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爷妻》 第1章 第一章 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躲避熙攘人群,坐在这远处的茶棚里,眺望自己羡慕的繁华? 早知是这一番冷清的心境,还不如不来了。 三月春风拂过风紫虞削瘦的面庞,别人都已换了轻薄衣衫,如杨柳轻摆,惟独她,还是冬日打扮,只差一圈白狐裘领绕在脖上。 她打了一个寒颤,轻轻拉拢斗篷,却不肯离开这幽僻的茶棚,仍旧静静地坐着。 「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一旁的丫鬟生怕弱不禁风的小姐染上风寒,小声提醒道。 「不急。」她微笑地答,「月老庙还有这么多人,咱们再瞧瞧吧。」 瞧?瞧什么? 远远地坐在这,就是为了瞧一座庙?别人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嘲笑她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然而,她的确是。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了不能跟别的少女一样,过正常的生活。 「小姐,瑞儿不明白,好端端地为什么忽然想到要捐银修建这么一座月老庙?」丫鬟见她不肯离去,只得找话题与她闲聊,生怕她这样坐着不动,会悄悄睡去。 大夫说,她的身子比一般人弱很多,尤其是天生患有心疾,如果总是这样静静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心跳就没了……所以,如果她恍神,或者睡得太久,一定要唤醒她,但亦不可太过打扰她,因为一颗脆弱的心也禁不住过多的负担。 总之,她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一个重病在身的少女。大夫认定,她活不过二十五岁。 正因为如此,把她捧为掌上明珠的父亲,很少让她出门。 但今天,是个例外。 她捐银修建的月老庙第一天开光安座,当然应该来看看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的繁华景象。 本来庙中主持邀了她为座上宾,但她推掉了这项殊荣,避而远之地坐在附近一处茶棚里,观看自己为人间增添的善举,静静微笑。 「瑞儿,你知道月老的由来吗?」风紫虞没有直接回答丫鬟的问题,反而问道。 「当然知道了──斜月尚明,有老人倚布囊,坐于阶上,向月检书。小姐,你书房里那本《续玄怪录》连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瑞儿笑说。 的确,这位携带布囊的老人,便是传说中的月老。而布囊内,装有牵系世间男女姻缘的红线。他最早出现在《续玄怪录》一书,延至本朝大中(唐宣宗年号)年间,在民间广受推崇。 「只要月老用囊中红绳把世间男女之足系在一起,即使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他们也会成为夫妻。」风紫虞默默念道。 这个就是她主张修建月老庙的原因。 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她,这辈子不奢望能有段好姻缘,但她希望,世间少女都可以获得一根月老的红线,觅得佳偶,美满一生。 「小姐看来是想找婆家了!」瑞儿打趣道:「先前李媒婆几次来咱们家里,向老爷提亲,都被你严辞拒绝了,怎么这会儿又动凡心了?」 「大夫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我又怎么可以连累人家?」风紫虞微微叹道。 「既然男方都请了大名鼎鼎的李媒婆前来提亲,可见对小姐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他们都不怕,小姐怕什么?」 「有谁愿意娶一个重病的女子为妻?我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世人若做出有违常理之事,倒不得不防。」风紫虞淡淡一笑。 「小姐怕他们看上的不是你,而是老爷的钱?」瑞儿了悟地瞪大眼。 她不答,算是默认。 商人爱算计,身为商人之女,虽然没有害人之心,可这点防人的心眼还是有的。她的病已经是爹爹的累赘了,她不希望自己的婚姻,也成为家族祸患的根源。 正在沉默中,忽然传来一阵马鸣声,接着铮铮铁蹄自远处浩荡而来,扬起迎面微尘。 「是什么人?这么大阵仗?」风紫虞不由得诧异。 只见来人均统一着黑衣,彷佛宫廷侍卫,个个表情庄严。为首男子,也是同样的玄色覆身,但与属下不同之处,在于玄色之中夹有银丝所绣白蟒,一眼便知来历不凡。 那男子身形高大,眉宇间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不怒自威,但整张脸庞却俊美得出奇,彷佛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 「见鬼了,怎么会遇见他!」瑞儿不由得满脸惊愕。 「怎么,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世家子弟?王孙贵胄?看他那器宇不凡的样子,绝非泛泛之辈。 「小姐,你不知道,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虎爷』!」瑞儿小声的在风紫虞耳边道。 「什么虎爷?」足不出户的风大小姐仍旧满脸懵懂。 「就是……」一时间,瑞儿也解释不清,「就是一个很凶的人就对了。」 说话之间,玄衣男子已经率他的下属步入茶棚内,本来幽僻的空间因为他们的到来,忽然变得拥挤不堪。 「小二,我们爷渴了,快送茶水上来!」未等玄衣男子开口,他的下属已经大声叫嚷,并搬了椅子,拂去上边微尘,恭敬伺候他坐下。 店小二瑟缩不前,站得远远地颤声道:「虎爷……真对不住,今儿这棚子被那、那位姑娘包了。」 随即向风紫虞所坐之处一指,把所有责任推卸得一乾二净。 「对啊,今儿这棚子被我家小姐包了,请虎爷另觅别处歇脚吧。」瑞儿壮着胆子,大声道。 第2章 风紫虞垂着眼,淡淡饮着热茶,并不作声。她感到玄衣男子凛冽的目光投射在她脸上,彷佛剑一般要划破她的脂雪嫩肌。 「小二,把你们掌柜叫来!」玄衣男子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有一种帝王般的霸气,虽然低沉,却声声入耳,震得人心微颤。 「我们掌柜在后面歇息……不知虎爷有何事吩咐?」店小二吓得双腿发抖。 听说,虎爷很少对人说话,一旦开口,便是惊天动地的话语。 「如果我现在把这儿买下来,是否可以坐下喝一杯茶?」玄衣男子依旧低低地道。 什么他要把这儿买下来?只为了喝一杯茶? 如此奢侈、咄咄逼人的话语,风紫虞从未在别人口中听过,即使是她那个被称为「南天一霸」的爹爹,也不曾有过。 难怪别人会叫他虎爷,是像老虎一样可怕吗? 风紫虞不由得微微笑了。 「公子不必如此破费,」她终于开口,一如既往,平静从容,「既然渴了,就尽管坐下。我虽然包下此地,但不代表不会请过路的朋友喝一杯茶。」 袖子轻提,端起面前茶盅,向他微微致意。 只是一杯茶而已,她不想弄得如此剑拔弩张。 玄衣男子微怔,没料到她会如此行事。他凝眉,兀自取了柜上茶壶斟茶,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抛下一锭银子,对属下说了个「走」字,便走出棚,跨上骏马。 如同来时的气势汹汹,一群黑衣人急骋而去,引得路人站立街边,不敢动弹。 「小姐你真勇敢,居然敢这样对虎爷说话!」瑞儿拍拍胸口,大大喘气,「而虎爷居然没有发火,真是奇蹟!」 「我对谁都是这样说话。」风紫虞继续饮着杯中热茶,彷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微风过后,湖面吹起一丝微不足道的连漪罢了。 「小姐,既然你不想回家,咱们到月老庙瞧瞧吧!」瑞儿怂恿,「求一根红线玩玩,如何?」 「我要红线做什么?」风紫虞笑说:「你这丫头想玩,自己去玩便是,我坐在这儿等你。」 「我要红线也没什么用……」被说中心事,瑞儿不由得脸红了。 虽然否认,但她肚子里的心事,风紫虞明白得很。是呵,谁家少女不希望能遇到大好姻缘,只是世间无奈事甚多,万般不由人。 「哎呀!」瑞儿忽然大叫一声,把她吓了一跳,「小姐你看,那帮人又回来了!」 那帮人?是指玄衣男子和他的属下吗? 抬眸之间,果然见铁蹄再度奔来,不过,却只是两名小小随从,不见大队人马,亦没有为首之人的身影。 「这位姑娘,」两名随从下了马儿,必恭必敬地来到风紫虞面前,奉上一只大红荷包,「这是我们虎爷叫小的交给姑娘的。」 什么意思?好端端的,送个荷包来做什么? 风紫虞诧异,不知该做何反应。 「我们虎爷说,这是答谢姑娘的茶钱。」随从解释。 「我请过路的朋友喝茶,从不收钱。」风紫虞微怔,答道。 「请姑娘务必收下,否则属下们回去只有一死。」随从肃然请求。 死?送个荷包来而已,居然能跟那样恐怖的字眼联系在一起,果然是人见人怕的虎爷作风。 「把东西搁在这儿吧,你们可以回去了。」风紫虞随手一摆。 两名随从露出感激万分的神情,绝尘而去。 望着静静躺在面前桌上的那只大红荷包,风紫虞恍神好半晌。 「小姐,拆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瑞儿满脸好奇。 心如止水的风紫虞此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新鲜涌动,指尖轻轻将那荷包上的丝绳一扯,有东西顺势滑了出来。 「咦,是一张麻纸。」 瑞儿迅速将其打开,只见纸上有字,还有一件令人惊愕的东西。 红线?! 这分明是月老庙分发给善男信女的红线,为何会藏在那凶神恶煞之徒送来的荷包里? 方才在庙中求得,赠与有缘人,以谢茶水之恩。纸上如此写道。 这是他的笔迹吗? 清秀俊逸,与他表现在外的模样截然不同。 风紫虞捏着那根红线,久久无言。 「女儿,又有人来提亲了!」 一大清早,刚刚起床,父亲便匆匆派人把她叫到花厅,兴奋地宣布。 「这一回又是谁?」风紫虞微笑。每次一有人来提亲,父亲便像自己要娶媳妇一般手舞足蹈。 「女儿,你以前一直拒绝李媒婆,是不是因为来提亲的人都很穷啊?」风显博问。 「总要跟咱们门当户对的人,才能让我放心。」她总是装出嫌贫爱富的样子吓跑求亲者,毕竟人心隔肚皮,她不得不防。 「这回你大可放心,」风显博高兴得彷佛这件婚事已成,「男方很有钱,听说比咱们家还有钱呢!」 「比咱们家还有钱?」她一怔。 不是她自夸,这天底下除了皇宫贵族之外,鲜少听闻有谁比她家还有钱的。她爹风显博经商多年,富可敌国,在江南一带呼风唤雨,人称「南天一霸」,可见势力所在。 第3章 「此人姓龙,名震扬。女儿,你可听说过他的名号?」风显博道出谜底。 然而,足不出户、两耳不闻天下事的她默默摇头。 「爹爹小时候不是带你去见过一位姓龙的伯伯吗?」 「龙伯伯?」风紫虞寻思着这个在记忆中模糊的名字,「我知道了,他是不是有一位很漂亮的夫人?」 小时候,逢年过节,父亲偶尔会带她到江南一带的达官显贵之家拜访,别人她不记得,可她清楚地记得那位龙夫人。 不,应该说她清楚地记得那位龙夫人的画像。当时,她已经去世了。 画像挂在花厅里,用「吴带当风」的技法,把形容相貌描绘得栩栩如生,彷佛真人。 听说,画像尚不及真人美貌的十分之一。 这天仙一般的风姿,在小小的风紫虞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当时就默默希望自己长大后也能那样漂亮。 「你龙伯伯也是经商之人,虽然自从他夫人去世后,无心打理产业,这十多年来,声势已渐渐不能与你爹爹我相比,」风显博在得意自豪中又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同情,「但当今世间,若论做生意的手段,能让你爹爹我佩服的,也只有你龙伯伯了。」 「这龙震扬便是龙伯伯的儿子?」风紫虞猜到。 「不错,是你龙伯伯的独生子。」风显博点头,「说起这个龙震扬,还有一桩奇怪之事。听说他从小蔑视商贾,苦读诗书,一心求取功名,可就在他金榜提名,高中状元,成为天子门生后,却忽然放弃仕途,回到故里从商。你说怪不怪?」 「或许他忽然觉得为官不适合自己。」世间事,往往难料,所以她从不大惊小怪,虽然对此也有一丝好奇。 「也许吧。」风显博摇头,「总之,他回到故里后,并没有进入他爹的商号做事,反而自筹资金,另立门户,在短短三年之间,迅速窜起,居然形成一股新势力,以独特的行事手段,抢了不少旧商号的生意,就连爹我几次与他交手,都甘拜下风。如今他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谁说的?」风紫虞笑了,「我便不知。」 一旁聆听了半晌,瑞儿忽然清咳一声,拉拉她的袖子,瑟瑟地道:「小……小姐,你其实见过他。」 「我见过他?」怎么可能? 「他就是那日咱们在月老庙旁遇到的虎爷。」 虎爷?! 风紫虞素来平静的心猛地一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悸动。 「他为什么会上门向我提亲?」她迷惑地口中呢喃,百思不得其解。 他,龙震扬,大名鼎鼎的虎爷,恐怕就连娶公主为妻都不是难事,为什么会向她这个垂死之人求亲呢?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距离她百里之外,龙震扬的宅里,另一人也提出相同的问题。 「风显博的女儿?爷怎么忽然想娶她?」 提问之人身着轻纱,面对铜镜梳理晨妆,盈盈地媚笑。 龙震扬此刻正躺在床上,褪去玄衣,披散的发包裹着结实硕壮的躯体,俊美的容颜也微卸威严的神态,嘴角勾起一道冷冷的弧线,但仍有一股气魄凝聚在眉宇之中,让人虽然靠近,却不敢亲近他。 「不是忽然,是计划已久。」他淡淡答道。 「爷很久以前就想娶风显博的女儿了?」梳理晨妆的女人一怔。 「不错,她家还算与我门当户对。」 「可是……风显博不是好惹的,听说他女儿从小就有怪病,活不过二十五岁,若她嫁过来之后有什么闪失,爷不怕风家迁怒于你?」 「风家虽然财大势大,我可不怕他。」神色淡定的男子依旧浅笑。 「可风紫虞是风家惟一的女儿,她若有个闪失,风家人拼了性命与爷周旋,也够头疼了。桃颖就是不明白,凭爷的家势、财富、样貌,娶哪家的女儿不成,为什么偏偏挑个病西施?」 「因为她家有我需要的东西。」停顿片刻,他终于道出答案。 「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需要爷拿大好姻缘去交换?」 「自然是重要的东西。」眉尖微锁,彷佛心中正在酝酿着大计。 「爷娶了新妇,不会忘了桃颖吧?」轻纱半裸的女子走至榻前,倚在他的身边。 龙震扬伸手一揽,将她纳入怀中,覆身压在胸下,轻挑她的发丝道:「你也说了,她是个病西施,你还怕什么?」 「桃颖什么都不怕,只怕爷以后忙着陪新人,没时间到我这房里来了……」她在他耳边吹气如兰,挑逗他的心。 「那就趁现在多陪陪你。」龙震扬一笑,俯身含住她的樱唇,堵住她的话语。 帐幔之中映着晨光,却仍似昨夜般,躯体交缠一室旖旎。 茶刚刚泡好,他就来了。 这一次,没有侍卫跟随,也没有似凶神恶煞的黑衣,他穿着平易近人的青袍,骑着白马,孤身来到她面前。 店小二差点儿没认出他来,半晌才迟疑的唤了一声「虎爷」,生怕认错人。 风紫虞坐在茶棚里,抬眸看到他的时候,露出淡淡微笑。 她依旧包下了这个地方,不过今天并非为了观赏月老庙,而是为了见他。 第4章 有个问题,她必须亲自问他。 「公子请坐。」她率先开口,「抱歉此处除了茶水之外,再无其他可以招待的。」 「不过,这儿却是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龙震扬似乎摸透她的心思。 「紫虞听说公子托了李媒婆去见过我爹。」她决定开门见山。 「是。」一双炯目直视她的眼,引得她一阵心跳加速。 「公子既然托了李媒婆,自然知道紫虞自幼体弱,大夫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 「知道。」他惜字如金,一字一句皆简短得吓人。 「紫虞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娶一个短命之人为妻?」 「因为我托人算了命。」 「算命?」风紫虞一怔,他的回答倒出乎她的意料。 「李媒婆有全城所有待嫁闺女的生辰八字,我请人一一算过了,惟有风小姐与我最合,有所谓的旺夫之格。」 「旺夫?」风紫虞不由得失笑,「我这副薄命,居然还能旺夫?公子真信这些迷信之说?」 「风小姐难道不信吗?」他淡饮一口茶,「否则又为何出资修建这座月老庙?」 「建月老庙是向上天祈福,而所谓生辰八字,乃人为所排。我信天,却信不过人。」她语气坚定。 「难怪风小姐这些年拒绝了无数青年才俊的求婚,原来是信不过人。」龙震扬嘴角勾起一道弧线。 他是在笑吗?一向凶神恶煞的虎爷,原来也是会笑的。 风紫虞望着他那张捉摸不定的俊颜,竟有些恍神。 「风小姐?」 她拉回心神,「若我无父无母,嫁给谁都没有关系,偏偏我的父亲是风显博,婚姻大事不能马虎。」 「说到底,风小姐今天约我来,便是想知道龙某是否对你风家有所企图,对吗?」龙震扬眉一挑。 如此直接的问话,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龙某倒想问问风小姐,我龙家的家产比不过你风家吗?」他不答反问。 「公子这几年把商号做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风家虽有些家底,却仍不及你。」 「那小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也说不清楚到底在担心什么。他要娶她,总得有个原因吧?光是因为八字相合,实在劝服不了她。 「难道小姐打算此生孤独终老吗?」他的深瞳再次映入她的眼帘,彷佛一枚石子在她的心湖激起无限连漪。 她默默摇头。 谁不希望觅得美满姻缘,此生有人陪伴?可这是个赌注,稍有闪失,万劫不复。 「小姐可信缘份?」他又问。 「信。」不过只信上天所赐,不信世人藉着神明的名义搞的鬼。 「月老庙就在眼前,小姐可愿与龙某前去求一签?」他忽然提议。 求签?她一愣。 「如果求得上签,可否算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缘份?」他等待她的回答。 「算。」她终于点头。 同意与他一同前往月老庙,是真的把自己的幸福交给上苍安排,还是在他的劝说下动摇了心? 她不知道。只知道从前避而远之的地方,今天终于愿意跨进门槛。 这座月老庙,自开光安座那日起,便车水马龙,香火不断。 风紫虞戴上绢笠,以轻纱遮面,在善男信女中穿行。 她很少出门,也很少见生人,此刻心中有些惶恐,如果没有这顶绢笠的保护,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曝晒在日光下的女鬼,随时会灰飞烟灭。 大殿十分清凉,当她跪在石板上求签时,终于可以理解为何人人都信奉神明,原来,跪在这里,一颗心可以如此安定。 「上山采蘼芜。」她所求的签上如此写道。 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懂。 「解签的先生就在那边,」龙震扬往殿前一指,「去问问就知道了。」 把签递给解签先生时,风紫虞心中一阵紧张。 怕他为了讨好自己乱说一通,又怕他太过耿直告诉自己不好的消息。 只见解签先生把那简短的文字扫视一眼,徐徐道:「所谓蘼芜,又名薇芜,叶似当归,香气似白芝,民间妇人去山上采撷蘼芜的鲜叶,回来以后,于阴凉处风乾,用作香料,填充香囊。姑娘是问姻缘吗?」 她点点头。 「恭喜姑娘。」解签先生笑道:「此签的意思是,姑娘即将苦尽甘来,觅得良婿。古人认为蘼芜的香气可令妇人多子,姑娘如嫁此君,必定是多福多寿,子孙满堂。」 风紫虞一怔,感到龙震扬炽热的目光正射向自己,此刻的她不敢与他四目相对。 「可『上山』二字是何意?」她忍不住再问。 「意思就是大好姻缘虽在眼前,却需要姑娘不怕艰险,亲手采撷,否则就算夫婿再好,也终究是镜花水月,到不了姑娘手中。」 上苍是在暗示她勇敢地接受龙震扬的求亲吗?不管他有什么企图,不管未来如何…… 「多谢先生指点。」付了银子,她将那支竹签拿在手中,默默步出寺门。 知道龙震扬就跟在她身后,他在等待她的答案,却没有马上追问。 第5章 她忽然止步,转身看着他。这是第一次,她主动凝视他的双眼,不顾羞涩。 「只是一支签罢了,紫虞,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他改了称呼,亲昵地唤她。 这是第一次,除了爹爹以外,男子如此唤她,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跳出胸口。 「除了我们八字相合之外,你向我求亲,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她仍不放心,再次问道。 「有。」这一次他居然点头,深邃的目光中多了一种诚挚的东西,让她感到,他这次说的一定是真心话。「紫虞,你是这世上惟一不怕我的女子,还记得我们那天第一次见面吗?别人都在瑟瑟发抖,惟有你,仍在浅笑盈盈。娶妻不求别的,至少,要一个能与自己自在相处的人。」 她怔愣,胸中有股暖流滑过。 他说了这么多,这却是惟一可以打动她的理由。 虽然大夫都说她活不过二十五岁,但因她的家世及美貌,仍有不少有权有势之人前来提亲。她因不愿误别人的一生而一一找理由回绝,惟独他例外。 也许他俩的红线早被月老系上,才让她独自见他。 但上天给的缘份,都比不上他刚才说的话──娶妻只求要一个能与自己自在相处的人!这句话轻易打破了她原本不嫁人的决定。 因为,嫁给一个懂心、惜心的人,是一件幸福之事。即使没有轰轰烈烈的爱,但能有细水长流的情感,她觉得才是幸福。 「你该不会因为我名声不好,所以才一再拒绝我吧?」龙震扬见她久久不语,自嘲地笑说。 「我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好人。」她终于开口,「我答应嫁你。」 他眸中一惊,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爽快的答案。 但他是好人吗? 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她就是知道。 因为,她看过他写的字。 字能显示一个人的性格,她看到了字迹中的清澈圆润,知道在他的性格中,有某种不为人知的温柔。 他,并不像外人所认为的那样凶神恶煞。 她愿意将自己交给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懂她、内心温柔的男子。 第二章 大红盖头遮住紫虞的脸,眼前世界一片红色,还有熠熠的红光在闪烁,应是洞房里的烛火。 她这辈子,从没像今天这么累,入了新房一直坐到大半夜,弄得身子都僵了,还迟迟等不到新郎。 「小姐,先把盖头摘下来透透气吧。」一旁的瑞儿劝道。 「那怎么行?」新郎还没到,哪有新娘子自个儿揭盖头的? 「我到门口替你把风,一旦姑爷靠近,就通知你。」 「瑞儿,别闹了。」虽然投机取巧的办法能让自己舒坦点,但她宁愿守规矩。 新婚之夜,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她想亲身经历。 