱上我……只有我一个人爱他爱得这么痛苦……他却要一个人先死了!大哥……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撕心裂肺的哽咽道尽了寒若水的心碎,那声中悲凄让闻者不忍,连安慰都不知怎么说,只能无言地听着那—遍又一遍的真心如琉璃碎…… 「怀璧,真的没救了吗?」寒若风再一次问,声中也有些沉重。 冷怀璧无言以对。 真的绝望了……寒若水松开始后,面若死灰,低低道: 「我进去陪他……能多陪一天是一天……」 「去吧。」寒若风沉重地点头。 「其实……也不是全然无救……」冷怀璧思索一会儿,才缓缓道出。 「冷公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就别安慰我另外……任谁看过君卿的模样也都会认定他活不了的……我想厉害如你应该也不例外吧……」停住了脚步,绝望占据了心头,寒若水只希望陪在上官君身边的时间能多一些,其他的……他不敢奢望了…… 「不,我说的是真的,只要我先看看他的情况……」 寒若水在犹豫,寒若风也不甚赞同。 「上官君的情况很糟糕,没有心理准备你会……」一想到那光景,寒若风又说不下去了。 冷怀璧只微微一笑,安抚两人: 「我是药师,自然知道中蛊人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倒不用为我担心。伤者为先,我们进去看看吧。」 「好,请随我进来。」 一如寒若风所见的,冷怀璧所见的也不差,只是他除了专注于肚子上的虫窝外,还顺道检视了上官君的全身,反覆三次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放心吧,上官公子会没事的。」 冷怀璧的答案有如天降甘霖,湿润了寒若水已干涸一片死寂的心。 「真的吗?」喜形于色,眼角泛着泪光,寒若水就是这么一个人。 「我忘了告诉你们,若是中蛊之人有武功,只要他有自觉,就能将蛊虫以功力强逼到某一处,让它们聚集不致于破坏其他内脏与脉络。而此蛊是蚀人蛊,一般而言应该是散生于四肢与内脏内,可上官公子除了腹部外却无其他地方遭蛊虫啃食就是最好的证明。因此,你们大可放心。」 「那要怎么救?」 「我需要两位帮我忙。」 「尽管说!」 「首先,将窗子都打开,让空气流通。然后请人去烧热水备用,越多越好。还要十块干净的白布、一把利刃,小巧轻便为上……暂先如此。」 「好,我马上去办!」寒若水一说完,便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怀璧,你打算怎么动手?」寒若风帮着冷怀璧打开窗子、系好罗帐,又看见那赤裸的上官君异常涨大的肚子——想必里面全是蛊虫吧?一思及此,寒若风又觉周身凉了起来。 连寒若风都不忍再看第二眼,亏冷怀璧还仔细地检查上官君身体各处,说来他到底是细心还是神经粗呢? 寒若风失笑:他的怀璧的强壮原来在这个方面? 冷怀璧只看寒若风一眼,高深莫测地道: 「我要,切开他的肚子!」 切开那满满是虫子的肚子?寒若风以为自己听错了,瞠目结舌,一时找不到自己该有的反应。 片刻后,寒若水已将一切准备就绪。冷怀璧也将自个儿的包袱里的药罐全都摆了齐全。 「请让上官公子吃麻药,青瓷瓶。」 寒若水忙倒出液体,喂上官君吃下。 在心里默数十声,等麻药发效,冷怀璧开始动刀。 他右手执刀,目光在上官君的肚皮上寻好位置后,俐落下刀—— 刀尖顿时停在虫卵之上,冷怀璧的手竟颤抖不止!他试着用左手握住右手,却仍是让刀子脱落掌中,划入那些虫卵,卵破喷出白色的卵液,一时间蛊虫们纷纷抢上前去喝! 「冷公子?」 「怀璧……」 冷怀璧退了一步,神色黯然。 「若水,麻烦你再将刀子烤过一遍。」 寒若水忧心地望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收回刀子搁在灯火上烤着。 「还是由我来吧?」寒若风眼中一痛,轻轻捧起冷怀璧仍颤抖着的右手收在自己掌中……那指尖冰凉无比却又显得脆弱无力…… 「……我原以为除了筷子外还可以拿刀的……想不到……」冷怀璧自语,苦笑自嘲。 那丝伤痛刺痛了寒若风的眼,也碎了寒若风的心。他只能叹息拥过冷怀璧,柔声道: 「以后由大哥来当你的右手。」 「……嗯。」 「刀好了。」寒若水道。 「由我来吧。」寒若风接过刀,移到床前。「怀璧你下指示吧。」 冷怀璧点点头,下意识地握着自己的右手。 「大哥,先将创伤处的腐肉切下。」 寒若风凝神镇定,落刀便左手一压、右手一掘一旋,以利落的手段挖除那团产满白色虫卵的腐肉。顿时,血漫床单,冷怀璧眼也不眨地擦掉,继续下一个指示。 他们的动作必须要快,这手术的过程不能迟疑不能出错,否则上官君将一命呜呼! 「止血散、生肌散、金创药。」 依序将这些药散均匀铺上伤口,血止了,只暂以一白布覆盖。 「大哥,以你的方向看,在肚脐的上方、左右两方各划一横刀,约一根手指长即可。」 寒若风手中利刃三个起落,整齐的切口绽在准确的位置上。血涌了出来,却是暗黑色的,一会儿后却有条条黑色的小蛊虫也跟着钻了出来,在新切的伤口上开始啃蚀着那新鲜的血肉! 然后,转眼间浓烈的腐臭味便从新创口飘了上米,血红的rou体也变成紫黑的。创口开始渐渐变大变腐,可冷怀璧却不再下指示,只一个劲儿地盯着那些令人作恶的小虫子看,仿佛在寻找些什么。 然寒若风也不心急,他知道冷怀璧每一个动作都必有他的用意。 在医治病人上而言,冷怀璧是不会多说废话的那种人,只要—进入过程,便专心一致地将伤者治好。 当然,他医治自己时是齐月道予他听的。 众蛊虫纷纷窜动,在这些黑色的小虫子间,忽然从中间的创口中缓缓爬出一条又白又肥的大蛊虫,前有四螫,比之黑色小蛊虫有两倍大,它正要产卵。 冷怀璧目光一亮,惊喜道: 「找到母蛊了!」 蚀人蛊在下蛊时以一只母蛊入体,在—天之后便能生出好几十只小蛊虫。以此进推半个月也将有上千只蛊虫在人体内。这蚀人蛊有个特点,便是所有的小益虫依母蛊而活,只要母蛊一离体,所有的蛊虫便会慢慢死去。因此只要找到母蛊就能救活上官君。但这前提是蛊虫不能四散于身体各处,因为只要蛊虫一散,母蛊便会再生出另一只小母蛊,让它领着其他小黑蛊到身体其他地方去。如此—来要找出母蛊便不容易了。三日内是它们的旺盛繁衍期,这段期间内它们暂不会移动,但只要一过三日蛊虫成熟便会到处窜动,到时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回天。 寒若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转念之间便已晓得这母蛊定是关键。 「接下来?」 「将母蛊夹出。放进掺有凝露散的热水。」 寒若水忙以筷子挟起母蛊,不料在脱离上官君的肚子后,母蛊竟一声尖鸣,自身体尾端射出一道毒液! 毒液一碰触到上官君的皮肤却像是冰块融化了般,腐蚀了肌肤,露出粉色的肌肉!冷怀壁眼一冷,忙厉声道: 「快将那块地方挖起!」 寒若风也不含糊,手中的刀划圈一挑,受毒液侵蚀的地方已腾空而起,然后落于床铺上方才挖起的腐肉旁。冷怀璧又上了一次止血散、生肌散与金创药,同样以一白布暂时覆盖。 寒若水迅速将母蛊丢进热水中,蛊体一入热水竟由白变黄,然后慢慢枯索,终至成一条干尸! 而上官君肚子上的蛊虫在母蛊一离体后变得毫无精神,有些甚至已奄奄一息!一时间,上官君的肚子上满是蛊虫四脚朝天地陈尸一肚,看了令人不禁头皮发麻,忍不住打了哆嗦。 「将盖着白布的伤处先包扎起来,然后去买回雄黄酒,每一个时辰喂上官公子喝下。我会每两个时辰来为上官公子取蛊。待蛊取尽,上官公子便没事了。最后,有母蛊的热水先别丢,母蛊死前会释放毒液,那水有剧毒不能乱倒,先放置一天后再加入雄黄与石灰便能丢了。剩下的热水加凝露散后让府里上下的人沐浴,再将府中以这水擦拭一遍即可。」 「我知道了!」寒若水接过凝露散时已涕泗纵横,不能自已。 「谢谢你……」 「区区之劳,」冷怀璧淡淡一笑,脸色却一白,脚步踉跄。寒若风忙扶住了他,对寒若水道: 「要言谢先将伤者照顾好,那些事交办下去。我先带怀璧回房。」 「好。大哥与冷公子慢走。」 寒若风一颔首,飞身离去。 三天后,上官君蛊虫除尽,只余下伤口需要时间复原。 *** 寒家南院。 月色朦胧,夜幕低垂,星子闪烁,虫鸣声声,萤光点点。 南院有个温泉池,是寒若风一到冬天时的流连之地。此刻正氤氲迷蒙,芳香缭绕,他与冷怀璧一同浸泡在这温泉池内,畅快不已。 为上官君取蛊之后,他与冷怀璧便都会到这儿温泉池来加以凝露散去蛊,因此得以看见冷怀璧优美的身形,一饱眼福,春心大动。 然今日是取蛊的最后一日,想来以后不知有无这种艳福都新痛了…… 「大哥,在想什么呢?」冷怀璧本趴在池边赏着那娉婷婀娜、在月色下看来更艳的牡丹,忽闻寒若风叹了一声,不由纳闷地回头。 「……想怀璧啊……」 「我?我不就在大哥眼前吗?」 寒若风但笑不言,移到冷怀璧的身后,然后撩起他飘在水面上的发丝,在手中把玩一番后,将发丝在手指上卷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在冷怀璧又惊又羞的目光下将手指含入口中,而寒若风的目光也从湿发缓缓上移至他平坦的腹部、胸膛,耸立粉色的乳-尖,突出的锁骨,弧度美好的颈项,与一张被寒若风这道似冰似火挑逗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而左右游移视线的俊俏脸孔…… 寒若风缓缓靠近,冷怀璧却一退再退。可他原本就身在池边,只一步便抵到了池壁。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寒若风已一手扶着他的腰,两人鼻息相闻,寒若风的发有些已掉在冷怀璧的脸上,距离几乎化为零! 「大、大哥……」声音一出口,冷怀璧一惊,竟变得暗哑无比! 寒若风仍是不言不语,脸上挂着无害的温和笑容,可他却做着这脸红心跳的羞事!冷怀璧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得连自己的喉头都突突地跳了起来!不仅如此,嘴唇也变得益发干涩,口干舌燥,身体火热…… 眼对眼,两人无语,却相问彼此心跳…… 寒若风在瞅了冷怀璧许久后,确定那心上的人儿已经快不能呼吸时终于拉出了口中的手指……指上发丝显得润泽无比、光滑如镜……丝上连着一丝银线,正是从寒若风的口中牵连出来……丝丝相连……正如情思…… 寒若风松开指上的长发,让它又飘于水面之上,随波漂荡地奏起一曲情歌……此时冷怀璧腰上的手臂收力,冷怀璧轻呼一声,两人的身躯已紧紧密合在一起:寒若风轻点那张微开的唇几下,便迅速放开,眨眼间身子已退到几尺远,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悠闲地靠地池边哼着小曲。 冷怀璧反应不及,一概红着脸却张大眼呆愣着。 寒若风心情大好,一股作气地跃上池边石上,光溜溜地步至冷怀璧身后,在他还呆滞之际一把抱起了他。两人连衣服也不拿地使着轻功飞回房里。 冷怀璧终于反应过来,已经是到了房门口,惊吓道: 「大哥,衣服……」 「别拿了,夜里哪来人会看见。」 「可是……」 「你累了,我们好好睡吧。」不容反驳,寒若风帮冷怀璧穿好单衣后一把按进被窝,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事实证明,半夜还是药铺人不睡觉。 寒若冰又冒了出来,一面振笔急挥,一面赞道: 「大哥这招欲擒故纵使得真好!」 此时,对于丞相府的阴谋却一宗接着一宗而来。朝堂之上,君心似我心,我心似君心;朝堂之下,我心有二意,非君心。 第二章 「暗潮汹涌」是闻名京城的预言画师上官君所作。这副画只有一道澎湃的江河,河面上似有一面人脸,可波涛覆盖层层叠叠让人看不出那是谁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锐得慑人,里头飘着雄心壮志与企图心。河边还洒了许多金珠,一条金龙搁浅滩上。 全幅画没有鲜明的色彩,只有灰蒙蒙的河面,「暗潮汹涌」所代表的是不吉祥的,京师因此震动、朝野议论纷纷,可在五王爷的抨击下,这幅画却被说成了叛国的证据,已经请求皇上下令捉拿这谋逆不轨的上官君。 外头皇榜云云,除了五王爷心怀鬼胎以一计借刀杀人知情外,其他人全不知上官君正大方公开地在丞相府养伤。 取蛊费时三日,每日每两个时辰便要逼蛊取蛊,虽有寒若风与寒若水的帮忙,却也实在耗尽冷怀璧所有的心力。不过老天垂怜,总算将上官君从忘川边给拉了回来。 上官君本是一位冷俊的人,相貌堂堂,身形高佻,一手画艺更是让人赞不绝口,千金万金只为求得一幅亲笔名画。只是可惜了那画全是预言画,所预言出来的大多是坏事,在得画人沾沾自喜不久后也都因为预言之坏而弃了它。 若不是他中蛊受伤神形俱消,否则也是位难得的翩翩佳公子。 不过这上官君言语冷、表情冷,连一丝多余的脾气也不愿显露,在寒若水的面前他更是全身冰到了极点,对于寒若水更是没有一句好言相对,就不知他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寒若水不顾世俗伦常倾心相待了。 冷怀璧在为上官君疗伤时常常走神便是在想这个问题,瞧瞧,现下他的手又停了,一个劲儿地盯着上官君看,都要把他的脸给盯出一个洞了还是不觉。然上官君也非寻常人,让冷怀璧盯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却也不吭不哼,毫不闪躲,自得自在地任冷怀璧盯着看,冷然的表情还是纹风不变。 「冷公子,午膳送来了。」门外一个小婢轻言轻语地道,这才总算唤醒了冷怀璧。冷怀璧这才如梦大醒,发现自己又盯着别人看了,不禁有些歉意、尴尬和羞惭,一张脸飘上了薄红。 「冷公子?」 「进来放在外厅即可,谢谢你了。」 婢女一应,退了出去。 「对不住,上官公子。」 冷怀璧扶起上宫君移到外厅入位坐好。 「……不用道歉,我无所谓。」眼睛虽蒙了一块布条,可上官君还是正确无误地端起面前的白碗,无一丝多余的动作,右手一伸便挟中了置于他左前方的鱼肉。 此身好功夫一时让冷怀璧轻叹赞赏。 「上官公子眼不视物还能如此俐落,怀璧由衷佩服。」 「眼不视物,心却澄明,如此而已。」上官君冷淡地回答。 可是有很多人便是做不到这一点,才庸庸碌碌陷于红尘啊…… 冷怀璧却笑不语。 「上官公子为何要以布蒙眼呢?」 「双眼异色,且若布条一拿我便能看见一个人的未来。」 「准确无误?」 「准确无误。」 「那么若只求你预一言一物呢?能办得到吗?」 「可以。」 冷怀璧一听,欣喜地跃跃欲试。 「那么可否请上官公子帮我预言我的右手是否能好?」 「可以。」 「我去帮您拿画具来!」 一盏茶后,案上的午膳收走换上上官君的画具,冷怀璧就坐在他的对面等待他拿下布条—— 上官君的瞳色很浅,不是灿金的朝阳,而是晕黄的月色,铺上一层淡淡的金粉……被这么一双异样的眸子注视实在有些怪异,不过冷怀璧却也觉得新奇。 「上官公子有西域血统吗?」 「不。」 眼上的布条一拿,上官君才算亲眼看见了冷怀璧——清清柔柔的、唇边总不时勾起美好的弧度,他笑时总会露出一点点皓白的牙齿、眉眼像弯新月,长睫微翘,眼里流光;发丝只简单以一条束云巾绑起,露出五官端正的一张俊脸,无法绑住的就落在鬓边轻飘如云;今日他着了一身月牙色的长衫,上绣云彩……他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却简单得令人心动…… 「是异变吗?不过很漂亮呢。」 上官君表情冷淡,眸中却闪过一丝惊愕,接着如五彩烟花绽出美丽的火花,淡金的眸子渐渐亮了起来。 见对方不言不语,冷怀璧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 「抱歉……男人不应该用漂亮来形容……」 「……无妨,请将你的右手借我。」难得的,上官君眼里有了笑,虽一闪即逝,冷怀璧还是看见了。「上官公子笑起来真好看……啊!我又多嘴了……」冷怀璧暗暗告诫自己,一边将手递了出去。 方一触碰那腕间,上官君的眼便冷了下来。 「……你的右手怎么了?」 「……曾经断过,虽然后来接好了,但……」 「这不用预言了。」冷冷地推回冷怀璧,将摊好的画具收起。 疑惑于上官君脸色突变,冷怀璧只愣愣地看着他。 「上官公子?」 「你自己的手既是由你自己砍断,便要由你自己决定它的未来!问于预言而不去做任何努力就以为手能好吗?你未免也太天真!我虽知未来通过去,也无法医好你的手,请你自思量!」 「通……过去?」那火烧般的记忆又再窜起,吓得冷怀璧腾地站起踉跄了几步碰倒了椅子后,便握着右手奔了出去。 上官君默默地看着冷怀璧仓惶离去,手中的画具落地。 知未来通过去……他差点忘了,自己真正令人害怕的原因…… *** 由于上官君的来历不明,寒若风经过明察暗访得知上官君本农户之家,却因为一双异色的眼睛和预言的能力被认为不祥而被赶出村子,后来流浪到京师,开了一个小算命摊总算勉强糊口。不过因为他的预言能力在京师渐渐传开,许多富贵人家找上他来预言自己的未来,上官君的名声也跟着声名大噪,终至传到皇宫里,后来演变成现今这个场面。 至于寒若水是怎么跟上官君相识寒若风并没有得出进一步的消息,既然上官君的来历没问题,那么预言之事就算是真的也得先放一边,现下最重要的是五王爷雄心勃勃,他们得思索是该退还是该进。 寒若风正从外面回到丞相府疾步地往寒齐天的书房前进,却意外地看见一个月牙色的身影自他眼前急奔而去,心下一动,早一步抢在了那个身影之前—— 「怀璧?」 原来这正是自上官君房里奔出的冷怀璧!只见他一脸苍白与惶恐,身子还不住地打着哆嗦,左手握着右腕……寒若风眼一寒,知是有人触中了他的伤心事,正要开口询问,却闻后头传来一声「圣旨到」的奇异男声。 寒若风脸色骤变,又放心冷怀璧不下,只得将他一起拉向大厅。 厅里有十来位客人,正是宫里的公公领了来的。寒齐天与寒若水正跪着,寒若风一见连忙也跟了过去跪下接旨。 传旨的公公是李公公,他正是倾向五王爷那派的。他睨了跪在地上的寒家众人几眼,心下鄙夷着不识时务的寒齐天竟有这等好福分,圣旨所写的可是人人都想争求到的好姻缘啊! 「寒齐天接旨。」打开圣旨,李公公扬声。 「微臣惶恐。」 寒齐天微向前,众人也洗耳恭听了,可却迟迟等不到李公公发话,寒若风不由抬眼偷瞄了几眼——只见李公公瞥了一眼圣旨,怒气冲冲似的,这时竟将圣旨丢到寒齐天怀里,趾高气昂地道: 「我不多话了,想必在朝上你也知道了,自个儿看吧!」话一丢,屁股摇摇地走了。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寒齐天虽怒于李公公不顾他身为一朝之相竟当众给他难堪,且藐视于他,但礼数仍是做足了,最后恭敬的回话仍是不可少。 寒若风心里估算着:这李公公狗眼看人低,想必也是五王爷那党派的! 「爹,是什么事?」寒若风不是一朝之官,当然是不知今早上朝时的事了。 寒齐天深深看了寒若风与冷怀璧一眼,抚须长叹: 「圣上下旨,要你与五王爷之妹——百合郡主成婚,大婚之日选在三日后。」 闻言,一直默语的冷怀璧不禁捏紧了寒若风的手,脸色惨白。 寒若风也同样震慑,脸色铁青。 「爹,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皇上忽然下旨要我与郡主成亲?」 寒齐天摇摇头,摆手示意寒若水解释。 「大哥……五王爷为拉拢爹,所以向皇上提起这桩婚事。由于大哥与郡主适婚年龄已到,所以皇上自是欣然答应了。可是大哥……别怪爹……爹已经很努力婉拒了,可圣心坚决,所以……」 寒若风抿唇不语,冷怀璧这时却挣脱了寒若风的手,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寒若风却看出那皓齿紧咬唇-瓣,似在压抑不安。 「大哥,我不舒服先回房了。」说完,不及让寒若风挽留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背影摇摇晃晃,似秋风落叶,施施离去。 「大哥,五王爷无故下嫁郡主定是他的计谋,如今怎么办?」 望着那背影离去的方向许久,寒若风才开口道: 「五王爷使此计不外是拉拢爹,若是不成便是让爹违了圣旨,结果不是灭九族就是流放,左右都是五王爷少了一个阻碍。若要阻止五王爷明着来不行,那么就暗着来吧!」 「大哥的意思是?!」 「——逃婚!」 破釜沉舟的决心! *** 冷怀璧离开大厅后并没有直接回房,身体不适只不过是一个借口。接连而来的打击让他头昏脑涨,虽明知不是上官君与寒若风的错,却也不免埋怨起他们……一个无心却道出自己介意的过去,一个无意却招惹了高高在上的郡主……世事多身不由己就是如此吗?可是他总觉得有些……悲哀…… 抬起右手小心触碰那方开苞的桂花,粉嫩的颜色让他爱不释手,迎风一拂还有淡淡郁香飘来,沁人心脾,让他心情舒缓了不少。 目光不由得凝在右腕上…… 其实,上官君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他所说的那番话是为自己好……冷怀璧心知肚明这手不能总是依靠他人,就算刺骨依旧也要锻炼它能举起更重的东西,可他却只想靠着预言来免去那番痛苦的过程,却不料让上官君看清了自己,应该是说自己活该…… 如今能暖着这右手的人在三日后就要迎娶另一个女人了,他还能待多久?还能奢求那份温柔多久?圣心不可违,就算寒丞相坚决反对,可早晚会走到山穷水尽的一天……那一天便是三日后,从那之后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前几日与寒丞相私下一谈才大言不惭地道永不离弃大哥,如今誓言不过几日却大受考验准备食言了?命运多舛难道就是如此? 冷怀璧苦笑,神情纠结着忧郁。 朗日之下,微风之中,花丛之间,冷怀璧盯着自己的右手出神,却十分忧愁,眉头紧锁,不见方才的如花笑容。上官君无声无息地漫步至此,一眼即见的便是如此的光景,让他心头莫名揪疼。 望着冷怀璧此时弱不胜衣似的脆弱身段,上官君目光渐渐炽烈,身体已不由自主地移向冷怀璧,倏然出手挑去埋在他颈间的花枝。 指尖触碰到那温凉的体温,两人皆不禁一震,冷怀璧讶然回头,上官君的眼神却更深沉如乌云罩日。 「上官公子,伤还未好,您怎么跑出来了?」收起愁思,冷怀璧将一切掩到心底下去。 上官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发一语,表情清冷。 冷怀璧早知道他寡言,也只淡淡一笑,「上官公子请别介意怀璧方才无礼的举动,只是……被道出了事实有些羞于见人罢了!」 「……你的右手就算能恢复到与常人无异却也定会落下病根……天冷时有谁帮你暖着?!」 对于上官君突然的一笔,冷怀璧怔愣一下,仍不改色道: 「早在断腕之时我便都想清楚了,天冷时自有大哥为我暖着。」 「大哥?你说寒若风?」眉眼阴沉,声调冷冷。 「是。有何不妥吗?」 「……」上官君不再发话,只一把抢过冷怀璧的左手,直拉着他往房里去。 冷怀璧不明所以,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上官君此时未蒙眼,能知未来,方才又触碰过他,想必是要画出预言画来给他看吧……不过照上官君凝重的表情看来,他所预言的似乎不是好事…… 五王爷、郡主、成亲这些字眼飞过他的脑中,冷怀璧的心头顿时颤抖了起来,未见预言便全身不寒而栗! 上官君拉他进房后,自己右手一挑狼毫笔便大开大阖地在铺好的纸面上画了起来,一笔一画、一顿一染,不过一刻便勾勒出一个俊朗的男人立在漫天红幕之中,神情哀凄,面挂清泪,发如乱丝,衣衫腥点,手里横抱着另一个瘫软在他身上的男人,面如死灰,双眼紧闭,仿佛是没了生命的一个破娃娃。破娃娃身上插了一把剑,剑尖透胸而过,自锋缘流下了红液,染了俊朗的男人一身红。 冷怀璧大惊失色,置于指面的双手十指不自觉得捏皱了纸张,发出嚓嚓声响。 「大哥!会……杀……了我?」破碎的嗓音逸出,满载着不可置信,飘渺得似从远方而来的虚幻。 「……这只是我的预言。」 冷怀璧紧咬着唇,唇破了,血珠滴了下来,落在红幕中,一眨眼便渗进纸面,与那一片不祥的红溶在一起。深吸了好几口气,闭了闭眼,他才勉强镇定下来,十指松开画纸,长长吐出一口气,睁眼道: 「上官公子如何解读这幅画?」 「……预言的是结果,并非过程。」 「……那么……请上官公子别让大哥知道,好吗?」 「好。」 听见肯定的回答,冷怀璧松了心,将画纸卷起问低声道: 「上官公子相信预言不会变吗?」 「……不会错。」 「不会错而不是不会变。上官公子心里可也想过要改变未来?」 收好,抬眼一笑,眸中傲气方现。 「未来若真能改变,那要预言何用。」 「可上官公子不断预言,不断遭受白眼,却是为何?为何上官公子知道此路歪曲难行却执意走下去?」 「……」 「为的可是预言未来来打破未来?」 上官君一震,不言而喻。 「上官公子,未来若是既定,为何又要有预言之人存在?巫觋者也与上官公子一样,都是为了打破既定的未来才拥有此种能力。未来若是能打破,未来若是不只有一个,那么上官公子的存在必然是为了要让我们远离最错误的道路,走向自己心中的道路……上官公子心里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上官君神色激荡,一会儿之后却又复归平静,无风无波。 「……你看得比谁透彻。」 「不,其实我比谁都执迷于红尘,所以才希望未来能改变。」因为我最爱的人与最亲的人都在这红尘之间,所以我不悟不彻,所以我执迷,所以我希望改变未来。 「因此,上官公子今日预言一事就算将来发生,也未必是最后的结果;就算朝廷内乱,走向的结局也并非定是易主。上官公子请宽心,也请您试着改变您的未来吧。」说服自己也说服上官君,既然说好了要携手同心、并肩而立,那么便要自己努力去争取。 「……难怪寒若风如此爱你……」 「呃?」话题陡转至寒若风身上,冷怀璧不禁俊脸亮起了薄红。 「他看你的眼神,已是昭告天下。」这就让他很是嫉妒了……寒若风一副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冷怀璧身边所有的领地,连空气也吝啬的给予一点。只要寒若风与冷怀璧一起出现,那神仙眷侣、情意缠绵的姿态都刺痛了他的眼,旁人不容进入的空间让他不得不收回欣羡的目光,继续哀悼起自己的可悲可怜。 「大哥对我的情意……我自是晓得……」羞怯又透着一点压抑不住的欣喜。 「……那你呢?」 「我……心底也是念着他的……」虽然可能不如大哥对他来得深! 那么,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上官君沉默地将画具收好,刹那间,空气死沉,冷怀璧对于上官君忽然的心情大怀不解,却也不好再开口,只将画纸折了又折,折成只剩手掌大小后放进自己怀中,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怀璧其罪!望你珍重!」这句话,上官君始终没说出来。 *** 在大厅议完计划后,寒若风便赶至两人的房间,却遍寻不到冷怀璧的人,忆起那满树的桂花待开,便一个起落跃至花园里,可却也扑了个空,遍想不着之际正沿着回廊想回房慢慢等他,却见冷怀璧自上官君的房中步出。只见他关上门后,小心翼翼地在怀里藏好什么,又四处观望确定无人后才转身步离,方向正是他们的厢房。 寒若风心头一抖,闷闷作痛,一口气顿时郁结在胸口。 近来冷怀璧与上官君交好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晓得冷怀璧与上官君的交情已经好到两人单独来往了。其实仔细一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两人都是男人,照常理来说是不可能发生什么暧昧之事,只是上官君是寒若水的爱人,而冷怀璧是寒若风的情人,在自家爱人情人不知情下,两人共处一室难免让恋爱中的男人妒红眼。 何况两人刚认识不久,能有何要事定要在房里单独相议?说来实在令人怀疑,也难怪寒若风一见心里疙瘩,顿时就郁闷了起来。 然寒若风是绝对相信冷怀璧的,他的性子温和隐傲,既然说出不离不弃便不会背叛。只是冷怀璧有心事不向他说反倒向一个外人说起,这着实也让他十分不快。不过现下再怎么想还是先追上冷怀璧要紧,于是寒若风便也随着冷怀璧飘然离去。 冷怀璧脚步甫一停,双手才搭上门闩,一道劲风便扑了过来,挟持不可拒绝的力道带起他,天旋地转之间,他便安然落在内室的床上,而腰间紧紧锢住了一只大手。冷怀璧抬眼一看,正是有所不满的寒若风。 「大哥,你回来了。」 「再不回来我怕你要随他人走了。」 寒若风话中带酸,酸气冲天,连带冷怀璧也为之一愣,良久才回过神,不确定地道: 「大哥何出此言?」 「上官君。」寒若风哼哼地道。 关键人名一出,冷怀璧顿悟,嫣然一笑。 「大哥今天打翻了醋缸吗?好酸的味道呐!」 寒若风瞟了那可恶的笑容一眼,出人意料之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咬上了冷怀璧的挺鼻,轻轻磨啃,时以舌尖舔点旋揉,惹得冷怀璧烧红了脸颊,两朵火云窜升。 「大哥!」抬手欲推,却反被一掌抓住,腰间的手一使力,将人拉近,冷怀璧便贴上了寒若风的胸膛。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冷怀璧觉得自己的烦恼一扫而尽,柔柔地开口: 「大哥要迎娶百合郡主吗?」 「当然不会!」掷地有声,语带坚定。 「可外头人人称道百合郡主美艳大方,知书达礼,待人温和,处事玲珑,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 「我心中已有了一块最上等的美玉,温润圆滑,晶莹剔透,静如月,动如水,若有风吹来,它会发出美妙的乐音,如水中的莲、雪中的梅。你说,这么好的一块玉,我舍得丢吗?那个郡主是怎么也比不上我的玉的,是不是?」 冷怀璧呵呵笑着,心潮澎湃,有股暖流就此注入。 「大哥自己说吧。」 「爱上了,要怎么丢?除非取走我一条命,否则这玉我是要随时带在身边的。」边说着,一只手摩挲着那莹白的后颈,光如滑丝,令寒若风爱不释手地往下摸了下去,突出的脊骨因冷怀璧一缩而变成一条凹线,在他的背后造出一个美丽的弧线。 「大哥在我心中也是无可取代的……啊!」冷怀璧轻呼,因为寒若风已将他衣衫半褪!顺着寒若风手下的动作更快、更重,爱-抚已经到了双臀之间,只差手指没有敲开那洞穴罢了。 「大哥,是否该停手了?」眼见那坏心的手指在臀上流连外已经欲探入股间,冷怀璧不得不阻了寒若风的手,满脸羞红。 寒若风也很干脆地停下手,帮他穿好衣服,然后十指顺着他的发丝,宠溺地笑道: 「心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吗?」 「嗯……我晓得大哥已有计划,大哥怎么做我便跟随大哥。」 「那好,三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以保住自己的安全为上,好吗?」 「大哥的意思是!」 「正如你所想的。」顽皮地眨眨眼。 冷怀璧靠在寒若风身上,长叹:有其师必有其徒! *** 三日后,红顶大轿迎接了百合郡主往丞相府去,可反观王府的热闹非凡,丞相府只麻雀两三只,家仆两三个,门前既无大红灯笼高高挂,其个宾客也没有,更别提丞相府的人出来迎接。一派的冷清,一派的萧索,让嫁过来的郡主是倍感羞辱,却碍于大家风范只在轿子里等待有人出来迎接,陪嫁的丫头们也都不知所措,上前问了洒扫的仆人也都对她们视若无睹,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地扫帚一收,人一跑,大门一关——新娘的轿子在风中飘摇,无人过问。 郡主见状,简直咬碎了银牙!殊不知,其实今日的主角正在自个儿的房里收拾包袱—— 「怀璧,这些银票和衣物你先帮我带上路,武林盟主的令牌你也先收着。我们分路走后,你自己一个人要多保重,就约在开封会合。」 将两个包袱交到冷怀璧手中,仔细叮咛。 「一路上挑官道走,他们不会想到你们以身犯险不走小路偏走官道,你到开封后,去找间『钱来客栈』,将令牌拿给掌柜看,他便会传封信给师父,你就向他说明此次的事。」 冷怀璧点点头,将包里背好,顺手将武林盟主令牌拽进怀中。 「我知道了。大哥也多加小心,五王爷手下高手云集,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 「我会的,大哥的能耐你还不晓得吗?」