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恋人》 第一章 他的确是个漂亮的男人。 他坐在咖啡屋的角落,半躺式地靠在沙发椅上。手指问夹着烟,不经意的抽着,目光深遽而迷离,思绪好像已经飘扬到远方。 咖啡屋裹流泄漾荡着轻柔舒缓的钢琴乐曲。 刚过午後,咖啡屋内只有三、两的人群各据一方,嘀嘀低语相互倾诉心事,享受着宁静的下午茶时刻。 麦琪和汤君明在咖啡屋靠窗边的座位对坐着。 两人之间非常沉寂。阳光透过玻璃窗折射人屋,映照在他脸上,香烟的馀烟缭绕,飘扬至那线阳光之中混合为一,显得有些混沌迷蒙,仿若他身旁幻化了一团蒙蒙白雾。但是,仍然可以让人感觉到他的漂亮。 「我还是选择用‘漂亮'二个字来形容他。」麦琪快速地在她的笔记本上写道:「他喜欢皱眉,眉宇之间有一股深浓的愁绪。一副乌丝圆形的复古眼镜,梳得整齐而光鲜的头发,活脱像是从三○年代走出来的官家少爷,洒脱不羁,且充满自信。」 「可以开始问,想问什麽都可以。」汤君明忽然开口,打破寂静。 他低沉而稳重的声音温柔极了。一种很容易令女孩子心动的感觉。 但他说话时,眼睛并末看着西琪,总是望着窗外,偶尔则瞥向大门人口处。 麦琪感觉到,便猜测地问:「你还有朋友要来吗?」 「嗯!我的另一半。」他顺口答应。 西琪不解地微蹙横头。 汤君明察觉了她的疑惑,便坦然直言地说:「是一个男孩子。」 西琪微漾起一个微笑,谅解地点点头。 他也牵动嘴角朝麦琪微笑一下。却仍是深锁着眉头。 「他真是漂亮啊!」麦琪打量着他,俊秀的脸庞,艺术内敛的气质成就了他独特而成熟的魅力。 麦琪就这样失了神似地望看着他:忘了动作。忽然,他转眼看向她,与她的目光相触及:麦琪立即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困窘不已,赶紧拿起桌上的小型录音机,并以目光向汤君明询问,见他点头示意之後,她才按下录音键,拿起纸笔,清清喉咙,说:「开始吧!」以掩饰自己的心慌。并很快地收拾好心绪,投人工作之中。 「大概什麽时候开始察觉到自己是个同性恋者?」麦琪沉稳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汤君明思索着,随手又点了根香烟,深吸一口之後,才缓缓答道:「不记得了┅┅,可能从小吧!我父母在我差不多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父亲一起生活,但是他的生意忙,常常不在家,而我又没有兄弟姊妹┅┅,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变得很独立,也就不太觉得或需要有人像女人或母亲之类的人来照顾我,或者陪我。也许就是这种潜伏性的关系吧!」 他停顿了一会,又深吸了一口烟,然後沉重地吐出浓浓的烟雾,似乎想把心中的郁闷也一并倾泄而出。」到了高中的时候,我被父亲送去住校;你可以想像得到,在那个年纪的男孩子们,聚在一起时,谈论的话题总离不开女孩子的事,但我总是没有多大的兴趣,反而为了一名球队的男孩子所吸引,常常找各种藉口去跟他接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那种感觉。「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性向问题了,但是功课的压力在当时是胜过一切的,所以也就没有深究下去。 「然後是上了大学,很多朋友开始交女朋友、谈恋爱;於是,找他跟着交往了几个女孩子,但是我对於她们却没有什麽欲望: 「直到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中,认识了一个圈内人。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是他带我进去的。」 麦琪一直认真而沉默地听着,并在笔记本上迅速的记下重点。 「可是,当你确定自己是同性恋者之後,内心不曾矛盾挣扎过吗?」 汤君明点点头。 「刚开始,我很害怕,觉得自己不正常,更害怕让别人知道┅┅那阵子我非常消沉,觉得自己好像被所有的人推人了一个无底的黑暗深渊。」後来,是我一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发现了我的异状,而他恰巧念得又是医学院,在他的帮助下,我才又逐渐的站起来,并且认同自己性别的取向。因为如果连我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那我又怎麽能去要求别人接受我呢?」 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地和谐交谈着,忽然,汤君明一直黯淡的眼眸闪耀了起来,并朝麦琪的身後望了过去。 麦琪并未回头看,但凭女性的第六感猜想是「他」来了。 西琪望见汤君明此刻舒展眉头,竟感到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妒嫉涌上心头。 「他」终於走到西琪的面前了! 老天!如果麦琪用「漂亮」两字来形容汤君明,那麽,仿佛就只能用「美丽」来形容「他」了! 西琪知道用「漂亮」和「美丽」二个词汇来形容两个大男人实在有点过分!但是,他们两人俊秀的押韵实在像极了! 「他」又较汤君明多了些许的秀气,且也比较削瘦与白哲:就连真正的女孩子能比「他v好看的,恐怕也不多吧!譬如自己,麦琪想,自己便无法与他相比的。 汤君明站起身,温柔地牵起「他」的手,接过他的背包、西装外套,安排「他」坐下:并唤来侍者,替「他」点了一杯咖啡。然後又关心地询问他,「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他」只是含笑地摇了摇头。 侍者迭上咖啡。 汤君明立刻体贴的帮「他」加糖、奶精,并叮咛着:「小心,很烫!」从「他」入座以来,汤君明一直都对「他「报以柔情的态度及微笑。 终於,汤君明又注意到麦琪的存在了。他拥着「他」的肩,介绍地说:「他是骆夫。」然後又转向「他」,说:「这位是麦琪小姐。流行杂志杜的负责人。」 两人相互微笑点头,打招呼。 按着,汤君明又大概地向骆夫讲述一遍方才他们谈论过的话题。骆夫神情认真地静静听完他的话,然後说:「你们继续谈吧!别管我了。」说完,他便将目光转看向窗外,神情优闲地啜饮着咖啡。 咖啡屋裹仍回荡着叮叮咚咚的钢琴乐曲。 麦琪看向汤君明,继续问道:「现在台湾也开始有人公开表示支持,并呼 杜会大众以公平正常的心态看待同性恋者:而且也有许多同性恋杜团的成立,你会去叁加吗?」 「不会。」汤君明立刻肯定的说,「我不会刻意去告诉或者隐瞒别人我是同性恋;因为这是我自己的生活。」 「其实,」骆夫突然开口说道,「我们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因为我们和任何人都一样,是一个完整而且完全的人。只是,我们对於感情生活的态度有不一样的选择而已!」骆夫一说完,马上又转过头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窗映射得他的鬈发,似染上了一层金晕。他的双眸发亮,但深邃的眼眸之中却仍见得含满的伤痕。 麦琪看到汤君明握着骆夫的手,更加紧握了,似想傅递某种力量给他。 咖啡屋里的音乐换成了流行的英文歌曲。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音乐声、人声、杯盘碰击声,小小的咖啡屋霎时变得热闹而嘈杂了起来。 原来,繁杂而追逐名利约台北,竟仍有如此多的优闲之人。 「你们在一起生活吗?我指的是同居。」麦琪有点突兀地问道。 「是的。」汤君明大方而简单的回答。按着又点燃起一根 。 「这麽说来,你们很满意现在这样的生活了!会不会觉得这其中缺少了某些东西┅┅像是爱情┅┅或者像有小孩之类的家庭感觉?」 骆夫转过身,将头靠在汤君明的肩上,睁着一双乌溜大眼,长而微鬈的睫毛眨啊眨地,朝麦琪示威似地说:「我们之间就充满了爱情。」继而含情脉脉地看向汤君明。 「而且,能和所爱的人一起生活,不就等於有了一个家。至於小孩子的问题,我们现在还没想过。」汤君明接下他的话语说。并回递给他一记深情的微笑,且略侧转头低俯,在他的额上印了一吻。 他们这种亲昵的镜头,对从小受儒家伦常观念洗脑下长大的麦琪来说,实在是一个十足的挑战:更何况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且他们又是二个大男人。麦琪虽受过高等教育,也尊重而接受同性恋者,但当亲眼所见时,心中又具另一番难以言喻的感受。 麦琪赶紧端起咖啡,咕噜地喝下一大口,以压抑心中的起伏。半凉了的咖啡冷涩人喉,另外酸苦难当,世间的情爱也是如此吧! 麦琪低头翻动笔记本,佯装疾笔记述着,深怕脸上的红晕泄漏出她的羞赧。「既然如此,那麽你们之间除了对方以外,还有其他的性伴侣吗?」麦琪尽量保待着平稳的声音问道。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骆夫立刻投射过来一道犀利的目光,眼光中有着明显的怒意,令麦琪不寒而栗。 汤君明沉稳着情绪,拍拍他的手背,安抚着他。 麦琪赶紧补充说明,「近年来,爱滋病的蔓延有明显增加的趋势,而根据许多媒体的报导,很多患者就是在不固定的性伴侣之下而被感染的,所以┅┅。」麦琪欲语还休,歉然地看他们。 麦琪尖锐的话语,使他们跌入了爱滋病阴影的漩涡之中,一时之间,气氛静穆沉寂了下来,只有录音机嘶嘶吼吱转动的声音,荡漾在三人之间。 良久,汤君明才开口打破僵滞的气氛,语重心长地说:「既然我们选择了这条路,那麽对於许多的问题与压力,像是爱滋病,或者许多人歧视地将我们隔绝在道德之外┅┅,我们都必须去承受和面对,并学习如何保护自己:而且,我想没有人会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口吻中流露着明显的无奈。 「我们是绝对信任彼此的!」骆夫仍抑制不住激昂的情绪,略为大声地吼叫道,这时却引来临桌之人的注目。 汤君明大方地朝他们点点头致意,陌生人见状,反而自觉尴尬地急忙转回头去,继续他们未完的话题。 「对不起!他今天工作太累,情绪不太好。」汤君明体贴地替骆夫解释。 麦琪从他们灰蒙沉郁的眼 中,彷佛见到了他们在社会道德边缘孤独挣扎的逆境!当下便决定,此番访谈到此结束。他们要走的道路已是如此的晦涩孤寂,既要面对世俗的辈言冷语,又要克抑内心的情欲,自己怎麽还忍心再去揭开他们深埋已久的情感隐痛呢? 想及此,麦琪立刻动手收起录音机、纸笔。 汤君明与骆夫不明究理,诧异地看向她。 麦琪朝他们挤眉皱鼻,顽皮一笑,说:「访问结束了。希望我们以後能成为好朋友!」 骆夫霎时绽开了笑容,并握住西琪的手,「很高兴认识你,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麦琪亦反握住他的,灿然一笑,「谢谢!」 汤君明也跟着愉悦地笑了起来。 三人之问的气氛瞬间轻松祥和了。 「为了庆祝我们成为朋友,我想吃海鲜大餐,好好他大吃一顿,你们呢?」麦琪开心地说。 汤君明和骆夫相觑一愣,骆夫随即反应过来,率先拍手叫好,像是顽童似的,说:「我想吃牛排!」 汤君明含笑点点头。然後唤来侍者,点妥餐饮。 窗外已是夕阳馀晖,路上车阵、人潮也渐渐多了起来。金黄色的馀晖泼洒入窗。咖啡屋也循着气氛亮起晕黄的小灯泡。 「你有男朋友吗?」骆夫突问道。 「啊!」西琪一愣,抬头看向骆夫,没料到他有此一间。随即点点头。 「他 」骆夫漾着促狭的笑容,调侃地说:「跟我们一样是男人吧!」 闲言、麦琪立即反应过来,他在捉弄她,又气又窘,笑斥他,「你」 此时,骆夫的b bcall响起,他朝麦琪扮个鬼脸,随即起身离座去覆电话。侍者走近,替他们收拾桌面,并放置餐具。 汤君明这才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鹅蛋型略圆的脸,丹凤眼、柳叶眉,小巧的鼻唇,及肩的盲发,明朗中带有窍秀文气;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说起话来又快又急,却又条理分明。此时沉静不语的她,一袭白色的丝质上衣衬着她剔透白哲的肌肤,在晕黄的灯光映照之下,像熬了从天而降的天使,不自觉地散发出一股迷人的丰采。 麦琪随意地环视着咖啡屋。人潮走了一批,又涌进一批,都是陌生客,来去之间,不着痕迹。而人之在世,不也如此,又何苦去在意世问的庸庸俗事呢? 侍者离去。 二人眼眸不经意地接触。麦琪不自觉地心慌意乱,汤君明只觉莫名地心悸一动。一时之间关系的改变,二人竟都寻不出话题,兀自尴尬着。 此时,骆夫回座,才解除了涣散的僵滞气氛。 在进餐的闲聊当中,麦琪得知骆夫是一名舞者:就是在许多大明星背後伴舞的舞群者。汤君明是一名摄影师。这是麦琪早已知道的事。他於日本学成归国之初,首先是开了一间摄影工作室,将东洋流行的个人主义风潮运用於摄影美学之上,在当时颇引起台港摄影界的一阵骚动。 按着,他又更大胆地开起「人体美 裸的艺术展」更掀起一股风潮。 好的、壤的评论皆不断的出现在各报章媒体之上。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成功地替自己打开了知名度。 现在,他除了继续经营「君明摄影工作室」之外,闲暇之馀,或因人情之托,有时也替杂志杜做专辑摄影,或替影歌星们拍写真集。 而他与骆夫便是在一次摄影工作时认识的。 那时,汤君明受邀替一位新兴起的青年偶像歌星拍摄写真集,而骆夫是其中的活道具之一。收工後,大夥儿一块消夜:骆夫喝醉了,汤君明顺道送他回家。从那天之後,他们便在一起了。 麦琪也坦言道,自己有位相交多年的男朋友。他目前仍是住院医师,两人情感深厚而稳定。说这些话时,她不经意地瞄向汤君明。只见他仍是一派的沉稳,合笑地抽着烟。後来的日子里,麦琪才发现,他几乎是烟不离手、手不离烟。 三人又闲聊了些关於生活、工作、馀暇的休洁嗜好、家庭┅┅等等琐碎却又具兴味的话题。 晚尴5c的气氛就这样在谈笑之间,愉悦地进行着。 暮晚时分,骆夫表示,晚上还有通告,要走了。 麦琪便与他们相约有空再聚。 步出咖啡店,三人道过再见。 麦琪站在红砖道上,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一时对於生命中不可预知的未来,感到百感交集。 一阵凉风袭来,麦琪双臂环抱胸前,深吸一口气。 九月了。是秋的季节。 第二章 自从那日与汤君明、骆夫见面访谈回来之後,麦琪尚来不及整理文稿,窜红的香港偶像歌手来台做唱片宣传,而投人另一专访之中。 大歌星来去做一阵旋风,掀起各传播电台、电视、媒体记者、歌迷之忙豁一衽d之後,加上宣传期一周,大歌星只挥挥手,留下一记深情又迷人潇洒地乘风而去;但众人却早已混乱不堪。 待大歌星返港,麦琪稍有空闲,开始整理「真爱」她将此番欲作的「同性恋主题」命名为「真爱」的稿件,已是二星期之後。 ※ ※ ※ 麦琪一回到杂志社,便匆匆进入她的私人办公室:经过柜台时,还特别交代总机秀美别将她的电话转接给她,她要赶稿。 麦琪通过偌大的办公厅,来到长廊尾端的私人办公室。 试想,凭她一名女子能挣得今日此番地位亦属不易。那是在二年前从哥哥麦华手中将「流行杂志社」接手过来的。从大学时代念书时,麦琪便开始在麦华及其友人合创的杂志社帮忙。 杂志名为「流行」,顾名思义便是探讨当前社会最流行的话题。 杂志社创办之初,的确吃了不少苦。几个小夥子年轻气盛、自负自信,对社会现实怀有太多的撞憬抱负z想,什麽都想沾边,举凡政治、经济、服装、艺文、影视┅┅:什麽都想创新、改革、批评:但在缺少现实压力生活的历练下,自大自负,只空有满腹满腔的理论理念,而且个个都是自小未曾真正尝过人洁疾苦的大少爷,不但专业知识不健全,编采写作技术亦末纯熟,因而无法掌握要领,只浮面地空谈自我以为的理想伟念,却忽略了实际行动种种的实践,因而内容无法独树一格,吸引读者。 曾有好几次皆几近倒社的命运,但大夥儿却凭藉着一股年轻的傲气,在失败中越挫越勇,终於慢慢地摸索出根基扎实之钥,渐渐地树立起属於杂志自身的独特风格,读者的反应亦才转淡为热。按着在口耳相传,及得体的广告促销之下,杂志社的根基才算稳固。 当时,麦琪正好自学校毕业;一来她对这份工作本有着浓厚的兴趣,二来杂志社亦急需人手,於是,麦琪便全职待在杂志社工作。 过了两年,杂志社初时的创办合夥人因各种缘由相继离去或转往它行发展:麦华也因结婚,及父亲的公司需要亲人接承,於是便将杂志社交由麦琪掌理。 麦琪接手後,她再度重新 集当时国内各类杂志的新动向,及欧美流行的资讯趋向,将二者的内容综合研究之後,又将杂志内容大刀阔斧、去芜存菁,重新整顿一番,更加确立杂志社的「流行」新象前卫风格。且其快速精确又兼具深度的知性感性报导,颇蠃得不少赞誉的口碑,使得杂志的销售成哿更大为上扬。杂志社至此才开始展开前途。 麦琪将「真爱」的访谈录音带放人收录音机中按下y键。汤君明低沉温柔的声音便流泻出来。 麦琪握着笔,凝神倾听着汤君明菜款的言语,他那俊逸的脸眸不禁浮现脑海。霎时,她恍恍觉得当日那抹映在他脸上的阳光,彷佛将他化作了一团白色的迷雾,而此刻正浮漫在她的四周,那麽无法忘怀的气息,无法释怀的笑┅┅。 ※ ※ ※ 庄国栋一下班,便匆匆驱车驶往「流行杂志社」希望能赶得及见到麦琪。他最近老是见不着西琪。 他的医师工作是必须24小时轮班的,而麦琪杂志时间的工作更是不分日夜:两人在一起的是越来越少了。 这阵子,他忙着在职进修的留学考试;麦琪则某大牌香港歌星的访台宣传而奔波忙碌;因而他已经快二星期没见着麦琪了,每夜只能藉电话传递相思之情。 车子塞在似乎永无止尽的混乱交通之中。 庄国栋想到麦琪的笑 ,嘴角不禁微徵上扬,露出喜悦的微笑,纵然身处於尘扬土灰的喧闹车阵里动弹不得,仍是一片清静於心。他与麦琪是在大五那年的暑假认识的。 当时,他利用假期和好友林若辉到一家老人疗养院中当义工。 一个风清云淡的午後,他躺在花园裹草坪上的大树下憩息,仰望澄蓝无云的天际,舒展心境,任凭梦想的思绪在悠悠浅浅的蓝空中徜徉。 忽然,他被一幅画面吸引。 他看到一名着白衬衫、牛仔裤,絮着马尾的女孩,跪在绿色的草皮上,一手拿着西瓜,一手拿着汤匙,含笑且细心地挖舀着西瓜,喂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食用。 金色的阳光,泼洒在老人、女孩身上,四周像是蒙上云雾,将她们升入另一境地,构成一幅阳光下的宁静。 霎时,他便被那温馨动人的画面吸引住,心中悸动久久不已,整个人彷若电影定格了一般,凝窒不动,只怔怔地望着她们。 女孩的年轻娇艳,老奶奶的暮气白发;让他感到生命的震撼,二者之间传递的不仅是亲情之爱,更是永不止息的生命传承。 然後他站了起来,走过去与女孩攀谈起来。原来老奶奶是她的外祖母,近来因她外祖父过世,怕老人家原本就不适的身体,又终日沉浸在哀伤气氛之中,会更加沉重,於是就由她陪着老奶奶住倒安养院中,度过这段丧期。原来,女孩的名字叫麦琪,是艺术学院二年级的学生;有一位开杂志社的哥哥,父亲经营一家贸易公司,母亲是个家庭主妇。 女孩说起话来又快又急,却又条理分明:顾盼之间不经意流露的清丽风情,更教他深深为女孩的丰采牵引心扉。 於是,他开始和女孩认真的玩起了恋爱游戏。 那年,他大五,她大二;而毕业至今也已四年了。算算他们认识已经七年,是该结婚了。 ※ ※ ※ 走进「流行杂志社」,庄国栋碰见仍未下班的众人,逐一点头打招呼;他们都认识庄国栋的,纷纷对他回以微笑。他便直接朝长廊尾端的办公室走去。 庄国栋在挂有「麦琪」二字的办公室门上敲了几响,不见反应,便迳自开门进入。 一打贻d办公室的门,见西琪一手支着下领,手中握着笔,怔怔发愣着。 他走上前,敲敲桌子。麦琪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见是庄国栋,忙将桌上的收录音机关掉。 「你怎麽来了?」 「小姐,下班了!你忘了我们有约吗?」 麦琪闲言,微皱眉头,低声咕哝,「有吗?」随手将记事本取过,欲翻看,想是自己真忘了见状,庄国栋快速伸手过去,一把将她的本子台上,佯装不悦的口气说:「你存心气我吗?跟自己老婆吃顿饭,还得预约?」 麦琪娇喷地白他一眼,没好气道:「谁是你老婆!」 庄国栋绕过桌子,坐到她座椅的扶手把上,半搂着她道:「好了,别闹了!我知道,这阵子你为了那个大歌星的事忙得人仰马翻,现在他走了,你总有空陪陪我了吧!」 西琪顺势躺进他怀里。这阵子,她又何尝不想他呢? 「我还得赶一篇专访呢。」西琪抬头看着他,略带愧疚地说。 「再怎麽忙,也得吃饭是不是?走吧!」庄国栋不忍她为工作操劳过度,心疼地说。 西琪略显迟疑,为难地抬眼望了望桌上没有进展的稿纸,纸上只写了「汤君明」三个字。 庄国栋也看到了。他拿起稿纸念了出来,「汤君明」。略想一下,猜测地问道:「是那个摄影师吗?」 麦琪直觉反应地点点头。 「听说他是个同性恋。但他的摄影才华却又令同行中人嫉妒又称羡不已。」庄国栋顺口淡淡地说。 麦琪这才讶异地看向庄国栋。「你怎麽知道?」 「我去看过他的摄影展,撇开色情与艺术的问题不谈,他的作品技巧纯熟,且具有创意,很教人激赏。」 「我不是问这个。」 「那你问什麽?」庄国栋故作不解,答非所问。 麦琪摇摇他的手肘,娇怨地说:「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麽?」 庄国栋看她一脸的期待,虽心中不忍却又碍於原则,又略想一下,才通:「我有一个朋友与他是旧识,所以我们见过一、两次面。」 麦琪脑筋转得飞快,紧接着又问道:「他是去治疗吗?」 庄国栋忽正色道:「小姐,这是属於职业道德范围,恕不作答。」 麦琪深知他的个性,颇感无奈,只得说:「吃饭去吧!」 ※ ※ ※ 入夜後的台北街景,显得格外璀璨亮丽,与白日的灰蒙迷雾不可比拟,也许是晶莹多彩的灯光闪烁变幻的魔术吧! 麦琪和庄国栋坐在餐听十楼临窗的位置。 宜人的视野景致,精致美味的佳肴,又有红粉佳人陪伴在侧,庄国栋吃得格外兴奋起劲。 麦琪却一迳用刀叉玩弄着盘中的珍钟,并无什麽胃口:见庄国栋吃得津津有味,索兴将自己盘中的食物拨递给他。 「怎麽了?」庄国栋关心地问。 麦琪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没什麽,吃不下!」 庄国栋早已习惯她的情绪起伏不定,一贯的默契处理,让她独自沉静一会儿;於是,他便又低头继续用餐。 麦琪转头看着窗外的滚滚红尘,若有所思地瞥一眼正吃着美食的庄国栋。实在是忍不住了,转身坐正,两手置於桌上略倾身向前,又向庄国栋打听汤君明的事。 庄国栋仍低头自顾自地埋首吃东西,硬是不肯搭理她。 西琪明知不该生气,却又忍不住为之气结。当初喜欢上庄国栋,除了被他那开朗清明的个性吸引之外,便是欣赏他的正直不阿、光风霁月、懂得替人设想的善良之心。此刻优点变缺点,反倒有点恨他的择善固执、不知变通。自古多少英雄为美人而舍江山,他却连背叛下道德来取悦佳人都不肯。 侍者收拾完桌面离去後。庄国栋见她一且苦着脸,心事重重状,才开口打破沉寂,「为什麽这麽想知道关於汤君明的事?」 麦琪像受了挫折的小孩,略带委屈地说:「我为他做了一篇专访,为了报导更确实详尽,想多了解一点他的背景而已!」 庄国栋坦白道:「我只知道他是有名的摄影师,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现在与一名舞者在一起,就这样了。」 麦琪闻言为之气馁。过一会儿,她又问道:「同性恋真的无法医治吗?」 庄国栋思考着说:「这种事其实没有绝对的答案。得视患者的病因、环境、生理、心理各方面的状况来评断。诊疗的方法也有许多种,必须依每个人的情形而判定。曾经有过不少治愈的例子,但也有许多失败的个案。」 按着,麦琪又问了庄国栋许多关於同性恋的问题。 庄国栋皆耐心地一一为她解说。 侍者送上两杯餐点附赠的咖啡。咖啡浓郁的香气且扑人鼻、提奋人心。 侍者朝他们含笑点头示意之後离去。 庄国栋忽起身绕过桌面,坐到西琪身边。 此时,餐厅的灯光随着夜色的暗沉也转为晕黄,几盏投影灯撑不起满室的光亮,而显得幽幽忽忽,更添一番神秘的气氛。 麦琪望向高楼底下的车流灯影,思索着方才的话语,与那日汤君明与骆夫的神情言谈。 庄国栋望着已不知神游至何方的麦琪,心中颇感无奈,便伸出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将她半搂入怀,带点抱怨又促狭的口吻说:「小姐,我们已经快二星期没见面了,可不可以暂时放下你的工作,陪我谈谈恋爱!」 麦琪转头抬眼看他,轻颦浅笑,又抱歉又无辜的神态,不胜娇媚之姿。 两人眼眸交缠,近日分别的深情绪意毫不保留地浮上心头。 若不是在公共场所,庄国栋见此娇颜,真想俯首亲吻她。 西琪似读出他的心意,腼腆地掉转眼神,将他的手拉过,握在自己的两只手掌之中,连忙转移情绪,询问道:「你的留学考试怎麽样了?」 庄国栋尚留在方才的悸动之中,过一会儿才答:「应该没问题。不过┅┅」说着,他忽皱起眉头,欲言又止。「不过什麽?」麦琪关心地问。 庄国栋深情地看着她,而搭在西琪肩上的手更加紧握了,另一只手翻转过反将婪琪的手盈握在掌中。 「这一去可能要两、三年,我舍不得你,也放心不下我妈妈。」庄国栋忧戚地说。 麦琪体会他的情,了解他的苦,贴心地将头靠在他肩上。 从认识庄国栋这些年来,两人虽不至终日黏腻在一起,但她早已习惯有他陪伴在侧的日子。 只有他当兵那二年,两人短暂地分开过。 初时,两人倍尝相思之苦。 西琪着实不能习惯没有花国栋陪伴的日子,情绪没由来地掉得好深沉,这才明白对他情感之浓。於是只好将自已埋首在工作之中,但只要一周假日,她必定连夜搭车赶往军营探望庄国栋,以解相思之心。 