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祸众生》 第一章 暗纪十四年 丁丑年八月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入夜,街头昏黄的路灯蔓延向远方,两边是高耸的石墙和荒废的房屋,枯叶被秋风卷起,狗吠声此起彼伏。 隐约听到窸窣的脚步声,一个身穿校服的少年走了过来,衣领竖起来遮住脖颈,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珠子来回滚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离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手背上有几道抓痕,衣服也脏兮兮的,像是和什么东西搏斗过。 漆黑的夜幕中,一只黑猫沿着墙头悄无声息地跟着少年,淡黄色的眼珠死死盯着少年。 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将背包扔在地上,轻叹一声,“还是被盯上了。” 黑猫后退两步,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弓着背,发出示威般的“呜咽”声。 少年从裤兜里掏出把水果刀,揪掉缠在上面的破布,飞步上墙,一把揪住黑猫的脊背,伸手划破黑猫的脖颈,暗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顺着墙缝流下。 少年把水果刀上的血水蹭在猫皮上,将黑猫的尸体用塑料布紧紧包裹塞进背包里,背起来继续往前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大路的尽头是堵高耸的石墙,少年手脚麻利地翻过石墙,混入来往的人群中。 墙这边是片棚户区,破破烂烂的危房拥挤着泥泞小道,街上尽是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地痞无赖,阵阵恶臭伴着饭香味儿,蚊虫在路灯下嗡嗡作响。 左拐右拐转悠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跟着自己,少年闪身走进一条狭长的巷子,来到一间破旧的瓦房前。 推开虚掩的房门,正对门的太师椅上坐着位笑眯眯的老太太,手里捏着一杆大烟斗,不时抽上两口。 磕了磕烟斗,老太太咧嘴露出稀松的黄牙,“南君,今儿给青姨带了什么好东西?” 少年快步走进去,从里面将门锁上,拉开背包的拉链,取出两个密封的塑料袋,袋内是软踏踏的尸体,其中就有那只黑猫。 “小狼崽,”少年说话很简洁,“按您吩咐的,扭断了脖子,皮毛保存得很完整。” 稍大的袋子里装的正是一只微闭双目的狼崽子,胖乎乎的,灰白毛发顺滑油亮,模样很安详,像熟睡了般。 “冥畜?”老太太眼睛下瞥,眼神略显疑惑,“你被盯上啦?” 白炽灯发出的亮光打在塑料袋上,袋内的黑猫仰着脖颈,血迹斑斑,圆瞪的眼珠子特别吓人。 “放心吧,”少年脸上没有表情,默默接过老太太手里的银币,“我处理得很干净,不会牵连到你的。” 老太太也不做声,将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慢吞吞地站起身,拿起塑料袋,颤颤巍巍地走到墙角的柜子前,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手背在身后,老太太弓背驼腰的,踱步来到少年面前,吃力地昂起头,昏花的老眼显得很锐利,“南君,只要你点点头,我现在就能带你离开。” 房间里一片静寂,烟雾在空中缭绕,呛鼻的烟草味让人忍不住咳嗽。 “青姨,您是知道我的,”干咳一声,迟南君冲老太太微微欠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除了几个被风吹起的塑料袋,空荡荡的半个人都没有:也难怪,毕竟快要宵禁了。 想到这,迟南君不由地加快脚步。 正要走出小巷,迟南君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寻常,四周刹那变得阴嗖嗖的,心里一惊,忙侧身躲进墙壁的阴影中。 果然,一队阴兵悄无声息地飘了过去,身着破旧盔甲,手持长矛,脸颊没有血肉,全是皮包骨头,眼窝深陷,两排牙齿露在外面,相貌十分恐怖。 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迟南君屏住呼吸,密切注视着阴兵:这还没到十点呢,冥界的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刚巧不巧,一个醉醺醺的酒鬼迎着阴兵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脑袋低垂,手里提溜着啤酒瓶,嘴里还叨叨什么。 真应了那句古话:酒壮怂人胆。这酒鬼瞅见阴兵竟不知道逃命,而是踉跄着迎了上去。 “你说你们算什么东西?!”酒鬼一拳挥在阴兵的头盔上,由于用力过猛,差点栽在地上,“啊!?算什么东西啊!” 阴兵完全无动于衷,没有发出丁点儿声响,一个个径直穿过酒鬼的身体,步伐有条不紊。 酒鬼发出凄惨的叫嚷声,能看出他的魂魄正在被阴兵撕裂、吞噬。 周围静极了,一双双眼睛躲在两侧的建筑里,屏息注视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没有人会强出头,大家都已经麻木了。 酒鬼的叫声越来越小,阴兵身上的寒气越发强盛,虚无缥缈的躯体越发真实。 随着最后一列阴兵穿过酒鬼的身体,酒鬼“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大睁着眼睛,面色煞白,身体冰凉冰凉的。 等阴兵走远了,迟南君从巷子里走出来,踢了踢酒鬼的身体,“这么一大坨,苍云岭的小妖们还不得乐个半死啊。” 想到自己曾在苍云岭吃过的亏,迟南君心里有些不平衡:可不能便宜了这群孙子。 “罢了,看在同族的份上,我就安葬你吧,”迟南君俯身拽住酒鬼的腿,拖着往前走。 夜色渐沉,迟南君寻了处乱坟岗,随便刨个坑把酒鬼埋了。 阴风飕飕,残月高悬夜空,一只猫头鹰“咕咕”叫个不停。站在半米高的野草中,迟南君望着远处的点点灯火,浓眉紧锁,稚嫩的脸颊写满了惆怅。 洪荒时代,世界还处于万物共存的状态,神灵、精魄仗着自身强大的实力,欺凌弱小、无恶不作。 伏羲为平衡各方势力,将世界分为三部分:天、地、冥。 神灵居天庭,统而不治;精魄居地府,专司生死;以人为首的弱小者独占天下,此乃三界之源、万物之本。 