寒若风笑道,点了点冷怀璧的鼻尖。 「那好,我与若水、寒伯伯先走。」 「……再过不久,你就要改口叫爹了……」拉过冷怀璧,将他抱在怀里。 「……嗯……」冷怀璧也回抱着那健壮的腰身,面容飞上红云。 「这件事之后,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什么要求?」感到莫名,冷怀璧抬眼看他。 「先别问,你会答应我吧?」脸上是无害温柔的笑容,可暗地里那狐狸尾巴已经兴奋地摇摆了起来。 「……会。」先是想了一想,觉得寒若风应该不会提出什么危害的要求,冷怀璧还是答应了。殊不知已走入狼口一步。 得逞之后,寒若风便凑上了自己的唇,吻住了那即将分别的人。 这一次,不再只是浅浅的嘴唇相碰。寒若风以舌尖顶开那皓齿,灵活地溜进对方的口中,舔足了那齿龈的每一分之后,找到那潜伏的舌卷了过来,津-液相吸。冷怀璧只能努力地张口任他在自己的口中逗弄,发出啾啾地暧昧水声。 见冷怀璧欣然接受自己的深吻,寒若风眼眯了起来,又更深入了几分,一双手也毫不安分地在冷怀璧身后上下抚着,直到那挺翘的臀便双手覆上,将人给微微抬了起来。 冷怀璧一吟哦,快感如浪潮拍来,身似火热,却软绵无力,挂在寒若风身上,双眼氤氲着水气,似要落泪了…… 寒若风吻得心满意足后,便松开了禁锢,意犹未尽地又舔了舔那被他吻得红肿的唇-瓣,仍是将人圈在他的怀里,充满情欲的声音沙哑道: 「好甜啊……接下来的以后再做……」 冷怀璧不言不语,只喘息着,一面调整自己的气息上面又羞怯的直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自己不仅没有拒绝大哥的深吻,竟还沉醉其中,身体的某部分也随着火烫起来,似乎在索求着更深一步的接触,若不是大哥悬崖勒马,只怕他会不知羞耻地将大哥拉到床上去一番云雨! 他不知自己的身体原来竟是这般渴求! 知道他的羞赧,寒若风揉了揉那长发,话题一转,回到了现实。 「我二弟与爹就拜托你了。」 「嗯……」气息甫定,冷怀璧离开了寒若风的怀抱,离走前不忘嘱咐: 「那凝露散每隔半个时辰在周身洒一次,否则将应付不过五王爷的使蛊高手。若无意外,应该能撑到开封的,还请大哥多多小心。」 寒若风但笑点头,以深情款款的目光目送冷怀璧离去后,眼神含冰,锐芒闪闪,寒若冰与上官君也已准备就绪。 「大哥,人都遣散了。」寒若冰提刀,身着劲装。 「人来了。」上官君也是同样的装扮,此时那双眼正炯炯有神地张着,眼睛只盯着某一方,闻风辨位,认出屋顶上的几人后,出声提醒。 寒若风瞄了一眼,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一共有十人。他扬起潇洒不羁的笑,有些清傲,有些狂妄,通常这是不知死活的傻小子的行为,可是寒若风非寻常人,他有十分之十二的实力这么笑。 寒若冰迎风而立,神情冰冷,眼中火光跳动,脑海中已盘算着怎么杀敌冲阵。若他猜的不错,眼前十人是王爷手下最厉害的高手,而府外一定正围了其他的门客,不是智者便是使毒者,再不然也是只略逊十人的暗杀者。府外一定清冷,寂静,可他却知道那些人专为他们而来,置他们之死地,这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幸好,爹与二哥、冷怀璧已先一步离开,不必再为他们担忧,如今只要奋力杀敌便可。 沙场上,寒若冰是个将帅,冲锋杀阵,身先士卒,武功不凡,在这里,自然也不例外。只见刀光一闪,无风的桂花枝头一动,眨眼间人已飞上屋檐,铿地一声先发制人,与十人之中的一个高手对上! 上官君武功也高,可他似老僧入定般一动也不动,只听声辨位,知道寒若冰对上的正是他正左方的人。寒若冰以刀狂扫那人周身,将一套刀法舞得滴水不漏,以泰山崩顶之势逼得那人连闪刀风已从屋檐上翻身落下,几个起跳又落于一棵松树之上。敌人的防备也可说是天衣无缝。 他的武器为掌,只以掌闪过刀锋拍在刀背上,光看那寒若冰举刀不稳的模样也知那人灌注了十分内力将寒若冰的虎口震得发麻!但寒若冰到底是上过战场的,反应一过便已将刀交换到了左手,一样灵活地钻入掌势之间的空隙,绽出森冷的刀花!敌人一愣不察,被他划了右手臂一刀,深可见骨,皮开肉绽! 寒若冰乘胜直追,可对方也非等闲之辈,左掌挟带着狂风而来欲拍在那毫无防备的左手背上——异变突生,寒若冰看似进攻的那刀实则为退,只见他手腕一翻,刀尖本在那人的胁下转眼间却刺穿了那人的左掌!那人狂吼一声,寒若冰正欲拔刀之际,却从后面迎头劈下了另一道疠风:一个手持双槌的男人跳下,目标是打破那寒若冰的脑袋!说时迟那时快,寒若风眼一瞪,已纵身飞了过去,抢在那刺槌击下之前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剑气震起漫天尘沙,冲进了偷袭的男人双眼里!眼一剧痛,他手势一软,武器落地,抱着自己的眼睛大声哀嚎,寒若冰此时也踢飞了那受伤的敌人,迎面挡阻了另一拿棍的人的袭击。 场面混乱,十人中已倒了三人,其余七人见同伴已败,纷纷跳下屋檐迎战。二人围向寒若风与寒若冰,一人则攻向丝毫未动的上官君,剩下的还是立在屋檐上观战。 鞭声破空而起,二人之一凌厉甩鞭,鞭如灵蛇地企图钻入寒若风攻防之间的空洞,眼见以内力所振之鞭就要点上寒若风的腰际——寒若风唇角讽笑,攻出的龙泉剑回防,脚步一滑,挑掉了鞭端也顺便气震鞭身!那人虎口疼痛却拒不弃鞭,原以为忍过便好,可那拍在鞭身上的内力却沿着虎口往上直窜,直激他手肘处的麻穴,让他手虽持鞭却再也举不起来,更别是运鞭了!不过那人是个高手,反应不弱,只得学着寒若冰左右交换,右手暂时麻痹便以左手为攻,再次将鞭甩得漂亮锐不可挡地回敬寒若风方才的一剑! 寒若风只轻松跃起,翻过那人顶头,清亮剑吟一起,啸声犀利,那人回身不及,剑穿肩而过,真气一泄,连同左手也废了! 此时寒若冰以单刀迎战双刀,对方攻势凌厉上早法甚严,寒若冰急攻不下,只得转攻为守。双刀的威胁让他大感吃力,却也不言退,反而越战越勇,在防守之中不忘张了一双鹰眼透视敌人的漏洞!气走全身,单刀舞得无隙可趁,敌方见寒若冰防守之坚,久攻不下,走了百招仍是不分上下,心中一急突刺三刀,在寒若冰倾身闪躲之时又补上一刀,准备将寒若冰拦腰一刀两断——寒若冰眸中兴奋之光迸出,右手空手夺刀,左手单刀已断敌方一只胳臂!顺手以刀背拍了那人几下,那人穴道被点,顿时僵住动弹不得,可却血流如注! 三人之中已败二人。 上官君这边是一方不动一方激动。上官君以画具为兵器,连连挡了十招,寸步不移,十指灵动,区区一晃便又挡下第十一招。敌人攻得汗如雨下,上官君却见招拆招守得轻松。骤时风起,扫起沙尘,一时间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却在呼呼风声过后,上官君手势已收,迎风长立,敌人却已两眼翻白,口吐泡沫地躺在地上,还不时痉挛! 众人惊骇莫名,屋上剩余的四人已张好火箭弩,正瞄准了寒若风等三人。弓弩手一人一手并发四箭,漫天火箭追风而来——寒若风等人一跃而起,躲过了第一轮攻击,余光瞥见那二十支箭虽从不同方向射来,却像是计划好般,交织成一片火网却又互不干扰,五道声响同时没入其他事物之中。寒若风心头一凛,知这五人善于箭攻,不好应付。在空中转了一圈,正要落地,却又有另一发箭网从他身下窜过,底下的事物已成一片火海!他一惊,以左脚为物借力使力,勉强向上飞了几尺,堪堪躲过那片炽人的火! 可在这时却又有五道箭迎面罩下! 使劲翻身举剑劈断三枝,漏掉的一支从他面颊擦过!另三道则被寒若冰以小石弹出了原本的轨道与另一道撞在一起,秩序大乱,化险为夷。可剩下的一道却穿过两人的防护网,火星点燃了两人身上的衣袖,上官君眼一冷,挥笔而出,墨水瞬间熄灭了星星之火,水劲也连带着击偏了最后一道火箭,却因上头那大乱的三道箭矢所乱,本能躲过的箭头却划破了他的脸颊,带来了烧灼的剧痛!疼痛乱了他的心神,他虽不过一瞬便清醒过来,可身子却直落于下,正往底下的那片火海而去! 寒若风与寒若冰一见,默契十足地连忙一人抓住上官君的左右手,鲤鱼打挺,提气之间以刀剑之气毫不手软地各断屋上两人的火箭弩! 敌人一见大骇,顿时明白寒若风与寒若冰非他们所能阻塞,不由的下手变软了许多,寒若风与寒若冰一见机不可失,连忙跃上屋顶踢飞了两人,敌人攻击网大破,他们便趁此而逃! 可府外埋伏的那些人却也一个接一个地袭击过来,所幸敌人武功在他们之下,轻轻松松地以上乘轻功踏着他们的头颅扬长而去! 智者下令暗杀者继续追杀,可角落缓缓步出的一个人只冷冷地道: 「跟踪即可。」 他们虽是一愣,可此人来头不小,地位比之他们局上一段,也只好依言照做。 至此,丞相府大火,一柱一梁焚烧殆尽。 百合郡主遭祝融所侵,烧掉一截衣角。 第三章 冷怀璧三人一路上都易装打扮,从京师到开封走的都是官道,果然正如寒若风所猜测,五王爷的人并没有继续追杀而来。不过这路上却有了另一种危险。 从京师到开封,只要是他们落脚之处,必能看见张贴着一纸又一纸的皇榜,内容正是通缉寒氏一家,因逃婚而震怒圣上,下令追缉并连坐九族。不过冷怀璧心里十分肯定这其中是有五王爷的挑拨离间,余光瞥见那寒齐天痛心且震惊的模样,不忍再待下去,压低了帽缘,只拉着他们快步离开。 赶了两天半的路,终于到了开封。冷怀璧一行人入城时已是三更时分,滴漏正过,街上无人,家家熄灯,只有他们在寻找着「钱来客栈」。 两天多来,他们走的都是官道,正如寒若风所言,五王爷的人不会晓得他们反其道而行,偏挑人多的地方走。况且寒若风三人断后牵制住了五王爷最厉害的杀手与食客,他们一行人才暂无安全之忧。 不过为赶路而两夜餐风露宿还是免不了,可苦了寒齐天老骨头了还得睡在磕痛人的沙石上。 之所以要在开封会合,是为了要将寒齐天托给齐照顾,暂避风头。寒若风逃婚是大不逆之事,下场是灭九族的,不过只要揭穿了五王爷的邪心,拆穿他的计划,那么寒家便可无事。 寒齐天已折腾了两天,现下正在马车里打着瞌睡,睡得是浑身酸痛,可他自个儿也知道他们是在跑路,也不便多抱怨,毕竟两天多来腿酸了是冷怀璧背着他走,直到再也背不动了便买了马车赶路。由于他与寒若水都是身为朝廷之人不便出现,他还得照应他们的伙食。 冷怀璧对他可真说是鞠躬尽瘁了。 天边打了个闷雷,冷怀璧抬头一看,隐隐可见乌云蔽天,执辔的右手腕处似被针似了一下,然后隐隐作痛起来,他不由得心急。 「若水,我们先找个地方歇下,明日再找钱来客栈行吗?」问话时雨已经毛毛地下了。马车里的寒齐天无恙,可马车外的冷怀璧可得淋雨了! 寒若水一听,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对他道: 「你进来休息吧,换我找。大哥说最好不要多耽搁,难保五王爷的手下不会追着大哥而来,因此在这之前能抢先与齐联络上最好。」 「可是……」 抢过冷怀璧手中的缰绳,寒若水一屁股便将冷怀璧给挤了进去。 「你进去吧。大哥曾对我叮咛过你的右手禁不起寒意与湿意,想必你的手已经痛得很了吧?你看已经在打寒颤了!这样的手怎么驾车?我休息一天了,由我来找会比较好,你累了去休息吧。」 寒若水在某些方面是个很执拗的,例如感情专一、例如一路上坚持让照顾他们的他吃得是最好的、例如代替寒若风握着他的右手暖着……几天相处下来,冷怀璧也心知自己争不过他,只好作罢。 「谢谢你。」 寒若水瞥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谢什么,真说要谢,我谢你的岂不更多了?」顿了一顿,绽开清丽的笑容。 「以后咱们可是一家人啦!」 见到那几分像寒若风的笑脸,不禁愣了愣,想起出发前的那个深吻! 离别越久,似乎对他的思念越深……不过两日,他却觉得似过了两年之久……每一分一刻他都期待着回头一望离时路便能看见那道挺拔的身影追随他们而来……可每每抱了希望之后却是失落失望! 虽然明知离别是短暂的,他的心却总是高高提着,放不下来!总要每一刻将那张笑容回味咀嚼一次、再将誓言在心底默念一次才能减轻一点思念之情…… 不知何时才能重温那个拥抱? 「想起大哥了吗?」促狭在耳边响起,冷怀璧猛然回神,寒若水已凑近一张脸,比寒若风略大的眼睛眨呀眨的,十足的顽皮。可那张与寒若风相似的脸庞却让他明知对方不是他的情人却仍不争气地红了脸,不由得狼狈地视线调开,结巴地回答: 「我……我没、没有啊……」 「没有?」寒若水挑眉,又逼近了些许上下打量着他,「脸红成这样说没有?要是真的没有怎么会答得中气不足、甚有心虚的样子?」 「只、只是见了你……觉得你很像……大哥……」说到最后已如蚊纳之声,几不可闻了。 寒若水故作恍然大悟,将热气吹在他的耳边,细声调戏道: 「我跟大哥长得很像是吧……要我吻你一下抚慰你寂寞的心灵吗?」话毕,还坏心地咬了一下那红红的耳垂。 冷怀璧一惊,双手反射性地一推,连忙钻进马车,却有一句几分埋怨带疑惑的话飘了出来。 「若水怎么跟大哥一样喜欢捉弄人呢?」 闻言,寒若水哈哈大笑,只见黑夜中一个疯子驾着马车,一面捧腹大笑,还笑得眼角泛泪了! *** 四更方过,寒若水己驶到一间亮着小灯的客栈前,兴奋地摇醒冷怀璧与寒齐天道: 「找到钱来客栈了!」 冷怀璧揉着眼惺忪醒来,发带已松,正披散着一头青丝,外头的天已经放晴,月色映了进来,在他的发上晕成一圈粉黄,朦胧的流光闪闪,恰似月下佳人的媚惑姿态,清艳绝姿,仿如谪仙。连寒若水也不禁看了心动。 「难怪大哥对他如痴如醉……」喃喃地赞叹。 「臭小子,眼睛看得发直了!你想跟你大哥抢吗?」寒齐天迎头一掌,拍得寒若水如梦大醒,连连呼痛。 「找到了?有人在吗?」冷怀璧边说边下车,见他迷迷糊糊的就知他还没睡醒。寒若水只得一叹,自动自发地照顾这未来的「嫂子」。 抓起遗落在车上的束云巾,只松松地绑住那头亮丝,颊边垂了几处,衬着那出尘的脸庞更是诱人。 「臭小子,还想吃豆腐吗?不快去敲门!」又是一个巴掌。 「爹!您不会是还在气君卿的事吧?」斜眼瞄了老父一眼,寒若水嘟嚷着。 「气?我怎么会气?你大哥和怀璧的事我不是已经都接受了,还气你们做啥?」寒齐天哼哼。 「因为君卿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就气了……哎呀!我去敲门就是了!」说了一句多余的话,寒齐天一掌又要打下,寒若水连忙跳开砰砰砰地敲起门来。 被寒若水与寒齐天一闹,冷怀璧也总算清醒过来,好笑地看他们父子「相亲相爱」。想来,他都不曾与自己的父亲这样打打闹闹过…… 每一次都是父亲冷着一张脸来看了娘亲之后便走了……就算是抬举他的那段时日也总是严肃的一张脸教导着他要如何如何,连一个笑容也不曾给过他……这样的日子,是他的梦想啊…… 「来了来了,是谁啊?」里头一个中年人打开了门。中年人发鬓灰白,身形略显矮小,胸前挂了个铁算盘,一双老目锐利地盯了他们一会儿,才绽开笑容道:「几位要住店吗?」 「是的,请问还有空房吗?」 「有的有的,刚好剩下一间上房。」中年人抚掌笑道。 「那好,我们要那间房。」寒若水一脚就要踏进客栈,却让中年人给推了回来,不禁纳闷道:「这是干什么?」 「大爷在进来之前,应该先给点小人什么东西吧?」一张笑脸大了几分,右手食指与拇指摩擦着,似在示意着什么。 寒若水也非傻子,一见即知中年人是视财如命的守财奴,房都还没住呢,就要收钱了!不过时不我与,只好隐忍下来,掏了一张银票丢到他手上,再次跨进客栈—— 「等等!」中年人急道。 寒若水脚步停在半空中,全身僵住了,不禁头痛道: 「钱不是给你了?」 「我们这儿住店是要订金的。」言下之意是一张不够。 寒若水莫可奈何,又掏出一张给他,心想这次应该成了吧,脚踏了进去—— 「等等!」 「又怎么啦?」一再被阻拦,寒若水不禁恶狠狠地瞪向中年人,似要将他千刀万杀。可中年人不以为意,右手扬了扬手中的银票,左手指了指在一旁看戏的寒齐天和冷怀璧,别有深意。 「我们这儿只有一间房。」 「我们三个人一起挤!」脾气被撩了起来,寒若水的口气也坏了,咬牙切齿。 「那还是得收三个人的费用!」也就是说,刚刚给的是一个人的份,若再加上寒齐天和冷怀璧自然要再多给他四张! 「喂!你抢钱啊!」寒若水不禁破口大骂。 中年人笑容顿失,发怒了。 「喂!没看见是『钱来』客栈啊!要钱是应该的!」 「你——」寒若水正要再骂几句,却被冷怀璧给拉了回去。 「若水,我来吧。」 只见冷怀璧缓缓上前向中年人道: 「请问铁掌柜在吗?敝人有事相求。」 中年人一听,脸色骤变! 他向后退了三步,门后似有人拉动地大开了,四道人影闪动,一瞬间向冷怀璧扑来—— 冷怀璧一见大惊,仓促之间只来得及向旁一闪,可那四人却又更猛厉地袭来,个个眼睛圆瞪,挟带着呼呼啸声,风声鹤唳! 冷怀璧心一凉,知是在劫难逃,为了避免波及寒若水与寒齐天,只步起云上飘,不退反进地借四人之肩跃入客栈内! 原是欲将人引到他这边来好让对方不将目标放在身为文人的寒家父子之上,人虽引来了,可他自身不会武,虽一套云上飘轻功使得绝艳,却两天多来劳路奔波体力耗费所甚,竟只与对方周旋了几刻便败下阵来,脚步不济,后头掌风已至—— 掌力透背,火烧般的痛!四人连掌击得冷怀璧胸口中血脉喷涌,后夺喉而出,呕了一大口血!他的身子如断了线的纸鸳飞倒出去,撞落了一桌的椅,从怀中滚出一块令牌! 寒家父子大惊失色,双双惊喊: 「怀璧!」正要向他扑去,却被那凶狠的四人给挡了下来。 中年人信步走至已昏迷不醒的冷怀璧身旁,拾起那令牌,本嚣张得意的表情大变,乍青乍白乍黑,之后他浑身一抖,似是惊醒般地向四人大喊:「快去通知盟主——」 *** 他记得很多年前,他还小的时候,有一次生病了,病得不轻,连床都爬不起来。那时母亲已抱病在床,没有人可以来照顾他,身边的婢女急忙去通知父亲,父亲却只请来一位大夫,开了几副药后就离开,自始至终父亲都没有来关心过他……那几日他病得痛苦,身体一会儿像置身冰窖冻得他浑身寒颤,一会儿又像是被火焚身一般的灼烫疼痛……全身的骨骸像是将散未散般……实在难受极了,他迷迷糊糊问想哭喊着谁来救他,好不容易举起的双手却抓了一把空气,冰冰凉凉的孤寂……没有人在他身边……一想到自己可能就这么痛苦的死掉、一想到母亲没了他的照顾、一想到那狠心不闻不问的父亲…… 他就想大声诅咒!可是他书念得少,连该诅咒什么都说不出口也无力去说……只有暗自掉泪濡湿枕头来发泄自己的不满与愤怒! 没有人关心的自己就这么躺在床上自生自灭,好不容易哭得累了才要沉沉睡去,却在恍然之中见到母亲跑来他的床边,以慈爱的微笑看着他,帮他敷冷巾、喂药、换衣服!他神智一清,激动地想要去拉母亲的手,问问母亲是不是病好了、是不是能将他抱得高高的、是不是能做他最喜欢吃的菜给他吃了……可是他仍是抓了个空,母亲的脸骤然消失,只余下那袅袅的薰香和……手中的温度? 「……璧……怀璧……」温柔好听的低沉嗓立飘了进来,这是谁?这不是母亲。母亲的声音虽然也很温柔但却很细,像是夜下小花开花的声音,可这声音却像是他熟识的一个人? 才这么想,胸中一股郁闷和剧痛猛然袭来!闷痛纠结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他想深深吸口气,却发现每一次呼吸对他来说都是折磨与苦难——胸壁像是被活生生开了个洞,有人拿了把刀子在洞口中一丝一丝割肉刨肌一般!痛得他不禁连连打颤!他想央求谁来救救他……可张了口却什么都发不出来,声音像是被吃掉一般,紧紧地锁在某个地方里! 「大哥,他又吐血了!」 「快!拿盆水过来!」 「若冰你急什么!想害死他吗!」 「对不起!对不起!」 「上官君你这废物只会看戏吗!」 「哼!」 「若水药找好了没?」 「好了好了!是这瓶吗?」 「大哥!你确定那真能吃吗!」 「……」 「……」 仔细一听之下,他才知道身旁好像围了许多人,人的声音很吵,可那些瓶罐碰撞的声音更吵,他还感觉到自己身上某处湿了……这些都是那些人手忙脚乱的结果吧?他稳了稳心神,想叹口气,却又发现了自己口中却是吐出一种浑热的液体,有点腥、有点咸!想抬手擦去,却发觉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只能任那莫名的液体滑下他的嘴角…… 「大哥他又呕血了!」不知谁这么一喊,有只手连忙撑起自己,将手掌放到自己的后心上,缓缓地输入热流……虽然有点难受,可是胸中翻腾的血气和呕吐感舒缓了许多,也不再那么闷痛了…… 「……怀璧……怀璧你要撑下去!」 这是谁呢……好温暖、好令人安心的一个人啊…… 「怀璧怀璧!我是大哥,你快醒来!」 大哥?大哥他总是喜欢欺负他,向他耀武扬威的,大哥不会是这么温柔的人啊…… 「怀璧……我们的誓言你都还没实现呀……想就这么走了吗……你舍得我伤心吗……你可真是个狠心的人啊……」 誓言?他与这个人有过誓言?啊啊……在下雨了吗……还是……别哭别哭……既然是他的大哥怎么会这么爱哭呢?他一定不是他的大哥……可是……他有另外一个大哥吗? 「怀璧……你还没说爱我就想逃跑吗……我绝不允许!」 爱?啊啊……是大哥……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啊!他怎么能忘了……还有一个人这么爱着他呀…… 这个人是鹰目挺鼻、剑眉入鬓、两片坚毅的唇总喜欢弯起漂亮的弧度,面冠如玉、风姿潇飒、笑来如沐春风的人啊……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却面目憔悴、胡髯杂生、眼神黯淡、眼角泛光、双唇紧抿呢?他应该要笑的……他也最喜欢笑了!自己也是最喜欢他的笑容的…… 「……大哥……」想向他说自己不喜欢他这副伤心的模样,可只一句大哥便再也发不出声音,那句大哥也粗糙难听像只乌鸦嘎嘎地叫。 「怀璧!」寒若风激动地紧紧抱住了终于死里逃生的冷怀璧,千言万语却都只化作一句他的名字和一个拥抱与……一个吻…… 唇与唇相接,就如同离别时的那一个亲吻,炽热、甜蜜、缠绵,又带点苦涩…… 一吻方毕,冷怀璧才发现众人早已退了出去,而自己正身在客栈的房内。 稍作休息后,冷怀璧终于能说话了。不过一开口便是调侃。 「大哥变得好狼狈啊……」 「那可要想想是谁吓得我如此啊……」 冷怀璧轻轻一笑,右手放上了寒若风摊开的掌中。 「手又疼了?」 「不,只是忽然想这么做……」 「亏你还记得……不愧我费了两天两夜的守在你身旁了!」 「两天两夜?那五王爷的人……」 「我们离开后先是进入森林中与他们周旋了两天,后来才易容进入官道,一路上都待在马车上,除非必要是不出现在人前。我想五王爷应该想不到我们已经来到开封吧。」 冷怀璧点点头,忆起自己被打伤的前一刻,突又紧张地问: 「那寒伯伯……」 「我爹他很平安。不过铁掌柜派去的传信人一去不回,不知西安那发生什么事了……又正逢你受了伤,大伙便索性在这客栈暂住下来,等与师父联络上再行动。」 西安是天煞盟的据地,主盟的所在。之所以去天煞盟找齐也是应舞扬之故,想来他们自武林大会后才分别不久,盟内的事有所重新整顿,若以应舞扬与齐的个性来看,应是双双在天煞盟暂时停留才是。 不过西安方面却迟迟未送来回音,连齐月或应舞扬也不见人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但五王爷的人一料到寒伯伯不在京城内便会寻来,如今已过四天之久,想必早已发现,还是尽早将寒伯伯的安身之地找好才是。」 「我与爹说要是再找不到师父,便将他藏身在这客栈之内,等事情一过再回京。」 「这样也好。」虽然可以将寒伯伯往齐月盟托,但齐月位在蜀地,距离这里实在遥远,若要一面躲避五王爷的追击一面赶路对寒伯伯来说会很吃力。倒不如暂且在距离京师不远的开封住下来,韬光养晦,等风波一过自然能回京。不过……为何师父一直没有回音?按师父的个性,纵使西安出了事也应该会立马奔来才对,可如今风平浪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实在令人不免怀疑!这到底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冷怀璧身子一僵,面色苍白。 「大哥,你说与五王爷手下周旋时已彻底躲过他们了吗?」 「一路上曾留意,没有杀机。」寒若风顿了一顿,显然也察觉哪儿不对劲了。 「那么如果有人跟踪呢?」 「——果然!」寒若风咬牙切齿,抱起冷怀璧冲到外厅。 「爹,我们快走!」 众人正放下心来想好好休息一下,才刚聊了几句,寒若风竟青着一张脸抱着伤患冲了出来,只一句快走间便已抄起龙泉剑和包袱。 大家被惊得呆愣,一时间还莫名其妙反应不过来。 「若水若冰,收拾包袱!」 「大哥,怎么了?」被寒若风大声命令,寒若水与寒若冰不由得也紧绷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 「五王爷的人追到了!」 寒若风闪身贴在了窗边,微一开窗,外头正是漆黑一片,凌风徐徐,挟带着几个人的气息。若不仔细分辨,还真以为外头太平。 五王爷的人早跟踪上了他们,只是隐藏了杀机,一直到了开封,到了「钱来客栈」都隐身在暗处,不为所动、不打草惊蛇,为的就是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他们派出去的人其实并没有到西安,而是到西安之前便已让他们灭口了!难怪西安一直没有回音,事实真相是师父他们根本没有收到讯息! 「至少有二十来人!」寒若冰收好包袱,也贴到了窗边,眯眼不动声色地往外观察。 众人寂然,全都不免紧张起来。 「我们分道走。」收回目光看向屋内的众人,寒若风心里已有个底。 「爹,你与若冰一起,若水与上官公子,怀璧与我。这样可有问题?」 「可是……能逃到哪?」寒若冰皱眉。 寒若风沉默了,思考着。 目前西安不能去了,因为五王爷已发现他们在西安可能有接应之人,为了不拖累师父也为了避免江湖与朝廷的喋血,只能往其他地方逃。可他们六人之中有一个年纪大者与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逃到哪都是显眼,况且以此种情况而言,远的地方是去不了的……到底该如何是好? 就在众人沉吟之际,冷怀璧动了动唇,低声道: 「寒伯伯与若冰不用逃,我与大哥往西,若水与上官公子回京师。」 「……调虎离山。」寒若冰击掌,恍然大悟。 「不错。」铁掌柜毕恭毕敬地来到寒若风跟前,屈膝跪下。 「令父与令弟藏身于我们客栈内是最好的,这儿有个地窖可以藏身,外人是不知情的。所以请武林盟主给我们几个小人将功赎罪的机会,以报盟主不杀之恩。」 两天前寒若风一行人赶到开封,却闻冷怀璧重伤之事正是铁掌柜与手下五人所为,只因一时以为冷怀璧是寻仇之人而误伤了,后来看了令牌才知冷怀璧正是他们所等之人。寒若风大怒,可当时情况紧急,对于铁掌柜五人并没有多加报复或叱责,只冷冷地扫过他们一眼,出手震碎铁掌柜胸前的铁算盘后便如疾风地进房为冷怀璧疗伤。 为此,铁掌柜五人是愧疚又感激,才出此言。 寒若风对于这个提议先是盯着铁掌柜许久,久到连铁掌柜开始认为自己大出诳言可能性命不保冷汗直冒之际,久到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似的,寒若风才缓缓地开口: 「好,有劳铁掌柜了。」 「谢盟主大恩。」 寒若风展现的正是武林盟主的气度,实在令众人钦服。 「……我们四人一道走。」一直默默的上官君冷冷地道。 寒若水也道: 「大哥,我也觉得我们一起走比较好。怀璧现在受伤了,大哥又为他耗尽真气,外头敌人众多,若只有你们两个人怕是应付不来,若是多了我们两个也会比较好照应。」 寒若风思考了一会儿,「好,我们先往西走,进入太行山,甩掉他们后再折回京师。」 「好。」 简单的道别后,寒若风衣袖一甩灭掉屋里的烛火,接着他们四人便掠窗而出,直向屋外暗处的几个人扑去—— 敌方见状心中大惊,抄起兵器欲挡之际,寒若风四人却从他们面前疾飞而过,转往西去!等到四人的背影已消失在视线尽头,他们才恍然大悟被摆了一道,便纷纷也展开轻功往西追去!顿时,客栈外已全部一空,所有的人都以为寒家的人逃了。 寒齐天与寒若冰自窗角偷窥外头,只能暗自祈祷他们一路平安。 *** 翠幛叠叠,青木绿水,月辉清映,佳人憔悴。 寒若风四人已窜入太行山,夜幕正好遮蔽了他们的动线,不过也遮蔽了他们对敌人方向的拿捏。然这些都暂可抛去一边,因为冷怀璧承受不住奔波之苦,重伤未愈的他在路途中又吐了几口血,现下已发起烧来。寒若风心疼难耐,心知一再地奔逃下去不是办法,且敌人已被他们远远甩在后头,就算掌握不到他们的动向,也暂时无虑,因此他们好不容易寻了一条小溪边,简单地以木头和干草搭了一个棚子好搁置冷怀璧。 没有生火,先不论野兽是否会侵袭,一旦生了火敌人便有可能得知他们的位置,冷怀璧已无力再走,寒若风也真气不足面色发白了,到时被发现他们都不是敌人的对手。 山里夜冷,寒若风怕冷怀璧在伤重之余手疼复发,便将他抱在怀里,一手握着他的右腕,一手置于他的后心,真气不足的他还是固执地暖着冷怀璧的身体。这看在上官君的眼里只得来淡淡的一哼和如刀的目光一记。寒若风没有发现,他只注意怀里的冷怀璧,然在溪边弄湿手巾的寒若水却看见了。他心一痛,面对冷情的上官君也只有沉默接受。 待一切妥当之后,上官君在冷怀璧不远处铺了些干草就地躺下,寒若水也跟着躺在上官君身旁。上官君没有拒绝只翻过身背对寒若水,纵使依旧冷淡,寒若水也笑得合不拢嘴地睡去。寒若风看在眼里,只觉自己的弟弟傻,也不禁有些埋怨上官君对自己弟弟的冷淡。 可恋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纵使是寒若水的兄长,寒若风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无奈地摇摇头,将冷怀璧抱得更紧。 四更过后,冷怀璧的烧已渐渐退去,寒若风也已睡醒,功力也恢复了大半。 月已西斜,寒若风只一眼便知东方将白。天一亮,他们便不能在此耽搁,得找个更隐密的地方藏身。 为冷怀璧切脉之后,发现伤势有了些微好转,不禁安心地笑了。 「你这块美玉总要吓我,以后我可得讨回来的喔!」低声在冷怀璧的唇边道着,轻轻啄了几下。 起身往溪边去,正打算整理面容,却在指间触及水面的那瞬间猝然回头,快如闪电地抄起冷怀璧,脚踏临时木棚,借力使力地往反方向扑去—— 碰的一声巨响,一颗大铁球,半个人高,上面布满荆棘,此刻正凶狠地沉在碎裂四飞的木屑上! 寒若水与上官君纷纷被惊醒,一见便是小木棚全毁的模样,便已三两下跳起身,抄起包袱,靠到寒若风身边。 岂知四面埋伏,此间又从他们身后炸出一个荆棘铁球,寒若风凌波滑步、上官君冷着一张脸扶着寒若水的腰肢也向旁迈开,总算躲过这次的偷袭,可下次的袭击却是一次快过一次,铁球的数量越来越多,一时之间竟有十来个刺铁球往他们砸下! 寒若风与上官君面对巨大凶器只能闪躲而无法进攻,便在溪边起起落落,总是在几乎要逃出敌人的眼线时便又有一个铁球补来,将他们逼回原地,于是他便怎么移动总是在小木棚附近! 敌暗我明,且只闻其球不见其人,寒若风忙乱之间也只察觉出几个功力较浅的气息,可铁球之巨大不是常人能掷,因此这此中人不是必有高手,便是有机械。可无论如何对方的人数且暗器多过于他们,对于铁球又不能硬碰硬,只以闪躲却已消耗掉他们大半的体力!于是寒若风心下一凛,牙一咬,准备在下一个迎面扑来的铁球以掌力击破时,却被不知何时醒来的冷怀璧一拉—— 「有毒不可!」 惊愣之际,冷怀璧一推寒若风,寒若风没有防备而不小心松了手,却险险躲过差点击中他的刺铁球。可冷怀璧却因此位在铁球的正要目标上,眼看着就要被铁球砸中—— 上官君一个旋风将寒若水交给了寒若风,自己则是以双掌接住了铁球——刺穿掌心,血涌如瀑,硬生生被切割的痛在脑中炸开!可他只咬紧牙,紧抓着铁球不放,反以其为盾,运了十成的功力到球体之上——破了连飞而来的铁球! 一时间,反守为攻,将敌方丢出的铁球再打回去,几尺远的树林之后响起震动九天的哀嚎,扬起飞尘,尘中带血,激喷而出。 上官君为冷怀璧挡住了致命的攻击,可冷怀璧直落而下的地方却是小溪!只见他落入水中激溅出水花后,水面浮上丝丝血色,却不见冷怀璧浮上来! 寒若风脸色骤变,脸上血色霎时褪光,将寒若水放下后便如大鹏展翅掠向水面,鹰目锐利地看见溪底一个黑影,长臂疾伸,将人给捞了起来。 冷怀璧因为承受不住从高处落入水面的冲击又再呕出血来,幸好的是没有再陷入昏迷。他拖着虚弱的病体,伸手从寒若风胳臂上的包袱里掏出软筋散,顺着他们移动的方向倒出,夜风诡谲,将药粉吹向处于下风处的敌人,一个个应声倒地!森林之中,敌方死的死、伤的伤,就算没有死伤也让药给放倒了。寒若风见敌方手脚已被上官君打乱,喊一声: 「走!」 上官君抄起寒若水,便与寒若风飞身离去! 