「可是……小姐,这样你会胸闷吧?」瑞儿担心得要命,生怕自幼体弱的主子会昏厥过去。 「放心。」她挺得过去,为了这个特殊的日子。 「少夫人──少夫人──」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院里一阵喧嚣。只见龙震扬的贴身小厮旺才跌跌撞撞地奔进来,神色慌张,险些摔了个跟头。 「怎么了?」紫虞心中一惊。 「爷……受伤了。」 什么?!她一急,顾不得规矩,红盖头不自觉地一掀。 「好端端地,怎么会受伤?」不是在前院陪宾客们喝酒吗? 「爷喝得有点多,下台阶的时候摔了一跤,伤了背。」 「伤了背?」连瑞儿也惊叫起来。 伤腿伤胳膊都是小事,可伤了背……说不定整个人就废了! 紫虞急忙站起来,赶忙向前院奔去。 途中只见一群奴仆七手八脚地抬着单架,朝她屋里碎步跑来,架上闭目躺着的正是今夜的新郎。 「请大夫了吗?」她迎上去,看见龙震扬脸色发青。 「大夫已经看过了,说爷没什么大碍,不过得好好休息。」旺才转述着。 谢天谢地,总算不是致命伤。紫虞吁一口气。「快,把爷抬到床上。记住让他卧趴着,别碰到背上的伤。」 好端端一张铺着合欢喜被的床,如今却躺着受伤的新郎,新婚的喜悦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家丁们退下,紫虞亲手捧了热毛巾,替龙震扬擦洗身子。 生平第一次,如此亲昵地接触男子的身子,她的手抚过结实肌肤的一瞬间,微微感到脸红心跳。 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微笑地望着她。 「紫虞,你受累了。」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别这么说。」小手微颤,她连忙把手藏入宽大的衣袖中。 「我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语气中似有无限愧疚,「害得咱们的新婚之夜不能好好过。」 「你没有大碍就好!」她的确在意这个重要的日子,但更在意将来的日子。 「紫虞,」他在烛火中凝视着她的脸,「你真美!」 简单一句称赞,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次,从他的口中吐出,却令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第6章 「我应该亲手揭开红盖头的,」他勉强支撑起身子,「可惜,我连新郎最起码的事都没能完成。」 「我不在乎这个。」她安慰道。 「别的新娘子有的,你怎么能没有?」他歉意万分,「怪我,都怪我……」 「你知道红盖头是怎么来的吗?」紫虞微笑打断他的话,「传说伏羲与女娲成亲之日,女娲因为害羞,便摘了一朵空中的红云,遮住面庞──盖头本是新娘的遮羞之物,我此刻并不感到害羞,又何须盖头?」 龙震扬一怔,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 「你好好休息,我坐在这儿陪你。」她贴心为他覆上薄被,吹熄了床边的灯。 「紫虞,」他在昏暗中犹豫地唤了她一声,「难道你要在那儿坐一整晚?」 他娶她,其实另有目的,原以为新婚之夜说几句敷衍的话打发她,自己便可以金蝉脱壳,可是……为何此刻会隐隐感到内疚? 「其实,我刚才在等你的时候,偷偷睡了一会儿,」她撒谎,「放心,我如果困了,这儿有一张躺椅。」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困顿,因为担心胜过了疲倦。她要守着他,以免半夜他的伤势恶化,有个万一。 龙震扬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此刻最好什么也别说,否则露了馅,只会坏了大事。于是闭上双眼,假装睡去。 过了好久,紫虞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他总算睡着了。 她一直坐在榻边,直至天边微微泛白,都不曾离开半步。 新婚之夜就这样过去了,人们传说的缠绵与喜悦,她一样也没有体会到,有的只是整夜的提心吊胆。 不过,她心甘情愿。人生中忽然多了一个男子,一个也许可以跟她白头偕老的丈夫,无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付出,毫无怨言。 龙府的清晨,鸟语花香,她推开窗户,看到东墙上初生的太阳,圆润可爱,吐出珍珠般柔和的光。 一个妻子,新婚的第一天应该做的事,除了拜见公婆之外,还有为丈夫做一顿早膳吧? 她的婆婆早已去世,公公又不住在府内,至少她可以做一顿早膳。 她回眸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龙震扬,偷偷叫来瑞儿,一同朝厨房走去。 沿着花径缓缓前行,四周都是沾满露水的姹紫嫣红,早晨的气息像泉水般进入心脾,令她将昨夜的种种疲倦与不安暂时抛到一旁。 「咦,小姐,你听,好像有丝竹班子在演奏。」瑞儿忽然叫道。 她驻足,聆听片刻,觉得诧异。 「对啊,一大早的,哪来的丝竹班子?」那乐曲声,煞是清新,与这清晨的空气相融,十分悦耳动听。 「小姐,咱们去瞧瞧。」瑞儿兴匆匆的提议。 紫虞一笑,点点头。新婚的第一天,也该轻松片刻,不必老绷着心弦。 两人依着乐音,寻找声音的来源,不一会儿,便看到绿茵茵的草地上聚着一群人。 有吹笙的,有吹箫的,还有长笛与铮铮琴瑟,高低起伏,合奏出美妙乐曲。 只见一女子身着薄纱,在乐班之中翩翩起舞。 她的动作极其灵巧,展臂如鹤,步履如飞,旋转如风……因为舞得太快,看不清眉目,然而那玲珑身段,纤长而不削瘦,丰盈之中又不失苗条,一看便知是个绝代佳人。 「小姐,咱们靠近点。」瑞儿看得着迷,不禁凑上前。 谁知,一个声音却忽然喝道:「站住!」 紫虞诧异,不由得回眸望去,却见一个小丫头正叉腰瞪着她俩。 「你们哪儿来的?为什么偷看我们班主跳舞?!」小丫头出言不逊。 「你又是从哪儿来的?我们家小姐想看什么,用得着你多嘴吗?」瑞儿扞卫主子。 「你们偷看,还敢这样说话!不管你们是谁,我们班主的舞,在没练好之前,连虎爷都不能看呢!」小丫头冷哼。 「你……」瑞儿大怒,几乎想冲上去给对方一巴掌,旺才正好路过,连忙上前劝阻。 「哎哟,少夫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旺才先给紫虞请了个安,随即偷偷拉那小丫头的袖子,「你疯了,这是咱们少夫人!」 「少夫人……」小丫头顿时脸色一变,但仍旧倔强地不肯服输,「少夫人又如何?虎爷说了……」 「虎爷给你们家班主几分面子、说几句客气话,你就当真了?」旺才眼一瞪,「快到一边待着去!」 小丫头还想辩驳,但终究忍住,忿忿退去。 「这是哪来的丫头,居然这么放肆!」瑞儿不禁啐道。 「小戏子一个,不是咱们府里的人,没什么规矩,少夫人别在意。」旺才对紫虞笑道。 「既然不是咱们府里的人,倒也管不着人家。」紫虞温和地说,不想为难下人。 「不是咱们府里的人,还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瑞儿依然不愿轻饶,「那跳舞的是谁啊?这么嚣张,还搬出姑爷来吓咱们!」 「那是苏班主,」旺才解释,「在咱们江南可是大名鼎鼎,多少达官贵人逢年过节都想请她到府上献艺呢。」 「苏桃颖?」紫虞一怔。 「不错。夫人知道她?」 第7章 「以前我爹曾想请她,可惜没能请到。」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上了,龙震扬的面子果然大。 「她怎么住在咱们府里?」瑞儿不解地问。 「说来话长,总之……是爷请她来为夫人您献舞的。」旺才含糊带过。 「原来如此。」瑞儿不由得笑了,朝主子使一个眼色,「小姐,爷待您真不错,这么难请的人都为您请来了。」 紫虞淡淡一笑,不再多问。 那妖娆的舞姿,真是为她淮备的吗?为何她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女儿,你看这个!」 三朝回门,才跨入花厅,就见风显博乐呵呵,献宝似地把一幅画递到她面前。 「扑萤仕女图?」紫虞吃了一惊,「是真迹吗?」 「爹爹的书房里哪有假货?」风显博得意扬扬,「这是半年前我偶然间购得的,消息一传出,想一睹风采的人,几乎要踏破咱们家门槛了。」 「可我听说安史之乱年间,吴道子的这幅真迹早已流失,甚至他是否真有此作都值得怀疑,扑萤仕女图只是一个传说。」紫虞细细欣赏画作,若真是彷作,画者也深得吴道子的精髓。 「这可不会有假,否则震扬也不会想出高价买它。」 「震扬也看上这幅画?」 「爹爹答应过他,要把这画做为你们的新婚贺礼,挂在你们的新房里,否则,他花再多的银子,我也不卖。」风显博往女儿身后一看,「咦,女婿呢?三朝回门,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震扬……摔伤了背,一时下不了床。」紫虞连忙解释。 「要紧吗?伤了背,可大可小,别变成残疾才好。」风显博急道,这可关系到女儿的终生幸福。 「休息几天就好了。」紫虞笑说。 「那你带着这画,早些回去,照顾丈夫要紧,别耽搁了。」 「女儿想多陪陪爹爹……」 「你刚成亲,抓住丈夫的心要紧,爹爹什么时候陪都行。」风显博宠溺地拍拍女儿的手,「快回去吧。」 紫虞鼻尖一酸,让瑞儿捧了那幅珍贵画卷,打道回府。 没人料到她会回得这样早,她也懒得打扰府里的人,只命瑞儿把马车停在侧门,从小径淮备回卧房。 晌午时分,震扬在午睡吧?不知他的疼痛减轻了一点没有? 正移动碎步,忽然,听见卧房里传来一阵女子的轻笑声。 她不由得愕然,戛然停下脚步。 自己出门了,屋里怎么会有别的女子?断不是打扫的丫鬟发出的声音,那声音肆无忌惮,彷佛是女主人。 「爷,桃颖还担心了半天,以为你真的下不了床了,」只听那女子娇嗔道,「谁知你还这么生龙活虎的。」 「我是下不了床,」是龙震扬的声音,「只是见了你,才下不了床。」 那暧昧的语意,让人听了不由得脸红,也让紫虞心跳不禁加速。 她忍不住来到窗边,轻轻戳破窗纸,往里一瞧。 霎时,她忘了呼吸──龙震扬,正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腰间骑着同样一丝不挂的苏桃颖,一看便知两人在做什么。 …… *此处省略【73】字。请谅解* 「娶了新媳妇,还这么要人命,怎么,昨晚那位大小姐没好好伺候您?」 「我如果真想要她,何必装作受伤?」他低笑。 这句话,如同尖针,刺入紫虞的耳朵,让她感到一阵耳鸣。 他装的?让她担惊受怕了一整晚,她还傻乎乎的守在床边一整夜,原来,竟是一场骗局?! 他昨晚的内疚与温柔,都是作戏。他们新婚的合欢床,她一次也没躺过,居然就变成他与别的女人缠绵的地方…… 「爷,桃颖真是不明白,既然不想要她,为何要娶她?」 「因为,她是风显博的女儿……」 紫虞心一颤,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幸有两双手自身后扶住了她,支撑住濒临崩溃的她。 回眸,她看到旺才愧疚的脸,还有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的瑞儿。 「少夫人……」旺才欲言又止。 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两人悄悄将她扶到东厢房坐下。 「小姐,姑爷真是太过份了!我要去告诉老爷!」瑞儿忿忿不平。 她不语,只看着旺才,直看得他砰一声跪下,眼泪汪汪。 「少夫人,是爷叫我瞒着您的,」旺才吸了吸鼻子说道:「小的不敢违逆爷的意思……少夫人您又漂亮又和气,有您这样的主母是咱们府上的福气。爷……只是一时糊涂,被狐狸精迷了心,您就原谅他一回,他淮会回心转意的。」 「瑞儿,取二百两银子来。」紫虞恢复镇定,吩咐道。 「夫人,您要打发小的出府去?」旺才大惊,急急为自己辩驳,「都是爷的意思,怪不得小的啊!」 「我没怪你,」紫虞涩笑,「这二百两银子,是想让你替我保密。」 「保密?」此话一出,旺才与瑞儿都愣住。 「今天我撞见震扬跟苏班主的事,希望你能保密,别告诉他。」 「夫人,这是为何?」旺才愕然,不解。 第8章 「你别多问,收下这些银子。另外,再替我办件事。」她淡淡地道。 「什么事?小的一定赴汤蹈火!」 「等苏班主从震扬屋里出来,你把她叫到我这儿来。」 旺才一愣,瑞儿抢先道:「小姐,你要干什么?」 「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只是有些话想对她说。」 如今对方是震扬手心里的宝,她算什么?一个弃妇而已,能将对方如何? 旺才怯怯地点点头,领了银子,千谢万谢地才离去。 紫虞坐在阴冷的东厢房里,直到日落西山,直到全身麻木没了知觉,这才看到苏桃颖打扮得花枝招展、扭腰摆臀地走进来。 「拜见少夫人,」巧笑的女子微一曲膝,「少夫人几时从娘家回来的?怎么不回屋里去,反倒坐在这冷清的地方?」 「我刚回来,」紫虞装作若无其事,「想着震扬在屋里歇息,才请苏班主到这儿一叙,因为有事相求,却不想让震扬知道。」 「哦?」苏桃颖挑眉,「夫人有事求我?还不能让虎爷知道?」 「苏班主与我家相公相识很久了吧?」 「也没多久,」苏桃颖掩饰,「不过是为了新婚之喜,虎爷才命我入府的。」 「听说苏班主的舞技天下第一。我自幼体弱,虽然对舞蹈颇有兴趣,可是碍于父亲阻挡,一直没能学上几段。今日我想拜苏班主为师,盼苏班主成全。」 「啊?」桃颖不由得一惊,但随即一抹精光闪过眼底。「我不过徒有虚名,哪称得上天下第一?但既然夫人开了口,为师不敢当,却可以教夫人几支舞。」 「那就有劳苏班主了,」她起身,向对方郑重行礼,「从今往后,您得多教教我。」 她疯了吗?拜情敌为师?! 不,这是她痛定思痛后才决定的事。她想知道,苏桃颖到底有什么优点,能让丈夫如此着迷。 如果是舞蹈,她就学舞蹈;如果是其他,她就学其他。 光是嫉妒有什么用?流泪也没有用。她与震扬虽然有夫妻之名,可终究还是陌生人,要想得到他的心,她要做的事恐怕还有很多很多…… 龙震扬斜靠在床榻上,一脸深思。 他天生就不爱笑,并非上苍没有给他笑颜,而是给了他一个不能笑的理由。 外人都以为,大名鼎鼎的虎爷这辈子衣食无忧,应该过着逍遥惬意的生活,但他心里的苦楚,却无人能分担。 这些年来,他每一步路都走得步步为营,就连娶妻,也不能随心所欲。 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新婚妻子,洞房花烛夜,她彻夜守在他的床边,让他的心微微颤动……这种感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现在的他,最不需要的正是情感的牵绊。 这毕竟是一段利益造就的婚姻,有朝一日,她得知真相后,会暴跳如雷吧? 也许她对自己有情,但他并不看好两人的未来,可是出于责任,他会尽量善待她。 「爷──」旺才把午膳端进房内,恭敬地唤了一声。 他抬眸,看见清淡的粥茶,冷冷地道:「吃这个?你当我真的受伤了?」 旺才露出为难的表情。「这是少夫人吩咐的。」 「你就不知道偷梁换柱?」龙震扬眉一挑,「把这些拿走,叫厨房另做!」 「爷……」旺才立在原地不动,「您嚐嚐吧,这是少夫人亲手做的……为了这个,她在厨房忙了半天。」 「拿走!」龙震扬厉喝。 旺才低下头,不情愿地收拾着桌子,才端起盘子走了两步,却又忽然折了回来。 「还有事?」龙震扬诧异,旺才不曾忤逆过他。 「爷……」他鼓起勇气,「小的这里有二百两银子,是夫人赏的。」 「哦?」龙震扬不由得冷笑,「难怪你劝我吃她做的东西,原来是拿了她的好处。」 「爷,您误会了,夫人不是笼络小的。」 「银子都给了,还不是笼络?」龙震扬冷哼。不愧是商人之女,也懂得要手腕、要心机,以期在这个家站稳住脚步,可惜她打错如意算盘,他府里的人只听命于他,只忠心于他。 「夫人……是叫小的为她保密。」 此言一出,倒让龙震扬意外。 「爷,您跟苏姑娘在这房里做的事……都被夫人瞧见了。」 什么?!龙震扬身子一僵。 「夫人让小的瞒着您,当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龙震扬剑眉深凝,陷入疑惑。 按说,发生了这些事,换做别的女人,肯定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却打点下人,佯装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 「还不止这些,夫人之后便拜了苏姑娘为师。」 龙震扬双目一瞪,难以置信。 「她此刻正向苏姑娘学舞呢,爷要不要去看看?」 巨大的迷惑充塞胸膛,龙震扬二话不说,长袍往身上一披,便朝花园走去。 晌午时分,日头正毒,毫无遮掩的绿地之上,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翮翩起舞。 苏桃颖不在那儿,她最爱惜自己的肌肤,一般只在清晨练舞,日头一大,便躲进阴凉处,把自己包裹得密密实实。 第9章 只要是女人,谁也不像眼前的紫虞,傻乎乎的,不怕晒伤自己的雪肤。 她舞得并不好,不像桃颖那般纯熟优美,但看得出来,她拼尽全力,做对每一个姿势。 她的舞姿也并非一无是处。如果说,桃颖像一朵绽放在水中的花,她就像风中凋零的叶,别具一番情致。 「小姐,歇歇吧,」瑞儿拿着冰镇毛巾,上前替她擦额,「你都舞了半个时辰了。」 「再练一会儿……」她气若游丝的道:「我怕忘了。」 「哼,这个苏桃颖,我看她存心折磨小姐吧?」瑞儿气道:「明知小姐身体不好,还教你这么复杂的动作。」 「简单的谁爱看?」紫虞浅笑,「苏班主的舞蹈闻名天下,就是因为繁复绮丽,光一个转圈的动作,都能花样百出。」 「小姐,你该不会还想学转圈吧?」瑞儿吓得不轻。 「当然要学!我又不是学着玩,这是跳给震扬看的舞,能马虎吗?」她推开瑞儿递上的水,兀自加倍练习。 她这片风中凋零的叶,此刻因为过份消耗体力,如遇狂风要被打碎一般,看得人心惊胆颤。 龙震扬心中一阵悸动。 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他的心,一直坚如磐石,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撼动不了他。但今天,那巨石彷佛在胸中晃动了一下,将落入万丈深渊一般,让他一阵恐惧。 同时,他还感到一阵心酸,像是嚐了青涩梅子的滋味,酸得全身微颤。 她不是身体不好?这样的舞蹈,会让她丧命吧? 为什么要这样傻?就为了讨他的欢心,与桃颖争宠? 该怪她太有心机,还是太过单纯执着? 说真的,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个女子愿意为他付出这样的努力──拼尽全力,宛如飞蛾扑火。 相较之下,便知道从前那些莺莺燕燕,只是与他逢场作戏罢了。 理智要他待在暗处,可是一阵冲动,让他不由得拨开树枝,站到紫虞的身后。 「小姐……」瑞儿发现他,失声叫道:「姑爷……」 紫虞愕然回眸,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的对峙,彷佛有一世纪之久,多少内心的起伏,在这瞬间碰撞千万次。 「你……好点了?」紫虞微笑,率先开口。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娶的是一个可怕的女子。」恶毒的话语,竟脱口而出。 他本来不想这样说的,可是话到了喉间,却变得如此古怪。 「什么?」紫虞凝眉。 「你明知道我没有受伤,却装作若无其事;明知道我与桃颖之间的私情,却要拜她为师──你这样的女子,心机沉深,难道不可怕吗?」他冷冷的吐出伤人字句。 她可怕?紫虞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委曲求全,却换来这样的评论。 一心一意想挽回丈夫的心,只希望全家和睦,不要因为第三者而争吵,这样也叫可怕? 「你是这样看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变了调,彷佛破碎的琴音。 「你以为自己能与桃颖相比吗?告诉你,她的舞姿,像水中仙鹤;而你,就像笨拙的鸭子!」他不顾一切道出绝情的话语,「劝你不要东施效颦!」 话落,他转身而去,不想看她难堪的表情。 她此刻一定很伤心吧?千方百计想讨他的欢心,却换来恶意的挖苦。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话是出于愧疚。 他不希望她为了一只可有可无的舞蹈,伤害自己的身体。 讨他的欢心,其实是一件可笑的事。 因为他没有心,这辈子也不会有真正的喜悦,她做再多,也只是白费力气。 黑色长袍掠过绿地,迅速走远,他能感到,她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很久很久。 第三章 上次见到皇帝,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不过三个月而已。 但仅仅三个月,那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就平添了几缕白发,彷佛过了无数个春秋。 龙震扬立在御书房,望着正在批阅奏摺的宣宗,心里一阵感慨。 虽然他是皇帝,虽然他比自己只大十岁,但在龙震扬眼中,他却似慈父般亲切。 「新婚燕尔的,忽然跑到京城来,把新娘子扔在家里,她不见怪吗?」宣宗搁下笔,微笑道。 「臣挂念皇上,听说皇上为了国事日夜操劳,龙体欠安。前日又召炼丹师进宫了?」龙震扬恭敬回答。 「朕没事,你不要担心。」宣宗轻描淡写地道。 「臣想替皇上分忧解劳。」 「这些年来,你已经帮了朕许多。若不是你年年贡赋无数,我大唐国库岂能如此充实?」 国库,这是他弃官从商的惟一目的。 当年他金榜提名,被宣宗钦点为天子门生,官封三品,前途何等风光,可他却忽然辞官归乡,变身商贾,让世人匪夷所思。 犹记得,激使他改变志向的原因,便是宣宗带他走了一趟国库。 当时的他目瞪口呆,原以为所谓的国库,一定是金银堆成山,谁料却四壁空空如洗。 大唐,一个风光了多少个岁月的国号,竟变得如此凋零。 第10章 单靠眼前白发渐添的男子,真能中兴吗? 那一刻,他褪下官袍,改变了从小的志向。士农工商,排在最末的就是商,世人眼里最低贱的职业也是商,他不惜让自己沦为低贱,只希望能确确实实为国效力。 他知道,如果留下,大唐不过多了一个官员;但如果回乡从商,国库里将会多出许多公帑。 「皇上,李德裕在崖州还安份吗?」他忽然想到一件令人担忧的事,轻声问。 「据说忙着着书立说呢,还颇受当地人民的敬仰。」 「皇上不担心他朝中的旧党吗?毕竟他曾官至丞相,忽然被贬到千里之外,朝中旧属难免心有不甘……」 「担心,」宣宗一笑,「不过有你在,朕就不担心了。只要国库充实,管他什么朋党馀孽,朕都不怕!」 「皇上,那幅画,臣就快弄到手了。」龙震扬低声道。 「哦?」宣宗不由得惊喜,「那画现在在哪里?」 「在臣的岳父家中。」 宣宗顿时明白了,眉一凝,「震扬,你忽然成亲,该不会是为了那幅画吧?」 龙震扬垂目不答,等于默认。 宣宗不禁责备,「震扬,婚姻大事,两情相悦最为重要,你怎么可以为了一幅画如此草率行事?你这样……会害了人家姑娘,也害了你自己!」他已经为这个国家牺牲太多,不该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葬送掉! 「为了皇上,臣愿意赴汤蹈火。」 「荒唐!」宣宗喝斥,「朕的确希望不要惹麻烦,可你若拿自己的终身幸福来交换,朕倒宁可天下大乱!」 「皇上……」龙震扬像个做错的孩子,头都抬不起来,「臣会善待她的……」 「你这样想还是错!」 