幸好庄国栋当的是军医兵种,地点又是在台北,因而两人确实分开的日子,不过是他在南部中心基地受训的一个月的时日而已。而剩馀的一年馀时间,虽无法像从前般日日见面,但终究离得近,随时探望得到。┅ 而这次?他们是真的必须要分开好一段时日、好一段遥远的距离了! 两年? 三年? 麦琪纵有千万般不舍,也明白男儿前途为重的道理。更何况,自从庄伯伯因庸医误诊而过世後,庄国栋学医的欲望更加强烈。自己怎能为儿女之情而让他有所牵绊与遗憾呢? 想及此,麦琪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隐忍下心痛的情绪,安慰他;其实更是安慰自己。 「这两年,就当你再去当兵嘛!而且我们还年轻,以後日子还长得很,是不是?」 庄国栋强颜一笑,「都还没成定局呢!别想了。走吧!我们去兜兜风、透透气。」 ※ ※ ※ 麦琪打电话给汤君明,欲与他约时间地点,拿访问稿给他过目。 不料,汤君明却表示,近日他的工作室出了点状况,因而忙得走不开,请她拿至工作室给他。 麦琪当下应允。 两人约好见面时间,又闲聊了一会,才挂断电话。 ※ ※ ※ 「君明工作室」位於仁爱路的林荫大道旁。是一幢由旧式两层楼建筑改装而成。 门面是一凸出紧接红砖道边缘的透明落地大橱窗,展示着最新款的礼服。橱窗内采用与室内同一系列的原木色调;上下横木间各处嵌装着许多盏的投射灯,配合模特儿的姿态、服装,照射出其立体感,将礼服烘托得更令惊叹,而想将它穿上身的欲望,也随之渗入每个梦想的女孩心里。 大门则是沿着玻璃橱窗的内侧平行而置的玻璃自动门,似与橱窗一体。乍看之下,还其不知在橱窗左侧凹陷之方块便是大门。 玻璃门上只简单地写了「君明工作室」。 门一开,门上串挂的铜铃便会应声响起。 麦琪立在红砖道上注视着橱窗内的白纱礼服,不禁幻想起日後与庄国栋婚礼的情境,一抹笑意自心底深处不觉漾上唇畔。 她推门而人,立即响起一阵叮咚铜铃声。一名着白 衫、灰黑长窄裙的娟秀的女子朝她走来。麦琪瞥见女子别在衣衫上的黑度白字的心长方型名牌:「招待方华」。 方华朝她笑笑:随即眦业化的说:「小姐,你好。是要拍结婚照吗?」 麦琪摇摇头,并向她说明,她是来找汤君明的。 方华客气地引领她全靠墙的白底缀印淡玫瑰花的长条沙发椅坐下,请她稍等:然後转身叫一名小妹去通知汤君明,随即又为她端来一杯茶,才离开留麦琪一人等待。 麦琪缓缓打量着大厅内布置得富丽堂皇,有着四、五处摆置同样款式的欧洲风格的复古原木圆桌及白底 印上淡玫瑰花的沙发椅,而每组桌椅的间隔位置恰到好处,皆不会防碍他人的谈话。 麦琪又注意到,每组桌椅旁都有一张方型的办公桌。後来,她才知道,原来店内的每一位接待小姐都各有自己的工作空间。那是一组的桌椅及办公桌,前者用来招待接洽客户,後者则是整理资料及办公之用。由此,她不仅学到了所谓的人性管理,更加了解了汤君明对待人(下属)的信任与尊重。不一会儿,汤君明偕同一对年轻男女往大厅走来,三人边走仍边频频交谈,直到大厅中央,汤君明唤了店内其中一名小姐後,才与年轻男女握手道别。待招待小姐引领他们至接待处坐下之後,汤君明才转身朝麦琪走来。 「对不起!还让你跑一趟。」汤君明一身t恤、牛仔裤的轻松装扮,散发一股清朗之气。与麦琪印象中的沉郁男子颇有出人。麦琪不以为意地笑笑,「没关系!」 「我们到裹面谈吧!」 麦琪点头,并站了起来。 汤君明引领着她走,顺道为地介绍内部的设施。 穿过大厅,便是置衣间。偌大的空 两旁皆是高及屋顶的大衣柜,透过透明的玻璃门可看见裹面挂着琳琅满目的各款礼服,在晕黄柔和的灯光照射下,更显其璀璨美丽。 麦琪目不暇给她看着这些美丽嫁 ,心中赞叹不已,不禁低呼:「好漂亮!」汤君明闲言莞尔,看着她自然流露的女儿情及憧憬的容颜,便说:「等你结婚时,送你一件白纱礼服,并免费为你拍结婚照。」 闲言,麦琪立刻睁大圆眼直视他,一脸的兴奋。「你说真的,可不许反悔!」 汤君明亦感染了她的快乐,含笑地点点头。「真的,算是送你的结婚贺礼。」 「一言为定。」麦琪微笑望着他。 「一言为定。」汤君明肯定地说。 二人继续朝裹走。 最底部是换衣间及员工休息室。 在置衣部与换衣间中间有一道由原木砌雕花的扶手梯,蜿 旋转延入二楼。 登上二楼,往左侧一望,映人眼帘的是偌大空问的摄影室,布满了各式道具,器材。 而右侧是一扇紧闭的白门,只见上头挂着「汤君明」三个字。 正当汤君明欲打开白门之际,一位门市小姐匆匆跑土来,气喘呼呼地说:「汤先生,有你的电话,是骆先生行来的,似乎有急事。 汤君明匆匆朝麦琪说声:「对不起」!便连忙旋身迳自跑下楼。 西琪在楼梯口等了一会,本想自行开门进去,想想又觉得不妥,便也转身下楼。待西琪走回大厅,适巧汤君明放下电话。 他转身朝麦琪走来。 「家裹有点事,我必须回去一趟。。你┅┅」君明话语顿了顿,有点为难地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没关系,我可以跟你一块回去。」话一说完,麦琪才惊觉自己似乎太鲁莽了,尴尬不已!汤君明怔愣了一会,才点头道:「嗯!也好。路上我们再谈,你等我一会,我上楼拿些东西。」 麦琪见他上楼後抬手自看了表,已午後3点多了,不知这一去会耽搁多久?於是她便走到柜台,向方华借了电话,拨到医院找庄国栋。适巧他巡病房去了,麦琪只好请接电话的护士小姐,代为转告他,说她临时有事,必须取消今晚的约会,她会再与他联络的。 挂断之後,麦琪本还想打回杂志社交代一些事务,却见汤君明已迎面而来,只好作罢。 汤君明走近她,细心地问:「有事吗?」 麦琪摇摇头。「没有。走吧!」 ※ ※ ※ 汤君明沉稳地驾着车子由仁爱路行驶上建国高架挢,朝内湖方向而去。 因是下午 散时刻,人潮车流并不多,车行速度分外流畅。而愈渐入郊区,四周景色亦随之清翠宜人起来。 见此良景,麦琪忙摇下车窗,伸头而出,贪婪地深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汤君明见状,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忙将她拉回,并低声斥道:「太危险了,怎麽跟骆夫一样。」麦琪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若有所感幽默地说:「这年头新鲜的空气不多了。」 汤君明闲言,不置可否地笑笑。 车上汤君明向麦琪解释,与他们同住的一位友人要搬走,本来是骆夫要待在家中留守帮忙的,但却又因为他临时接了通告,所以无法如原定计画,所以他必须赶回家帮忙。 麦琪大方地表示,没关系,也暗自窃喜可以藉此更了解他们的生活。 车子在一栋老式建筑屋前停下。 下了车。汤君明伸手越过只及腰高的黑色镂空雕花铁门,扳开门栓,推门而人。铁门向内作半圆型的弧度开展,且发出嗄吱的声响,许是久未上油了。 汤君明边走边向麦琪解释:这房子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跟骆夫住在一楼,二楼本来是我在家的工作室,後来才借给从日本返国的朋友暂住。」 麦琪这才注意到,房子原来有二层楼。而二楼是自行搭建的,有如小阁楼般。庭院右侧角落有一道白色的铁制楼梯可通往二楼。且与一楼的住户河各自独立而居,不互相干扰。 ※ ※ ※ 麦琪陪着汤君明送走他的朋友後,两人坐在一楼的客厅, 谧着并略作休息。汤君明用塞风式的咖啡器皿煮了两杯咖啡,浓郁香味立刻传满室内,在一阵劳累之後分外振人心神。 麦琪尝过咖啡之後,赞不绝口:并打趣道:「看不出来你那麽贤慧。」 汤君明则淡淡地说:「都是自幼训练出来的。」 稍後,麦琪拿出「真爱」的文稿给汤君明过目。 汤君明接过之後,便坐到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麦琪闲坐了一会,觉得有点无聊,手握着咖啡杯,起身慢慢地踱到窗口。 她伫立在窗前,随意打量着庭院,仅一小片翠绿的草皮,中间嵌着一道碎石红砖供通行之用。而四周仅有不知名的小野花恣意生长着。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刻意经营。 麦琪的视线最後停驻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之上,若有所思地发征好一会儿。 她略转过身,望着埋首於文稿之中的汤君明;待他一停顿,喝口咖啡,并朝她望来之时:麦琪忽开口道:「租给我吧!」 汤君明放下咖啡杯,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究理。 麦琪见他一脸疑惑,便走上前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明白地再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二楼的房子,租给我吧!」 汤君明仍不解地问道:「为什麽?」 麦琪解释说:「我哥哥结婚时,以及我接手杂志社之际便想自己搬出来住;因为杂志社工作的性质,我必需要有独立的空间与安静,但是却因为许多因素而延迟了下来,现在我嫂嫂又怀孕了,将来又加上小婴孩的吵杂声。所以┅┅。」 汤君明看着麦琪诚挚地娓娓叙说原因,心底有份难以言喻的莫名情绪在翻搅漫漾。他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而且,让一个女子介入他和骆夫的生活圈中妥当吗? 他从烟盒裹拿出一只烟来,思索着。 麦琪眸光清明的定定地注视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却怎麽也瞧不出他的一丝情绪。 麦琪轻咳一声,又试着说服他,「门外有独立的楼梯可进出,我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汤君明仍沉默地想着,该与不该! 西琪见他一直沉闷地抽着 ,低头不语万般为难的模样,也不想强人所鸡,正想放弃之时,适巧骆夫回来了。 骆夫进门见到麦琪颇为讶异,因为汤君明绝少独自带朋友回来的,而且又是一名女子! 「麦琪,你怎麽来了?」骆夫掩不住惊讶的语气!」麦琪朝骆夫笑笑,「我拿上回的采访稿子来给你们看。」 骆夫边点头边陈汤君明看去,立即看出他的不对劲:又转向麦琪也发现麦琪神色不自然,便问道:「稿子有问题吗?瞧你们两个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说着便坐到汤君明的身旁,拿起他面前的水杯便喝了起来。 汤君明将手上的烟捻熄,深吐一口气之後,才说:「不是稿子有问题。是麦琪想租我们楼上的房子。」 骆夫不解地来回打量着他们。 汤君明接着又向他解释,麦琪为何必须离家独居的理由。 骆夫一听完,立刻毫不考虑便冲口而出,「好啊!」 西琪闻言,立即喜形於色,脸上笑出了二颗浅浅的小梨涡。 汤君明看见她灿烂的笑颜,不觉也 起笑意;但为何心底仍有一股莫名的悸动在翻腾着,隐隐暗示着他的不安。 而一向敏感的骆夫,此次却没发觉汤君明内心的波折,只见他仰头咕噜地一口气喝完水杯的水,然後放下水杯,对麦琪说:「走,我们上楼去看看。」 当下两人便朝门外走去。 汤君明坐在原处,情不自禁地转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在门後消失,不安的情绪却越来越烈,究竟是什麽原因? 他奋力地摇摇头,想把脑中的纷乱杂绪甩掉,习惯性地拿出香烟,抽了起来,将自己埋人深浓的烟雾之中。 第三章 秋天的气息越来越浓重了,很多的世事人情,也都将随着时序的改变而改变,没有人会有能力去挽回或改变什麽,就砉时光留不住,而人的聚散无常也是一样。 这夜,国栋原本轮值的是晚班,却因临时接获通知,他的留学考试通过了,便连忙请托与同事调班,迫不及待想亲自告诉母亲及麦琪这个好消息。 他明白,自从父亲过世之後,母亲便将全副的精神与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而令,他总算有所成就可以慰藉她老人家。 一交班,便立刻先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庄母欢喜得直拭高兴的泪水,心想,总算不愧对庄家的祖先了。 吃过晚饭,庄国栋又陪着母亲看电视剧; 谧家常。直到母亲回房休息之後,他略为梳洗一番後,便匆匆出门。 他驱车赶往麦琪住的小阁楼,怕她睡着了。从白天一接到通知,他便兴奋不已,但却一直隐忍着不打电话给麦琪,深恐太高兴而一不小心便说溜了嘴,因为他想当面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并亲眼见到她愉快而美丽的笑靥,那是一份属於他们两人成就的幸福。在这世上,除了他母亲之外,便属麦琪是他最担忧、最挂心、最亲爱的人了。 入夜时分,车行十分顺畅,不一会儿,他便已来到麦琪住处礼下。 庄国栋将车停在屋前。 往屋内望去,一楼是一片面黑,不知汤君明与骆夫仍未归?亦或已睡。 他再仰头望向二楼的小阁楼,仍亮着昏黄的灯光。庄国栋缓了缓自己激荡的情绪,将双手伏在方向盘上,猜想着麦琪也许是又在伏案写稿,亦或抱着大抱枕躺卧在床上看录影带。 麦琪搬来与汤君明、骆夫同屋而居之事,庄国栋知道之初颇为不高兴,虽然他明知那两名男子不会具有杀伤力、或构成任何威胁,仍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友与两名男于同屋而居。 但他的反对并未对麦琪造成任何影响。她向来对於自己的决定,都有绝对的把握,从不轻易更改:而这件事,她又具站在「理」字之上,那更是任何人都无法左右了。 麦华及麦家的家人起初不赞成她一人出外赁屋而居,但终究拗不过她;麦太太并与她约法三章:一、遇假日便必须返家。二、日日都须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如此方才应诺她搬家独居。 过了秋,庄国栋也出入了好几次麦琪的住所,明了西琪与汤君明、骆夫的生活并无冲突,因他们的工作时间皆属自由性,与麦琪恰好错开。而麦琪又是从庭院的楼梯进出,鲜少与他们打照面,庄国栋这才放下心来。 自从麦琪搬出来之後,每当庄国栋下了夜班,便迳自往小阁楼去,也不回家。 到小阁楼时,麦琪已睡着了。他轻声地梳洗一番,然後上床搂着麦琪入睡。 有时,麦琪仍伏案写作、或看录影带,见他来了,便会停下手边的工作,两人一同到附近散散步,或待在屋里泡茶聊天,然後他才返家。 两人过着俨如小夫妻般的生活。庄国栋因而常对麦琪打趣道:「早知如此,就该积极帮你找房子了。」 这话当然不免引来西琪一阵娇嗔。 想起麦琪甜美的笑靥,庄国栋不禁嘴角上扬,浓情隘满怀。他锁好车,走了出来。 ※ ※ ※ 麦琪一脸懊恼地再一次揉掉眼前的稿纸,无奈地望着一桌的纷乱,心神烦困不已。todayisnotmyday!她想。 稍早在杂志社她便已不对劲,总觉得心慌慌的,做什麽事都无法集中心思、精神恍惚:还为一篇文稿小错误而在杂志社裹破口大骂那些小编辑:她明知自己其实有点小题大作了,却仍忍不住大发脾气。 回到家,略微休息,又开始赶稿,思绪仍被阻塞,烦困未消。索性推开一切。开了包洋芋片,坐到电视机前看录影带「热血男儿」是她最喜欢的导演、最喜欢的演员,却怎麽也看不下去:银幕上兀自搬演着虚构的人生,她的思绪也兀自飞扬着:谁也没碰着谁。 蓦然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好像是国栋。 她将电视机的声音关小,静静地仔细聆听一会,却什麽也没有。 她若有所感地起身走到窗口,朝外望了望,一片黑鸦鸦┅┅,咦!门口那辆车┅┅? 她随手拿件外套披上,走下楼去。 庄国栋一下车,甫站定,便见一熟悉的身影迎他走来。 「麦琪!」 麦琪见是庄国栋,一走近他,便高兴地依偎进他怀里。「真的是你,我没听错。」 庄国栋被麦琪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他伸手环住麦琪的肩,轻轻将她推开些,好教他能看清她的脸。 怎麽了?这麽想我?」他虽觉莫名,但仍难掩兴奋之情,促狭地说道。 麦琪又将头靠到他怀里,低低地倾诉说:「我令夭也不知道怎麽搞的,整天心神不宁,做什麽事都砉失了魂似的,打电话又找不到你,我好害怕,好像有什麽事要发生似的。」 闻言,他环住麦琪肩膀的手,这回是将她搂的更紧。他懂了,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原来她感应到了,如此一来,倒教他不知如何开口? 麦琪似感到他的疑虑,微仰着头,着急地问:「真的有事吗?怎麽来了也不上去?」 庄国栋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眸,忧喜掺半地说:「我接到留学考试的通知了。」 「你通过了。」麦琪肯定地说。庄国栋点点头。 「凌的!好棒!」麦琪霎时忘了一切的心烦意乱,着实为他的成功而喜悦。情不自禁地,她双手环上他的颈後,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恭喜你!」 「谢谢!」这句话国栋是含在嘴裹说的,他迅速地把麦琪拥向自己,继续她方才那蜻蜓点水般、却又足以燎原的一吻。 ※ ※ ※ 两人漫步到了大湖公园。 深秋了,天气凉意渐浓,天际早已披挂上一副阒黑深沉的帷幕。 庄国栋拥着麦琪,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口。 这一别,短则三年、长则五年,未来的日子,茫茫而不可预知:且两地相隔的寂寞又该如何承受? 麦琪亦是,想到即将分别,不免愁绪上心头,原来令日的烦闷是其来有自的。接下来约三年、五载,该如何排解其相思之情?直到 一刻,她才明自,国栋在她的心中所占的份量是如此重要。 月亮不知何时隐人云层,大地显得更寂寥了。两人停滞在心灵神会的沉默之中。 「什麽时候走?」麦琪打破沉默。 「下个月吧!」 「这麽快?」 「嗯,二月就开学了。得先过去找房子、打理些琐事,准备准备┅┅。令年恐怕不能陪你过圣诞节了!」 「我们还有好多个圣诞节可以一起过的,是不是?」麦琪停下脚步,仰头望着他,眼眸中尽是肯定的神态。 庄国栋爱怜与不舍地回望着她,略显霸气地说:「等我回来。」 麦琪见他凝重的表情,忽露出一抹别具深意的微笑,「我等你。不过,你也是┅┅」 庄国栋不解地问:「也是什麽?」 「等我啊!」 「等你?」 「是啊!外面的世界那麽大,美女更是多得数不清,再加上离乡背景的寂寞」 她话未说完,便被庄国栋打断了。他正色地说:「傻丫头!对我这麽没信心?」说着,他牵过麦琪的手握在自己的双掌之中,又继哿说:「倒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三餐要定时,晚上要早点睡,别老是熬夜┅┅」 麦琪隐忍着心酸,不敢再开口,只怕话未出口,已先哭出声,只好讪讪地点点头。头一低,两滴眼泪便无声落地。 庄国栋将她紧拥人怀中,心痛叉心疼地说:「小琪,跟我走!」 麦琪闻言,怔愣思虑半晌,有那麽一瞬间她几乎就要冲动地答应他!最後,她仍坚强地摇摇头。不可能的。她放不下杂志社,那是她和哥哥的心血结晶。也放不下她的家人,她放不下这里的一切。 「我们先订婚。」庄国栋不肯放弃地又说。 麦琪又摇头。她不想国栋带着这麽大的牵绊出国。 她抬起头,坚强而坚定地对庄国栋说:「别担心我,我一定会好好的等你回来,做你最美丽的新娘。」 庄国栋感动地将她紧拥入怀,并在心中对自己暗自发誓,此生必定尽其所能呵护照顾她,而一切深情尽在不言中。 ※ ※ ※ 他们返回小阁楼时,在楼下巧遇汤君明与骆夫归来。 骆夫一见他们手牵手走来,便打趣道:「麦琪,这麽好兴致?夜深人静,与情人携手漫步月下。」 麦琪腼腆地朝他们笑笑。「国栋下个月要出国了。」 汤君明和骆夫不解地同时望向国栋。 庄国栋解释道:「我通过留学考试了,如果手哿一切顺利,大概下个月就走。到时,麦琪就要麻烦你们照顾了。」 「没问题!」汤君明立即肯定地应诺。 麦琪及骆夫诧异地看向他。这实在不太砉平日沉稳的汤君明了! 在尴尬气氛尚未漫漾起来之前,骆夫随即反应过来,轻松地口吻说:「对呀!没问题,我们会好好照顾麦琪的。」 「恭喜你!」汤君明陈庄国栋诚挚地说,并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谢谢!」 「好了,别老站在门口,都进屋去吧!这可是一件喜事,我们应该庆祝一下!」骆夫边说边将三人往屋内推着走。 ※ ※ ※ 一阵祝福之後,大家都有点醉意了。 麦琪首先退出入群,独自坐在客厅中。 她望着仍坐在吧台上缀酒聊天的三人。不知道他们三人可以谈得如此投契,三个大男人嘻闹得砉三个小男孩。尤其是国栋与君明,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从以前是前後期的高中同学到现令的政治、社会、棒球┅┅,甚至摄影方面,国栋也能与君明聊得兴致盎然。麦琪不知道原来君明这麽健谈:亦不知国栋兴趣涉猎如此广泛,一直以为他脑中装得只是人体解剖图,看来,自己平日着实太忽略他了。 骆夫端了两杯果汁,踱到麦琪身边生了下来。 「怎麽,累了?」骆夫说着,将一杯果汁递给麦琪。 「没有。」麦琪回答,又看向他们两人,「好难得见他这麽高兴,话又这麽多!」 「君明也是。你们认识很久了?」 「嗯,七、八年了。」麦琪点点头,回忆着说。 「怎麽还不结婚?」 麦琪摇摇头,苦笑道:「还有好多问题。」 「嗯?」骆夫递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麦琪看着他,有点犹豫该不该说。半晌,才开口道:「他母亲不喜欢我。」 庄国栋的母亲是传统的中国妇女,未曾受过高等教育,遵循的是父系为主的社会,认为女子应守三从四德,更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 庄母觉得女子应待在家中侍夫教子,而麦琪过於能干,且工作时间有时甚至比庄国栋还长,如此一来,如何能照料好家庭?而且她亦觉得麦琪被家中宠溺长大,因而骄气过甚,只怕不能成为一个尽责的好妻子及驯服的好媳妇。 她待麦琪的态度,一直是淡然冷漠,并一心盼望庄国栋转情於其他女子身上,却没料到这一盼便是许多年。而令,在庄国栋与麦琪多年努力劝慰,并以行动证明之下,她的态度虽已渐趋软化,但与西琪二人已结多年的心结,一时之间仍无法完全解开。 他父亲过世了,」麦琪继续道:「只剩下他与母亲同住,而我又没法与他母亲一起生活,所以┅┅我不想为难他。」 「这倒是个难题。不过,你们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 麦琪无奈地叹口气,感叹世间事总不完美,相爱的不能相守,相守的却又不一定相爱!霎时无言。 骆夫见她眉头深锁,心有不忍,便逗趣地自嘲道:「没关系,君明他爸爸也不喜欢我,我们是同病相怜!别难过了,至少有人跟你作伴,就不会觉得孤独了,是不是?来,乾杯!」说着,骆夫拿起他手中的果汁杯去碰撞麦琪手上的杯子。 麦琪感激地展颜一笑。「乾杯!」 「什麽事这麽高兴?」庄国栋走了过来,似乎是喝多了,步伐有些不稳。 麦琪见状,忙上前扶住他,忍不住咕哝一句,「怎麽喝这麽多?」 「我好高兴。小琪,我好高兴!」 「我知道。我们大家也都为你高兴!」 「他醉了,让他休息吧!」汤君明说,「我们有一间客房」 「不用了,我扶他上去就行。」麦琪不加思索便打断君明的话语,话语甫一出口後似又觉得不妥。她甩甩头,暗自忖道:「一定是酒精作祟,搞得她胡言乱语。」一时之间西琪颇觉尴尬,脸上一片红晕,不知如何是好。骆夫仍坐在椅上,斜睨着麦琪,别具深意地微笑着。 「我帮你扶他上楼。」汤君明沉稳地开口。 麦琪望着已醉得躺倒在沙发上的国栋,只能无语地点点头。 ※ ※ ※ 庄国栋出国後的日子,麦琪又将自己完全地投人工作之中,藉着忙碌来冲淡深浓的思念之情。 这个假日,麦父、麦母回大陆探亲,麦琪偷得浮生半日闲,便没有回家。 一早,她醒来,睁眼便见到秋日暖烘烘的阳光映射入屋,显得格外心神?开朗,於是便下楼到庭院中晒晒阳光。 一楼的屋内静悄悄的。麦琪想,他们大概都出去了吧! 麦琪在庭院中微做了些运动,舒展舒展筋骨,然後优闲地躺了下来。仰望蓝天白云,心情亦随着白云而遨翔,心想,若日日生活皆得能如此清明舒畅,该是件多麽美好的事。 暖暖的阳光衬着微凉的晨风炷来,西琪闭眼假寐,即将睡去之际,一阵开门声吵醒了她。「咦,麦琪,这麽早啊!怎麽没回家?」骆夫走上前问道。 麦琪略感不好意思,赶忙站了起来。「我爸妈回大陆探亲,所以,我放假了!」她一转头,看到君明亦穿载整齐走了出来,便顺口问:「你们要出去?」 「嗯,我们要到美术馆看摄影展。」骆夫道。 汤君明锁好门,一转身,便迎上了麦琪含笑的目光,但他彷佛看见了她心底的孤寂,顿觉於心不忍,便道:「n不要恨我们一起去?」 骆夫亦随之附和地说:「对呀!别老闷在家裹爬格子,恨我们出去走走!」 麦琪不忍辜负这美好天气,亦不忍拒绝他们,便微笑地点点头。「那你们等我一下,我上楼换件衣服。」 ※ ※ ※ 甫出门之际,睑上电话铃声大作,麦琪抬起腕表一看,十点川五分,立即反应地想到国栋。连忙转身便跑回礼上。 过了十馀分钟,麦琪才又下楼来。 汤君明见她一脸含笑地走了下来,与方才落落寡欢的神情大异,便猜道:「国栋打回的?」 麦琪点头,脸上尽是隐不住的笑意。 骆夫忍不住促狭地道:「唉!才一通电话便惹得你心花怒放,也许我其该送你一张机票,好助你千里探夫君。说不定,你感激之馀便以身相许了。」 「骆──夫!」麦琪气瞪他一眼,却仍漾荡着欣悦之心。 ※ ※ ※ 他们闲话家常,一路上气氛和谐地到了美术馆。 此次展览的主题「下乡」。为一新兴起的摄影工作者,叫回归自然为主题,亲自下乡探人各荒 村落、深山,耗时三年馀,拍摄各地风俗民情,及已渐为人们遗忘的建筑物、农具和各类原始之物。 