五王爷的人已发现他们,因此他们只能运足劲地往山顶逃。如猎豹的身形纵跃于太行山之中,此时东方已白,天蒙蒙亮起,寒若风暗叫不好,正逢前方无路,只得咬牙,转了个方向往林木最茂密的一方去。 此方虽林木隐一敝,然瘴气满空、沼泽遍布、毒物乱窜,非人能所进,就算躲过了毒物咬噬、避过了身陷沼泽的危机,偏偏那污浊瘴气让人呼吸不过来,一进入只怕也会在一个时辰内窒息而亡! 此方之危险,可寒若风等人却不得不选择以此来躲避五王爷的人。除了以身犯险,他们已别无他法,只求上天开恩,给他们一个奇迹。 果真,逃进此间后五王爷的人便不再追来。寒若风与上官君寻得了一小块平坦的地方稍歇片刻,顺道察看冷怀璧与上官君的伤势。 「怀璧,胸口很疼吗?」寒若风以忧心的口吻边问,边缓缓输入真气平抚邵逆行的血气。 冷怀璧咳了几声,舒了口气,伸手去抚平寒若风眉间的皱折,淡笑:「还好,别担心,你没事就好。」 见寒若风表情渐缓,才唤:「上官公子请过来。」 上官君让寒若水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后才移了过去,见冷怀璧指了指包袱,寒若水连忙翻了出来。 「解毒丹,黑色瓶子。」 寒若水会意过来,忙倒出一粒药丸给上官君吞下。 「球刺上只是寻常小毒,这解毒丹服下便无大碍,若运功催化则一刻之后便会发效。只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有毒的瘴气一旦入体过久,便会徘徊至少五日不去,这气也非解毒丹能解,只能靠自身净化,还是走为上策。一个时辰内必须走出这里。」虚弱地说,浑身湿凉的他还打着冷颤。 寒若风见状,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替冷怀璧换上。 冷怀璧原本就比寒若风矮小了一些,此刻穿上寒若风的衣服显得有些宽大,却更显出他弱不胜衣的模样,竟平白添了几分清媚。 上官君目不转睛地盯着,寒若水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冷怀璧的身前,「大哥,怀璧的发还湿着呢。」 寒若风见弟弟靠得如此近,也知道他的用意,当下只叹笑: 「我会运功弄干。不过现在我们得走了,从这个方向出去是到了太行山之东北,我们只要向东走便能回到京师。我们越早回到京师越好,五王爷措手不及才能让我们有机会。」 两人点点头,四人立马又再动身了。 「……我打头阵。」上官君抢在三人之前,画笔已提了起来,冷若寒冰地道。 寒若风只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上官君的用意,也不反对。 「有劳。」 上官君打头阵是为了提醒他们沼泽之处,以避免误入,也借此先赶走一些毒物凶兽他们才好顺利通行,否则寒若风一边输予冷怀璧真气又要一边注意四周提醒他们实在有些吃力,如此一来不仅脚程会变慢,搞不好敌人也早已想到办法进来。因此,上官君的办法是最好的。 不过,所谓祸不单行,在越深入山林、瘴气也越浓时,上官君竟停了下来,僵了脸色。寒若风心头一凉,冷怀璧已叹气: 「我们……咳咳……迷路了?」 寒若水回过头,一脸尴尬。 「似乎是这样……」 第四章 欲往太行山东北方去必先经过一极险之地,里头沼泽遍布、瘴气弥漫、毒兽猛虫蠢蠢欲动,只一踏错方位便会招来极恶之灾,是常人不可轻易进入之地。然有四个倒楣鬼抱着心存侥幸的心态进了去,却在半个时辰后惊愕地发现自己迷路了,起先不相信,挣扎了片刻后还是挫败地就地坐下,商旦旦对策。 「上官公子……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个路痴……」寒若风有气无力地道,叹息又叹息。 上官君冷淡的表情上眉头跳了一下,一言不发。 「呵呵……咳……」冷怀璧轻笑出声,只是他呼吸略急,已带点喘音,显然是瘴气已经入体。 「并非上官公子的错……咳……只是这林路复杂又危险重重……瞧我们……咳咳……不也都没发现走了重覆的路?」 寒若风苦笑,眉宇间已挂上忧虑,输进冷怀璧体力的功力又增加了。 「难道我们要就此送死了?」寒若水拍着额头,问他人问苍天。 「……那倒不是……」冷怀璧虽虚弱,但仍抬手指着不远处一个被树藤覆盖的小丘陵,「那儿应该是能出去的路……」 「……你怎么知道?」口头上虽是疑问,但寒若风已抱着冷怀璧站起,缓缓地往他所指的方向移动,另二人见状也纷纷跟了上去。 「日出东方……咳……植物或多或少都能呈现出向阳的一面……茎的部分会弯向日出之方……只要……咳……仔细看……不难发现!那方便是东方……咳……只要面向东方……右手为南左手为北……便可推、咳、推测出东北之位……」 「果然不愧是药师!」寒若风宠溺地啄着冷怀璧的额头,感觉到那高于常人的体温,眼神一凛,加快了脚步。 「睡一下,你发烧了。」 难怪他觉得好累好难受……冷怀璧顺从地闭上眼,身体的高温让他一下子便昏睡了过去。 上官君提笔的拳头紧了紧,不畏双手的剧疼,抢在了寒若风面前开道。寒若水抬头望了望浓荫密布的天空……连无语问苍天的悲凉机会都不给他呢……心中的痛,要何时才能排遣。 这东北之方丛林比之方才更为密布,蛛丝结在重重枝叶上,各色各种的蜘蛛正静静地立在蛛丝上,等待猎物扑网而来。不仅如此,一路上湿气之重已经将四人的衣服给压湿,脚下踏着软烂的泥土,泥土上长着长长的杂草和莫名形状的植物,有些树根上还会长着颜色鲜艳的菇。树丛间蛇嘶声声,细微的、无孔不入的、森冷的仿佛要钻入人的肌肤里,发亮的兽眼在黑夜中带着嗜血的眼神,兴奋又热血沸腾地盯着误入此方的人类,喉中不时发出阵阵低吼,是为恐吓也为狂喜。 寒若水打了个哆嗦,紧紧揪着上官君的衣袖,回头怯怯地问: 「真是往这个方向走没错吗?」 「怀璧说的不会有错。」 寒若风才这么说,嚓的一声,上官君已眉也不皱眼也不斜地斩断一条试图一尝温血的蛇类,笔尖将之尸体丢弃一旁,没入草丛,立马有杂声响起,似是动物的怒吼,草丛震得厉害,一刻之后又马上静了下来。 ——尸体被饥饿的其他猛兽给吃掉了! 意识到这样结果的寒若水脸又青白了几许,再次问: 「真的没错吗?」 醒了昏,昏了醒的冷怀璧只尴尬笑笑,老实说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了。 「算了,反正我们都进来了,再折回去也来不及了……」寒若水耸耸肩,认命地道。 皇天不负苦心人,又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太行山的最东北,此处只一条兽径蜿蜒而下,背后不远处正是那他们才刚渡过的泥沼森林,左方有半面山壁,不过却是离人烟之处近了,从他们的右前方放眼望去有几处人家炊烟袅袅,正是用早膳的时刻。 四人披荆斩棘地横渡沼泽之地后,挂着全身湿藻、藤蔓长立于这天高地旷之处,身上的衣物都不可避免地被划破几道,尤其是打头阵的上官君和尽力保护冷怀璧的寒若风身后都拖着一块块被扯裂下的布条随风飘扬……上官君默默地把第二十三条蛇尸抛到一边,寒若水把满头白丝缠起来丢掉。本应是迎风飒爽的翩翩公子如今却是像个落难神仙,唯独寒若风怀里的冷怀璧安然无恙。不过他梦魇连连、高烧不断,吸入不少瘴气后更显虚弱了。 寒若风一路上手不离他,至此才恢复约半的真气在经过一番折腾与替冷怀璧稳势之后又几欲殆尽。青白的面孔仍是俊朗,只是有说不出的疲惫。他看向另外也同样狼狈的二人,一人带伤、一人也擦伤满身,表情不同却也同显疲倦。因此,他提议道: 「我们暂且在此停留,待精神养锐,怀璧的伤势稳定之后再作进京的打算,可好?」 「我举双手赞成!我累得快死了!而且头也好昏,一定是那些瘴气的关系!反正这儿已经脱离五王爷的追捕,也没有那些沼泽秽气什么的,休息吧!」寒若水揉揉自己的大腿,寻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就地坐下,背一倚在身后的山壁上,清丽明亮的眼眯了起来,劳倦之余又带点释然的畅快。 寒若风知寒若水一介文人,能与他们撑到这光景,一路上不言苦不说累已是非常厉空口,到这儿已是极限,也难怪他一屁股便坐下,懒洋洋的就要睡去。 「那么歇息吧。」 上官君眸中异芒一闪,如电而过,无人识清。跟着,他也在寒若水身旁坐了下来,将画具置于一旁,双手抱胸闭眼,似要入睡。 寒若水自嘲地笑看上官君与自己中间隔出一个人之宽的距离,黯然神伤,明知自己的心上人不喜爱自己的靠近,他还是压抑不住想亲近他的欲望将身子移了过去,并小心翼翼地将头与他的靠在一起,一同半躺于壁面之上。 模糊之间只觉上官君动了一下,以为他要排斥地离去,寒若水只扬起一抹苦笑,似梦似醒地自语: 「……好累了……」 爱你的心好累了……他想好好的休息休息了…… 上官君欲触碰寒若水容颜的手僵住了,他被他那绝望震慑住了,心里慢慢浮出一股莫名的苦味,然后,又强自将其压制下去……千万思绪只化作一双捏紧的手,便颓然地放下。 寒若风瞄了上官君一眼,「这就对了,至少别当着我这大哥的面前将若水给推开……否则,我可不会原谅你的。」似警告又似威胁的口吻,可寒若风却只一眼便将全副心神摆回正被伤病折磨的冷怀璧身上。 闻言,上官君只轻哼一声,任寒若水靠在他身上沉眠,他也头一转地养息去了。 *** 日落西山,月方东升。 寒若风找来了干木枝烧起火堆,并拿着一只不知从来猎来的山兔剥了皮,将它串在龙泉剑上烤着。当下正是油光闪亮、香味四溢的时刻。他掰断一只兔腿拿给已经醒来、正微笑地看着他忙碌的冷怀璧。此时冷怀璧已换回他的衣服,才刚烘好的衣服隐隐浮出热气,熏得他气色红润。 「大哥手拙,如果不好吃便将就点吧。」寒若风腼腆地道。反正他一介武人,不懂炊事,就算是离开丞相府躲避五王爷追杀的那两天也是三人轮流抓野味,危机时刻又担忧亲人与爱人也吃不出味道,如同嚼腊。 冷怀璧只接了过来,张口便咬下。 「我们是在逃命,有得吃已经很好了,亏大哥还特地抓来烤,怀璧生平第一次吃到呢!捧场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 寒若风一笑,将兔肉放在架上烤,伸手揽过冷怀璧。 「脸色好多了,胸口还疼吗?」轻轻用指腹蹭着冷怀璧几日来略显消瘦的脸颊,满意地看心爱的人终于回复了一些血色,低头在他的嘴角舔去肉屑。 「不闷也不痛了,多亏大哥耗费真气替怀璧疗伤,先前发烧不过是瘴气入体加之伤势未愈引起,休息了一个上下午,已经好多了。大哥莫忧。」以为寒若风觊觎他手上的兔腿,冷怀璧边笑边说,将兔腿递到他的唇边。 其实只是想亲亲他……寒若风不加辩解,张口咬在冷怀璧咬过的地方上。 ——果然有了爱人的滋润食物都变得好吃许多了! 「若知这趟回来是坏事连连,早就不要你跟着回来,连累了你……」 「大哥说什么话呢!既然今生认定是大哥了,便不会再三心二意,有难同当是应该的呀!」 「可我却害你受了伤……」 冷怀璧捂着寒若风的口,摇摇头: 「被铁掌柜等人打伤是我没拿出令牌,也怪不得别人,就当是我一时大意,大哥就莫要放在心上了。何况,我的伤也快好全了,那些混事就付诸流水好吗?」 握住那只手,寒若风在手心啄了几下,抬眼连道: 「好好好,怀璧怎么说大哥就怎么做。」 冷怀璧缩了缩,见扯不回手也作罢,转而问: 「上官公子与若水不是说去捡些干草回来,怎么去了半个时辰也没回来?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了?」 「上官君怎么说也是一个高手,有他在怎么会有危险。」寒若风悠悠地道。亲完手心后将两人的手十指交握,这份外亲密的感觉让寒若风扬起得意又满足的笑容,脸颊也不禁在冷怀璧的脸上蹭着。 「上官君虽无视于若水的感情,也不可能故意丢下他……放心,等会儿他们就回来了……也许他们也有自己的事要谈。」 「嗯……只是若水在上官公子面前连话都变少了……也不像他在我面前那样活泼……」想起寒若水调笑他的顽皮模样,冷怀璧不禁为他对上官君的苦恋心疼。 「我也看得出若水在勉强自己……其实他大可做原来的自己,不必为上官君忍气吞声……其实除了上官君,还有人正爱着他啊……」 「咦?是谁?」冷怀璧的耳朵竖了起来,双眼发亮。 「正是六王爷。外头传闻他病弱,可一旦纠缠起若水来,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病人呐!只是若水一直对他不予理会,让他总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去。」 「这样啊……不过……」 「嗯?」 「大哥为何要脱我的衣服呢?」 「……」 因为春心欲动嘛! 吃完烤兔肉后,寒若风挑了挑火篝,丢了一些柴火进去,将自己当成被褥垫在地上,然后搂着冷怀璧仰躺望着之前无心欣赏的星子。 「天上的星子真亮……」 山上夜凉,清风徐徐,冷怀璧不禁埋进了寒若风胸前些许,待风过后才会露出一张脸,怯生生的模样让寒若风爱不释手地又吻上他的唇,辗转几次后才终于放开他。 「待我们回京后又能有几次像这样赏星呢……」 「大哥怎么忽然感慨了?真不像大哥。」冷怀璧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总是从容不迫、悠然自在的大哥怎么忽然也会叹天叹地了? 「不……」寒若风无奈地咧了咧嘴,「只是想起五王爷的索命追击……如今一涉入朝廷之事,也不知何日才能脱身……本来我只是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不求大功大过,可现实却逼得我如此……」 「要怪,就该怪那五王爷吧……」冷怀璧叹了口气,「如今……真没有人帮我们了吗?圣上不是有许多兄弟,他们都不管的?」 「圣上本有九个弟弟,但在之前的皇位大争时便已死了三人,剩下的六人以五王爷实力最与圣上相当,其他的都只是见风转舵。甚至那最弱却中立的六王爷如今都倾向于五王爷那方……连圣上自己都看不清了,遑论其他人?事到如今,又不能求助于师父,只能自救了……」 「啊……」冷怀璧灵光一现,猜道:「该不会……六王爷倾向五王爷那方正是为了追求若水?」 「……会是这样吗……」寒若风沉吟。 「所以一向中立的六王爷才会忽然帮助五王爷?」 「也许是的……或许他与五王爷的协议正是若水?」 「这也不无可能……不过从六王爷那下手还是不甚理想……毕竟六王爷在众兄弟间最势弱,且我也不打算让若水反着去求他……」 「不不,大哥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这么一来若水有六王爷在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意外……五王爷至少也得顾虑到六王爷才能对若水下手……如今寒伯伯与若冰若水安全无虑了……」 「怕了吗?」 「不,只要大哥在就不怕。我只是想到三哥,天下人为何总要为了一个位置争得你死我活呢?那个位置真有那么与众不同吗?」 「也许这就是他们与我们的不同之处吧……」 真的吗?三哥……你汲汲营营的换来了什么呢? 「好了,睡吧……养足精神,待天明又是一场大战了。孰胜孰败,全靠我们智取了。」 真希望自己不会帮倒忙就好……冷怀璧如是祈祷,坠入梦乡。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冷怀璧被一阵争执声吵醒。虽然那声音细细的,但也不绝于耳地嗡嗡作响,实在是睡意全消,只得睁开眼观望了一下四周…… 火已熄,天色明朗,新月正亮,寒若风鼻息沉稳、唇边带笑地睡着,可另一旁却不见上官君与寒若水的踪影……冷怀璧心下正奇,却在不远处见到人影晃动,争吵之声便是从那里传来。 冷怀璧凝神一听,虽听不清争执内容,但的确是寒若水与上官君的声音。其实那也不算是争执,大部分都是寒若水自己一个人在说,上官君偶尔回个一两句,声调有些起伏,不像是平日冷淡的他。 看了看抱住自己的寒若风正好眠,显然不为这争执所扰,冷怀璧的心思转了转,好奇的他轻手轻脚地移开腰上的大手,然后慢慢地起身,试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无生心,再猫步往那两人移动…… 躲在两人旁边的草丛处,冷怀璧拨开杂草望去: 上官君与寒若水的身旁有块平坦的大石,约半个人高,上面堆放着干草,看来是自晚膳出来后便没有再回去了。冷怀璧不禁佩服寒若风的先见之明,果然两人真是谈话到现在,甚至还没谈完呢! 「……你竟欺骗我这么久!」寒若水气疯了地揪着上官君的衣襟,一副想上去狠狠咬一口却又舍不得下手的模样。 「看着我爱上你、看着我为你黯然神伤,你是不是在背后嘲笑我的愚昧和花痴!为什么你要欺骗我这么久、要伤我这么深!若今日不是我无意中发现,你是不是还要再骗上我一百年?」 「……不……」上官君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伸出来想安抚的手在寒若水一记杀人般的瞪眼中又缩了回去,千言万语都只成了一个「不」字。 只见寒若水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 「我恨你!」便要转身离去。 那霎间,一向冷淡的上官君竟出现了焦急的神情,大步一跨拉回寒若水,频频唤着寒若水的名,想安抚他。可寒若水正气头上,怎么会乖乖地听上官君辩解,挣扎了几下见自己力道敌不过上官君,便张口一咬——那整齐洁白的牙齿深深镶嵌在上官君结实的肌肉上!寒若水咬得使劲,仿佛将怒意都发泄到上官君身上般,纵使嘴里尝到了腥味,纵使上官君的手臂已快被他咬下一块肉来,纵使上官君的血已经染透了两人的衣裳……寒若水都只是紧咬着不放,然后便是两道清泪落下…… 冷怀璧在一旁看着打哆嗦,嘴里不禁酸了起来……好痛啊…… 上官君怎么忍得下?为何痛得冷汗频冒了他还能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还能以完好的另一手缓缓梳着寒若水已散乱的长发? 「……若水……」似叹息的呢喃,却满溢着怜惜与宠爱。这种口吻虽自上官君口中飘出着实让冷怀璧又承受了另一次惊吓,但他却不陌生的……大哥也时常用这种口吻唤着他的名,然后会吻吻他,跟他说有多爱他…… 这上官君不是全然对寒若水无情的! 好听的嗓音唤着的名让寒若水浑身一僵,终于松开了口,大力推开上官君后,双眸迸出怨恨: 「不要叫我!你这骗子不配叫我的名字!」 冷怀璧非常纳闷「欺骗」二字,可不及他多想,眼前事情峰回路转,他目瞪口呆,无法置信地跌坐地上—— 上官君的脸色大变,乍青乍白好一会儿,才沉了脸,似忍着极大的怒气抓过寒若水,将他推倒在平石上,不顾寒若水惊慌失措的叫唤,硬是扯下他的腰带将寒若水的双手绑起! 他劈手一撕,便将寒若水的衣物撕成碎片,四散而去! 寒若水的挣扎更激烈了,脸色也更惨白了。 清月下,寒若水文人般柔弱的身躯展露无遗,从叶的缝隙洒下月光柔柔地在他身上晕成淡淡的金粉,似一颗上好的夜明珠般发着柔和的光亮——白皙的肌肤在月下是朦胧的美,上头缀着两颗红果,修长的四肢大大地展开,双腿间伏着一个小东西,粉嫩羞怯的模样让冷怀璧见了也羞红了脸,可上官君却一瞬也不瞬地以充满情欲的目光逡巡着寒若水全身,赤裸裸又深遂的眼神让寒若水以为连自己的心都要被他掏出来看个透彻! 双手被绑,双腿大开地任一个男人嵌在其中,不甘与屈辱顿时涌上寒若水的心头,挣扎不过只无力放弃,头却别了过去,双眼紧闭地等待接下来男人的兽行。 「若水……若水……」 上官君俯下身去,不是粗暴,他很温柔地吻着寒若水的眉,轻轻地吻平了那锁着忧愁的皱折……吻了寒若水的眼睫,感受着那颤抖的泪水……吻了寒若水的鼻尖,将自己的呼吸与那急促的气息混在一起!吻了寒若水紧抿的唇,将那不屈都吞到自己的肚子里,没有强迫,只有满载着温柔的情意…… 冷怀璧狼狈地爬了回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寒若水清丽的脸庞上那又痛又快的表情与那一声声放荡的呻-吟…… 他如果跟大哥……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吗…… 抚着胸口,冷怀璧感觉到心脏激烈地跳动,咚咚咚地像晨鼓,在上官君与寒若水那方情事终了的寂静里,他几乎都以为寒若风听见了…… 羞赧地回头一看,寒若风还做着好梦,可冷怀璧却一眼也不敢多瞧地又转回头,盯着那火的灰烬。 做那种事……很痛的啊……他在被三哥囚禁的那断期问,不过让小倌以手指进入便疼得死去活来,若不是用了药只怕他早疼昏过去……为什么若水看起来很快乐呢? 因为若水爱上官君的关系吗? 那他和大哥能不能也在痛苦中得到快乐呢? 想着想着,冷怀璧全身热了起来,惊觉自己的欲望抬头,只赶忙双手按住,深深吸几口气,几刻后才终于忍下欲望。后头寒若风梦呓了一声:「……怀璧!」 冷怀璧一震,怕寒若风发觉双手抓空会醒来,只得快速钻了回去,紧紧依在寒若风的身旁。 夜更深了,风渐凉,冷怀璧经过一连串的惊吓后也觉得累了,闭上眼过不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在他鼻息已稳之际,寒若风却在此时一动,将人给揽进怀里,偷了一个香吻后,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只苦笑: 「你们这些人以为我耳力不好吗……怀璧啊!你睡着了我该怎么办?」 冷怀璧仅以一只手搭过寒若风的胸前回答他。 时将五更,寒若风正成功按下下腹的欲望。 嗖嗖…… 嚓嚓…… 他猛然一睁眼,功力凝聚在耳边—— 睡前做的简易陷阱拦不住飞奔的人们,只有埋在黑暗中的铃声提醒了他…… 多箭齐飞而下,几尺处有几个高手正以轻功飞快窜着,且距离越来越近!除此之后,还有好几个脚步较为沉重的人也跟着那些高手身后奔跑着,唯一一个例外的是走在那些高手之前的一个人——不急不慢的,已站定在他身后三步之处!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的,寒若风总能明显地感受到有道阴狠锐利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他右手将冷怀璧一抱,两人向一旁滚去,拉开与不怀好意之人的距离。冷怀璧因此被惊醒,在看见寒若风凝重肃穆的眼神后,方才明白他们已遇上危险—— 顺着寒若风的视线望去,他们方才的地方三步之处有个身着以花花绿绿的布拼凑起衣服的一个男人。那男人笑得诡邪,年纪轻轻却头发俱白,面貌极为邪俊,五官端正轮廓却深。冷怀璧一见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立马从袋里掏出凝露散撒在两人身上! 药散飘扬,却有一声声突兀的虫嘶响起——只见地上凭空多出上百条的青绿色小虫,正扭动着身体互相撕咬着,不过一会儿,虫体之下的草已变得干枯,不复见方才欣欣向荣之态! 「食精蛊!」冷怀璧不禁拉着寒若风又退了几步。 「想不到中原之人能如此敏锐……你,似乎就是解我蚀人蛊的那个药师?」男人的声音嘶哑低沉,始终邪笑,却以一双别有深意的眼上下打量冷怀璧。 冷怀璧抿唇不语,因为眼前的男人虽一步也没动过,可散发出来的冷冽让他不禁为之胆寒! 寒若风也同样无语,可眸子在男人的一番话中闪过一丝异芒。 「你的右手……可曾断过?」男人的目光凝在冷怀璧的右腕上,虽是问着,可那带着讽笑的眉眼明显地让冷怀璧与寒若风双双打了个颤! ——这男人,他知道太多了!寒若风咬牙,将冷怀璧掩到他身后。疮疤一再被揭起,冷怀璧不禁脸色乍白,垂下眼眸。 「你不问我如何得知的?」男人凉凉地问,向前跨了一步,随手摘下身边的叶子把玩着,见冷怀璧不言不语也只自顾自地接下去道: 「其实方法有很多……你应该知道这世上除了蛊虫外,还有谁会知道你的右腕断过?」 冷怀璧霍然抬头,似自语: 「三哥!」 男人故作恍然: 「原来你还记得你三哥啊?我道你以为将他丢下洞内与寒家大公子私奔后就忘了他了呢!」 「三哥……投向五王爷麾下?不……不可能的……三哥他明明武功废了……」冷怀璧无法置信地摇着头。 「你与这寒家大公子不会以为将他武功废了他就出不了洞穴吧?很可惜的,我恰好下了一趟江南……真是枉费了他那么爱你,你却当将他的爱当成路边石头,连多一眼怜惜也不愿给他……」男人啧啧地道。 「住口!你没资格来责怪怀璧!」寒若风沉声,眸中带冰。 「上官君果然是你们派来的间谍!」 男人鼓掌,故作赞赏道: 「真不错,你竟短短时间内便猜得出来!没错,他一路上做下记号让我们跟踪至此,那沼泽之林实在耗掉我们大半的气力呢……不过你也不用找他了,我想他现在正抱着美人恣意狂欢一番呢!」 「我是不会去找一个叛徒的!」 「喔喔,那也好,仇人见面总份外眼红。来吧,将寒齐天交出来便可饶你一命!」男人扬起手,手呈拳状。冷怀璧一见,便知男人手中握的是什么。 「大哥,快走!」扯着寒若风连连后退的冷怀璧低声急道,双目紧盯着男人的手,慎防他挥掌的那一刻。 寒若风不点自明,技着冷怀璧的腰凌波步起: 男人拳缓缓松放,漫天黑点飞向两人而来! 冷怀璧回头洒下荫花幛,黑点如突撞墙壁似的垂直落下! 男人不急不慌,身后的高手已先动。 寒若风抽手气运剑上,使出全力一挥,荫花幛卷起狂风袭上高手们的面上,带着黑点侵蚀了他们,顿时,一个个瘫软倒地,七孔流血!唯独男人不受影响地伫立着。 荫花幛、龙泉剑、凌波步,都非是男人所注意的,他眼中只看见云上飘的冷怀璧…… 「好一个天女散花!」高深莫测地笑。 「如果能得到你……那岂非一大乐事?」 *** 天明之际,寒若风与冷怀璧已到山下几处人家的田边小路上。 几个庄稼之人早起见到他们,没有戒心地咧嘴向他们热情地打招呼,寒若风与冷怀璧也以微笑回之。 「小伙子,起得真早啊!」 「是的,请问可以给我们一些麦壳吗?」冷怀璧温和地道。 「咦?你们肚子饿啦?麦壳这东西可吃不饱哩!」 「不是的,只是需要它来做点事,方便吗?」 「这样啊……那边的空地上多的是,你们自个儿去捡,老夫我耕田去啦!」指了指还堆着一山麦子的空地,傻气地咧嘴后转身离去。 「谢谢老丈人。」 「怀璧,要麦壳做什么?」跟着冷怀璧快步走着,寒若风纳闷地道。 「先别问,大哥掏个两把,我们去找条小河或池塘。」 一炷香后,池塘清澈,冷怀璧正拉扯着寒若风的衣物,惊得寒若风哭笑不得。 「怀璧,有必要急在一时吗?我们正在逃命哩!」 冷怀璧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大哥只会想些这事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开开玩笑。」连忙否认,顺从地让冷怀璧脱下他的上衣,仅以一条腰带支着下半身衣物不「春光外泄」。 「怎么了?瞧你神色惶急……」 「那个男人是苗人,苗人使的蛊一向不单纯,尤其五王爷派他来追杀我们,他最后放出的蛊强大过之前我们所遇过的,光靠凝露散与荫花幛无法完全驱逐,唯有用小麦壳洗净全身才可!」 冷怀璧撕下一块布料,将寒若风掌中的小麦壳包裹进去,然后握着它浸湿后在寒若风全身上下擦拭起来。 果不其然——须臾间,便有细细小黑点如灰尘般落了下来! 「原来如此……五王爷竟也神通广大地用了苗人!」享受着让冷怀璧擦澡,寒若风舒服的眼都眯了起来。 「那男人的实力不可小看,与五王爷对峙得更谨慎才行。」 奋力地为寒若风擦完身体,冷怀璧将手中的麦壳包丢在水面上,晕开了一片淡褐色。 「下半身只要浸在这有麦壳的水中一刻即可。」擦擦汗,冷怀璧做了另一个麦壳包,褪下上衣,为自已擦拭起来。 上衣之间掉出一张纸,心中一惊,他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忙眼明手快地捡起来藏回衣中。 寒若风没有发现他的异状,目光如火,目不转睛地凝着那修长白皙的身躯,伸手接过麦壳包对冷怀璧道: 「转过身去,我帮你擦。」 大哥没发现吧?偷眼观察寒若风的神情,似乎是如此。冷怀璧松了口气,危急时刻,他也不及多想,点点头便顺从地转过身,让寒若风开始在他背后擦着。 指间轻抚过那突出的狰狞伤痕,寒若风的眸中有了一丝苦涩…… 「你的背……就是你三哥所造成?」 冷怀璧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道: 「嗯……很久了……痛过就好了……」 「伤是好了……可是你的心呢?」 「……虽然曾经碎过疼过,可是如今有了大哥,便不再疼了……心的伤痕,也已好得七七八八了……」说到最后,是笑着的。 寒若风听得心酸,猛然抱住他。 「我爱你。」 垂眸看着那环住自己的大手,冷怀璧慢慢地将手放了上去,轻声道: 「在大哥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时,我便晓得了。」 「那么你呢?可有一点喜欢我!」 「大哥该明白的不是吗……我不是喜欢大哥……」 环住的手僵了…… 「我……爱着大哥啊……从我们分离的那一刻起我才猛然明白的……」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那块玉佩,暖得要烫伤人心。 不知是谁先开始,或许是寒若风、或许是冷怀璧、也或许是两人一同…… 浓情蜜意的两人激情过后,相拥一起享受那微酣的余韵。之后两人相互洗净身体后,寒若风神采飞扬地施展轻功绝尘离开,怀中,有个面红的冷怀璧。 *** 寒若风与冷怀璧花了一天,在精心变装过后才瞒过守城门的小卒回到京师里。他们找了一个又小又脏的客栈住下,乔装成外来的农家夫妇来京城存钱,还假装盘缠不够在那家客栈找了个劈柴的工作暂时做做以付房钱,也一边打听着城里有关丞相府与五王爷的各种消息。 丞相一职因寒齐天抗旨而悬空,目前交由五王爷推荐的人选上任。本应嫁过寒家的百合郡主也改嫁给那新任的丞相,皇上也已将追逃寒家的案子交由五王爷来办,如今是已派出了上百人在京师以外的地方搜索。 打听到这消息后,两人相视,进行了下一个计划—— 潜入王府! 第五章 五王爷近来府中食客增多,相对的,需要的人手也变多。因此在招纳第两百个食客后,府中的总管贴出公告要征二十五个仆人与婢女。寒若风与冷怀璧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便戴上了人皮面具,两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化身为不起眼的路人甲乙,故意将一身布料上好的苏绣与人交换成粗布衣才去应征。由于两人所擅长的技能不同,体格也有所差异,因此一个被分到厨房去,一个被分到劈柴扛水的粗重工活上去。 五王爷府中分成竹兰梅松四院,其中下人们住竹院,食客们住在松院,五王爷住兰院,五王爷的妻妾们住在梅院。四院中景致不同,有壮丽巍峨的人工假山,有蜿蜒的小桥流水,有清风拂枝的节节竹君,有冬日才能绽放妖艳的梅树,有轻纱漫飞的亭台楼阁,有锐气森然的习武之地……大体来说,是各院自有风情。 五王爷的野心是司马昭之心,为人阴狠狡猾,不择手段。寒若风猜测五王爷是真有意夺主,那么在其住处必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只要能够找到证据,便能一举灭了五王爷的企图,也能拯救寒氏一家,更能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可兰院除了几个五王爷推心置腹的人外,其余的人一概是不能进去的。兰院的最外围有两排侍卫守着,日夜不眠,纵是送膳的人也都是在此停下将膳食交给里面的一个总管转达,寒若风想一探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因此,两人在五王爷府中各自打听着重要消息与找寻可以夜探兰院的机会。 这一日,五王爷的一个妾生日,她曾是名动京师的一个花魁,名芙叶,卖艺不卖身,容貌美艳让五王爷当年一见便将她赎了出来娶了当妾,因其美貌而受宠至今,连正室也敌不过她,也难怪五王爷为她做生日大开筵席三十桌。 急于攀附的权贵达人在这一天通通涌上了门,各自备好自认为最珍贵的礼物准备讨芙叶欢心,让她开心之余能向五王爷多多说些自个儿的好话,搏得提拔。连府里的食客们也多纷纷出来祝贺这位艳名远播的芙叶,在张灯结彩的府里浮是热闹欢腾,人声鼎沸。 冷怀璧是膳房的人,不过却非掌厨,而是充当端盘搬菜货的下人,倒酒还轮不到他,自有美丽的婢女抢着代劳。因此在众人起身向五王爷与芙叶敬酒时,冷怀璧便得到了一个短暂的空闲时间。 