为防三界有作乱者,女娲以盘古之遗骨,炼就数百万条封印,以天条地律的形式约束万物众生,使之不敢轻易逾规。 三界相安无事几万年,奈何如今一切都乱了,天覆塌、地覆灭,天条地律崩解,神灵、精魄重返人间。 文明社会被重新瓜分,迟南君所处的燕国明面上保持中立,暗地里却早已依附于精魄,甚至明文规定精魄夜里十点后巡游各处,若有未归家者可随意吸食其魂魄。 掌权者说是为了清理社会渣滓,实则是在向精魄献媚。 燕国北部是一片绵延数千里的山脉-苍云岭,妖王领着十万妖众守在这里,由于妖族和神灵、精魄都有数不清的关系,倒没人敢得罪他们。 而且,为了讨好妖精,燕国会将精魄吸食掉的死尸丢进苍云岭,为其提供食物。 一阵秋风吹过来,迟南君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迈步走出乱坟岗:反正这些都和自己没关系,在这乱世,还是自保最重要。 静寂的夜晚听不到丁点声响,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迟南君爬上一座二层小楼,楼顶有间低矮的储物间,迟南君称它为“安逸窝”。 迟南君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摸黑点亮桌上的蜡烛,火光昏暗,房间被各种杂物塞得满满当当的,墙角摆了张大床,上面四仰八叉躺着个人。 趴在地上从床底取出一个塑料瓶,里面有二十来个银币,迟南君从口袋里摸出两枚银币,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 迟南君举起塑料瓶,借着火光来回数,心里很是满足:等攒够二十个金币,自己就能和麦冬去齐国了。 齐国在神灵的治理之下,听说那里的生活条件非常好,有钱人都会拿着金币买通苍云岭的妖精,通过苍云岭逃亡齐国。 等等!两枚金币怎么不见啦?!迟南君心里一惊,将里面的银币倒出来,又仔细查了查,银币一个没少,单就少了两枚金币。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迟南君将银币塞回瓶里,起身跨步踩上床,一脚踢在床上酣睡的青年腰上,“麦冬!你大爷的,给老子起来!” 床上的青年翻了个身,揉着头发坐起来,瞥了迟南君一眼,“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说,”把瓶子伸到麦冬眼前,迟南君言词逼问道,“我的钱怎么少啦?!” 麦冬一副打量怪物的眼神,特嫌弃地看着迟南君,“小学你都没读完,十以上的数你算得清吗?” 麦冬身材消瘦,一头乌黑的卷毛,一双小眼睛不带任何感情,总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迟南君气得脸色发白,恶狠狠瞪着麦冬,双拳紧握,牙咬得“咯嘣”响。 “还恬着脸穿校服,”麦冬越说越起劲,双手抱在胸前,一本正经地教训道,“装什么装啊,你个小乡巴佬。” “我这是伪装!”迟南君肺都要气炸了,竖起一根手指,俯身斜眼瞅着麦冬,“你说,我为什么没有上完小学?!” 嘴一撇,麦冬不以为然道,“你笨呗,二十七个英文字母都背不全。” “我再告诉你一遍,”抓住麦冬的衣领,迟南君瞪着眼,咬牙切齿道,“是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你丫的就是不想让我上学!” 掰开迟南君的手,麦冬打了个哈欠,躺下要睡,“知道你还问。” 迟南君背靠着墙坐在床上,生了老半天闷气,冷静下来后,伸手推了推麦冬,“喂,你拿我的钱干嘛啦?” 麦冬不耐烦地拂开迟南君的手,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脸朝着迟南君打起呼噜来。 知道麦冬在装睡,迟南君却颇为无奈:这都是命啊! 说起自己和麦冬,那可是一段旷古未有的孽缘! 打记事起,迟南君就是被麦冬大哥哥拉扯着,刚开始学说话的时候,还撵着人家喊爸爸,这王八蛋乐得白捡了个便宜儿子,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 麦冬对自己的身世一直三缄其口,却很愿意讲自己如何在粪坑里拾到个奇丑奇丑的小破孩,想想这么丑一定是别人丢掉的脑瘫儿,索性抱回去自己养着,起名“迟南君”。 迟南君觉得这家伙就是在满嘴跑火车,和麦冬相比,自己更愿意相信青姨。 记忆的头几年,这位老妪一直照料着俩人,靠着老人的精明能干,生活得倒也还算不错。 后来迟南君稍懂事,麦冬却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和青姨闹翻了,俩人搬出了青姨的住处,生活愈发艰难。 这些年,青姨一直没大变化,她太老了,脸上的褶皱如同雕刻的般,惟有那根磨得发亮的烟斗证明她也在经历朝夕往复、斗转星移。 虽一直蒙受青姨的照顾,迟南君却不喜欢这个老妪,她太精明了,精明的可怕。 第二章 夜渐深,舒缓的喘息声在静谧的夜色中弥散,迟南君翻了个身,手背搭在麦冬的腰上。 麦冬猛地睁开眼,迟疑一会儿,伸手把迟南君的爪子拿开,悄无声息地穿衣、下床,摸黑走出阁楼。 正是夜黑风高的时候,街道上充斥着死人的气息,阴冷的雾气四下弥散,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急促的摇铃声,每一声铃响就意味着一具被吸了魂魄的尸首。 摇铃的是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儿,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自出现便没了魂魄,全靠一口没咽下的气儿支撑,如此执念,也不知为何。 说来也怪,这老头儿白天不露面,只在三更时分活跃,手里拿着生了锈的铜铃,游走于大街小巷,像是在给阴兵善后般,摇晃着手里的铜铃。 麦冬拐进一条荒废了的巷子,隐约闻到血腥味,再往前走了段路,果然发现一具被掏了心的尸体,被衣物掩盖的胸口不停地渗出血来,染红了尸体周围大片的黄土。 麦冬瞥了眼地上的死尸,这是具青年的尸首,皮肤青紫,瘦得皮包骨头的,由于生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表情非常狰狞,像是在抗争着什么。 浓眉微蹙,麦冬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忽开口道,“出来吧。” “冬爷还真厉害,”几声瓦片的脆响,一个女子从屋顶跳了下来,身穿夜行衣,攥着渗血的布袋,手掌、手背满是殷红的鲜血。 