在这科技日臻发达,人们思想饱和於如何突破创新的时代,此类的作品别有一番兴味,颇能引起人们的思古之情。 汤君明细心地为骆夫解说着,每张相片之构图、取景、光线等拍摄技巧。 麦琪纯欣赏地看着展览,漫步地走在他们身後,见对对情侣或三、两结伴的人,从旁擦身而过,不免又想起庄国栋,心中泛起阵阵酸楚涟漪。 骆夫心细,瞥见她眼底浮闪而过的愁容,忙转身将麦琪拉至他与汤君明两人中间,并握住她的手,安慰地说:「别担心,你还有我们啊!」 麦琪动容地朝他露出一记感激的微笑。 他们从美术馆出来时,已是午後时分。广场上聚集了许多假日出游的人,或不想、或追逐嬉戏、或摄影留念。 阳光亮晃晃地照耀大地,使人们旺盛的精力更显得生气勃勃,生命是这般的美丽。 骆夫朝麦琪说:「来,让君明帮你拍几张砉,好寄给国栋。」 於是,麦琪便以广场上的雕塑为背景,摆了几款姿势。 汤君明透过镜头,第一次如此直接且仔细观看着这个无意间闯人他和骆夫生活中的女孩,她那纯真的一草一笑、喜怒哀乐,使他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心悸,忙捕捉她最真实的一面,藉由快门的声音,掩饰心跳的纷乱。 广场右侧的红砖道上,停了一辆白色救护车,车身中央周围围着一款白底红字的布条,上头写着「捐血一袋,救人一命。」 不时有人进出捐血车,响应着公益活动。拍完照麦琪亦兴致匆匆地陈捐血车走去。汤君明自远远的一端,见她雀跃地登上台阶,身影随即消失在车内。那鲜红的字迹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问动刺眼,汤君明没由来的,目光一阵晕眩,天际彷佛染上了漫天的腥红,顿觉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言涌上心头。 而骆夫已在广场上和一群小娃儿玩了起来,丝毫未注意到汤君明的异样。 ※ ※ ※ 随後,三人又到广场左侧的「美术咖啡屋」憩坐。 侍者一见麦琪,便微笑道:「好久不见了!咦,庄先生呢?」 麦琪笑笑,「他出国了。」 侍者引领他到窗边的座桌,待坐定後,点妥尴5c点即离去。 骆夫边打量着四周,还问道:「你们以前常来这儿?」 「嗯!从前国栋医学院的功课繁重,没有很多的时间陪我风花雪月,所以我们就常来这儿。他在咖啡屋念书,我进美术馆叁观,逛累了,再来找他。」麦琪的眼睛望向窗外,眸光变得深遽而迷蒙,似想寻回那段流金岁月,若有所感地说,「很辛苦,却很真挚的感情。」侍者送上咖啡,退下。 「既然这麽舍不得,为什麽不陪他去美国?」汤君明点着一根 ,直截了当地问。 「我放不下这裹┅┅」 「如果你其爱他,就应该为他舍弃某些东西。」骆夫忽开口,打断她的话。 「我不知道┅┅。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但是现在我做不到┅┅。」麦琪亦抓不住自己心里所想,有点纷乱而无奈。 「是啊!感情的事没一个准则的。」汤君明有感而发地说道。 冬日的脚步似乎近了,才过五点,天空便已渲染上一片橘黄,霎时云彩霞光炫烂嫣红,美不胜收,但只一瞬间,便漆黑不已。让人不禁怀疑方才的金黄璀璨只是梦幻浮现。 美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岁月如此,生命更是如此。 三人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分,各自徜徉在自己的思想领域中。沉默却不凝窒的气氛,美妙的流窜在其间维系着他们的情感。 ※ ※ ※ 秋末冬初。空气闻起来有种沁凉的味道,令人心神俱清。 美丽的季节,是个结婚的好时节。 「君明工作室」顿时忙碌了起来。 对对的新人,忙着在步人结婚殿堂之前,为自己留下最美丽的倩影。张张刹那问的永里,除了可向众亲朋好友宣展傲人的恋情成果之外,更可为日後凭吊青春时作见证。 一日,麦琪和友人在福华饭店用过餐。从冷气室中出来,浑身沾染油烟闷气;一阵微风袭来,刹时沁凉人心、神清气爽。 麦琪爱极这秋夜的气味。和友人道过再见之後,便沿着仁爱路的林荫大道,慢慢踱步来到君明的工作室。 麦琪推门而入,门上的铜铃霎时清脆响起。 柜台小妹见是麦琪,朝她一笑,说:「汤先生在上面。」 「谢谢!我进去找他。」 麦琪穿过门市厅、置衣间,上了旋转式的木梯,到了二楼的办公室,在白色的木门前停下,举手敲了两响。 裹面传来,「进来。」麦琪推门而入。 偌大的办公室,有一扇落地窗迎着仁爱路的都市丛林。一面的书墙,馀者两面墙的正中央,各挂置一幅放大的相片。两张都是黑白的,且都是女子回眸一瞥的背影;而两张相片土是绝然不同典型的女子。 一张是头发削得极薄、形体极为削瘦,从其侧脸,可看出她约五官极为深刻而明显,眼眸大而深遽散出冷傲光芒,整张相片尽是呈现冷漠之气势。 另一张则为一长发披肩的少女,姿态较丰腴,脸上漾着酒涡,眼睛笑眯如一弯银月,尽是展现青春活泼之气势。 麦琪不知道,为什麽汤君明独将这两幅画摆置在他的私人工作室中?而她们与他又是何关系? 办公室四周地上则零星地散放着各式各样的摄影器材。除此之外,便是一张极大的办公桌,极大的长方形原木桌摆在屋裹的正中央,占去了绝大部分的空间。 西琪望了满桌子的照片、相片胶、美工用具、相簿,及汤君明手上的绘画用具;他正埋首於书案之中。 汤君明听到开门声,以为是柜台小妹来告知他下班了;便头也未抬地说:「你先下班吧!门我会上锁。」 麦琪闲言不觉莞尔,便调皮回道:「好。我明天还要来上班吗?」 汤君明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含笑地问:「小丫头,怎麽是你?」 麦琪朝他挤眉弄眼,做个为何不可以是我的表情。 汤君明微笑摇摇头,放下手中的画笔,拿了根烟,点着,抽了起来。 「怎麽有空来?坐啊!」 「跟朋友在福华吃饭吃完了,就顺路走到这儿。」麦琪淡淡地说着,眼眸则打量这满桌的凌乱,略觉疑惑,这些事不该是汤君明自己亲自动手做的。 汤君明似看出她的疑惑,便说道:「店裹的美工生病了,另一位离职了,共剩下三位,最近工作量大,我又不好让他们日日加班,只好我自己动手了。」 麦琪了解地点点头,顺手拿起面前的照片翻看着,煞有其事地说:「这些人有福了。」忽一转念,她又说:「我来帮你。」 汤君明悠然地抽着烟,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她。「不用了。等我把你教会了,我早已弄好了。」 麦琪对他的嘲弄不以为意,只说:「我会啊!」说着便动起手来。麦琪拿起卡纸裁剪成的人开正方形纸块,再从桌上挑选出几张相片,先在卡纸上量好位置,剪裁掉多馀的边缘,按着用相片胶固定在卡纸的框位上,又拿另一张卡纸,二者合并贴黏,便将照片嵌人两张市级之中。 卡纸是黑的。麦琪拿了几支勾边笔比照了颜色之後,最後决定用银紫色。她拿起笔,沿着相片边缘勾画出边框来:再拿起银色的胶带,将两张卡纸四周的缝线贴黏起来。 完成之後,她双手举着成品,向汤君明展示,得意地看向汤君明,嘴上还顽皮地说道:「怎麽样?及格吗?」 汤君明抽着烟,迎向麦琪的目光,摇摇头会心一笑。「其有你的。」 麦琪作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然後才告诉他,以前在摄影公司打过工的事。 汤君明点点头,仍一派的沉稳气势。「好吧!你只要帮我将这些相片依框贴黏於卡纸上面就好,剩馀的美工部分,我来弄。」 麦琪以手比个ok的手势! 於是,汤君明先将合适的相片挑选出来,再由麦琪进行贴黏工作,然後汤君明负责美工完稿。 两人各据一方分工着。 很快地,麦琪完成了她负责的那部分工作。 她理理东西,然後走到桌子的另一端,在汤君明的旁边坐了下来。 她将两手肘平俯放在案桌上,两手交握着,下巴抵在手背上,静静地看着汤君明画画。 汤君明微横着眉峰,眼眸直视文案,手上的笔随着思绪不停地移动,整个人专注於工作上的神情,令人动容;他仍不时抽着烟。 麦琪凝规他好一会儿。她忽伸手将他手中的烟拿了过来,并不抽,只在手上把玩着;她将烟嘴朝下, 焰处直挺挺地朝上,只见烟丝缕缕往上飘,时和缓而聚成一团迷烟,时而迅速消散於无形,麦琪就这样望着手上的烟缕发怔着。 汤君明略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顿时不自觉地停了下。只见麦琪凝神专注着她眼前的渺渺烟缕,长而浓密的睫毛眨啊眨!不知在想什麽?但见她脸上的神情一派纯真,那神情彷若少女的祈祷一般清明无邪! 有好一会儿,麦琪直盯着烟缕发怔着:而汤君明却也盯着麦琪发怔着: 「哎哟!」麦琪忽哀叫了一声。原来是香烟灰烬断落在她手上,烫热使她叫痛了起来。 麦琪立时缩手甩了甩。 汤君明一手迅速拿掉她手中的 并将之稔熄,另一手则拉握住麦琪的手至嘴边吹气着。「怎麽样?烫到没有?」 麦琪羞赧地摇摇头,眼脸一抬起,正巧和汤君明的目光相遇。 两人的手相握着, 光交缠着,气氛霎时胶滞了。 握着的手忘了放,相遇的眼眸不舍移,却又不知能再如何了? 他有骆夫,她有庄国栋,更何况他还是同性恋者:两人对彼此的感情世界再熟悉不过,为何却仍有着难以言喻的情愫? 两人靠得如此近,兀自心慌,任思绪飞扬,既陌生又亲近的情啊! 一份明知不可为而为的感情! 放开吧!她想。 放开吧!他想。 第四章 「卡!」张导演碎骂一声「干!」气琳琳地坐回导演椅上。 副导小阳赶忙上前安抚,然後向众人宣布,「休息20分钟後,再继续拍!」 「啪!」所有的灯光应声熄灭,摄影棚内霎时变得人影幢幢,只馀下几盏照明用的灯光,棚内的温度也随着几万瓦灯光的熄灭,缓缓地显得清凉起来。 但是,人们的火气却没有随之下降。 这场戏的舞蹈,他们事前已排演过数吹,但,一正式录起影来,却是怎麽也不顺利,弄得人人气焰高张,烦闷不已。 一休息,众人各自走开,散落着随处坐下休息。骆夫走到化妆室角落的椅子坐下,头仰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令夭,他老是无法集中注意力,以致於老是记不住位置,或者是步伐没能跟上节拍,这些情形是以往不曾有过的。 他的脑海中,一直想着昨晚他去找君明,在「君明工作室」中看到的那一幕 君明和麦琪的手交握着、眼眸深情的流转着! 君明和麦琪! 从他们认识麦琪以来,骆夫便隐约感觉到麦琪在君明心中所产生的影响力,而这份力量甚至连君明自身可能都没有发现。 骆夫还发现君明看西琪时的眼眸,那种内敛的关切,一种不言便已了然的心语,是君明看他时所从来没有的光彩。 麦琪对君明呢? 骆夫不知道,他无法了解麦琪的心理。 如果,君明真的和麦琪在一起: 「想什麽?」一记娇柔的声音将骆夫自冥想中唤回。谷小蝶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骆夫接过矿泉水,就着嘴裹猛灌一大口。然後,才道:「谢谢。」 谷小蝶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怎麽了?你令天很反常,有心事?」 「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累。」骆夫含糊地应道。 「是不是跟君明吵架了?」她知道唯独有关於君明的事,才能使他如此反常失控。 骆夫朝谷小蝶挤出一抹无奈的笑,摇摇头,并未回答。 谷小蝶是汤君明介绍予他认识的。 尔後由他将谷小蝶引荐进舞团,两人便因工作之缘常在一起:又因兴趣、个性相投,而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所以她对他与汤君明之间的事,再清楚不过。 但,此刻,他却不知道该如何与谷小蝶讲叙这件事。 在事情未确定之前,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怀疑任何人。 而且,也许,根本什麽事都没有,一切都只是他太过於敏感。 谷小蝶静静地等了一会,见骆夫都未再说话,便体贴地拍拍他的肩,起身欲离去。 一场舞戏20了数十次,搞得人人心浮气躁。 何平走进化妆室欲补妆,一眼便瞥见坐在角落的骆夫,烦躁不耐之气涌上心头,忍不住脾气地低声咒骂一句,「都是他,臭玻璃!」霎时,化妆室静了下来。 骆夫是个同性恋之事,舞团的人几乎都知道,而亦有几位团员也是,且现在社会大众也已渐趋接受「各人选择各人所爱」的意愿,当然,仍有人无法接受认同:何平便是其一。因此,他与骆夫的心结是由来已久。 忽地,骆夫猛然一跃而起,直冲撞向何平,挥手便陈他下颚猛击一拳。 何平一时防备不及,向後踉跄倒退了几步,待站稳後,随即展开反击。 两人瞬时开打。 谷小蝶及其他人欲上前帮忙,想尽办法要拉开他们,但他们两人正在气头上,力气猛烈缠斗纠打成一团,众人一时劝解不开。 副导小阳听到吵闹声,也进到化妆间,竟见到何平和骆夫两人扭打在一起。当下大声喝道:「住手!我叫你们住手!」 两人的动作应声停止。众人赶紧上前将他们俩拉分离一段距离。 两人仍怒目相视,大有随时开打的情势! 小阳连忙走上前一步,站至两人中间,怒声斥道:「你们这是在干什麽?嫌力力太多是不是?那为什麽上戏时不好好跳?」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答话。 小阳瞪看着何平和骆夫,发现他们两人皆已负伤,只好怒气冲冲地走出化妆室,找着张导演,低声下气,好言地商量择日再拍,然後宣布收工。 寂静片刻的片场一时之间又喧闹起来,工作人员忙着收拾机器,演艺人员忙着换装卸妆,众人又陷人忙乱之中。不一会儿,便陆续离去。只馀下凌乱的戏景、道具,似在诉说人生舞台的不完美却又真实的一幕。 骆夫呆坐在化妆室内,猛抽着烟,丝毫未觉摄影棚已人去楼空。 谷小蝶卸完妆,收拾好东西,便一言坐在旁边等着骆夫。 待人都已走光了,她才走过去对他说:「走吧!回家了。」 ※ ※ ※ 宁谧的夜特别的深沉阒黑! 汤君明一人坐在客厅中,猛喝着酒,思绪纷乱不已。 浓浓的烟雾从胸臆间徐徐吐出,荡漾在空气之中,但满涨的忧闷却未随之抒解。 满室的烟味、酒气,消沉的气氛盘据不去,他究竟是怎麽了他和骆夫认识的这些年来,两人之间的感情,是那麽地沉稳且深刻,丝毫不容怀疑的其情、其心相待。期间有多少女子,从他们生活中走过,却从未曾影响他们对彼此的感情。 为什麽麦琪的出现,会搅得他心绪不稳? 他对女孩于不是一直都提不起兴趣? 为什麽在他好不容易接受自己是同性恋,且接受了骆夫的感情,以为生活将可以如此平稳的过下去之时,让他遇见了麦琪,又让她进驻到他的生活之中? 上天是想考验他吗? 他一仰头,又猛灌一大口酒,亟欲寻求解脱之心,又有谁能了解? ※ ※ ※ 谷小蝶将骆夫送回家时,汤君明仍一人在客厅裹饮酒,且已微有醉意。 两人进人屋内发现,室内一片阴暗。 骆夫伸手将灯打开,方才发现汤君明一人坐在沙发上啜酒。 开门望及乍亮的灯光,将汤君明从晕眩的世界唤回现实之中。 他起身转向门口,发现骆夫与谷小蝶。声音沙哑地说:「回来了。」汤君明立在光源处,望向幽暗处的两人,竟觉一份突如其来的遥远距离感。 骆夫看着晕黄灯光下的汤君明,困惑迷偶之色尽显於脸上。这不是他的汤君明啊!他知道的君明,向来是沉稳而自信,绝少将失意的情绪显露於脸上。顿时,一份莫名的陌生感自心底涌起。 谷小蝶望着微醉的汤君明及满室的烟、酒颓靡之气,心中大叹不妙。 她见过他们两人的争执,多是口语上的摩擦,而大肆吵架之後,不消一晚的时间,便会如过眼云烟、雨过天晴:未曾有如此这般的低气压。平日藏不住心事的骆夫显得格外沉静、问声不吭:而一向沉稳的汤君明竟也藉酒浇愁:可猜想大事不妙。 骆夫走向光亮处,汤君明发现他的伤,忙放下酒杯,问道:「怎麽回事?」 骆夫只一迳地睨看着他,并不答话。 谷小蝶走上前,扶骆夫在沙发上坐下。转头对汤君明说:「老问题。」 汤君明了解地点点头,转进房拿酱护箱。他知道舞团中有些人对骆夫是同性恋者颇为鄙视,因而,骆夫常与他们起冲突。 汤君明拿出医护箱,走到骆夫身边坐下,欲替他上药。 骆夫抬眼一看向汤君明。顿时,昨夜君明握着麦琪的手的那一幕,又在他脑中闪过。他忽地推开君明,气恼地叫道:「不要你管!」 汤君明一脸愕然,不知骆夫怎麽回事? 谷小蝶忙制住骆夫,劝道:「别这样,有话好说。」 骆夫一时怒气上升,吼道:「我跟他没什麽好说的!」 汤君明 厢为骆夫突如其来的脾气莫名不已,又因酒精作祟,方才烦间之气霎时迸发,亦大吼:「你发什麽神经?我哪裹得罪你了?」 骆夫瞪规着他,「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有什麽数?你把话说清楚!」 「你跟麦琪」 他话未说完,汤君明已一拳击来。 骆夫摸着被击中的下领,不敢置信地瞪看着汤君明,此刻,汇集身上所有的伤痛,也抵不过心中被撕裂之痛。 汤君明懊恼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自己怎麽会如此失控,竟向骆夫动手。 他抬头看向骆夫。骆夫眼底的不相信、失望、忧哀,令他为之心感。 谷小蝶则完全被这一幕吓住了。她从来不知道汤君明竟也会出手打人,而对象竟是骆夫。他们之间究竟出了什麽事? 骆夫与汤君明相互对视着,方才的冲突盛焰已褪去,还在两人之间的是如风中摇摆的情感,两人心中徘然不谙。 骆夫偎然地垂下眼捡,颓然转身离去。 谷小蝶连忙跟着他走了出去。 汤君明愁怅的静伫在原地,看着骆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此刻,他只能任由骆夫离开,却什麽话都说不出口。 他拿起桌上的酒,猛往嘴裹灌。 怎麽会这样? 事情怎麽会变得如此不可收拾? 「啊!」他大叫一声,他快受不了了,彷佛想藉这一吼,将心中的烦闷一并吐出。 随着声音的发泄,他举手一挥将酒瓶砸出。玻璃瓶撞上墙壁「铿锵!」画破寂静的深夜,所留下的是满地的玻璃碎片。 ※ ※ ※ 麦琪伏在案桌上给国栋写信。 国栋: 最近好吗?功课忙不忙? 台北已浙浙地转凉,纽约的冬天很冷吧?需不需要给你寄些东西? 这些日子,我的生活仍如往常般上班、下班,在文字堆中打转,在时序的流 转中公式化的通着:只是,少了你的陪伴,有点寂寞与不习惯。你呢?纽约的生 活可有什麽新鲜事? 前两天放假时,我去看你母亲,她待我较从前亲切多了,也与她聊了许多。 真抱歉我从前的不懂事,我应该般谅她寡居的苦处,害你在中间为难了许多年, 不会怪我吧!她身他很好,往後我会尽量抽空去掠望她的,勿挂念。 今晚无星无月,显得格外冷清,想念从前与你漫步月下的每一个日子。 好想你! love 麦琪 麦琪封好信笔,顺手便将信搁进皮包内,预备次日邮寄。 她起身舒展着身子,缓步走到窗口,望着窗外寂寥的星空。 想,不知国栋现在在做什麽? 她转头望向床头约两个闹钟。 台北时间 12:35 纽约时间 12:35 一个是子夜,一个是午时:他在吃午餐吧? 相同的时分,却相隔了大半个地球,海角天涯,无限相思。 国栋也在想她吗? 突然,汤君明的影像闪人脑中,她甩甩头,想把这不欲去想及的念头抛开,但思绪已缠绕上心头,不是随手拂拂便能拍掉的灰尘。 昨夜,汤君明握住她手的那份悸动,仍残留在心中荡漾。 她将窗子彻底打开,一股凉风迎面吹来,她做个深呼吸,彷佛想藉冷冽的空气,冰冻心中燠热翻腾的情绪。 她究竟是怎麽了?与国栋相遇、相知、相恋多年,彼此皆极为珍爱呵护这段感情。她承诺过要等他回来,做他最美丽的新娘。国栋也承诺,等学成归国,将再也不离开她,守护她一辈子。两人爱恋的誓言,犹清楚的在耳际荡漾,仿若国栋不曾离去! 但,为何?她又会对汤君明产生一股莫名的情愫,一见着汤君明,所有的小女孩姿态全不由自主的出笼,脸红、心跳抨然不已、手足无措,平日的灵活全颇住了,深怕一举一动未能如他的意,怕一颦一笑未能牵动他的心,怕坏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这些皆是她与国栋初相恋时,患得患失的窘态。 时隔多年,她已然由当年懂憬爱情的小女孩,蜕变成一个理性成熟的小女人。为何,在她以为和国栋的感情已乎稳地将拍手共度此生时,又对另一个男人产生同样的情结?是因为国栋不在身边? 是因为寂寞? 是┅┅? 楼下铁门的嗄吱声打晰了麦琪的思绪,直觉反应地朝院子望去,见到的是骆夫与一名陌生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是谁?为何这麽晚了还与骆夫一道回来? 麦琪的好奇仅在心中停留了一会。地想,她不该再介入他们的生活了,随即将方才的疑间抛诸脑後。 她关上窗,走回房中,准备就寝。 忽然,骆夫与汤君明的声音传了上来。 他们在吵架吗?是为了方才那名女子吗? 她实在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又走回窗抬边,却只见骆夫与女子离去的背影。 按着,楼下又传来一词震慑人心的尖锐声响。 她犹豫半晌,委实放心不下,披件外套,便走下楼。 ※ ※ ※ 一楼的木雕大门半掩着,麦琪迳自推门而入。 酒瓶碎裂成各式样的玻璃片散落各处,遗撞击的墙面上留着酒渍,空气中仍漾着浓郁的醇酒香。 麦琪看见汤君明一人坐在沙发中猛吸着烟,脸上尽是疲惫樵憔粹之色,不免为之心疼。 汤君明仍陷在迷悯之中,末察觉麦琪的到来。 她走到他身边,悄声地间:「发生什麽事?」说着,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汤君明似不讶异她的到来,一沉气,吐出浓浓的烟雾,看向她,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喑哑着声音说:「这麽晚了还没睡,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我还没睡。」她环顾一下四周,「怎麽回事一你跟骆夫吵架了?」 汤君明无奈地摇摇头,神情忡忡,又接续地猛抽着烟。 麦琪略不耐烦地伸手抽走他手上的香烟,「别抽了,没好处的。」 汤君明叹口气,欲说话,却不自主地倾身向前作呕。 麦琪连忙将一旁的垃圾筒递给他,并起身去为他拿毛巾,备热茶。 一阵忙豁之後,汤君明终於稍微恢复精神,在沙发上躺着休息。 麦琪又帮他将客厅稍事收拾一番之後,才道:「你早点休息,我上楼了。」 汤君明却坐起身,伸手拉过麦琪的手,示意要她坐下。 麦琪以为他有话要说,便顺意在他身旁坐下。 她甫坐定,汤君明便不自主地将她拉近,另一只手环上她的颈项,将她拥向自己。他知道不该这麽做,却仍情不自禁地缓缓将头低下,倾身移向她┅┅ 西琪被汤君明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扰乱了分寸:她知道他要什麽,她知道自己应该逃开这一切:可是,他眼眸中的挚情,却又教她不舍┅ 就在他的层将要印上她的唇之际庄国栋的影像闪进他脑中! 骆夫的影像也问进她脑中! 两人似有默契般同时推开对方,齐声说:「对不起!」 麦琪神情紧张,忙紧接着说:「你休息吧!我上楼了。」 汤君明却又迅速地将她拉进怀中,紧紧地拥着她,许久後,才缓缓放开她,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柔蓦地说:「晚安!」 天啊!这般深情教她如何能接受! 她抬眼望进他的眼眸深处,这份感情她只能置於心中。 他点点头,眸光闪烁而坚定,似听见她的心语,而给她回答。 麦琪抑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虚声应道:「晚安!」话语一出,便匆忙起身仓皇地逃回楼上,怕再待下去,她将无法再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汤君明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深深地叹口气,颓然倒人沙发中,猛然失笑,声调凄凉。上天未免太厚爱他了,一夜之间,竟让两个他爱的人绝他而去。 ※ ※ ※ 乐生医院。 「怎麽有空来看我?」林若辉边说边递给汤君明一杯开水,按着又动手脱掉身上的白袍子。 「怎麽,来看老朋友还需要理由?」汤君明往林若辉的诊疗椅上恣意地一躺。只有跟这个老朋友在一起时,他才能全然地放松心情。 他与林若辉是自幼一块长大的好朋友,虽然林若辉念得并不是心理科,但两人多年的交情下来,却成了他最佳的心理医师。 汤君明习惯性地掏出烟。 林若辉立刻陈他摇摇头,手指向壁上挂着的禁烟标志。「没事少抽点烟,没好处的。」说着在他的对面做了下来。 汤君明无奈地收起烟,却又忍不住揶揄他:「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罗嗦?我是来看朋友,不是看病的!」 林若辉开玩笑地碎他一句:「去你的!」然後才正色问道:「说吧!什麽事?」 汤君明摊摊手,一副莫可奈何状,似什麽事都瞒不过他。 林若辉看着汤君明,静待着等他开口。这一直是两人多年来的默契,过了好一会儿,汤君明才缓缓出声。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不知怎麽回事,总是被她的一颦一笑所牵引,会不自主地想去关心她、接近她┅┅」说着,麦琪细笑的倩容又浮现在他脑海。 林若辉不仅听得兴致盎然,且惊讶不已,汤君明与骆夫之间的事他再清楚不过了,如令竟有女子能进驻汤君明心中!他不禁对那名陌生女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与好奇心:但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老朋友的苦恼。 「你很喜欢她吗?」林若辉问。 汤君明点点头,且斜睨着他。不解的是林若辉听了他先前的叙述之後,为何还问出这麽愚蠢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你对她的感觉跟你对骆夫的感觉一样吗?