他溜到了流水席的末端,那里正是离五王爷最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处阴影便藏了进去。拿下面具,这面具整日戴着已让他脸部有些发痒,只好趁空让皮肤休息一番。从怀中掏出一粒已有些干掉的馒头慢慢啃着,挨了整天饿的肚子才勉强有了一点实感,隐隐发疼的胃也不痛了。他心下叹息,为了这一夜的到来,前些日子可真是累坏他们这些下人了,张灯结彩不说,倒是膳房里的厨子被命令要做出新创的几道菜色,害得他们这些膳房的下人也得整天跟着准备材料与菜单。白天在膳房做事,晚上还得偷偷摸摸地溜出去观察府中的形势,几日下来没吃好不说,身子的疲惫总是不能消掉,连连拖着腰酸背痛的身体做事呢。 看着五王爷面容也属英俊,只是眉目之间多了威严与震慑人心的气势,若除去那十分中的七分阴厉诡诈,倒是像极了一国之君的气度。不过端端看他为了一个小妾就这么大开筵席来看,手笔不凡,那势态直逼皇宫。 遥遥望着五王爷那一丝睥睨天下的眼神,脑海中浮出一个人影,冷怀璧顿了顿,悬崖上的冷风飒飒与一片扬起的沙尘他还记得,就连那个愤恨的人那双异常执著的双眸他也不曾忘过……只要一触及当时两人恩怨情断的那个画面,他总是没了胃口,只得将啃了一半的馒头放在手中揉捏,却毫不自觉…… 三哥……真的得到过什么吗? 冷怀璧一直很想这么问,可是每当两人剑拔弩张相对时,他又问不出口了……反正答案就在自己的心中,问与不问,都是一样的。 那么自己呢?自己在冷家衰落,与三哥恩断后又得到什么呢? 这也是他一直想问自己的,以前得不出的答案却现在却已经有了十分肯定的回答——大哥。 那个被他唤作大哥的人其实有一分的狡猾、二分的顽皮、三分的义气干云、四分的春风温柔……他对于他总是呵护周全、宠爱十分,每每两人独处,他总能从他口中听见爱意的流动缓缓沁入自己的肌肤甚至是心脏里……那样潇洒风流的一个男人,只对他一个人一心一意……那样的男人便是他一生中得到的最大幸福!纵使对与他身为同样的男人张开双腿任他贯穿,他也没有一丝怨言……他爱他,他也爱他,这样足矣! 这个答案,沧海桑田,他想永远都不会变。 前方祝贺的人仍纷扰拥挤着,他想,他应该是这里头最幸福的人了。 满心暖意,冷怀璧不禁弯起唇,双眼微眯,眸中里已经有了星光。 馒头吃不下了,他现在只想飞到大哥的身边,索性站起身拍拍灰尘,转身正要没入阴暗,一只手毫无预警地伸了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口的同时,迎面扑人的薰香让他有一刻失神,让对方得了逞,一把抱起他遁入黑暗。 直到他回过神来,人早已被掳到后院的一处小池子边。 池中鲤鱼五颜六色的身体游着,池边有几朵含苞的莲花,直挺挺地立在水中,若有风吹来便会掀动那莲花并带起水面涟漪,涟漪一散碎,连那水中月也跟着碎了千片,待风静,月又圆,似沉珠璧。 那人掳了他到此处后,倒是很干脆放手,往池边一站,临风玉立、衣袂翩翩的模样仿若天仙。 他定眼一看,险些大叫出声,一阵大惊后才压低了声音: 「上官公子?」 那人听得回头,往日的冷淡早已换上一张笑脸,虽只微淡,但也足已摄人心魂。 来人正是上官君! 「正是在下。多日不见,怀璧。」 「你……」冷怀璧想问他为何背叛他们与五王爷同伙,却在想起他对若水的那一事,面上一红,又想到自己是五王爷的敌人却在此时被上官君发现,这后果不知会是如何?这番转念之间,已然无语。 上官君表情不变,眸中却光芒一动。 「你是想问我为何背叛你们?」 冷怀璧只点点头。 早该要怀疑的。 除了上官君,还有谁能对府中情势那么明了,还能让那个苗人知道就是自己解了蚀人蛊?除了上官君,还有谁能对他们离京的动向那么清楚以致于沿途做下记号让五王爷的手下追来、还领着他们在沼泽森林迷路?想当日上官君抢在前头开路也是为了为五王爷的手下争取时间吧,若非自己早一步提醒了离开的方向,两路人马—旦在沼气中打起,对于人少势寡的他们是相当不利的。虽然还是终于被那苗人给寻了到,不过到底是逃过一劫。 如今,这刻下,背叛他们与五王爷联手的人竟掳了自己来此,还刻意避人耳目,究竟有何用意? 「五王爷承诺我只要协助他夺得帝位,便能将若水赐予我。为此,就算是通敌叛国我也在所不惜。」 冷怀璧咦了一声:「我以为你对若水毫不在意。」 「毫不在意?」上官君似乎是听见很好笑的笑话,眉一挑,哈哈大笑,却让人听见了笑中的愁苦,「我爱他比他爱我来得深,你说我在不在意?」 「可你总对若水冷言冷语……」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苦笑着,然后是喃喃自语:「若不这样,怎么骗得过他……」 冷怀璧只听得皱眉:骗得过谁?若水吗?他为何要骗若水?究竟所为何事?只为了得到若水吗? 那夜若水与他争执时确有提到「欺骗」二字,但话听一半,却没有再听到有关任何他欺骗若水的事。 还在疑惑,上官君已接着道: 「我知道有你在此就定有寒若风,想必他也溜了进来是不?」 冷怀璧心一凛,抿唇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必担心,我没将你们的行踪泄露出去的打算。」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怀璧才迟疑地道: 「为什么?你不是五王爷的人吗?」 上官君只笑一了下,旋即垂首敛眼,声调有些飘渺不定。 「是啊……只不过我是为了还债……一个人情债……」 听他这么一说,冷怀璧顿然开悟——上官君是为了还自己解蛊的人情债! 「五王爷利用你来散发蛊虫,你难道没有怨言?若非你早有先知,否则一过三日这蚀人蛊是早不能解的了……」 上官君先是笑了笑,极为神秘又似叹息: 「冷怀璧,你终究太单纯,这朝堂上下,岂是你所能推知的?」 「什么?」见他答不对题,冷怀璧纳闷着。 「不……也没什么……」上官君走至冷怀璧面前,细细凝着他些许时间,目光遥远,似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带着怀念和哀悼。冷怀璧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得移开眼神,望向他身后的池子。良久,上官君才长长呼了一口气,道: 「把面具戴起吧……这地方,你最好多留意……」 冷怀璧依言而做。这时一个侍卫跑了过来,但在几尺处便停了下来。 「王爷,五王爷正在找您。」 王爷?冷怀璧只觉脑袋被狠狠敲了一棒。 「……我知道了。」负手,缓缓越过。 「你!王爷……」冷怀璧回过神来,急忙唤住他。上官君果真停住了脚步,并不回头。 「你是王爷?」 「……正是,本王是五王爷之弟,排行第六。」语末,笔直地走了。虽是昂首阔步,可冷怀璧却觉得那背影孤单、凄凉…… 前院歌舞升腾,后院却是寂寥冷清。 *** 借口身体不适而将职务托由他人暂代后,寒若风面上蒙了一个黑布,身着夜行衣,踏着上好轻功往兰院而去。 兰院的正前方一条铺着上好的光滑青石通入,然后便是过一条小桥,桥下是工匠设法引来的溪水,桥的另一头便是几个亭台楼阁与厢房,还有一个小花园与一个小空地。其防卫依旧,层层的守卫就守在兰院外头,每一刻便会有另一队巡逻的人马经过,个个眼睛瞪得老大,精神奕奕,要趁他们疲惫混入看是不大可能,不过这更加深了里头有些古怪的事实。 寒若风藏身暗处,正苦思如何混入之际,恰巧有一队人马经过,约十人,正要进入兰院巡视,领队的头头正与守卫说话,他见机不可失,连忙窜到队伍最后,迅如闪电地打昏一个人后快速换上衣服,为怕那人很快醒来,他还特意点了昏睡穴,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代替了那人的位置。 这时守卫点了点头,右手一挥,手下们放进了寒若风等人。一瞬间出现的缺口马上又合了起来,怕是进得来也难以出去。寒若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知道今晚暂时是得乖乖跟着这队人巡逻完才行,因此更聚精会神地观察兰院内的形势。 兰院从外观看其实与里头差不多,但有个令寒若风惊奇的是院中的角落有间与其他纱幔翻飞、薰香徐徐的楼阁不同的小房间—— 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多余的缭香,没有多余的声音,也没有多余的人,就连灯光也没有,在这金璧辉煌、雕梁画柱的兰院中很是不搭,仿佛是一间无人闻问的小屋。若不是那屋外显得精心照顾过的苗圃,寒若风真以为那不过是被遗弃的房子不会有人居住。 这到底是谁居住的屋子?五王爷生性铺张且极尽享受,应该不可能住这样的房子……若不是五王爷自己居住处,那么住在里头的人身份一定大大不同,甚至是让五王爷倚之肱臂的人! 领队的头头在看见这间小屋时表情也有些奇怪,只见他领着身后的队伍向小屋前进了几步,才接触到那苗圃之前就停了下来,咬牙切齿又表情扭曲,乍青乍白,犹豫了许久,还是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如踏刀尖地走了近。 「林大人有何事?」一片寂静的小屋中顿时传出一声奇异的男声,嘶哑低沉,似曾相识。 「……」领队的头头憋了一会儿,在骤然听见屋内传来什么东西细微的爬动声时,大骇,不禁又退了几步,打了个哆嗦,才语带颤抖地道: 「王、王爷请您过去……」 「哦?」里头的男人应了一声,然后是衣服翻动的声音,不过一会儿,门就打开了。寒若风眼神一凝,只一眼连忙低下头去隐藏起自己的气息。 ——是那苗人! 「王爷有说何事吗?」男人倚在门边,仍是那身奇装异服,他弹着自己的指甲,弯起的唇角状似悠闲无害。然众人心里皆知男人浑身是蛊,不但接近不得,还要防着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下了蛊!因此男人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只无形的魔手捏紧他们的心,喘不过气来之际还犹带着丝丝冷意! 众人皆害怕地又退了几步,领队的林大人直摇头,双腿颤抖得几乎要跌坐下去。 「不、不知道……」 男人冷哼一声,讽笑: 「林大人身体不好呢,才站了那么一会儿便脸色苍白了,要不要在下给你看看病?」 「啊!你不要过来!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很好……多、多谢公子关心……」林大人只差没吓得屁滚尿流爬走,见男人向他们走来的步伐不止,惊吓过度地拔腿就跑! 队伍也早一哄而散,吓得四处奔窜。寒若风也只得装出惊慌的样子跟着他们逃,可他却明显地感觉到那男人投过来的冰冷视线和杀意,心下一凛,漫天的压力顿时铺天盖地而来,空气冻结成一块块落在地上,掷地有声。他才要加快脚步离开,那男人轻轻似呢喃的声音却已传进寒若风的耳中: 「凝露散……你们真大胆啊……」语未,讥嘲一笑。 那笑声更加深了空气中的冷意,敲在心头上,众人是逃得更快了! 出了兰院,那守卫只同情地看了一眼,队伍作鸟兽散,领队的林大人早不知窜到哪去了,自然不会发现队中有个不是自己人的人。 寒若风心头七上八下,心知有可能已经让那苗人给识破了身份,赶忙换回仆人衣在院里找着冷怀鐾。 月光下,冷怀璧愣愣地站在池子边,池子里静影沉璧、浮光跃金。 那倒映在水面上的脸庞与月辉相衬,在平凡无奇中增添了一点神秘。 寒若风一见大喜,刹时将心中的不安给压了下去,目前最重要的是将人给抱进怀里! 纵使冷怀璧戴着面具,他还是能认出他来。 冷怀璧一惊,转身想反手一拳,却不料见到一个笑嘻嘻的脸庞。 「大哥?」冷怀璧哭笑不得,「你总要这样吓我……」 纵使寒若风面覆面具,他还是认得出他。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嗅着冷怀璧身上的淡淡药香,寒若风的手紧了紧,思及那天的春光旖旎,不禁又枰然心动。 「大哥……我方才遇见上官公子了……」 闻言,寒若风的眼眯了起。 「上官君?他识出你了?」 「嗯,不过我没见到若水。」 「这是当然。他掳了若水又怎么可能放任他出来行走?」 「这倒是……但他没打算将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 「哼!先是当了叛徒,再是施予恩惠,当我们没长眼吗?」 冷怀璧失笑:「大哥似乎很气愤他呢?」 「要换是你不气不怒吗!」 冷怀璧叹了口气:「自然是怒。只是……」 「嗯?」 「我总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那种甘心为五王爷利用的人能有什么苦衷!」不服气的又哼了一声,一副「你在替他求情」的模样。 冷怀璧拍拍腰手的大手,安抚着他:「大哥知道上官君原来的身份吗?」 寒若风想了想之前打听过的情报,道:「……不就是农户人?」 「不是。」冷怀璧摇摇头,缓缓吐出才刚得到的消息:「上官君是当今六王爷,也就是大哥曾说过那个爱着若水的人……」 寒若风身子一僵,声音透着什么。「六王爷?」 「是。大哥不妨想想,六王爷爱着若水,若水爱着身为上官君的他,这样一来已是两情相悦,纵使事前是真的受了五王爷的唆使来加害我们,可为何到了最后若水也爱上他,根本不需要再帮着五王爷啊……更何况,若水是见过六王爷的,为何当他化身为预言画师这个身份时若水却没认出他?就连大哥也认不出。这其中似乎透着古怪呀……」 虽然上官君对若水的欺骗已经解了出来,但为何他总觉得事情绝不这么单纯呢?揉揉额头,冷怀璧也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六王爷我是真的认不出,以前没见过他,都是听若水说的。至于若水为何认不出那就得问他了……不过这其中的确是很奇怪……」寒若风沉吟。 「而且,那苗人就住在兰院里……」 苗人?冷怀璧身子一震,晴天霹雳,周身凉了起来。 「大哥去探过兰院了?」 「是,他就住在里头。方才照过面,他似乎……是认出我来了!」 冷怀璧的心沉到谷底,面无血色。 「要离开吗?」 「……」不,那苗人在,三哥也一定在。我想找到三哥跟他谈谈……」垂首敛眉,语调里有浓浓的哀愁。 「问问为什么三哥总要执迷不悟……」 「与他都恩断仇绝、情丝俱断,你见他又能有何帮助?」不舍地叹气,下巴顶在冷怀璧的头上,依稀有冷香飘来。 「其实你还想着他对吧?」 「……怎么说……他都是我三哥……血浓于水……容不得我反驳……」 「……好吧,这几日我们就安安份份的做事,先探出你三哥的位置在说。也许只是我想多了,那苗人没认出我……」再怎么无可奈何,寒若风还是答应了,谁叫他对冷怀璧狠不下心拒绝呢。 *** 翌日,不知是幸运还是什么的,寒若风与冷怀璧的行踪仍被秘密守着。现任丞相正好来访,五王爷邀他与昨日住下来的六王爷一同在花园里用午膳。 寒若风在柴房忙着,得知这个消息便私下去找了冷怀璧一趟,以他待膳房的身份应该比寒若风待柴房的身份来得容易得多。因此要他想办法靠近他们,最好是能将他们的谈话从头听到尾。 厨房正在准备着午膳,冷怀璧一边忙着搬菜货,一边动着脑筋思考着要如何近到五王爷的身边去,挥汗如雨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天蓝色的身影。冷怀璧一愕,那人却已转过身去,缓缓步离。 他丢下菜货赶忙追了过去,那人走得慢,才出膳房范围绕到一条回廊上便让他给追到前头去了。 「王爷,你怎么会来这儿?」 原来是六王爷,上官君。 「……只是想看看你……」上官君只淡淡一笑,眉间却有着一丝忧郁。 「……有什么事吗?」观望上官君的神色一会儿,冷怀璧已有几分了悟。 「……非得要有事才能见你吗?」 冷怀璧一愣,摇摇头,擦去将要滴在眼睫上的汗,伸伸懒腰,别过身迎风而立,面带微笑: 「王爷分明有心事,否则现在应该在五王爷的院落里,而非到这烦躁的地方来。」 上官君盯着冷怀璧良久,最后才从口中吐出一声轻叹:「怀璧玲珑剔透,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呢……」 「那是王爷将心事都写在脸上了,要怀璧不知也难。」 「我的确有事……不过这都别提了……倒是你,还没想到办法混进兰院去吧?」话锋一转,上官君分明已知冷怀璧的打算。 冷怀璧讶然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现任丞相与我都聚集到五王爷府中,这的确是很不寻常啊。就算寒若风与你不去特意打听,府中的下人总会传言,我猜你们应该已经知道这消息,只是还想不出办法靠近五王爷吧?」说得头头是道,一针见血。 「……」冷怀璧只静静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亦敌亦友的上官君究竟想如何。 「不想要我帮你吗?」 「呃?」 话音未落,上官君的手已摸到冷怀璧的腰间,在那惊慌茫然的目光中逼近那片红唇—— 「本王可真是爱煞你了!」 冷怀璧吓呆了,回过神来正要挣扎时对方与他耳语: 「别乱动。」他虽不明所以,但心想上官君应该不致于对他做什么,也就乖乖安静下来,只是心口七上八下,不甚安定。 「六王爷!」一名来请上官君的婢女惊呼一声,脸蛋透红,在接到上官君一记冷厉的目光后连忙垂下头去。 「对、对不起!」 在她眼中看来,上官君是与冷怀璧正在燕好的。上官君的身体比冷怀璧高,又将冷怀璧拥在怀里,垂首靠在冷怀璧的颈间,又由于角度之故,她以为上官君正吻着冷怀璧,惊笕自己打坏了一桩好事,才慌张地低下头去。 「有什么事?」上官君微一抬头,却仍是紧紧抱着他,其中一只脚还探入他的双腿中,上下左右摩蹭着,似在挑逗,一副采花蝶吊儿郎当的模样,骨感的手还爱美地滑入仍在身下人的衣内。 「王、王爷请您过去。」 「知道了。」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婢女飞也似的逃走了。 见状,上官君微松开禁锢,审视怀中人的脸蛋——红似火,不知是羞还是气出来的? 嗯,被吓得不清呢! 「王爷,你这是在干什么?」冷怀璧的双眼写着疑惑,双手正忙着拉好自己的衣襟,在触到那块暖玉时,不安的心才总算稳定下来。 「帮你找办法靠近五王爷啊!」上官君似笑非笑,理所当然地道。 「别担心,这事我不会告诉寒若风。」对冷怀璧伸出手来,大大的怀抱再次展开。 这事只是个意外,也没必要告诉他。冷怀璧没有好气地心想。 「王爷为何要帮我?」搭上那只手,冷怀璧自动自发地偎入上官君的怀中。上官君的衣上有薰香,方才猛然被吓了一记没仔细注意,现在才知这香比不过寒若风身上的味道。 他还是比较喜欢待在大哥的怀里。 「我说过了……只是为了还人情债……」拥着冷怀璧的肩,上官君仍是打着哑谜。 「因为你欺骗了我们?」 「不完全是。」 「……那又是为什么?」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 「……」 被上官君拥着一直到了兰院,由于他的身份特殊,要带被他当做男宠的冷怀璧进兰院也非难事。兰院的小花园里正摆着一桌美食,香味四溢,不过显然对于这上官君的到来,大家都无心在那美食上多流连几番。 「六王爷,您这是……」现任丞相李年打量着冷怀璧,虽知六王爷已花名在外,但这次与五王爷会面要谈的是机密大事,可他却带了一个男宠在众人面前卿卿我我,岂不是给五王爷难看吗? 「我的新爱人。」上官君风流一笑,在冷怀璧的脸颊上亲了一记,发出啾啾声。冷怀璧没想到他突出一举,惊吓之余却也红了脸庞,看在他人眼里却以为他是害羞,殊不知心底正长叹无奈和一点点的埋怨。 「别看他长得平凡,床上工夫可不得了!一夜来个十几次都没问题,真是天生尤物呢!」上官君说得夸张,冷怀璧暗地里却一肚子苦水,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为了寒家将来他也只好忍了。 五王爷神态威严,举杯酌了一口酒,虎目睨了两人一眼,便冷冷地开口: 「六弟似乎准备让一个外人听我们的家内事?」 外人?那李年就不是外人吗?冷怀璧偷偷瞄了五王爷一眼,很是不服。不过这也说明了五王爷心里有鬼,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这次的机会。于是,脚尖一垫,主动亲了一下上官君的脸庞,虽没有可怜兮兮的表情,但瞧他紧紧依在上官君怀里的模样,也让人不忍赶他离开。 「五哥,他不是外人,是我的爱人。」上官君直视着五王爷,皱眉。 「爱人?」五王爷不屑地哼笑一声,「寒若水你又将他摆到何处?有了新人就忘旧人了吗?六弟可真是辜负了五哥对你的期望。」 上官君身子猛然一僵,片刻才强扯出笑容: 「五哥提他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只是想起他的父兄仍在外头逍遥,怎么六弟不多从他口中问出他们的消息呢?我可是帮你得到了寒若水,接下来该换你回报我了吧,六弟?」 「五哥交代的事我会去办的。」垂首,怀中的冷怀璧一双亮晶晶的眼正盯着他看,似乎在对他说振作起来,他不禁一笑,心中更为踏实。 「五哥有事还是直说吧,等等便可为五哥去打探消息去。」 五王爷先是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把玩着手中上好的碧玉杯,不急不慢地道: 「寒若冰的兵权如今转移到你的手中是吧?」 「……是。」仍低垂着头,眸中却一道利芒闪过,冷怀璧看得清楚,张了张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 寒家抗旨逃亡,连寒齐天的丞相之位都保不住了,何况一个副将的职位,因此寒若冰的兵权会转移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转到上官君的手中,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一般而言,兵权释出后应该是归还圣上的,然后再选出一个副将交予兵权,怎么如今这兵权不是在圣上手中而是在一个势力最微弱的王爷手中呢? 「一共有二万五千名精兵,是吧?」冷冷的口吻再次传来,五王爷依旧把玩着那玉杯,眉也不抬。 「……是。」 冷怀璧感觉腰间的手紧了又紧,几乎将他勒得快喘不过气了,只得拍拍上官君,见他恍悟过来,便是歉疚的眼神。 「五哥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吧。」 这下,五王爷才终于眉眼一抬,冷冷一笑: 「六弟先别紧张,不防坐下一同饮一杯再说?」 「不了。我想五哥的心里是想要我手中那二万五千名精兵吧?」 五王爷眉一挑,不置可否。 「五哥手中已有胡将军的三万名精兵,为何还要向六弟我要那寒若冰的兵符?五哥应该知道追捕寒家一族这兵力是不可少的,难道五哥要我双手空空去抓人?」 「六弟言之过矣,杀鸡焉用牛刀?」 杀鸡?将他们全当成畜牲了?冷怀璧暗暗拧眉,十分不快。 「五哥万万不可如是说。寒若风与寒若冰武功高强,先不论他们如何顽强抵抗,现下连他们的行踪都还未明,这支兵力的确有需要用来寻找他们的消息。」 「……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交出兵符了?」狠厉的视线射来,冰冻三尺,连空气也凝成了块压在每人的心头上。这场面一时剑拔弩张,五王爷与上官君双眼对视,互不相让,仿佛只待一个机会便能迸出火花,气化成剑,出手于无形。 李年看两人一触即发,连忙满头冷汗地安抚: 「哎哎,五王爷且先别与六王爷见识,待寒家皆捉了来,六王爷再将兵符交予五王爷就好了,何必兄弟伤了和气……」 「李年,你倒是替我们做了主。」上官君冷眼一瞪,李年连忙又缩了回去,畏首畏尾,不敢再出声。 冷怀璧心下暗笑,这也算是一国之相? 五王爷只扫了李年一眼,迳自又倒了一杯黄汤下肚,已有了让步。 「十天后,再捉不住寒家人,兵符归我所有。请你以七弟为鉴。」 「五哥……」上官君浑身一震,面色有些惨白,还想反驳,五王爷却起身自行走了,显然是没有反抗的余地。 见五王爷去了,李年也偷偷看了上官君一眼,又被那目光扫了一次后,忙拔腿跟着五王爷的屁股去了。 「贪生怕死的小人!」上官君咬牙切齿。 「王爷似乎忘了自己也是五三爷的走狗?」冷怀璧轻声低语,不以为然。 「那是……唉……」一叹再叹,无可奈何。 「是什么?」 「佛曰不可说。」 「……」瞥了上官君一眼,不爽他一再卖关子,但也不想逼问,只缓缓转身,徐徐走了。 不过,那五王爷口中的「七弟」是谁?为何能让上官君露出那晴天霹雳大受打击的表情?听五王爷的口吻,对若冰的兵符是势在必得,且不仅如此,还连带的以那「七弟」威胁了上官君,借此控制了他。五王爷果然是深不可测,高人一筹。 如是想着,不禁回头,上官君的身影长长拖着,神情忧愁地跟在他身后。到底上官君心里在想些什么呢?他之于五王爷与他之于自己,究竟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存在? 是敌?是友? 第六章 回到膳房后,里头的下人们全都在吃饭。冷怀璧只拿了几个肉包子找寒若风去了。 膳房距离柴房并不远,他捧着肉包子不一会儿便找到还在劈柴的寒若风。 「大……」」一句大哥还未出口,冷怀璧浑身一颤,手上的午饭差点喂了尘土,只须臾光景,红云满面。 寒若风上身不着半缕,进入桂月,炽毒的太阳仍在,将其赤裸的上身照得红通通一片,胸膛与腹部结实的肌肉发出强劲的力道,热力发散时将那蜜色的肌肤沁出汗来,随着肌理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汗珠密布,有时会和其它的融成更大的水珠,直到承载不了那斗大时便会划出一道弧线,如断了线的珍珠,坠落地面,碎成瓣瓣。 那日也是像这样!健壮的胸膛将他压在身下,发着光亮的汗珠随着律动而摇晃着,看得他着迷,在欲抬手抚摸那片水泽时却被一举贯穿,强大的压力让他不禁昂起头来呻-吟,双手下意识想抓住那强而有劲的双臂,却是因为那汗水怎么也抓不牢,欲火燎原,烧片了全身。 这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与寒若风一同是柴房工人的男人调笑道: 「哟,小曹你的小爱人来了!」在五王爷府中寒若风化名曹右风。 闻言,寒若风抬头,果然看见冷怀璧正呆呆地站在柴房之前,俊俏的脸蛋脖子红了一片,涔涔汗水正涓滴不止地流淌,那长长的眼睫上似乎也挂着水珠,衬着那动人的黑瞳,邻邻波光。 寒若风勾起唇角,透出笼溺。 「你怎么来了?」随意地擦了擦汗,不理会身后那群人的促狭,领着冷怀璧到阴凉的地方坐下。 「嗯……包子……大哥午饭还没吃,所以给你拿包子来……」慌张地将包子双手递上,一双美目左移右飘的,就是不正对上已经一脸疑惑的人的眼。 「你眼睛怎么了?」低头将视线平行于冷怀璧的眼,面对面几乎鼻尖碰鼻尖了。冷怀璧心头一跳,哇的一声后向移了一个位置,结巴: 「没、没啊……」声如蚊蚋,脸如晚霞。 寒若风挑眉,思索了一下,看见冷怀璧怯生生望向自己的视线才恍然大悟: 「害羞了?」食指勾起那光洁的下巴尖,强迫那双幽瞳对上自己的眼,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邪气十足的,让冷怀璧轰的连眼睛都要染红了。 不知待会儿头顶会不会冒烟?寒若风坏心地想着。 「大、大哥……真爱捉弄人……」心怦怦怦地直跳。 「有吗?怀璧是想起了何事呢?」刮了一下滑嫩的脸蛋,寒若风明知故问。 呜!这怎么能说!难道真要坦白清楚的跟大哥说自己一见到他的裸体就想到那日在池边的交欢?羞死人了!他才不要说! 「没……只是羡慕大哥的身材……」谎言说得不溜口,差点还咬到自己的舌头。 寒若风笑嘻嘻的,也晓得冷怀璧的心事,不过他并不打算点破,这样逗弄逗弄他就好,万一太过火让他羞得无地自容,到时他要去哪找回爱人?所以这样就好,也不失情趣啊! 「羡慕我干什么呢……我喜欢怀璧抱起来的感觉……刚好可以完全贴在我的怀里呢!」也不用手拿,低头咬起冷怀璧捧在手中的肉包子,神情自得地开始吃了起来。 见寒若风似乎被他唬弄过去了,稍稍安抚着自己乱跳一通的心,让脸的热度退了些许,又拿起一个包子撕开,递到已经狼吞虎咽用眨眼速度吃掉一个包子的寒若风手里。 「大哥慢慢吃,小心噎着了。」 只拿过一半,将另一半喂给仔细盯着看的人吃了。 「你也吃。五王爷那边的事如何了?」 柔顺地张口咬着热呼呼的包子,道: 「五王爷手中有三万精兵,不过他不满于此,向六王爷提出若冰转移的兵符。」 「若冰的兵符在上官君手里?」盘腿坐着,左手支着头,右手拿着包子边啃,略一思索。 「六王爷没答应是吧?」 「嗯,不过五王爷给他十天的时间来追补我们,十天一过,无论人有没有抓到还是得将兵符交给他。」 「十天是吗?那么我们只剩十天可以找出证据了……还有你三哥!」 「大哥……五王爷用『七弟』来要胁六王爷,到底这七弟是何人?」 「那是当年皇位之争时去世的三个皇子其中一个,与六王爷是同一个母亲,据闻他体弱多病,但才学满腹,曾经以口才之长逼退前来刁难的使节。且他继承了他母亲的花容月貌,是个相当俊美的皇子。」 「……真是可惜的人才……」冷怀璧惋惜。 「不过我还是不懂为何五王爷会以此来威胁六王爷……」 寒若风笑了笑: 「这就别多想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出五王爷夺主的证据。」 「……要偷兵符吗?」 「不,偷兵符并不能证明五王爷要叛变,这证据最好是能让皇上看见才好。」 「嗯?」冷怀璧满头雾水,正要追问下去,却是府异个张管事来了。 「小丁,王爷请你去一趟。」张管事面无表情地道。 冷怀璧呆愣了。 那个五王爷心里又再打着什么主意?他不过是个小小的膳房下人,为什么会忽然蒙恩承召呢?难道是……他已识破自己的身份? 寒若风也一样莫名其妙,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 「我与王爷素不相识……」 「少罗唆了!你不认识王爷,王爷自会识得你是谁,快点去!」张管事终于露出不耐烦的脸色,催促着。 「王爷的命令你敢抵抗吗?」末后,又加了一句威胁。 的确,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他们还是混进来的!他确实不能违抗命令,否则自己的身份很容易被拆穿。 冷怀璧咬咬唇,将怀中的包子全数交给寒若风,对他惨淡笑了笑,正要起身却被他给拉住了衣袖。 「张管事,我能一起去吗?」 「王爷是叫他,又不是叫你,去什么去!」 寒若风动怒,倏地起身,迫人的势力正要化成千根针刺向张管事时,冷怀璧按住了他,强言欢笑: 「大哥,我去去就回来。」 「小丁……」寒若风反握住冷怀璧的手,有点冰凉与发颤,不得已,只能紧了紧手中的温度,柔声给予一点勇气: 「我等你回来。」 「快点!」张管事再次催促。不过是去见个王爷,何必弄得生离死别? 「嗯。」冷怀璧点点头,随着张管事去了。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寒若风恨恨地啐了一口,包子也没胃口吃了。转身返回柴房,将剩下的包子分给其他人吃,自己则是闷头劈起柴来,木屑四飞,带着盛怒与担忧的力道划破空气,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 冷怀璧一路随着张管事到兰院,两人气氛紧绷,一言不发。他心下暗想五王爷唤他去的目的,越想越不安,心头七上八下,手心不禁冒出了冷汗。 越过重重回廊,拂过层层纱幔,张管事终于带他来到一扇红漆的门前,门纸上倒印了两只升天飞龙,气势磅磺,栩栩如生。 张管事敲了敲门,低声道: 「王爷,人带来了。」 「进来。」里头传来简单二字,不怒自威的声音让冷怀璧心头一凛,沉重地踏了进去。 五王爷正坐在窗边的小儿前看书,长腿伸长随意交叉摆放,右手拿书左手支颔,无形中散发出来的气势与略为慵懒的姿态似是一只还趴伏着、懒洋洋用自己厚壮的爪子搔着自己短耳朵的豹。 他只对冷怀璧扫了一眼,便又回到书本上,冰冷的嗓音似是冬日的积雪: 「张老出去吧。」 张管事领了命,不再多言,恭敬地退了出去,还顺好关好了门,这下场面可真是尴尬紧绷了。 五王爷只顾着看自己的书,并不理会冷怀璧,他也只好就原地站着,不过倒没放肆地盯着五王爷看,而是左右打量起房内的摆设。 