女子笑吟吟地望着麦冬,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白嫩的脸颊浮出两弯梨涡。 “红玉,”麦冬盯着眼前这位正值妙龄的女子,眼神里没有情绪的波动,语气却明显柔和了许多,“不要再替青姨做事了。” 红玉脸上的笑意有片刻僵硬,随之向前走了几步,甜笑着仰视麦冬,刚好能看清麦冬的瞳仁,带着几分俏皮询问道,“为什么,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麦冬不习惯被人这么近距离盯着,清咳一声,别过脸,语气恢复平淡,“随你吧,我不干涉你们的事。” 说完,不等红玉接话,麦冬迈着脚步和红玉擦肩而过,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麦冬走了很久,红玉才垂下头来,看到染血的双手,神情忽失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怎么办?我已经走不掉了…… 这座小城人口原本不多,如今却充斥着各色人等,或好或坏、或美或丑,却都不简单,毕竟是在这乱世存活下来的。 小城有个好听的名字-夜郎,夜郎位于燕国的最北端,毗邻苍云岭,正是南去的必经之路,所以地理位置显得愈发重要。 城北有座荒废了的龙王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修建的,里面的神像或残或碎,墙壁也塌了一面,齐膝的荒草一直铺进庙内。 庙门口的墙上挂了面旗帜,黑底红字,上书一“命”字,笔迹苍劲有力,如同刻上去的般。 门板倒在地上,麦冬迈脚踏过去,屋内乌漆墨黑一片,隐约能看到有个人的轮廓。 麦冬并未走前,而是在门口站定,从口袋掏出钱袋,扔了过去。 盘坐在地上的轮廓动了动,拾起钱袋,点清数目后对麦冬说,“共二十七枚金币,你可以问了。” 此人自称“闲散道人”,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在每月的初一、十五这两天有可能在此处落脚,解答上门者心中的疑惑,按问题的难易收取一定的金币。 闲散道人素有“活神仙”的雅称,他仿佛知道这世间已经、正在、将要发生的一切,只要你付的起价钱,便能知道你所想知道的一切。 闲散道人虽名声在外,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麦冬也是扑了几回空,好不容易逮到一次。 “夜郎最近是不是不太平?”麦冬压着嗓子问道。 对面沉默了片刻,才悠然道,“五个金币。” “你讲,”麦冬同意了这个价钱。 “是不太平,夜郎城将会有场新的博弈,”回答麦冬的是老年妇人的声音,嗓音沙哑,拖着长长的尾音。 想了想,麦冬又询问道,“会涉及到青姨吗?” “十五个金币,”没有犹豫,闲散道人直接报出了价。 “说,”虽然觉得价格有些虚高,麦冬却只能接受,毕竟眼前这张嘴的主人稍不顺心,就会赶自己走,不会再吐露半个字。 “会,”闲散道人的回答很简练。 根本没有过大脑,麦冬脱口而出,“她会怎样?” 钱袋被扔了回来,轻飘飘的,闲散道人的语气冰冷,“余额不足。” 麦冬也没多说什么,将钱袋塞进口袋里,不满地瞥了闲散道人一眼,转身要往外走:这老家伙还是这么不近人情。 “等等。” 接触了这么些年,麦冬还是第一次被闲散道人叫住,心里很是纳闷,回转身盯着盘腿而坐的轮廓。 “十四年前,你母亲曾交给我个物件儿,以此换取了条信息,嘱我十四年后告诉你,”闲散道人不紧不慢地叙述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取回物件,要么拿走信息。” 十四年前?那时自己和母亲刚来夜郎,麦冬想不出母亲是怎么找到闲散道人的,又是在什么时候。 那时候母亲已经很瘦了,如附了层皮的骷髅般,一阵小风儿就能把她吹倒…… 怀疑闲散道人是在诓自己,麦冬有些不确定,开口询问道,“我母亲给你的是个什么物件儿?” “你只需在两者之中选其一,”闲散道人的嗓音如同砂纸般,悠长而又不容置疑。 麦冬在两者之间权衡良久,才开口道,“信息,我要信息。” 对面半天没动静,能听到闲散道人在摸索着什么东西,过了好半天才有个竹筒滚出来,周身封了一层蜡,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麦冬刚弯腰拾起竹筒,闲散道人就急不可耐地赶人了,声音有些不耐烦,“你可以走了。” 麦冬将竹筒揣进怀里,趁着夜色、绕过街头巷尾的阴兵,又回到阁楼。 麦冬并没有开灯,而是找了柄手电筒,摁亮放在桌子上,随后取出竹筒,用小刀划开封口的蜡,取出藏在里面的纸张。 纸张只有巴掌大小,微微泛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虽然墨汁有些褪色,看起来却还很清楚: 蒙乘天恩,三生有幸 今受泽阳女子所托,不慎触及天威,实则无奈。望上苍不吝好生之德,救万民于水火。 自三界崩陷,四极废,九州裂,国不复国,民不复民,万物趋于混沌,世道愈显荒憔。 吾以周易之术窥与上苍,悟得周天之变俱系于一人,此人虽尚年幼,却已得了滔天罪,成了万古仇。 若要使三界重归清明,使天者为天,地者为地,需待此人年十六当天卯时,将血刃刺入其心脏,便可功德圆满。 注:此人脖颈左侧有一朱砂痣,拇指大小,呈垂泪状。 甲子年九月廿十 麦冬是知道血刃藏于何处、由何人保管的,母亲临终前曾留下一地图,并交代过:苍云岭轩辕坟寻一白狐。 现在麦冬关注的焦点却不在此,只见他摁灭手电筒,悄悄走到床边坐下,静静盯着熟睡中的迟南君,手举到半空,又放了下来。 迟南君睡相很不好看,两条腿夹着自己环抱的被子,打着小呼,表情一会儿拧得很紧巴,一会儿又很荡漾,时不时含糊呓语两句,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麦冬伸手掀开遮住迟南君脖颈的被子,窗外的夜幕突然划过道刺眼的雷电,鲜红的朱砂痣如一滴纹在身上的泪滴般,陷入细嫩的肌肤中。 雷电愈发紧凑,一道接着一道,狰狞盘曲,如龙的巨爪般,全冲着城北,仿佛要抓住些什么。 说来也怪,雷电仿佛长了眼睛,未越界半寸,全结结实实劈在龙王庙上。 耀眼的亮光如长鞭般,狠狠鞭挞着这座小庙,砖瓦的碎石迸溅出去,却又撞上另一道雷电,雷电紧挨着雷电,又如耕地的犁,不肯放过一寸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龙王庙被夷为平地,不仅砖瓦、神像全成了碎石,连地面都被翻了三寸深,松软的焦土冒着丝丝黑烟,震耳的雷鸣声后是死一般的静寂。 突然,平静的灰烬动了几下,一个衣衫褴褛、沾满黑灰的老妇从土里钻了出来,尽管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停地渗出鲜血,可精神头儿还不错。 