因为有时候,你想与某个人亲近,只是单纯地被他的外表或某个特性所吸引。」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也没比较过这个问题。我只是很想跟她亲近,甚至想跟她 」「上床?」林若辉简单明了且略带玩笑的接下他的话语。 汤君明迟疑了一会,仍点点头。 林若辉一见他点头,即刻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沉思一会後,才又说:「记不记得当初我们研判你究竟是不是同性恋时,曾做过一次「人体图片」的测试。」 汤君明记得。当时若辉拿了许多男人裸体与女人裸体的撩人姿态的图片给他看,结果他却只在看男人裸体图片时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想及此,汤君明便不解地问,「那为什麽现在我对那个女孩又会产生欲望?」 「可能是双性恋!」林若辉推测地说。 「双性恋川」 「也就是说,你同时对异性及同性都有某种程度的渴望,只是显露的此例有所差别。一般人对异性产生的兴趣大於对同性的兴趣:而同性恋者是对同性。但是,这种对异性渴望的因子仍存在,一旦遇见你心底深处所渴望的形体,那麽遗种因子很可能被激发出来。」 「其实,异性恋者亦会对同性有某种的渴望。例如,你会不自主地被某个人吸引,想与他认识,但这种渴望,会因为一开始对性别的认知,在言语行为上便会不自主地遵循着所谓的「道德规范」,於是两人因为这种想亲近的感觉,成为所谓的好朋友。但如果,在行为上 越了,那麽便是所谓的同性恋了。」 「这麽说,我心底的另一份欲望因子,被这女孩激发出来了。」汤君明简单地结语道。 「很有可能。这麽着,我帮你联络林医师,他毕竟比较专业。你们约个时间」 「不必了,上回被你们整得还不够惨?」汤君明忙打断他的话,一想起多年前的诊疗经验,至令他仍心犹馀悸。 林若辉了解他的个性,也不勉强,共笑笑,「随你的意思吧!」沉吟了一会儿,他又正色地道:「君明,其实这是个机会,我一直希望你能走回来,如果,这个女孩┅┅」他抬起眼捡,直视着汤君明,欲言又止。 「我知道。」汤君明含笑点头。「谢谢你!」 「老朋友还说「谢」字。」林若辉又玩笑地轻斥他。 「那你这位老朋友有没有空陪我这位老朋友去喝一杯!」 林若辉二话不说,立刻举手朝他比个「0k」的手势。 ※ ※ ※ 快乐pub。 摇滚乐曲震撼着pub内每个角落,敲击得每个人的心绪沸腾,漫扬高涨! 狭小的空间,拥挤的人群,震耳的音乐声,烟雾弥漫,酒香四溢,整座pub显得喧闹不已,人人沉浸在五光十色的声色娱乐之中,彷佛与门外的世界隔绝。 汤君明与林若辉相偕才甫坐定,汤君明便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见此状,林若辉只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然後转身陈侍者点了两杯酒。 汤君明望看着舞场内打扮穿着华丽前卫,跟着音乐摇摆身躯的少男、少女,徐徐地吐着 雾,不禁叹道,「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林若辉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啊!年轻真好!」 侍者送来两杯酒。 林若辉举起酒杯,猛郧一大口,再看向那票年轻的生命,说:「成天待在医院中,看多了生老病死,久了对人生还真有点麻木了。」 「没那麽悲观吧?」汤君明试着替老朋友打气。 林若辉作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忽别具深意地问,「说说那个女孩吧!」 汤君明猛吸一口烟,然後徐徐吐出,没好气的睨着他,「你想知道些什麽?」 「你们怎麽认识的?」 「她来找我做访问。」汤君明简洁地一语带过,他实在不想多谈关於麦琪的一切,至少现在不想! 「这麽简单?然後你就被她勾引了?」 「是[吸引]。」汤君明正色地更正他。 「0k!是吸引。」林若辉耸耸肩,举起酒杯向他示意,算是为说错话致歉。 按着,林若辉又不死心追问着。汤君明只好向他大略叙述,如何与麦琪认识,到她搬去与他们同屋而居的经过。 「她对你呢?」 「可能跟我一样吧!还在边缘地带挣扎。」汤君明想及她眼眸流泄出的情感,猜测地说,然後又猛饮一口酒,颓然说:「她有个已论及婚嫁的男朋友。」 「但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还是有机会。」林若辉不愿放弃这可能使汤君明恢复正常的力量。 汤君明想起麦琪谈及庄国栋时眼中绽放的幸福光采,霎时整颗心往下沉,只偶然地抽着烟,沉默不语。 林若辉见他不语,似想到什麽,说:「是不是因为骆夫?他知道了吗?」一提起骆夫,汤君明更是忧心忡忡。昨夜,他们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而他竟还出手打了骆夫!不知道骆夫现在怎麽了? 汤君明又沉默地拍着 ,目光迷离而不定,隔了好一会儿才喃语地说:「我们昨天吵了一架┅┅」 林若辉关心的正视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汤君明又拿出一只烟,抽上,心神烦躁地说:「他大概已经感觉到我跟那女孩之间的不对劲了。」 「你准备怎麽办?」 「不知道。」汤君明坦言道。 这份三角恋情是异常的复杂,并不是小说情节,当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一个女人,只要女人做出选择,便能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而遗是其实的世界,同样是两男一女,却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同时爱上另一个男人。相同的还择题,却无法单纯地做个选择便可。 林若辉当然能体会与了解汤君明矛盾忧问的心情,便不再烦扰他,劝慰地说:「别想了,顺其自然吧!来,乾杯!」说着,他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汤君明也举杯一饮而尽,但愿烦扰也随之散去! 「好久没这麽痛快了,让我们不醉不归!」 汤君明应和地点点头。 林若辉伸手招唤侍者,欲再点酒。 此时,pub的木门正被推开。只见骆夫与谷小蝶走了进来。 林若辉的手放了下来,往吧抬台方向指了指,向汤君明示意。 汤君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夫。见着了骆夫与谷小蝶坐在吧台前的位置上。 骆夫转头欲与谷小蝶讲话。眼眸一抬,他看见他们了!他的目光正与汤君明的视线交会。 汤君明怔想了一会儿,然後放下手上的烟,起身陈骆夫走去。 谷小蝶察觉骆夫的异样,转头便见汤君明朝他们走来,一时讶然地看着他们。 汤君明走到他们身旁,注视着骆夫良久,才道:「你的伤不要紧吧?」语调低沉而温柔。 「没事。」骆夫淡淡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 「昨晚┅┅昨晚你住哪?」汤君明明知故问地找着话题。「在小蝶家。」骆夫仍淡淡地回应。两人静默着,思绪却好像交集不起来了! 「我要走了,要不要一起回去?」汤君明语气缓慢而平稳地说。 骆夫抬眼直视着他,良久,才点点头。 谷小蝶在一旁暗自叮一口气,忙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汤君明又走回先前的座位,陈林若辉道再见,并请他帮忙送谷小蝶回家。 林若辉表示没问题,仍说要帮他约见林医师。汤君明赶忙推辞,表示敬谢不敏。 然後,才与骆夫相偕离去。 第五章 自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之後,麦琪便刻意地避开汤君明与骆夫。尤其是汤君明,他的作息较为固定,因而麦琪总是特意将出门、回家的时间与他错开。 偶尔不免仍会碰见,她便淡然地朝他们点头打招呼:而三人似都有默契般,并不多做交谈,便道再见。 她从几次遇见他们同进同出的情况猜测,他们两人已握手言欢、重修旧好。 麦琪亦不再让君明扰乱她的心绪。 ※ ※ ※ 国栋: 快过年了,近来工作很忙,没能常给你写信,不会生气吧! 最近好吗?上回替你寄去的雪衣、围巾、手套等御寒品合用吗?速有没有缺 什麽? 这两天忽然发现自己变老了,可能是受了年节气氛的感染,觉得月流逝得好 快,而我的日子单纯且刻板地过着,连情绪似乎也都是重复地在运转,沉溺於杂 乱无章的世俗红尘之中。一时心有所感,别替我挂心。 对了,我已请你母亲上我们家共度春节。她亦已答应,勿为家中之事分心。 待过完年,我再安排假期,赴美探你,与你相聚! 一切小心,请为我珍重! love麦琪 麦琪提着手提行李,拿起桌上蓝色信封的邮袋,再将之放在大衣外套的口袋中,环视一下屋内,转身走向屋外,锁好门,然後,缓缓走下楼梯。再过几天就是农历春节了,她准备回家过年。 这几天,暮雾沉沉的天空老是阴灰地化不开,希望春节当日天气能转晴,算是新年新气象,一切皆由开朗清明之日开始。 她步下台阶,站在庭院的砖道上,见一楼的门窗紧闭,静悄悄的。他们不在家吧!地想。也好,省却了当面道别的尴尬。 她仍按了木门旁的电铃,静待了一会,未见有人来应门,她才掏出纸笔,写了张留言:简略地说,她返家过年了,并祝他们新年快乐之语。按着,便将便条对折,放人信箱之中。 她环视这栋屋宅,有份莫名的依恋涌上心头。 这些日子以来,她刻意地躲着他们,决意要将自己从他们的生活中抽离,也有了搬家的念头,却仍无法不心系於他们之上。 晨间,她出门时,总习惯停伫於庭院之中,望着他们的住屋。欲与他们巧遇的念头不断涌起,却又被理智压沉,终於转身仓皇离去。 深夜,她总要听到铁门的嗄吱声,然後,在窗台上看着他们返家,方能安心人眠。 她不知道,他们何时进驻她的心中,且如此深刻,如此。。。。铁门的嗔吱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一转身,便见汤君明迎她走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眼眸不看她,只注视着她手里的行李袋,思索着不语。 麦琪看着他,握着行李袋的手,不觉冒着热汗。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吞咽一口口水,尽量维持着平稳的口气说:「我要回家过年。」 汤君明抬眼看向她,沉声回了一句,「喔!」 麦琪不知道他的反应是什麽意思?但又不愿意与他沉默的交相注视,只好又随意扯着话题地说,「你们呢?不回家吗?」 汤君明目光柔和地看着麦琪,良久,他才淡淡地说:「我已经没有家了。大概只需回去探望一下我父亲,如果他愿意见我的话。」话语中掩不住哀伤之情;他的眉峰聚拢了起来,手又习惯性地伸向口袋,拿出香烟,趁话语告一段落,点上,抽了起来。然後,才又继续说:「骆夫也是。还有,许多与我们处境相类似的朋友,家人都不接受或不谅解我们,所以,每年我们都会聚在一起,度过我们的新年。」 「对不起!」她讪讪地说。她实在不是有意要挑起他的伤心事的。 汤君明吞吐出一团烟雾,释怀地笑道:「傻丫头,又不关你的事,你道什麽歉?」 「我 」麦琪欲张口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些什麽,才不会越描越黑。汤君明看着她窘红了脸的神态,不觉莞尔,却又有点不舍。便开口转移话题,「我送你回去。」 麦琪一听,便连忙推辞:「不用了,我自己叫车回去很方便的。」 汤君明并不理会她的推辞,迳自伸手接过她的行李袋,往他车子的方向走去。 麦琪无奈,只好跟着他走。 ※ ※ ※ 汤君明熟练地驾控着车子行经自强隧道,由内湖往天母方向驶去。 麦琪板着脸,闷着气,不肯吭声。那日汤君明拥着她的悸动,不自觉地又跳荡出来。一时之间,她不知如何自处,亦不知如何待他,只好沉默以对。希望这段路程能赶快结束。 汤君明专注於车子前方,偶尔以眼眸馀光瞥看她,见她表情凝神木然,刻意不语。这阵子,他明显地感到她的刻意回避,虽然他极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却地无可奈何!除此之外,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於是,他只好默默地守候着她。 晨间,一起床,他便坐在客厅中,望着与庭院相通的窗户期待着,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庭院中,伫足张望,然後离去。之後才起身梳洗一番,开始自己忙碌的一天。 夜晚,他返家时,总习惯抬头望向二楼的窗子,定要看到有晕黄的灯光透出,那表示她已归来,他才方能放心。 叮叮咚咚的钢琴曲,流泄在车内,纾缓漫妙的乐曲,却安抚不了两颗澎瞬激荡的心。 车子渐近夭母,麦琪的一颗心便越形轻松,地快受不了这窒闷的气氛了,她直想跳下车,大吼一声,将胸中的闷气吐出,然後,远远的逃离他。 真可笑!当初她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想要接近他、了解他;如令,却又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他。 她知道,因为被他吸引。喜欢上他并不在计画之列啊! 这实在太荒谬了,她竟爱上一个同性恋的男子! 车子越接近麦家,汤君明的一颗心便越形沉重,一股不想与地分离的欲望冲上脑门。 他瞥一眼她沉思的容颜,着实不愿放弃这些日子以来难得与她独处的机会。於是,他有点急促地说:「有事吗?」 麦琪一时没听懂他的话语,疑惑的看向他。 汤君明按抚下心中紊乱的情绪,才又沉稳地说:「急着回家吗?」 麦琪不明所以,据实以答:「没有。」 「那我们去喝杯咖啡。」说着,他不待麦琪回答,便迳自将车子回转,驶向阳明山区。麦琪睁眼圆瞪,不敢相信他如此霸道。令天已经是第二回了,如此自作主张,不尊重她的意见。令日的他与昔日认识的他比较起来,反常了许多。 汤君明瞥见她微愠的容颜,不禁觉得有点傀疚,他知道自己令天实在有点失控,他从来是不会强人所难的,但一遇见她,便好像什麽都掌握不了了。 麦琪仍不悦地思索着如何拒绝之辟辞,谁知才欲开口,车子却已经在一栋小木屋前停下。 汤君明走下车,见麦琪仍坐在车内,没有动静:便绕过车头,替麦琪开了车门,故作轻松的道:「小丫头,下车吧,不会这麽不给面子吧?」 麦琪怔愣了一会,虽馀愠未消,终於还是走下车。 ※ ※ ※ 才午後时分,天色便已阴沉至极,随时会有大风暴似的:远处山峦重叠,云雾迷蒙,状极优美。 麦琪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看向汤君明。他雍容的抽着烟,眉宇深锁。麦琪见他不语,亦不想主动开口,便掉转眼眸打量着四周。 咖啡屋小巧的空间,布置得温馨可人,四方角落皆置有矮书柜,壁上零散地挂着几幅复制的名画及些许老旧的照片。室内不仅溢满浓郁醉人的咖啡香,更有令人心碎的书香情怀。 侍者送上两杯香浓诱人的咖啡。 汤君明回过头,捻熄烟,从容地啜饮了一口咖啡,然後才抬眼正视麦琪,沉稳地说:「我有话跟你说。」 麦琪只点点头,目光却刻意不看向他,手则握着小银匙不断地搅动咖啡,似想藉着这无意识的动作纾泄内心的激荡。 汤君明眷顾地看了她好 会儿,终於下定决心似地直言问:「为什麽躲着我?」 闻言,麦琪手中的动作悄然静止,抬眼直勾勾地望向他,但心绪却纷乱不已。良久,她才道:「我们都很明白为什麽不是吗?」 汤君明又点燃一只烟,徐徐地抽着,仍定定的看着她,示意要她继续往下说。 麦琪低下头,心慌意乱地猛啜着咖啡,但觉令日的咖啡分外苦涩:她不想再和他玩躲迷藏的游戏了,立即下决心要将问题解决。 於是,她平稳着声音说:「我们都明白,在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不由自主的情愫┅┅」 汤君明吞吐烟雾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他没料到麦琪竟如此直接而坦白。或?c与她的职业有关吧!一切问题都必须切人核心,方能寻得主题。 麦琪不理会他的反应,迳自说下去,「所以我们不自觉的被对方吸引,但是却又因为我们太了解彼此的感情世界,所以我们只好压抑着自己心底的这份情。 「而那天的拥抱根本就是个错误,也许足酒精、也许是气氛、也许┅┅,总之这个错误让我们对彼此的情感都失去了控制,而渲泄不已。可是,我们根本不能地无法在一起,所以我必须逃开,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不是吗?你应该比我明白的,对不对?」 汤君明只能心痛地点点头应和说:「是的,我明白。我们无论如何足不能在一起的。你有国栋,而我有骆夫,还有?c多的外在因素;如果我们自私地在一起,不仅会伤害到许多人,或许连我们自已都不会快乐!」 两人心灵相通的沉默着,也许这是最後一次的机会了! 良久,汤君明沉声地问:「你放得掉吗?」 「我不知道,但我会尽量去努力。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国栋。我跟他相识相恋快十年了,而这十年来,我们两人所共同堆积的情感与回忆,是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或者是一段可能会是刻骨铭心的感情所可以替代的。」麦琪眼眸琰琰,坚定的说。「我跟骆夫可能没法如你们那麽辛运,尤其又经过这件事┅┅。」 「骆夫他┅┅他知道了吗?」麦琪不愿相信地问。 「他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这麽说┅┅那晚,你们大吵一架就是为了┅┅」 汤君明坦白地点点头。 「天啊!」麦琪惊呼一声。「对不起!我无意 」 「不关你的事。如果不是你,也可能是别人。」汤君明淡淡地说,他仍不愿使她感到有丝毫的负担与愧疚。 麦琪疑惑地看着他,不解他话语的意思。 「我看过医生,在我想吻你之後┅┅」 麦琪闻言,双颊不禁绯红。 汤君明微笑,继续说:「可能是双性恋,还不确定,得再做检查:所以┅┅。」 麦琪点点头,表示了解。随即又问:「有没有想过┅┅」她思索着该如何措辞。 「走回正途?」汤君明似看穿她的思绪,接下她的话语。 麦琪略微尴尬地笑笑。 「我不知道,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汤君明深吐一口烟。「也许,等我再遇到另一个能让我心动的女孩时,就会有答案了。」 「虽然,我不愿见你跟骆夫失和,但是我仍希望你们都能走回来,回到这个目前仍是被大多数人接受的世界之中。」麦琪衷心的说。 「我知道,我也希望。迷失了这麽久,也该回家了。不过┅┅」他眼底闪过一抹促狭,欲言又止。 「不过什麽?」麦琪关心地问。 「不过当务之急,便是,得先将你自我心底深处拨去,然後才有位置容纳其他女孩啊!」 麦琪听出他话语的诙谐,心中大石霎时落下。虽然一时之间,她还无法将对他的情愫完全忘却:但既已与他坦开心怀,吐露真言之後,日後的情感定能升华为另一种无关爱恋的情谊 友情。 汤君明欣然看见麦琪纾怀的容颜,不免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他如果真爱她,便不该给予她任何的压力,更不该破坏她现有的幸福。不过,他却不知道也没有把握,自己对她的爱能收得回来吗? @ ※ ※ ※ 农历年正月初五。 一大清早,麦琪便与哥哥麦华一块送麦氏老夫妇至中正机场,两位老人家又欲回大陆向省亲拜年。 从机场返回台北时,麦琪便要麦华直接送她回小阁楼。 ※ ※ ※ 麦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将睡醒之际,蒙蒙腱拢似听到一阵嘈杂声。她略倾身细听,似从楼下院子传来,是他们回来了吗? 麦琪略觉身体不适,但仍强撑着身子起身,到浴室梳洗一番,略为清醒後,才走到窗台边。 冬阳暖烘烘的泼洒在大地,一扫前阵子的阴雨沉霾。花草林木迎着灿灿然的阳光,显得格外耀眼亮丽,呈现着蓬勃的生命力。 天气转晴了,人的心情彷佛也跟着开朗清明起来。 骆夫与汤君明及和他们同样有家归不得的好朋友,在小庭园里,举行着小型的餐会,一同庆祝新的一年的到来。 麦琪立在二礼的窗台边,透过玻璃窗俯看院子裹欢乐的人们。 一群被世俗道德不公平的隔绝於外的人,在小巧的庭园中,或坐、或卧、或闲谈,甚至有人就着音乐便跃舞了起来,在属於他们的天地中,优闲地享受着生命。 乐曲一换,骆夫与一名短发女子便拥舞起来。 居高临下的位置,西琪无法看清楚那女子的容颜,只觉得她非常削瘦,跳起舞来身轻如燕。 两人轻盈漫妙舞着纯熟的舞步於绿色草皮之上,女子着了一件连身白洋装,骆夫穿着白色薄毛衣,在亮晃晃的煦日下,像煞了两只在空中遨游翻飞的白蝴蝶,那麽地快乐徜佯! 麦琪想,若是人生在世,亦也能如此优闲隔绝於尘事,那该有多好? 麦琪喟叹一声,转眼环视,看见汤君明正坐在临外边的角落处。 汤君明身旁的白色圆桌上,置着一杯杯红色的饮料。艳阳照耀下,红色显得分外刺眼。 汤君明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骆夫与那名女子翩 ,仍不住地抽烟。 暖暖的阳光下舞姿正曼妙,而他手中的烟雾却飘不散:麦琪忽觉得有些烦闷,破坏了好心情。 汤君明似觉有人在看他,突一抬头,望向麦琪伫立的窗台:麦琪连忙掉转眼眸,向後退了一步,立刻转身踱回房裹。 他知道她在看他。 她也知道他看到她了。 果然,才一会儿,便有人敲门了! 麦琪平稳着心情,走过去开门。 是汤君明。 「新年快乐!」麦琪一看见他,欲扫除方才的尴尬,连忙开口。 「新年快乐!」汤君明含笑答道。 「请进。」麦琪让开身子,让他进屋。 「怎麽这麽快就回来了,不是还有好多天假?」汤君明边说边走到沙发椅上坐下。 「你忘了,杂志杜、报杜是不休假的,而且有篇稿子要赶着上这期期刊,这儿比较安静,才能专心工作┅┅」话一出口,麦琪才觉似说错话微皱眉,一副懊恼样,但已来不及收回。 汤君明眸光含笑,「我们没吵到你吧?」 麦琪连忙摇头,尴尬地笑笑。 汤君明敛起笑容,沉望道:「我们当中有许多人都是有家却归不得的人,所以只好自己替自己庆祝又老了一岁。」说着,又掏出烟,点抽了起来。 麦琪点头,低声道:「我了解。」忽一转调,低声道:「你别抽烟,好吗?」只见她找皱起眉,脸色略显苍白。 「怎麽了一你不舒服?」汤君明将烟捻熄,起身走向她。 从前她是不介意他抽烟的。 「嗯,好像感冒了,若觉得头重重的。」 「看医师没?要不要紧?」汤君明关心地问,随即伸手探向她额头。 麦琪连忙退了一步,故做轻松地道:「没事的。你难道没听过,大过年的,上医院是不吉利的。我已经吃了成药:大概是昨晚赶稿子,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真的没事?」汤君明看着她略微苍白的容颜,仍不放心的追问道。 麦琪朝他绽开笑靥,肯定的说:「真的没事。」 「下去跟我们一块玩玩,放松放松。」麦琪摇摇头,觉得全身乏力。 「走吧!」汤君明不由分说便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晒晒太阳,心情会好些的。」 他们下了楼。 骆夫一见到麦琪,连忙跑了过来,夸张式的伸开双臂拥抱她。「麦琪,happynewyear」好似年前的误会已烟消云散。 麦琪轻推开他,展颜说:「新年快乐!」 骆夫一手搭在她肩上,领着她走向众人。「各位,这位是┅┅」他故意停後顽皮的说:「我的同居人,麦琪小姐。」骆夫令日特别高兴,像个小孩似的。 众人皆听出他语中的玩笑意味,露出会意的微笑,纷纷陈麦琪点头致意。 骆夫又接着说:「你们可别小看麦琪,她才26岁,却已经是一家杂志社的负责人了」 其中较为介意自己身分的人一听她是杂志记者,霎时敛起脸色, 拂然不悦,眼眸露出警戒眼神。 汤君明敏锐地感觉到了,连忙走上前说:「麦琪是我们的朋友。」 汤君明沉稳肯定的话语一出口,笑容又重新挂上他们的脸庞。 然後,汤君明引着她,一一为地介绍众人。 介绍到那名与骆夫拥舞的白衣女子时,麦琪方才看清她的容貌。她约与麦琪同高,却极为削瘦,齐耳的短鬈发,衬着明亮的大眼眸,更显俏丽之气。 麦琪第一眼看见她,便觉得她似曾相识:思索了半晌,终於想起来了,原来,她就是挂在「君明工作室」办公室的墙上其中一帧照片裹的女子:而这身影┅┅,又似是无星无月那晚,与骆夫一同归来的女子。她与他们究竟是何关系? 「这是谷小蝶。」汤君明替麦琪介绍。「她跟骆夫在同一舞蹈团。」 麦琪朝她点头微笑,自我介绍:「我是麦琪。」 此时,有人唤汤君明,他走开,留下麦琪与谷小蝶。 谷小蝶睁着大眼,毫不保留地打量着麦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你比骆夫形容的还要特别、与众不同。」 麦琪但笑不语,心中仍猜测着她与他们的关系,因而对於她的赞语,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谷小蝶察觉她的不安与疑虑,便偕她一同坐下,然後迳自说:「我跟他们认识好多年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我是一路看过来的。而关於你的事,骆夫都告诉我了。你不会见怪吧?」西琪仍只摇摇头,不知该作何表示。 谷小蝶看向汤君明。他正与一名青衣男子在谈话。