他们所处的是外厅,左手边进去便是内室,这其中用了一面珠帘隔了起来。珠帘用七彩珠串成,晶莹又闪着光芒,十分华美。外厅里只有一案一儿一椅一矮柜,全是用上好桧木制成,漆上暗红的漆,雕上花鸟,甚有吉祥之意。矮柜上放置一个花瓶,那是一个黑瓷瓶,径口约有他的手掌大,里头插着正当时的桂花两三支。清风徐徐,浮香暗动。 这个房间很简单也很华美,却不奢华铺张,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想必不是五王爷的书房。说的也是,五王爷是夺主叛乱的逆臣,书房藏有大量机密,怎么可能让他区区一个下人进入,真是自己多想了。 不过这房间也不像是五王爷的风格呢…… 打量完周遭,眼神向五王爷那方向一瞟,正好看到一幅丹青挂于墙上。 画上人物着了一件纯白内袍与一件天青色外褂,腰间系了深青色的腰带,腰带上垂了一块璧绿的王佩,玉佩之下缀了一个紫流苏。 那人面貌清秀,眉若柳,唇似樱,眼如星,顾盼神情全是温柔如水,似笑非笑惹人怜爱,不过照他头上戴着金冠,身形修长,胸前扁平,竟是个男儿身!往下看去是谁署名这福丹青,却只见「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一首诗,署名是五王爷的名——凛。 道的是沧桑,道的是凄凉。 思念绵绵无绝期,这是谁对谁的依恋? 「你似乎是个好奇的人。」五王爷的声音蓦然响起,近在咫尺,冷怀璧一回神才发现原本在看书的人早已移到他跟前冷冷地盯着他看! 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去。 「小人不敢。」 「再怎么不敢,你到底是大胆地打量完了。」笑声含冰,冻人欲昏。 冷怀璧抿了抿唇,实在猜测不出五王爷的想法,也不想再继续与五王爷抬杠,话题一转,切入主题。 「……请问王爷找小的来有何指教?」 「……你很直接。」五王爷盯着冷怀璧的头顶看了一会儿,扬眉,威重仍在。 「你是六弟的男宠,可为何六弟丢下你一个人离开?」 冷怀璧暗中冒汗,方才的戏果然演得太过匆促! 「我一向过目不忘,你们这些进来的下人我都见过,自然知道你是膳房的人,不过六弟会喜欢上你还真是令我匪夷所思……说吧,你是怎么勾搭上他,又是为何不随他回府?」 怎么勾搭上的?那是六王爷突然心血来潮跑去膳房见他的! 为何不随之回府?六王爷府中都有个若水了,他去那做什么?何况他与六王爷根本不是这种关系啊! 然,这能实话实说吗?不行。 「你是哑巴吗?」 「……不……」 「不是就回答我。」命令语气,带着深沉的威严。 冷怀璧牙一咬,豁出去了。 「……是小人主动献欢于六王爷的,就是那日庆寿宴时与六王爷巫山一宿,后来六王爷也没有同小人提起要随他回府,小人不敢得寸进尺,只好仍是待在王爷府中做事……」六王爷啊……你可真是害惨我了……要是这番话让大哥听见,岂不让他伤心欲绝? 「……既然他没要你去,你从今以后都不用去了。」顿了顿,五王爷转身,面向那画中人,眸中光芒骤现骤逝。 冷怀璧一呆。 这是什么意思? 「听六弟说你擅于房中术,从今以后留在这儿伺候我。」 「什么?」猛然抬头,冷怀璧不禁惊喊,不可置信,全身结冻成冰。 「听不懂吗?」回头看着冷怀璧那瞬间刷白的脸庞,呆滞的模样,五王爷拧了拧眉,好心地再次重覆: 「你今后就是我的男宠了。」 男人甩袖离开,只丢下一句令人无法接受的言语,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冷怀璧怔愣地靠在案边,眼睛虽是盯着墙上那幅画,思绪早已乱如麻! 五王爷的惊人之语,为何要留下自己?事情的种种迹象都指向六王爷,因为自己是六王爷的男宠,所以五王爷才要将他收做男宠?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按过去所得的资料来说,五王爷身边围绕的是莺莺燕燕,而不是一株又一株的后-庭花!难道…… 眼神渐渐凝聚,画中人的面貌清晰起来,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如一槌重击在他的心上—— 难道这个房间的这幅画、这首诗意味着某人的依恋与苦恋? 他算是替身吗?不,他与画中人一点儿都不像啊…… 「半缘修道半缘君」……可惜的是,五王爷似乎也不是个修道之人,否则流连花丛片片花叶沾身起又是怎么来的?那些后房妻妾成群又是如何来的? 可,诗里的深情切意又该如何解释? 不,冷静下来……五王爷心机深不可测,绝不是会为了如此简单的事而留下他!既然五王爷先是提起了六王爷,那么还是与方才做给五王爷看的那场戏有关。而且这时间来得直接且密集,仿佛迫不及待似的……是了,五王爷一直想拿到六王爷手中原属于若冰的兵符,莫非是为了使六王爷乖乖乖听命于他而将自己当成变相的人质? 可是……为什么?自己表面上看来不过是六王爷一个可有可无的男宠,五王爷何必硬要自己留在此地,还是以男宠的名义?他大可挟持自己到六王爷面前威胁他交出兵符,况且他已答应给六王爷十天的时间,到时无论结果如何,兵符最终都是交到他手中,为何还要急于这一时? 他发现了自己的身分?!不,如果发现应该会立即拆穿的。 还是说,他另有考量是不为人知的? 「怎么会这样……」压下满腹疑惑、怒意与屈辱,冷怀璧闭了闭眼,冷静下来后,大步开门,却见两个高头大马的男人守在门口,一见到他便问: 「丁公子要去哪?王爷吩咐不能随意出房。」 立马将他软禁起来?冷怀璧深觉受辱,却无可奈何,仿佛从牙缝中挤出的话冷冷飘在空气中: 「我去哪不用你们管!」 第一次,除了三哥外,五王爷是第一个让他感到万分屈辱的人! 「王爷吩咐了,除了回房收拾衣物外,其他地方不能去。就算是回去收拾衣物,也要在一个时辰内回来,且要有人陪同。」两个男人异口同声且毫无声调起伏地道,他们只是五王爷无生命的传声筒。 冷怀璧紧紧握拳,指甲插得掌肉发疼,铁青着脸,唇已被血丝染得艳红,更显出一股残缺的妩媚。 男人们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如根竹竿似的挡在冷怀璧面前,表明了若不答应便不让他回去。 好一刻钟过去了,冷怀璧忍了再忍,想起寒若风与他在五王爷府中的身份,他们所背负的使命,终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将满怀恨与辱挖洞埋起,所有的情绪慢慢平复,最终只化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只冷冰冰的嗓音。 「我回房收衣。」语末闯过男人们便走。 男人们没有再阻拦他,只隔一步的距离紧紧跟随在后,并以两道监视般的视线盯着冷怀璧,直到回到他自个儿的房中收拾东西。 一回到房里,幸运与他同房的寒若风早一脸阴暗又隐带忧心地等他回来,一见到他便大喜过望一把揽人入怀,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在怀里的感觉安心点。 「没事吧?」拉着冷怀璧坐在自己的腿上,寒若风爱怜地啄吻。 冷怀璧瞄一眼房门,没事才怪! 「大哥……我有事要同你说……」 「嗯?」停下爱-抚,寒若风低头审视着冷怀璧。 「五王爷他……」 「他怎么了?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不……他要我……做他的男宠……」被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盯着看,冷怀璧有些难过,只得敛眉瞅着自己的右手。不敢依靠那个温暖的怀抱,只像是心虚般地坐直在爱人的怀中,感觉爱人的身子一瞬间僵化、冰冷,连原本带着太阳热度的双手也像是浸了冬雪般冷冽——空气不再流动,方才的言语在空中化成冰山,寒若风应变不及地撞上,胆破魂散,无可回力。 时间像是从天涯彼端回来的距离,仿佛经历了几生几世的轮回,最后才又回到这副躯体里,寒若风渐渐找回自己的知觉,艰困地从齿缝中勉强挤出几个字: 「……为什么……」 「大哥……」 不待冷怀璧解释清楚,胸中无法抑止的怒火已催促着寒若风抄起藏在床底的龙泉剑欲找五王爷算帐—— 「大哥!」冷怀璧忙拦住他,急急地解释: 「且先别激动,待怀璧道清楚好吗?」 「五王爷话已说得这么明白,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愤恨的吼声朝向冷怀璧,寒若风简直要气炸了! 「……」 恍然意识到冷怀璧的无语,寒若风顿时一个紧绷涨气的球被一根利针给刺中了般泄气,又烦躁耙梳着头发,一股恨气不知从何发泄,最后还是将其压了下来,抱过冷怀璧: 「……对不起……不该对你大吼!」 冷怀璧环着那劲瘦的腰,抬头淡淡一笑: 「无妨,我知道大哥是心急。」 将脸埋在冷怀璧的颈间,嗅着他最喜欢的淡淡药香,寒若风闷闷地道: 「我们离开这儿吧?你三哥过些时日我再来帮你找,好吗?」 冷怀璧拍拍身上这个大孩子,失笑却满心感动: 「如今我们计划已经接近一步了,你却在这时说要走?你爹和若冰的冤情不打算帮他们澄清了吗?」 「我不知道什么计划,我只知道你要被那五王爷给抢走了!」 依稀间,还可听见大孩子霍霍磨牙的声音。 「大哥,五王爷收我为男宠不过是另有考量,不见得是看上了我。」冷怀璧想了想,还是没将六王爷与他做戏一事告知寒若风。现在这大孩子已经在闹别扭了,要是再这节骨眼上添上一事,岂不拿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计划功亏一篑可不值得。 于是,冷怀璧将在那朴实的房里见到的画告诉寒若风,当然,六王爷与他做戏一事轻描淡写带过。 「无论五王爷安的是什么心,至少我已经可以光明正大进入兰院,如此一来对于收集五王爷叛乱的情报助益良多。这是一个不能错失的好机会。」虽然这事情的转变出乎他意料之外。 寒若风瞅着他,「你是说你真要去当他的男宠?」说话间,箝住双肩的力道贯穿肩膀,让他微微发痛,却仍是耐心地解释: 「大哥,我只是借这个机会来接近五王爷,做他的男宠一事我自有法子应对,大哥别担心了好吗?」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警戒心之低连修罗——」忽然止住了口。 「……大哥又想起修罗的事了……大哥不相信我吗?」 「……不……我相信你,只是舍不得你得犯险做这种事……万一被发现……」寒若风不敢再想下去,双臂的力道说着他不能失去。 「大哥……剩下一点时间,你不想再抱抱我吗?」大胆贴着寒若风的唇低语。 「怀璧……」双眸一凝,欲望骤现。 「我们小声一点……」 爱人的主动邀约,寒若风是不会拒绝的。将人抱上床压在身下,大掌三两下除去彼此的衣物,一曲情歌,红被翻浪,缓缓奏起。 「大哥……我答应你……不会再让其他人碰我的……」 耳鬓厮磨,呢喃软语,冷怀璧许下了誓言。 缠绵过后,冷怀璧拿着自己的包袱与门外一直守着的男人们离开,回首一眼,绽开清丽的笑容,眉眼似柳,齿白莹莹,诉说对寒若风的真心切意。 不得不让他离开的寒若风,虽收到了那朵笑花,却还是忍不过地在门框上捶了一拳,木屑粉碎,随风飘散,朦胧了那个笑容的美。 *** 有着画中人的房间其实有个名字,这是在冷怀璧住进第二日后才知道的。 连两日来那口口声声说要他做他的男宠服侍他的五王爷只来过一次,来了之后也只是盯着那幅画看,足足两个时辰之久才赏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只道出这间房的名字:明月。 乍听之下,这是个很浅显的名字,但若咀嚼一番深深体会后,才知是「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感慨。 只是当时已惘然便是如此吗? 五王爷的心是否还是追忆着画中人的身影?否则,又怎会有如此的情怀? 他能体会五王爷的心情,毕竟他也有一份已逝不可追的回忆,色彩虽艳,却只怕有朝一日渐渐地褪去,便连轮廓也消失不见,怅然若失的空洞再也填补不满。 他的娘亲,是不是也在害怕着自己将她忘记? 自嘲一笑,五王爷却已经走了。 画中人似笑非笑的神情着实讽刺,也难怪五王爷不多留。这下看来,五王爷对他的确有另一番打算,十之八九是为了六王爷手中的兵符。不过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如何找出五王爷叛乱的证据? 据闻,现在朝中大臣都已归向五王爷一派,只是五王爷手中兵力强大,除去了六王爷手中的兵马,其实他只掌握了过半的兵权。若要夺主篡位,还是得将所有兵权收到自己手中才行,否则难保不会有人暗藏祸心,临时叛变。 不过……目前除了六王爷外,众人皆已表明志向顺服五王爷,六王爷也自己承认是五王爷一党派,为何五王爷还是执著于非得收回全部兵权才行呢?难道五王爷不相信六王爷的真诚?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六王爷属众王爷中势力最弱,体弱多病的一人,可皇上偏偏将兵符交给他,而他对自己的态度又似敌似友令人捉摸不清,且对六王爷不是怎么信服,若非有条件协议在先,只怕也不会服从五王爷……如此看来,六王爷的确是足以影响大局的一枚棋子! 所以自己连带的也跟着倒楣,唉…… 「丁公子,六王爷求见。」门外守门的男人道。 冷怀璧只觉讽刺又好笑:求见?他的身份何时需要堂堂一个王爷用求的才能见了?何况自己等于是半软禁于此,没有五王爷的恩准,他可不能随意出去的,何必求? 「让他进来吧。」 话音方落,上官君已推门而入,门外的人立马又将门给合起,一副怕他们私相奔逃的模样。 「六王爷安好。」冷怀璧收拾好思绪,微笑,为来人倒了杯茶。 「本王听说你被五哥收为男宠,这是怎么回事?」上官君急性子,一开口便是单刀直入,也不怕刺痛别人的心。 冷怀璧抬眼看了他一眼,心中疑惑来人的消瘦,嘴上已理所当然地道: 「这是王爷为小丁制造一步上青天的机会可不是?当然得好好利用了!」 上官君脸色一青,眼神阴沉下来。正欲开口,却见冷怀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神瞟了瞟房门,上官君会意过来,沾了茶水在案上写道:『五哥为了兵符将你收做人质?』 「王爷似乎消瘦很多,是小丁不在的关系吗?」嘴上边说,手中边写:『嗯,那场戏不过临时做给五王爷看,想不到有了意外的结果。』 「前几日身体不适,御医来看过。」上官君聪明的依样画葫芦。『寒若风答应?』 「那么小丁就放心了。」 『我说服了他。』 『你疯了?五哥生性狡猾多疑,不可能就这么将你收为男宠而不闻不问!他心里搞什么鬼连我都不清楚,你竟大胆至此埋伏在他身边?』写着,上官君脸色难看,咬牙切齿。 冷怀璧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息:『我做的与你做的是同样的事,王爷应该明白的不是吗?』 「王爷该明白,小丁已经是五王爷的人了……」 「小丁!」 上官君一窒,指尖几乎要破桌面:『你若被五哥发现,会被杀的!』 『如果能使寒家蒙冤大雪,区区一条命那又如何?」 『你——简直是乱来!』 「小丁真的对本王死心了吗?」 「嗯……从今以后,小丁不再是王爷的人了。」 『不会比王爷乱来。王爷对我的态度实在令人可疑,难道王爷也没想过会被五三爷怀疑你的用心吗?』 『……』上官君绷着脸,眯眼盯着冷怀璧许久,约一盏茶后才继续写道:『我是五哥的人,这一点不容置疑。』 「小丁……」 「小丁不能在王爷身边服侍了,请王爷以后找个比小丁更好的人服侍吧。」 『王爷伪装得很好。外头传你体弱多病,可一点儿都看不出身怀武功,五王爷可真用对了人。』 『……五哥不知我会武功……』顿了顿,才写道:『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五哥既用了我,就不会再怀疑我。五哥替我夺得若水,我自是会顺服五哥的。』 『依目前情势看来,的确是如此。』冷怀璧不畏惧他的眼神,点了点头,写道:『不过……八天之后,却可能是不一样的情形了……』 上官君收回了手,没有再继续写下去,但双眼那灼热的目光像是要在冷怀璧身上烧出两个洞来,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一些事……王爷自个儿心里有数就好……』冷怀璧轻笑,转了话题。『若水可好?』 「……好。」无病无痛应该是好,只是却如何也抹灭不了已根植在他心中的伤痛——那名为欺骗的刺痛。 若水过得好就好了。冷怀璧点点头,目光移到那画中人,每多看一分便觉得这丹青与写诗的人是不是在当时掺了眼泪,否则为何会让自己也渐渐揪心?『王爷,墙上这画是谁你可知道?』 上官君一见大惊失色,眼神中掺了一丝悲伤。 「……是七弟,我的弟弟。」 啊啊……原来如此……因此才只能追忆与惘然? 「王爷以前对小丁说的都是真的吗?包括王爷送小丁的那幅画?」收回了手,不再写,转而问起那幅预言画。 「……都是真的,绝不言假。」 也就是说,预言事是真的,「暗潮汹涌」与那幅画也是未来会发生的事?冷怀璧心凉了一半,掩饰起自己的不安,丢下道别语: 「那么,小丁很高兴王爷对小丁的疼爱,请王爷自己保重。」 「你也是。」 上官君离开了。冷怀璧从怀中掏出那幅预言画,摊在案上,那画中有几处在逃亡时被水濡湿,不过没有影响画面,仍是一如当日所见的怵目惊心与鲜血淋漓! 在不久的将来,他与大哥真的会生离死别吗? 轻轻抚摸纸上俊挺的男人,纸上的泪水是擦不掉的,不舍的情绪一起,心中一阵紧缩的疼痛,难过的不是自己被男人杀死,而是必须丢下男人独赴黄泉……他无法狠心看着男人抱着自己冰冷的身体哭嚎……那对男人对自己都是酷刑……他怎忍心…… 情动难却,俯案吻了画中人的唇,低低呢喃: 「大哥……我不要离开你……」 *** 冷怀璧本以为这种半软禁的时间会直到上官君交出兵符,连收集情报与证据都无法做到,但在入住明月第三日午饭过后,事情开始有了一点点转变。 一个美丽温雅的女子找上门来。 「这位是王妃。」女子身旁一个可爱的圆脸侍女介绍。 冷怀璧点点头,绽出温和的笑容,清清淡淡,如风如云,道: 「王妃安好。」谦虚却又不卑不亢,态度合宜,实在大家风范。 美丽女子面无表情,美眸中却闪过一丝讶异。 「我不罗嗦,直接请教丁公子一些问题。」 「请问。」 冷怀璧对这女子另眼相看。虽她言「请」,但言语中却没有一丝让步,不进不退、干脆俐落,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你爱着王爷吗?」 冷怀璧愣了愣,眼前的美丽女子问题怎么会这么一针见血,而且让他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一面是实话,一面是假话,但在还未摸清女子来由之前,还是先别妄下答案的好。 因此,他选择缄默。 「我也早料到你不会回答。」美丽的女子竟微笑了,表情柔和了,唤来身旁的婢女: 「去将小海带来。」婢女低低应声,领命离开。 小海?那是谁? 女子接着道: 「王爷一向姿妾不纳小倌或男宠,可你却是他第一个收的男宠。早在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你的眼神很清澈,不畏不惧,是很单纯的色彩,所以我想你应该不是那种阿谀奉承妄想一步登天的人。」 喔,所以呢? 「所以……我想将小海交给你。」 呃?交给他? 「你接近王爷的原因你我都很清楚。」 「……」垂眼,举杯,却掩饰不了自己的颤抖与心虚。 杯里的茶水震起涟漪。 女子的眼锐利有神,看透了他的心思。 「小海以后是你最佳的助益,拒绝了我可是你往后的悔恨。」 好半晌才镇定下来,暗自嘘口气,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扬眉,啜了口茶,道: 「……王妃,恕在下斗胆,您这么急着将小海交给我所图为何?我们不过今日第一次相识,何况在下并不知小海为何许人也,如此莽撞不甚好吧?」 「小海是我的孩子,我之所以会将他交给你自有我的考量,不过主要是因为王爷近日动作连连,不怕你知,王爷可能会成为未来的圣上,所以府中近来为争夺王妃这个头衔勾心斗角,王爷又正热衷自己的布置,我怕哪日自己不保,至少小海有个人可以依靠,能不受波及。」 「王妃真看得起在下。」他自嘲地笑了笑,都泥菩萨过江,还怎么当只母鹰展翼?何况是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场面下? 「王妃,小世子来了。」 这时,方才离去的婢女带着一个脸庞圆圆、粉嫩粉嫩的小孩儿进来。 小孩儿有双灵活的大眼,在他一进来时就滴溜溜地转观察四周,然后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然后是咧嘴笑了——笑容里没了两颗门牙。 「母亲好。」小世子奶声奶气地撒娇,双手双脚并用,就想爬上女子的腿。女子一见,温柔地笑开,吻了吻那犹带着奶香的嫩脸颊,然后将他抱起,让他安然地坐在腿上。 「小世子好可爱。」不过,却很面善…… 「多谢丁公子的称赞。小海,叫哥哥。」拍拍小世子的头,女子道。 「大哥哥好。」黑漆漆的眼珠转了又转,最后嘿嘿笑了几声。 「小世子安好。」倒了杯茶塞到小世子手里,冷怀璧向女子道: 「王妃说的助益又是什么?」 女子不语,目光移向墙上的那幅画,遥远的眼神,似乎在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神态略为激动和羞涩,似是回忆起少女心事。过了好一会儿,小世子已经将茶水舔完,冷怀璧又为他倒了一杯后,女子才缓缓地道: 「小海很像他是不是?」 经过女子这么一提点,冷怀璧才恍然大悟:小世子难道是前七王爷的孩子? 来回看了看画中人与小海,他们的容貌的确有几分神似,应是父子无误。 冷怀璧诧异:这竟是一桩红杏出墙、珠胎暗结的风流韵事? 「五王爷难道……」 「不,他一切都知情。」 「那么又为何——」 「爱到深处无怨尤。」女子苦笑。 冷怀璧一窒,无法言语。 难怪他总觉得那一笔一画中加了某人的眼泪,原来,是五王爷心中不悔的感情……所以当一切都成惘然,五王爷只能抓住那人仅留下的……悲凉的追忆…… 「小世子一事,在下尽力而为。」终于还是心软。 于是,小世子成了明月的常客。 第七章 入住明月第三日,冷怀璧得到五王爷的恩赐,终于能够踏出房门走走,不过前提是必须有两个侍卫跟从,且范围不能超出兰院。冷怀璧纵使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 在他刚出门时,小世子就蹦蹦跳跳地跑来了,一见到他就开心的满脸放光扑上他的大腿,奶声奶气地撒娇: 「抱抱。」 「小世子怎么一个人来了?」嘴上问着,冷怀璧却满怀宠爱的将娃儿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左手上,右手扶好头顶已歪斜的小金冠。 「娘亲说小海可以来找大哥哥玩……啾……」说着,小世子已经在他脸上偷了一个亲亲。对于自己的计谋得逞,小世子得意的咯咯笑。 「小世子吃过早饭了吗?」 「有啊有啊!小海吃了好大一碗呢!」说着,还用手比了一个夸张的圆,比小世子自己的脸还大! 抱着微带奶香的小世子,他露齿而笑,温柔怜惜的,且提起脚步往兰院中的花园凉亭去——也就是当日与六爷做戏给五王爷看的地方,一面回头吩咐: 「请带些点心过来。」 「点心?桂花糕吗?」一听到点心二字,小世子漂亮的大眼睛顿时放光,五彩缤纷,一张红嫩欲滴的小嘴微张,口水似乎就要这么流下来了,这么可爱的表情惹得冷怀璧噗哧一笑,不禁轻轻捏了那粉嫩的脸颊几下。 「喜欢桂花糕吗?」 「喜欢喜欢!」一连两个喜欢,还吸了吸口水,「娘亲从不让小海多吃呢!」 「那是怕你坏牙,大哥哥也一样不会让你多吃。」 一听,小小的脸蛋皱成一团,肩膀也垮了下来,顿时精神萎靡地趴在他身上,哀怨无比:「亏小海这么喜欢大哥哥……竟然不给小海多吃啊……就算只有一块也好啊……」 「好好,就准你多吃一块。」他失笑。 「真的吗?」小小的脸蛋立马神采飞扬,兴奋地又在他的颊上亲上一口,谄媚道:「还是大哥哥最好了!」 真是个会威胁利诱的小孩啊!摇摇头,他只能呵呵笑。 脚步一顿,登上凉亭,恰好两个婢女也在此时送来了点心与一壶碧螺春。 他让侍卫远远守着,扶着小海坐在自己身边,两只小小短短的腿在石椅上晃呀晃的,一双眼早锁住了石桌上的四盘点心看,用力之程度像是下一秒那点心就会凌空飞到自己的眼前一样。 他拍拍小世子的头,随手拈了一块小世子最喜欢吃的桂花糕,一点一点掰下来送入那圆乎乎的口中,然后笑看两只小手捧着那张小小脸蛋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如果自己有个孩子,应该也是这样的光景吧? 可是……自己与大哥都是男儿身,要有孩子,那还真是个笑话!男人可是生不出孩子的啊…… 后悔了吗?不,其实并不后悔,只是大哥也同他一样不后悔吗?大哥与自己携手并进就足够了吗?晚年不能含饴弄孙也不要紧吗? 突然,好想这么问问大哥…… 大哥,你现在不后悔,那么以后会不会后悔呢? 「大哥哥……」嫩嫩的一声呼唤,嫩嫩的一只小手爬上他的眉间,那担心的眼神让那张小脸看来泫然欲泣。 「大哥哥要哭哭了吗?」 握住那暖暖又软软的小手,他但笑不答,摇了摇头,将那小小的人儿挪来怀里让自己抱着。然后意外地看见地上一小角绣花鞋,方抬眼,艳冠群芳的绝美脸庞映入眼帘,那身红衣在眼中如火焰舞着,那脸的敌意和张狂也在自己眼中表露无遗…… 终是来了……他叹口气,无奈地向对方问道: 「芙叶姑娘安好。」 芙叶只冷哼一声,无礼的目光来回扫视他与小世子,片刻,才狂然地坐下,香酥手一抬,便拈去了两块水晶甜糕,抿入红唇。 小世子似乎不喜欢芙叶。只见她一来,小世子便将脸埋入他的怀中,小小的嫩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连最喜欢吃的桂花糕也没吃了。 他安抚似的拍拍小世子的背,将小世子在怀里调整好一个舒服的位置,露出客气却疏远的笑容对芙叶道: 「芙叶姑娘有何贵事?」 芙叶睨了他一眼,拍掉红酥手上的糕屑方娇气地道: 「只是听闻小世子在这儿,过来看一看。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小世子立然与一名低贱的男妓混在一起,还不要脸的抱来抱去,不知羞耻的诱骗了王爷不说,还想拐骗小世子的赤子之心!」此话一出,道得极是鄙夷。 他身子一僵,脸一沉,眼含冰刀,「可多谢芙叶姑娘的关心,小丁不劳姑娘分忧。」话中隐带着不屑。 这难道就是轰动京城的花魁的心思?简直是幼稚到令人可笑! 不过……却也让人觉得有些悲哀。 如果芙叶姑娘对小海的态度也是如此,也难怪小海会如此厌恶她了。 「无礼!」他的冷言冷语激怒了芙叶,「啪!」的巴掌声响起—— 怀里的小海吓得呜呜哭了,湿了他前襟一片。眼角的芙叶得意且骄傲如只昂首的孔雀,辣热了他左边的脸颊。 刺痛慢慢散开,隐约可以感觉到五只手指的形状与红肿。他缓缓地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芙叶看,「无礼的是谁,我想芙叶姑娘心里自有数。」左颊红了一片,发束已散,略显狼狈,可他却仍傲然的、云淡风轻的,分明不给芙叶面子。芙叶一火,艳颜扭曲,扬手又要打下,他纹风不动,左手一掐,正好抓住了芙叶准备再挥下的手腕,又道:「一次已太过,望姑娘自重,否则平白生了爪子,看了令人厌恶。」 「你!」芙叶又气又羞,自尊心严重受创,平日高高在上,如一后统领后宫的她,王爷见了也要让三分面,如今却让一个小小的男宠出言不逊,这叫她怎吞得下这口气。可自己却又受制于对方,动弹不得,想要再给他一顿教训也无法再动手。 「该死的贱人放手!从来没人敢这么对我!」 「很荣幸在下成为第一个。」依旧是轻轻的一句话,却气得芙渠差点昏厥。 「你!放手!」 「放了。」 这次冷怀璧很干脆的松手了,芙叶揉着发痛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诅咒: 「敢跟我作对,我就要你不得好死!我一定要你跪下来求我!」 语毕,气得跺脚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扫落一桌的点心出气。 望着那火红的背影离去,冷怀璧没有表情的面孔才终于有了一丝崩裂。 男宠这个字眼真伤人,不过也不会比男妓伤人……虽然乌有其事,但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五王爷的男宠,而不是自己认为的大哥的爱人……为了让寒家的冤情大雪,他不顾大哥的劝言而犯险至此真的是错了吗? 可……他都一脚涉入了,怎容得了他再抽身…… 「大哥哥不哭哭。」小世子软软的嘴唇在发疼的脸颊上亲了亲,一边稚气地道: 「痛痛飞飞,痛痛飞飞……」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紧紧抱着怀中小小的身子,汲取一些温暖来融化自己冰冷一片的心。 「大哥哥怎么会哭,不过还是谢谢小世子了。」无奈地笑了笑,也亲亲小世子奶香的脸。 不过……那一巴掌真是痛呀……回头再上药吧…… 目前重要的是,那芙叶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早在怀疑芙叶对王妃的用心。因为芙叶身为五王爷最宠的女子,对于王妃这头衔应该是汲汲营营,且又照方才她气焰嚣张来看,她的确有可能是谋害王妃的第一人选。但一旦她做了,众人的怀疑也第一个落在她头上,她会这么明目张胆吗?会这么笨让自己成为别人怀疑的对象吗? 可是,若不是她,还会有谁对王妃有这么大的威胁? 或许……问问王妃就能得知。 打定主意,抱着小世子起身,看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副可惜的盯着地上糕点看,他不禁唤来侍卫再吩咐他们拿些糕点,不过地点不是这里而是王妃住的院落。 「要去见娘亲?」小世子歪着头。 「是啊,小世子一个人就跑出来,你娘亲一定担心,所以大哥哥现在送你回去啊!」 「好啊好啊,大哥哥去见娘亲,那娘亲就不会无聊了!」小世子开心地手舞足蹈,他差点抱不住他,不仅如此,小世子还用软软的声音哼起不知名的童谣来,小小的头颅还配合着一摇一晃的。 「你娘亲为什么会无聊?」随口问着,他步下凉亭,踏上从这延伸到内院里的青石路。小径两边花团锦簇,净是入秋特有的花朵,阵阵花香袭来,让他一时间有了回到冷家后花园的错觉。 「小海和娘亲一起住,但是娘亲说的话小海也听不懂,所以有时娘亲哭哭,然后再说一些小海听不懂的话。」小海天真地道,一边趴在他肩上撩起披散的发丝玩着,看着它从自己小手中滑落,撩起、滑落,像是一道黑色瀑布,黑得发亮,光彩眩目。 「你娘亲身边只有你吗?」略略停下脚步,将那张小脸面向自己。「你爹呢?」 「爹不和娘住一起,爹有时住在芙叶姐姐的房里,有时住在书房。」 「是吗?那你爹常不常来看你?」 「唔……都是爹叫我去书房让他看。」说完,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 冷怀璧被小世子的童言童语逗笑,「鬼灵精!」正欲继续往前走,他却敏锐地感受到旁边传来的凌厉视线,不由一震,不解地转头望去 离他们不远处有座简朴的小屋,屋外有苗圃,小屋的门口正倚着一个白发男人,身着五颜六色的拼布衣裳,带着诡邪的笑容往他看来! 是那苗人! 冷怀璧一眼识出,这一望,吓得他险些掏药撒去! 「大哥哥怎么了?」小世子疑惑冷怀璧的脸色骤变,学着他往旁边看去,啊了一声:「那是爹爹请来的人。」 「你爹请来的……就住这儿吗?」那苗人在屋的四周布下了蛊,他想三哥也许就在那屋里! 「是啊,爹爹说不能随便靠近。」 他抿唇不语,有些忙乱地收回目光,掩饰起自己的心惊,抬步要走,那苗人竟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低沉地开口了: 「宝贝,这么急着走吗?」 大惊失色,他抱着小世子连连退了几步。 见他慌乱的模样,苗人阴沉笑起,「如此怕我?怎么不再使一次天女散花?我可是一直都记得你那绝丽的身影呢……」 他仍是沉默,却已然换上一副风平浪静的表情。 「凝露散……呵!果真傲骨!」 