老妇从怀里掏出一暗红色、拇指大小的珠子,喃喃道,“这可真是个宝贝。” 远处小楼的一个老头儿正盘腿坐在床上,听到窗外异样的雷鸣,忽睁开眼,掐指一算,心里大叫不好。 老头儿匆匆起身,径直奔向城北,看到已成废墟的龙王庙,沉思良久,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 说完老头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走进烟雾弥漫的夜幕中。 丁不三? 躲在暗处的青姨纳闷了,她也是被这雷声给引来的,和老头儿脚前脚后,虽猜测着或许和渡劫有关,却也不敢肯定:莫非这个老东西觉察出了什么? 第三章 “猪,出圈啦!” 天没亮,麦冬就不停地闹腾,跟磕了药似的,时不时踢迟南君一脚,揪耳朵、捏鼻子,还把脚往迟南君脸上蹭。 迟南君被搅和得睡不着觉,发出一声哀鸣,头枕着胳膊,睁开一只眼,见麦冬背对着自己,小声咒骂道,“你大爷的。” “操!你说谁大爷呢!”麦冬一个鲤鱼打滚,骑在迟南君身上,伸手揪住他的头发。 迟南君后仰着脖子,疼的龇牙咧嘴,打着哈哈道,“咱大爷,咱大爷。” 松开手,麦冬冲迟南君屁股踢了一脚,表情有些不自然,“起床,等会儿跟我去趟苍云岭。” 迟南君磨磨蹭蹭穿上衣服,想着天气比较冷,又加了件风衣。 俩人在街口的小吃摊上喝了两碗胡辣汤,丢下两枚铜钱,起身一前一后朝苍云岭的方向走去。 晨雾还未散去,街上也没有几个人,迟南君特别怕冷,双手交叉塞进袖子里,缩着脖子,白皙的脸颊有些微红。 麦冬就穿件薄夹克,卷发随着微风轻轻摆动,走起路来器宇轩昂的,小眼睛骨碌碌乱转,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街道的尽头就是迟南君昨天翻越的石墙,足有六米来高,墙面用油漆喷了一行大字:禁止攀爬,否则后果自负。 墙后面就是苍云岭的范围,燕国的掌权者知道普通的民众不会傻到羊入虎口,去苍云岭白白送死;而不普通的自己又拦不住,索性放任不管,反正出不了大事。 麦冬伸手拍了拍石墙,后退两步眺望着隐约可见的群山,感叹道,“没想到变化这么大啊。” “废话,”迟南君想起自己那些辛酸往事,满腹牢骚涌向喉头,“我辍学以后你就没挣过一个子儿,整天吃吃喝喝,还真把自己当貔恘啦?” 迟南君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苍云岭的边缘地带,猎些狐狸、貂什么的,拿回去跟青姨换钱,而这些活儿原本都是麦冬的。 青姨要这些野物也没什么用,她不过是通过这种方式锻炼人手,迟南君是唯一一个只猎取野物换钱、而不加入组织的人。 自己起早贪黑地干活,日子还过得紧紧巴巴的,完全是因为身边这只拖油瓶!关键是这家伙还是个雄的,自己竟花钱养了个男人…… 斜眼鄙视迟南君,麦冬曲指敲迟南君的脑袋,理直气壮地说,“有什么苦大仇深的,你这条命都是老子给的,花你俩钱怎么啦?” 说完麦冬搓了搓手掌,快走几步,蹬着墙身攀了上去,迟南君紧随其后,敏捷地攀过石墙。 走过荒废多年的住宅,映入眼帘的是片起伏不定的小山丘,杂生的树木无边无际,地上铺了层厚厚的枯叶。 “还是这里的环境好啊,”麦冬双手放在后脑勺上,迈开步子向树林走去,一脸愉悦的表情。 迟南君紧跟着麦冬,不解地发问道,“你来苍云岭到底要干嘛?” 麦冬从口袋里摸出张皱皱巴巴的地图,参照着自顾自往前走,完全不搭理迟南君。 随着二人越走越深,空气也越发的潮湿,脚踩在腐烂的树叶上特别松软,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的,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 迟南君提高了警惕,自己以前走得最远也就到这儿,再往前就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迟南君四处张望着,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嘴里不停地絮叨,“这附近有几个野猴精,老给我使绊子,等会遇见了你帮我教训它们一顿……” 麦冬拿着地图仔细对比,四周树木丛生,根本看不出什么路来,俩人走岔了好几次,又都返回了原路。 光线越来越昏暗,腐朽的树干随处可见,虫蛇盘踞于树梢,幽绿的眼神不怀好意,“嘶嘶”吐着信子。 迟南君心里直发毛,小腿肚抖个不停,话更密了,“昨天我被地府的冥畜跟踪了,幸好我出手干脆,不然指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由于白天不方便活动,为了随时监视燕国的一举一动,精魄将野猫、野狗体内注入怨气,投放到燕国各处。 而这些野猫、野狗不仅阴险奸诈,也很擅长隐蔽,处理起来非常棘手,因此又被称为冥畜。 森林里充斥着猛禽野兽的嘶嚷声,麦冬被吵得脑仁疼,一脸的不耐烦,紧撰着地图,气得呼哧带喘,“又走错了!” 迟南君被唬的愣住了,在心里暗暗嘀咕:怪我喽? “你们给我滚出来!” 麦冬原地站定,猛吸一口气,冲着天空厉声咆哮,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震得人耳根发麻,心里直犯怵。 整片森林嘎然而止,空气仿佛停滞般,气氛格外诡异。 枝繁叶茂的树冠齐刷刷掉了五六条蛇,迟南君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几步,又有几只野猪、兔子什么的跑了出来,聚成一小堆,仰脸望着麦冬。 “你们几个,”麦冬板着脸,眉头紧皱,“谁知道轩辕坟怎么走?” 小动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正中的野猪。 野猪急眼了,一对泛黄的獠牙高高翘起,吹胡子瞪眼的,身上的肥膘来回晃悠:你们还是畜生吗!不带这么欺负老实人的。 “就你吧,”麦冬指着野猪,同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散了。” 原本缩着脑袋、巴巴望着麦冬的小动物们一哄而散,只恨自己没多长两条腿,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野猪很是无助,腿抖得跟筛子似的,平日里嚣张的嘴脸收敛了许多,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迟南君有些于心不忍,走向前安慰野猪,“你别害怕,他不喜欢吃猪肉。” 