「你跟他,你们之间┅┅」她支吾着言语,不知该问或不问。 麦琪疑惑地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知道她指的是汤君明,不待她说完,便肯定的说:「我们只是朋友,真的!」她嗔叹一声,若有所感地又说:「也许当初我不该介人他们的生活。」 「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都很喜欢你,真的。」谷小蝶紧张地解释道。 麦琪笑而不语。她又何尝不喜欢他们呢? 谷小蝶又按着说:「我很喜欢他们,也希望他们都能恢复一般的生活。但是,我也不愿见到他们受伤害。」 「我知道,我的想法与你一致。」麦琪一时心绪翻批,再一次懊恼自己当初实在不该闯人他们的生活。 谷小蝶见她沉默不语,又脸色苍白,关心地问道:「你不舒服?」 「头有点晕,感冒还没好。」 「我去替你倒杯水。」谷小蝶热心地说着,便站起身。 「不用了 」麦琪欲婉谢她的好意,话未说完,骆夫已跑过来,拉着麦琪往庭园中央走去。 「麦琪,别老坐着,走,我们去跳舞。」 麦琪还来不及反应,已被骆夫半拥在怀,他熟练地引领着她,随着轻快的乐曲舞着步伐。 乐曲一顿、一扬,骆夫微一使力,优雅地将她轻举旋身;麦琪略微仰首,烈日迎面拍下,光芒刺眼,她忽觉一阵晕眩 麦琪忽然晕倒在骆夫怀中,众人纷纷错愕的停下动作,一时皆失去了主张。 汤君明连忙趋前,冷静地对骆夫说:「快把她抱上车,送她去医院。」 ※ ※ ※ 他们将麦琪送至医院。医师诊治为「伤风感冒」,而她又因熬夜劳累才会导致体力不支而晕倒。 於是,她在医院观察休养了三天,确定无大碍之後才返家。 但自医院返家後,接下来的二星期里,麦琪仍常感疲劳、思想无法集中、夜里人睡後常发冷汗,身体一直未能恢复。 第六章 乐生医院。 林若辉看着麦琪的病历神情疑虑地,沉吟不语。 汤君明又关心又焦急地直看着他,终於不耐地问:「怎麽样?她没事吧?」 「『伤风感冒』,应该没什麽大碍。」林若辉不确定地说。 「可是,已经二个多星期了,她时常发烧,又了无食欲┅┅」林若辉再一次看着病历表上的附注:特别徵状「lymphadeno pathy」(淋巴腺肿胀)。疑虑顿时涌上心头,却又不好任意诊断表态。只说:「让麦琪亲自来一趟,我再帮她仔细检查看看。」 汤君明点点头。林若辉看着忧容满脸的他,思考半晌,虽心中已猜至答案,终於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她就是你上回提过的那个女孩?」 汤君明只点头,不语,心中仍挂念着麦琪的病。 林若辉万般无奈地叹口气,他怎麽也没料到,这个他以为可以帮助汤君明的女孩,竟然就是他大学时期挚友庄国栋的女朋友。世间之事难道真的必须经历?''5c多波折吗?「你知道她是国栋的 」 「我知道。」汤君明释怀的说。 两人了解地相视沉默好一会儿,林若辉拍拍他的肩,给予支持安慰,一切尽在不言中。 ※ ※ ※ 林若辉神情既紧张又忧虑地在医院的诊疗室内不断来回地踱步,全身的细胞仿若中了毒般在体内跳跃,奔窜沸腾,怎麽样也无法使自己安稳乎静下来!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握着的麦琪身体检查报告表 酵母免疫 定法(enzymeimmunoassay),简称eia:血液筛检反。 应呈「阳性」,证实感染aids。 他着实想不透麦琪怎麽会染上这病? 汤君明、骆夫?不!他们是他多年好友,他应该相信他们,不会是因为他们的。 国栋?也不太可能,他一向自律严谨,且他多年来亦只有麦琪一个女伴,不会是他。 究竟是什麽原因? 输血? 林若辉的思绪翻腾不已,到最後却只能怔怔的发愣着,而他更不知道待会该如何面对麦琪。 敲门声终於响起。林若辉连续做个深呼吸,整理情绪,坐回座椅上後,才d:「请进。」 麦琪灿笑着走进来,精柙似乎不错,但容颜仍显憔悴。 「大医师,午安。」 林若辉朝她挤出一抹笑容。「坐。这几天觉得怎麽样?」 麦琪在他桌前的对座坐下。「很好。已经不发烧了,但还是没什麽体力,老觉得很累,又吃不下什麽来西,没有食欲。」林若辉点点头,不知该如何开口,沉吟半晌,忽问道:「最近你有输过血吗?」 麦琪回想着;约莫就是上回和汤君明、骆夫同游美术馆那次。她点点头。 「多久以前?」 「大概三个月前。」麦琪边回忆逆边推算着! 「输过血之後,你有没有跟国栋┅┅」虽已行医多年,但要面对相交多年的挚友的女朋友,欲问如此尴尬的问题,着实感到为难。於是,他只好将目光转移,不正视她,才继续道:「发生关系?」 麦琪一愣,双颊顿时绯红不已,不知林若辉为何突然间她如此隐私的问题? 「没有。那时国栋已经出国了。」麦琪倒显得大方许多。 「那┅┅」接下来的问题,更教林若辉难以散齿,他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麦琪敏感地察觉一定事有蹊跷,抬眼盲望着他,投递给他疑问的眼神。 「麦琪,你别急,冷静下来,没事的。我再问你几个问题。」 麦琪微微点头。但她的思绪却已在飞快运转着,疑虑渐浮上心头。 「那你跟君明之间」 麦琪飞快的打所他。「我们只是朋友。」 忽一转念,麦琪想起上回为做「真爱」专辑,自己曾阅读过的文章:再加上林若辉这些暧昧又奇怪的问题:心中的疑虑已渐成雏形。 麦琪稳着声音开口。「若辉,你告诉我实话,我挺得住的。」 林若辉迎视她坚强的目光,却仍久久开不了口。 他想起了当年他与庄国栋在疗养院认识她时的点点滴滴;麦琪在阳光下灿笑的样子,他一直烙印在心。 他实在无法面对这麽年轻善良的女孩,说出如此残酷的事实:更何况,这女孩还曾经与他共同走过一段青春岁月。 两人相视沉默着,聪明的麦琪,在林若辉慌乱不安的眼中寻得了答案。 终於,林若辉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检验报告,沉痛地递给了麦琪。 他终究没有勇气亲口对她说出事实的真象! ※ ※ ※ 从酱院出来,已是黄昏时分了。夕阳斜斜地透过树叶隙缝洒向大地,金黄色的光影投射在攘来攘往的车阵、人群中。 麦琪沿着仁爱路的红砖道悒悒而行。 与一群适才放学的高中生擦身而过,只见他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或嬉闹、或漫步低语、或施施而行,纵然肩上背着沉重的大书包,亦掩不去脸上的青春盛气,尽呈现一种对生命、对世界的期望。 好个花样年华!麦琪想。 麦琪才走了一小段路,竟觉体力有些不支,连忙在行人道旁铁椅上坐了下来。 原来,生命的流逝竟是这般的迅速与容易。 她不甘心啊! 她才26岁,还有大把大把的光辉岁月等着她。 现在,她却只能看着自己的生命从自己的手中慢慢逝去,朝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去。 那里,没有她亲爱的父母亲、兄弟、恋人、朋友┅┅。 而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爱恋也都还不及实现┅┅。 为什麽是她? 她从来都不是宿命论者。 她明白世事的无常,明白季节的交替有序,也明白生命的历程轮回:所以她恣意地去享受成长中的悲喜、苦涩,认真的去过每个日子,努力地掌握追求理想、希望;她这麽热爱她的生命,尽心尽力去维护它,却仍躲不过命运突如其来的一掌,究竟她哪里做错了? 阳光渐渐隐没了,夜色又披染着尘世。 麦琪沉浸在黑暗中,只觉脑中空白一片:纷乱不已,她不知该如何去思考了?眼泪不禁直流而下。 该怎麽告诉爸、妈,哥哥嫂嫂,而又要教他们如何承受的了? 还有国栋,他们相恋了十年!而她还没有成为他的妻子,还没有替他生儿育女┅┅。 君明? 骆夫? 杂志杜? 一时之间,麦琪感到前所未有的 徨无助! 她怎麽能就这样舍弃他们而离去? 老天啊!她究竟做错什麽? 而生命并不是只属於她一个人的,是所有爱她和她所爱的人,共同拥有的;命运之神没有权力如此无理的将它收回! 她不甘心呀! ※ ※ ※ 汤君明赶到医院时,麦琪已经离开了。 当他知道结果之後,情绪激动地无法控制,不仅摔坏了诊疗室内些许的小器具,还引来了警卫的探示询问。 林若辉替他掩饰挡驾,并极力地安抚着他。 「为什麽麦琪会被传染?」汤君明好不容易平稳下来,问道。 「据我初步的诊断,可能是麦琪输血时,针头被污染而感染的。」林若辉思虑地说。 输血?!汤君明想起他们同游美术馆那日,他还清楚的记得,当麦琪从捐血车上走下来时,脸上展着灿烂的笑熔,朝他比了「v」的手势,声音清亮明朗地说:「捐血一袋,救人一命!」 一想及此,他的情绪不禁又激动起来,冲动地抓住林若辉,愤然地吼叫道:「哼!真是天大的讽刺!你知不知道,她捐血是为了救人,却因此而感染了世纪黑死病!你说,这公平吗?」 「君明,你冷静一点!」 「冷静?你要我怎麽冷静?麦琪她 她那麽善良,那麽为别人着想!结果呢?结果她得到了什麽?」 林若辉安抚着他坐下,劝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这个样子,又能补救什麽呢?」 汤君明总算静默了下来,过了好半晌,他才开口问:「不能治愈吗?」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却仍忍不住要问。 林若辉沉痛地摇摇头。「到目前为止,这种病只能做到以药物来控制病情,但是仍然没有办法根治!」 「那现在怎麽办?」 「只能用药物控制跟治疗了。」 「她还有多少时间?」 「不一定。麦琪现在的病症已经进人「慢性带菌时期」,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她的身体会恢复到没有症状可寻,但血液仍是呈现阳性反应。而我们现在就是要尽力控制住她的病况,不要再使它恶化到第四期(fullblownstate)。汤君明脸色沉重地听着林若辉的解析,只觉胸臆间闷塞不已,万般苦涩滋味,道不出,诉不尽。 林若 见汤君明的神色黯淡、沉思不语,他能了解汤君明的痛楚;而他又何尝不为此事而感到心痛呢?还有庄国栋,他该如何告诉他,又该怎麽向他交代呢? 「唉!」林若辉伤感地喟叹一声,「君明,君明」 好半晌,汤君明才回过神,虚应了一声:「嗯!」 「回去劝劝麦琪住到医院来治疗。」 「好。」汤君明怅然地应道。 「还有┅┅」林若辉看看他,欲言又止。 汤君明抬眼望向他,示意要他往下说。 「你跟骆夫最好也来检查┅┅」 闻言,汤君明呆愣地直视着他,好一会儿,汤君明才缓缓点下头。 汤君明神情木然地呆坐在庭园中,任凭夜色披染、冷风吹袭;彷佛对於周遭一切已失去了所有感觉。他在等待。从医院回来之後,他便一直坐在这儿等着麦琪。他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夜更深沉,更寒冽了! 他猛吸着烟,思索着过往尘世的记忆,烟蒂不觉已散落四周:过去,好的、不好的,都成回忆了。而未来呢?也会如麦琪这样「忽地」便没了未来吗? 而麦琪?那个精力充沛的善良女孩,她还那麽年轻,对於未来有着无限的期望,教她又如何去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人生死刑判书? 他猛盯着门外的道路,终於,看见一熟悉的身影缓步款款是来;他多想急步迎上前去,却又踌躇於原地,举步维艰,他仍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他开始有点痛恨自己的不勇敢! 铁门的 吱声,终止了他的犹豫不定。 「麦琪┅┅」汤君明但觉一时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麦琪见状,反倒勇气十足地坦言道:「你都知道了?」 霎时,汤君明被她的坚强勇敢,攻击的心神彻底崩溃:彷若整个人被掏空般,只能无语地点点头。 麦琪猛眨着眼,隐忍着不让盈眶的泪水滑落。 两人沉默着。 汤君明一烦躁,又举起手中的烟欲抽,及至唇迭,忽又似思及什麽,颓然扔掉手中末抽完的烟。 麦琪会心地朝他寄出一抹笑容,转眼瞥见地上散落的烟蒂,便道。「别抽那麽多烟,没好处的。」 「我知道。」 好半晌,她忽又开口道,声音有些凄凉。「其实也无妨,反正生死有命,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再怎麽强求都无用┅┅」 「麦琪 」汤君明只柔情的唤了她一声,便又不知如何言语了! 至此,麦琪再也隐忍不住了。「哇 」地痛哭失声,将从得知病情後所强制深隐的情绪一并地全都渲泄。 汤君明心疼万般地拥她人怀,轻声安慰道:「别哭,没事的。」 麦琪伴着哭声,哽咽地低喃着,「我不甘心啊!┅┅ 这不是真的!┅┅ 为什麽是我?」 汤君明紧紧拥着她,想藉此传遮予她安稳的力量,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还能为地做些什麽?或说些什麽?」 良久,麦琪终於止住了哭声。 汤君明拿出手帕,细心地为她拭去泪水。 麦琪忙接过手帕。「对不起!」她不知自己怎麽如此失控。 「傻丫头!」他气她竟然至此地步,还与他如此生疏。 麦琪但笑不语,只拭着泪水。 「若辉要你住院治疗。」汤君明平稳着情绪,提出正题。 麦琪却摇摇头。 「麦琪,看着我。」汤君明双手扶着她的双肩,强迫她看向他;麦琪抬起头看向他。 「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麦琪在他深邃闪亮的眸中,彷佛见到了一丝希望。她缓缓点下头。 汤君明伸手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都已在彼此眼眸中心领神柙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半晌,麦琪回过柙来,缓声道:「我想回家,跟哥哥说。」 汤君明点头。「我陪你回去。」 麦家。 ※ ※ ※ 麦华与妻子姚司敏坐在客厅裹,两人和乐的一同看着婴儿杂志,讨论着即将出世的小宝宝的一切琐事。 麦家老夫妇回大陆探亲,小夫妻俩喁喁低语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 门铃望乍响,两人疑惑地互望一眼,麦华转眼看向时钟,十二点十分,奇怪,这麽晚了会是谁? 司敏一手撑向座椅,一手扶着肚子,欲起身去应门;麦华见状,连忙体贴地握按她的肩,示意由他去开门。 门一开,一见是麦琪。 麦华惊讶地连串问道:「小琪,怎麽是你?忘了带钥匙?这麽晚了,要回来也不打电话,哥好去接你┅┅」他叼叼絮絮地念着,语气半是骄宠,半是轻斥。 麦琪撒娇地朝麦华一笑,并不答话。 随後,麦琪走进门,麦华才发现她身後的汤君明。见状,他微蹙起眉头。虽然他对於同性恋者没有什麽特殊意见或反感,但他却着实不喜欢麦琪跟她住屋楼下那二名同性恋男子交往。更何况庄国栋现在不在国内,他更是要麦琪与他们保持距离。为此,他告诫过几次麦琪:岂料,她竟都充耳不闻,今日竟还深夜与他结伴返家。 麦琪看见哥哥微愠的脸色,虽了解他的情绪,一时也无奈、无语。 姚司敏较能包容麦华的情绪,也不愿气氛滞缓,忙道:「小琪,怎麽这麽晚跑回来,有事吗?」按着,她又转向汤君明,礼貌地招呼道:「汤先生,请进来坐。」 汤君明朝姚同敬点头致意,微笑着,却仍站在人口处。 麦琪含情看看姚司敏,又转眼看向麦华。两人自幼相依而长的深情,紧揪着她的心,面对这个自小疼她、爱她、为她打理一切的哥哥,教她如何对他说,她即将中止生命,而必须弃他而去!一想及此,不禁又泪水盈聚。 麦华立即敏感地看出她的异样,转看向汤君明,见他亦是一脸的沉郁,心知一定有事,便直言道:「到底什麽事?」 麦琪抬眼定定的看着麦华,念着泪水万般的不忍不舍之情吞噬着她的心,终於,她心念一决,打开皮包,将下午林若辉给她的诊所书微颤着递给麦华。 麦华犹疑的接过纸张,摊开,迅速看了一眼。 霎时,觉得痛彻心扉。「啊 !」他不敢置信地将诊断书揉成一团,猛力抛出,语音凄楚地喊道:「不可能的!」 忽然,「砰!」他一旋身,猛地朝汤君明抡了重重一拳,按着又扑过去痛揍着君明。汤君明完全末察觉他的攻击,一时反应不及地失去重心,踉跄向後重重地摔倒在地。 「麦华!」 「哥!」 姚司敏及麦琪同声惊叫道,欲制止麦华的冲动举止! 姚司敏太了解麦华了,心知定有大事发生,否则他不会如此失去理智。她站起身子,上前将纸团捡起。 麦琪也赶忙上前拉住麦华,叫道:「哥,不关他的事,是输血感染的。」 麦华闻言,好不容易才克制自己的脾气。 麦琪扶起被麦华打倒在地的汤君明,抱歉地说:「对不起,你没事吧?」 汤君明用手背抹去嘴角沁出的血丝,强颜地摇摇头。 麦琪望着他,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姚同敬看罢诊所书,猛地跌坐在沙发上,不敢置信的瞪看着眼前的三人。 麦华但觉胸中一股郁气无处发泄,怎麽可能?麦琪还这麽年轻!他转身猛捶打着墙壁,喃喃念道:「怎麽可能?这不是真的┅┅」 麦琪强振起精柙,走向前,从麦华背後环抱住他。「哥,别这样,别这样,我不会有事的┅┅」说到最後,她再也隐忍不住,所有佯装的坚强与勇敢,只在一瞬间便崩溃了!她无助她靠伏在麦华背上,大声地痛哭了起来! ※ ※ ※ 麦家老夫妇 麦正中与朱凤仪,一接到麦华的适知,便连忙结束探亲之旅,匆匆从大陆返回台北家中。 这日,麦琪知道父母亲即将归来,她选择了刻意避开。她实在无法亲自面对深爱她的父母亲道出这令人痛彻心扉的消息,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苍老的容颜,只好选择逃避。仍一如往昔,由麦华出面替她解决她不愿面对的难题。 麦华至中正机场接麦家老夫妇,在返家途中,便大略地详述了麦琪的病况。 麦正中神色肃然地边听麦华的话语,边怔怔地望着车窗外缓速而退的景致,不禁感叹人易事迁的沧凉:他历经风霜斑驳的脸上,一派沉矽,略显灰白的眉宇紧揪在一起:这些年,许多老朋友相缝弃世而去,使他更体会到生命的轮回与无常,也明白自己的时日已不多,只盼麦华、麦琪兄妹俩能有平稳快乐的日子,便了无牵挂了。如今,却要他接受他锺爱至深的小女儿将先他而去的恶耗,教他如何禁得住?而朱凤仪神形憔悴,早已哭倒在麦正中怀裹。她不懂上天为何要如此待她?她平日虔诚礼佛、善心待人,为得便是祈求一家大小能平安度日。岂料,仍逃不过这一劫数,究竟是为什麽? 麦华从後照镜中瞥见父母的锥心痛楚,却无言以对:他自己内心的痛岂会少於他们呢? 待他们返回家时,林若辉与姚司敏已在客厅等候了。 原来,为了能详加了解麦琪的病况,及给予她最完善的治疗与照顾,麦华心细地请林若辉到家中,叁与家庭聚会。 麦家老夫妇一人门未见着麦琪,立刻不安地显露担 神情。姚司敏忙向他们解释,麦琪到杂志社上班,午後便会回来。两位老人家方才放下心来。 众人因心头有事,皆省却了日常寒暄,打过招呼後,五人便在客厅坐了下来。 窗外阳光催耀,出现冬日以来难得的好天气,但沉滞阴霾的气氛却在麦家盘据不去。 众人肃容正坐,沉默以对,从窗口斜射人室的阳光,亦未能照亮他们内心的阴暗处。 终於,麦家的大家长麦正中打破沉默,沉稳地说:「若辉,你先替我们说说小琪现在的状况,然後,我们再来讨论应对之道。」 众人望向林若辉。林若辉点点头,便开始叙说。 「┅┅麦琪现在已进人第三期「慢性带菌时期」,dchronarrierstate),所以她现在外表看来似已恢复,但血液仍是呈阳性反应。我打算用「azt」替她治疗。」说着,从手提箱中拿出几本「乐生医院」印制宣导预防爱滋病的小手册给其馀四人。 「「azt」是azidothymidine药名的缩写,是目前公认的抗爱滋病药品之一,它能将爱滋病毒的繁衍制止,间接协助身体的免疫系统恢复其抵抗功能。」 「但是,这只是治标,却没办法治本。」林若辉面有难色地说着,却也无能为力。 麦正中喟然长叹,内心激动的说不出话语。 朱凤仪更是猛拭泪水,着实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姚司敏握着她婆婆的手,亦泪水盈眶,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之间,愁云阴霾又轰然而下,众人泪眼相对!麦华面对这番情景,只得强自收起悲痛,逼迫自己恢复精柙,问道:「那小琪需要住院吗?还是她的生活有什麽要改变的?」 林若辉略想一下,才回说:「麦琪目前的状况是还不须要住院,只要按时服药,定期到医院作检查便可以了。」他看着麦家四人的神容黯淡,着实不忍,忙安慰道:「你们别这麽难过,」说完他翻动方才递给他的册子,「看看这裹面,有许多的病例,在服用了azt之後,不但病情好转,恢复健康,还维持着与往常一般的生活常态。所以,麦琪不会有事的。」 闻言至此,众人容颜才略微放松。 按着众人又向林若辉询问了些许问题,及讨论如何照料麦琪之琐碎事宜。 最後,麦正中下结论道:「现在我们能为小琪做的,便是不将她当病人看待,大家的作息还是如往常。」 ※ ※ ※ 麦琪於傍晚时分,由汤君明陪伴返家。 饭後,她与家人商量,仍决定留住在小阁楼。一来,姚司敏临盆在即,怕会在不经意之间传染与她,而影响了胎儿;二来,她想如昔日般正常的过生活,不要众人因她而有所改变。 麦琪亦要家人千万不可让庄国栋知道此事:她不要他为了她而放弃前途:且仍住在小阁楼也可免去他的起疑。 麦家众人皆为麦琪的坚强与成熟懂事而感到欣慰,亦为她的病而感到心疼不已。虽都不舍得让她一人在外独居,但想及下午的约定及麦琪所顾虑的不无道理,便只好同意。 麦华为让父母安心,便决定日日下班後,去接麦琪返家吃晚餐。 汤君明闻言,随即表示,他的工作室大约十点左右关门,届时他可以来接麦琪。他亦向他们保证,他会好好照顾麦琪。 林若辉则要麦琪先安排一星期的时日,住进酱院中做彻底检查,待确定没大碍之後,便可拿药返家服用,再定期返院检查。 麦琪为不让众人搪心,当下决定,隔日便到医院报到。 至於往後的定期检查,麦正中则坚持由他陪麦琪去做治疗。 面对众人的体贴与开心,麦琪感到无限的幸福与感动,暗自下定决心,为了所有爱她的人,她一定要与病魔抗争到底。 第七章 骆夫从那日送麦琪上医院之後,隔天便随舞团出国巡回表演。 他怎麽也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生活竟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这夜,他提前返国,想给汤君明一个 喜,便由中正机场直接搭车返家,并未通知汤君明:以往汤君明皆会亲自到机场接他的。 他返回到家时,已几近深夜时分,屋内静悄悄的。 他打开卧房门,透过客厅穿过门扉的一线光,瞥见君明已入睡,便又悄声退出;略微梳洗一番後,才又悄声人房,但却仍将汤君明吵醒了。 汤君明捻亮床头的台灯,半坐卧了起来,睡眼惺忪,声音沙哑地说:「不是下星期才回来吗?」说着,顺手又拿烟抽了起来。 骆夫愉悦地笑着躺到他身旁,「表演完了,他们还要四处去游玩,可是我想你,所以就先跑回来了。」 汤君明揉着他的鬈发,宠溺的说:「不是又和领队吵架了吧?」 骆夫白他一眼,娇嗔回道:「才不是!」他顺手拿过汤君明手上的烟,抽了一口,翻身凑近他的唇,徐徐地吐着烟雾,另一手顺势便勾上了他的颈项。 汤君明笑着,双手亦环上骆夫的腰,骆夫一顿身,两人便拥吻在一起。 忽然,麦琪的影像闪过汤君明脑海中,他失了神似地,猛一把推开骆夫。 骆夫为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及冷淡莫名不已,一脸愕然地看着他。 汤君明却不敢迎视他,内心俳然,懊恼地将双手插在发中,俯抱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骆夫倾身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问道:「怎麽了?」 良久,汤君明才抬起头,缓声说:「麦琪她 」 一闻言,骆夫立即打断了他的话,「麦琪!?又是麦琪,我就知道是她 」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愤怒。 汤君明连忙拉住骆夫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沉稳地说:「你冷静一点,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 「那是怎样?」骆夫又忿忿地打断他的话,猛力欲抽回被汤君明紧握的手,却挣不开。 汤君明不理会他的拉扯,「麦琪她┅┅她证实感染了爱滋病。」 骆夫闻言,瞬时停止住了所有的动作,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直视着汤君明:不言不语,只觉得心绪翻搅不已。过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又猛拉着汤君明的手,既害怕又忧虑地问道:「怎麽会这样?」 汤君明伸手紧拥着他,不知是想给他安慰,亦或是自己想寻求一个支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道:「若辉要我们抽空也去做检查。」 骆夫只木然地点着头,脸上布满担忧害怕的神色。汤君明说忙安慰地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 ※ ※ 麦琪住院检查一个星期之後,确定已无大碍,可以出院了。 而汤君明与骆夫也接受了血液检验:结果令人喜悦,两人皆健康正常。 这日,他们一同到医院看检验报告,并接麦琪返家。麦琪一看见他们,便自心底露出真诚的笑店。「好棒,总算可以回家了。」 汤君明朝她笑笑。「都好了吗?」 麦琪点点头。 