龙震扬一怔,露出不解的表情。 「事到如今,你既然已经娶了人家,就应该真心去喜欢人家,而不是敷衍地待她!夫妻二人,若不能彼此相爱,岂能白头偕老?」宣宗万般感慨,「世人都说,玄宗皇帝过于宠溺杨贵妃,可在朕看来,那种『在天愿做此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的感情,倒是让人羡慕。」 龙震扬静静听着,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 「快回家去吧,画的事不急,」宣宗道:「去哄哄新娘子才是最重要的事。」希望这话能点醒他,别让到手的幸福溜走。 当初迎娶紫虞,真的只是为了一幅画而已,现在却要他全心全意去爱她,恩爱白头? 龙震扬只觉得不可思议,彷佛看到海市蜃楼,不知该靠近,还是远离。 这雨已经下了几天了? 自从他走后,就一直下个不停,彷佛天空破了一个大洞,把天外之水全数倾尽。 紫虞坐在窗边,看着屋檐上笔直而下的水珠,无聊的伸出手,让珠玉般的雨滴打在手心,微微发疼,却比不上她心上的痛。 她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孤单的新娘子了,新婚之夜没能好好度过,成亲不到七天,新郎就一声不响去了京城,把她像弃妇一样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就知道自己不应该成亲,谁会喜欢一个动不动生病的妻子?瘦骨如柴,完全不符合大唐推崇的丰腴之美。 在许多人眼中,她一定很丑吧?虽然碍着她父亲的面子,从小到大,一直被称赞是「飞燕再世」,但仔细想想这个称呼,还真是讽刺啊!她一点也不想瘦,但身不由己。 可他到底为什么要娶她? 「因为她是风显博的女儿!」他这样说。 她真的不明白,家财万贯的他,还会在乎父亲那点资产吗? 「小姐……」瑞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这几日天气有些凉,给您添一条被子。」 她点头,默默地看着瑞儿把粉色的绸被铺在床上。 这不是她的新房。自从看到那不堪的一幕,她就没有办法再待在那间屋里,便在府里随便找了这间简陋的厢房后,悄悄搬了过来。 或许这间房许久没人使用过,处处透着阴凉之气,明明是初夏的季节,她倒觉得瑟瑟发抖。 或许心凉了,身子就觉得更凉。 「小姐,您真的要在这儿住下去啊?」瑞儿小心翼翼地问。 「暂时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不能新婚才几天就跑回娘家去吧? 「姑爷要是回来……该怎么交代?」 「他还会回来吗?」忍不住涩笑,心中有一种感觉,彷佛他已经远离,再也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忽然有个声音低沉地传入她的耳际。「谁说我不会回来?」 紫虞一惊,蓦然回首。 雨珠坠成门帘,她在模糊视线里,看到一个穿蓑衣的人影,高大英挺地站在那里。 「姑爷!」瑞儿率先叫出声,手里的东西差点惊得掉在地上。 紫虞垂眸,微微背过身去,胸中如潮水般起伏跌宕,像要犯病…… 龙震扬迈进屋子,轻轻挥挥手,瑞儿知趣地退下,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怎么搬到这儿来了?」他站到她身后,轻声问。 「待在那个房间里……」她坦言,「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他沉默半晌才道:「何必赌气?」 第11章 「我从不赌气,」紫虞忽然浅笑,转身勇敢地与他对视,「从小大夫们就不断对我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所以,过好每一天,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赌气上。」 他一怔,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我赏给旺才银两,让他为我保密,也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只不过不想徒生事端罢了。」 他静静听她的告白,生平第一次,这样仔细聆听一个女子的心声。 外面的雨声与她轻柔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忽然让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如同面对空谷幽兰,心中烦躁顿时一扫而空。 莫名的,他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自在,舒服,没有压力。 「我向苏班主学跳舞,也绝非心存歹意,而是觉得自己身为妻子,身体不好也就罢了,还不懂得讨丈夫的欢心……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说着说着,她的双眸泛起水,投映在他的眼中,让他霎时心中微酸。 「在这儿住了几天,每日听着窗外的雨声,忽然觉得心里很安定。」紫虞嘴角微勾,「说实话,自从答应你的求亲以来,我一直忐忑不安,长这么大,从未像这样心潮起伏……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在他眼中枯燥无味的病西施,有朝一日居然能让他感到好奇,他忍不住问道。 「因为贪念。」 「贪念?」 「对,因为我幻想自己的夫君对自己一见锺情,我不必为他做任何事,他就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对任何女人不再动心,只跟我比翼双飞,白头偕老……」她自嘲,「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幻想。你我认识才多久?婚前只见过两次面,你凭什么喜欢我?所谓的一见锺情,也不会是对我这样丑陋的人。」 话语中的苦涩,震动了他的心。 「你不丑!」他脱口而出。 「可我也不是倾国倾城。自古红颜多薄命,我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幸福?我太贪心了……所以,面对现实,才会如此失落。」 她再次浅笑,笑容很明亮,没有丝毫阴霾,证实了她并非在说气话。 那笑太过明亮,如阳光一般,却刺痛了他的双眸。 从没有哪个女子对他这样透露心声,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总是献媚讨好,多一句刺耳的话语也不会对他说,更何况是这样独特的想法。 第一次,他仔细打量她,把这个如柳树般的女子模样,刻印在脑海中。 原本他回来,只是因为皇上的命令,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回来。 既然娶了她,利用了她,就应该对她负责,就算此刻还没爱上她,也该让她嚐一嚐当新娘的快乐,不能太过委屈她…… 「如果你真的想继续住在这里,而不是赌气的话,」他掌心一摊,把某样东西递到她手里,「这是库房的钥匙,去挑几件摆设,把这里装饰一下,这屋子,太冷清了。」 钥匙?她一怔。 「只有女主人,才可以掌管龙府的钥匙。」呆了半晌,她才轻声道。 「你不是女主人吗?」龙震扬微笑,「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只有你一个。」 她感到自己的睫毛霎时湿了。 原以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忽然迎来他片刻的温存,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吗? 就算现在他不像爱苏桃颖那样爱她,但至少给她冰凉的心重燃起一线希望。 吱呀一声,库房的门大大敞开。 紫虞不禁目瞪口呆。 原以为她们风家的库房已是天下第一,堪比国库,没料到这儿更是琳琅满目、堆积如山,有些东西,她连名字都说不出来。 「小姐,看来姑爷开始真心对你了,」瑞儿在一旁拍手叫好,「这么多宝贝,都由你掌管啊!」 开始真心对她了吗? 不,她没这么乐观。这一切,不过是他做丈夫的义务,是对她风家大小姐的尊重,可距离「真心」二字,还差得远呢。 「夫人,爷派小的来协助夫人。」旺才走进来,打一个千儿。 「哼,你还有脸来,我家小姐差点被你害死!」瑞儿不由得叉腰瞪眼。 「夫人,小的真的不是存心告密!」旺才连忙辩解。 「我知道,你是同情我。」紫虞淡淡地笑。 她的确可怜,居然连一个下人都对她起了测隐之心,惨不? 可她不需要同情。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苏桃颖一样,看在别人眼里,全是羡慕。 「夫人喜欢什么摆设?爷说尽管挑!」旺才讨好地笑道。 「不在于我喜欢什么,而是这府里缺什么。」凡事要合时宜,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任性胡为,这是她从小到大的心得。 「那……夫人觉得府里缺什么?」旺才不懂她的话,府里已经应有尽有了。 「缺点居家过日子的人气,太奢华,也太冷清了。」她感慨。 这府里,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皆井井有条,一丝不苟。初看端庄气派,再看却空洞阴冷。 这里,就像一幅画,适合远观,不宜居住。 第12章 「咦?」她忽然看到库房里有扇小门,不知通往何处?「这是哪儿?」 「夫人,那地方不必看了,堆的都是旧东西。」旺才出声阻止。 「旧东西?」她倒有兴趣,「打开瞧瞧。」 「这……」旺才不敢违抗,接了钥匙,找出其中似生锈的一把,费尽力地开了 如果说刚才徘徊在琼楼玉宇,此刻则是坠入了凡间。 外面全是金银珠宝,这儿却是清一色居家小物。比如快要磨破的垫子,落了灰的灯罩,褪色的窗纱,绣花的绷子,制胭脂的木杵……置身其中,如同置身平民百姓的陋室。 「天啊,这儿的东西可真够寒碜的,怎么不扔了?」瑞儿叹道。 紫虞却微笑。 「对,这就是我要的。」她扬声道。 「夫人,您开玩笑吧?」旺才愕然。 「小姐,你还在跟姑爷赌气啊?」瑞儿也迷惑不解。 「我方才不是说了,这府里缺点人气吧?」紫虞为他们解答,「这些东西,便是人气。把它们清理清理,搬到我屋里去吧。」 瑞儿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旺才则呆愣原地,一动不动。 「夫人……」好半晌,他才开口,「您还是另挑点别的吧,都怪我没说清楚,爷吩咐过……这屋子里的东西不能动。」 「为什么?」紫虞一怔。 「据说是老夫人留下的……」旺才支支吾吾,「爷因为怀念母亲,才把东西搁这儿,否则谁会留着这么旧的东西?」 紫虞凝眉,思索片刻,仍旧道:「搬到我屋去。」 旺才大惊,「夫人,爷要是怪罪下来……」 「我担着!」 「小姐,你要想清楚啊,才跟姑爷的关系缓和了些,又逆他的意……」瑞儿好心提醒,「我怕……」 「放心好了,他若问起,我自有道理。」紫虞依然微笑。 下人无奈地对望一眼,只得照办。 半日之后,她的新房被焕然一「旧」。 她坐在散发出沉香的空间里,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在高处不胜寒的月宫,而是在真真实实的人间。 平日里,她常看一些闲书,作者每每写到大户人家必是金碧辉煌,屋里件件家什簇新无尘,彷佛没人用过一般。 每次看到这些描写,她便想笑,因为一看就知道是胡编乱造。 算来她家也是大户人家,可家里哪件东西像书里描写的那样一尘不染?就连灯上也常沾着灰,两三月才清理一次。 可自从进了龙府,再看从前那些闲书,她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龙府便像那些胡编乱造的小说上描写的一样,一尘不染,件件簇新。 因为这府里太冷清,东西没人用过,所以簇新,下人又没别的事可忙,无聊地打扫了一遍又一遍,所以一尘不染。 住在这里的人,一看便知,是一个孤独的人。 她不要自己的丈夫再像从前那样孤独冷清,更不要自己的新家,像胡编乱造的小说上所写的一样「假」。 她要的,是一个热闹真实的所在。所以,她要换上库房里的这些东西,添点人气。 靠垫裂了一道口子,她拿起丝线,绵密地缝着,就像所有平凡妻子所做的那样。 「小姐!小姐!」瑞儿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快、快……姑爷传话说,他今晚要到你屋里来用膳!」 他要来吗?是专程来看她布置的成绩?还是弥补新婚错失的时光? 总之,他要来了,没去苏桃颖那儿,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咱们该给姑爷备什么菜?」瑞儿问。 「家常小炒就行,清淡点的。」紫虞吩咐。 「小姐……爷是第一次跟您一起用晚膳啊,怎么能这样敷衍他?」 「你去吧,我自有想法。」她坚持。 瑞儿狐疑着,却只得照办。不一会儿,厨房便按她的吩咐,摆上了几样清淡小菜,再配以薄酒、清汤,摆在她的案上。 龙震扬来的时候,月亮正挂在柳梢之上,玄色的披肩像一阵风,拂过她的门槛。 本来还算和颜悦色的他,一进门,整个人就僵住了。 怒气顿时爬上他的脸庞,炯炯的双目似要迸出火来。 「你在搞什么鬼?!」他大喝。 呵呵,她就知道他会生气。 「我不过在库房挑了几样东西。」 「旺才没告诉过你吗?」龙震扬怒道:「这些东西不能碰!」 「他说了。」 「那你还敢拿?」他的语气似要杀人,「你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吗?」 「你母亲的。」 「哼,你搬出我母亲的东西,居心何在?」他怒吼,「想讨好我吗?你觉得我看到这些,会觉得你体贴入微?风紫虞,你错了,错得离谱!我只会觉得你别有用心,拿死人的遗物当你的工具!」 「我并没有这样想,」她轻声道出她的想法,「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合适。」 「合适?堂堂龙府少奶奶,用这些旧得发霉的东西,合适?」 「堂堂龙府少奶奶,不是广寒宫里的仙子,也不是金殿之上的皇后,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妻子,」紫虞镇定地回答,「她看到这些东西,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用过的,她觉得居家过日子,就该有这些东西。」 第13章 龙震扬愣住,她不要金碧辉煌,反而要这些? 「我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婆婆的遗物,即使知道了,我也不会改变主意,因为,我只凭真心办事。」她希望摆脱不实的外在,夫妻俩的心能更贴近一步。 迈进一步,盈盈烛光映入她的眼,同时,也投映在他的双眸里。 「震扬,我今天晚上很高兴。」 高兴?他如此喝斥她,她竟会高兴? 「因为,你第一次对我说了实话。」紫虞莞尔,「虽然你对我怒吼,可这是你真正的情绪,我很高兴,你终于没有再骗我。」 是吗?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改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叫人备了一些小菜,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她率先坐下,拿起筷子,「再不吃,菜就凉了。」 他的怒火彷佛消匿了一大半,居然听她的摆布,静静地坐到案边。 眼前的菜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甚至寻常百姓人家也未必会这样简朴,只有鲜嫩的小炒,清淡的热汤,稍微加一点点香肉,却搅动着他的胃口。 夹起一点嚐了嚐,彷佛闻到山野气息,是深门大院里久违的味道。 「好吃吗?」紫虞看着他。 他从来不会说什么赞美之词,只点了点头,就代表他最高的夸奖。 「我自幼多病,大夫说不能吃过多的油腻之物,所以对这些清淡小炒,我最在行了。」她笑道。 原来如此。这个多病的女子,被病魔折磨着,反倒养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与品味,在庸俗的尘世间,宛如一朵白莲。 「你放心,」龙震扬忍不住开口,「我会请遍天下名医,替你治病。」 「治得了病,也治不了命。倘若我果真是短命之人,那也认了。」她心平气和地道:「反正我在这世上已经快快乐乐过了这么多年,该享受的都享受到了,多少女子或许健康长寿,却不及我幸福。」 如此乐观的心境,让龙震扬又是一怔。 「我还备了些宵夜,一会儿送到苏班主房里吧。」她忽然道。 龙震扬微蹙眉。 「你今晚不是要在她那儿歇息吗?」她若无其事地说。 所以,她备了宵夜,特意送到情敌的房中? 龙震扬猛然心中微酸,这世上,多少女子为了他委曲求全,他都不屑一顾,只认为那是耍弄心计的手段,但此刻……他真有些感动了。 「你不要误会,」他听见自己说:「我去桃颖那里……只是因为……你的身体不太好。」 「我明白,」她笑容里添了一丝涩意,「没人喜欢我这样瘦骨如柴的女子。」 「不是这个意思!」他忍不住发火,不过,却是因为她的看轻自己而发火,「我只不过顾及你的健康……」 其实,这也算是撒谎吧?他与桃颖鱼水交融,何曾是因为这个?但他知道,这时候需要一点善意的谎言。 既然已经决定好好待她,拿她当自己真正的妻子,那么,就从今晚开始吧。 「你不用解释。」紫虞起身,「瑞儿,把爷的披风拿来,爷要走了!」 「谁说我要走了?」龙震扬却道:「今晚……我要在这里歇着。」他改变心意了。 什么?!紫虞诧异地睁大双眸。 「怎么,做丈夫的留在妻子房中很奇怪吗?」他突然笑了。难得看到她吃惊的表情,心中一喜,原来和她在一起,一点也不枯燥无味。 那笑容中,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让她更为怔愣,不知所措。 第四章 「桃颖,你在龙震扬身边待了这么久,那件东西拿到了吗?」 「尊主恕罪,事情还没有进展。」 「为何?」 「因为……那件东西似乎连龙震扬自己都还没有拿到。」 「桃颖,你该不会忘了自己到龙府去的目的吧?」 「怎么会?尊主所说,桃颖一字一句都深刻心底。」 「那我问你,你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得到龙震扬的宠爱,还是得到那件东西?」 「当然是那件东西。」语气似乎不是那么肯定。 「哼,可我看你过于沉溺于他的宠爱!你可知道,那件东西如今在风紫虞手中,因为你,风紫虞与龙震扬大闹一场,试问,她又怎么会把东西交给龙震扬?她不交给龙震扬,你又怎能得到?」 「尊主教训得是。」 「所以,你该先让他们夫妻两人感情和睦,待龙震扬得了那东西,你才方便下手。」 「婢子牢记在心。」 「你不要忘了,当年你流落街头时,是丞相收留子你,还找专人调教你舞技,你才有今天。如今丞相落难,要你办点事,你都不答应?」 「婢子怎会忘了丞相的大恩,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只是……」 「你还有什么疑虑?」 「婢子害怕……龙震扬对风紫虞果真动了心,到时候,他就不会把东西给婢子了。」 「哼,桃颖,我还不知道你吗?若论舞技,你可能算不得天下第一;可若论阴谋诡计,你排第二,天下没有哪个女子敢排第一。风紫虞怎会是你的对手,就连一向精明的龙震扬,不也着了你的道?等他拿了图,你再施个法儿,让他回心转意,不就成了?」 第14章 「是。」 桃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可才过了一夜,她就后悔了。 八岁那年,无父无母的她,流落街头与乞丐为伍,当时还在朝为相的李德裕收留了她,把她调教成舞技一流的婷婷女子。然而,宣宗登基之后,铲除先皇亲信,把李德裕贬到崖州,她因而失去依靠,只能流落乐坊,靠卖艺为生。 不久前的一天,李党忽然派人找到她,要她潜入龙府做内应,碍于从前的情份,她答应了。 但现在,她后悔了。李德裕已日落西山,怎是皇上的对手?而龙震扬,明为商贾,实为皇帝的心腹,她若嫁入龙府为妾,此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何必再替李党卖命? 她此刻操心的,倒不是那幅图,而是风紫虞。 听说龙震扬昨夜留宿风紫虞房里。虽然他们是夫妻,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但她已经开始感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她无名无份,若龙震扬要抛弃她,如弃草芥。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争得一个小妾的地位,甚至……是正室夫人。 哼!反正世人都说风紫虞活不过二十五岁,不是吗? 她微笑朝庭院中的绿地走去。 据说,风紫虞此刻在绿地上练舞。这个女人还真是意志坚强,明明被龙震扬奚落了一顿,还是不死心。她真以为被胡乱指点一通,就可以学会自己闻名天下的舞姿?简直是作白日梦! 「苏班主,你来了!」紫虞见了她,露出微笑。 这微笑与从前不同,从前再怎么故作轻快,也隐含着一丝忧郁;可今天,竟如泉水般舒展明亮……难道,昨晚她与龙震扬已经琴瑟合鸣? 「桃颖拜见夫人。」她盈盈一跪,故作真诚。 「苏班主,这是?」忽然行此大礼,让紫虞十分意外。 「希望夫人不要听信府中的流言,以为桃颖刻意与夫人争宠,那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我明白。」其实她从未责怪过任何人,不论是震扬的冷淡,还是眼前女子夺走应属于她的宠爱。她知道自己对于整个龙府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事。 「夫人宽宏大量,真让桃颖感激,」桃花一般娇媚的脸庞流露出阿谀的浅笑,「夫人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怎么?」紫虞一怔,「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啊。」 「听说,是震扬父亲的五十大寿。」 「我没听震扬提起啊。」紫虞大惊。 「震扬与他父视似有嫌隙,各居一处,从不往来。可我知道,震扬心里其实很牵挂父亲,只是碍于面子,不愿低头。夫人不如就趁此机会,撮合他父子二人和好?」 这个建议,让她霎时心动。 的确,如果她真能促成此事,才算是真正的龙家少奶奶──他真正的妻子。 她已经忘了今天要学什么舞步,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车轮辘辘,窗外的繁华景色如同皮影戏般一一掠过。 紫虞觉得,这样的日子像梦一样,哪怕是两天以前,她都不敢想像。 昨夜,他歇在她房中,一个男子躺在她床上,让她尴尬无比。 整个晚上她都全身紧绷,难以入眠。虽说成亲的时候,喜婆教了她一些闺房之道,还给了她一些戏秘图刺绣,藏在鞋里,可她就是难以面对这一刻。 她没睡,他似乎也醒着。 过了许久,他忽然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不要紧张。」 