想起以前吃过的野猪肉,迟南君克制住肚里的馋虫,咽了口唾沫,口是心非道,“我、我也不吃。” “谁说我不吃的,”麦冬弯腰揪住猪耳朵,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贴着野猪的耳朵滑动,冷笑着,“你这猪耳朵挺脆的吧?” 野猪脑门直渗汗,眼神战战兢兢地瞥着刀刃,纹丝不动:人家可是国家保护动物! “你知道轩辕坟怎么走吧?”麦冬皮笑肉不笑,眼神透漏出杀气。 野猪头点得跟捣蒜似的,粗犷的大脸上写满了真诚。 收起匕首,麦冬特嫌弃地瞥了眼手中的地图,揉成一团,塞进自己口袋里,“前方带路。” 野猪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全没了平日里的霸气,低眉顺眼,有意无意地讨好麦冬。 迟南君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心里不由地埋怨麦冬:一天到晚就知道耍横,看把人家猪宝宝给吓得。 紧走两步撵上野猪,迟南君有心宽慰,却苦于找不到话题,“野猪大哥,你这肉挺紧实的吧?” 野猪魂都吓飞了,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连忙摇头否认:造谣!这都是谣言! 迟南君在野猪身上摸了一把,笑得很诡异,“瞎说。” 野猪都要哭了:大哥,不带你这么玩人的。 “你平常都吃什么啊?”迟南君继续询问道。 胡萝卜!小黄瓜!老子只吃青菜!野猪扭脸冲迟南君龇牙笑,一对獠牙特别吓人。 自认为和野猪成了好朋友,迟南君迫不及待地询问,“那你觉得我人怎么样?”迟南君用嘴示意麦冬,压低嗓音,“是不是比他善良帅气?” 迟南君一向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就像白莲花般纯洁,没有人不被自己的善良所打动,就是猪也一样。 野猪垂下脑袋一个劲儿地乱拱,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不经意间露出丝阴森的笑容:老子觉得你挺好吃的。 又不知走了多远,暮色渐沉,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少,前方出现一小片草地,郁郁葱葱的,被森林团团包围。 草地上有几个烧焦的木桩,正中是片焦黑的土壤,微隆起个小土丘,前面立了块石碑,虽年岁久远,却依旧能辨别上面“轩辕坟”三个大字。 “这世上还真有轩辕坟?”开始迟南君还真不相信世上还有这种遗迹存在,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些年,许多人和事都被历史抹去了踪迹。 “别忘了现如今是暗纪元,”麦冬盯着这堆微隆起的土丘,嘴角紧绷,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 在周围找了些材料,麦冬做了个简单的火把,点燃后迈步走向土丘,迟南君忙跟了上去。 俩人在墓碑后找到一个黑漆漆的洞穴,水平深入轩辕坟内,不像是人工铸造的,却刚巧能容下一个人进出。 “你在外面等着,”把火把递给迟南君,麦冬俯身钻了进去,随即闻到一股呛鼻的霉味,被惊扰的老鼠“叽叽喳喳”逃了出去。 洞口很矮,却特别深,曲曲折折的,身体蹭着两边的岩壁才能勉强通过,不时有几颗小石子从头上落下来。 “你跟过来干吗?”感觉到身后有点儿火光,麦冬停了下来,回头望着逐渐接近的迟南君。 由于空间太小,迟南君还拿着火把,行动起来十分不便,虽说脸被熏得脏兮兮的,却很是兴奋,眼睛闪着亮光,“废话,轩辕氏可是我们华夏族人的老祖宗,我当然得好好谒拜他老人家。” 看到迟南君怒发冲冠的模样,麦冬很是嫌弃,撇了撇嘴,,“你就俩胳膊拎着俩爪子来谒拜老祖宗啦?” 迟南君本来就没害没臊的,拍了拍胸脯,两眼炯炯有神,“主要是心意,有这份心意就行。” 越往前走氧气越少,迟南君看火把隐隐有熄灭的迹象,从口袋里摸出一段卫生纸,喘着粗气覆在火把上。 火光陡增,照亮两侧的岩壁,能看到上面斑斑血迹,有新有旧,有些甚至都还没有干涸。 “笨蛋,把火把熄了!你想死这里是吧!”麦冬微喘粗气,闷声呵斥道。 迟南君忙熄了火把,四周瞬间漆黑一片,静谧的空气中,二人的喘息声无限放大。 血腥味越来越重,其间还夹杂着腐臭味,迟南君心里彻底没底了,眼珠子不安地转动着,颤着嗓子问道,“麦冬,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啊?” 第四章 在迟南君来看,像轩辕坟这么神圣的地方,怎么也得处处都盛开着白的、黄的菊花,空气中飘扬着异香,吸一口都得多活好几年。 原本迟南君还藏了私心,就是想蹭蹭轩辕老祖的仙气,偷吃个千年灵芝什么,从此笑看人间沧海桑田,活得比王八犊子都长。 摸清楚迟南君心里的小九九,麦冬很是不屑,“灵芝没有,骨灰倒有的是,你是要干嚼还是冲水喝啊?” 迟南君撇了撇嘴,冲麦冬翻白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小心点儿,”感觉前方有气流涌动,麦冬回头吩咐迟南君,话音刚落,“刺溜”一声顺着陡坡划下去,瞬间不见了踪迹。 “麦冬!麦冬!” 迟南君都要吓哭了,趴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巴巴盼着麦冬能再钻回来。 等了好久都没动静,迟南君只好摸摸索索往前爬,摸到前面有个几乎笔直的陡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头朝下、顺着陡坡滑了下去。 麦冬重重摔在岩石上,骨头都要散架了,刚挣扎着要站起来,就听到一连串鬼哭狼嚎的尖叫声由远及近,心想不好,还没来得及闪躲,就被一坨肉砸身上了。 “嘿,不疼,嘿,”迟南君纳了闷,没意识到身下衬了个肉垫子,心里沾沾自喜,“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不疼,莫非我身体里的洪荒之力被激活啦?” 迟南君四仰八叉躺着,幻想自己从此一步步走向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吊打高富帅,用大把大把的金币把麦冬那张脸砸成麻子坑。 麦冬被砸得脑袋“嗡嗡”响,感觉大肠都要被挤出来了,缓过神来,忍着杀人的冲动,咬牙道,“洪荒你妹,给老子起来!” 迟南君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身下还有一位,忙起身往旁边躲,心想:完了,完了,这下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不是故意的,纯属意外,”迟南君要多怂有多怂,神情慌张,身体贴着岩壁,瞪大眼珠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麦冬从地上爬起来,稍一活动就牵拉得肌肉疼,环顾四周,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 “你把火把点上,”麦冬耐着性子,温声道。 “哦哦,”生平第一次占了麦冬的便宜,迟南君哪敢不听,忙跪在地上摸索火把,好长时间才找到,哆哆嗦嗦地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上。 注意到麦冬脸上没有怒气,迟南君屁颠屁颠地凑了过去,笑得特别谄媚。 麦冬伸腿踹迟南君,却踢了个空,火把呼啸着闪躲开,火光骤暗,瞬间就和麦冬拉开了距离。 迟南君站得远远的,望着麦冬得意地笑,论身手十个自己在麦冬面前都不是个儿,可说起敏捷,迟南君还从没碰到过比得上自己的呢。 “站在那儿,别动!”麦冬也知道自己抓不住这小子,狠狠瞪着迟南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气呼呼地走了过去,“反了你了!” 完了,完了,地痞流氓生气了!迟南君心里暗叫不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由着麦冬用脚背踢了两脚。 麦冬也没下狠手,毕竟只是个面子问题,要真出手迟南君早就驾鹤西去、魂归故里了。 “你们闹够了没有?” 突然听到干瘪的吼叫,紧接着出现一双幽怨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两人,在黑暗的衬托下格外瘆人。 四周骤然亮起几盏淡蓝色的火焰,噼里啪啦迸溅出火星,周围的景象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间巨大的石室,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尽是斑斑血迹,一侧的墙角堆满了白骨和腐肉,另一侧则摆了具石棺,石棺上堆了厚厚的灰尘。 正中靠墙是个石台,上面垫着几块破烂的兔皮,一只瘦骨嶙峋的狐狸窝在上面,微抬头,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只狐狸也不知多大岁数了,毛发枯燥、没有丁点儿光泽,尤其引人瞩目的是它身后那团尾巴,全都秃了毛,遍布灰褐色的老年斑,如风干的腊肠般。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迟南君心里纳闷了:轩辕氏生前养的宠物? “九尾狐,这几万年不好受吧?”麦冬瞥了九尾狐一眼,冷言道。 九尾狐?九尾狐!迟南君吃了一惊,再瞅瞅眼前这坨老狐狸,恨不能自戳双目:当年貌美如花的妲己怎么混成这副德行啦? 九尾狐轻蔑地哼哧着,环顾四周,眼神里满是厌恶,“每天都呆在这个鬼地方,要不您试试?” 麦冬从枯骨堆里拾起半个头盖骨,拿在手中仔细把玩,嘴里轻轻吹着口哨,也不搭理九尾狐。 迟南君都要被吓破胆了,狠狠瞪着麦冬,又扭脸冲九尾狐陪笑脸,心里却在咆哮:你妹啊!能不能严肃起来,对面那坨可是货真价实的千年老妖怪啊! “您这小兄弟挺有灵气的,”九尾狐声音泛着媚劲儿,伸出猩红的舌头舔鼻子,结果舔了一嘴的毛,眼神贪婪地望着迟南君。 迟南君后脊梁直冒凉气,猛咽了咽口水,心里犯怵,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留给我吧,”九尾狐抬起前爪,自以为很妩媚地挠了挠耳朵,用眼神挑逗迟南君,“我已经很久没碰男人了。” …… 迟南君下意识地护住胸,瞪大惊恐的眼珠子,脸色煞白,不敢直视九尾狐:嘘~别闹~ 麦冬把手里的头骨抛回枯骨堆,快步拦在迟南君身前,脸上略带愠怒。 扬起下巴,麦冬挑了挑眉,眼睛眯成一条线,声音冰冷,“九尾狐,谁允许你这么放肆的?” 九尾狐猛地挺起身板,微喘粗气,怒目圆睁,张嘴哈出一股特别难闻的腥臭味。 “你管我!”九尾狐的声音很是凄厉,冲击人的鼓膜嗡嗡作响,“就许你们欺压我,还不许我放肆放肆!” 九尾狐弓起背,如同披了皮毛的骨架,四肢像四根筷子般杵在地上,颧骨凸出,眼窝凹陷,一双满含怨念的绿瞳让人毛骨悚然。 四周的焰火随着九尾狐的情绪剧烈跳动,石室里忽明忽暗,麦冬护着迟南君,警惕地打量着九尾狐。 “你想造反吗?”麦冬声音非常洪亮,也不近人情,仿佛要用气势压住九尾狐。 九尾狐跳下石台,曲起前肢,脑袋伏于地面,忽抬头扭转脑袋,脸上浮现古怪的笑容,“是又怎么样?” 说完,九尾狐猛往上蹿,九根尾巴下压扑向麦冬,纤细的毛发在在空中飘舞。 这畜生!麦冬瞳孔骤然放大,环抱住迟南君侧身闪躲开,伸手抽出匕首,迎着九尾狐冲了上去。 匕首闪着寒光,麦冬身手敏捷,九尾狐的速度也不慢,且出手刁钻,尖锐的爪子呼啸带风。 俩人一来一去,竟分不出高低,九尾狐的爪子碰撞匕首发出刺耳的响声。 九尾狐来回乱窜,九条尾巴在空中横扫,看着眼花缭乱的,却很有章法,几次欲置麦冬于死地。 迟南君看得直揪心,也没有当炮灰的觉悟,在一旁直跺脚干着急,振臂高呼,“麦冬!干死这老狐狸精!” 麦冬稍有分心,一条粗糙的尾巴迎面扫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脸颊立即浮出鲜红的伤痕。 后退两步和九尾狐拉开距离,摸了摸脸确定没有流血后,麦冬铁青着脸,咬牙道,“这是你逼我的。” 九尾狐有些后怕,不敢相信自己真打了眼前这位主儿,想起自己经历过的种种,心里有了怯意。 “咣当”一声把匕首扔在地上,麦冬舔了舔嘴角,直接冲向九尾狐。 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毕竟自己不一定会输!九尾狐摆好架势迎了上去。 麦冬竟然直接伸手握住九尾狐的前肢,没等九尾狐回过神,扬手将九尾狐狠狠摔在地上,提起来完全忽视九尾狐的反抗,继续往地上摔。 麦冬出手极其狠毒,九尾狐身体撞在地上“嘭嘭”作响,掉落的狐狸毛铺了一地。 迟南君看得一愣一愣的,皱着眉头不停咋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太没人道了,太不是东西了,太凶残了。 九尾狐完全无法招架,它这才认识在麦冬面前,自己的实力是如此不堪一击:也难怪,毕竟这家伙是那个人的血脉。 来回摔了十几下,麦冬的卷毛上粘了好些狐狸毛,脸上的怒气也消了许多,这才停了手。 提溜着软踏踏的九尾狐摁在石台上,麦冬脚蹬着石台沿,望着九尾狐也不说话。 九尾狐鼻青脸肿的,身上的毛掉了大半,再也遮不住松垮的皮肉,看起来特别狼狈。 