骆夫环眼看着病房,略沉吟一会,终於忍不住,开口问出他多日来的疑问。「庄国栋呢?他怎麽没回来?」 闻言,麦琪的眼神立刻转为黯淡,垂首低声道:「我没告诉他。」 汤君明默默地在一旁替她收拾东西,不发一语。 骆夫耿直地又问:「何苦呢?你这麽爱他,他也 唉!而且他是医师,也许由他来照顾你会更好。」 「我不想打扰他,这次他能通过留学考试,出国进修,对他的前途很重要:而且这也是他一直想要的,我不要他因为我而放弃。」 「难道,你就不怕他知道以後会更难过,甚至可能会内疚一辈子?」 「我┅┅」麦琪当然能想见庄国栋知道此事之後会难过至极,所以她更要瞒住他,这样纵使他在情感上失去了她,但他却仍能达成学问上的目标。她不要他为了她,而使得前途与爱情两者皆落空。 汤君明能了解麦琪对庄国栋的用心良苦,便道:「好了,别说了,我们回家去吧!」 ※ ※ ※ 接下来的日子,便如那日在麦家商议的结果一般,大夥儿皆如往常般的生活。 麦琪因体力较以往为衰弱,便逐渐减少到杂志社上班的时间,并尽量将工作都转交给她以下的二位副社长,为将杂志社交由他们接管而准备。 麦琪的病在众人细心照料呵护下,已在控制之中:但因服用azt会有呕心及胃肠不适等副作用,因而明显地憔悴下去。 很快的一个时序又过去,初春了,天气逐渐开始回暖。 日子沉稳且平凡地过着。 姚同敬他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替麦家生了一名白胖男娃儿。 小生命的初临世上,为麦家沉霾已久的郁郁气氛,增添了许多生气。 麦氏老夫妇苍老的愁容,终於也因这个小宝宝的降临,重新展开笑靥。 麦正中感怀地替孙儿取名「佑琪」:意欲将这生生不息的永恒生命力传承且护佑着麦琪。 ※ ※ ※ 麦华与麦琪并肩站在育婴房的透明玻璃窗外,看着里头个个用粉红被包裹,共露出一张张皴皴小脸蛋的baby们,他们躺在育婴车上,有的眼睛都还未能全张开,便已摇头晃脑地想探看这世界。 麦琪看着小侄子佑琪,不免喜形於色:麦家终於有了下一代,更欣慰有了小生命的到来,必能冲淡父母担忧她病情的哀愁。 忽地,房内不知是哪个娃儿「哇!」地哭了起来,立时,似传染地,一个接一个,众娃儿竟齐声放声大哭,好不热闹。 而立在外头观看小娃儿的父母们,忙不迭透过玻璃窗逗弄着自己的小宝宝,也不管他们是否懂得!认得! 但见麦家的小娃儿,仍一派安宁地沉沉睡着,丝毫不受周遭嘈杂声影响。 麦华与麦琪相视莞尔。 麦华拥着麦琪的肩,目光柔和地看着襁褓中的小佑琪,若有所感地说:「小琪,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来育婴室看的小baby是你,第二次就是我儿子了。」 麦琪诧异地抬头看向麦华,「怎麽没听你提过?」 麦华忆及童年往事,不觉哑然失笑,「这是我跟爸爸之间的小秘密。」 「秘密?」麦琪好奇道,「说给我听。」 麦华点点头,「我们到外面走走。」 两人漫步到医院附近的小公园,因为不是假日,公园内的游人并不多,显得格外幽静。 待两人在草坪上一坐定,麦琪又忙追问:「什麽秘密,快说给我听。」 麦华抬眼望她,眼眸变得深邃而温柔,似在回忆一段愉悦的往事。「记得你出生时,因为不足月,便要睡在保温箱襄。爸爸抱着我,隔着玻璃看你。我问爸爸,为什麽妹妹要睡在小箱子里?」「爸爸说:「那个小箱子叫保温箱,而你是只受伤的小天使,因为不会照顾自己,才要住在保温箱中受保护,这样恶魔就不能把你带走了。」 麦琪听得饶有兴味,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出生时之趣事,含笑地看着麦华。「你真的相信了?」 麦华没好气说:「小姐,那时我才五岁,哪里懂得什麽贞真假假?而小时候所谓的世界还不就是爸爸所为我们架设的世界。」「然後呢?」 「然後,就是你长大到可以离开保温箱了。爸、妈把你抱回家,我又问爸爸,「妹妹没了小箱子的保护,恶魔会来捉她走,怎麽办?」 「这回爸爸告诉我的是,「你是哥哥,所以你应该要保护妹妹。」 「於是,我向爸爸保证道:一定会保护你,绝不让恶魔捉走你。」还跟爸爸击掌为盟呢。」 「哥,谢谢你。」麦琪动容地低声道,她终於明了自幼到大,为何每次她犯了错,或受了委屈,麦华总是不顾一切替她受过、背负! 「傻丫头。」麦华爱怜地揉揉她的发丝。 「哥,如果我走了」麦琪忽幽声道。 「别说这些。」麦华忙打断她的话,不愿触及这伤心的话题。 麦琪抬眼,定定的望向麦华,坚强的说:「为什麽不说呢?哥,这是事实,我就要死了,不是不说就可以阻止它发生,其实,我也怕死,可是我逃避不了的,不是吗?」 「小琪┅┅」麦华但觉心痛至极,不知如何言语。 「生命其实是最公平的不是吗?任何人都没有机会可以重新来过。」麦华将麦琪拥人怀中,心疼地说:「会的,你会有机会的,哥哥会保护你的┅┅。」 「哥,爸、妈┅┅」说到此,麦琪再也禁不住的哽咽起来。 「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现在又有了小佑琪,他们的精神会有寄托与希望的。」 「还有┅┅国栋。」麦琪怎麽也放不下对他的牵挂。 「你打算一直瞒着他?」 麦琪无言点头,却心痛不已。其实,她好想他,好想能再抱抱他! 「哥哥其实不赞成你这麽做,因为这样做,他可能会抱憾终生的。」麦华无奈地说。 「但是我尊重你的决定,你要我怎麽帮你?」 「等我走了以後,你再代我告诉他,这一生我来不及宵现对他的诺言,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负他。他会懂得。还有,劝他将我忘了┅┅。」 「我知道该怎麽做的,你放心。」 「哥,谢谢你。」麦琪将头靠向麦华的肩上,感到无限的安全与温馨。「如果真有来生,我还是要做你的妹妹。」 麦华搂住麦琪,坚定的说道:「会的,一定会的。」 ※ ※ ※ 国栋: 最近好吗? 台北的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但现在的窗外却是一片自色迷沫,不知是空气污 染後的混沌,抑或是雾气迷离:这样的午後,这样的时刻,分外想念有你陪伴在 侧喝茶、聊天、看书、做任何事的所有日子,念你如昔,你可感受到了?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司敏於日前生下一台胖男娃儿,全家人都雀取不 已。为此,赴美探你的计划,恐有延误,别担心,终会成行的。 请为我珍重自己! love麦琪 虽与庄国栋常通电话,但麦琪仍固定给他写信倾诉另一种思念。而为隐瞒住庄国栋关於她的痛,麦琪甚至想,是否该模仿电影的情节,将往後日子的信件皆先写好,以防备自己突如其来的离去? 她封好信笺,却犹豫了,瞒着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 ※ ※ 君明工作室。 麦琪推门而人,铃声乍晌,方华抬头看向人口处,见是麦琪,忙招呼道:「麦小姐,好久不见。」 「这阵子比较忙。君明在吗?」 方华点点头,手朝上指指示意地说:「在拍照。」 闻言,麦琪沉吟半晌,才通:「那我不打扰他了,谢谢你。」麦琪说完便转身欲走。 「你不等一会儿?」方华忙唤住她。「他们已经拍一整天了,大概快忙完了,你 」 方华话未说完,汤君明已下楼来了,一看见着麦琪,连忙迎上前去。 「麦琪,你怎麽跑来了?」 「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嗯,你先上楼等我,我忙完就上去,待会儿再谈。」 麦琪点头,便迳自朝楼上走去。 ※ ※ ※ 汤君明又接洽了几件case,忙豁了好一阵子,才待告一段落,然後上楼。 他一推开办公室的门,便见麦琪凝神盯着墙上的两帧照片发呆。 「在想什麽?」他出声唤回出神的她。 「没有。忙完了?」 「嗯。什麽事这麽急着找我?不能等我晚上回去再谈吗?你不该这样乱跑的。」说着他便倒了杯水给麦琪,语气尽是担忧之意。 麦琪接过水,轻啜一口,微笑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找我什麽事?」 「我┅┅我想请你替我拍照。」 「拍照?」 「嗯,下午我在家裹整理东西时,才发清b好像没有什麽可以留给我的爱人,想想,也许照片是最有纪念性质的了。」 「没问题,你什麽时候有空?」 「我随时都有空,你忘了我现在是个闲人!」麦琪自嘲道。 「好,那我先请方华替你排时间,等确定日期,我再告诉你。」 「好。」麦琪低声回道,忽又幽幽地说:「最好快点!」 汤君明不解地望向她。 麦琪脸上浮现一抹苦涩的笑。「我想趁我现在样子还好,精神、容貌都还未憔悴前拍照,我想让他们记得健康的麦琪┅┅。」 汤君明走到她身旁,双手搭握上她的肩,才发觉她这些时日来的削瘦,益加心疼。「你在我们心中永远是最美的。」 「谢谢你。」 「你忘了我们之间是不可以用「谢」这个字的吗?」 麦琪微笑不语,盯看着墙上的照片,好奇地问:「这两张照片有什麽特别的涵意吗?」 「嗯,好长的故事,想不想听?」 「如果你愿意说,我就勉强听罗!」 汤君明含笑,坐到她身旁。 「这张是小蝶。」他指着其中一帧略为削瘦的女子像。麦琪点点头,她见过她的。 「另外这张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他指向另一帧照片。「有一年夏日,约莫是我退伍的那一年吧!太久了,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有一天,我跟我爸不知道为什麽大吵了一架,那时年轻气盛,倔强地很,然後就离家出走了,漫无目地的晃荡到当兵时附近的山林中,在山谷裹的小旅店遇见她们的。」 「那时小蝶才20岁,小官才18岁,她们好巧不巧也都是离家出走才来到山谷中的。」 「为什麽?」麦琪忍不住插嘴问道。 汤君明微笑,示意她稍安勿躁,且听他慢慢分解。「小蝶从小就学舞跳舞,当然地也热爱舞蹈,自然会憧憬将来的另一半也能与她有共适的兴趣一起致力舞蹈工作;谁知道,她的父母竟要她嫁给一个残废。」 听至此,麦琪不禁瞠目望向汤君明,但见汤君明仍一派沉稳地往下叙说。 「而这个残障者就是我的朋友,也就是小官的哥哥。她们两家本是世交,小蝶与小官哥哥的婚约是自幼双方家长订下的:但却没想到小官的哥哥在一次车祸中竟不幸地失去了双腿,但小蝶的父母仍坚持要履行当年的婚约,这对於将舞蹈视为生命的小蝶,无疑是沉重不堪的打击,於是小蝶在别无送择之下,就离家了。「而小官则是因为她哥哥车祸意外後,家里终日处在阴霾的气氛中,她实在受不了,只好离家透透气。 「没想到,我们三人就这麽阴错阳差的巧遇在一起。在那幽静的山谷中,几乎是与世隔绝的过了将近一个夏天,也等於逃避了这尘世的繁扰一样。一个夏天,在那段日子里,我们彼此谈心,为彼此的困境寻求解决之道。。。。。「最後,我们三人终於决定共同回来面对问题。 「这两帧照片便是我当时替她们拍摄的,也可以说,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下定决心要从事摄影这一行。 「而从山谷回来後我收敛了脾气,与我父亲长谈之後,他终於答应让我学摄影,於是,我就到日本去念书了。而和小蝶再相遇,则是我从日本回来的第二年。至於小官,听她哥哥说,那年夏天之後,她便到英国去念书了。 「这两张照片,我一直保持着,直到我开了工作室,才将它们放大裱挂起来。」汤君明眸光闪亮,看着墙上的照片,犹沉溺於美好的回忆之中。 「好动人的故事,真像电影剧情。」麦琪不禁叹道。 「傻丫头,再动人的电影也都是假相,绝不及真实人生的璀璨丰富。」「真的有山中小旅店吗?」麦琪颇感兴趣。 「当然是其的,不然你以为我们都是背着帐蓬而离家出走吗?」汤君明笑道。 「在哪裹?」 「你想去?」 「嗯。」 「先卖个关子,有机会我再带你去。」 「一定?!」 「一定。」 两人相视而笑,意会地交流着不须言语的情感。 「这几天,你觉得精神怎麽样?」汤君明忽问道。 「还好。」 「我想┅┅」 「怎麽了?」 「我想,如果你觉得体力可以胜任的话,明天晚上我就开始替你拍照。」 「明天晚上?」 「我没问题,反正白天我也是闲着,可以睡觉。」 「那就这麽决定了。」 ※ ※ ※ 自从麦琪生病後,汤君明已在不知不免中将心力转注於麦琪的身上,使得他与骆夫之间的关系逐渐改变。 「你该回去了。」谷小蝶对躺在沙发上的骆夫说。 「怎麽?不欢迎我?」 「不是,我怎麽敢不欢迎你,┅┅只是,我怕君明会担心。」 骆夫索性将眼睛闭上。「他现在才没空管我呢!他忙着照顾麦琪都来不及了。」 「喂,你这麽说不公平。」谷小蝶有点生气道,「君明不是这种人。」 骆夫坐起身,叹口气,才缓声道:「我知道,也了解麦琪。其实找他很喜欢麦琪,我他很希望她能好起来。」谷小蝶坐至他身旁,安慰地握住他的手。「我能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一直逃避他们也不是办法。」 「我不知道我还能怎麽办?现在我只要一面对君明,麦琪的影像便会忽地出现在我眼前,我根本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对待他、跟他相处,而我更不想伤害他、或是麦琪。」 「其实不是因为麦琪,而是因为她的病对不对?」谷小蝶一针见血地说。 骆夫闻言,立持抽回被她握着的手,起身走开,亦不答话。谷小蝶的话无疑地做一把利刃,在他的痛楚土又划上一刀。 谷小蝶并不理会他,迳自往下说:「麦琪的病,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墙逐渐地堆砌在你踉君明之间,而且更使你意识到了,你跟君明之间强烈的不可能 」 「别说了。」骆夫双手抱头,气恼地吼了谷小蝶一声,他着实不想面对这残酷的事实。他与君明初识时,为在一起所历经的重重困难,曾经以为这将会是两人感情的永久见证,却仍敌不过命运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谷小蝶终究於心不忍走上前,再次拉握住他的手,给他信心的沉稳口吻说:「麦琪的病,跟你们根本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你一直无法克服这个心魔,那麽就算你今天离开了君明,又找着另一份情感的寄托,也永远走不出这个阴影的。」 骆夫紧握住她的手,似想寻得一份依靠。「我该怎麽做?」他目光迷惘的寻不到目标。 「回去。唯有回去面对他们,你才会知道该怎麽做。」谷小蝶抬起亮灿坚定的只眸,深深地望进骆夫的眼底。 在她的眼中,他看了永恒的关爱与支持。 终於,他点了点头。 ※ ※ ※ 深夜时分,汤君明独自坐在办公室中,边抽着烟,边翻看着这两日来他帮麦琪拍摄的照片。 麦琪的病容在化妆与灯光的遮掩下,丝毫不见痕迹。只见她的一笙一笑,清丽风情,活生生地跃然於纸上,张张动人心扉。 汤君明放下照片,幽然地拍着烟,不禁想及与骆夫近日来的种种。 这阵子,为了麦琪,他着实忽略了骆夫。 近来,他工作之馀,便忙着照料麦琪的生活起居,以致早出晚归:骆夫的表演工作本就不定时,导致於两人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以往,不论两人工作再如何忙,他们亦会保持联络的:可是,现在,他已好一阵子不知骆夫是在何处表演?而这些天,骆夫究竟有没有回来过? 他沉痛地感觉到两人的情感在逐渐分裂而陌生: 天啊!事情怎麽会这样? 他心神颤抖地猛吸一口烟,须臾,吐出浓重的烟雾,却未能将心烦意乱之事一并吐出。 他与骆夫的互信互谅、两人之间的誓盟,怎会在转瞬间消失?他忽感到一阵撕裂痛楚的心悸。 麦琪与骆夫的影像不斯地轮流跳跃闪现在他脑海中,他乏力地拿起桌上的烟盒,欲再拍,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抽掉了整包烟。他苦笑一声,颓然地将烟盒揉成一团,随手批出,收拾起桌上的相片,起身离去,独留一室的烟氤沉静。 ※ ※ ※ 麦琪坐在庭园中,看着天色逐渐的暗下去,益发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逐渐地在消褪。 从得知染病至今,努力强颜的在别人面前,扮演着从前的自己。因为她明白所有关爱她的人皆为了她的痛而忧心忡忡、心力交瘁。麦琪不时的提醒着自己,一定要撑起心志,方能将众人的伤恸减至最低。 而唯有在她独自一人时,她才方敢真正释放出内心的不安与害怕。 渴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际,麦琪叹口气,思绪流转在过往的岁月中,不经意的想起,曾经做过的一个趣味小访问,探究每个人的生命价值观! 题目: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三天,你会做什麽? △什麽事也不做,等死! △不知道! △大吃大喝! △睡觉。 △散尽钱财。 △做以前不敢做的事;譬如:横刀夺爱! △自杀! △抱着心爱的人。若他(她)不在身边呢?不行,他(她)一定要在! △。。。。。 各式千奇百怪的答案,麦琪至今想来仍仍莞尔。 如今,其正的面临到自己头上,她才发现,其实什麽也无法做。因为想做的事太多,放不下的心,割舍不析的情更多,如何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将这些遂一实现呢?唯能做的,便是如昔般乎凡沉稳的过日子罢了! 夜终於将麦琪环抱在一片暗谧之中。如果可以,地想,宁愿就这麽永远地坐在黑夜之中,不必再去面对所有的红尘俗事。一阵微风拂过,麦琪略感凉意,便起身上楼。 一入屋,随手捻亮一盏晕黄的灯光,霎时光影晃动,清静寂寥更加明显,麦琪顿觉孤单与无助。 她猛地快速走进屋内,将所有的灯全部打开,明亮温暖立现。 麦琪转眼环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抚今追昔,思及与汤君明、骆夫两人的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的君子之交:念及与庄国栋在小阁楼度过的每一个晨昏;这三个男子,是除了家人之外,最教她割舍不下的人了。想来不胜沧桑凄怆。 麦琪知道,自她生病後,汤君明为了照顾她,致使他与骆夫之间的关系就遂渐有了隔阂,且渐渐的淡漠起来。她实在不该介人他们之间的。 她理理情绪,决定找个时间与汤君明谈谈,她不要他们为了她而有所迫撼! 遗憾?!麦琪不禁失笑,掠过一阵锥心的悸痛。 国栋是她今生最大的遗憾! 麦琪不知道和国栋的这段情,可不可以称得上「刻骨铭心」,但她知道,两人之间心灵契合的归属感是无人可取代的。 而今,她与他相恋近十年所曾有过的山盟海誓,天荒地老此情不渝,都将画上休止符! 未来,他们的未来呢?上天何其残忍,竟收走了他们的未来! 麦琪想及此,不禁泪水盈眶,这一切救她如何舍得下? 转念一想,也许她该满足了!上天让他们相逢在最灿烂的季节,他们相恋在彼此最美丽的岁月,他们相许在彼此最挚情的心中,一生若能得一恋人如此相知相惜,夫复何求?她是该满足了! 此刻,她只希望老天能再多眷恋垂怜於国栋,在她走後,能再安排另一女子进驻他的世界,伴他走完人生的旅程。 她走到床沿,坐了下来,拿起置於床头上两人合照的相片 国栋深情的拥着她,她灿笑的依偎在他怀中,两人眼眸中流转着无限眷恋。一阵痛楚袭上心头,她好想他,好想有他陪伴在侧的日子,盈眶的泪水终於落下,麦琪不禁喃喃念道: 「国栋,好想听听你的声音: 「念你至深,你听到了吗?┅┅」 麦琪心痛地握着相框,哭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去。 第八章 汤君明自工作室返至家中,见小阁楼仍亮着晕黄的灯光,便登上阶梯,欲将相片拿给麦琪看。 他举手敲了门,静待着,过半晌,却仍未有反应;忽一心急,以为她出了意外,连忙拿出备用钥匙急急地开门进入。 一入屋,但见满室通亮,汤君明虽觉纳闷,却无心理会,他环视屋内,瞧见麦琪已换衣睡着了,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汤君明走近床边,发现麦琪握着国栋的相片睡着了,泪痕犹在脸上;一时心痛不已。 汤君明小心地将相框自她手中拿走,摆回床头柜;然後安置她睡妥。 接着他又悄声地将室内的灯光捻熄,仅馀麦琪书桌上的抬灯亮着。 他走回床前,在床沿坐下,静静看着麦琪;她沉稳的睡着了,但日益憔悴的容颜仍紧聚着眉峰;着实令人不舍与心疼。汤君明叹口气,眼眸忽变得深邃,似在思索什麽! 良久,他终於起身,走到麦琪的书桌前,悄声地打开抽屉,拿出庄国栋写给麦琪的信,将信封上的地扯抄下。 ※ ※ ※ 汤君明自小阁楼下来,入屋,一室的幽静显示骆夫仍未回来,一时心绪又纷沓起来。 待梳洗一番,自浴室出来後,发现骆夫已返家,正端坐在客厅中,看着他替麦琪拍摄的相片。 「回来了?」汤君明扯着话题,信步走到沙发上坐下。 「嗯!」骆夫漫应一声,犹低头看着相片中的麦琪,不禁叹道:「她真漂亮!」 汤君明拿起烟,抽了起来。 「你替她拍的?」骆夫忽问道。 「嗯,这二天替她拍的。她说要留给麦伯父他们。」 闻言,骆夫愣怔了一下,然後才语言低切问道:「她还好吧?」 汤君明吞吐一口烟後,才沉声道:「还好,只是搂力有些差。」 沉默开始漾荡,一种陌生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油然而生。 终於,骆夫想及谷小蝶的话语。是的,唯有面对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我想,我们应该谈谈了!」骆夫打破沉默直言道。 汤君明会意的点点头,但却不语。 「我们┅┅,麦琪┅┅,你┅┅」骆夫支吾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便起身至酒柜取酒。 汤君明仍一直沉默着,待骆夫回座,递给他一杯酒,他猛地一口饮尽,才开口道: 「我不否认我很喜欢麦琪。」 「我也很喜欢麦琪,她是好女孩。」骆夫不知是会错意,抑或别具深意地说。 「我跟若辉谈过┅┅」 骆夫知道这话语里的含意,便静默等待下文。 「若辉认为我可能是双性恋┅┅」 「你自己呢?你想走回去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骆夫再也隐忍不住吼叫了起来,「那我呢?我怎麽办?」 「骆夫,别这样!」汤君明情不自禁地走到他身旁如昔日般安抚着他。 骆夫靠向汤君明的肩,低低切切的诉说:「麦琪的痛让我害怕,有罪恶感,我不敢面对她┅┅也不敢面对你┅┅,我觉得她的痛像是一把无名火,在我的心中越烧越烈,怎麽也浇不减,我就快要被烧成灰烬了。」 汤君明轻拍他的背,安抚着他。「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也一样。但是,我们必须自己去克服这个心魔,任何人都帮不了我们的,你知道吗?」 骆夫在他怀中点点头。 汤君明将骆夫的头抬起,示意着看着他。「骆夫,相信我,相信你自己,麦琪的痛与我们无关。」 良久,骆夫才缓言道:「我相信你。」 「不。」汤君明重声地说,「你要相信的是你自己。」 又过了许多,骆夫终於鼓起勇气,说:「好,我相信我自己。」 闻言,汤君明才放开他,又倒了一杯酒喝。 「那我们以後┅┅」骆夫看着他,欲语还休。 汤君明立刻微笑地说:「我们都是好朋友,只是┅┅」 「不能发生亲密关系。」骆夫坦率地接下他的话语。 汤君明沉吟了一会,才点了下头。 「你决定回头了吗?」 「可能┅┅」汤君明仍不确定地说。他默然地沉思了一会,又关心地问:「骆夫,那你 」 骆夫摇摇头,苦笑道:「我回不去的┅┅,也许过一阵于我会离开这里。」 「离开?!」 「嗯!纽约那边有个舞团找我过去,也许那边的环境比较适合我┅┅。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骆夫,我 」 「别说了,有很多事情就是这麽莫名其妙的,令人不知如何是好?┅┅就像麦琪的病,我们的感情┅┅」 「我很抱歉!」汤君明诚挚地说:「这段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真的很快乐,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谢谢你。」 两人心灵意会地凝望着,一切的深情义重尽在不言中。 「你会娶妻生子吗?」骆夫忽问道。 汤君明耸耸肩,不置可否地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那我就只能做你的『情妇』了!」骆夫一语双关,语调故作娇柔,眼眸中闪着捉弄的笑意。 「好小子!你敢耍我!」汤君明作势欲用酒杯泼洒他。 接着,二人一阵嬉闹,似又恢复昔日了无芥蒂、相知相依的时光,但他们心中都已了然,那段感情已经成为他们不悔的过去。从此以後,二人的关系将从情人转而变成朋友! ※ ※ ※ 「你把我拍得太美了!」麦琪看着汤君明替她拍摄的相片说道。 「傻丫头,我只不过把真相都拍下来而已!」说着,汤君明便坐到她身旁。「怎麽样? 喜欢吗?」 「嗯,谢 」话一出口,麦琪才想及他们之间的约定,便含笑向君明示意。 「挑挑看,喜欢哪几张,我帮你加洗、或放大。」 麦琪低头看着相片,不禁思道,这就是今生她最後的容颜了,多好,再世不会老去! 汤君明静观她的神情,忽儿含笑,忽儿蹙眉,猜不透她的喜悲。 麦琪感觉到他在看她,忽一抬眼,她的目光未与他眼眸相会,却越过它的肩瞥见镜中的自己,霎时一阵惊悸;镜中那个容颜憔悴、形态沧桑不堪、了无生气的女孩,才是真正的她啊!手中握着的,不过是一堆假象,要来何用?顿时,恼羞成怒,麦琪拿起相片欲撕毁 「麦琪,你干嘛?」汤君明早已察觉她的不对劲,及时拦下她冲动的行为。