她这才稍稍放松,但仍沉默无语。 他伸出双臂,搂她入怀,但只限于此,并没有做更多让她不知所措的事。 「好好睡吧。」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般,他轻声道。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解脱,她蜷在他怀中,终于微笑地闭上双眼。 「我们这是去哪儿?」一句话让她从昨夜的回忆中回到现实。 紫虞抬头看着身边的男子,神秘一笑。「到了就知道。」 龙震扬有些诧异,却也不再多问。 他听了宣宗的话,奉了圣旨,要好好对待妻子。虽然与她之间仍旧像陌生人,但他觉得自己可以很疼她,像宠爱孩子那样,却绝不是男女之情。 她的身子瘦小单薄,本应完全提不起他的兴趣,但不知为何,昨夜拥抱她的时候却不讨厌,反而有种异常的感觉在他心中七上八下。 「到了!」车子在一间茶楼前停稳,紫虞高兴地道。 「急着拉我出来,就是为了喝茶?」龙震扬的嘴角微微上扬。 「绝非喝茶那么简单!」她调皮地向他眨个眼。 两人步下车,一同拾阶步上茶楼。 忽然,龙震扬停下步子,怀疑自己看错了。 然而他知道,没有错,那个背影,从他出生起就熟悉的背影,他不会认错。 「我们换个地方吧。」他绷着脸。 「怎么了?我还约了人前来呢。」紫虞笑道。 正说话间,那道背影缓缓转过身,龙震扬看清了那人的脸。 一张与他极为酷似的脸,却明显大了二十多岁,饱经风霜,花白的头发……那是他这辈子最恨的人! 第15章 「震扬──」龙曲看到许久不见的儿子,不禁有些激动,声音微颤。 「我们走!」龙震扬握住妻子的手,欲强行带她离开。 紫虞却将手一缩,朝龙曲走过去,盈盈一拜,「儿媳见过公公!」 什么?她知道? 刹那间,龙震扬什么都懂了。原来,她故意带他到这儿喝茶,就是为了见这个人。 他侧眸,瞪着紫虞。 她怎么可以自作主张?亏了他打算从此以后要好好对待她,就算不似妻子,也像妹妹,可她……太令人失望了。 「震扬,既然来了,就坐下喝杯茶吧。」龙曲颤巍巍的手亲自沏了茶,递到儿子面前。 龙震扬一语不发,忽然手一扬,将那茶水彻底打翻。 「喝你泡的茶?」他冷笑,「不如毒死我算了!」 「震扬……」紫虞惊愕,「你怎么这样跟公公说话?」 「我怎么说话不要你管!」怒火烧了他的理智,「贱人!」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出茶楼很快消失不见踪影,完全不理会一脸惊呆的紫虞。 「媳妇,」龙曲尴尬地笑,「委屈你了,别怪我那粗鲁的儿子。」 「公公,别这样说。」紫虞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 贱人?他居然这样叫她,为什么?就因为她带他来见他父亲? 他和公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让他如此愤怒? 她不懂,真的不懂…… 「是媳妇唐突了,」她努力恢复镇定,「早知如此,就该先跟震扬商量过,以免让公公难堪。」 「跟他商量也没什么用,他打小就恨我。」龙曲脸上流露黯淡神色,「媳妇,那日你们成亲,我没能去……并不是我这个当公公的不懂礼数,只因为我不想惹震扬不痛快。」 什么?当日公公没有到场吗?紫虞大惊。 蒙着红盖头的她,对当日的状况一无所知,那时的她只知道龙家父子不住在一起,可没想到公公居然连那么重要的日子也没出席,他们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吗? 「恕媳妇多嘴,这是为什么?」她想知道,真的很想知道。 「一切都是因为震扬的母亲……」 那个美若天仙却红颜薄命的女子? 「当年,他母亲身体不好,大夫说不宜生产,否则性命不保。可是他母亲却坚持生下他,却有难产中死去。」 短短几句话,概括了惊心动魄的往事,听者愕然,说话的人却异常平静,大概所有的眼泪都在过往的岁月中流尽了。 「震扬年少时,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此事,正好那时我纳了一房妾……」龙曲微赧,「震扬便觉得我不顾他母亲的性命,由着他母亲送死……天地良心,我那时如果知情,也不会让悲剧发生啊!」 头发花白的老人摇头哀叹,让人看了甚觉可怜。 「不能同他解释一下吗?」 「解释再多也没有用,这孩子是他奶娘带大的,自幼跟我不亲,而他奶娘与他母亲为主婢关系,感情甚好。大概是他奶娘对他说了些什么,让他越发误会。」 紫虞静静听着这段陈年旧事,本来与她无关,此刻却牵动她的心弦。 「这孩子自那以后,就处处与我作对。」龙曲娓娓道来,「我让他经商,他偏去考仕途,而等我一心支持他考状元,他却放弃官位,回乡经商……总之,我叫他往东他偏往西,即使刻意讨好他也行不通。」 老人忽然擦擦眼角,似在抹泪。 「他回乡后,自立门户,从不与我往来,生意上却处处与我竞争,我一心让着他,不想父子再伤和气,可他始终不肯原谅我。」 龙震扬能在短短几年之内财势雄霸一方,除了他本身头脑机灵之外,老父暗地里的相让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吧? 只可惜,他并不知情。 「媳妇,有一件事得跟你说一声。」龙曲几经犹豫,终于说道。 「公公请说。」紫虞诧异。 「你家可是藏着一幅扑萤仕女图?」 「对啊。」还当了嫁妆呢。 「当初我在你家看到,甚感兴趣,一心想买下。震扬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此事,也要以高价购买。你爹不想得罪我,于是决定谁也不卖,谁知……」 「公公,您是说……」紫虞难以置信,「震扬娶我,是为了那幅画?」 「当然,媳妇你论外貌家势,也是他渴慕的良偶。」龙曲连忙解释,「不过,我担心那孩子是因为与我赌气才匆忙决定婚事,会待你不好……」 不,她不信! 婚姻大事岂会是为了一幅画?就算那画再价值连城,也不能为此葬送一生啊! 何况据她观察,龙震扬绝非喜欢舞文弄墨之人,他懂画是一回事,把画当成挚爱珍宝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信,他会为了自己并不热中的东西而招来麻烦。 「多谢公公善意提醒,」紫虞强颜欢笑,「但我相信震扬所说,他娶我,只因为我命可旺夫。」 「旺夫?」龙曲终于露出轻松笑容,「如此甚好!我也希望你们夫妻二人感情融洽,让我这辈子再无牵挂。」 第16章 紫虞点头。 但不知为何,刚才那一番话却不能视如流水,彷佛有什么烙在了心头,让她不安。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一进门,瑞儿就急急忙忙地迎上前来。 「没什么。」今日之事,是她了解不清就贸然行事,震扬责怪她也是人之常情,她不打算抱怨什么。 「那为什么姑爷回来发那么大的火?」瑞儿傻乎乎地追问。 「他发火了吗?」也是,他当时那么生气。 「姑爷回来的时候,脸色可怕的吓死人,一进门就乱摔东西,还……」瑞儿突然住口。 「什么?」紫虞问。 「还让人把小姐房里的东西,都搬回库房了。」她嚅聂道。 紫虞一怔,一时间难以开口。 「小姐,你跟姑爷到底怎么了,才好了一日,又闹僵了。」瑞儿不由得叹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明明已经很努力讨他欢心,为他着想,他也并非蛮不讲理,为什么两人就是凑不到一块? 难道,命中注定她要孤独一辈子? 「对了,小姐,姑爷说,等您回来,请您去一趟花厅。」 花厅? 她以为他会守在这屋里,一等她进门就把她骂个狗血淋头呢!叫她去花厅做什么? 紫虞带着疑惑,缓缓朝他指定的地方走去。 她看见他身着一袭玄衣站在窗前,整个花厅因为日照西移而显得暗然阴森,却看得出他的背影饱含怒火,彷佛一触即发。 一站定,不知该说什么,她乾脆静待他开口。 「是谁让你多管闲事?」他终于说话了,语气冷得像冰。 「儿媳拜见公公,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带我去,我只有自作主张。」她低声回答。 「他不是我父亲!」龙震扬怒吼,转过身来,双眼中的怒火似要杀人。 「我知道你恨他……」紫虞斟酌着开口,「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他也一心想赎罪……」 「住口!」他的大掌忽然袭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说,说你错了!」 她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但倔强的个性没让她屈服。 「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望着他的双眼,她虚弱地答道。 「好,很好,你坚持不认错是吗?」他将手猛地松开,她整个人应声摔到地上。 「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或许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但她的本意是好的,她不认为自己要道歉。 话语刚落,便听见龙震扬一阵冷笑。「好,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后悔!来人!」 旺才早已在花厅门外守着,刚才担心地观望着里面发生的一切,生怕闹出人命。此刻一听号令,他连忙跑进来。 「什么事?爷。」 「去把桃颖姑娘请来!」 桃颖? 紫虞感到诧异的同时,旺才也是大感意外,但仍点头衔命而去。 不一会儿,那个前来看好戏的女子,面带得意笑容出现在她面前。 她太傻了,怎么会听信情敌的唆使?从小看父亲那些姨太太们明争暗斗,看得还不够吗?她竟然没有汲取教训。 她真是太过养尊处优了,以为世间人人都像父亲那般待她,没料到会遭到如此恶意陷害。 「爷唤桃颖来,不知所为何事?」娇滴滴的声音扬起。 「桃颖,你我相识多久了?」他低声问。 「算起来,大约有半年了。」 「你身世凄凉,以卖艺为生,可否想过要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想是想啊,不过有哪个地方会长年收留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子?」 「倘若我让你从今而后都留在龙府,你可愿意?」 什么?他这话什么意思?紫虞揪心一怔,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爷是想在这府里养个乐班?」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龙震扬邃眸一凝,「我是想纳你为妾!」 此语一出,花厅里顿时一片寂静。 紫虞只觉得背脊爬上一阵冰凉,彷佛一条蛇蜿蜒而上,让她全身毛孔都竖了起来。 「爷……」苏桃颖难掩惊喜神情,「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他一挑眉。 「可夫人的意思……」苏桃颖瞥了紫虞一眼,「爷跟夫人商量过吗?」 「现在下就在跟她商量吗?」龙震扬怀着一种恶意的眼神望向紫虞,似存心想看她出糗。 「夫人若不愿意,小女子也不敢答应虎爷。」苏桃颖矫情道。 「纳妾是很正常的事,像我等大户人家,谁没有三妻四妾的?」龙震扬浅笑,却冻伤了紫虞的心。「夫人不会不同意吧?传出去会被人说你善妒的。」 「我同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似有一丝硬咽。 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受宠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不?出嫁的那日,就应该料到会有今天,除非她嫁给一个穷光蛋,只能养活一个妻子。 第17章 「那好,择日不如撞日,明儿就给桃颖办个仪式,告知亲朋吧!」龙震扬瞧着她怔怔的表情,她越是难过,他越是开心,「做为正室,这事该你亲手去办!」 「好。」紫虞垂眸,觉得自己似乎只剩下躯壳。 「还有库房的钥匙,你也交给桃颖吧!」他进一步抛出让人更是心碎的话语。 紫虞难以置信地抬眸,这一回,她没有立刻答应。 那钥匙,不是普通的东西,那代表了女主人的地位,现在要她交出来,暗示着什么? 不该奢望的!他从来就不属于她…… 她的手在颤抖,半晌之后,才勉力将那钥匙从随身锦囊中取出,递到苏桃颖面前。 「多谢姊姊!」苏桃颖笑道。 姊姊?呵,还没摆酒,就已经以新的身份自称了。 「人家在叫你,为什么不应声?」龙震扬盯着紫虞,「说到底,你还是不情愿吧?」 她深深吸口气,逼迫自己表情如常,但在抬眸的一刹那,眼泪却控制不住落下。 「不,我愿意的,」她听见自己说:「既然活不过二十五岁,将来的日子,总要找个人陪你……有桃颖妹妹在,我很放心。」 她忽然笑了,泪中带笑。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并非赌气。 大概因为语气太过真诚,倒让他一愣,彷佛所有戏弄她的恶意,在这瞬间彻底瓦解。 第五章 纳妾的仪式,都得她一个人张罗? 说真的,她真不知该怎么办,短短一天时间,也不是凡人可以办得到的。 摆明了龙震扬故意在刁难她。 给亲友发喜帖、备晚宴、布置洞房……这一连串事情,光想都让人头疼。 「小姐,苏桃颖真是欺人太甚了!」瑞儿一进门就重重跺脚。 「怎么了?」 「我按小姐的吩咐,向她借库房的钥匙一用,她说她还没挑够,硬是不给!也不想想,咱们到库房去乾什么,还不是为了她?!」 紫虞凝眉。 「小姐,这可怎么办才好?还剩几个时辰,天黑之前咱们哪忙得完?」 「不如……去街上买吧。」 「什么?!」瑞儿大惊,「小姐,你要花自己的钱给他们办喜事?」 「库房进不去,东西又没有,叫我怎么办?」紫虞叹气。 「要我说,乾脆甭管!谁要纳妾谁去忙,关咱们什么事啊?」瑞儿冲着门口大嚷。 「别说了,」所有苦只能往肚里面,紫虞轻道:「姑爷现在在哪里?」 「哼,还能在哪儿?」瑞儿气都都地,「还不是在那狐狸精的房里!『 紫虞没再问什么,移步便往西院走。 苏桃颖就住那儿,一间偌大华丽的厢房,根本不必布置,就足以当新房。 「夫人?」旺才守在门外,一见到她,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您怎么来了?」 「禀报爷,说我有事要见他。」 「可爷他……」旺才朝门窗紧闭的屋里瞧了瞧。 「他跟二夫人在一起?」否则大白天的,关起门来做什么?猛地心一揪。 「夫人您误会了,爷在述浴呢。」 「那二夫人呢?」紫虞一怔。 「大概在库房挑东西吧,」旺才笑,「二夫人哪像您啊,金银珠宝全不放在心上,她这会儿待在库房都舍不得出来了。」 「我要见爷!」 这话要说得赶快,一会儿苏桃颖回来就不好开口了,她索性上前大力叩门。 「夫人……」旺才刚想阻止,门却忽然开了。 龙震扬站在那儿,全身湿淋淋的,披着一件宽敞衣衫,黑发四散,还滴着水。 「什么事?」深邃的眸子盯着她。 紫虞步入屋子,「可以先把门关上吗?」 她不想当着下人的面说这些,也担心穿堂而过的风会让他着凉。 「干么故做神秘?」他冷笑,但仍顺势将门掩上。 「真是对不住……」紫虞斟酌着开口,「你交代的事情,我办不了。」 「什么意思?」他剑眉一凝。 「今晚的喜宴办不成了。」 「你说什么?!」他低喝。 「我不可能在短短一天之内,在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情况下把事情办妥。」无惧他的瞪视,她坦言。 「什么叫没有东西?咱们库房的钱不是钱吗?」 「钥匙不在我手上。」 「说到底,你是跟在桃颖赌气吧?如果你好好去求她,她会不给?」 她为什么要去求苏桃颖?身为正室,为什么要去求一个妾? 风紫虞从小到大,凡事都要自己忍耐,可这一次,她忍无可忍! 「对不起,我不会求人。」她的脸上难得露出愠色。 「这么说,你存心让我今晚不能洞房喽?」龙震扬挑眉冷道。 「你们还需要洞房吗?」紫虞微讽,「恐怕孩子都有了吧?」 「你说什么?!」龙震扬炯目一瞪。 「我说,多此一举!」她不甘示弱,与他四目相对。 第18章 留不住丈夫的心是她无能,但她不会委屈自己。 「好,」龙震扬全身散发出令人恐惧的怒气,「既然你让我纳不了妾,就尽尽为妻应尽的义务吧!」 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明白他的意思,就被他一推,整个人被顶到墙上。 像被钉在墙上的猎物,她被他困得死死的,无法逃脱。 …… *此处省略【701】字。请谅解* 紫虞坐在窗前,初秋的晚风拂面而过。 她嫁入龙府,已经这么久了吗?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已经从夏天到了秋天。 忆起春天的时候,她在月老庙前遇见龙震扬,还以为是上天垂怜,为她的生命增添一丝色彩,可到头来,却令她陷入更可怕的深渊之中。 那日的纳妾仪式终究没有举行,也没补办,不过苏桃颖已经登堂入堂,俨然成为龙府的二夫人……不,几乎就算是真正的女主人,地位已经凌驾在她这个名存实亡的正妻之上了。 「小姐……」瑞儿在身旁轻唤,「你在这儿坐太久了。」 何止今天,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她就常常呆坐在这里。其实,对于已婚女子来说,那不过是一件极平常的事……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当时他恶劣的手段。 她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房里的,只知道她醒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小姐,你最近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瑞儿关切地问。 「不必了,这样恐怕只会让人认为我是在争宠生事。」紫虞摇摇头。 「那……咱们回娘家,让老爷给你请个大夫。」 「更不妥。」紫虞当即否决,「自己病了就算了,何必再叫爹爹操心?」 「也是。」瑞儿无奈地叹口气。 「放心,我死不了。」紫虞稍微转身,看到铜镜中的自己,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可明显削瘦了许多。 「对了,」瑞儿忽然露出笑脸,「我想到了!」 「你这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 「咱们可以悄悄溜出门,找个大夫看看就成。」 紫虞一怔。 的确,这不失为一个不惊动别人的好办法。 「小姐,放心吧,现在咱们从后门出去,没人知道,姑爷和那狐狸精到城里赏灯去了。」 中秋将临,城里的灯会不知办了多少次了,她一次也没去过。 都说中秋节,月圆人团圆。月是快要圆了,可人呢?紫虞不禁有点伤感。 瑞儿取了一件带帽的披风把她围得严严实实地,两人备了轻便小车出门去。 「城里哪个大夫比较出名?」紫虞问。 「薛神医。」 薛神医?这名字好耳熟。 不一会儿,轻车停顿,瑞儿指着一片幌子道:「到了。」 紫虞猛然想起自己在哪儿听过薛神医。小时候,爹爹带她四处治病求医,薛神医也是她府里的常客。不过都过了这么多年,他应该不认识她了吧? 「夫人哪儿不舒服?」把了脉后,薛神医如此问。 「这是……我们家小姐。」瑞儿在一旁狡辩。 来之前,她们商量好了,称呼「小姐」而不用「夫人」,以免别人怀疑她俩的身份。 薛神医古怪地望了瑞儿一眼。「如果是『夫人』还好说,换了『小姐』,就麻烦了。」 「什么?」瑞儿与紫虞听得一头雾水。 「这是喜脉。」 两人愕然,久久不能言语。 「我现在该称夫人还是小姐?」薛神医反问。 「夫、夫人。」瑞儿结结巴巴地回答。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夫人,咱们好像在哪儿见过?」薛神医看着紫虞的脸说道。 他认出她了?早知如此,就该以轻纱掩面。 不过,看大夫得望闻问切,若遮了脸,又该如何诊断? 紫虞尴尬一笑。「没这个印象,想必是您认错了。」 她居然怀有身孕了?! 上苍真是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惊喜,像她这样体弱之人,怎么会一次就…… 大概老天看她可怜,赐予她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吧。 「小姐,这幅画搁哪儿?」瑞儿的问话把她从沉思中惊醒。 自从得知怀孕的消息后,她便命下人换了些赏心悦目的家具,窗外还摆了不少带来绿意的盆栽。 据说这些对胎儿有好处,她可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像自己,大小病不断。 「什么画?」紫虞往瑞儿手中一看,顿时怔住。 扑萤仕女图? 她都快把这东西忘了。那日从爹爹那儿兴高采烈把它捧回家,却遇到青天霹雳的变故,从此这画便被她扔在一边,并非存心不拿出来。 震扬娶她,真是为了这幅画? 风紫虞摊开图,仔细欣赏。 她承认,自己对于字画监赏,功力有限,眼前的画卷虽有名,她却怎么也看不出来此画到底哪儿值得震扬如此牺牲。 「夫人!夫人!」正凝着眉,旺才从外边急奔进来,彷佛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第19章 「少大呼小叫的,吓坏我们家小姐!」瑞儿瞪了旺才一眼。 「夫人……」旺才喘道:「亲家老爷……来了!」 「我爹?」紫虞不由得一惊。 天啊,今天怎么了?爹爹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跑来了? 她只觉得天空有一片乌云笼罩过来,似乎是不祥的预兆。 「夫人,您快整理一下,亲家老爷已经从花园那边过来了,就快到了!」 她匆忙将画搁在桌上,迎出门去。 刚跨出门槛,就看到风显博满脸怒气地走进东院。 「见过爹爹。」紫虞强颜欢笑,上前盈盈一拜。 风显博轻哼一声,迈入屋内,冷冷打量四周。「龙震扬那小子呢?」 「啊?」紫虞支支吾吾,「他……大概在前厅跟管事对帐吧。知道爹爹来了,马上会过来拜见的。」 「快叫他来!」风显博往椅子上一坐,厉声道。 旺才见情形不妙,连忙答了声「是」,小跑着寻主子去了。 「爹爹喝茶。」紫虞只觉得父亲脸色不对,朝瑞儿使个眼色。 瑞儿连忙退下,将房门掩上。 「哼,我都快气死了,还喝什么茶?」风显博怒道。 「爹爹的话,女儿不明白。」 「我问你,昨儿晚上你去哪了?」风显博瞪着她。 「我……」她一阵心悸,「跟震扬赏灯去了。」 「瞎扯!」风显博将茶杯一摔,「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女儿不明白爹爹的意思。」 「哼,我问你,薛神医是怎么一回事?」他双目一瞠。 「啊?」紫虞惊得差点失声,「爹爹您……」 「你大概不知道,你爹跟薛神医是至交,经常在一起饮茶。今天早上他与我品茗时,忽然向我报喜,说你怀了身孕。我一惊之下,忙问他何以知晓,他已经统统告诉我了!」 原来如此……看来,薛神医记忆力超强,终究是认出了她。 「我有孕在身,岂不是喜事?」紫虞试着安抚父亲,「爹爹为何愁眉苦脸的?」 「哼,既然是喜事,龙震扬为何不陪你?」 「他……」一语凝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去看大夫,定是早已身体不适,他难道没有察觉?」 