「……」无法抑制那逐渐侵入骨髓的寒意,他扭头不理,快步离开。 身后的男人仍是笑着,无比邪意。 「不知冷怀楚这三个字有没有荣幸让你再度光临寒舍?」 临去的背后,轻幽如鬼火地飘出这句话。 脚步没有停顿,心头却已颤栗起来,毛骨悚然。 *** 照着小海的指示,他们来到兰院最深最角落的一间厢房前。如同小海所描述,房外落叶纷纷,无人洒扫,萧瑟秋意。 放下小海,让他一路直奔室内,冷怀璧只慢慢走着,可异变突起,屋内传来小海的尖叫,他脸色一变,急忙进去—— 屋内狼籍,花瓶碎了一地,珠钗首饰打翻一桌,小海哭着拉动趴在桌上的女人。女人背后插了一把匕首,发髻散乱,双眼圆瞪,脸色惨白,双唇发紫,地上血聚成滩…… ——女人已经死了! 不用去查看也知—— 刀入体没柄,血染整身单衣,双唇发紫,显然有毒侵脉。 尸斑已渐渐浮出,显示王妃已死有段时间。 「小世子别看!」意识到小世子亲眼目睹自己母亲的惨死,他急忙将小世子拥入怀里,遮住他的双眼,可为时已晚,小世子哭闹不休,无论如何晃动女人,却唤不回她已死的事实。 正好巧不巧,这时却闯进了一大批人,为首的是五王爷。 五王爷面色凝重地巡视了一眼屋内,然后定在冷怀璧身上,一旁已有人在他耳边细语。也不知说了什么,五王爷大步一跨,将冷怀璧给拽了起来,目光如冰。 「你做的?」 没等冷怀璧反驳,五王爷抱起小世子,将冷怀璧丢给下人,命令道:「将他带回明月上锁!」 小世子还在五王爷怀中大哭,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冷怀璧反应不及,一切来得太突然,脑袋仍一片乱哄哄之际,只能任五王爷将他锁在房内。 这……难道将他当成了犯人? 不会吧? *** 王妃被人谋杀自家宅院内是一件大事,不过才一天的时间,便传达了大街小巷,人人茶余饭后都在猜测着这背后的动机与凶手。外头沸沸扬扬,五王爷府中也不遑多让。府中早已有下人在耳传着王妃被杀害的现场正有着一个人被撞见,就是五王爷刚收不久的男宠——六王爷的旧爱,小丁。于是开始有人编着小丁是为了夺五王爷的专宠才杀害了王妃,这只是他的第一步,下一步便是王爷的宠妾芙叶了;诸如此类云云的传言。 当然,这消息也传到了寒若风耳中。天知道他压下多大的震怒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内跑去找冷怀璧,顺便给那五王爷一剑了事。他最清楚他的爱人的性子,当初在杭州东山上他都能明知对方是恶名满天下的修罗救人了,如今他又非是以一己之愿成为五王爷的男宠,有什么理由要杀害王妃?更别说是爱人那样的善良,连对一个女人家用上粗口都舍不得了,会杀害她更是天方夜谭! 自然,被暂时囚禁在明月里的冷怀璧也能推测寒若风的心情,更是庆幸他没有跑来泄露身份,不过他想他应该气得想杀人灭口吧! 他不由得苦笑。 王妃的死绝对与近来府中不安定的情势有关,更有可能是争夺王妃之头衔所来。王妃才死,五王爷便马上领了一队人马出现,这叫他怎么能不怀疑有人暗中搞鬼嫁祸给他。只是,他还没想到这主凶是谁。不过如今想来倒也可笑,明明他身上没染上半点血渍,也衣衫整齐,更有小世子在场,怎么看都凶手都不可能是他才对呀!难道聪明如五王爷会看不出?还是说被谁进了谗言才断定他是凶手的?这么说来……当时那男人到底在王爷耳边说了什么呢? 「大哥哥……」软乎乎带着哽咽的童音贴在他的耳边,嫩嫩的小手揪着他的袖子摇了摇,一张泪痕斑斑的小脸蛋挤进他的视线中,那双湿润的眸子怯生生地望着他,似乎在乞求着安慰。 他叹了口气,将小泪人抱进怀里。 这小世子哭了一天一夜,总算停了。 昨天被锁在明月不久后五王爷就面色阴沉地将小世子丢到他怀里,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将一个可爱的小孩子丢到一个可能是杀人凶手的嫌疑犯手中? 五王爷的心思着实令人费解! 「肚子饿不饿,我去唤人准备饭菜?」擦擦小脸蛋上的泪痕,他又怜又惜地道。 这孩子亲睹自己母亲的死状,想必是在他小小的心里埋下阴影了。这跟他,好像! 因为有同病相怜之感,所以他对小世子可说是疼入心去了,这一天一夜来看着小世子哇哇大哭还一面喊着娘亲,连他也不禁鼻酸,只恨自己没能早一步提醒王妃。早要知道是这样,他便会求见五王爷一面,让五王爷多多注意。 「大哥哥,不要丢下小海好不好?」泪湿的脸庞埋在他的颈项中,怀中小小的身子一抖一颤,肩上开始一片湿润,他知道这小世子又哭了。 忙抬手轻拍小小的背,柔声安慰: 「不会不会,我不会丢下小海,何况小海还有父王啊……」 「父王……父王根本就不理娘……对小海也都不笑!每次都让父王看一看就走了!他都没有抱过小海!」 他后悔极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刺中小世子的死穴!这下可好了,小世子是哭得更起劲,更伤心了! 「那以后大哥哥抱你,对你笑好不好?」这孩子真的跟自己好像,让人不由自主的想疼他,不想让他步上自己的后尘。 泪娃娃只一个劲的埋在他颈间点头,小小的双臂缠得死紧,大有一生一世都不放手之势。他也只好由他去了,抱着小世子起身,正开门想向守门人吩咐菜肴,话都还没出口,一抬眼便撞进两潭深渊,然后是呆傻地盯着,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王爷……」 五王爷负手背后,一脸阴鸷,目光如冰,死死地瞅着他,顺势抬脚进了屋,门马上便被人紧紧关了起来。 「你想出去做什么?」一出口便是冰天雪地。 回过神来,低下头,「小世子哭了一天一夜,小丁只是想唤人准备些饭菜。」 「来人,备膳。」五王爷头也不回,只一扬声向外大喊,外头的人领了命去办了。 「小海,不见过父王吗?」 五王爷低声一唤,小世子的身体一僵,良久才不甘不愿挂着满脸泪水溜下冷怀璧的怀抱,嫩嫩的声音还带着哽咽: 「小海见过父王。」 五王爷脸色这才稍霁,随意拣了张椅坐下,目光仍是炯炯盯着冷怀璧,命令:「坐。」 冷怀璧只得顺从抱着小世子蹭过来的身子一同坐了,与五王爷面对面。 「不知五王爷有何贵事?」其实他心底想问的是为什么把他当成犯人扔进来且命人看守不能踏出一步。 「你心里似乎不想这么问。」 他一震,忙掩饰过去。 「小丁不懂。」 「你分明是怨本王将你当成了犯人。」 「……小丁的确不懂王爷为何一口咬定小丁是犯人。」既然对方将自己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想当然尔也是有备而来,那么就不必再矜持,大大方方讨回一个公道也好。 「命案现场只有你在。」 「可聪明如王爷看不出小丁衣衫整齐吗?何况王妃若真是小丁所杀,为何还要待在原地等王爷领人来抓?这岂不是太不合理了!」 「谁知你是不是以此乱人耳目。」 反正他就是一口咬定他是凶手就是了!冷怀璧不禁怒起: 「小世子也在当场,难道小世子就不能为我作证?」 「……小海你说呢?」收回紧迫盯人的视现,转向问自己可爱的孩子。 小世子怯怯偷看了五王爷一眼,「不是大哥哥做的……」 「这样总可以还我清白了吧?」拍拍小世子的头,冷怀璧满心感激。 「当然。」五王爷云淡风轻却很干脆地答,让冷怀璧一愣,他以为五王爷会纠缠更久,不过五王爷的态度却也让他心生疑惑—— 刚刚丧妻的男人态度都是这么冷静吗?而一副无所谓模样,若不是冷血无情便是早知道这件事会发生! 思及此,冷怀璧的心颤栗不已。 「王爷是不是早知道王妃会……」 五王爷瞄了他一眼,视线如刺,讽道: 「若本王是先知那便好了。」 「就算王爷不是先知,也有可能……」顿了一顿,没再说下去,反而向小世子道: 「小世子去膳房催催好吗?小丁肚子饿了。」 小世子恍然间被点到名,傻愣愣的,只见冷怀璧一个温暖的微笑,立马跳下椅子答: 「好。」 「五王爷,小世子能出去吧?」 「可。」 待小世子掩门离开,他才继续道: 「王爷对于府中的情势了若指掌,若说不知道这暗潮猛烈,小丁还真不敢相信。」 五王爷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你未免也知道得太多。」 「不敢。」 五王爷冷眼旁观,一定只为某个深植在他心底的原因。 一定是为了「他」。 冷怀璧的眼不由得看向墙上那幅画。 沧海桑田,此情不变,只成追忆吗……? 「区区一个男宠,你倒挺会顶撞本王。」 「小丁只是实话实说。」 冷哼一身,五王爷长身而起,踱到画前。 「正如你所想。本王不是先知,却早已料到府中那些女人之间的战争。王妃是谁杀的本王心里也有数,但本王只待冷眼旁观便能除去我的心头大患,何乐而不为?」 「王爷!她是您的妻子,您怎么能——」他激动地道。 「住口!本王怎么不能!」五王爷冷冷笑起,一双眼洞察了什么锁着他的眼,「府中的任何事骗不过我。她来见过你一次,本王也早知道她会将小海托付给你。虽然本王是因为她怀的孩子是『他』的才娶她,但始终不是本王要的人,且她还在府中动了一些手脚,以为本王不知,你说说,本王原是一个恨她的人,怎么可能会大发善心去救她?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说及「骗」字,加上五王爷那精锐的眼,他僵了僵,心狂跳,差一点逃避的别开眼,差一点以为五王爷知道他的身份与目的了。 「可是您对小世子一样不亲近。」 「本王让她生下小海,只为能看着与『他』相似的容颜,能看一天是一天,至于那女人的骨肉本王没必要付出感情。她与小海不过是一个容器、一个代替品,本王恨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爱他们!如今她死了,正好合本王的意,不用再面对她,本王可是非常感激那动手的人!」狞笑。 冷怀璧一窒,为的是五王爷那深沉的怨恨与冷情。 「既然如此,为何王爷还要收小丁为男宠?」既然你眼里除了「他」已容不下任何人,就连代替品也不行,为何还要再收一个连代替品都不是的人? 「想知道?」呢喃似的唇渐渐逼近。 「王——」大惊失色想躲开,却被男人使劲揪到怀里,过大的力道擒起他的下颔,双唇相贴…… 「只因为你的这双眼像极了他……洁净无垢……还有一丝丝的傲气……」 泪,无声的落了,血,静静地滑下,心痛与背叛,沉重的禁锢了…… *** 「大哥哥,你怎么不吃?」小世子歪着头,眼眶还红红的。 冷怀璧猛然回过神,举箸的手才动了动,挟了一块鸡肉给小世子,强笑道: 「我吃,你也多吃一点。」 「嗯,小海已经吃好多了。」大力地点点头,笨拙地挟筷插起那块鸡肉啃着。 「乖孩子。」笑着揉了揉小世子的头,嘴唇隐隐传来的痛让他还是不禁拧了眉。 「大哥哥哪里痛痛?」见他皱眉,小世子忙偎了过去体贴问道,还一面上下检查是不是哪里撞伤了。 「不……」才这么一说,嘴唇又有一丝热液滑了下来。他眉皱得更紧了,正要擦去,却突地一片温热湿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小世子,你在做什么?」他大惊,忙拉开黏在自己身上的小孩儿,哭笑不得。 「每次小海痛痛娘都是这样啾啾的啊!」小世子天真地道,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这不能用在我身上。」暗叹。方才才被五王爷强吻还咬伤自己,这下又被偷吻得逞,要是被大哥知晓,莫不宰了这两父子! 「喔。」小世子点点头,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用,但只要大哥哥说不行他就不会再做。 「吃饱了吗?」 「嗯。」 「那睡吧。」他抱起小小的身子往床铺走。 「好……啊!等等,小海有东西给大哥哥!」蓦然想起怀里还拽了一封书信,赶忙将信交给了冷怀璧。 他接了过来,纳闷: 「这是什么?」 「是另一个大哥哥要我交给大哥哥的。」大哥哥大哥哥的叫,小海觉得有些绕口,小脸皱了皱。 他没有说话,只将小海放下,迳自摊了信看,只那苍劲飘秀的字一入眼,心便激动了起来,不自觉喃喃着: 「大哥……」 「天要冷了,右手疼吗?」 只这么一句,他却热泪盈眶,莫名的感动。 『我的手永远只牵你的手。』 『以后你手疼我就帮你暖着。』 这是大哥的誓言……大哥没有一刻忘记……而他……也永远不会忘…… 突然他好想好想见见大哥,想抱抱他,想再看看他对他笑得温柔,想要他再牵着他的右手不放…… 「大哥哥……」小世子见冷怀璧脆弱的模样,想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只抱着他学他平时那样拍拍他。 「小海,明日能帮我送信给那个大哥哥吗?」忍住了泪,将信小心翼翼收进怀中,他问小世子。小世子欣然地点点头: 「可以呀。」 「那好,你先睡,大哥哥先去写封信。」 「好。」小世子松了手,钻进被窝。 冷怀璧待小世子睡着才起身,就着一点小灯火回信: 「天冷手痛,必会待到大哥来暖,不假他人之手。」 回完信,回头察看小世子是否睡得安稳,然后从怀中掏出那幅预言画,深深凝视着画中人,然后对着画中人的唇以自己的唇烙痕…… 血色染苍唇,是相思的烙痕。 *** 隔日,小海带回寒若风的回信,冷怀璧欣喜地连忙摊开来看,只见: 『思君,盼君,今夜一会。』 大哥要来找他!他不禁眉开眼笑,可随即想到自己被囚禁着,纵使知道自己不是犯人,五王爷的命令还是没收回,他要怎么出去会面呢? 可大哥信上没写会面的时间与地点,难道大哥要亲自来找他吗? 这不行啊!万一被发现了,可难逃五王爷的冷血酷刑啊! 不,大哥不是这么莽撞的人,他要来必会有万全准备。 可是,这兰院守备森严,大哥又怎么混得进来呢? 于是在小世子疑惑的目光中,冷怀璧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等待寒若风的到来,直至夜半三更时分。 小世子忽然说他想吃点心,不顾冷怀璧的叫唤,早跑了出去向膳房要点心吃了。冷怀璧管不住他,只好任他去了,仍是燃灯等着寒若风到来。 过了约一盏茶后,小世子哼着童谣回了来,手上还拿着一块大饼,身后跟了一个下仆打扮的人,端着两盘精致的糕点回了来。守门人只看了他们一眼,认为小世子带回来的人不会有问题,也放任他们进房了。 「小世子吃得可——」话猛然停住了,只因他看见那男仆正笑盈盈地以唇形唤了一声,『怀璧。』 原来不必偷鸡摸狗,只要正大光明就能进来了!亏那聪明过人的大哥想得到! 冷怀璧笑了,却眼角泛泪,扑了过去,寒若风正巧放下点心,将他一把抱个满怀。 小世子在一旁嘿嘿傻笑,抱着一盘点心蹬上床去,乖乖啃着。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写信的大哥哥要见小丁哥哥,而且他们一见就是抱在一起,好像很久没见的好朋友。不过小丁哥哥高兴就好,而且自己也有点心吃,一举两得! 寒若风亲了亲爱人的额、眉、眼、唇……缠绵一番后才将人放开,拿出纸笔准备与他交谈。 不过这场面在小世子看来可有点不快了。 为什么写信的大哥哥可以啾啾小丁哥哥,自己却不行? 小世子用力咬了咬饼干。 『怀璧,手疼了吗?』写着,暖了暖爱人的右手,又是一个爱怜的亲吻。 『还好。大哥怎么想来?龙潭虎穴的……』微微羞红了脸。 『耐不住思念,尤其近来府中传言不堪,所以想来看看你。当然,如果能带你走是再好不过。』 摇了摇头,『事已至此,若再不找出证据,岂不枉费了?』枉费自己还被当人杀人凶手。 『你已身涉险境,我怕——』没有写完,就被握住了手。 『大哥别怕,怀璧会好好保护自己,可以伤我的人只有大哥。』微微一笑,却低眉躲开了寒若风直视的眼。 他忆起了预言画。 『傻瓜!我怎么会伤你?那岂不要我割筋刨肉了!』 他没有答话,只是笑着。 『这事,你自己定夺吧……我也管不住你,只希望你能多小心,别让我心痛,好吗?』潇洒地一撇,已换来一个热切的吻。 寒若风的眼深沉了,丢下笔紧紧拥住主动的人儿。 「好想好想要你……」寒若风的热气呼在耳边,只有两人听得见。 『不过刻下一吻便足以满足我了……待一切事情过后,自然不会再放过你……』抓过纸笔写着。 「大哥……」冷怀璧只以唇形微微动了一下,红云飞颊。 『害羞了?现在不会太迟吗?』寒若风坏心地眨眨眼,上下抚着冷怀璧的背,引来一阵阵哆嗦,与更为火红的脸颊。 「大哥!」以气声低喊,拧眉不依。 「现下是要怎么找证据比较重要吧!」 『我觉得调戏我的怀璧也很重要。』邪气地在红颊上偷香,然后干脆爽快地放开怀中已挣扎不已的人,转为叹息:『多日来一直无法二度进来,多亏了小世子。不过这下也是只能走马看花地离开……连书房的边都还没摸着呢……怀璧还是要留下来吗?』其实自己心中已隐隐觉得不对劲,那苗人果真没认出他来吗?若是,那句「凝露散」又从何解释? 『自然是的。现在有了小世子帮忙,也许趁哪天书房的防备减低了些后,便有机会了。』 『我真的不想你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大哥的心情怀璧晓得,怀璧也不愿大哥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只是忍辱负重都是为了寒伯伯他们啊!』 寒若风深深看着他:『……得你如此,夫复何求!』 「大哥……」低喃着,情难自禁,眼眶微红,主动投怀送抱。 天地般契合的拥抱暂解两情相思之苦。 小世子吃完一盘甜点,略为不快地看着两人搂搂抱抱,再次端来第二盘,用力咬了下去。 大哥哥抱小丁哥哥抱得真顺手! 真不公平!下次他也要抱! 风中,带来了陌生的气息。 诡谲盘旋。 第八章 罗帐轻翻,暗香浮动,室内唯有一扇微开的窗洒进金粉状的阳光。 冷怀璧将醒未醒,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从身上滑落的被褥中见到那滑润莹白的肌肤,角度微变便能看见那背上狰狞的伤痕。伤痕已经淡去,却仍可见当时所受之伤深重,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欲将人撕裂。幸好,终是逃了出来。 美玉般的身体裸露,几处零散地烙下红紫,片刻便有人为他拉上锦被,还在微红的脸庞上亲昵的偷了一个香,再嘿嘿窃笑。 他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有人在他身边,却不是他的大哥,反而飘来一股奶香味…… 奶香味? 猛然惊醒,冷怀璧发现那方才偷香的人儿就躲在他的怀里,一双大眼骨碌碌地转呀转,正好奇地上下打量那红紫红紫对他而言莫名的「伤痕」。冷怀璧哭笑不得,起身将自己包了起来,下床欲更衣,却发现屏风之后早摆了一个正冒着热气的木桶,连衣服也是换了新的一套整齐的放置一旁。 这么体贴的举动他当然知晓是谁做的,不禁莞尔。 昨夜虽然两人没有交-合,但大哥还是在他身上印上几个痕迹后才催他入睡,十足温柔体贴与细心。 「这是那个大哥哥叫小海弄的,他说小丁哥哥醒来后会想沐浴,果然没错耶!」 小世子蹦蹦跳跳来到木桶旁,伸出小手捞起一条白布,双眼闪着兴奋。 「我帮小丁哥哥擦背!」 冷怀璧但笑不语,踏进木桶里去。 接触水面的那一瞬间的暖意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问:「今早那大哥哥什么时候走的?」 小世子奋力的擦着他的手臂,边想道: 「不是今早,是昨夜大哥哥忽然把小海叫醒吩咐的。」 昨夜就走了? 冷怀璧叹了叹,心底仍不免有些失落。 「大哥哥好奇怪,临走时还叫小海把盘子打破,引来外头两根大柱子的注意。」 小世子皱着小脸,大眼睛里装着不解。 冷怀璧先是一愣,随后猜到寒若风的用意,不禁佩服的低喃: 「大哥心思细腻啊……」 小世子打破盘子,便代表房间里头的小世子那时还吃着点心,杯盘狼籍一地,表面上看来是一桩意外,其实外头并不晓得里头发生的事,他们最多只会将这事当成是小世子的任性,稀松平常,不会多加追究。 这么一来,寒若风的身份便不会被发现,如此多了一层保护,也可掩饰房里的异样。 是他太过大意,幸好大哥一完事就走,否则一再停留只会徒增身份曝露的机会。 「他还说小丁哥哥醒来后肚子会饿要上饭菜,还要叫上一壶好的碧螺春。」右手刷完换左手。 这么一提,还真有些饿了……大哥总是设想周到。 「所以刚刚小海去膳房吩咐了。」左手刷完换肩背。 在那小小的嫩手触及背部皮肤之际,冷怀璧连忙夺过白巾,面向小世子,分毫不给他看见那遍布伤痕的背部。 「后面的我自个儿来就行了,你去帮我拿条擦身的布来。」 小世子第一次帮人洗澡,好奇又觉有趣,冷怀璧指令一下,他忙又蹦蹦跳跳跑到外厅去拿。 冷怀璧舒了口气,三两下擦完全身,不经心望至那些红紫时面红耳赤,昨夜的调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小世子捧着白巾回来,他擦拭几下便换上新衣,却见小世子已经跳到窗子前,趴俯着不知在看些什么。 「小世子,外头有人吗?」 跟着小世子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外头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经过,眼前一片明黄,他见到了五王爷与一个身着黄袍的男人正交头接耳走向那凉亭,感情甚是亲密。 他想了想,小世子已然发出惊叹: 「是皇叔!他每次来都会带好吃的东西给小海,不知道这次带的是什么?」小世子双眼迷蒙,垂涎三尺,仿佛一块比人高的甜糕就摆在眼前。 皇上? 他呆了呆,随即想起王妃被谋杀,皇上来此定是与王妃之死有关。 外头守卫围了一圈又一圈,守备森严,连只昆虫都飞不进去,要去偷听他们的对话是极不容易的了。不过这里防守得密不偷风,那么五王爷的书房呢? 时机来得如此之快! 心中盘算了下,他拍拍在幻想的小娃儿,转回他的注意力: 「小世子,你知道怎么去王爷的书房吗?」 「知道啊!小丁哥哥要去吗?」 「不,等会儿替我带封信给那个大哥哥。」 小世子歪着头,大眼睛写着迷惑。 小世子送信去了,可在之后不久五王爷与那黄袍男人一起进了来。冷怀璧连忙下跪,低眉垂眼道: 「草民小丁见过皇上与五王爷。」 「免礼。」 黄袍男人温和的嗓音道,跟着入内就坐。 「你就是小丁?」 「是。」龙颜不可轻易瞧,冷怀璧也只好低着头回答,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寒若风见到那封信后会如何行动。 趁着五王爷为了皇上的安全而调空书房的守备时是大哥最好的时机,可现在光天化日下,行动却容易被发现,但若改在夜晚行动,这皇上万一离开,书房的守备可又会更严……唯一的机会只有现在了! 「王妃是你杀的?」 皇帝的声音听来温和不加以其他忿怒或震惊的情绪,不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反而像与自己亲切的问好般。 「不是。」 实话实说,纵使他是埋伏于五王爷身边,但他不会因此而委屈自己去承认一件自己从来没做过的事,何况是一个杀人凶手。 「朕听五弟说现当时只有你在,若不是你又是谁?」 问他他问谁? 「小丁确实不是杀人凶手,有小世子可以做证。」 「哦?」皇帝的声音高了些许,向屋内四顾,「怎么不见小海?」 「小世子为小丁张罗饭菜去。」顺便送信。 「你还没吃?这正好,朕便留在明月与你和五弟一起吃吧。」 呃?为什么?皇上心里在想些什么……竟要与一个杀人嫌疑犯共餐? 不过这样也好,大哥若要马上采取行动,将五王爷调离书房正是他现在的责任。 「你可以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嫌疑犯有什么好看? 冷怀璧疑惑,却也不敢多言,只能缓缓抬头,迎上那自始至终胶着在他身上的视线。 年方过三十,相貌堂堂,威严自在,唇边漾着微笑,隐约间便可见到那气势磅磺的气魄,有容乃大却中正之气让人联想不到总是在朝堂之上偏袒于五王爷的皇帝。 他与五王爷神似。 「……很美的一双眼。」皇帝莫名说了这一句话,然后眼神瞄向墙上的那幅画。 冷怀璧心中了然。 五王爷也曾说过这双眼与七王爷很相像,就是这一双眼吸引了五王爷将他留下来做为男宠,但却因始终不是七王爷而没有对他多加骚扰,有的也只是一言不发盯着他看,然后一脸忧郁地离去。 当然,那个吻除外。那不过是个意外。 他没有答话,只瞥了五王爷一眼,正瞧到那俊貌上也同眼前这男人流连于回忆之中,只是那眉宇间多了一丝悔恨与愤怒。 「曾经……也有过这么一双美的眼睛……只是……逝去的已经逝去,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皇帝收回眼神,那笑容不变,眼里没有笑意。冷怀璧觉得发寒,五王爷也因这句话震了一震,表情有些难看,片刻后又回到那冰冷的神情,仿佛方才那为某人动容的人从来没存在过般。 「原来五弟是因为如此将你留在身边,难怪六弟气得不轻。」 说到六王爷,那日听闻身子不适,虽有看过御医,但那日脑袋里打转猜测着六王爷的心思,却失了一个曾施恩给过他的人的关怀,如此说来可是有点无情。 他暗自嘲弄一番,轻启唇: 「六王爷……身子可好?」 「……不碍事,前些日得了些风寒,御医看过了。」皇帝眸中闪过某丝异样光芒,他只一瞥却再也不见。 「六弟身子一向不好,每次出府总要带些大大小小的伤风回府,老毛病了,小丁也不用太为他担心。坐吧。五弟,叫人上菜吧,顺便把小海叫来,朕猜他又去膳房偷点心吃了。」没有回头,五王爷淡淡应了声是便出了去。 「小丁既然不是犯人,那么小丁可知道谁是犯人或是谁有这个可能?」皇帝端起贴身侍卫倒的茶,不喝,只笑看冷怀璧一眼,然后垂眼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水,上面竖浮了一根茶梗,自此漂出几痕涟漪。 心中第一直觉便觉皇上话中有话、别有深意,似乎想从自己口中套出什么话与证明什么似的,他那一副云淡风轻且不急着捉拿凶手的语气似乎早已知道凶手是谁,他不过要寻找第二个可以证明的人罢了…… 皇上城府之深,到底在思量着何事? 「……不,小丁并不知道。」 「不知道?」抬眼,挑眉,一副怀疑冷怀璧话的真实性模样,但片刻之后又转而道: 「也罢,不知道的确是不知道……」 表面言不知道,其实他早知道自己一定知晓的内情的是不?如此委婉的问话到底是在算计着什么?或是……在顾忌着什么? 「那么王妃死前与你见过一面是吗?」 冷怀璧震了一震,表情冷然,桌底下的双拳紧握,指节泛白。 皇上怎么会知道?五王爷告诉他的?可连五王爷都只是猜测王妃死前见过自己,皇上怎么可能语气如此笃定? 心中忐忑不安,他只抿唇不言。 「……你是否在想帝心难测?」嘴角微弯,那双温和中透着些微冷冽的眼看透了他。 「草民不敢。皇上贵为天之子,所谓天有不测,人力难为,天子之心又是区区草民可以推知……」 他真的越来越不懂,也越来越害怕与皇上相对一视。若皇上真能看透人心,为何五王爷的企图与野心却一直看不透?是因为偏袒还是…… 「别再猜朕的心思,朝堂上下不是一介小民可以推知的。」冷厉的声音一扬,似乎暗示着什么。 这句话六王爷也说过。皇上与六王爷的思想竟不谋而合……是凑巧? 「小丁不敢,小丁只是在想王妃的确与小丁有见过一面。」 「哦?那她与你说了什么?」声音不再冷冽,反而在其中掺了些许其他,例如……急躁!与期待…… 他听出来了,心中的疑团越聚越大。 「……只是将小世子交给小丁照顾,并让小世子免于王府中争夺王妃之位的战争。」 顿了顿,还是只说出部份事实,关于王妃已经发现他们的身份一事选择隐瞒。 「……是吗……」 诡谲的笑浮现,皇帝显然对于这个答案不以为意,他看透了冷怀璧的心思,岂会不知他所答的话是真是假。不过他并不着急,这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不足以影响大局。 「就当做是吧。望你好好照顾小海。」 「草民知道。」 淡淡一句应答,终结了两人的对谈。五王爷牵着小世子进了来,身后的婢女忙摆上膳食,皇帝已恢复那温和如初的笑容,诡异的气氛散去,仿如春梦无痕。可他心中却隐隐有数—— 丝丝阴霾已经飘来。 *** 寒若风从小世子手中接过信,快速浏览一遍,心中便打定立马行动,他相信冷怀璧给予的讯息不会有错,也相信他们心灵相通彼此一定也是期待对方此时行动。因此他收起了信,给了小世子一小包甜糕后,便照着小世子所说—— 潜入五王爷书房! 依小世子所言,五王爷的书房位于兰院的角落,与上次那苗人所相见的地方在相对最远的两旁,平日虽在兰院外已设下重重守备,但五王爷心思细腻又在书房外设下一圈守卫,层层保护书房。 小世子说五王爷的书房有些皇上分给他的奏章,与一些书册,其余的大多是文房四宝,便没有什么东西了。 他勾唇一笑,表面上是很普通的书房,可依照五王爷那样的心思,谁又会知道这书房里其实还藏了其他东西? 例如这书房内的墙上满满的挂着一个人的画像。 画中人神似六王爷,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是他一贯的表情,因为这墙上所有的画都是画着这么一张脸,有时是拈花、有时是俯案、有时眉带忧愁、有时衣袂翩飞快乐无忧……总是这么一张脸,冷冷淡淡的,如月如幻。 画的一角总会写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一首诗,署名是五王爷的名——凛。 如同在囚禁怀璧的房内所见到的——是七王爷的尊容。 他环顾四周的丹青,实在深觉五王爷对七王爷的思念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故人已去,只凭画而依,凭着回忆一次又一次的想念…… 不知怎的,他却非常能体会五王爷对七王爷的心情…… 因为他也有一个让他这么思念的人……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与五王爷有同样的想念。 四面墙壁没有异样,连个暗格也没有,他转移搜寻目标。 书案上正摊开一篇奏折,那正是追捕寒家人的案子。 他扫过一眼,忍住想把奏折撕烂的念头,不快地将它合起,眼不见为净! 书案旁有一比人高的书架,举臂之宽,上头放满了史书与四书五经,却同样没有找到夺主的证据。他不禁苦恼:这书房内根本什么都没有!连平日与其他朝臣私下往来的书信也没有,五王爷难道都看完马上烧掉吗?这心思果然深沉,神机妙算!恐怕是五王爷有先见之明,早料到有人会来此寻找证据,所以早处理掉了,这下,还能寻找什么当做证据的? 「难道就要这样空手回去?」喃喃自语,身后却已无声无息踏进另一人,阴霾的发声: 「不,你回不去了。」 他大惊,竟有人偷偷来到他身后而他全然不知! 转头一看——是那苗人! 「疑惑我怎么进来的是吗?」望着他铁青的脸色,苗人拨了拨自己的白色长发,阴毒地笑起: 「这屋子四周早设下我的蛊毒幛,你以为有人进来我会不知?」 「……」吃惊只是一瞬间,他稳了稳心神,暗暗拉开与苗人的距离,抿唇不语。 「怎么不说话?喔喔,我想你还有另一个问题是吧?你想问我为什么能够无声无息跟踪你来此?」 没错!这苗人武功看似不高明,否则当初在太行山中怎么会让他与怀璧轻易逃走。但这苗人武功不高却能压制自己的气息直到来至他的身后才狂然大放,诡谲至极的身法令人联想到他的专长,他不禁不寒而栗! 怀璧不在,与这苗人一对一显然是对他不利,况且他与怀璧虽昨夜才见,但并没有再撒上一层凝露散,若是他使蛊…… 他不敢再想下去。 如今最重要是在苗人使蛊前抽身离开! 眼角余光瞥见书房一侧有扇窗,紧掩,且不知外头是通到哪去,不过这对于他而言已是最好的退路,破窗而出对他而言不是问题,问题只在于——这苗人既然能追着自己来此,那么外面会不会有埋伏? 「我想这答案你应该也想到了……没错,这一切都是我的蛊虫所致。蛊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相信你一定也会有这样的感觉才是……毕竟!你曾深刻感受过不是吗?赤线蛊的滋味还不错吧?还是你想试试你看过的蚀人蛊的威力?」 边说边以尖锐的声音低低笑着,像是摩擦着刀锋,寒意透骨,令人头皮发麻。 「亦或是,你想变得跟冷怀楚一样?」 变得与冷怀楚一样?冷怀楚当初身上的千百种蛊毒吗?谁想当虫的寄生体了! 「不过你来晚了一步,这么好的工作早有人代劳了。」 他阴沉着脸,实在不明白苗人的故弄玄虚,眼下是走为上策。因此他不再犹豫,没等苗人话说完,弹指间扑向那扇紧掩的窗,然后破窗而出! 奇怪的是苗人笑着看他离开,发现事情有异时身子早已向底下黑漆漆的一片头颅上坠下——正是五王爷在明月收到密报有人擅闯书房而领人来抓,大约二十人,人人手中拿个利器,不过那并不统一的服饰令他转念间明白这些便是五王爷所收的食客。 