缓缓睁开眼睛,九尾狐鼻孔、嘴角淌着血,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最后锁定麦冬,眼神迟疑,“没死?” “杀了我吧,”两行热泪从眼眶涌了出来,九尾狐轻声哀求麦冬,“求求您了,杀了我吧。” “想死,”特厌恶地把九尾狐甩开,麦冬站起来,“没那么容易。” 九尾狐伏在石台上,一副绝望的神情。 “把血刃交还于我,”麦冬神色淡漠,眼神里满是轻蔑。 九尾狐忍着痛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石台后,示意麦冬取出一块松动的石砖,石砖后是把黝黑的匕首。 麦冬拿起血刃,费力地抽出刀身,刀身同样乌黑发亮,刀锋闪着寒光。 麦冬瞥了迟南君一眼,取下自己以前用的匕首扔了过去。 迟南君闪躲开迎面而来的凶器,幽怨地瞥了麦冬一眼,随即喜滋滋地拾起凶器:麦冬这把匕首叫月痕,通体银白,刀柄上有道浅浅的豁,据说很有来历,好像是他娘亲以前用过的。 麦冬领着迟南君转身要走,九尾狐盯着麦冬的背影,开口道,“妖神大人,您就那么狠的心?” 麦冬停下脚步,“既然是你自己选择了长生,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现在这个鬼样子?”九尾狐冷哼一声,奋力咆哮道,“我可是妲己!苏妲己!” 麦冬淡淡地接过话尾,“苏妲己早就死了。” 第五章 迟南君和麦冬虽也习武强身,可二人平日里修炼的却是仙术妙法。 而这轩辕坟有轩辕老祖的棺椁坐镇,任何人都无法在此施展出丁点儿法术,那怕稍动了这方面的念头,都有可能会损及丹田。 凭着蛮力,俩人好不容易从轩辕坟爬了出来,全身上下脏兮兮的,手掌都磨秃噜皮了。 脚还没挪动步,迟南君突然想起一档子事儿,眼神闪烁,“妖神?什么妖神?” 麦冬冷冷瞥了迟南君一眼,就近拾了些干柴生火,然后盘腿坐在火堆旁,也不搭理迟南君。 迟南君挨着麦冬坐下来,嬉皮笑脸地要拿麦冬腰间的血刃,被麦冬伸手打在手背上,只好悻悻地缩回生疼的小手,心里很是不甘。 “咱费这么大劲儿,就为了取这么一把破刀?”迟南君侧身盯着麦冬。 “你和那只老狐狸什么关系啊?”迟南君继续追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就没见你变老?” 迟南君这才意识到,尽管俩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麦冬对自己来说依旧是个迷,自己不清楚他的来历、身世,甚至都不知道“麦冬”到底是不是人。 麦冬往火堆上扔了两根细枝,眼皮耷拉下来,睫毛探出眼眶微微翘起,沉默起来的麦冬少了几分锐气,眼神温和了许多。 “你问的这些问题我一个都不会回答,”麦冬扭脸盯着迟南君,眼神凶巴巴的,启齿轻声威胁道,“话再多我把你嘴给撕烂。” 跳动的焰火勾勒出麦冬脸颊的轮廓,明明看起来还很年轻,却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迟南君被堵的无话可说,张了张嘴又闭上,往外挪了挪屁股,心里问候麦冬的全家:靠,拽什么拽! 麦冬默默挑拨火堆,眼睛望着火焰愣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饿了,”好半天麦冬才回过神来,随即扭头对迟南君说。 呵!迟南君打了鸡血般,脸上萎靡的神色一扫而空,斗志昂扬地扭过头:现在想起我了?饿死你活该! 迟南君准备了一肚子的牢骚,可看到麦冬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以及苍白的脸颊,尤其是这家伙脑门还淌着细汗,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般。 迟南君还是第一次看到麦冬露出这种无助的表情,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心疼:就算是条狗,处了这么长时间也有感情了吧? “我给你打些野味去,”迟南君起身走进无尽的夜幕中。 森林里一片静寂,夜色给了捕食者最好的伪装,猎杀在黑暗中悄然进行,偶尔会有几声动物濒死的哀嚎划破夜空,提示这片森林并不平静。 迟南君躲在一片草丛中,动都不敢动,前倾着身子,手里紧撰着刀柄,密切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九尾狐我是干不过,逮几只兔子还是能做到的。 正想着,一只兔子从对面蹦蹦哒哒跑了过来,迟南君心生欢喜,眼睛密切注视着兔子,尽量压低身子。 待兔子离近了,迟南君猛扑出去,将兔子压在身下,然后伸手将不断动弹的兔子拽出来,起身拍打沾在衣服上的碎草和枯叶。 一只银白色的狐狸突然迎面蹿了出来,如似水般倾洒的月光般,幽蓝的眼眸怔怔地盯着迟南君,迟南君也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这只小狐狸。 小狐狸身体突然起了变化,一团墨汁般的绿光将它周身围绕,随着绿光逐渐变化,一位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出现在迟南君面前。 小姑娘身穿蓝粉色的长裙,身上散发着异香,不施粉黛却又楚楚动人,尤其是一双妩媚的眼睛,不经意间就能勾走人的魂魄。 小姑娘迈着调皮的脚步走到迟南君面前,头顶刚好触及迟南君的鼻尖,微仰的脸颊浮出两弯梨涡,温柔的眼神如同会说话般。 迟南君心里小鹿乱撞,脸颊羞得通红,不敢直视小姑娘的眼睛,有几分慌乱,也有几分窃喜。 “奶奶的,把兔子给我交出来!”小姑娘的脸色骤变,恶狠狠地打量着迟南君,眉毛拧巴成一团,恶霸般恐吓道,“不然老子咬死你!” 说完小姑娘故意咧了咧嘴,调皮的小虎牙左右各一,看着特别白净。 即使被骂了,迟南君心里也美滋滋的,揪着兔子耳朵伸到小姑娘面前,羞哒哒地别过脸,扭捏着说道,“你想要吗?” “你要给我?”小姑娘怕其中有诈,也没伸手去接,而是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迟南君,“你是什么妖?” 小姑娘在心里盘算着苍云岭里人尽皆知的好妖:臭屁虫?蜣螂怪?绿毛龟? “我不是妖,我是人,”迟南君挠着后脑勺,偷偷瞥了小姑娘一眼,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小姑娘一愣,突然伸手扼住迟南君下颌,迫使迟南君张开嘴。 迟南君懵圈了,大睁着眼睛,往后仰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 “嗯嗯,确实是人的牙口,”小姑娘松开手,拍了拍迟南君的脸颊,毫不客气地劈手夺走兔子,挑了挑眉,“你丫的是要偷渡吧?” 