「他……」紫虞努力地笑,「他那天也说我脸色不好,可女儿骗他没事……」 「你身为龙府少奶奶,何等尊贵的身份,难道没有专门的大夫每月为你把脉问诊?用得着自个儿披星戴月去看大夫?」风显博步步近逼,「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龙震扬那小子是不是对你不好?!」 紫虞一时哑口无言,正思忖着该怎么遮瞒精明的爹爹,忽然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 「谁?」她侧眸。 「小姐,姑爷来了。」是瑞儿的声音。 「叫他进来!」未等紫虞回答,风显博便扬声喝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龙震扬站在屋檐下。 「拜见岳父。」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进来,做了个揖。 风显博冷笑一声,并不理睬他,只对紫虞道:「那幅画呢?我要收回!」 「什么画?」紫虞装傻。 「就是那幅扑萤仕女图!」风显博喝道。 此言一出,引得龙震扬眉心一凝,他看向紫虞,似乎在怨恨她一直隐瞒他。 「唉……」她正打算找个圆满的藉口把此事推托过去,不料风显博眼尖,斜睨之中,便看到了桌上的画卷。 「原来在这儿。」他欲将画带走。 不料,就在他伸手的同时,龙震扬忽然出现,伸手攥住了画卷的另一端。 「岳父既然已将此物做为紫虞的嫁妆,为何要贸然收回?」龙震扬炯炯的双目里,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你还敢问?」风显博瞪着他,「自个儿先想明白吧!永远想不明白,永远也别想拿到这画!」 「可惜,」他冷冷一笑,「画已经在我手里了。」 话音刚落,他便往回一扯,风显博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抓稳另外一端,只听「嘶」的一声,画卷骤然被撕成两半。 两人一怔,均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就在怔愣间,发生了一件更让他们吃惊的事── 裂开的画里掉出一张明黄色细帛。 「这是……」风显博拾起来一看,顿时愕然。 「爹爹,是什么?」紫虞有种预感,这绝非单纯之物。 「先皇的遗诏。」龙震扬低声答。 「遗诏?」紫虞震惊万分。 寻常的画里,怎么会有先皇的遗诏? 「真正的扑萤仕女图,在安史之乱年间就已流失,这幅画,其实是赝作。」龙震扬继续道:「会昌六年,先皇在赴三清观途中,预感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将遗诏藏入此赝品内,命贴身太监小心保管。不料,他驾崩后,此画却遗失了。」 「先皇……不是死在宫里?」很显然,这件骇人听闻之事,风显博也是第一次听闻。 「先皇武宗信道,每日必服炼丹。会昌六年,他身体越加不适,朝中大臣都指责是炼丹所害。为避争执,先皇才会视赴三清觐,希望健康转好之后再回宫,谁料竟一去不复返。」 第20章 「怪不得传闻先皇去世之前,连李德裕都不肯见,原来他不在宫中。」风显博恍然大悟。 「岳父,遗诏上写的字,你刚才可看清了?」龙震扬忽然问。 「看清了。」风显博怔怔地答。 「那我可就不能放你走了。」突如其来的话语彷佛凌空闪电,震得风氏父女一脸错愕。 「你说什么?」风显博诧异道。 「岳父,您是精明之人,怎么会不明白?那遗诏上写的可是当今圣上的名讳?」龙震挑眉。 「不是,」刹那间,风显博明白了,「那又怎样?难道皇上会派人杀我灭口?」 「皇上是先皇武宗的叔叔,按辈份,还更高些。即使这上面没写他的名讳,他即位,也是天经地义之事。」龙震扬淡笑,「不过,这遗诏若流传到民间就不好了,惹人非议,毕竟有损皇上威名。」 「我又不会说出去!」风显博急道。 「那可不一定,」龙震扬利眸盯着他,「人的承诺是最不可靠的。」 「可这关你什么事?」风显博气急败坏的怒道。 「因为,」他缓缓地道出实情,「我是当今皇上的亲信。」 什么?紫虞瞪大眼睛,风显博也是一愣。 「我虽然辞了官,可一直在替皇上效力。」龙震扬补充道。 「我懂了,」风显博大悟,「你早就知道这画卷里藏着的秘密!」 「否则也不会娶你的女儿。」龙震扬邪笑。 「你……」他颤抖的手指着自己千挑万选的女婿,心中悔恨不已。 「此事我得禀告皇上,由他定夺。」冷酷的声音响起,「岳父大人,只能委屈你在我这府里住几日了。」 「没想到你竟是人面兽心的家伙!」风显博骂道:「是我瞎了眼了!」 「来人,」龙震扬不容分说,往门外一招手,「送风老爷到地牢去!」 「等等。」紫虞连忙护在父亲面前。 「你想说什么?」冷凝的眸子终于看向她,之前,他一直当她是隐形人。 「求求你,」她只盼他能看在夫妻情份上,哪怕只是一点怜惜,「放过我爹吧,中秋就要到了,不能把一个老人家关在地牢里。」 「那好,」他淡淡地道:「中秋之日,我让你去陪他。」 这是人话吗?这便是他给她最大的恩典? 紫虞难以置信,想做些什么却感到深深的无力,她只能在绝望中,眼睁睁看着龙府侍卫把父亲带走。 第六章 天空有道闪电拂掠而过,似有暴雨将至。 在夜风中,她似一个幽灵般穿过花园,来到他的书房前。 他是商人,也是读书人,别的商贾之家没有书房,偏他例外,却也没有输过任何一笔生意。 呵,当然了,前有皇上撑腰,后有老父帮忙,难怪龙震扬能在短短三年之内就富甲一方,名扬天下。 她没有敲门,只轻轻一推便推开书房门。 龙震扬坐在灯下,似在看书,又似在思考着什么,忽然见到她站在门口,只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像风中的鬼魅般,不由得一怔。 「天凉了,多穿点,」他随即垂眸,听似关切的话语,却掩不住其中的冰冷,「难道我们龙府已经穷到做不起秋衣的地步了?」 「震扬,」她不是来吵架的,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放过我爹吧。」 「已经说了多少次,这得让皇上定夺。」他继续低头看书,当她不存在。 「你不告诉皇上,皇上不会知道的。」 「我是皇上的亲信,发誓此生为报天恩,宁可赴汤蹈火,又怎么可能对皇上隐瞒实情?」 「你……真的要这么铁面无情?」紫虞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并非我无情,而是你父亲倒楣。」他依旧冷冷地答,不看她一眼。 「你不相信我父亲……」 「风显博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信的人!」他终于抬眸,淡淡看她一眼,「说好了会把那幅画当作嫁妆,却临时反悔。」 原来他娶她,真的只是为了那幅画。 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狗腿,为了依附皇权,讨皇帝的欢心,连自己的婚姻都可以出卖! 「我也看了那画,」紫虞硬咽道:「你是不是也要把我关起来?」 「你只看了画,没看到遗诏上面的文字。」 「那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你不知道先皇要立谁为嗣!」龙震扬粗嘎道:「只要知道了那人的名字,就有可能煽动那人对朝廷不利!所以,就算是我,若不是奉命取回遗诏,不得不看上一眼,否则,我也得由皇上发落。」 紫虞咬咬唇。 朝廷大事,果然不是她一个小女子可以懂的,但她此刻只想救出爹爹,无论用什么手段。 「皇上会判我爹爹死罪吗?」她忐忑难安。 「倒也不一定,或许看在夫妻情份上,我会替你爹求情。」龙震扬忽然邪笑。 「真的?」她惊喜。 「我是商人,商人办事,一益还一利。」他搁下书本,捉摸不定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夫人,你该怎么回报我?」 第21章 「你要什么回报?」紫虞一脸迷惑,但只要能救父亲,她在所不惜。 「过来,」他拍拍自己的腿,「坐这儿。」 紫虞瞪大双眸,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不明白吧?」龙震扬微愠,「男人对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他会想干什么?」 紫虞怔怔地走到他身边,正在犹豫不决,他手一伸,她只觉得膝下一软,便瘫倒在他的怀里。 「吻我。」他抚摸着她的发际,轻声道,心底有股莫名情愫在骚动。 什么?他说什么? 紫虞只觉得自己像是失聪了一般。明明他对她不感兴趣,一直嫌弃她瘦弱的身子,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他在戏弄她吗? 「你该不会忘了吧?」他见她毫无反应,顿时怒道:「我那天是怎么吻你的?」说着,狂暴的吻便覆盖下来,让她瞬间窒息。 他炽热的舌钻进她的喉中,拼命往里探,整个人也彷佛要燃烧起来,冲撞进她的身体…… 他觉得这些日子,自己尽在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为什么明明不中意她的单薄瘦弱,却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炎热的下午,在阴凉的墙上,那场疯狂的鱼水之欢…… 总觉得有一股力量控制着他,让他难以自持的想要更接近她,更贴近她。 忽然,他将桌案上的一切扫到地上,打横把她抱起来,搁在上头,自己深深地压上去……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再骗自己,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喜欢上她。 喜欢这个病西施什么?她的清澈如水?她的委曲求全?她的飞蛾扑火?她稀奇古怪的想法?还是她那种淡淡的,如空谷幽兰一般的感觉? 他不知道。 只知道他那日要了她以后,就疯狂地思念她,却因为心中对她馀怒末消,不愿意放下自尊与架子,向她低头。 所以他娶了桃颖,把库房的钥匙交给桃颖,带着桃颖出去游玩赏灯……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气她。 可是,每次看到她伤心的眼神,他也感到难过,彷佛一把双刀的剑,刺向了她,同时也伤了自己。 「不!不要──」紫虞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推打着他。 她不能,这个时候,她要护住腹中的脆弱生命。 「你不想救你爹了?」他发现了她的抗拒,怒火再次窜起。 「求求你,不要现在……」她的身子在发抖。 「必须现在!」 他像一头猛兽,伸手一把将她的衣衫撕裂,他完全听不进任何言语,不想听到她的拒绝,嘴唇再度霸道地封锁了她的口,想要她也同他一起燃烧。 「不──」紫虞在挣扎中猛然撞到桌上残留的砚台,忽然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喂!喂!」龙震扬看到她突然一动也不动,叫道:「别装死!」 然而她没有回答。 一阵担忧神色爬上他的面庞,双臂抱起她,轻轻摇晃,她却像被剥去了骨头一般,身子软绵绵的,完全没了知觉。 「来人!来人啊!」龙震扬连忙解开自己的外衣裹住她,放声大叫。 巨大的恐惧霎时抓住了他的心,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侍卫们闻声而入,一阵忙乱之后,将紫虞抬到厢房。 「快去请大夫!」龙震扬对旺才吼道。 「可是爷,这么晚了,医馆都关门了……」 「我不管,就说是我龙府要请人,不论花多少银子都要把大夫给我找来!」他失去理智般,双眼通红的命令。 「不如就请薛神医吧,听说他那儿最晚打烊……」 「快去!」他懒得再听旺才萝唆,只要请得到人,不论是谁都无妨。 半个时辰后,薛神医被马车接到了龙府。 当他看到床上躺着的紫虞时,只把了把脉,便开始写方子。 龙震扬顿时脸色不悦。 「薛神医,」旺才在一旁小声提醒,「这是给咱们夫人看病,您……看得太快了点吧?」 「小哥是嫌我马虎了?」薛神医却高声问道。 龙震扬在一旁道:「大夫,我重金请你,你也得做出对得起这些诊金的事吧?」 「不瞒虎爷说,我已经给夫人看过一次病了,方子都是现成的,这次不过再添点创伤药。」 「什么意思?」龙震扬蹙眉,「她几时见过你?」 「不久前的晚上,」薛神医淡答,「夫人亲自到我医馆里看病。」 「她病了?」龙震扬震惊,「什么病?」 「虎爷放心,算不得什么病。今天这伤,倒是不小的伤。」 「说,什么病!」他一急,几乎要抓着对方的领子问。 「喜脉。」薛神医浅笑,「该恭喜虎爷。」 「她……怀孕了?」龙震扬生平第一次说不出话来。 「不过,这胎儿最好不要。」薛神医接下来道出惊人之语。 「你说什么?」龙震扬杀人般的眼神射向他。 「虎爷别生气,老夫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胎儿对夫人的身体无益。」 第22章 「把话说清楚!」 「夫人自幼多病,心脉不同常人,生产时,恐怕有性命之忧。」 「什么?!」龙震扬感到一阵刺痛钻入他的心,「那这孩子,不能要了?」 「实在想生,若有天助,有可能母子平安,不过,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她……知道这事吗?」龙震扬愣了好半晌,才低低地问。 「夫人吗?她当然知道。」 「那她怎么说?」 「夫人说,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什么?明知会有性命之忧,还坚持要这孩子? 「为什么……」龙震扬低喃,大感不解。 他越来越不懂这个女子,他一直未善待她,他相信她应该是怨他的,为什么还愿意为他的孩子出生入死? 死亡,多么可怕的字眼,到底是怎样有勇气的人才敢面对? 他僵立着,看着床上的她,昏迷中显得越发瘦弱可怜,他的心,也越发酸楚。 苏桃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成为龙府的二夫人,这辈子就可衣食无虞,高枕无忧了。 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二夫人」的名份她是弄到了,可是,一直宠爱她的男人却变了。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碰她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妖娆丰满的身体,居然已经不再让他感兴趣! 这些日子以来,他躺在她身边,像应付似的,完全没了从前的缠绵旖旎,有时候她主动引诱,他也能坐怀不乱地将她推开,独自睡去。 他总推说自己太累,可她知道,这是骗人的鬼话。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依然时时带她出门游玩赏月,给她买各式华服首饰,可敏感的她就是知道,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终于,她听说了。 风紫虞居然怀孕了?!他们是什么时候……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愿意再碰她,因为他心里有了别的女人。 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二夫人的地位,会随着风紫虞孩子的出生而变成虚无。 是谁说风紫虞身子娇弱?身子娇弱的人,居然这么快就怀孕? 她伺候了龙震扬半年,肚皮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枉她如此健康丰满。 原指望风紫虞能早点死,好让她顶了少奶奶的位置,可惜半路杀出一个孩子,她的算盘白打了。 不!她不能就此认输。事到如今,要保住地位,只有一条出路。 她知道这么做很冒险,可若下注成功,此生就能安享荣华,还能夺回心爱的男人。 下定了决心,她打算铤而走险。 今天正值中秋之夜。可奇怪的是,天上竟然没有月亮。 苏桃颖勾着一只篮子,朝地牢走去。 「谁?」守门的侍卫发现有人走近,一声厉喝。 「是我。」苏桃颖笑盈盈地上前。 「二夫人?」侍卫吃惊,「这么晚了,您来这儿干么?」 「给大家送点月饼,今天是中秋。」她亲和的笑容,让侍卫很快放下戒心。 「二夫人,这怎么敢当?」 「别客气。」她一顿,才说出此行真正的目的,「能否让我进去,见见风家老爷子?」 「见老爷子?」侍卫一怔,「二夫人您这是……」 「爷叫我来看看他。」 「原来是爷叫您来的。」侍卫松一口气,「怪不得呢,我说您怎么忽然来了。」 「爷虽然把岳父关在这儿,也是迫不得已,心中愧疚得紧,这才让我送月饼来。」 「呵呵,其实我们已经接到命令,说待会儿夫人也会过来,这月饼恐怕吃不完了。」侍卫笑呵呵地道。 「夫人送的,是她当女儿的孝道,我替爷送的,是歉意之情,又怎么相同?」苏桃颖狡猾地应对,「对了,待会儿夫人若问有谁来过,你就说是爷身边的小厮就好,我可不想惹出什么不快。」 「是,是。」侍卫点头哈腰,连忙开了门。 苏桃颖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跨了进去。 很快,她便出来了,向侍卫道了谢,折回自己院里。 她刚走,花径的那一头,瑞儿与旺才陪着紫虞匆匆而来。 「夫人,您来了,」侍卫连忙迎上去,「真是巧。」 「什么巧?」紫虞微诧。 「爷派来的人刚走,您就来了。」 「爷也派人来?」 「对,给老爷子送月饼。」 是吗?紫虞心里一怔。他居然还有这份心? 「派谁来的?」旺才在一旁奇道。 「这个……」侍卫知趣地隐瞒苏桃颖的名字,「派了个小厮。」 「哦。」紫虞点点头,不疑有他。 旺才掌着灯,瑞儿提着糕点,两人伴着紫虞,一步一步迈下地牢阴冷的台阶。 灯光昏暗的所在,紫虞看见自己的父亲正伏在桌上,似乎睡着了。 惟一让她欣慰的是,这儿倒打扫得乾净清爽,榻上还铺了厚厚棉被,不会让父亲太不舒服。 「爹爹,」她笑道,「我来了!」 第23章 风显博却没有反应。 「睡了吗?」她诧异,亲自上前,拍了拍父亲的肩。 那肩……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又冷又硬,不似活人的肩,让人毛骨悚然。 「爹爹!」紫虞心中一悸,伸手一推,人整个倒地。 一张七孔流血的面孔呈现在她面前。 她呆立几秒,随即放声尖叫。 「你杀了我爹!是你派人杀了我爹……」 坐在床上的她,披头散发,口里一直重复着这两句话,眼神恍惚,彷佛患了失心疯似的,谁也入不了她的眼。 龙震扬一阵心痛,伸手想轻拢她被汗水儒湿的发,她却像受了惊吓般,大叫一声,整个人缩到床角,瑟瑟地不敢看他的脸。 「爷。」旺才怯怯走进来,低唤一声。 「人呢?」龙震扬轻声回应,怕再惊扰床上的人。 「在花厅。」 在他跨出门之前,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紫虞一眼,而她,依旧那副恍神的模样,没有察觉他的离开。 不知为何,如今哪怕离开她一刻,都觉得是过了十年之久。 他这辈子,从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可这一次,他不得不说:他错了。 他不该不留馀地的把她的父亲关在地牢里,至少该有一点点人情味,安排一个好一点的地方。 他更不该那样疏忽,让挑拨间离的人有机可乘,害得风显博丧命。 若他处事温和一点,警戒心再多一点点,这出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花厅里,苏桃颖早候在那儿。 她一如往常地微笑,甜蜜诱人。 但这一次,龙震扬没有对这样的笑容回以任何反应,他冰冷的脸上,带着罗刹般的骇人表情。 「姊姊好点了吗?」苏桃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真是失心疯?」 「你希望呢?」他意味深长地问。 「我?」笑容总算开始不自然,「当然是希望她……」 「死掉吧?」他说出她的真心话。 「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妾身会如此歹毒?」她故做被冤枉,大声反驳。 「听说中秋那天晚上,你曾去过地牢?」他不打算再听她狡辩,直接切入主题。 「唉……」她不由得支吾,「是。」 「好端端的,干么去看望一个与你无关的人?」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妾身是……替爷您去的。」 「替我?」龙震扬危险的微眯眼,「真是费心。不过,我倒想问问,为何要替我去?」 「妾身知道爷近日跟姊姊小有摩擦,而姊姊又有孕在身,她若气病了,爷心里定不好受。所以想去求求亲家老爷,请他大人大量,暂且息怒,切勿坏了爷与姊姊之间的感情。」 这番鬼话,她早已编好,此刻诚垦的表情亦已在暗地里排演多次。 「顺便给我岳父送了月饼?」龙震扬淡问,但语气里透着森冷气息。 「是。中秋节嘛,不送月饼,空手而去,总不太好。」她仍不知死活,继续撒谎。 「你知道月饼里有毒吗?」他语气一扬,厉声喝问。 「啊?」苏桃颖假装一惊,「爷……这……」 「干么这样意外?毒不是你下的吗?」冷冷一笑。 「天地良心,」她立刻跪下,「妾身是被冤枉的啊!」 「你敢发誓吗?」 「若是妾身所为,宁可遭五雷轰顶!」她从来不怕这些鬼神之说,她只怕这辈子没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惜今天没有下雨,」龙震扬踱到窗前,「否则老天会马上让你看到后果!」 「爷!」桃颖双膝依旧在地,挪到龙震扬脚边,紧紧抱住他的腿,「妾身跟了你这半年,品行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你怎么会怀疑是我?」 「哼,就因为太清楚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带一点感情,彷佛看着一只即将被他掐死的蚂蚁,「所以才没有冤枉你。」 「难道妾身给爷的印象是那样善妒的人?」苏桃颖死不承认,「敢问爷一声,亲家老爷死状如何?」 「七孔流血而亡。」 「疑是何毒?」 「看似孔雀胆。」 「孔雀胆与鹤顶红并称宫中两大奇毒,妾身只是个小小老百姓,怎能弄到手?」这是她最有力的托辞,以为自己的清白辩解。 然而这最后一招也不管用了。 「你弄不到,你背后的人弄得到。」龙震扬轻笑,却让人感到阵阵寒意。 「什么?」桃颖不由得大骇,双眸圆瞪。 「如果我没记错,你的义父,是贬居崖州的李德裕吧?」 「爷……」能言善辩的她,一时间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他轻哼,「李德裕曾有一养女,舞技超群,小名唤桃儿,想必就是你吧?」 他怎么打听出来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 「你义父被贬,不过是三年多以前的事,那时候你还在李府,见过你的王公大臣自然不少。之后虽然你改名换姓,但样貌变化不大,真以为没人能认出你?」 第24章 苏桃颖心中一颤,不知该怎样接话。 「李德裕现居崖州,听说抑郁成病,命不久矣。他的朋党如今也一一被贬,可仍旧心有不甘,暗中密结,打着李德裕的名号,四处活动,窥探皇权,这些你可知晓?」龙震扬寒如冰的目光扫向她,不想再听她的胡言乱语。 「妾身只是一介平民,哪里听说过这些国家大事……」她心虚地强辩。 