在空中打挺翻了个身,直直落在那黑漆漆的头颅上,只轻点一下借力使力,再度腾飞而起。 食客们轰的散开,形成两个同心圆,甚有秩序地齐出兵器。 挥、劈、扫、顿、砍! 同心圆中互不干扰,二十人皆擅守自己的本份攻击,不急进也不急退,只以缓缓的速度一步接一步的,收小圆内的空间。 二十来人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他双眸中闪过一丝异芒,唇角微勾。 眼角余光瞥见五王爷远远负手而立,虽表情冰冷,但势在必得的王者威严如光芒绽放,更是激励了这二十人的斗志,攻击越来越猛烈! 同心圆已缩到一人举臂之宽,他只能不断施展轻功躲过那如网成织的森冷刀芒——内圈攻击,外圈重重包围,企图让他飞不出众人的包围范围。 但他寒若风是何等人物,武功非凡,岂是这区区二十人所能抵挡? 这飞上飞下间,他已抓到同心圆的缺口:龙泉剑出袖,刀花绽放,血花纷飞,位于他右前方的人已张瞪着眼倒下,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眨眼间被送上西天。 同心圆人心一震,动作有一瞬减缓。他见机不可失,趁缺口没有再被填补起来,再连连出剑放倒两人,剑芒舞成一条银龙,所到之处死伤累累! 人心惶惶,他却已冲到第二层同心圆。 银龙飞舞,张牙舞爪,清啸连连,正准备以凌疠的攻势再放倒外圈的人时,竟有第三批人围了上来! 眼前白光一闪,措手不及问,漫天铁网撒了下来—— 他剑势一变,砍向顶上,铁坚不摧,只迸出一串火花,同样仍迎头罩来! 心中—惊,世间竟有如此铁网能抵得住他内功所摧! 未及多想,身体早一步先行动作。 高大的身子微屈,凌波脚步骤变,他横横飞撞第二圈的人!岂料身子倏地一软,飞势顿止地倒地不起,耳边听见细微的嚓嚓声,双手双脚的关节一阵剧痛,闷哼一声,即有数小绿点落下…… 小绿点有透明的翅,形似蚊子,却比蚊子小上三倍,头部有一软尖针,六细足。 他一见便心直落谷底,全身发寒。 是蛊!那苗人终于还是放蛊了! 「怎么样?手软脚软的滋味挺好的吧?我看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不知何时,苗人已来到他身旁,擒起他的下颔道。 「放心,不会死的,在我还没得到宝贝前不会让你轻易死的。」 「……」咬唇不语,薄薄的冷汗己自他额头冒出,脸色发白。他只要微微一动,那钻骨的痛会直刺脑袋,一浮一跳,头晕目眩! 该死的苗人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蛊? 「我知道你的宝贝能够解蛊,所以我不会放过他的。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等五王爷拿到所有兵符后我自会帮你解的。」笑得诡邪。 「你的宝贝我就帮你接收罗!」 「小人!」别动他的怀璧! 苗人脸色骤变,笑容顿失,起身重重踩在他的膝盖上。 剧痛加倍,咬紧牙关不让呻-吟逸出,嘴角流下血丝。这痛得他差一点晕死过去! 「别与他废话。拖下去!」五王爷冷冷地道,苗人也耸耸肩,放开寒若风让人带走他。 「我就说吧,他们的确是在府内。」 五王爷只冷冷看他一眼。 「如今一人被你抓住,另一人被你困在房内,心头大患可谓尽除。」 「……本王自会论功行赏。」 「那是最好了。虽五王爷应承过我登上皇位后将助我们苗人立国,但有些小利益还是得拿的!」 「……你要什么?」 苗人唇边浮现残酷的笑。 「你的男宠。」字字声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五王爷双眼眯起,不置可否,高深莫测。 *** 「小丁哥哥不吃吗?」小世子张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将甜糕举到冷怀璧的面前。 冷怀璧摇摇头,强打起精神一笑: 「小世子自个儿吃吧。小了不饿。」 「小丁哥哥痛痛吗?」小世子吃掉手中的甜糕,歪着头,大眼充满疑惑。他愣了一愣,「为何这么问?」 小世子的手爬上他微拧的眉间,轻轻的揉了揉。 「这里皱皱。」 呵,这个玲珑剔透的小人儿! 「有点心事罢了。」将软乎乎的小身子拢来怀里抱着。最近他喜欢这样抱着小世子,又软又暖带着奶香的小身子可真是让人一抱就上了瘾啊! 小世子的大眼睛转了转,「小丁哥哥在想那个大哥哥吗?」 「是啊,小世子真聪明。」叹了气,双眼黯然。 昨天自皇上离开后,五王爷早接获了什么消息离开,那临去的阴森目光让他不寒而栗,心虚地躲开五王爷直视的眼,差一点就被看透了心思!自那之后,五王爷就再也没来过。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到现在没有传消息回来给他,早上托了小海去柴房一趟,据说也没有看见大哥,工作还原封不动地摆着,谁都不知道大哥上哪去了。 为此,他不禁提心吊胆。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五王爷发现了大哥的身份而将他抓住了,但,若是如此,他的身份也会曝光才对,直到现在外头却一片风平浪静,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仿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大哥哥不见了还有小海啊!」小世子撒娇地黏在他的胸前。自王妃过世,小世子就时常黏着他,一会儿要牵着他,一会儿又要他抱,晚上就寝也一样要抱着自己才肯入睡。他简直成了小世子第二个母亲。 无奈的笑了笑,摸摸那圆嫩的脸蛋,「大哥哥是谁都无法取代的……」 「那么冷怀楚呢?」冷异的声自门外传进来,他大吃一惊,忙抱着小世子闪到最里头。 一个身着五颜六色的拼布衣裳的白发男人踏了进来。 「是你!」心凉了一半,从齿缝中只能挤出这两个字。 「不然你以为是谁?」之后,男人故作恍然大悟貌,邪邪一笑。 「你以为是现在已成为阶下囚的『他』?」 他晴天霹雳,脸色骤白,耳中嗡嗡响着,脚下虚浮险些站不住。 「什么?」他说的,是大哥? 「你的心上人昨日被掳,你难道不知道吗?哦,五王爷的确是封锁了消息,想必昨夜王爷一夜待在牢房里审问犯人没有回这儿来,也难怪你无从得知了……你想想……断手好还是断脚好?不过我觉得剥皮会更好……」狠厉的字句字字化成尖针刺进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男人边说着,一面缓缓步至他的面前,打量了下那恶狠狠瞪人的小世子,又将目光移回那震惊茫然的脸庞。 「很美的眼……」情不自禁的,抚上了那脸颊。 「别碰我!」咬唇低吼,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踉踉跄跄地躲过那意欲不轨长着尖锐指甲的手。他心里乱慌慌。 大哥失风被抓了!大哥失风被抓了…… 一遍又一遍,有如魔咒般的这一句不断回响。 看着自己扑空的手,男人不以为意,只带着更为残忍的笑容接近他。「都是你的错……若非你执意埋伏于五王爷身边,他又怎么会被抓?当初你们知道我的存在时就该逃走了啊……难道你们以为我没有立马通报五王爷吗?那你们未免也太愚蠢了!」男人一把揪过他,捏住他的下巴,字字句句更将他打击得体无完肤。 「是你的错!就因为你有这一双眼,所以五王爷才会利用了你来设计让寒若风自投罗网!」 他的错? 他费心混进王府,成为五王爷的男宠,费心让小海送信往来,费心寻找机会让大哥窃取证据,费心,结果一切都是他的错? 五王爷早知道他们的身份,只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府中的一切都骗不过我。』 是啊……五王爷的确明明白白这样说过! 否则五王爷为何老将他困在明月里……为何王妃一死五王爷便将过错推到他身上……为何房内随时备有纸笔……为何在他与大哥相见第二日大哥马上被抓……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都在五王爷的算计里,一切的一切——错的都是他! 魔咒化成一条又一条的荆棘,紧紧束缚着他的心脏:鲜血淋漓得让他不看正视!痛且后悔。 被放开的小世子无言看着那紧握的双拳间渗出血来。 「……我要见大哥。」无力摆脱男人的箝制,他只能镇下心神,换上冰冷面貌,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心,极力云淡风轻,可脱口而出的音调却显得柔弱无力。 「可以,等你见了我要你见的人后。」 「……」 「我想,你很久没见过你三哥了吧?」阴沉笑起,男人得到了他。 留在原地的小世子大眼中写满担忧。 *** 再度来到这个小屋,冷怀璧只觉心冷。屋内某种爬虫类的声音在地板上抓着细微声响,还有一些多足类的虫子在某些容器内喀喀爬着,整间屋子光是闻声就足以令人色变了。 那是不寻常的诡异气氛。 ——不用想也知道苗人喜欢在屋里养些什么。 自悬崖一战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三哥了……不知三哥过得可好?他还想问问三哥为何要为五王爷卖命,为何要再回到他的面前,为何就是……不死心? 修长的手覆上门框,却始终没有推门进去。他后头的男人也不心急,只是再他耳边吹着异样的气息: 「怎么,不敢进去吗?」 他侧首堪堪一避,没有多话。 「你真的很厉害,对于我这么靠近还能脸色不变将我视若无睹。若说这世上最怕我的人随手皆是,可你是唯一一个不怕我的人。连那五王爷也不曾与我近身过呢……」 「……可五王爷却不怕你贰心,反过来蛊害他。」表情冷淡,音调冷淡,可男人却听得出一丝丝的讽刺。 「施予我好处的人,我是不会背叛他的。」 「可对于无害于你的人,你一样赶尽杀绝。」他说的是寒家与上官君所受的蛊。 男人挑眉,邪笑:「明白是最好了,你也快点归顺于我,才能免受蛊毒之苦。」 「不劳你费心,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归顺一个小人。」 「归顺我有何不好?你擅使药,我擅使蛊,若我们二人合作,纵横天下不是梦想。」脸色微变。 「我对春秋大梦没兴趣。」 「那还是等你看过你三哥后再做决定吧!也许……」男人故意省下最后一句,试图引起对方的好奇,随即阴恻笑起。 他不想追问男人,也没什么好追问的。 手一运力,小屋的木门应声而开—— 屋内一床一桌一椅。 桌上摆了一大盆黑色虫子,瞧它们在里头缓缓滑动、互相纠缠,如交织在一起的藤蔓般重重叠叠,隐隐袭来的是虫子特有的腥味! 他拧了眉,厌恶这种气味,将呼吸调至最浅。 视线一越,便是那只搁了一条被子的床上,正坐着一个人,他一见差点奔到外头呕吐,胃液直冒,喉咙与舌头发涩发酸! 那是冷怀楚,他的三哥! 「怎么样,你满意你眼前所见到的吗?还认得他吧?」 当然认得!虽然三哥的面貌扭曲变形,上头长了三个虫窝,一个在右眼里,一个在鼻尖上,一个在左颊上,不时还能看见各种形状的小虫穿梭其中,有细有粗,有长有短,如千万根牛芒针扎出来的洞——只是这些洞寄生了会蠕动的虫子!虫窝里还产了红红白白的卵,大大小小,如红白粉圆! 昔日那俊貌已然消失,而今只剩得这个被万虫啃咬过的丑陋。 令人作呕欲吐的不仅如此。 沿着脸庞而下,脖子异常肿大,皮肤下有好几条手指粗的深红色物体缓缓起伏,像是蚯蚓掘土,三哥每一次呼吸就会带动脖子里的虫体,皮肤紧缩时更能突显出那虫子的形体与大小。 而颈子以下已是惨不忍睹的身体…… 身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有些流着红血,有些淌着黑血,有些冒出绿色的汁液,有些已经萎缩形同枯骨!那些创口都是虫子寄生的主要地方,想必一定是苗人以三哥的身体养蛊,才会划上那一道又一道的创伤,其次比一次深,一个比一个大! 肚脐上正卧着一只手掌大的紫毛蜘蛛,它在肚子上头织了网,网上黏着许多小昆虫与一些不怕死的蛊虫,现在正津津有味地以它的食液软化网上的食物! 私-处上也伏了两只双掌宽的大蜈蚣,镶嵌入内! 空气中尽是腐败的臭味与蛊虫的腥味,由于虫子寄体,被寄生的人体己无自制力,尿骚味与粪便味浓浓充斥! 再下去……他已不敢再细看…… 喉间一股浑热,鼻中一片酸热,全身打着哆嗦,两道清泪已不知不觉中滑落双颊。若非咬牙,泣声早已被男人所闻! 三哥……他世上唯一的亲人……竟被人折磨至此! 「冷怀楚原来的蛊全都是从我这儿拿去的,早知他这么不济事,我就不会助他以蛊激发他的武功。如今他只剩下让我养蛊这用途,全身上下有百来种蛊,我看你还能解吗?」男人得意且残酷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引来他含恨一瞪—— 啪! 空气顿时凝结。 男人的嘴角渗出鲜血,苍白的发微乱,被打偏的苍白脸颊透出一个青紫。 寒意渐渐侵骨。 「你去死吧!」悲愤交加,音调前所未有的深沉,从齿缝挤出一字一句中的恨意仿佛是来自地狱最底层的厉鬼怒吼,若眼神能化成刀,男人已不是被千刀万如此简单!他的恨意就算是将男人碎尸万段也永远不会消失! 男人随意擦去血丝,无所谓一笑,然后,反手挥了一拳! 碰! 他被男人打飞,桌上的虫子经他大力一撞纷纷翻倒于地,顿时地上万虫乱爬。口袋里的凝露散洒了出来,虫子一只只嘶叫尖鸣,哀嚎痛翻,接着再一只只枯竭死去,只剩干瘪瘪的虫尸满地。 地上黑漆漆一片,仿如他的长发委地,楚楚动人中却又高傲不屈,那清澈却带恨的眼神让男人眸中闪过一丝欣赏,口中却更恶毒地道: 「你打我这一拳,我会原封不动奉还给寒若风,当然,是好几十倍的奉送……」然后满意地看地上的他脸色一僵,惨白无比。 「当然,你也有得选择……」男人蹲下,与他平视,擦掉他嘴角的血丝,又是那奇异尖锐的笑声,「将你所长献给我,我便放了寒若风一次。」 第九章 「……我答应你。」 在诡谲的气氛中、虫体特有的腥味里,与呆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的男人身体上攀爬的虫爪声中,冷怀璧终于稳下急促的呼吸,换回冰冷的表情,冷淡道。 凝视他的白发男人唇角勾起,站起身来,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狠狠瞪了那只手半晌才别过头,自顾自地起身整理衣服,然后向床上的男人走去。 上下打量了很久,本以为有一丝希望,却不料他眼中所见到的与邪笑的男人所言不差——身体里寄生了上百种蛊,每一种都不计其数了,他还能如何救活男人,让他变回一个正常人? 不可能了。 悲哀的想伸手去碰碰那已如布偶般任人摆布的男人,可在接触的那瞬间,寄生于男人体内的蛊虫却骚动起来,纷纷躲进那一个个小小的皮肉洞内,越躲越深,那些虫子所凿的洞也越来越深! 铁锈味大量飘出,夹杂着腐烂气味,他不忍心地停下手,收回,哽咽地轻唤一声:「三哥……我来了……」 男人心神被蚀,已不是之前那傲视天下、武功独步的男人了…… 剩下的,便只有一副残破不堪的躯体,连他的叫唤男人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后头邪笑着的男人移步到他身后,在他耳边道: 「他已经半死不活了,你再如何叫他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而且你身上的药味正是他体内的蛊所惧怕的,只要你一靠近他,他只会更残破更痛苦……我劝你,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 「喔,当然,别以为你的药能治好他。我说过了,他身上的蛊连我都数不清,你想怎么治?更何况就算你驱蛊了,他也难逃一死!你想想,他这身体己变成这样,还能如何活下去?」邪恶的又补了一句。 厌恶白发男人的气息,他向旁闪了几步,冷冷地瞪着他。 「不劳你说,我自是晓得!如今人也看过了,可以带我去见我大哥了吧?」 「当然。」白发男人作了个请,他冷冷地转身向屋外走去。 在他离开的背后,他看不见床上男人微动的嘴唇,似乎在唤着: 「怀璧……我的怀璧……」 白发男人只睨了一眼,弹弹指甲,又有无数小虫飞出,叮在男人的唇上,片刻,那唇便烂了一半,发泡腐烂,脓血溢出,成了一个真正不言不笑无法动弹的破娃娃了! 白发男人满意地哼笑了声,随即跟着冷怀璧离开。 无尽的悲伤,在小屋中漫开…… *** 哒、哒、哒…… 喀拉、喀拉…… 昏暗的狭长通道上,有着铁练扯动与规则的脚步声回响,一人微慢,一人略急,急的那人虽极力隐藏自己的忧心,却仍可由脚步声听出那心情之沉重与忧虑。另一人则与这人不同,轻快且规律。事实上他也用得意中带着狠毒的目光扫了眉间微拢的身后人一眼。 通道内空气闷湿,灯火如豆,在偶尔送进的凉风中摇曳着。 走道的尽头站了两个人,身材高大且腰间各别一把大刀,神情肃然,见到他们来到也只冷冷瞥了一眼,其中一人以冷硬的动作打开铁门让他们得以进入。 铁门一开一关,进入的是一个偌大的空间,如外头的走道一样,灯火微小。然此空间中又分隔了几个小地方,各以手腕粗的铁柱围起,形成一个个牢房。 墙上挂满了刑具,四周的角落亮了一点,正是有四盆炭火正熊熊烧着,下架一个三角架,铁盆子里还搁了一支支的铁钳。 炭火霹雳啪啦响着,在其中间杂了某人的沉重呼吸,急促的,微带闷声。 最里头的牢房躺着一个男人,乱发覆面,衣衫褴褛,肌肤污黑,血痕加身,显然被用过刑了。 不待男人前进,心急的那人往前扑去,握住铁条,蹲下,与地上的男人说话,语调轻柔却反覆:「大哥……大哥……我来了!大哥……」 喉间浑热,鼻中微酸,眼睛发热。 男人距离他不远,但显然这样担忧又急促的呼唤不足以唤醒男人。男人浑身是伤,只要眼睛所及之处没一处是完好,有些甚至皮开肉绽、焦黑流脓,想必疼入心坎痛入脊髓,正低低梦呓着,口齿不清,似乎是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大哥……大哥……」呼唤又更大声又更急促了点,但男人这次只是微微一动,细细抽了口气,光裸却伤痕累累的臂膀滴下几滴汗水,并没有睁开眼。 他心酸得发痛,恨不得去摇醒男人,可手方一伸长,还未碰触,他又于心不忍地缩了回来。 全身是伤,剧痛难耐,他这一晃岂不要了男人的命! 因此,只能哽咽着一次又一次的呼唤。 「看来王爷倒是心狠手辣,折磨得一介武林高手连起身都起不来了,佩服佩服!」领路的男人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专注地凝视心爱的男人,他只是抿唇不语,充耳不闻。 「这么为他难过?好吧,今天我心情好特别允许你进去看他。」语罢,从两个守门人的手中拿过钥匙打开牢门。 「你可以进去,不过只有一刻钟,望你好生自量。」 他不发一言地进了去,并不感激男人的好心,说到底,他也不过要借此嘲讽他而已。 一个会放蛊害人的人能安什么好心? 微一撇头,见白发男人暂时远离,他才蹲在犹痛苦喘息的男人身旁,咬唇,缓缓又十足轻柔地将手搭在那黑色的头颅上,拨开黏在男人脸上的湿发。 小心翼翼的,就怕碰疼了正煎熬着的人。 发尽拨开,一张俊挺却早己青白无色的脸庞露了出来。男人双眼紧闭,眼睫颤动,白牙正紧咬着坚毅的唇-瓣,丝丝血液早干涸凝固,聚在嘴边。如细雨绵绵的汗水不停地滴落,喉头发出微弱的闷响,他看着心疼难耐,不自觉地落了一滴清泪在男人的唇上,濡湿了那苍白。 忙撕下内里,擦去男人脸上的脏污,才刚拂过那高洁的额头,男人却已缓缓睁开眼,声音中满是迷惑:「咸的……」 见男人醒来,他放下布,欣喜中带着泣音:「大哥!」 这一声大哥让男人双眼瞬时瞪圆,抬眼望向那正湿了两颊与双眸的人,万分震惊。 那双眼清澈无比,如碧水静潭,水波不兴,只有一轮明月与稀疏星子。那双眼哭时是澄澈的涟漪,笑时是洁净美丽的融雪——他最爱的一双眼,宁愿沉沦不可自拔。 「你怎么……会来这儿?」出口的声音沙哑干涩,连男人自己听了也不免皱了眉头。 「大哥……你还好吗?伤了多少?很痛吗?要不要我……」略显手足无措的人想扶起男人,却又犹豫地收回,怕碰着了那一道又一道深又长的伤口。 「怀璧……先别急……」男人苦笑了下,看着他的双眼却盛满了温柔。「扶我起来好吗?不过尽量轻点,我的四肢酸麻疼痛得很,快要像不是自己的了……」 他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一手扶在男人的背上,一手抓着男人的手臂,一拉一搀下尽量温柔地将扶坐而起。可即便是极尽温柔小心翼翼的对待了,男人还是不免痛出一身冷汗,闷哼一声,吓得他差点松了手。 「大哥你哪里痛?」让男人靠着自己而坐,他环着男人的腰,口吻急切担忧,却在极近的距离中闻到令他色变的气味: 「你中了蛊?」 男人手脚无法动弹,身体又痛又麻,整个人疲倦不已,只得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呼出对于他而言过于灼热的气息: 「嗯……那苗人用蛊让五王爷擒住了我,现在手脚关节痛得我脑袋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无法拥住带着药香的身体,男人觉得有些不甘心与可惜,但先前怕心爱的人儿被人所害的不安在此刻终于缓和下来,在闻到这清爽的药香味儿时终于真正放下一颗高高悬着的心,踏实无比。因此就算不能紧紧拥住他也无妨——只要他还在他身边。 他心一凉,拣起男人的手腕正要切脉望闻,远处的白发男人如刀的视线刺来,狠厉的话语让他不由一颤,没敢再细察脉相—— 「你若嫌他命太长,大可在我面前解了他的蛊。反正你三哥也会乐见这一面的。」说着,已阴恻笑起,淡淡的虫腥味飘开。 「不!我不看这样总行了吧!」语调惊慌惶恐。 白发男人见威胁得逞,满意地收回手,然后看戏般地看着眼前感人的重逢戏码。 「……你是由他带来的?你答应了他什么?你见到你三哥了?」 一连三个问句,男人深怕心爱的人走上不归路,想抬手搂住他,却只徒增痛苦。 「大哥且先别激动!」他按下男人蠢蠢欲动的身体,安抚道: 「我只是以答应助他一臂之力换一个见你的机会,用药而已,并非大事。另外三哥……我是见到了,只是……」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双眸中的泪光遽增,不忍再想起那万虫蚀体的男人。 「只是什么?」他的表情凄苦,男人也心知相见的下场不如他所想像的好,也许…… 「他在那苗人的手中是吧?」叹了口气,可以想见那种场面。 他点点头。「那么你呢?可好?五王爷有无为难你?」 「我很好,五王爷没有为难我。大哥呢?五王爷对你如何了?」 「没什么事,只是将我捉下挥了几鞭,再烫我几下,如此而己。我有内功护身,伤不了多重,你别担心。」男人没有说实话。他没有对他说鞭子上喂了盐水与辣椒水,也没有说那铁钳是烙印在鞭子打出的伤口上,更没有说当他全身伤创累累时被迫穿上一件小一号且全浸了盐水的衣服,紧紧贴在伤口上,痛得他差点一度昏厥! 不是想骗他,只是现在不宜让他知道。当然,以后也不会让他知道。 他垂下眼睫,睫上沾了水珠,「对不起……若非我固执己见、一意独行,大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全都是他的错! 「没事!我还活得好好的……倒是你,别再与五王爷对抗,他不是你可以应付得来的……」五王爷心思缜密且神机妙算,要对付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 「不会的,只要我不说出爹与若冰的藏身之处,五王爷不会轻易杀了我,而且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侧头亲了亲那凉湿的脸颊,万分宠爱叮咛: 「记住,乖乖等着,可以的话,多来看看大哥好吗?大哥很想你……」 「好……好……」泪,还是落了下来。「我也很想大哥……」 白发男人鼓起掌来,透了几分讽刺: 「好感人的场面啊……你们两人可真是情深意重!放心,若你的宝贝能全力助我,我心情大好时自然会放他来见你。当然,这是不一定的。」 男人只看了他一眼,不吭声,转而低声安慰起埋头掉泪的人儿: 「别哭,我不会有事。大哥保证不会少了一只胳膊或一条腿的……别哭了好吗?」 到那时还来得及吗?他垂脸不语。 「这样吧,你若想起大哥时就将玉佩拿出来看一看,只要玉佩还在,大哥就一定还在。当然,你若能来看大哥是最好不过,记得带些大哥喜欢吃的东西来……别哭了……你一哭大哥心就好疼……你忍心让大哥如此难受?」 晃了晃头,抹了抹脸,抬起那泪光光的眼,带着鼻音道: 「我会再来看大哥的,大哥一定要保重!」 「我会的。」 「好了,走了走了!」白发男人已经不耐,「已经多给你一刻了,别太过份了。」 「走吧,别惹怒了他,我怕他对你不利——」话方完,唇上传来温热,只眨眼,心一动,那清俊的脸蛋缓缓向后移开。 「大哥等我。」落下一句话,他已被白发男人半拖半拉地扯出牢房。男人的身子一软,碰的一声倒地,剧痛加倍袭击,如天崩地裂的晕眩,方缓过神间,喀一声上了锁。 里头的男人勾起唇角,深情款款地看着他不时回头的依恋。 「会的……」双瞳射出精锐光芒,一抹难言的深意骤现骤逝。 再过不久,命运将被颠覆。 *** 「凝露散以冬日清晨初梅而成,取其精露,并加之以雄黄艾草,抓五一之比例混合,加之以香料便成。主要用于驱虫。蛊为虫,因之遇此散便会受创甚至死亡。」 冷怀璧磨着干药草,一面回答着苗人,只是语气冷淡,且连眼神也不抬,分明将他给当成了空气。 抄抄写写后,苗人低低道:「如是,真是比我之前以蛊驱蛊来得好了,且也不用害怕别人反过来蛊害我……」 冷怀璧手停了一下,又继续磨着。 「若要人不害,除非己莫为。」 苗人扬眉,看着那蹲在地上的背影,嘲笑: 「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收手?」 「在下自然明白得很。恶人永远是恶人。」 「那么你三哥呢?他也永远是恶人了,你还顾着他做啥?」 月牙色的袖摆抖了抖,转头是一道愤恨的视线,冰冷又锐利: 「我不是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你不是恶人,是恶鬼!」 听他出言不逊,苗人的脸沉了下来,阴霾道: 「我说过不要撩拨我的怒气,你还想不想去见寒若风?」 「你……」咬了咬唇,没再说下去,只能将所有的骄傲吞回肚内,继续手边的工作。 「识相是最好了——谁?」感觉有人来到,苗人话锋陡转,阴气大散,扬手一挥,无数小黑点尽飞而出,一时之间,嗡嗡声响不绝于耳。 冷怀璧只一蹙眉,本不想管,但在一声童稚的哭声传来时脸色大变,掏手一撒,小黑点尽垂直落下,嗡嗡之声顿失,一个小孩童也在此时奔入他的怀中,揪着他的衣领哭着。 「原来是小世子。」苗人冷哼一声,对于自己差点害死小世子的举动不以为意,将地上的虫尸扫净,转身去喂自己的蛊了。 冷怀璧看了苗人一眼,心惊于他出手之狠,若非自己早一步察觉,只怕小世子已化为血水! 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无奈地拍拍那抖动的小背,道: 「怎么了?王爷不是吩咐过你别跑来吗?」 「父王他、父王他……哇……」小世子抽抽咽咽,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揪着他大哭了。 除去王妃之死,他还没见过小世子哭得如此伤心,心中怜惜之情顿起,不舍地放柔了口气,再次问道:「你父王怎么了?」 「小丁哥哥……」小世子抬起泪花花的脸蛋,可怜兮兮,「父王他……他打小海……」 「为什么打你?」他仔细一瞧,果然发现小小的脸蛋上左颊浮着红肿,心疼地从袋里掏出药膏替小世子上了药,轻柔无比的举动令小世子眼泪减少不少,只是还抽噎着,浓浓的鼻音是可怜又可爱。 那药膏飘出一阵淡香,甚是好闻,小世子用力吸了几口,感觉自己的脸颊也跟着凉爽起来,不禁偎入他的怀里撒娇: 「父王心情不好,小海说要吃甜点,父王不允许就打了小海……」 「你父王为何心情不好?」收起了药膏,将软乎乎的小身子抱到自己怀里,两人到门口坐着。 「他不会知道的。」苗人将死去的蛊尸丢到外头的苗圃里,插进这么一句话。 他蒙住小世子的眼,不让他看见那些恶心的虫体,眼微一抬,皱眉:「什么意思?」 「今日上朝,皇上忽然下令不准再追查寒家人的下落,且原先答应王爷要移交到王爷手上的兵权又被皇上给收了回去。朝中几个王爷收买的重臣也性格大变似的离开王爷的阵盟,虽然称不上背叛,却也让王爷在朝中的势力一下子大为缩减,大事受挫。王爷怀疑从中有人作对,因此正大肆清扫着可疑之人。」 兵权被收回?这当真令他有些讶异。皇上一直都很偏袒于五王爷的,为何会突出此举,一举便大大挫败了五王爷的势力? 思及那日驾临的皇上,那双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与复杂的心机,难道皇上他……? 盘算了几下,对于自己心中的答案还是半信半疑,索性不再去想,目前最重要的是将大哥从五王爷手中救出。 「……你会如此好心?」如此好心为他说明? 「我只是想说王爷一怒之下,可不知会对寒若风做出什么事了,不过我可不打算让你去见他……」苗人哈哈大笑进屋,满意于他脸色瞬时刷白,终于一报方才出言不逊之仇。 「小丁哥哥?」小世子拉了拉他的长发,引回他的注意力。 强扯出一抹笑容:「没事。」 大哥……你会没事吧? *** 昏暗的地牢,外头灯火如豆,里头火炬熊熊燃烧。 五王爷站在一面墙之前,手中正拿着一根沾满血液的鞭子,鞭子上的血正缓缓滴在地上,绽开一朵又一朵凄艳的红花。 墙上绑了一个人,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男人自始至终抿唇不语,五王爷如何施刑也无法从他口中得出一点想要的讯息。身上皮肉已无一处完好,血还流着,仿佛永远没有流尽的一天,然骨气倒硬,不吭不响,连呻-吟也不曾吐露出来过。脸上的那张表情永远是似笑非笑,别有深意;那双眼也总像看透了什么似的直视五王爷的心底,本已在盛怒之下,被他这么一看,怒火更炽,鞭子又扬起了—— 「王爷,寒若风身为武林中人,想必这样的苦头他是毫不在乎,不如我们换个方式?」再次出现于地牢的苗人在五王爷耳边提议道。 五王爷斜眼一睨,目光如冰:「说。」 「寒若风心爱冷怀璧,若冷怀璧出了什么事儿……想必他心痛难忍,会发狂的吧?」苗人若有深意地看了寒若风一眼。 寒若风眼皮一跳,眼一眯,表情狰狞起来,周身散发出冰冻三尺的气息,地牢中气压骤低,空气被冻结成一块一块,疾然落地,无人言语。 五王爷沉吟了下,看寒若风那心急如焚、无能为力、恐惧、愤怒又不肯轻易示弱的神情,他心情顿时大好起来,扬起高深莫测的笑,对苗人吩咐道:「你说怎么办?」 「办法有很多,例如——」苗人话说一半,扬手一挥,一个黄点飞出,迅雷不及掩耳地钻进寒若风的伤口里! 寒若风心一头,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而来。 「——例如让冷怀璧死在自己的手中!」邪邪一笑,笑中狠辣。 寒若风闻言,脸色骤白,冷汗直冒,周身如置冰窖! 「不过……万一寒若风因此凶性大发,也许连王爷的手下都无法制住他。」话锋一转,收回令寒若风胆颤心惊的提议。 寒若风暗中抡紧的拳头松了松,却仍十分警戒地瞪着眼前二人。 「那你要怎么做?」五王爷皱了皱眉。 「我方才下的蛊可以控制人的行动,寒若风即便是心中不愿,也必听我之言而行,因此,我要请他看一出好戏!」 「好戏?」 「是的,好戏——保证令寒若风痛不欲生的好戏!」 *** 一阵阵药香清清淡淡地自小屋里传来,屋外苗圃的小芽随风摇曳,似乎和着那药香缭绕在来者的心头上。风清景和,若非小屋外头一盆以铁盆子装起了攀爬扭曲又纠缠在一起的虫子,相信这将会是一幅幸福的画面—— 屋子的小木门没有关,从正前方看进去正好能见到一大一小的人影趴在案上。再走近些,才发现大的那个支着头入眠,长发微飘,露出一小截的颈项,沿着颈项往上看去,清瘦的脸颊、高挺的鼻、长长的睫、白皙的肌肤、微开的唇,神秀的姿态,美好的一切让来者看得出神。 大的那个空出来的一只素手还环着一个小的,正抱紧他的腰身而睡,鼾声浅浅,不小心滴出来的唾液沾湿了他的衣裳,腰间突显一块深色的痕迹。