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麦琪一时失控她哭喊道。 汤君明将她搂过,安慰道:「这是你,当然是你。你在我们心中永远是最美的。」 闻言,麦琪才似清醒过来般,她抽身离开汤君明怀抱,背转过来,整理着自己的心绪。 好半晌,她才又回过身,面对着汤君明。 「君明,对不起!」 君明拉握过她的手,表示不在意,他以为麦琪是为方才失控的情绪道歉。 「我想我错了。」 汤君明不解其意的望着她。 「我们把照片毁了吧!」 「为什麽?」 麦琪深吸一口气,才道:「我该让他们忘了我的,我该让自己从他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而这些照片,只会让他们一直沉浸在失去我的哀恸中,这不是我要的啊!」她抬起一双无助的眼看向阳君明。 汤君明当然能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但他更心疼她的懂事;他再度搂着她,此刻,他除了紧拥着她,给她力量之外,他不知还能说什麽?或做什麽? 但他知道,他将会永远地珍藏着麦琪的这些照片,更会永远的记住她! ※ ※ ※ 麦琪立在庭院中等她母亲前来;朱凤仪於上午打电话来,说有朋友告诉她,林区有座庙很灵验的,要麦琪跟她一块去祈求平安。麦琪虽不相信这些信仰,但为了让母亲安心,只得应允。 春末初夏,新芽已转丛绿,迎风展立。麦琪看着扶疏繁花,感到一阵新生的喜悦。 骆夫在屋内瞥见麦琪立在庭院中,便走了出来。 「麦琪。」骆夫招呼道。见麦琪身着外出服,便又道:「要出去啊?」 「嗯,等我母亲,跟她一块到庙里去拜拜。」 「最近好不好?」 「差不多!你呢?今天不用排舞?」 「刚忙完一个表演,放假一星期。」 「这麽好啊!」 客套寒暄之语用尽,两人这些时日来疏远的尴尬气氛立现,顿时无语。 两人漫漫然地一同看着花影绿草,各自思索着心底的话语。 「你跟君明最近还好吧?」麦琪终於开口,且开门见山地问道。 「嗯,很好。」骆夫本也想着与她谈君明之事,却没料到她竟先开口提及,如此,便不用顾忌什麽了。「我们谈过了,不论如何,我们永远都还是好朋友。你别替我们担心。」 两人有默契似地,都明白对方的话语。 「那我呢?」麦琪看向他。 骆夫马上握住麦琪的手,「当然也是,你永远都是我们的朋友。」 麦琪含笑,感动地说:「谢谢你。」忽语音转低,幽幽说道:「骆夫,我知道我的病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我很抱歉!但请你相信我,我真的希望你们快乐,不要因为我 」 骆夫拍拍她的手背,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别说了。我知道,君明也知道;一切都会跟从前一样的。」骆夫坚定的望着她。 会吗?一切都会跟从前一样吗? 不可能的。他知道,麦琪也知道。但他不要她的病容上再增添一丝心理负担,只好安慰她;她则不要他为了她而担忧,亦佯装相信。 於是,两人都暂时将这美丽的谎言放置心中;然後,递给彼此一个信任的笑容。 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响,是朱凤仪乘计程车来接麦琪了。 「我妈来了,我先走了,回头见。」麦琪说完,转身便欲朝外走去。 「等等,」骆夫忽喊住她。「你去请伯母下车,我开车陪你们去。」 「不用了!」麦琪忙推辞道。 「等我一下,我进去换件衣服,很快的。」骆夫说着便朝屋内走去,不再给麦琪拒绝的机会。 麦琪无奈,只得去请母亲下车稍後。 不一会儿,两人坐上骆夫的车,朝林区方向出发。 「骆夫,太麻烦你了,谢谢你。」朱凤仪客气地说。 「伯母,您别跟我客气。反正我在家也闷得慌,正好出来透透气。」 「是啊!妈,你别跟他客气,反正他无聊,而且 」麦琪说着,嘴角忽漾起一抹顽皮的笑。「正好给他一个机会。」 「什麽机会?」骆夫与朱凤仪不解地同声问道。 麦琪掩不住笑意的说:「因为他这样一路跟着我们,晚上一定就可以吃到『凤梨排骨』了。」 原来,有一回,麦琪请汤君明及骆夫回家吃饭,朱凤仪做了一道菜 凤梨排骨;结果骆夫自此念念不忘,老吵着麦琪,说要再上她家吃饭,而且指定要吃「凤梨排骨」。 「好啊!麦琪,我好心帮你,你却绕了这麽一大圈来损我,看我以後还帮不帮你!」 骆夫佯装发怒道。 「没问题,没问题!」朱凤仪笑得开怀,亦不忘斥责女儿一下,「你这丫头,这麽大了,还是一点规榘也没有。」语气仍是宠溺的。 麦琪终於见到母亲的眉头舒展,方才放下心来。 ※ ※ ※ 庙宇位於半山腰上,清静幽明;虽不是假日,但因传闻灵验,倒也有不少人潮,整座庙香烟枭枭,掷 声、人们喃喃祈求声不断。 烧完香,朱凤仪与骆夫欲求签,麦琪便退至一旁,等候他们。 望着一张张虔诚祥和的脸孔,麦琪忽感叹,人之无助,而求诸於渺茫不可知的神灵世界,不过是为了寻求一种心灵的慰藉罢了! 麦琪信步走到庙宇外,凭杆远眺山脚下的浮芸众生,又是另一层对世俗名利的了 於心。 「怎麽不进去求支签?」骆夫走到她身旁。 「我已经知道我的未来了,还求什麽?」麦琪慨然道。 「麦琪┅┅」骆夫双唇蠕动,想说些什麽,终放弃。只道:「看看我抽的签。」说着他将手上的小签纸递给她。 麦琪接过,定眼视之,然後念道: 长江风浪渐渐静于今得进可安宁必有贵人相扶助凶事脱出见太平「你看得懂吗?」 麦琪摇摇头。「可是从字面上看来,应该是支好签:┅:你问什麽?」 骆夫故作神秘状,「天机不可泄露!」 麦琪欲再开口,已见母亲在向他们招手,两人便走了过去。 「这是师父刚刚为你祈福求得的平安符,」朱凤仪说着便将一符 放置麦琪手心。 「赶快挂带在身上。快过去再拜拜,谢谢神明。」 麦琪依言,又走进神坛前,双手合掌,认真诚心地祈求起来。但她祈求的,不仅是她自己的健康,更是所有爱她的人永远平安快乐。 而她更知道,方才从母亲手中接过的,不仅是一只平安符,更是母亲对她的希望与爱,因而她必须更加坚强地活下去。 ※ ※ ※ 「怎麽样?小琪的病情还好吧?」麦正中掩不住担忧之心急切问道。 父女俩眼神定定地看向林若辉,内心忐忑不安,等着他的答案。 林若辉朝他们俩轻松一笑,说:「伯父,你别担心,麦琪的痛控制得很好。」 闻言,麦氏父女俩方才松了一大口气,紧绷的情绪略微和缓。 「不过┅┅」林若辉一开口,麦正中的神色马上又敛容起来,林若辉见状,颇为不忍,但又不得不继续说下去。「麦琪的贫血状况有日益加重的趋势,所以,我希望麦琪能住院接受输血治疗。」 原来,使用「azt」治疗爱滋病,除了会有呕心、胃肠不适的副作用之外;更会因压制骨髓(bonemarrow),而产生各种血球发生困难,引起贫血。 在治疗之初,林若辉便已经与他们详细解说过此种情形,虽早已有心理准备,但真正事到临头之时,仍令人难过。 麦琪转头瞥向父亲,只见父亲那已然沧桑刻画的脸庞,彷佛才一刹那的时间,便又老迈了十馀岁。麦琪但觉双眼泪雾,心中苦涩难当,着实不忍父亲为她白了容颜,伤忧了心;便强自打起精神,故作轻松道:「没问题,我什麽时候开始住进来?」 林若辉敏锐地将麦琪的情绪一点一滴皆看尽眼底,不禁为她的坚强心折。「越快越好,等我帮你安排好病房,再通知你们。」 麦正中沉痛地点点头,欲言又止。 麦琪感受到父亲益加沉重的心情,实觉愧疚难当,意欲使父亲展颜,又道:「若辉,怎麽样?我是不是最合作、最听话的病人?」 林若辉当然能明 她的苦心,便顺着她的话语道:「是,你是我从医以来所遇到的病人当中,最乖、也是最美丽的病人!」语气诙谐而夸张。 麦正中不禁爱怜地拍拍女儿的臂膀。 麦琪看见父亲神色稍有和缓,连忙又道;「那我这个最乖又最美丽的病人,是不是有奖赏呢?」说着,还将手掌朗上地向林若辉递过去。 「有,」林若辉话不出口,手便跟着举起,欲朝麦琪掌心打下去,熟知麦琪收得快,教他扑了空。麦琪不满意似地朝他扮个鬼脸。林若辉并不以为意笑笑,又故作正经地说:「好吧,我许你一个愿望,有求必应的喔!」 终於,麦琪瞥见一抹笑意悄悄漾上父亲的脸庞。 「你记得喔!可不许反悔!」麦琪的眼眸闪着捉弄的光芒。 林若辉此时才知上了她当,但为时已晚。遂仍逞强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麦琪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然後缓缓地说:「在今年之内,我要喝你的喜酒。」说完,她一脸的得意。 谁知,林若辉竟一口应允,「没问题!只要我的意中人同意。」 意中人?麦琪心想,原来他真的有意中人,竟保密的如此到家,若不是今日她的无意打诨逗趣逼问,只怕不知何时才知情呢?还害她与国栋常替他烦恼,寻觅佳人! 「她是谁?我认识吗?」麦琪既好奇又认真地问。 「她啊┅┅」只见林若辉忽一脸愁苦样言语凄凄地说:「我是跟一个大学时代的好朋友同时认识她的,谁知她竟然喜欢上我那呆头鹅的同学,害得我这一颗破碎的心缝补了近七、八年仍未痊愈┅┅」 麦琪听到後来,才知道自己被林若辉捉弄了,不禁娇嗔道:「爸,你看他啦,当着你的面,都敢欺负我!」 林若辉则一脸无辜状地,大呼冤枉! 麦正中「哈哈」她笑了,宠溺含笑地看着他门俩嬉笑斗嘴。其实他们的心意,他又何尝不明白呢! ※ ※ ※ 庄国栋一出机场,便烂了一辆计程车,直奔台北的乐生医院。 此番回来的匆忙,还是直到了临上飞机前,才打电话通知母亲。 如今,他的一颗心全悬系在麦琪身上。 当他接到汤君明的信时,顿觉痛彻心扉,震惊不已,她呆坐在宿舍大半天,无法行动思考,着实不能相信,麦琪会得这旷世绝症;待情绪稍微恢复,思想又开始运作之时,便毅然决然地中止学业,即刻订机票返国。 所有的朋友、教授皆不谅解他的行为这次在职研究培训计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而他好不容易得此机会,且又探得教授的赏识,欲再推荐他至更高层的美国医学中心,可是,如今他却为了一名女子欲放弃这一切!但是他自己知道,如果失去了麦琪,那麽他所有一切的努力皆已惘然;如果失去麦琪,那麽他的世界也将会褪色为无彩。 他根本不敢想像,失去了麦琪之後,他的日子会变得如何?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驶,他仍觉得缓如蜗行,他根本不能展翅飞至她身旁;再也无暇去欣赏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致。 终於,抵达了乐生医院。 他急速地掏出一张千元钞递给司机,便仓皇地跑下车,奔跑进入医院。 院内些许认识他的护士、医生,骤然见着他,皆是一阵诧异,但他无暇解释他们的疑惑,只匆匆地往林若辉的诊疗室跑去。 ※ ※ ※ 「你终於回来了!」林若辉见着国栋时,并不诧异,只说了这麽一句。 庄国栋放下行李走至林若辉面前,忿忿地瞪视他良久,突然,猛地朝他下颔抡出一记重拳。 「为什麽连你都不告诉我?」庄国栋怨声喝斥道。 林若辉抚着疼痛不已的下领,并不言语,他能体会庄国栋的心情,但又心折於麦琪的深情。 「为什麽?为什麽?」庄国栋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对着他不断地吼叫着,「为什麽瞒着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瞒着我?只有你不应该┅┅!你该通知我的┅┅。」庄国栋的声音愈来愈低,渐转成低泣,隐忍多日的悲苦,终於在知己老友面前倾泄而出。 林若辉仍默然不语,任由他发泄情绪。看到他这般痛苦不堪,林若辉不禁怀疑当初答应麦琪究竟是对、是错;不过,还好,他及时回来了,否则自己将可能会愧对庄国栋一辈子。 良久,庄国栋才稍微恢复过来,收拾心绪;他抬起头, 哑着声音,朝林若辉说: 「对不起!」 林若辉挥出一拳似猛,实则轻轻地推他一下,笑斥道,「去你的!跟我说『对不起』?」 庄国栋又朝他漾起一抹感激的笑。 「麦琪,她现在怎麽样了?」庄国栋终於问出,他最想问,又最怕问的问题。 於是,林若辉将麦琪得病的前後原委与治疗过程的种种细节,及现在治疗的情况,和未来他计画如何替她医治等一切经过皆详尽的告诉庄国栋。 庄国栋想言「谢」,一抬眼便见林若辉了 於心的神情,便又止言;只道:「借你的休息室用用?」 林若辉这过询问的眼柙,难道他不想立即去看麦琪? 庄国栋举手顺顺凌乱的发丝,又摸摸下巴上的短髭,苦笑道:「我想整理一下,不想让麦琪看见我这一副狼狈样。」 林若辉会意地点点头,两手一摊,请他自便。 ※ ※ ※ 为什麽?为什麽? 庄国栋深情且痛心着病床上生命逐渐流逝的麦琪,不停地在心中反覆询问,为什麽? 这麽好的女孩,上苍怎麽忍心就这样带走她? 眼前憔悴的容颜,虽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清丽光粲,但却不曾忘记过她的一颦一笑,而她怎能如此忍心地舍他而去?他们不是承诺过要相守一生的吗?为什麽却连最後仅有的时日,都不肯让他伴着度过? 庄国栋更悔恨自己,学医多年,却连自己最亲爱的人都救不了!先是他父亲,现在又是麦琪;上苍待他未免太不公平!而自己学医济世救人的目地,又岂不是一大讽刺! 麦琪,这个他爱了七年多的女子,也是他准备用一生的爱来呵护的女子,他绝不能让她离去,绝不能! 庄国栋伸手替沉睡中的她,理理已剪短的发丝,握着她蠃弱的手,心疼又心痛至极,不知这段时日,她是如何孤独地走过来的┅┅。 麦琪幽然转醒,一睁眼乍见床边的庄国栋,霎时以为自己仍在梦中,眨了眨眼,然而握着她的手的那双手是那麽熟悉而且温暖。她再定眼视之,才敢确定眼前的确是庄国栋。顿时,喜悦之泪涌上双眼,柔情而甜腻地喃喃唤了声,「国栋。」这一声诉尽了多少相思,多少爱恋情结。 麦琪自心底漾升起满足的笑容,眼眸舍不得移转地看庄国栋。 庄国栋见她醒来,连忙倾身低俯柔声道:「琪儿,我回来了,我再世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语气坚定而深情不移。 庄国栋轻柔地将麦琪拥抱入怀中,紧紧地搂着她。两颗思恋已久的心,怦怦然地紧靠在一起;这一刻,再也不须任何言语。 许久,他才终於放开她。 「为什麽这麽傻?」庄国栋虽明知她的用心良苦,仍忍不住轻斥道。 麦琪揄悦含笑凝望着他,不语,只将他的手牢牢地握在双掌之中。她要记得握着他手的感觉。 「你明知道我有多爱你,明知道我绝不能没有你,为什麽还要瞒着我?」 麦琪仍含笑凝望着他,不语。她要记得他说「我爱你」时的神情。 「为什麽不说话?难道你忘了我们的诺言?难道你不怕我会遗憾终生?」 麦琪依旧含笑睇望他,不语。她要记得他生气时的容颜。 她要将所有关於他的一切,全都烙印入心,如果真有来生,她才能记住他,认得他! 庄国栋见她只是娇羞着容颜,一直无语,不觉也停下话语,定定地注视她┅┅ 情不自禁地,他缓缓俯身向前,在她的额头印上他的唇,温柔地吻着她的脸庞,诉说款款浓情蜜意;就在他的唇即将印上她的唇之际,麦琪忽似想到什麽似地猛然推开他 庄国栋先是一阵愕然,随即反应地想到她所顾忌的,安慰她道:「别担心,没事的。」 麦琪倔强地摇摇头。她知道轻吻不会传染,但是深吻至今仍未确定是否会传染;而她知道自己若与他一接触,必是深恋不已;她不要他冒这个险。 麦琪不欲两人再继续沉溺在这悲伤与情欲交缠的气氛中,便转移话题。 「对了,你怎麽会突然回来,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方才地只忘情地沉浸在她回来的喜悦之中,竟忘了问这问题。 庄国栋见她的神情,知道她并不知晓汤君明写信通知他的事,为免她担心,便扯谎道:「学期告了一个段落,中间的假期。本来应该留在学校作研究的,但是好想念你跟我妈,所以就回来了,也幸好我回来了,否则┅┅」 麦琪算算他已去了大半年,是该有假期了,便不疑有其他。 麦琪本这想问他,何时回去?但话到唇边,便又吞咽回去。 她知道,此时此刻,他是怎麽也不会舍她而去的。 而她呢?她舍得再让他离去吗?这一别离,恐怕便再无相见之日了! 她抬眼望向庄国栋俊毅的脸庞,这才仔细地端详起他的容颜。 分离大半年,他明显地瘦了,却更见成熟的精神与丰采;也增添了一股雍容气质,是纽约大都会特殊人文艺术所薰染的吧?!她想。 他仍是她记忆中明朗大方的样子,患及此,嘴角不禁浮样笑颜,抬手抚着他的脸。 「纽约的日子过得好不好?」麦琪柔声地问。 虽然在信中、在电话中,他都已与她说过离乡生活的种种,但她仍想再听他亲口叙说一遍。 「好。」庄国栋只一语带过。 他怎会不了解麦琪的心思,他多想永世永生就这麽陪着她,与她倾诉话语直至天荒地老┅┅ 但见她苍白的容颜,却又於心不忍,便道:「好了,别胡思乱想,来,先躺下休息,等你睡醒了,我再慢慢告诉你。」 顷刻间的情绪波动过大,麦琪着实也累了,便顺从地点点头。这阵子,她觉得自己的沐力越来越差了。 庄国栋安抚着她躺下,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快睡吧!我在这儿陪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一会儿,麦琪已沉沉睡去,容颜上漾着幸福的笑靥。 第九章 麦琪心情详和地站立在窗前,望看着窗外的世界。 窗外阳光滟滟,绿草如茵的草坪上憩息着零零落落的人们;几只麻雀啁啁啾嗽、跳跃追逐。更远处便是繁华的城市道路,车子来往疾驰而过,不知车上之人追逐为何?远处的行色匆匆与眼前的祥和一相较,更显出此处另一种生命的宁静时刻。 麦琪不经意地想起《泰戈尔的诗集》「夏天的漂鸟来到我窗前歌唱又飞远了」。 夏天。 是啊!已经夏天了。 时序不留情、不着痕迹地轮回交递着。 从隆冬发病,越过朔风凛冽,再走过春暖花开,至今暑气逼人;日子晃晃悠悠地就这麽过了。 这段时日以来的点点滴滴记忆,尤其是众人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每次一想及,便教麦琪感到既心酸又无奈,但亦觉幸福满溢;两份矛盾情怀相搅翻,顿时五味杂陈,心绪纷沓┅┅ 拂晓 麦正中便趁上班前的空档,顶着雨露薄雾拎着早餐来探望麦琪。 有时,她仍在睡梦之中,麦正中便迳自坐在一旁看报,也不吵扰她,只静静地陪着她。 有时,她已转醒。陪父亲聊聊天,或陪父亲下棋。 晌午 朱凤仪早上料理完家务,近午时分便会为麦琪送午餐来,然後陪着她,直至黄昏时刻方才离开,返家煮食晚餐。 暮晚时分 麦华夫妻下了班,便会抱着小佑琪,携着晚餐前来探麦琪。 对於家人的关怀照料,麦琪除了感动,仍是感动。 而在国栋不顾麦琪的强烈反应,仍坚定地决定留下陪伴她,遂又回到等院上班。 除了上班时间、及返家梳洗外,他剩馀时间皆留在医院陪着麦琪;为此,他还在病房内添置一张行军床,以便能尽其所能地掌握住所有时间,陪伴着她。 两人在一起时,或聊过去,或谈小说,或谈电影,或谈,┅┅,抑或只是无语地含情相凝视;而两人似有然契地谈及所有的话题,就是不谈未来。 因为他们都已心意了然,他们已没有长久之时,便只好分外珍惜眼前的朝朝暮暮。 汤君明则总在早晨七、八点左右出现,一直待到晌午才到工作室去。亦是陪着她聊天、看书。 但若庄国栋在时,他使极少出现;麦琪几次问起,却总教他搪塞过去。久了,麦琪亦不深究了。 麦琪并不知道,其实汤君明不仅日日清晨来,甚至夜晚工作室关门後,他亦是先绕到等医院来探她,之後才返家。 只是,大多时候,庄国栋皆陪伴在她身侧,於是,汤君明便会悄然离去。 骆夫则因工作之缘,出现的时刻并不一定,或清晨、或深夜┅┅常常突兀地教麦琪意外,但他似大男孩的开朗之心,常逗得麦琪快乐不已。 这一路是来的风风雨雨,她是多麽感谢有他们的陪伴在侧。 「麦琪!」汤君明的声音陡地在她身後响起,将她的思绪址回现实。 麦琪转过身,见汤君明捧着一束香水百合,含笑迎她走来。 「在想什麽?敲了好几声门也没听见!」汤君明走至她面前,站定,将花递给她。 麦琪粲笑着将花接过,顺口道:「想你啊!」话一出口,顿觉似乎过於暧昧,委实不妥,一时困窘不已,俯首看着花。 汤君明闻言,心湖漾起涟漪,又见她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虽明知这是玩笑语,亦觉喜悦莞尔。 「不是叫你别买花了吗?」麦琪欲除尴尬,扯着话题。 「鲜花赠美人,你没听过吗?」 「胡说八道!」麦琪笑斥他。 「怎麽站在窗口吹风,快回床上休息!」汤君明说着,又拿过她手中的花束,走至小茶几旁,将在插入花瓶之中。 麦琪有点无奈且略微抱怨道:「外面阳光普照,哪来的风?再说,我整天都躺在床上,筋骨都酸痛了。」说着,她又贪恋地转看向窗外的世界。 汤君明走回她身旁。 「你看,外头天气这麽好,令人心情都好起来。」停顿一会,麦琪又道:「真想出去走走。」 闻言,汤君明即刻拉起她的手,「走,我陪你到外面晒晒太阳。」 麦琪却抽回手,摇摇头。 「怎麽了?」汤君明不解,方才她不是兴致盎然地想晒太阳吗? 「我是想去旅行。」 汤君明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真的想去?」 麦琪点点头,一脸的期盼神态。 「好,那等一会儿,我去问问若辉,和他商量看看,如果你可以出院的话,我们再来安排行程好吗?」 「真的?」麦琪又喜又疑。 「真的。」汤君明肯定道。 「我要去『山中小旅店』!」麦琪想起上回汤君明与她的承诺,立即乘机要求道。 汤君明含笑点点头。 麦琪一时喜出望外,雀跃捉住他的手。「不许骗我喔?!」 汤君明举起一只手,爱怜地轻抚她的发丝;见她愉悦的笑了,他亦感到快乐。「傻丫头,我什麽时候骗过你!」 麦琪既高兴又感动,忘情地靠向阳君明怀里。「谢谢你。」 君明顺势轻拥着她。「你又忘了 」 「麦琪!」庄国栋的声音忽然出现,打断了汤君明的话,也教他立刻敏感地松开了麦琪。 庄国栋因巡完病房,顺道上来探看麦琪,欲给她一个惊喜;岂料,倒送给自己一个大意外 他竟看见麦琪躺在另一名男人的怀里;霎时,他脸上的笑容敛去。 庄国栋板着面孔,僵直地走了进来。 麦琪笑着走向他,似是故意忽略他脸上明显的不悦。「怎麽有空来看我?是不是又溜班了?」 庄国栋将她扶回床上,故意忽略汤君明的在场。 汤君明亦感到庄国栋的阴霾气息,便道:「你们聊聊,我先走了。」 「再见!」庄国栋立即冷冷的说。 麦琪朝阳君明眨眼,挥手示意,两人默契地点点头後,汤君明便离开了。 庄国栋闷不吭声地坐至床沿上。 「怎麽了?阴阳怪气的?」麦琪拉扯着他的手肘,逼着他。「真的生气啦?」 庄国栋睨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如果你看见,我怀里抱着另一个女人,你会不会生气?」 「会。不仅会气死,还会把你们都杀死!」麦琪故意怒嗔说,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庄国栋一看见她粲笑的容颜,胸臆间的郁气不觉消褪。他伸手搂过她,霸道地说: 「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许任何人抱你。」 麦琪在他怀中点点头。「对不起嘛!人家只是太高兴了,才会┅┅」 「什麽事这麽高兴?」 麦琪微离开他的怀抱,抬眸看向他。「君明要带我去旅行。」 「他要带你去旅行?」庄国栋惊讶地失声叫道。他到底是什麽居心?不过,这句话庄国栋并未说出口。 「你别误会,」麦琪忙解释道:「是我想去散散心,君明才说要陪我去的。」 「你想去旅行?」庄国栋疑问道。但为何她不与他提,却要与汤君明提? 麦琪读出他的心思疑虑。「纯粹是刚才一时兴起的,你别乱想。」 庄国栋叹口气。「其实,其该怪我太粗心了!你整天待在医院里,怎麽会不闷呢?」 「我没事的!而且在这里,你又可以天天陪着我,多好,是不是?你别担心了。」麦琪知道他刚重返响院,事务繁重,不忍再加重他的负担,体谅地说。 她这一说,更教庄国栋心疼了!「我去请调一下院里的排班,过一阵子,就陪你出去散散心,嗯?」 麦琪点点头。 「来,躺下睡一会。我得回去上班了,下了班再来陪你。」说着,他便安抚麦琪睡下。 ※ ※ ※ 汤君明从病房出来後,本欲直接回工作室,待出了医院大门,又想起对麦琪的承诺,便又折回,直往林若辉诊疗室去。 「这阵子,我这儿好像成了『心理谘询室』!」林若辉看着对座的汤君明,调侃道: 「一会儿是你,一会儿是国栋,看来,我可以改行当心理医师了。」 汤君明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怎麽了?」 「麦琪最近的状况如何?」 林若辉疑惑地看他,麦琪的痛他不是天天来探、来询问,怎麽还会有此一问? 「你刚去看过麦琪了?」林若辉见汤君明沉默着,便开口问道。 「嗯。」汤君明简单答道。 「有什麽不对劲吗?」 「没有。我的意思是,她最近适合外出旅行吗?」 「旅行?」 「短期旅行,三、五天,或者二、三天,我想陪她去散散心。」 林若辉沉吟了一会,才道:「麦琪的情况控制得不错,不过,她的体力已经大不如从前┅┅」 「只要两、三天。」 「好吧!我安排一下 」 「我不答应!」庄国栋的声音,忽地响起。 林若辉与汤君明诧异地循声看向他。 庄国栋神情不悦地走了进来。 汤君明站起身面对庄国栋。「国栋,你别误会,只是,我看麦琪整天待在医院里,实在闷得慌,才想陪她出去走走。」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劳你费心。」庄国栋冷淡地说。继而转向林若辉。「麦琪想出去走走,麻烦你帮我安排一下,我下个月初有三天的假期。」 林若辉看看汤君明,又看看庄国栋,两个都是他的好朋友,他实在不愿见他们闹僵,便决心调解。 「来,坐下来,我们慢慢商量。」 两人依言坐下。 小小的诊疗室,一下子挤进三个大男人,立刻便显得有些局促,再加上其中两人又气焰高张,吏使得气氛凝滞。 林若辉的目光在汤君明、庄国栋两人身上来回地搜寻,终於打破沉默道:「麦琪想去旅行,而你们也都想陪她去,我看不如这样,大家一起去,人多也好照应。」 