「半年前,你藉歌舞之名,忽然接近我,恰好是武宗遗诏重现人间之时,而我亦领了圣上之命,暗中追查此事,这难道是巧合?」 「爷,真的是冤枉的啊,妾身是爱慕爷的盛名,所以才……」她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乞怜,「爷怎么能这样怀疑我?」 「不是怀疑,我有证据。」 「什么?」她一惊。 「你经常到城外上香,一去半日,是去见谁?」看来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没、没见谁,只是上香而已。」她开始头皮发麻,后悔自己惹上他。 「我手下亲眼所见,你与一灰衣蒙面男子在古庙里窃窃密谈,难道他看错了?」他已失去耐性,猛地一踢,击中她的心窝,将她踹倒在地。 苏桃颖怔然,自知这次再无话可辩,抬眸时,眼中含着深深恨意。 「这么说,爷早就知道了?」她涩笑,「那为何还要与我……翻云覆雨?」 「为了不让你知道。」他冷酷地回答,女人一向只是他达到目的棋子,只有紫虞例外。 「爷是说……」苏桃颖完全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留我在身边,只是为了将计就计?」 「这是最省事,也是最有效的办法。」龙震扬冷笑,「让敌人以为得逞,实际上却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她只觉得万箭穿心一般,整个人都瘫了,「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情?」 「我龙震扬怎么可能对一个心怀不轨的女人有感情?」他眉一挑,冷冽的寒光自眸中射向她,「不杀你,已算客气了。」 「你真舍得,那就杀了我吧。」苏桃颖心里还存有一丝幻想,觉得他终究舍不得她。 「不,我不杀你,」龙震扬阴笑,「因为我知道,你回去,会比死在我手下更加悲惨。」 要报复,要人生不如死,不见得要自己下手。 第七章 墓前斜风冷雨,紫虞站在这里,已经不知多少个时辰。 瑞儿撑着伞,担忧地望着她。 她就这么面无表情的静静伫立着。 紫虞知道,自己痴痴傻傻的在床上躺了好多天,等到清醒,却错过了爹爹的下葬仪式。 爹爹从小疼爱她,可她居然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想流泪,却流不出来。所有的泪水全都化为自责与怨恨,在她心里盘旋,似要将她吞没。 是她害了爹爹,是她为了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幸福,让爹爹卷入这场无妄之灾,甚至丧失性命。 她恨不得躺在这墓里的是自己,双眼一闭,什么都不必再想,那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紫虞……」忽然她感到有个人站在她身后,低低地唤她。 那声音……她全身激颤。 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这些日子,她处处避着他,不愿看他的脸。 「你走!」她冷冷地开口。 「紫虞,」他却执意纠缠到底,轻拉她的胳膊,「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跟杀父仇人没什么可说的!」她愤怒地吼道。 一向心平气和的她,不知道愤怒为何物,此刻,她深深体会了。 「岳父不是我杀的……「 「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终于转身,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死死盯着他,「就算不是你亲自派人所杀,可你把我爹囚禁起来,让歹人有机可乘,你也是帮凶!」 「我承认,」龙震扬一向趾高气扬的脸上,此刻挂着深深的悔恨,「是我的疏忽。」 「真不明白,皇上竟然比你的家人更重要?为了讨好皇上,你真的什么都可以出卖!」她鄙夷他、唾弃他,觉得他是一个低贱委琐之徒。 龙震扬忽然笑了,淡淡的、苦涩的笑。 雨水打在他的发间,让本来冷峻的他,平添一抹凄凉。 「紫虞,你想听一个故事吗?」他轻声道。 故事?此刻的她,哪有什么心情听故事!他在搞什么鬼? 「瑞儿,我们走!」 吩咐奴婢,转身迈开步子想把他甩掉,可是站在原地的他,却自顾自的开始述说,不管她听与不听,他都要倾诉。 「我小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那时候,这座山上有一间寺庙。」 他在说什么?好端端的,扯什么寺庙? 紫虞不由得好奇,步子一顿。 「寺庙的香火并不旺,因为这儿往来的人本就不多。那一天,我从奶娘口中知道了母亲去世的真相,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气愤,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在荒野跑了很久,一直跑到那处崖边。」 崖边?紫虞放眼了望,发现那边的确有一处险峻的山崖。 「当时天已经黑了,我看不清路面,不知道前面有山崖,忽然脚下一滑,便滚了下去。」 第25章 她的心一惊,随即又痛恨起自己的懦弱,明明说好要对他绝情,为何只是一个故事,就把她吓成这样? 「幸好,山间的树阻挡了我,可是我被悬在树上,身在半空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不被摔死,早晚也会被饿死。」 「哼,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这故事是编来骗她的吧? 「我在树上挂了一晚,本以为自己没救了,不料,有一个路过的和尚发现了我。他不顾性命,爬下山崖,把我抱了上来,送到寺中疗伤。」 竟有这等奇事?紫虞微凝眉。 「那和尚慈眉善目,只比我大十岁左右,像个哥哥一般,很是亲切。他为我治好了伤,送我回家。他知道我对父亲有怨,便对我说,如果这怨恨不能化解,就来这儿找他,随他参禅礼佛,就不会再难过了。」 这和尚真是好心。可这儿的寺庙呢?怎么无缘无故拆了? 「从此以后,我就时常到这儿来找他,他不仅教我参禅礼佛,还教我读书写字,玩赏字画,养鱼浇花,以及许许多多做人的道理。在我心里,他就像父亲一样。」 这和尚到底是谁? 紫虞心中一颤,很明白他不仅是单纯讲一个故事而已。 「大中元年,皇上登基,这座寺庙被拆除了。对外,宣称因为香火不济,所以迁移,可真正的原因,天底下没几个人知道。」 「你是说……」难道是…… 「对,」龙云扬微微点头,「当年的和尚,就是当今皇上!寺庙拆了,只为了掩盖他的这段往事。当年,他受先皇武宗迫害,逼不得已躲进这座深山,削发为僧。我该感谢这段机缘,能让我与他相识。」 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但得到证实时,她还是吃了一惊。 「他救了我的性命,教我读书写字,比我父亲还要亲。当我得知他真正的身份时,就发誓这辈子都要效忠于他,效忠朝廷;我辞官从商,也是希望充实国库,缓解他的后顾之忧。外人称我虎爷,并非我嚣张如虎,而是我为皇上亲封的『虎骑校尉』,虽然我辞去官职,可此头衔却一直跟着我……你说,遗诏之事,关系重大,我能不委屈岳父,暂时将他囚禁吗?」 他爱她,却更忠于君。 在爱情与忠君报国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不是他心狠,而是自幼的经历,逼得他不得不这样做。 她愣住,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良久她才听见自己道:「皇上对你,至关重要;可我爹对我,难道就不重要?你可以为了皇上赴汤蹈火,而我为了我爹……也只能选择恨你!」 她再度转身,逼自己迈出艰难的步子。 不能再听他的话,即使他的话再情有可原……她都不能背叛父亲,不能对已经造成的惨剧视若无睹。 「紫虞,想想我们的孩子,」他终于拿出杀手锏,「你不会希望他一出生就没了父亲吧?」 她一呆,这句话重重地打在她的心坎上。 这腹中的孩子,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明明她体质如此之弱,患失心疯的时候,腹中的孩子却没有半点损伤,像是上天硬要派到凡间似的。 「紫虞,我们是有缘份的,还记得吗?」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嗓音,在她耳边催眠,「那日在月老庙里,你求的签……」 她求的签? 她真想忘了!要不是那只签,也不会改变她的命运……据说,那还是只好签,可他们为何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月老庙,她此生只来过两次。上次,是为了卜自己的姻缘,这次,则是为了卜自己是否还要继续这段姻缘。 人在头疼的时候,最好求助于神。 把一切烦恼都推给上苍解决,的确省事许多。怪不得天下寺庙总有人供奉,香客源源不绝。 跪在月老像前,她拿起签筒,轻轻地摇着,却怎么也不敢做最后的一掷。 她在怕什么? 怕上苍强迫她待在龙府,还是怕得知她得离开龙震扬? 这一刻,她发现求助上苍也不是万能的。 「小姐……」瑞儿在她身后轻唤,「你都跪了半个时辰了。」 是吗?她微怔。 「小姐,好多人都在看你手里的签筒呢。」瑞儿提醒她。 喔,她倒忘了,这儿人多,签筒应该不够用吧?发呆归发呆,她也不能碍了别人的事儿。 「小姐,我刚才倒是也求了一签,不如你先跟我去听解?」瑞儿嘻笑地提议,「等你心神安定了,再回来。」 也好,既然暂时做不了决定,就先去散散心也好。 放下签筒,随瑞儿来到解签处。 她一眼便看出那个解签先生,与上次是同一人。 只见那先生此刻正拿着别人求的签,淮备帮某家的闺女解答。 「上山采蘼芜。」他念道。 这与她上次求的竟恰巧相同!紫虞不由得心中默道:上上签。 「先生,可好?」那女孩迫切地问。 先生清咳两声,似难以启齿,「姑娘,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要真话!」 「说了可不许怨恨我。」 「先生尽管开口。」 第26章 「此签源自汉代乐府诗──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殊。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合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馀。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先生,这诗啥意思?」女孩一脸懵懂。 「此诗讲述的是一个被夫家休离的女子,一日上山采摘香草之后,恰巧遇到从前的丈夫。她听说前夫娶了新妇,便问前夫最近过得如何,而前夫向她表达了思念之情。」 「那……我的姻缘到底会怎样?」 「恐怕会遭休书之祸。」 「什么?!」女孩惊骇大叫,「怎么会?」 「从诗中之意,大概你未来的夫君会被别的女人所迷惑,一时忘却你俩的恩情,导致劳燕分飞。」 「真的这么惨?没有转机吗?」 「不忙,看这最后一句『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意思就是,你丈夫其实还爱着你,最终会后悔。」 紫虞在一旁听着,越听越心惊。 不,上次的解释与此次完全不同。什么移情别恋?什么休书?不是说,这段姻缘会多福多子吗? 她忍不住低声道:「先生,你怎能信口开河?」 解签先生不由得抬起头,看见她居高凝视的双眸时,大惊失色,「龙、龙夫人!」 「你还记得我?」紫虞凝眉。 「记……记得,龙夫人谁不记得?」解签先生尴尬地笑。 「那你还记得吗,上次我也求了同样的签,可你没说同样的话。」 「这……」 「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紫虞逼上前,「先生,你收了银两,怎么能如此草率?信誉还要不要?若误人姻缘,你担待得起吗?」 「夫人……实话对您说了吧,」他不得不坦白,「上次是虎爷叫我那样说的。」 「什么?!」 「都怪小的贪财,请夫人恕罪!」 「那到底……这签是好是坏?」 「夫人,上山采蘼芜,的确源自乐府民歌啊!您没读过吗?」 呵,是,她怎么忘了,小时候琅琅上口的东西,怎么一时想不起来?难怪她觉得这句子如此熟悉。 她早该忆起,就不会上当了。 可惜,不知是渴望幸福的心让她故意忘记,还是鬼使神差,坐错了花轿,嫁错了郎。 「小姐!小姐!」 她转身就走,瑞儿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却追不上她的步子。 才出庙门口,便看到龙震扬站在那儿等她。 呵,他可真是消息灵通,知道她今天会来此求签,早早在这儿候着。 「怎么走得这样急?」他慌忙迎上来。 如同上次一样,这回,他也在庙里安排好一切。那日故意提到月老之事,就是想用最后一招来挽留她……可她这样急着走,难道表示他的计谋失败了? 紫虞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这个骗她、害她、毁了她爹的男人,就算心中再不舍,也不能再沉沦了。 「我在找纸和笔。」她低声说。 「纸和笔?」龙震扬一怔,「现在就要?」 「现在就要。」态度异常坚决。 「好,你等等。」 他连忙四下张望,看到一个代人书信的摊子就在附近,立刻快步走上前,抛出一大锭金子道:「你的纸笔,还有墨,我买了!」 那人感到莫名其妙,但看到这天降的横财,马上拱手相让。 龙震扬即使披了温柔的外衣,换上悔过的表情,可一面对别人,还是一样霸道不讲情理。 他这是在讨好她吗? 如果这样的行为是在出事之前,她肯定会感动不已,发誓终生与他厮守,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可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小姐,你想写什么?」瑞儿匆匆跟上来,气喘吁吁地问。 「先别问,替我磨墨。」 她在桌边坐下,轻轻握住笔,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休书──」她一边写,一边朗声念道:「风氏紫虞,商贾之女,蒙虎骑校尉龙门震扬垂青,大中三年,盛夏之日,明媒正娶,成为宗嗣之妻。然风氏不思感恩,言语时常顶撞夫君,随意取用婆婆遗物,不尊不孝;嫉妒妾室,懒于家政,无淑女之风,少贤妻之德;且体弱多病,危及龙家子嗣香火。入门短短两月,七出犯之有四,龙家上下,实难忍受,立此休书一封,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停笔,伸出食指,咬出血痕,按在纸上,留做手印,然后递到龙震扬面前。 「什么意思?」龙震扬震惊之中,焦急的双眸凝视着她。 「你签上字就行了。」 「你要我休了你?!」他大吼。 「还能有别的结果吗?」她扬起涩笑。 「你忘了我们的孩子?」 还是这招?没用的,她已经铁了心要与他一刀两断,不再有任何瓜葛。 「到底是为什么?」龙震扬不甘愿地叫道:「你不是去求签了吗?签上怎么说的?」 第27章 「求不求签有什么关系?」她瞥他一眼,「反正无论我求的是什么,你都用银子收买了解签的人。」 他顿时哑口无言。 「什么叫天意?」紫虞摇头,「这就是天意!如果我没有识破你的诡计,说不定就真的会随你回去。可就在这关键时刻,上天帮了我,让我知道了一切真相……龙公子,从今而后,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宛如遭遇青天霹雳,像化石一般立在原处,任由紫虞毅然转身离开他的世界。 苏桃颖藏在这客栈已经半个月了,除了惶惶不已,终日无事可做。 然而,该来的人还是会来,她早已暴露行踪,只是她不自知罢了。 客房的门被推开,灰衣蒙面男子迈了进来。 苏桃颖正坐在窗前凝思,转头望到来人,如遇鬼魅般,顿时扑倒在地。 「尊、尊主……」她结结巴巴地道。 「你以为躲在这儿,我就找不到了?」灰衣男子冷冷地道。 「婢子未能完成使命,不敢前去见尊主。」 「哼!你若真的有心无力,我也不会怪你。可你生的却是背叛之心,叫我怎能饶你?!」灰衣男子喝道,不被她的虚假欺骗。 「尊主,冤枉啊!」她仍想狡辩,「为了完成使命,婢子不惜暴露身份,尊主如此说话,实在太伤属下的心了。」 「我是让你去偷画,不是让你去杀人!」冷凛的目光直盯着她的眼,令她心颤。 「婢子……」 「好端端,你谋害风家老爷子干什么?别以为你打的鬼主意我会猜不到。」 「婢子……只是想挑起龙府中的争端,以便下手。」 「你还想狡赖!挑起龙府的争端,与你偷画有什么关系?说实话吧,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怪婢子考虑不周……」 「不说是吧?好,我来帮你回答。你杀了风老爷子,嫁祸给龙震扬,便能让风紫虞永远憎恨龙震扬。他们夫妻离散,你便有机可乘,让龙震扬把你扶正,对不?」 「我……」自知阴谋被识破,苏桃颖咬咬唇,仍试着为自己脱罪,「虽然完成尊主的使命事大,可顺便得到一些我想要的东西,难道不可以吗?」 「问题在于,如果你真心站在我们这一边,怎么会这样愚蠢?」 「什么?」她不懂。 「如果我们得到遗诏,朝廷易主,龙震扬失去靠山,你身为他的正室,到时候说不定会跟着他一块被砍头!」 「尊主!」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只是想把握眼前看得到的幸福,她错了吗? 「所以,你根本没站在我们这一边,根本没打算替我们盗出遗诏,是吗?」灰衣男子冷声斥责。 「我……」她知道如今已经无话可辩,是她断了自己的后路。「尊主,婢子只希望你看在丞相的份上,让我死得痛快点。」 「我有说过让你死吗?」灰衣男子忽然淡淡地道。 「那……」她不明白了。 「桃颖,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听说尊主是……丞相的侄儿?」她怯怯地道。 「没错,说起来,从前李府繁华鼎盛之时,咱们还见过面呢。」 「是吗?」李德裕的侄子众多,她不能确定是哪一个。何况她这个义女,与府中的舞姬没什么分别,地位其实不高,并不能与这些名门公子称兄道妹。 「为了助伯父回京,我已经耗费了两年的时间,如今伯父的身体日益虚弱,时日可能不多了,我心中着急。」 「丞相他……到底怎么了?」龙震扬说,活不过今年冬天,真的吗? 「桃颖,你看来也是真心关心伯父,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替伯父办点事,你可愿意?」 「婢子愿意!」她还有机会,可以不死? 「好,等我慢慢说给你听。」灰衣男子一顿,「桃颖,你可想看看我的真面目?」 「婢子不敢。」说实话,她只觉得此人的声音很熟,虽然他故意压低,但总觉得在那儿听过。 「你抬起头来。」 面罩摘掉,一张平凡的脸展现出来,细眉小眼,皮肤黝黄。 可就是这张平凡的脸,让苏桃颖大吃一惊。 「是你!」她脱口嚷道。 第八章 都说秋高气爽,可这个秋天,却特别多雨。 有雨,感觉就特别冷,彷佛冬季提前来临,龙震扬面对窗前的一片灰色,忽然觉得十分凄凉。 从小,他就是孤独的,却从来不觉得这种孤独有什么不妥。可自从她走了以后,一度让他感觉温暖的龙府忽然变得冷冷清清,竟让他不能适应。 此刻,他正坐在她住过的东厢里,靠着她曾经从库房里搬出来的旧垫子。 她说,这府里什么都好,就是差点儿人气。 她说对了。 此刻,靠在旧垫上,彷佛有某种回忆深藏在棉絮之中,格外温暖,这就是所谓的人气吧? 「爷──」旺才迈入房中,小心翼翼地道:「外面有人要见您……」 「谁?是不是风府派人来了?」现在最能让他提神的,就是听到她的消息。 第28章 「是、是老爷。」 「什么?」是他的父亲? 两人已经多年互不往来,上次相见,不欢而散,为什么父亲这个时候却忽然来了? 「爷,见,还是不见?」旺才问。 「见。」 不知为何,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那么恨父亲了,大概是因为紫虞希望他们和好的关系吧。 不一会儿,龙曲步入房,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感慨万千,好半晌都没有开口。 「爹──」龙震扬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说出这个字,此刻面对面,他却突然有股冲动,于是开口唤对方。 「嗳……」龙曲颤声应着。 「不知爹这次前来,所为何事?」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喉咙问。 「听说你跟紫虞吵架了?」 「不止吵架那么简单,」他苦笑,「休书她都替我写好了。」 这些日子,他天天都在读那封休书,每读一次,就有落泪的冲动。 休书上,列数着她的罪状,却更像是声声对他的控诉。 她真的不好吗?不,瞎子才会说她不好。 从前的他,就是瞎子,一个睁眼瞎子,竟轻易放手让她走。 「震扬,你先不要心急,为父倒有一个办法,至少可以让你待在她身边。」龙曲真心想为儿子做点事,想和儿子重修旧好。 「什么?!」一阵惊喜划过他的眼眸。 「只要你肯照为父的办法去做,你愿意吗?」 若换作是从前,做任何事情前他都会先深思熟虑,但这一次,想都没想的他就点头答应了。 「震扬,你真的变了,」龙曲深深感叹,「过去,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听的。」 是吗?他变了? 大概吧,紫虞的潜移默化,的确改变了他。 现在他已经明白,当年母亲之死,的确不能全怪父亲,那是一个坚强女子面对腹中生命时,做出的勇敢选择。 就像紫虞,明知有危险,还是瞒着他想生下孩子。 当他被紫虞的这种勇气折服的同时,也似乎能体会当年母亲对自己的深爱,虽然,他与母亲从没见过面。 是这种母爱害死了母亲,而不是父亲。 一夜之间,他对父亲根深柢固的憎恨,顿时化为乌有。 窗外还在下着雨,哗啦哗啦地落个不停,半个时辰后,龙震扬按照父亲的指示,来到风府门前,待在雨中,跪在长阶下。 自幼养尊处优的他,除了那次掉下山崖外,就属今天最为受苦。 雨点毫不留情地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一直以为,雨不过是天上之水,像女人般温柔,此刻才深深感到,原来,它们都像槌子一般坚硬,追打着他的肌肤,带来隐约的疼痛。 风府的家丁发现他,慌张地跑进去,不一会儿,见到瑞儿奔出来,远远地瞧了他好几眼。 瑞儿看到他,自然会向紫虞禀报,当她听闻他此刻就跪在风府门前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就让他待在那儿,不要理会。」跟他预料的一样,紫虞如此说。 她不可能轻易就饶过他。 「可是……小姐,雨这么大,姑爷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瑞儿担忧。 「病就病了。」紫虞冷冷地道:「比起我爹的性命,这又算得了什么?」 「不如……我去劝姑爷,让他回家,这样跪在咱们大门口,让人笑话。」 「随你的便。」紫虞拿起手中的绣活,继续飞动银针。 宝宝就要出世了,她有许多事情得做,比如做这件婴儿穿的衣服,她可没有多馀的精神去理会无情之人。 瑞儿怯怯地退下,过了一会儿,又折了回来。 「人走了吗?」紫虞头也不抬,语气依旧冰冷。 瑞儿摇头。 