小小可爱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春日方开的花儿,呼吸均匀,有时会蹭蹭被他抱着的人,然后脸蛋一歪,换个姿势再睡。 来者在这一大一小身旁停下,其中一个白发男人嘲弄着另一个来人:「他就这么好看?」 另一人不语,只是直盯着看。 「喂!醒醒!有人来见你了,冷怀璧。」白发男人迳自走入屋内,恶声恶气。 冷怀璧睁开眼,撞进一渊黑潭时错愕震惊,不敢相信地再揉了揉眼睛,眼前的男人没有消失,反而以一双更为爱怜的眼睛看着他!胸中惊喜交加,热泪一下子涌上了眼眶,起身扑了过去,男人也及时张手将人给拥住了,即是身上的伤再痛,他都不会放手—— 「怀璧!」深深的、低低的呢喃,千万情愁思念都寄予此句呼唤,目光流转之间,恍若隔世。 「大哥,你怎么来了?」仰首望着那消瘦了一点的男人,这才发现男人身上的伤又增加了许多,有些已深可见骨,兀自淌着血!他惊吓,心慌意乱,忙要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可男人却紧紧禁锢了他的腰身,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 「我没事,只是小伤。」男人云淡风轻,仿佛伤的不是他的身。 小世子在冷怀璧起身时就已经醒来,不甘寂寞地也扑了上去,奶声奶气地道:「大哥哥我也要抱抱!」 男人失笑,无可奈何,在冷怀璧心焦不安的目光中弯身抱起又软又暖的小身子,任那张红嘟嘟的小嘴亲了亲自己的脸颊,然后看着小人儿傻傻地咧嘴笑开。 白发男人冷哼一声,「好个一家子的景象!」 男人一听,浑身一颤,他没有忘了自己被带来此的目的——不禁又收紧了手臂的力量,惹来怀中人疑惑的目光。 「大哥?」为何大哥的表情僵硬苍白,且紧张? 「……寒若风,站过来!」白发男人先是低念了几句旁人听不懂的话后,对寒若风下命令。令人匪夷所思的,寒若风浑身一震,硬生生地放下怀中的一大一小,脚步略显僵化地一步一步向白发男人的方向走去。 冷怀璧大惊,「大哥?」 可男人没有停下脚步,连头也没有回,只笔直地朝原本的方向走去。 「别再挣扎,你应该知道你敌不过我。」白发男人邪邪一笑,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起呆愣的冷怀璧,接着道: 「你说傲骨不屈的冷怀璧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目光转回已站定他眼前的寒若风身上,毫无意料之外的,看见寒若风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愤恨,面色凝重阴霾,什么也不说,只冷冷地瞪着他。 他们的交谈极小声,距离稍远的冷怀璧听不见,仍沉浸在寒若风奇怪的举动中。小世子也抱着冷怀璧的大腿,害怕苗人此刻的阴厉笑容。 「我不喜欢男人,但不代表我的『宠物』也不喜欢……冷怀楚这个人你可还记得?」苗人缓缓地道,恶意地拉长折磨。 寒若风双眼瞬时瞪大,缓缓地转动脖子看着从小屋内一道暗门走出来的『人』——若他还能称为人的话。 随着他移动,阵阵腥臭飘送,行走的痕迹上掉落了几只蛊虫,剩下的均在冷怀楚残破不全的rou体上扭动。 小世子惊叫失声,抱住了呆滞的冷怀璧。 「如何?美吗?冷怀楚的身子可真不错,竟然让我那么多宠物『寄居』到现在还没死……比之他武功失去前是不是好看多了?」 寒若风胃液翻滚上冒,直窜喉头,一股酸涩锁喉,欲呕却吐不出来,只能让苗人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直直盯着冷怀楚看,连闭眼也办不到! 「你说……若是让他抱了你的冷怀璧会如何?」 寒若风无法转头瞪他,声像是消失了般,只能自喉头咕咕地溜出一些声音。身体极力抵抗着苗人下的蛊咒,可四肢却像绑了一座山般,撼动不了半分!就算能动一根指头,之前下的蛊也立刻在四肢百骸窜动——酸痛麻辣像是快失去了知觉! 额头、背脊开始冒出冷汗,一滴滴地往下落,而身上的破衣也早被大量的汗水濡湿,咸涩的液体沁入伤口,扯出一阵刺痛,如同在伤口上撒盐! 银牙已在下唇咬出血洞,红液漫唇,铁锈味似乎让冷怀璧与冷怀楚有了一丝震动。只见冷怀璧似大梦初醒,欲要向他走来,可冷怀楚的动作更快,在冷怀璧脚步一抬时便已扑了过去—— 寒若风张大了口,目眦欲裂,大喊无声,苗人的蛊咒紧紧锁喉! 冷怀璧只觉身旁一阵腥风震荡,反射性地转头一看,却见一脸是虫蠕动的冷怀楚张大血口就要碰上他——刹时,方才被吓到呆掉的小世子已先一步撞开冷怀璧,躲过了冷怀楚的袭击! 寒若风松了口气,却仍紧盯着冷怀楚。 冷怀璧倒在地上,袋里的药粉撒了一地。 苗人本扬笑,可此时却笑容骤失,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小世子。 「臭小子,劝你别多事!」 小世子被苗人吓得眼眶一红,就要扬声大哭,可这时冷怀楚又扑了过来,冷怀璧大惊,衣袖一挥,药粉飞漫,虫鸣凄嘶,冷怀楚受阻地向后退了几步,面容开始扭曲起来,虫洞一个个变大,成团成片的虫子自脸上的黑洞中掉落,啪的一声正好落在那些药散之上,不过眨眼便化为尘土和干尸! 冷怀楚的面部脓血黑血直淌,虫子外落,不过半刻脸上的虫子已然全被杀死,只剩下一个个小孩子拳头大的洞,黑黑的,有些见骨! 少数不能被凝露散驱走的,正躲进了头部最深处,再次钻出一个个虫洞。 小世子承受不住惊吓,已经昏倒在冷怀璧身上。冷怀璧趁此连向后退了几尺,直至抵到墙边。一颗心七上八下,心跳猛烈,似要脱口跳出。 苗人见冷怀璧的药粉疠害,事先忘了要先搜身,不禁怨恨懊恼:本来是要寒若风见冷怀楚对冷怀璧的追捕来逼迫寒若风,但只要冷怀璧有药在身,冷怀楚是敌不过他的!但若冷怀璧一旦离了药粉,冷怀楚身上的蛊若不小心落在他身上,自己的唯一助力便就此烟消云散,那么之前从五王爷那费力将他要来不就白费了? 基于此,苗人将心机动到看得似要魂飞散胆的寒若风身上,嘴角勾起狡狯的弧度,又喃喃念了一段复杂难懂的语言,命令道: 「寒若风,上了冷怀璧!」 寒若风身体一震,果然如苗人所命令,一步一步向缩在墙边的冷怀璧走去。 「大哥?」冷怀璧见寒若风一举一动都随苗人的一言一语而行,不禁惊惧地苍白了脸,随即想起苗人善使蛊,能让人受制于他也不是不可能。 明白于此,脑中飞转着寒若风中的是什么蛊并以什么方法解之,一双清澈的眼对上一双压抑克制着自己的眼,清楚地看见寒若风眼里的悲哀与示警,他心中一凉,身体已先脑袋一步行动——抱起小世子,运起云上飘,往屋外去! 苗人也不是愚蠢的人,早在冷怀璧要起身之前便又下了另一道命令:「活捉他!必要时出手伤他,但不可杀了他!」 寒若风身随言动,凌波步随云上飘,冷怀璧不是寒若风的对手,被他硬生生地从空中扯落,小世子从怀中被抛了出去——幸而落在种满芽苗的园圃中,没有伤及要害。 相形小世子的幸运之下,冷怀璧的后脑重重地撞上门槛! 剧痛袭来,似将他的头给分成了两半,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似乎热呼呼又黏湿湿的东西自自己的脑后流了出来——他伸手去摸,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白茫茫,连在他眼前眼眶已经聚泪的寒若风也看不见! 失明!这个念头忽而闪过,冷怀璧如从悬崖坠落谷底,连手指都带着恐惧而颤抖起来,血色彻底地从脸上退去! 更为残酷的是,寒若风如头野兽般撕裂了他的衣裳,一身洁白的身躯露了出来,将他的双腿一抬,灼热到将人烫伤的凶器狠狠地捅入那干涩狭窄的甬-道—— 洁白的身子用力弓起,惨白的脸庞仰起,带血的双手紧紧拽着身上逞凶的男人双臂,嘴唇大张,却是连一声惨叫也发不出来——痛到极点的失声! 两人结合的地方,血,如同江河流进大海般的汹涌!寒若风几乎可以听见冷怀璧一次又一次被自己撕裂的声音,可他却停不下来,全身的肌肉贲起,叫嚣着要狠狠折磨身下的人儿! 因此,一次又一次更深更猛的进入,将那修长的双腿用力扯开,他以为自己会听见骨骼断落的响声,却只闻身下的人一次又一次微弱的呼唤:「大哥……大哥……好痛……」 寒若风落泪了。 泪,不止,如倾盆大雨。 他在心中呐喊,在心中怨恨,在心中诅咒——若他最疼爱的人儿死了,他也要全天下为他陪葬! 就在他泪眼朦胧中感觉一双温暖的手轻颤地抚上自己的脸颊,苗人已一声喝令:「可以停了!」 猛烈的动作倏地停下,抽身而出,带出更多的鲜血。 冷怀璧咬唇闷哼一声,还在恍惚间被人一把扯起头发,扯痛了才刚遭蹂-躏过的身子,还未来得及反抗,面前一道热气袭来,耳边响起的是苗人诡谲的笑与令他羞愤欲死的话: 「我真是见识到傲骨不屈的冷怀璧在男人身上辗转承欢的模样了,那样子……倒有几分柔弱可怜呢!」说着,捏起他的下颔刮着面颊,同样狠毒的话再度脱口而出: 「你的眼睛看不见?这样也好,少了反抗我的一分机会!不过……你可能看不见,你那最爱的大哥『那话儿』还直挺挺的,还再对你淫-荡呢!你说……我下的命令是给你们两个痛苦,怎么让他享受到了呢?我把他那儿割掉好不好?剥皮也不错……还是你希望他像你三哥一样?」 「……不要……不要……」气若游丝,他眼前看不见,只能朝前胡乱抓着。苗人见状,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微微施力,又道: 「呀!你的大哥竟然流了血泪呢!想必他心疼你心疼得要死了!」 他呼吸有一瞬窒息,无神的双眼胡乱转着,眼前仍是白茫茫的一片,然而他现在却只关心他的大哥。 「大哥……大哥……我没事……」声如细蚊,以寒若风的耳力自是听到了,可他的泪就是停不下来,如杜鹃啼血,心痛得比之凌迟更甚!因之,连泪掉出来都是红的,在俊朗的面孔上留下两道血痕,可怖诡异至极,却有无止尽的悲哀与凄凉! 「寒若风,你在我脚上舔一次,并对我发誓永远效忠于我,且对五王爷供出寒家其他人的下落,我便为你解开蛊咒,让你一偿拥佳人入怀的滋味如何?」 寒若风未及反应,也无法反应,冷怀璧已惊慌脱口: 「不!不要!大哥不要这么做!他只是想污辱你!」 「不要?那么我割断他的喉咙!」苗人眯眼威胁。 「不要!我来!我代替他做!」怕苗人一怒之下真对寒若风不利,他忙紧抓了苗人,低声下气。 苗人扬眉,虽然冷怀璧现在看不见,但他仍兀自得,「好啊!我倒要看你是不是真能为他办得到!」 苗人脱掉鞋袜,将脚伸至冷怀璧的面前,「快舔吧!」 不要!怀璧不要!心中的悲嘶怒吼冷怀璧听不见,寒若风的血泪掉了更多,已经在地上聚成一瘫血海,他心中的凄怆连带的风声也凄厉无比。 冷怀璧虚弱地拖起双手,握住那脚掌,惨白带血的脸庞缓缓逼近,唇-瓣微开,红舌微吐,眼泪掉了下来,眼看着就真要吻上那羞辱人的脚背—— 异变陡升,他的双手变直为屈,指甲狠狠在苗人脚背上一划,血珠迸出,苗人吃痛,大怒,一脚踹飞他! 飞势方下,他早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连连受创已让他血气逆升,心脉受创,一口血呕出,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差点就要昏厥过去。 苗人怒不可遏地追了出去,一脚又踹下,觉此不够,还命令了一度被冷怀璧的药粉逼退的冷怀楚强暴冷怀璧! 冷怀楚身上的蛊躁动起来,正当他意欲逞凶时,一个竹筒凌空飞来,砸在他的身上,筒身破裂,乳白色的液体倾泄而下!转眼间,犹如被定住了般,他一动也不动,身体渐渐枯索,直到只剩下一身骨架、直到寄生体内的蛊被看得一清二楚、直到那些蛊也跟着死去……一个枯索的话细细响起:「怀璧……我的怀璧……」 只一句,冷怀楚便向后倒去,气绝于世! 冷怀璧看不见,却听见了这一声极其深切、极其爱怜的呼唤,心一紧,试探问:「……哥……」 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砰的一声,重物倒地,他心中一凉,瞬间明白了什么事…… 苗人一见事情骤变,闪身一退,无顾于冷怀璧,脱手一撒成千上万的蛊虫往眼前的两人撒尽! 可那两人全然不畏,一个人沉默不语,一个人一迳笑着。笑着的那人,高举起手,一个竹筒以千军万马、似要划破空气之态直飞寒若风!苗人脸上血色尽褪,表情阴霾——那个泉井明明让自己炸了,为何还会有这种东西? 形势紧迫不让他多想,凝神想着该下什么蛊才能一举歼灭来者两人。且他也心知那筒内之物的厉害,已经瞬间解决了冷怀楚,再让寒若风一碰,全数蛊便会尽解。心思电转间,那两人穿过重重蛊虫走来,大惊之下又是一把欲撒,但此刻却一阵呕心袭喉,体内蛊虫不受控制、血脉奔腾起来—— 刻下,竹筒已破裂在寒若风身上,只见他表情一软,疾速自小屋飞出,抄起冷怀璧以来者两人为屏障,低头检视起冷怀璧,可在见心上人吐血不止后,他红了眼,夺过来者之一人的佩剑后,便要向苗人砍去! 苗人正恐惧于体内不受控制的气息与蛊毒,没瞧见那亮晃晃的剑身正朝他而来——电光火时间,血自胸中涌了出来,龙泉剑直挺挺地穿过那单薄的胸膛而过,温热的液体有些自剑身上滑落,点点血亮,有些喷洒至寒若风的脸上,却见他双眼圆瞪,不可置信,连忙搂住下滑的身躯…… 「怀璧你……」嘶吼。 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间,冷怀璧为苗人挡下了一剑,没有人知道原因,却只见他无怨无悔地望着寒若风,不断溢血的唇-瓣动了好几下,却只道一句: 「……快……走……」 然后,双眼缓缓闭上,双手颓然落下,身子软在寒若风的怀里,没有了气息,一朵晶莹落入发鬓…… 「怀璧——」 原来,预言画是真的…… 第十章 「王爷,皇上驾到!」兰院的王管事急急忙忙地禀报,且心焦如焚地不时往某一头望,在见到已经飘然出现的一角黄袍后,更是大为紧张地叩门呼叫。 五王爷对于皇上撤回兵权一事已大为不满,更对于寒若风守口如瓶之事为火大,如今不耐之际被王管事这么一催,人是踏出书房了,可脸色阴骛冰冷,只用一毫无调起伏的声音问: 「有何事?」 王管事挥汗如雨,忙道: 「皇上突然驾临,目前人已往书房这儿来了!」 五王爷眉间一拢,还未来得及开口,身着黄袍的男人已浩浩荡荡地驾临,手一挥,威严地命令道: 「王管事,没你的事了。」 王管事欲言又止,天威不可侵犯,也只好偷偷瞄了瞄五王爷一眼,急忙退下去了。 「五弟,朕不多废话,开门见山的说了。」天子虽面容带笑,却威严慑人。 五王爷见天子这么浩大的声势,表情依旧冷淡,心头却忽地一跳,不好的预感自心中浮起,仍十分恭敬地回道: 「皇上请说。」 「朕听闻六弟说你有意推翻我朝,篡夺皇位,不知可是真的?」手指抚着龙袍上的绣纹——九龙升天之纹正是全天下的君王之象征——笑中藏着深意,双眸异芒一闪,已在预告着什么。 「皇上,这事日前臣弟已经解释过了,绝无此事,那些不过是外人造的谣!还堂皇上明察。」 「可是朕闻六弟所言……有证据的呐!」眉一挑,盯着五王爷冷淡的面容,话中十分肯定。 此话一出,五王爷面色怪异,将目光移向天子身旁的男人,看了一会儿,对方只一迳微笑,并不能看出端倪,只好再移回目光与天子深不可测的眼神相视,许久才缓缓地低下头道: 「没有的事,请皇上别听六弟胡言!」 「是不是胡言,一搜你的书房便是。如何,五弟肯让朕搜吗?!」 表面是询问,但五王爷心知天子之言不可违抗,也很坦然地答应了。 「那好,六弟你去瞧吧!」皇上微一侧头向身后一个有着俊美脸孔的男人道。 正是六王爷,上官君。 「五哥,请让让。」上官君笑对五王爷,恭敬有礼。 但就是这么一笑,这么一句话,让五王爷浑身一震——明白自己已被出卖! 眼神转暗,在两人擦身之际,五王爷狠厉地脱口: 「你这叛徒!你找不到证据的!」 上官君也只是一直笑着,不反驳五王爷言语中的反叛事实,在五王爷耳边也回道: 「过谦了。我会找出来给你看的。」 见上官君胸有成竹,五王爷虽心知自己没有把柄在此,但不禁还是暗中流了几滴冷汗。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在眼前这深不可测的天子面前等同于班门弄斧?他是不是一直都估算错了?人常言:『君心难测』。而他,竟妄想去看透一个天子的心思? 他,是不是错了? 暗中,冷汗再次从背脊肌理上冒出,滑下。 刻下寂静,天子负手,侧头欣赏初秋的景色,目光遥远,似有所思。 五王爷则是微低着头,冷冷地绽出光华,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地里心内煎熬。 虽然天子与五王爷互不相视,但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连旁人都禁不住颤栗,彼此的气势拉锯着,似一条拉紧的弦,稍有波动便弦断起风。 一盏茶后,上官君提了书房内的一把椅子出来,放至天子面前,道: 「皇上,这便是证据。」 五王爷冷笑,以为上官君疯了,抡紧的拳头不由松了一松。 然天子只将视线盯着五王爷,一瞬也不瞬,喉间轻逸出一字: 「嗯。」 上官君立马将椅子翻转过来 金芒四射,如天上骄阳,映在每人的脸上差点睁不开眼,片刻之后,才赫然发现椅子底下藏了一个金玺印! 正是天子之印! 「五弟,你说这证物够不够有力?」当朝天子拿起金玺印,上下打量一番,啧啧称道:「刻工真精致!」 五王爷目眦欲裂地死瞪着那金玺印,错愕震惊,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项,不敢置信自己的书房内竟被藏了这一样东西! 怎么可能!平日与其他朝臣通信的蛛丝马迹全被他毁掉了,连书信也一看完就烧毁,如今怎么可能平白多出一颗连自己都没见过的金玺印? 到底是谁要嫁祸给他! 眼角余光瞄到天子与上官君,五王爷心中全凉,已然顿悟。 心思转念间,己然换上一副厉鬼表情,如地狱来的修罗,狰狞道: 「你、们、陷、害、我!」 天子收了笑脸,面无表情,可威慑人心的气势大发,「你敢说自己无罪?难道你将两百多个军队首领养于自己府内还能无罪?」 「他们只是一般食客,不是什么军队——什么?」大吼一半,五王爷脸色苍白,骤然发现自己疏忽的地方了! 若是平常食客,为何擒拿寒若风却摆出军队阵仗?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只有训练有素的军队才做得出来! 又为何对于擒拿寒家一人虽表现得尽心尽力,却始终无法抓住人?且若不是有人操纵,虽他平日喜揽食客,但一时之间不可能涌进两百多人,当时不以为意,现在才知这是他的致命点!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被设计了! 而最大的祸首便是眼前的皇上! 五王爷瞬间恍悟了所有的事,不禁脚步虚浮,踉跄了几下。 「你们……早设计好让我跳下去!」双拳抡紧,咬牙切齿,愤恨的目光似要将眼前的两人穿洞!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的夺位心思自皇位大争后就没停止过,你以为朕会不知?就连七弟死了都没绝了你的心思,朕若不设下一点小计,如何保住江山与万民?」 「皇帝给我当又有什么不好!」 「五哥,你真正的愿望真只是皇位吗?难道七弟的死还不够让你觉醒?当年你刺了七弟一剑,如今,你要刺谁一剑?」上官君叹了口气。 上官君当头棒喝,五王爷顿时僵住,无语。 「你心里的空虚,想必不是区区一个皇位可以填补的。你其实明白,可是却不愿放手,因为你怕一放手之后自己将孓然一身,一无所有,是不是?你已经错失了七弟,难道你还要错失更多的东西?」 「……我还有什么可错失的?没有了……没有了……」五王爷狼狈地摇头,自嘲冷笑。 上官君唇角勾起最弯的弧度,语焉不详,可五王爷却懂: 「还有一个明月不是?」 登时,五王爷双眼大睁,眼眶泛红,拔腿冲了出去。 「沧海月明珠有泪……呵呵,好美的诗句……」天子低吟,攀手拈花,笑着,缓缓地离开了。 「从今以后,再没有五王爷。」顿了一顿,语音袅袅,「他终究还是朕的五弟……」 「是。」上官君回着,也笑了。 **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炸了那口井的……你们哪来的泉水?」 苗人体内血脉翻腾,承受不了地呕了一口血,低吼。 「你还不懂吗?」英俊却狡猾如狐的男人睨着他,嘴角扬起奸笑,「这不过是一场连环计。」 苗人惊愕,「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骗了你与五王爷而已!泉水自可以在你到达杭州之前先取了一些出来,不是难事。」 「欺骗……你们欺骗了我们!」 「好说……怎么,你想报仇?不过我想你是不行了的……注意到自己体内的异样了吗?我想怀璧一定趁隙在你身上下了反蛊,再过不久,你就要化为飞烟了!」 反蛊? 苗人浑身一僵,想起了冷怀璧在他脚上划的那道伤口——伤口已呈金黄突起,集聚了上百颗的小水泡,水泡里有了些许血丝,有些蛊虫已经自水泡中浮出头了! 反蛊——苗人养蛊以其精血养之,加之以毒攻毒而成。反蛊是以药技高超的药师以其精血养一条似蛇却小到能藏于指甲中的蛊虫——黄金蛊!黄金蛊未成蛊前与寻常黑色的蛊虫无异,但一经药师以精血且灵丹妙药而养,将成为蛊咒师最大的强敌!被施予此反蛊之人所施的蛊将全数反弹回己身之内,受万蛊蚀体之苦! 不用细想,也知此黄金蛊是冷怀璧偷取了他的蛊虫而养! ——他竟养虎为患! 既恐惧又愤怒,明白自己已经被反将一军,挣扎站了起来,面貌扭曲,嘶吼诅咒: 「不可能!不可能!就算死也要拖你们一起作伴!」话音未落,冒着蛊虫将破体而出的危险,咬牙奋力一撒,众人头上降下一个七彩之幕,红的青的紫的黄的黑的白的……苗人将自己所能操纵的全数蛊虫极尽己力施放而出——要死大家一起死! 狡如狐狸的男人已有准备,一个眼神,在苗人放蛊的同时,身旁寡言的男人早抄起呆滞的寒若风与奄奄一息的冷怀璧,而他也抄起倒在苗圃内的小世子一同退到几十尺外。 七彩之幕弥漫,笼罩了苗人,也波及了他们。狡猾的狐狸嘲讽一笑,伸手一掏,浓重的凝露散形成一个薄幕,挡在了七彩之幕前。 凝露散中加了易燃的硫磺,他微一运内力,催热硫磺,七彩之幕顿时火燃而起! 刻下,苗人的身子已起了变化,身体表情一浮一跳,皮肤干涸崩裂,似有什么东西欲破体而出!浓烈的腐臭与腥味散开,肌肉翻卷于外,如刀割般平整的裂口已涌起上百万的蛊虫!眼看着苗人的身体渐渐涨大、涨大,皮肤的纹路被撑开、绷紧,如颗气球般,已成原来体形的两倍、三倍,一边已脚尖离地,半浮半飘于空中,最后一阵爆炸,血肉四飞,粉身碎骨,益虫四窜,如蝗虫过境般,小屋附近己然陷入一片蛊海,生物瞬间死去、土地变色! 狡猾的男人已不再笑,连连掷出十来个竹筒,再次下了药幛并以其绝然的轻功朝着蛊海撤下药粉,顿时,虫海起火、冒烟,祝融降临! 虫子们衷凄嘶鸣,挣扎之声不绝于耳,可男人们只冷冷看着,然后,哀伤蔓延…… 「走吧,怀璧需要好好的休息了……」撒药回来的男人凝重道。 寒若风抬头,眼神茫然。 「舞扬,小世子交给我,你将他们两个一起带走!」无奈叹气。 「嗯。」 男人们走了。 那日,王府毁于大火,没有人再见过五王爷。 *** 「大哥哥,药煎好了!」小世子捧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进来,屋里的两人连忙分开,其中卧床的那人脸蛋飞红,双眼湿润,衬得他清俊的脸庞有几分清丽。 另一人倒是不慌不忙,接过小世子手中的药碗,笑道: 「你娘呢?」 「还在煎补药。」小世子笑嘻嘻,跳上床,窝进床上之人温暖的怀里,撒娇,「小丁哥哥!还是小丁哥哥最好了!」 「小鬼灵精!」笑着,捏捏小世子的俏鼻。 「怀璧,吃药吧。」端药的男人轻柔地扶起他,体贴地为他吹凉了才喂他喝下。 「小丁哥哥,你们真的不去见皇叔吗?」小世子眨眨眼,天真的问。 其实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小世子的天真不过是一种表面,他可是皇上设计连环计中最重要的一环——引导冷怀璧变成杀人凶手、将寒若风引至书房失风,与偷偷放金印玺在五王爷书房中。 皇上清楚五王爷心思缜密,若要找出夺主的证据是不可能的,因此利用了小世子与王妃。王妃是五王爷之妻,光明正大地住在王府寻找证据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是王妃与王爷感情疏远,只好再由小世子承担起这一重任。王爷每每叫小世子到书房去让他见面,小世子便会趁此偷偷观察书房内的动静。因为小世子还小,王爷以为小世子没有心机,但大错特错,其实小世子才是计划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芙叶的找茬是王妃故意放出去的消息。王妃在府里的动作其实已经露了风,五王爷已有所耳闻,对于杀了王妃是迟早的事,因此王妃将小世子交予冷怀璧。又值芙叶争着王妃这一宝座,于是王妃与芙叶互换了身份——除了她们两人,就没有人知道她们易了容交换了过来! 这么一来,王妃成了芙叶,芙叶成了王妃,于是王妃之死就变成芙叶之死了。 易容成芙叶的王妃来找冷怀璧的茬,即便冷怀璧那时没有主动提起要去王妃的房里,小世子也定会主动提起,让冷怀璧变成杀人凶手,让五王爷囚禁起他,并在他身上施予更多的注意。 这也是因为苗人已经发现冷怀璧与寒若风的身份,王爷也清楚他们私下以小世子通信,小世子不过是顺了五王爷的计划而行罢了。 为的就是要五王爷将全副的心神投注到他们两人身上,好让自己可以偷偷在书房放金印玺并藏等着皇上领人来抓。 好一个顺水推舟的连环计! 「不去,师父都与皇上说好了——皇上还是皇上,而三盟还是各自牵制,各自是暗地里的霸主!朝廷与江湖将不再相扰。」 这也是一开始就被齐设计召回京城的地方——以他们为饵,分散五王爷的注意力,小世子从中设计、将计就计,钓起了五王爷这只大鱼!然后各自取其所需,如此而已。 因此,他们至开封时没人接应是为让六王爷将戏演足、齐等人能够即时赶到救人也是早算好的计谋且为了一举歼灭后患无穷的冷怀楚与与之来往的苗人!武林才能因之平稳安静下来。 「那么,小海以后还可以见小丁哥哥吗?」 「当然可以。」 「耶!我去看娘熬的药!」小世子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果真不愧是七王爷的孩子。」他靠着恋人的身上,如是感叹。 「有其父必有其子。」恋人呵呵地笑,温柔的大长掌梳着他的长发。 「若水可还好?」也一笑,转移了话题。 「还好,仍是被六王爷纠缠不清。」 「不过陪六王爷做了一场戏,感情多少也会增加吧?」 「这……我可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你可以亲自问问他们?」 话音方落,一个气冲冲的人影冲了进来。 「不要再跟着我!」正是寒若水。 「为什么?我爱你,你也爱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六王爷上官君委屈如小媳妇,真难想像他是武功高强的预言画师。 「谁爱你了!」寒若水狠狠一瞪,但却气势不足,脸儿还红了起来。 「你啊!你爱我啊!不然在太行山那天夜里你怎么会——」话还没说完,上官君的嘴就被捂住了。不过他倒也心甘情愿,因为能近距离地看着寒若水酡红的脸,还能一偿抱抱他的心愿! 「闭嘴呆子!」 这么一提,寒若风与冷怀璧倒是想起了那夜里的缠绵悱恻、辗转呻-吟。 「咳,若水你若不要大可以推开他。」 「你看吧!连大哥都这么说!」上官君抓下寒若水的手,不服地嚷嚷。 「那是意外!若不是你力气大——」顿然停住,寒若水一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大哥,小心翼翼地求证,「你们……都看到了?」那场戏是演给他们听的,让他们以为上官君是为了自己投入五王爷麾下,并以自己为饵,让五王爷也这么以为上官君不得不与他合作。但连他与上官君的……也被看到了? 寒若风与冷怀璧相视一眼,朝着他点点头,表情认真。 「啊!都是你的错!」寒若水羞不可抑地揍了上官君一拳,转身又跑了出去,「你的错你的错!」 上官君揉着自己的脸颊,喃喃道: 「明明是你要求皇上要陪我演这场戏的,这会儿又是我的错了?一时忍不住强迫了你,有必要这么计较吗?」 「真抱歉,若水这方面比较倔强。」寒若风的声音插了进来。 上官君忙整了整衣裳,气度翩翩,不过脸上挂着一个红肿却有些可笑。 「咳,没关系,爱他就是要接受他。」 「那么预言画呢?」冷怀璧道。 「也是得接受,那是一种命运,不过已经成了你的过去了不是吗?」上官君眨眨眼,忙又追了若水去了。 「以后,别再有事瞒着我了。」寒若风拥着冷怀璧,手中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温度让他满心怜惜,不禁收紧了手臂,汲取着怀中人的药香。 那时冷怀璧所谓的『快走』便是为了那一剑之后可能大量喷涌而出的蛊虫。反蛊咒是他所下,一旦被苗人自爆的身体冲出来的蛊虫沾上,立马与那些生物和大地一样——死亡!因此他阻止了寒若风那一剑,为的不是苗人的性命,而是寒若风的性命! 一剑之下,曾经一度没了气息,幸好胸前寒若风送给他的玉佩和那张被折叠了好多层的预言画在关键时刻让龙泉剑锋偏了几寸。 那时寒若风方被解了蛊,全身气力没有恢复十成十,准度因此岔了开去,否则,现在所拥的也许…… 一想至此,寒若风的心又颤栗了起来。 也幸好,那时的失明只是短暂。 「不会了。就像六王爷所言,那已是一种过去,就算未来,也不会成真。我已经走上我想要的道路了。」冷怀璧轻轻地开口,低头垂眼看着自己的左胸,伤至如今还有些隐隐作痛。不过这却是他存活下来的证明。顿了一顿,轻笑扬起,「那么,大哥你可想好要我答案的是什么事了?」 寒若风一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结发,可好?」 「……大哥总知道我的心思。」 *** 乌金落西,满天云霞橙黄,哀风凄紧,呜咽呜呜。 一个男人跪于一座简单的坟前,嗑头三下,然后泣下两行清泪。 坟只是立有一块男人亲手所写的墓碑——冷怀楚之墓,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尽化于大火之中了…… 没有言语,只有白幡飘扬。 男人的身后站了另一个男人,也同他一样的神情,只是那双温柔的眸子中掺进了怜惜与不舍。 所谓的恩断仇绝,从今天真正开始。过去的种种,人已逝去,就不用再去追究了,也无从追究起。 亲情,爱情,从今以后,尽斩断于此。 那人的执著、那人的情爱,从今以后,将不会再有了。 所谓的一代枭雄,即便是他坏事做尽,可也从此消失了。 叹世事多变,转眼而逝,可又能如何? 「怀璧,走了。」温柔的男人轻声说着,似乎怕惊吓了跪着的男人。 「三哥,怀璧……就此拜别了……」最后一声『三哥』,将手中的一截衣袍系在白幡之上,然后让温柔的男人抱着离开了。 秋,要来了。 他们离开的身后,风卷落叶,一圈一圈地将它腾上空中,俯瞰人世,然后它看到了辉煌的皇宫中某一清冷角落,一个男人正抱着另一个男人坐在湖边赏景—— 「明月,你最喜欢的秋要来了,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 「明月,你明天就会醒来吧?我叫厨子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给你吃好吗?」 「明月,我已经放弃皇位了,你为什么还要睡着?」 「明月,我爱你啊……醒来吧……」 「明月……」 男人轻柔低哑的呼唤,表情爱怜,小心翼翼的态度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然被他拥在怀里的另一个男人,容貌俊美,似笑非笑,双眼紧闭,单薄的胸膛微微起伏,一如多年来的模样。 谁都不知道他何时才会睁开眼,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也许是……下一刻。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男人轻声吟着他最喜爱的诗句。 「只是当时……已惘然……」 泪,还是落进了某人的心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