汤君明询问地看向庄国栋,一种莫名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不用了,我自己陪她去就可以了。」庄国栋霸气的拒绝。 「国栋,你应该知道,君明与麦琪是好朋友,他也是关心麦琪,你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庄国栋不语,仍倔强地坚持己见。 汤君明亦是沉默着,沉稳的神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过了好半晌,他才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缓而有力的说:「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会陪麦琪去旅行,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你 」庄国栋怒目瞪向汤君明,双拳不禁紧握! 林若辉看出庄国栋胸中的怒火就要爆发,忙又打圆场地说:「你们别再吵了!如果让麦琪知道,你们为了她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想大打出手的话,我想她一定会很不贻d心的。」 这番话,果然奏效,只是两人立即又沉默了下来! 林若辉又继续说,「我知道你们都关心她、爱她、也希望她快乐,而如果你们能一起陪她去旅行的话,我想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若辉转看向庄国栋。「国栋,你在感情上已蠃得了麦琪,又何必再与君明介意,更何况麦琪的时间已┅┅」 庄国栋抬眼看向林若辉,神情忧伤,语音幽幽地说:「就是因为知道她的时间有限,所以找才更想拥有所有属於她的一切┅┅,你说我自私、不近人情、顽固┅┅都好,总之,麦琪是我的,我绝不让任何人介入到我们之间。」 「我也不会放弃的。」汤君明坚持己见地说。 「你们┅┅」若辉无奈地说,「你们为什麽就不能让麦琪快乐一点?」 庄国栋仍一脸的固执、不妥协。 汤君明看向庄国栋,目光了然,诚挚地说:「我承认我喜欢麦琪,但是她只把我当好朋友。麦琪是你的,她的心、她的情一直都是属於你的。就算你对自己没信心,也应该相信麦琪对你的深情不移。否则她便不会在面临死亡之际,还处处为你着想、要我们都瞒着你、怕你担心怕影响你的前途┅┅。这份心,这份情、难道你都 」 「我知道、我知道,我怎麽会不明白麦琪对我的情?只是我┅┅」庄国栋咆哮道,突觉痛苦不堪,将头埋在双掌之中,凄楚的语音自指缝间传出,「我真的很害怕失去她,我不能失去她┅┅」 「我们都不想失去她。」汤君明沉痛的说,「但这已经是一个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们逃避不了,所以只能去面对它。目前,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尽其所能地使她快乐,不是吗?」 庄国栋闻言,像是醒悟了。他抬起头,转向汤君明, 哑地说:「对不起!我 」 「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汤君明打断他的话,「我没替你照顾好麦琪。」 两人同时忆起庄国栋出国前夕的把酒言欢情景,相视会意而笑。 「你做得够多了。谢谢你。」庄国栋由衷地说。 林若辉一头雾水,虽不太明 他们究竟在说什麽,一会儿「对不起」,一会儿「谢谢」的,客套来、客套去;不过,他却能感觉到,压在他们头顶的低气压已然消失。 「这两天,」林若辉开口说,「我再帮麦琪做一次全身检查,如果没有什麽大碍,下个月初,我们就可以一起陪麦琪去旅行了。」 「我们?!」汤君明与庄国栋异口同声,诧异地看向若辉。 林若辉对他们的惊讶并不以为意,且又镇定地说:「怎麽?就准你们陪麦琪去散心,我不能去啊!」他顿了顿,斜睨他们一眼後,才又说:「再说,我是麦琪的主治大夫,我才是最应该去的人,你们两个争什麽争,还想打架咧?笑死人了!」 林若辉半认真、半玩笑的诙谐言语,霎时使窒闷的气氛活泼了起来。 三人心领神会,默契她笑了开来。 ※ ※ ※ 这天是星期日。 麦家四人抱着小佑琪来探麦琪。 小佑琪长得快,猛一转眼,已不是育婴室中那个皮肤皱巴巴似小老头的小婴孩;这会儿,已长得白白胖胖,且不断地猛挥着小手、小腿,展现一股无穷尽的生命力。 麦琪抱着小佑琪,不敢想像自己曾经也是这麽小的婴孩┅┅。 生命真是奇妙又奇特的。麦琪想。 不一会儿,庄国栋、汤君明、林若辉亦陆续到来。 小小的病房内,顿时挤满了人,气氛亦热闹了起来。 大夥儿逗弄着小佑琪,一时病房内笑声洋溢。 麦琪欢欣地看着众人,她多希望时光就这麽停驻,停在这欢乐和谐的一刻里。 骆夫提着一只保温筒走了进来。「咦,大家都在啊?」他一面向众人招呼,一面往麦琪所在的病床走。 他将保温筒放置在床边的矮柜上,又拿出一只碗。「这是我打听到的中药配方,听说很有效,试试看。反正有病治病,没病补身。我熬了三个多小时,你快趁热喝下去。」说着,便从保温筒里倒出一碗黑黑浓浓的液汁。 闻言,众人皆期盼地看着黑色液汁,又看看麦琪。 麦琪不欲喝;转看向庄国栋,以目光示意向他求助。 岂料,庄国栋竟走了过来,接过骆夫手中的碗,在床沿生了下来。 「试试看,说不定真的有效,来,我喂你。」说着,他在碗里舀了一匙药汁,先举至自己嘴边,吹吹气,然後才递向麦琪。 麦琪霎时心底掠过一阵锥心痛楚,远比病体本身的痛楚来的深,来的阚。 麦琪了解庄国栋,他一向信任且崇拜地想朝西医界发展,因为他父亲便是在一名昏庸的中医手下误诊丧命的;如今,他面对所爱之人,竟再度的束手无策,救他如何不失望、不灰心呢?而如果,不是他已伤心、失望至极,又怎会让她喝下中药呢? 她抬头环视众人殷殷关切,欲言又止的神情,又是另一阵痛楚掠过心头。 於是,麦琪伸手接过碗,眸光望进国栋伤痛累累的双眸,强忍着不让盈眶的泪水滑落。 「好,我喝,你们别担心,我一定会好起来的。」她朝他们展颜一笑。 ※ ※ ※ 才午後时分,天色便已阴沉至极,随时会有大风暴似的。 麦琪将目光由手上的书抬起,转头看向灰蒙蒙台风将来的天际。 灰色的云层低低地飘浮在半空中,透过云层的缝隙,约略仍可看见湛蓝的天色,一派清明祥和,太阳在云雾之上仍散放着光芒。 是风雨前的宁静吧,她想。 忽然,一记震耳欲聋的雷鸣闷声低吼,泛天响起。 紧接着,轰隆隆的大雨使连天落下。 雨下的好大,霎时,窗外已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森林。 空气中飘泛起清新微凉的泥土青草混合味。 麦琪坐在病床上,看着未明未暗的天色,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黑暗渐渐地吞噬掉麦琪,难道她仅残存的剩馀生命就要在这间小小的斗室中度过,然後逐步地逝去?! 而她的家人难道也要陪着她,在这斗室中耗费生命吗? 不! 她不要她仅馀下的岁月就这麽苍白的成为过去。 麦琪转眼望向无边无涯的天际,暗自下决定,她要掌握住自己的命运,哪怕只剩下一天的时光,她也绝不让它成为空白。 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再也无法重新来过。 ※ ※ ※ 麦正中、朱凤仪夫妇,和麦华、姚司敏夫妇,及庄国栋、汤君明、骆夫、林若辉,一群人将麦琪的病房给挤满了。 众人皆神色阴霾,忧心忡忡状。 沉滞、忧伤的因子漾荡在空气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小茶几上摊着一张被众人传阅过数遍而已略为发皱的小纸条。 纸条上是麦琪娟秀的字迹 我想出去走一走,请你们给我一段独处的时间。 我知道,你们会为我担心、为我挂念;但也请你门相信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因为我比你们更爱我自己。所以,我必需去找回我自己。 虽然,我仍未确定自己究竟想要什麽、抑或是想寻什麽?但是,如果我连试一下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的话,我可能会遗憾终生的。 我会尽快回来的,也绝对会为了你们、为了我自己,而珍重身体。 谢谢你们的爱,我也爱你们至深love麦琪经过一阵讨论之後,他们猜测麦琪大概是趁早晨麦正中去上班、而汤君明与庄国栋未来之前的空档离开的。 至於,她究竟去了哪里?抑或是她想去哪里?则没有人知道。 麦琪只携走了简单的衣物,及约末一星期的药量。 他们现在只能希望麦琪在药物用完之前,便自动回来;并祈祷她的体力足以负荷舟车之劳累。 此刻,他们除了等待之外,还是等待。 ※ ※ ※ 麦琪已离家三天了。 麦家,已成了众人这三日来所日夜守候的地方。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麦琪要回来了,必定是先回家。 盛夏炽热的阳光,泼剌剌地照耀着大地,却仍晒不融笼罩在麦家的寒霜;而小佑琪牙牙学语的成长喜悦,亦未能减去丝毫在众人心中的忧虑。 他们动用了所有的人际关系,去协助寻找麦琪。但是,三天来,却仍毫无所获。 等待,是令人倍尝煎熬的,但却又是目前唯一的方法。 ※ ※ ※ 清晨。 半睡半醒之际,麦琪依稀听见外面的声响,一翻身,朦胧中接触到从窗外斜映入屋的曙光,便怎麽也无法再入睡。 麦琪眨眨眼,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然後撑起身子,坐在床上发愣。 天色仍未完全开明,四周仍是一片幽静,偶尔传来门外人们走过的声响、交谈的话语;这些声响、话语衬着微凉的晨风在幽静中,显得格外的清晰飘扬。 来到天祥这清幽的山谷中,已经三天了。 到这里是逃避吗? 逃避什麽?麦琪自己也不确定。 逃避等待死亡的日子,还是众人哀伤的神情? 过多的人情、过多的关心,这样多的爱教她如何负荷得了? 窗外又飘来一阵朗朗的笑语与杂沓的步调声。是昨天在广场上通着的那群学生吧!她想。 年轻着实是教人羡慕的。 那段可恣意挥洒色彩、放纵生命的青春岁月,确是最美丽的记忆。 麦琪叹口气,随即起床,梳洗整理妥当之後,披件薄长衫,便朝外走去。 才一踏出旅店门口,迎面使扑来沁人心神的清新空气。 麦琪但觉神清气爽,舒服至极,不免贪婪,又猛地深呼吸一口。 麦琪沿着山涧溪流缓步而行。 山光岚影罩得四周一片云雾弥漫,显得景致分外缥缈,真可谓「山在虚无缥缈间」。 山峦上 霭霭,太阳缓缓而起,终於穿透云层,一片蔚然,不一会儿,云雾散去,山形现出,状极优美。 麦琪信步漫走,欣赏着风光景致,不禁赞叹大自然的神奇灵妙,心胸豁然开朗了。 穿过一片树丛之後,飘来一阵茶叶蛋的五香味,麦琪才发现自己不觉又走到了「竹林亭」。 亭前有一卖茶叶蛋及饮料的小摊贩,由一位年过六旬的白发老婆婆经营。 自从两天前的黄昏,麦琪无意中走到这里,买了两颗蛋吃後,便觉味道极佳。昨日下午又特意走来购买。 而今麦琪印象深刻的倒不是卖茶叶蛋的老婆婆,而是小摊旁边的算命摊。 「竹林亭」的中央有一长方形的水泥桌,却已被一名略为瘦高型的中年男子占据,桌上披罩上一块白底红字的布。布披挂垂於桌子前方之处写着 卜卦算命。 中年男子,外貌文气,脸色略为苍白,脸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目光熠熠,身穿一套深蓝色马褂,仿若古代的书生;倒也教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而在这荒郊野外替人算命,倒也新鲜。 麦琪一路闻香,待一走近,老婆婆忙招呼道:「小姐,来买茶叶蛋喔!」 麦琪不觉一愣,那个算命的先生竟也来了,这麽早? 他仍如她前两日所见到的一样装扮。 麦琪走上前。「阿婆买两颗蛋。」 老婆婆约末是连见麦琪三天,於是一面装蛋,一面使与她攀谈起来。「小姐,你一个人来玩喔?」 「嗯!」麦琪含糊应道。 老婆婆装了三颗蛋在塑胶袋里┅┅ 麦琪见状,忙说:「阿婆,我只要买两个。」 老婆婆含笑说:「我知道。不过,你脸色看起来很差,要多吃点;多的那一颗算我送你。」 「谢谢!」麦琪怔愣地道声谢。随即递过钱,接过茶叶蛋。 麦琪将茶叶蛋举至鼻前闻了闻,叹道:「好香。」 「阿婆,你在这儿卖东西很久了吗?」麦琪坐在摊子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当场吃了起来,并和老婆婆攀聊着。 「很久啦!恐怕有30年了。」 「30年!这麽久?」麦琪不禁诧异。 老婆婆笑笑。「你还没30岁吧?」 麦琪摇摇头。 「怎麽会一个人跑来这?」 「没什麽!只是出来散散心。」 老婆婆若有所感地说:「你们都市人真奇怪,明明生活在大城市中,要什麽有什麽,却还一天到晚跑到这荒郊野外,说什麽散心、寻找自我┅┅」 闻言,麦琪忽觉脸红心跳,腼腆不已。 「阿婆,你不曾离开这里吗?」 「离开?我的家就在这里,我怎麽会离开!」 家!麦琪的心悸痛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曾到台北之类的大城市吗?」 老婆婆摇摇头。「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没有离开过这座山林。」 「难道你不曾想过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外面的人天天来这里给我看,我还跑出去干嘛?」 麦琪莞尔。 吃罢茶叶蛋,麦琪起身欲离去。 「小姐,来算命啦!」那名中年男子朝她唤道。 麦琪内心叹道,她已经见着了她自己的未来,不是吗?又何苦多此一举! 於是麦琪含笑摇摇头,表示拒绝。 「去算一下,没关系的,这位白先生很灵验的。」老婆婆亦怂恿着麦琪。 原来,他姓白。 麦琪转念一想,也没其他的事了,试试亦无妨,便朝亭中央走去,在他左侧坐下。 白先生朝向着麦琪,目光炯炯然凝视着她的脸,好半晌才以沉稳且正经的口吻说: 「凡事皆有定数,这位小姐只须往前看,且勿庸人自扰之,免得家人忧心。」 麦琪但笑未语,心想,江湖术士尽说些江湖话。 白先生不理会她脸上明显的笑意,又继续说:「你已经称得上是幸运儿,可以看得见自己的未来,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可以做多少事,应该做什麽事;而有多少不幸之人,就在措手不及的意外中,便忽地消失了,根本来不及实现许多梦想。」 闻言,麦琪一脸错愕,诧异地看向他。 「回家去吧!没有什麽事过不去的。」 过了好一会儿,麦琪才回过神。 是的,该回家了!她想。 麦琪掏出皮包欲付费,白先生却退拒,他只说:「我只与有缘人说有缘话;小姐与我有缘,切莫客气。」 麦琪无奈,只得道过谢,便离去。 麦琪若有所思,循着来时路漫步归去,走了一段路之後,她突又猛一回眸;望见摊子上的茶叶蛋炉火仍冒着氤氲白烟,而老婆婆与算命先生在交谈;方才的一切,是真的,不是梦! 原来,方才的顿然了悟,让她以为他们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点化她的。 麦琪对自己有这愚蠢的想法,不觉哑然失笑了起来。 她不明 他们是如何看出端倪,而给予她醒示的?或许只是他们傧5c人无数的缘由吧!而真相究竟是什麽这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找到了自己,她知道了自己将如何更有意义的活下去。 第十章 麦琪回家了。 她带着一颗清澄明朗的心回家了。 她的笑,不再是强颜欢笑,而是自心底深处所涌起的幸福笑靥。 她拥有这麽多人的爱,是该深感幸福与满足的。 她也决定,不论她还能拥有多少时日,她都要与她的家人相守在一起。 ※ ※ ※ 转眼,又到中秋。 麦琪自搬回家与家人同住以来,或许是爱的力量,或许是她内心的坚强,使得病情完全在控制之中。 是夜,麦琪待家人皆憩息之後,才与庄国栋外出赏月。 庄国栋挽着麦琪在小公园内,信步漫走着,两人低语呢喃。 秋雨过後的霉月,分外有一种朦胧美。 麦琪抬头望向明月,内心忽涌起一阵若有所失的怅然。 庄国栋察觉它的俳恻,立即拥紧她。 两人沉默以对,过了好一会儿。 庄国栋拿出早先预备好的戒指,拉握过麦琪的手。情意深浓柔声的说:「小琪,嫁给我。」 麦琪望进他深情黑亮的双眸,内心忧喜交加、五味杂陈;她多想大声地答应他,「她愿意,愿意嫁给他,做他的小妻子,替他生儿育女┅┅;但她不能!」 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她泪水盈眶,无奈地摇摇头。 「怎麽了?难道你忘了我们的承诺吗?」 「没有,只是我┅┅」 其实她的心,他怎麽会不明白呢? 两人四目文缠,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就答应我!」庄国栋霸气地说。他将她的手举起,欲替她套上戒指。 麦琪一惊,猛地收回手。 「小琪┅┅」 「我不晓得┅┅,一切都乱掉了,和我当初所想像的、计画的人生差好多┅┅,一切都不对劲了┅┅」麦琪激动地呐喊着。 「但是这才是真实的人生,不是吗?如果一切都和你计画中的一模一样,那麽生活还有什麽乐趣可言,不断的冲击与意外才是生活。」庄国栋安抚着她。 「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能陪你多久?而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 「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可以用公平来判定的,而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他拉过麦琪的手,将戒指替她套上。「此生了无这憾了,是不是?」 麦琪只是感动的望着他,已不知如何语言。 庄国栋将她的手,紧紧地合握抱在他自己的双掌之中,坚定地说:「明月为证,此生、来生,生生世世,我们都会在一起的。」 麦琪扑进他怀里,盈眶的泪翩然落下;庄国栋圈紧双手拥住她。 ※ ※ ※ 庄国栋与麦琪欲结婚的消息宣布之後,众人皆给予祝福,并为庄国栋之挚情而深深感动。而连庄国栋的母亲也收起歧见,欢心接纳麦琪成为庄家的媳妇。 未料到,麦正中却不赞成这门婚事。 麦正中当然明 这一对小儿女的深情至爱,他能体会庄国栋是下了多大的勇气与决心,才决定与麦琪结婚。而他更感激庄国栋对麦琪的关爱;但是庄国栋现在正值年轻,有着大好的前途,无可限量的未来,而他与麦琪相识的这些年来,麦正中早已将国栋砚为麦家的一分子,虽然麦琪是他最锺爱的女儿,但他也不愿因私心而拖累了庄国栋的人生。 更何况,婚姻是一辈子的事。 他不能让「丧妻」这个枷锁套上庄国栋的人生。 因为如此,麦正中异常坚决地反对这桩婚姻。 众人与麦正中各自坚持己见,僵持了一星期之後,终於因庄母的连日亲访并且坦诚的向麦正中表示,原本她不仅反对他们的交往,而且也不喜欢麦琪,以至於他们小俩口迟迟不能结婚;但在庄国栋出国的时日,麦琪不但常去探望她,更令她感动的是,当麦琪知道自己生病之事时,还请她务必不能让庄国栋知道,以免影响他的前途。 麦正中几经挣扎深虑,终於动容於庄国栋的真情至性之下,答应了这门婚事。 於是,众人立即为了他们的婚事而喜悦地忙碌了起来,祥和热闹之生气洋溢在每个人心中。 ※ ※ ※ 深秋的旬日和煦地拨洒在大地,为凉意渐浓的日子,带来几许暖意。 教堂斜顶上是个铜制叮当型的响钟,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金晕光芒,显得光彩夺目,似象徵光明,亦为婚礼凭添一份希望之意。 庄国栋与麦琪决定在教堂以隆重而简单的形式完成他们的婚礼。 因而出席为他们的互盟终生作见证的,仅有麦家、庄家的至亲,及若干好友 林若辉、汤君明、骆夫、谷小蝶┅┅等。 新婚的休息室内,姚司敏替麦琪作最後的整装梳理。 「小琪,你真漂亮!」姚司敏衷心赞道。 麦琪面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微笑;她抬手抚着脸颊,紧张地问:「脸色会不会太苍白了?」 「不会。你别担心。」姚司敏抚慰着她,随手又拿起桌上的粉盒。「别动,我再帮你上点腮红。」 这时,朱凤仪抱着小佑琪进来。 「进来看姑姑,姑姑要做漂亮的新娘了。」 姚司敏替麦琪补好妆,立刻放下粉盒,抱过小佑琪。 「妈,我来,你别太累了。」 朱凤仪笑笑,慈爱地看向麦琪。「不累,都准备好了吧?」 「嗯!」麦琪又紧张又兴奋地答道。 麦琪伸手探向小佑琪胖嘟嘟的脸蛋,逗弄着他。 姚司敏将小佑琪举起至麦琪脸庞前,「来,亲姑姑一下,祝姑姑永远幸福┅┅」 小佑琪似听懂母亲的话,头随即往前倾,粉琢小唇将要碰上麦琪的唇之际 麦琪忽地连忙向後退了一步,尴尬她笑了笑。 姚司敏会意过来忙说:「没关系的。」 麦琪摇摇头。「还是保险一点好。」 顿时,麦琪患病的现实又浮现在众人的心头。 朱凤仪握住麦琪的手,似欲传递一份永恒的力量给她;母女两人眼眸交会,彼此心意 然。 当朱凤仪欲言之际,响起了敲门声 汤君明与骆夫走了进来。 「麦伯母、司敏,你们好!」两人齐向她们打招呼。 「你们来了,进来坐。」朱凤仪神色不太自然,语音僵硬地招呼道。 骆夫敏感地觉察到气氛的异样。便笑道:「嗨!新娘子。」说着,走到麦琪身旁,伸手将她的身子。旋转过一圈,啧啧称道:「真漂亮!」 骆夫看看麦琪,又看看朱凤仪,然後故作恍然大梧状,说:「原来麦伯母这麽漂亮,难怪会生出麦琪这等美女,怎麽我以前都没注意到呢?」 霎时,众人都笑开了。 麦琪虽感激骆夫的体贴心意,仍忍不住笑斥他,「你哟!就会油腔滑调。」 朱凤仪笑着摇摇头。「你们陪小琪聊聊,我们到外头看看准备的如何了?」说着,便和姚司敏抱着小佑琪一道走了出去。 汤君明走至麦琪面前,衷心地说:「麦琪,恭喜你。」 「谢谢!」麦琪羞涩地说。 接着,汤君明拿出一只红色纸袋,递给麦琪。「这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 「我也准备了一份。」骆夫说着,也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只红色纸袋。 麦琪犹疑地看着他们,不知该收或不收? 「这是一定的习俗,代表着好运跟喜气,你快收下,拆开来看看喜不喜欢?」骆夫道。 麦琪微笑地接过二只红色纸袋,并朝他们道了谢。 她先拆开其中一只较厚的纸袋。但见一份用手描绘的地图与两张一式的旅馆招待券。她抬眼看向汤君明,露出疑惑的眼眸。 汤君明微笑道:「这是『山中小旅店』的所在位置,以及七天的食宿招待券。现在你结婚了,成了别人的妻子,我恐怕就不能陪你去了,但是又不想毁了对你的承诺,所以┅┅」汤君明指指她手上的地图及招待券,以示他为说完之意。 麦琪感动满怀,不禁热泪盈眶,为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忙低下头,拆阅另一个纸袋。 「记不记得上回我们陪你母亲去林区拜拜┅┅」骆夫解释说。 麦琪一将纸袋打开,一张小纸笺便滑入她掌中,笺上的字立时映入她眼帘 长江风浪渐渐静于今得进可安宁必有贵人相扶助凶事脱出见太平麦琪一见此笺,便已了然当日骆夫所祈求的是为何事了,此时,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骆夫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道:「我就说一定没事的,是不是?」 汤君明递给她面纸,柔声说:「别哭了,妆会哭坏的。」 麦琪着实控制不住情绪,泪水猛掉。 骆夫顺势轻拥着她,任她发泄。 过了好一会儿,麦琪才止住了泪水,却仍有些伤感。 这时骆夫忽然说:「原来感觉这麽好,难怪┅┅」他故意顿了顿,欲言又止。 闻言,麦琪有点莫名其妙略退了一步,离开他的怀抱,抬眼望向他 「什麽?」麦琪与汤君明同声问道。 骆夫故作神秘地看看汤君明,又看看麦琪,然後脸上漾起调侃的笑靥,且故作夸张地说:「原来美女抱在怀里的感觉是这麽美好,难怪君明要抛弃我而另寻『真美人』了!」 麦琪闻言,随即泪眼漾起了笑意,眸光含笑地瞪了他一眼。 汤君明朝骆夫肩头作状似地猛捶一拳。 麦琪左手拉着骆夫的手,右手握住汤君明的手,然後将他们两人的手合握在她的双掌之中,动容且真诚地说:「谢谢你们。」 ※ ※ ※ 结婚乐曲扬起 麦琪由父亲麦正中搀扶着,深情款款迎向庄国栋走去。 为了越过这短短的一道红毯,其中历经了多少风雨挫折,两人走来备极辛苦。 而今,她终於实现对他的承诺 做他最美丽的新娘。 庄国栋看着麦琪缓缓迎他而来,内心不禁喜极而泣,他终於允诺了将爱她一生的誓盟。 典礼在庄严喜气的气氛中进行。 当牧师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的同时,现场立时也响起一片愉悦祝贺的掌声。 众人皆为他们的深情不移而感动。 庄国栋转过身,面对麦琪,他抬手掀开新娘头纱,俯首欲亲吻她 麦琪身子忽一僵,立即反应地略向後退 庄国栋动作迅速地一手环上她的腰际,将她拥向他,另一手则抬起她的下颔,俯首低声说:「小琪,看着我。」 他待麦琪的眼眸与他的相交会後,才又继续说:「记住我的样于,记住我爱你的心,记住我的物;不论你到了哪里,我们都会找到彼此,都会在一起的。」 他的唇终於印上她的唇。 两颗相爱的心生死相絮。 教堂的钟声适时地响起 似代表了希望、光明。 钟声悠然低回不已,教他们相信,必有来生、必有希望。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