「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他愿意跪在那儿,全由他。」紫虞淡淡地道。虽然他还未签下休书,但在她的认知里,他们已不是夫妻。 瑞儿倒不像主子那样淡定,每过一刻,便跑出去探一探情形。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眼见天就要黑了,龙震扬仍旧跪在雨中,不曾动摇。 老天爷像是存心要替紫虞出气,从清晨至黄昏,大雨一直没断。 「小姐……」快要掌灯的时候,瑞儿又来报。 「别以为我会心软,」紫虞打断她,「就算他死在那儿,我也不会让他进门!」 「不是……」瑞儿叹口气,「是亲家老爷来了。」 「什么?」终于,垂眸抬起,「谁?」 「姑爷的爹爹。」 「公公?」她喃喃轻语。 顺口道出这声称呼,是否代表她还对龙家有一份留恋? 她很快恢复冷淡神情,对瑞儿道:「请老人家进来。」 龙震扬可以不见,但长辈既然来了,她不能无礼。 很快地,瑞儿领着龙曲来到她面前。 「不知世伯驾到,恕紫虞没有亲自迎接。」她起身,微微一拜。 「世伯?」龙曲涩涩一笑,「也对,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勉强你再叫我一声公公了。」 第29章 「世伯有什么话尽管说吧,」紫虞刻意用疏远的口吻道:「天晚了,若耽误了世伯休息就不好了。」 「紫虞,震扬那小子知错了,他一心想赎罪,你就给他个机会吧。」 「如今我与他已不相干,我不再怨他,他也不必赎什么罪,」紫虞镇定拒绝,「请世伯不要为难我。」 「他在你家门前已经跪了一个下午……」 「他想做什么,我都管不着。」缘份一旦错过就是错过了。 「紫虞,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龙曲忽然曲膝,像儿子一样,跪倒在地,「否则,我也在此长跪不起。」 「公公!」情急之下,她用了不该用的称呼,「你这是做什么?」 「怪我,这一切其实都该怪我,」龙曲颤声道:「若非当年我疏于照顾他,他也不会掉下山崖,也不会认识当今圣上,造成今天的结果。紫虞,看在我风烛残年、老无所依的份上,你就给震扬一次赎罪的机会吧!至少,让他照顾我未出世的孙儿?」 霎时,她明白了。 这父子二人其实是商量好的,在她面前演一出苦肉计。 龙震扬跪了半日,她的心已经软了一半,现在再加上老父的哀求,她再怎么狠心,也不忍拒绝。 她好傻,又遭到他们的算计了! 「让他进来吧。」终于,她对瑞儿吩咐。 为何当她说出这一句话时,心里顿时轻松许多?原来恨一个人,是这样累。 她看见瑞儿和龙曲都笑了。不一会儿,那个全身湿透的人,带着水滴,缓缓走了进来。 天啊!她都快不认识他了,才短短几天工夫,原本高大英挺的虎爷,原本竟变得如此憔悴不堪,满脸胡碴,再加上被大雨无情摧残,此刻狼狈的模样,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你到底想干什么,说吧!」她努力保持冷漠的语气,殊不知,一颗心却怦怦直跳。 「我只想待在你的身边,照顾你和孩子。」他低声垦求。 从前的他语气强硬强,此刻却变得像花草般温柔,她真不敢相信,这截然不同的态度竟是出自同一个人。 「好,」她点头,但提出严苛条件,想逼他自动放弃。「但要像奴仆那样,供我随意差使,你也愿意?」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惊喜,想也不想的答应,「愿意!」 「不论我叫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答应!」他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只要能待在她身边,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紫虞故意刁难。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愿意。」他那样子,彷佛赴汤蹈火也甘之如饴。 「这封休书,你把它签了。」她将那绝情的薄纸递到他面前。 一式两份,各持一张,他那份既然没有带来,签她这张,也是一样有效的。 龙震扬颤抖着,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出此狠招。 「如果不签,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请回。」她威胁道。 他有什么办法?事到如今,只有暂时依了她。 只要她肯见他,就还有一丝机会。 垂下眼帘,在休书上画了押,按下手印。他的心在抽搐,但夫妻俩走到这步田地,是他造成的,怨不了谁。 愿天可怜见,让紫虞有重回他怀抱的一天。 「我这儿缺一个守夜的。」 夜深人散,厢房中,只剩他们两个。 紫虞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看着那个仍旧穿着一身湿衣的人。 她故意不让他换衣,让他难受地站着,心想,如果他染上风寒病倒,便不会再来纠缠她了。 「你就站在这儿,看着这些烛火吧。」她冷冷道:「整夜不睡,办得到吗?」 「当然。」他急切地点头,就怕她反悔赶他走。 现在,就算她让他上天摘星,他也会点头。 虽然湿衣难受,虽然跪了一天的他已经筋疲力尽,但他会强撑起精神,直到天明。 「小姐,安神汤──」瑞儿端着托盘进来,瞧了可怜的龙震扬一眼。 「瑞儿,你去把我书架上那本名册拿过来。」 「名册?」瑞儿不解。 「就是从前老爷替我选婿时,记录的那本名册。」 那里边,记录着上百个有意向风府求婚的男子姓名、家世背景、人品性情,无一不缺。 「小姐,好端端的,看那个干什么?」瑞儿迟疑。 「我现在既然已是自由之身,当然要为将来打算。」紫虞笑道。 什么?龙震扬皱眉。 「什么打算?」瑞儿傻傻地问。 「另挑夫婿的打算。」 「小姐……」瑞儿大惊,「可你现在……」 「怀有身孕,是吗?」紫虞云淡风轻地道:「这有什么打紧?凭我风府的财力,何愁无人入赘?」 瑞儿不敢再说,乖乖去取来名册。 「可那样的人,会对你是真心的吗?」龙震扬忍不住道。 「闭嘴!」紫虞瞪他一眼,「你不过是个守夜的,主人说话,有你插嘴的馀地吗?」 第30章 「我知道你对我有气,那就把气全发泄出来,怎样都可以,但千万别作践自己。」他低声劝道。 「哈,虎爷,你这话真可笑!我另觅良人,怎么就是作践自己?这世上只许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就不许我们女人再嫁?当年则天皇帝还有男宠三千呢,凭我不能吗?!」紫虞轻哼。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好,你过来帮我看看名册,挑几个比较合适的人选。」紫虞向他扔出更磨人的难题。 龙震扬深深地抑住差点爆发的怒火,接过册子,翻开其中一页。 「念来听听。」紫虞命令。 「张崇,书香门第,性格温和,样貌端正……」 「听来不错啊。」紫虞微笑。 「可他年幼丧父,家道中落。」他连忙指出短处。 「穷一点好,免得像自称什么龙爷虎爷之类的,只会仗势欺人!」紫虞睨一眼龙震扬,讽刺道。 被吐嘈的男子,脸上顿时一片羞色,垂下头去,继续读道:「方念达,商贾之子,品德出众,可惜相貌欠佳,身材矮小……」 「这个也不错,」紫虞点头,「相貌欠佳,可避免他出外拈花惹草,还没娶妻就金屋藏娇。」 这又是在讥讽他吗?龙震扬听出弦外之音。 他不敢反驳什么,手中的册页翻了一翻,「王东江,官宦之后,家底殷实,英俊挺拔,可惜脾气暴躁,时常殴打府中奴婢,凶恶之极……」 「再凶恶也不会比一个叫虎爷的人凶恶,」紫虞莞尔,「他都不必出手打人,别人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已被吓死。」 龙震扬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继续低低地往下念,「林均,乡试解元,饱读诗书,文秀俊朗,官途可望。然极为不孝,时常虐待老父,辱骂继母……」 「比你更不孝?」紫虞刺耳地反问。 他明白了,这哪里是念名册,其实是为了嘲讽他吧。 心里有一种苦涩的东西在震荡。 「我看这些人都不错。」紫虞道:「至少比我前夫强!瑞儿,明天你就托李媒婆去打听一下,看看这些人是否还有攀亲之意。唉,都怪我,当初干么不好好挑一挑,胡乱嫁了人,错失了这许多大好姻缘……」 他真的有这么不堪吗?这册子里的人,就算阿猫阿狗也比他好? 龙震扬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打击。 「你下去吧!」挥了挥手,她打个呵欠,打发他走,「去门外守着,小心火烛,别睡着了。」 他不想就这样离开,可说好了一切得听她吩咐,他不敢不从。 将册子盖好,低头退下,就像奴仆一样。 现在在她面前,他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 「小姐……」瑞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再怎么样,也得让爷换件衣裳啊。」 「他现在是我的奴仆,不是什么爷!」紫虞还是那般凛冽的口吻。 其实,她何尝想这样折磨人? 但不用这样的手段,他再如此纠缠下去,对他或她都是种痛苦。 虽然她承认自己还爱着他,可是杀父之仇,她该怎么算? 这像是一道鸿沟,永远也跨不过去。 不如绝情一点,如果他不堪受辱,就此离去,这大概是两人最好的结局。 反正休书已签,上报官府,他俩就名义上来说,已经再无关系了。 她对他的情,会全部封锁,深深埋在心底,只能怪两人今生无缘。 清晨的太阳从东篱上爬起来,龙震扬只觉得腿脚发麻,双眼似涂了浆糊,就快睁不开了。 好在,他还是挺过来了,没有睡着,完成了她的命令。 经过一夜,身上的衣衫已经自然风乾,他感到额前有些发烫,像是染上了风寒。 然而这一切都无所谓,如果能得到她的原谅,就算送了性命,他也甘心。 「爷──」旺才由风府的家丁领着,远远地唤他。 「你怎么来了?」龙震扬微蹙眉。 「给爷送些衣服来,老爷说,您要在少夫人这儿住一阵子。」旺才笑,「爷,是否有转机了?」 离所谓的转机还差得远呢。 或许,就算他倾尽所有,也换不来她的原谅。不过,他会等,哪怕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还有……」等那家丁离开,旺才神秘地递上一封信,「您派到京城去的侍卫,送回了这个。」 龙震扬一怔,将信打开。 京城来的东西,从前他是日盼夜盼,迫不及待,可现在,却完全提不起劲来。 他甚至忘了,自己曾派出侍卫前往京城。 蹙眉看完那书信,他怔住了。 「爷,出了什么事了?」旺才问。 皇上叫他去京城? 没错,遗诏事关重大,皇上不放心假任何人之手,要他亲自护送前往京城,是最正确的决定,可现在,他怎么能离开? 他刚刚从她那里乞求来一个机会,好不容易可以接近她、照顾他们的孩子,他怎能就这样走了。 「爷,到底怎么了?」旺才瞧见他面有难色。 第31章 「有些生意,得到京城处理。」他敷衍地回答。 「那就快去吧!」 「可我……」他难以启齿。 「舍不得少夫人?」旺才微笑,「爷,生意要紧,少夫人住在这儿,又跑不了!您去个十天半月,有什么关系?」 十天半月?现在就算离开她一刻,他也不敢。 昨晚那本名册,虽说是为了嘲讽他才拿出来的,可万一她真的另择夫婿……他简直不敢想像。 「我不去了。」他听见自己说:「等会我写封信,你叫人送到京城去。」 天啊,真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声音。 从前皇上不让他进京,他还巴不得月月去,可现在他居然敢抗旨? 他真的变了,从一个无情无欲的皇帝亲信,变成一个自私多情的平凡男子。 「爷,京城的事,真的不要紧吗?」旺才一脸担心的表情。 「再重要,也不及这里重要。」 遗诏在他这儿很安全,送不送往京城,并没有那么急迫。 为了皇上,他已经牺牲了很多,所谓忠君之事,他自认已经做得够多了。 若皇上怪罪下来,他也认了。 他只希望,紫虞能早日被他感动,两人再做夫妻。 深夜,苏桃颖站在隐密的巷弄中。 她迷惑地望着大街上那扇朱门,不知为何自己会站在这里。 「这不是风府吗?」回头,她对身后的人道。 「对。」灰衣男子淡笑。 「带我到这儿来做什么?」她不解的问。 「你不是要替丞相效忠吗?」 「可为何要来这儿?」 「因为,龙震扬此刻在这儿。」 「什么?」他跟那个女人和好了?不可能啊!那女人不可能跟杀父仇人重修旧好的。 「嫉妒了?」灰衣男子挑眉。 她沉默不语。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仍破坏不了他们的感情? 「放心,他们逍遥不了几天的。我有一条妙计,可以帮你除去心头大患,又可以帮助丞相。」 「真的?」苏桃颖惊喜。 「只是……需要你做些牺牲。」 「不论要我做什么,都行!」她忙道。 「这是你说的,不后悔?」 「绝不后悔!」苏桃颖信誓旦旦,「说吧,要我做什么?」 灰衣男子悠悠一笑,「现在想见他们吗?」 「不想!」她恨恨地回答。 「放心,你不会见到的,」灰色的衣袖之间,忽然多了一件寒光闪闪的东西,「永远也不会了!」 说着,没等苏桃颖反应过来,那寒光便刺入了她心脏。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怔怔看着胸口的刀。 「你……」她指着面前的人,已经无法言语。 「这么吃惊做什么?不是说,无论什么你都愿意做吗!」 灰衣男子将手中的刀子猛然一抽,鲜血溅了一地,苏桃颖的身子随即往前倾,扑倒在地。 「这就是你能为丞相做的事。」他踢了踢她的尸体,冷冷地道:「不过,我没骗你,这也是可以帮你除去心头大患的最好方法。」 第九章 窗外的菊花开了吗? 往年的这个时候,她总是心旷神怡,可现在,就算花儿开得再好,她也无心去欣赏了。 刚开始,她以为是多雨的原因。 可现在,雨停了,秋高气爽的日子总算来了,她还是一样郁闷。 推开窗子,看见龙震扬站在日光下。 院中铺着一排笸篮,其中盛着新鲜白菊,打算晒乾后制成菊茶。 她存心戏弄他,要他每隔一刻钟便将笸篮抖一抖,说这样能让菊花乾透,他居然也信了,还照办。 或许他知道这是她整人的小把戏,然而不论她如何戏弄他,他都照单全收。 如此委曲求全,只为博得她稍微的和颜悦色……就算是当今公主也没她这样受宠吧。 如果一切能回到半年前,该有多好? 那时他俩初相遇,她完全不知道他的阴谋,完全活在自己的幻想中,虽然傻乎乎的,但心是纯净而快乐的,整天憧景着幸福到来。 现在,一切都晚了。 只能盼来生。来生,她一定要跟他做一对平凡的男女,没有这一切的恩怨纠葛,只是单纯的相爱。 「小姐!」瑞儿忽然慌慌张张从前院跑过来,大叫一声。 「小声点。」紫虞掀开帘子,低声嘱咐。 她可以感到龙震扬关切地目光投射过来,正注意聆听她们主仆的对话。 「夏知府来了。」 「知府大人?」紫虞一怔。 没理由啊,爹爹去世的时候,夏知府已经亲往祭悼,不再欠她家什么人情,此时平白无故地跑来做什么? 「在前厅吗?」她问。 瑞儿摇头。「不,知府大人率着一队官差,一进门就四处搜查,这会儿正往我们院里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 第32章 紫虞感到事情大大不妙,却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披上外衣,便瞧见夏知府领着人,来势汹汹的跨入院内。 「拜见大人,」紫虞上前微微屈膝,「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世侄女,不必多礼,」夏知府尴尬地笑,「是我鲁莽了,早该通知你一声,只因为事态紧急,便匆匆赶来。」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遗诏的事情曝光了? 紫虞不由得望了龙震扬一眼,他也正巧凝视着她。 「敢问世侄女,你可认识一个名叫苏桃颖的舞姬?」 「认识,」紫虞诧异地点头,「她是我前夫的妾室。」 她的馀光,看到龙震扬微微一怔。 「方才我已经到龙府去过了,打算拜访虎爷,可他不在。」 「原来知府大人在找他?」 「不,找他,也找你。」夏知府的回答甚是奇怪。 「大人,」龙震扬摘掉头上的斗笠,朗声道:「我在这儿。」 「啊!」夏知府瞪大双眸,「虎爷,您怎么……」 呵,换了是她,眼珠子也会蹦出来。明明写了休书,说好再不相干的两个人,又凑在一起,难怪夏知府会吓一跳。 「大人,到底所为何事?」龙震扬镇定地问。 「哦,是这样,虎爷可知苏桃颖的下落?」 「那女子已经被我逐出府去。怎么,大人为何忽然问起她?」 「虎爷有所不知,今日有人来衙门报案,说苏桃颖被杀了!」 什么?紫虞身子一震,幸好瑞儿一把扶住她。 龙震扬凝眸,虽然意外,却又似乎早已料到。「报案的是什么人?」 「这个不便明说,总之,有人亲眼看到苏桃颖被杀,而且……」夏知府难以启齿,「尸体就藏在这风府里。」 「胡说!」紫虞还未开口,瑞儿便急道。 「大人,可有证据?」龙震扬沉声询问。 这瞬间,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仪,一句话,便问得夏知府瑟瑟发抖。 「虎爷息怒,」夏知府讨好地笑,「这不是在查吗?倘若是诬赖,我回去一定将那报案之人乱杖打死。」 「既然有人报案,大人尽可查证。」虽对苏桃颖被杀一事感到震惊,但紫虞相信自己府中的人是清白的,「我府中,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只需派人搜一搜,便可知晓。」 「是,我已经派人在搜了,世侄女不介意吧?」 「大人请进屋喝茶,边坐边等吧。」 她话音未落,忽然一名官差跑进来,高声道:「报大人,东墙之下发现了可疑之物。」 紫虞不由得抬头,正巧与龙震扬四目相对。 「世侄女,可否随我去看看?」夏知府提问。 点点头,配合地随官差一同前往。她知道,龙震扬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不一会儿,一行人来到东墙下。 只见白菊丛中,一群苍蝇正密密麻麻地萦绕不散,发出嗡嗡声响,阵阵恶臭扑鼻而来。 「快挖开!」夏知府下令。 官差一阵掘土,只见一具尸体躺在艳丽的菊花丛中,反而更显述目惊心。 「两位请看看,这位是否是苏桃颖?」 紫虞移步上前,只看了一眼,喉中便一阵恶心。 对,是她,开始腐烂的五官依稀可辨,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此刻仰望着天空,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苏桃颖,她曾经的情敌,让她又羡又恨的人,此刻却勾起她无限的怜悯。原来,死是这样容易。 「虎爷,是她吗?」夏知府见紫虞无语,追问龙震扬。 龙震扬点点头。 「世侄女,真对不住了,」只听夏知府道:「本府只能带你回府一趟。」 紫虞愣住。 「你说什么?」龙震扬失去冷静,放声吼道:「这关紫虞什么事?!」 「因为尸体……是在她府里发现的。」 「那表示什么?难道你想说,她是凶手?!」 「这个……报案之人是这样说的。」夏知府怯怯地回道。 「荒唐!」龙震扬暴怒,「紫虞为什么要杀她?」 「大概因为……争风吃醋吧。」夏知府双腿不由得发抖,「虎爷,本府也是照章办事,希望您能体谅。」 「你敢把她带走试试看!」龙震扬护在紫虞面前,出言恐吓。「这儿马上就不止一具尸体!」他绝不让人欺负她! 「震扬……」她忍不住唤他,「别这样。」 他猛地回头。 她叫他的名字?终于,好不容易等到她唤他的名字,可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如同万箭穿心般,他的胸口刺痛难忍。 「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他颤声允诺,即使拼上他的命,也在所不惜。 「震扬,不要为了我惹麻烦,」紫虞微笑提醒,「别忘了,我是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呢。」 他一愣。 「知府大人,我跟你们回去。」紫虞主动上前,「看在我有孕在身的份上,可以不戴枷锁吗?」 第3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可以,可以。」夏知府恭敬地答道。 龙震扬知道,这是给他面子。可此时此刻,就算他面子再大,也救不了心上人。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虎爷」这个名号一文不值。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子,被送上囚车。 酒入愁肠愁更愁。 龙震扬坐在桌前,已经记不清自己喝的是第几杯了。从前他喜欢这样,对月畅饮,可今天美酒失去了魅人滋味,月色也显得黯然。 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傻坐着,但除了傻坐,他又能做些什么? 他只能等待。 「爷!」旺才端着菜肴进来,「吃点菜吧,别空腹喝酒。」 「让我单独静一会儿。」双眼有些迷蒙,他撑着头,头痛欲裂。 「爷,别怪我多嘴,」旺才支支吾吾,「事到如今,您去求皇上吧。」 「有用吗?」龙震扬涩笑,「实话对你说吧,那天送来的那封信,便是皇上所书,要我即刻进京,可我抗旨了。」 违逆君意,还能向皇上求情吗? 没治他的罪,没怀疑他有策反之心就已经算皇恩浩荡了。 旺才一惊,不由得哑口无言。 「爷,」一顿,他又劝道:「皇上与您感情深厚,无论如何,也不会怪罪于您。现在惟一能救少夫人的方法,便是即刻起程进京,向皇上禀明原由,请皇上颁一道圣旨,营救少夫人!」 龙震扬却默然不语。 「爷,死马当活马医,您还犹豫什么?」旺才在一旁乾着急,「尸体是在风府发现的,算是铁证如山。假如夏知府把这案子判了,就不好办了,秋后处斩啊!」 「处斩」二字,彷佛天外惊雷,把龙震扬顿时震醒。 他凝眸,酒意马上清醒了大半。 「我明白,」他点点头,「你速去帮我打点行囊,明儿一早,我便进京去。」 「是。」旺才大喜,匆匆离去。 进京面圣,别的可以不带,那份遗诏非带不可,也许皇上看在他办事有功的份上,龙颜一悦,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龙震扬拔出随身佩刀,将靠着的垫子掀起,一刀划开表面绸缎。 遗诏藏在这里。 大概没人会想到,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半旧的垫子里。 这是他母亲生前用过的东西,放在这里,也算是请在天之灵的母亲看护吧。 他的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头为何这么晕?是因为酒喝多了吗? 不,从前比这更多的酒他都没醉,今天怎会如此不胜酒力? 他撑着桌边,深深喘息,门却在此时开了。 夜风从门外涌进,只见一条黑影站在风口处。 龙震扬抬起醉眼,模糊之中,看到熟悉的面孔渐渐靠近。 「旺才,」他问:「东西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旺才露出诡异的微笑。「不,爷,东西不必收拾了。」 「为何?」龙震扬似体力不支,跌坐在椅子上。 「因为你不必进京了。」 「你在说什么?」 走到他身边,旺才一把将他手中的遗诏抢下,他竟无力抗拒。 「这东西,我来代爷处理吧!」 「你……」龙震扬蹙眉,「什么意思?」 「爷还不明白吗?」旺才忽然得意地大笑,「苏桃颖,其实是我杀的!」 「什么?」龙震扬一怔,「你?」 「我本姓李,名宣织,旺才是我的化名。」 「姓李?」 「猜到了吗?爷,人人都说你聪明,怎么事到如今你还猜不透吗?」 「你是李德裕的人?」他眼睛微眯。 「没错,李德裕是我伯父。」 「我真没想到……」龙震扬摇头。 「两年前,我打听到你名为商贾,实为宣宗亲信,于是扮做街头乞丐接近你,没想到,你竟真的收留我,还对我十分信任。」 「当初你说因与父亲不和,被继母虐待,所以逃出家门,无处安身,这让我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把你留在府中。」龙震扬涩笑,「看来,我太大意了。」 「自从伯父被贬崖州之后,我便四处活动,希望可以帮助伯父东山再起,想不到竟从你这里找到了突破之口。」 「你真的是想帮李德裕?」龙震扬眼闪精光,「我听闻,他现在重病缠身,命不久矣,你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打着他的旗号,为自己的谋反筹画吧?」 「呵,随你怎么说,总之,现在遗诏在我手中,一场腥风血雨恐怕要来了。风水轮流转,该换人掌权了。」 「你在我酒里下了药?」 「虎爷,别担心,只是蒙汉药,伤不了你的身。念在这两年你待我甚好的情份上,我不杀你。」 「哼,说得好听,不过是要我当你的代罪羔羊罢了,毕竟遗诏是从我这儿遗失的,皇上会认定是我监守自盗。」 「看来虎爷您没有完全醉。」 「桃颖也是你派来的?」 第3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没错,她从前是我伯父府中的舞姬。」 「既然你已经在我身边卧底,为何还要派她来?何必多此一举?」 「话不是这样说的,以我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左右你,毕竟我只是小小奴仆;而她,若得宠,便可在这龙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半年前,我听说扑萤仕女图重现人间,被风显博购得,而你打算花大钱要让风显博转手,我便派她接近你,以便在你买到画后,设法偷出来。」 「那你为何要杀她,嫁祸紫虞?」 「虎爷,这就要怪您了。宣宗叫你进京,你为何不去?我本想趁你送遗诏入京途中,夺了东西便走人,可惜你为了风紫虞,居然连皇命也不顾!」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明白了。 「所以你就陷害紫虞,我救妻心切,这回一定会亲自进京。而你,便可以探知遗诏的下落。」 「没错,你藏东西很有一手,我在这府里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原来,就在这旧垫子里。」李宣织仰天长笑,「我埋伏这么久,终于得偿所颐。」 「府里侍卫众多,你以为自己可以脱身吗?」 「虎爷,你那帮侍卫,刚才与我喝酒来着,现在也都已经无法行动了,就像您一样。」李宣织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是吗?」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很有威仪的声音。 李宣织一怔,回眸望去。 只见漆黑的夜里,忽然燃起众多灯火,院中霎时一片通明。 他听到整齐的脚步声,细碎有力地从远处一路奔来,很快把这屋子团团围住。 金盔铁甲的护卫中,一名身着黄衫的男子缓缓迈进门来。 男子三十多岁,面相温和,彷佛普通读书人,气质儒雅,但是在眉宇之间,又闪烁着一股凌厉的气魄,让人望而生畏。 「龙府的侍卫或许已被你下药撂倒,可我带来的人,却会让你插翼也难飞!」男子对李宣织笑道。 「你……」李宣织身子微颤,「你是谁?」 「说起来,咱们也算本家,我也姓李。」男子语气平和,不怒而威。 「臣参见皇上。」龙震扬在一旁道。 「不必跪拜了。」宣宗朝随身太监使一个眼色,马上有人把踉踉跄跄的龙震扬一把扶住。 「皇、皇上?」李宣织大吃一惊。 「没错,震扬是没进京,可他写了封信,问我是否可以亲自前来见他。」宣宗摇头,「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敢如此指使联。」 「臣该死。」龙震扬垂眸请罪。 「以后再治你的罪!」宣宗笑道。 「你们……」李宣织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掉入了对方的布局中,他难以置信地大叫,「我不懂,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应该说你一直掩饰得很好,」龙震扬为他解答,「这两年来,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人,从没怀疑过。不像桃颖,自她接近我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不信任她。」 「可……」 「可你还是百密一疏,让我猜到你就是杀害桃颖的凶手。」 「没道理……」李宣织摇头,「那件事,我做得天衣无缝。」 「你没注意到,桃颖临死之前,撕下了你的衣角。」 李宣织凝眸。没错,那贱人倒在地上时,曾经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逼得他狠狠地踢了尸体一脚,才让她松开。 「我与夏知府验尸时,发现了她手里的那块碎布。要知道,龙府的衣料都是特别订制的,一般市面上买不到。」他做事向来细心,尤其事关心爱的人,更是努力要证明紫虞的清白。 「可龙府这么多人,为什么怀疑是我?」 「因为尸体是在紫虞家发现的。」 「那又怎样?」 「尸体草车掩埋在东墙之下,那儿是进出风府的必经之地,凶手把尸体埋在那儿,其实是想让人早点发现。」 「那又怎能证明凶手是我?」 「这便说明凶手其实很了解风府的地形情况。」 李宣织一怔。 「而咱们府中去过风府的人,只有你一个!」龙震扬与他四目相对。 被炯目瞪着,泄气的他,垂下双肩。原以为要翻身了,如今大势已去。 「本来我只是怀疑,并没有实际证据,毕竟可能有人想嫁祸于我龙府,而且风府防卫不严,夜行人一个来去,亦可以探清地形;但今晚你自己跳了出来,也用不着我再去找什么证据了。」 李宣织身子一软,再也说不出话来。御前侍卫即刻上前,将他拖了下去。 「你不为官真是可惜,」宣宗对龙震扬笑道:「否则派你到刑部任职,倒可多破几个案子。」 「谢皇上,不过臣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龙震扬恭敬地回答。 「呵呵,妻子要离你而去,还叫好?」眉一挑,宣宗笑道。 「皇上……您听说了?」 「如果单是为了那遗诏,恐怕朕就不会亲自来了,不过,事关你的终生幸福,朕不得不过问啊。」 向来聪明的龙震扬此刻露出迷惑的神色。 「愿意照朕的旨意去做吗?保你们夫妻和好如初!」宣宗自信满满。 第3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此刻别说是圣旨,就算是胡说八道、欺瞒诈骗,他也愿意相信。 紫虞置身狱中,却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害怕。 这些日子,什么大风大浪她都见识了,心伤透了,泪流乾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大不了判她一死。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更轻松简单的事吗? 只是……摸摸小腹,她挂心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的父亲没有来看她,一次也没有。 呵,想那日跪在雨中求她原谅的痴情男子,原来只是如此而已,他所谓的深爱,不过是惬意时的消遣,一旦大难临头,便各自飞。 铛── 有人掌着灯,牢门忽然打开,金石之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紫虞诧异地站起来,不知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来。 她以为是瑞儿,可这一次,却迈进一个身着黄衫的男子,满脸温和的微笑。 男子身后,赫然跟着夏知府,还有一众铠甲闪亮的护卫。 「紫虞是吧?」黄衫男子和蔼地道:「我是来代震扬接你出去的。」 「您是……」瞧那器宇不凡的模样,她猜到来者绝非平凡百姓。 「说起来,我就像震扬的父亲一样。」 话音刚落,机灵的她便「啊」的一声,惊愕之中立刻跪下。「皇上,您是皇上!」 「你有孕在身,不必如此。」宣宗亲手将她扶起,「车马已经备好,咱们快离开这鬼地方吧!」 「那么,桃颖之事……」紫虞望向夏知府。 「已经抓到真正凶手了。」夏知府讨好地笑说。 这么说,真相大白了?可震扬呢?皇上亲自来接她出狱,震扬怎么不见人影? 她忍不住朝夏知府身后望去,希望在那一堆金盔铁甲中,找到熟悉的身影……然而,她的脸上却浮现失望。 「震扬来不了了。」宣宗注意到她的神情,心中暗笑,却故做严肃地道。 「他怎么了?」不祥的预感再次爬上心头,她受够了这种折磨。 「因为那幅画的事,朕曾经下旨命他进京。可他抗了旨,执意留在这儿请求你的原谅,也不肯进京见朕。」 「他……」紫虞睁大双眸。 天啊,她从不知道,原来他在自己府中做牛做马的每一刻,都是用抗旨不遵这条重罪换来的。 「朕虽然疼他,但也不能这样纵容他,否则天下之人有样学样,还有什么君臣之道?」宣宗故意满脸怒色的说:「所以,朕要治他的罪。」 「皇上!」紫虞脱口而出,「皇上开恩啊!若非民女存心戏弄他,他也不会抗旨不遵……要治就治民女的罪吧。」 「晚了。」 「什么?」简短两个字,听得她心一悸。 「朕已经下令把他处死。不过,看在他忠君爱国的份上,只是赐他鸠酒,留他全尸。」 话音刚落,她便冲出门去。 顾不得什么皇上、什么夏大人,甚至顾不得腹中的胎儿,她头也不回,一路急奔,朝龙府跑去。 「小姐!」幸好瑞儿早已备了车在府衙门口等她,让她如遇救星。 有了车,她可以尽快赶到他的身边。 可是当终于来到他身边时,她才知道,就算乘风而来,也不管用了。 龙震扬躺在他的房内,和衣而睡,俊颜栩栩如生,可那僵直的身体,一望便知失去了生命迹象。 她曾经那样恨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但现在,眼泪却一颗颗掉落。 她微颤着走过去,跪到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搁到自己的颊边。 自从认识他到现在,两人从未像此刻这般平静、这么亲近过。 他们不是争吵,就是斗气,最后还反目成仇,属于他们的甜蜜时刻,真的太少了。 她难过啜泣,泪珠滴到他的皮肤上。 他的手还有馀温,看来气绝不久。某瞬间,她产生一种幻觉,彷佛他还活着。 如果,他此刻真能还魂,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她将不再恨他,不再戏弄折磨他,她会放宽心胸原谅他做错的一切,忘却杀父的仇恨…… 可惜,就算她倾尽所有,也来不及了。 身后有脚步声,她知道,是宣宗跟来了。 抹去泪水,她转身对着宣宗盈盈一拜,强忍伤心,平和地道:「民女垦请皇上,将震扬的身后事交给民女料理吧。」 至少,让他葬在一个离她近一点的地方,方便将来孩子出生后去看他。 他其实是一个可怜的人,出生就没了母亲,一直孤独地生活,她不愿意他死后仍旧孤零零葬在山头,无人作伴。 「休书已签,你以什么身份料理他的后事呢?」宣宗提出疑问。 「这……」她不由得语噎。 是呵,当初说好两人此生再无相干,她又凭什么去管? 好后悔,这是第一次,她后悔自己写下了那份休书。 「本朝有七出,可朕有权颁旨,立下「三不出』。」宣宗忽然道。 「三不出?」紫虞一脸茫然。 「第一,妻子娘家无人,不出。第二,妻子腹中怀有身孕,不出。第三,夫家先时颓败,妻子嫁入门中,却使之兴旺,不出。」宣宗答,「紫虞,你父亲过世,娘家已无人可照顾你,且又怀有身孕,所以,『三不出』符合两条。」 第3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可我……并没有使龙家兴旺啊。」 「哪没有?你嫁入龙家前,虽家财万贯,他与父亲却水火不容,家庭不睦,岂非一派颓败冷清之相?如今他们父子二人握手言和,等你腹中孩儿出生,龙家将来定会运势昌隆,这怎么不算旺夫?」 真的吗?她真有这么好吗?紫虞深深迷惑。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尽本份而已。 「有了这『三不出』,那休书便可作废,你还是震扬的妻子,可名正言顺替他料理后事──你可愿意?」宣宗问。 她霎时无言,只用力地点头。 「看来,你对震扬还是很有感情的,」宣宗不由得微笑,「不枉他用此苦肉计。」 苦肉计? 紫虞一惊,愕然回眸,看向床上躺着的「尸体」。 「别装了,听到答案了吧?满意吗?」宣宗朗声道。 龙震扬睁开双眸,俊颜恢复活力,「尸体」竟坐了起来。 「你……」紫虞一惊,差点摔倒。 「小心啊!」龙震扬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扶稳,「别摔了孩子。」 「你没死?」盯着他的脸,紫虞久久不敢相信。 「对,我又骗了你。」龙震扬莞尔,「紫虞,无论你怎么罚我,我都不怕了。因为,我听到了你的真心话,只要知道你在乎我,哪怕用一辈子来接受惩罚,我也不怕了。」 她无言,只凝视着他眸中自己的影子。 她应该生气的,像从前那样,转身就走,再也不理睬他。 他骗了她,她却不能欺骗自己。 没错,她的确想跟他在一起,哪怕他是杀父仇人,她依然爱着他。 她真的累了,不想再赌气,不想把自己此生可能得到的幸福再次毁于一旦。 人为什么要执着?为什么要自我束缚?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听天由命吧。 「我不罚你,」她轻轻答道:「将来照顾孩子,够你受的,那就是最好的惩罚了。」 「紫虞……」他惊喜地看着她,忽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炽热的唇覆盖上来。 她一把将他推开,「皇上在这儿呢。」 「皇上早走了。」他笑着托起她的下巴,让她往旁边一看。 天啊,一瞬间整间房空空荡荡,只剩他俩,连门窗都替他们关好了。 她怎么没注意到呢?刚才,她所有的视线都被眼前这个骗子拴住了,对周围的一切都失了反应。 他凑到她的颈边,轻轻咬着她的耳垂,挑逗的吹着气。 高大的身躯拥她一起跌倒床上,将她囚禁在自己的身下,炯亮的双眸凝视着她,一看便知有不良企图。 「不要……」紫虞立刻推打着他的胸膛,「小心我们的孩子……」 「紫虞,」他在她唇间啄了啄,「我可以不要这个孩子,但不能没有你。」 「你……」她有些气愤,「色狼!为了满足自己,连孩子都不顾了。」 「不要误解,」他笑了,「大夫说你身子不好,不适合生孩子,如果让我选择,我绝不会让你冒险!」 甜言蜜语她不希罕,可是这句话,却似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她的心房。 「我不怕冒险,反正大夫也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她轻声道。 「嘘,」他止住她的唇,「如果真有天意,我也要跟天斗,不让它抢走我的妻子!」 暖意涌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地拥住他,久久不能平息胸前的感动。 是的,假如有天意,她也要与天争,缔造今生的幸福…… 【尾声】 大中四年正月,李德裕病死崖州,「朋党之害」至此终结。其后的近十年,宣宗勤俭治国,体贴百姓,减少赋税,选拔人才,对外收复了河湟之地,平定吐蕃,使得国势渐有起色,百姓日渐富裕,大唐「中兴」之势日呈。世人景仰,称宣宗为「小太宗」。 这一日,又是踏青时节,只见街上人潮熙攘,繁华热闹。 一名青衣男子,身骑骏马,缓缓穿过人群。 马上头,另外坐着一个小男孩,七、八岁模样,与青衣男子眉宇间十分相似。 男孩活泼好动,坐在马上也不老实,不停手舞足蹈,好奇的大眼睛乌溜溜的东张西望,动辄大呼小叫。 「爹,」他兴奋地道:「咱们下去逛逛吧,路边好多有趣的东西喔!」 「改天吧,你娘在家等咱们吃饭呢。」 「爹爹是胆小鬼,最怕娘了,」男孩笑嘻嘻,「我就不怕她!」 青衣男子拍了拍男孩的脑袋。「敢不听娘的话?看爹以后还带你出来玩不!」 「为什么娘从不跟咱们出来呢?」男孩眨着眼问。 「娘身子弱。」 「为什么身子会弱?」 「因为生了你。」 「什么叫生?」 「就是……」这个问题将青衣男子难住。 「爹爹,快告诉我啊,总听别人说什么生娃娃,什么叫生?小娃娃是从哪里来的?」男孩天真地追问:「我又是从哪里来的?」 青衣男子决定讲一个故事。「有一天,你娘到山上采花,忽然,她看到树上有一朵又大又红的花。咱的一声,花开了,艳色的花瓣里,坐着一个小娃娃。你娘可喜欢这个小娃娃了,但她知道,树太高,自己爬上去会摔下来……」 第3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然后呢?」男孩听得津津有味。 「你娘太喜欢这个小娃娃了,她没有半分犹豫,冒险爬到了树上,把娃娃抱了下来。可是就因为这样,她伤了身子,所以现在都不能跟咱们出来玩了。」 「这个小娃娃是谁?比我可爱吗?」男孩不满,「娘为什么这样喜欢他?」 「傻瓜,」青衣男子刮刮他的鼻尖,「那娃娃就是你啊。」 「可花瓣那么小,我坐不上去啊!」男孩嘴巴张得大大的,十分诧异。 「你刚出生的时候,就在里面,现在长大了。」 「哦,我懂了!」男孩恍然大悟,「我就是从花瓣里生出来的。」 「聪明!」青衣男子笑道。 的确,每个女子都是一朵娇贵的花,为了心爱的男子,不惜拼命绽放,彷佛爬到最危险的树上,不怕摔下万丈深渊。 「爹,娘为了『生』我,冒这么大的险,咱们帮她买件礼物吧!」男孩眼中满是感动与真诚。 「好,」青衣男子勒住马,「买什么?」 「娘喜欢香香的东西,我们要买样香香的东西。」男孩提议。 香囊? 青衣男子闻到空气中传来淡淡的、浸人肺腑的气息,眉心一绽,有了主意。 他抱着儿子,牵着马儿,来到路边摊子旁,拿起一只绣着兰花的香囊嗅了嗅。 「这位爷,买一个送给夫人吧!」小贩叫卖,「此香料名叫蘼芜,能让夫人多子多福。」 蘼芜?呵,他记起来了,那首诗──上山采蘼芜,下山遇故夫。 这首诗,就像月老手中的红线,将他们绑在一起,所有的酸甜苦辣,也绑在了一起。 「好,就要这个。」把这个给她当礼物,她会明白他的用心。 「两文钱……」小贩无意中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慌乱起来,「不不不,不要钱!」 「做买卖的,怎能不收钱?」青衣男子执意扔出两个铜板。 「虎爷,真对不住,小的刚才没认出你来。」小贩胆颤心惊,就怕不小心得罪了他。 「难道我是强取豪夺的恶霸吗?」龙震扬笑了。 他不叫虎爷已经很多年了,自从儿子出生后,他连黑衣都很少穿。在妻子温情似水的调教下,他由从前的凶神恶煞,变成现在的心平气和。 拿上香囊,翻上骏马,他要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家中。否则,紫虞会担心。 龙府里静悄悄的,东厢院中,一株花树静静地开着。 「娘──」调皮的男孩手举香囊,兴奋地一路小跑,却被瑞儿挡住了去路。 「小祖宗,你轻声点儿,」瑞儿叉起腰,「你娘还在午睡呢。」 「还在午睡?」望着夕阳,龙震扬不由得有些担忧。 「小姐最近身子越来越弱似的……」瑞儿微微蹙眉,「我又想到了那个预言,大夫说,小姐活不过二十五岁……她今年正好二十五……」 「不要说了,」龙震扬立刻打断瑞儿,「带那混世魔王去洗澡吧,我进屋瞧瞧。」 「娘──」混世魔王与瑞儿扭打着,执意要进屋去。 「你娘讨厌葬小孩,快,洗澡去!」瑞儿拧起他的耳朵,像拖着一只顽皮狗似的,将他拖出东厢。 这有趣的画面,让龙震扬暂时失笑,可一忆起妻子的身体,笑容又瞬间凝固。 他迈进屋内,看见紫虞正半靠在躺椅上。 一张绢帕绣到一半,居然落到了她的脚边,她的手正垂着。 龙震扬脚下一顿,心中怦然猛跳。 「紫虞?」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在颤抖。 大夫说,她活不过二十五岁……他听闻有许多这样的病人,忽然的在睡梦中,或者在做着某件事的时候,就悄悄离开了人世…… 龙震扬眼中泪光不停打转,巨大的恐惧攥住他的心,他不敢上前,却又不得不上前。 他在她的躺椅旁蹲下,看着她似熟睡又像离去的面容,想触碰,又不敢触碰。 「唉──」忽然,她一声叹息,睁开眼睛,「什么时辰了?」 龙震扬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双肩微微起伏,情绪难以自抑。 「怎么了?」紫虞轻抚他的脸,「我睡着了而已,你以为我死了?」 他摇头,又点点头,语无伦次地不知该怎么开口。 「小霸王呢?」紫虞微笑。 「瑞儿带他洗澡去了。」 「也只有瑞儿能治他了,」紫虞感叹,「你说,这孩子像谁呢?我小时候可不是这样顽皮的,你呢?」 「我也很老实。」他不禁莞尔。 其实,最不老实的就是他。 想当年,被叫做虎爷的时候,穷凶极恶,跟土匪似的,嚣张不讲理,完全没有一个状元郎该有的模样。 大概因为从小没娘疼、没爹管吧?所以,造成了那样恐怖的性格。 好在现在家里这个小霸王比他幸福多了,所以,他并不担心儿子将来走他的老赂。 毕竟,天底下没几个男子能像他这样幸福,能遇到紫虞这样可以净化人心的女子──如果当初他没遇到她,可能还是那副人见人厌的模样,想想都可怕。 「那小鬼如此捣蛋,怪不得生他的时候那样辛苦,」紫虞轻笑,「不过也值得了,总不能像我这样,整天病佩佩的。」 「紫虞,我害怕。」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怕什么?」她仍旧在笑,「怕我会死?」 「你若离开,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从一开始对她的可有可无,直到今天,她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他可以没有孩子,没有一切,不能没有她。 「你放心,我死不了。」她轻声道。 「大夫说……」 「大夫的话,我早就不信了。小时候,还老想着二十五岁这个劫,可现在我知道,其实人生有许许多多的劫,不止二十五岁的。我们不是说过要与天斗吗?」 他一怔。 是呵,风风雨雨他们都走过来了,还怕一个虚无的传说?比起预言,现实可怕得多,他们连现实都不怕了,预言又算什么? 他点点头,掏出那只香囊。「刚在集市上看到,买给你的。」 「蘼芜?」紫虞扬起嘴角,「还记得那首诗吗?」 「一首描述夫妻离异的诗。」 「可我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所以连上天的诅咒都是枉然。」 这一刻,他终于懂了,没什么再比倾心相爱的两个人更能战胜一切,只要有一颗坚定的心,就能永远长相厮守。 「对,」他回答,「你说得对。」 轻轻一拥,将妻子搂在怀中。 夕阳映入窗子,满室蘼芜的芬芳,还有投射在地上的一对剪影,爱意融融。 欲知「内有恶夫」其他精彩故事,请见── 阳光睛子内有恶夫之《石皇妻》 ; 香弥内有恶夫之《雷公妻》。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