迟南君摇了摇头,随即笑眯眯地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屑地瞥了迟南君一眼,小姑娘哼了一声,“看在这只兔子的份上,老子就告诉你,我姓苏,苏银灵。” 抬起手臂放在迟南君的肩膀上,苏银灵大睁着狡黠的双眸,挑起骄傲的大拇指,“这方圆百里都是老子的地盘,遇到麻烦报老子的名就行,保你平安!” 苏银灵说起话来底气特别足,脸上的神情飞舞着,眼眸里的洋洋得意都要溢出来了。 待苏银灵说完最后一个字,迟南君忙伸出手,顺势握住苏银灵来不及缩回的手掌,“我叫迟南君,十五岁。” 苏银灵脉脉含情地盯着迟南君,脸颊绯红,如春心初动的少女般,一颦一笑都撩人心扉。 手掌往回一缩,苏银灵顺势勒住迟南君的脖子,将他按于身下,态度大变,咬牙切齿道,“你不会是想泡老子吧?!” 被猜出了心里的小九九,迟南君很不好意思,苏银灵温热的吐息又正好吹在他的脖子上,整个人就更加拘谨了。 迟南君脸色涨得通红,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没意见。” 何止是没意见,简直是求之不得。迟南君在心里偷偷乐。 “死变态!”苏银灵一把推开迟南君,情绪非常激动,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丫的竟然想上一只狐狸!太恶心了!” 迟南君歪着脑袋仔细琢磨着,脑袋里勾勒出画面,顿时不寒而栗,“确实恶心了点儿……” 苏银灵一脸的嫌弃,冲迟南君翻了个白眼,拎着兔子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密林里。 “我恶心吗?”迟南君久久呆立,盯着苏银灵离去的方向,嘴里轻声喃喃,“可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你喜欢谁?” 头顶突然传来冰冷的声音,迟南君吓了一跳,忙抬起头,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月痕挡在面前。 “麦冬,”迟南君松了一口气,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瞬间没了精神,将匕首塞回牛皮鞘里。 迟南君背后有棵参天的白杨,麦冬站在最粗的那根树叉上,背倚靠着主干,逆着斑斑月光,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麦冬踩着树叉小跑几步,飞身跃出,如缓缓落地的竹蜻蜓般,两脚轻轻点地,随即冲迟南君伸出手掌,“吃的呢?” 抱着一丝侥幸,迟南君眨巴着无辜的双眸,反问道,“什么吃的?” 麦冬下瞥眼珠,嘴角耷拉着,开口冷言强调道,“兔子,就刚被抱走那只。” 迟南君后背直冒冷汗,干笑着,神色很尴尬,“你不都说被抱走了嘛……” 迟南君冲麦冬挤眉弄眼的,偷摸靠近,扛了扛麦冬的肩膀,笑得贱兮兮的,“明天呗,明天再给你抓一只。” 说完,迟南君伸手揽住麦冬的肩膀,一脸天真灿烂的笑容,扳着麦冬的脖子就要往回走。 麦冬的脚步纹丝不动,忽抓住迟南君的胳膊,猛用力一推,迟南君踉跄着栽进灌木丛里。 冷冷瞥了迟南君一眼,麦冬双手抱胸,踱步离开,说话声音轻飘飘的,“我今晚儿要吃不上兔子肉,就把你送给那只老狐狸。” 迟南君揉着脑袋站了起来,肩膀和头发粘了几片枯叶的碎屑,鼻头蹭了一层土,衣服也挂了几个口子,看着有些狼狈。 望着麦冬渐行渐远的背影,迟南君感觉到了绝望,回去是不敢了,自己要真落老狐狸手里,还能囫囵个爬出来? 迟南君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想着碰碰运气,看还能逮只兔子不能。 走了不知有多久,迟南君隐约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瞬间打起精神,顺着肉香寻了过去。 迟南君藏在大树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火堆旁的情况,最吸引眼球当然是那只烤得油滋滋、金灿灿的兔肉…… 兔肉!迟南君定睛一看,顿时喜笑颜开,兴奋地擦了擦哈喇子:缘分真是件奇妙的东西。 留意到身后有动静,苏银灵转过身,正好和一脸贱笑的迟南君四目相对,手里咬了几口的兔腿掉在地上,整个人都呆滞了。 此时此刻,苏银灵脑子里只有两个字:痴汉。 瞥了眼掉在地上的兔腿,迟南君眼神中有些许怜惜,而后冲苏银灵微微一笑,“真巧,吃着呢?” 苏银灵嚼完嘴里的兔肉,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吧,怎么才能放过老子?” 苏银灵眉目低垂,有些伤感,自怜自哀道:要怪也只能怪老子长得太妖娆,这都是罪啊。 “你兔肉分我一半呗,”迟南君嘿嘿傻笑。 原以为这小子会对自己至死不渝呢。苏银灵被现实狠狠赏了记响亮的大嘴巴子,脸色顿时耷拉下来,幽幽地盯着迟南君。 迟南君被盯得直发毛,心里琢磨着自己怎么又得罪这姐们儿了,脸上的表情越发不自然。 从火堆上取下木叉,苏银灵也不嫌烫,麻溜儿掰下兔腿,直接扔给迟南君,“滚,快滚。” 迟南君急忙抽出月痕,迎着兔腿扎了进去,手法极快。 “谢啦,”注意到苏银灵脸色不对,迟南君也不敢久留,挥了挥兔腿转身往回走。 第六章 轩辕坟下的石室一片静寂,黑暗贪婪地吞噬着流年,这片与世隔绝的空间仿佛又陷入了沉睡,静谧原来也这么可怕。 突然,一颗小石子从陡直的隧道口滑落,蹦哒着跳了几下,宛如激起的涟漪般,许久才平静下来。 紧接着,一团黑雾卷积而来,悄无声息地落在石室内,幻化成全身被黑袍笼罩的人形。人形的周围却也是雾蒙蒙的,无法辨别黑袍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人形稍微移动,石壁骤然亮起冲天的火焰,跳跃的蓝色火舌照亮这间石室,没有留下丝毫死角。 黑暗里潜行的虫蚁慌忙逃窜,钻入堆积的腐肉和白骨里。 九尾狐匍匐在石台上,了无生机,只微微抬了抬眼皮,抵着石料的下颌纹丝不动,从鼻孔、嘴角淌出的鲜血凝在台面上。 “你来干什么?”九尾狐嗓音阴冷,明显很不待见这位来客。 “跟你做个买卖,”黑袍里传出很有沉稳的男声,颇具威严,“我让你死,你把这具不腐的躯壳送我。” 九尾狐抬起脖颈转向人形,随后缓缓站起,受伤的四肢有些迟缓,却又摆出副高贵的姿态,如挂了彩的小丑般。 九尾狐忍着身上的酸痛,在石台上来回走了一遭,眼睛始终盯着人形,干瘦的脸颊露出几分兽性。 往前探着身子,九尾狐鼻尖抵向人形,眼睛眯成一条线,警戒地望着人形,声音如砂纸般,“你要干什么?” 黑袍在地面拖拉,人形转身背对着九尾狐,肥大的袖子举向空中,笑声很刺耳,“我要什么?我要万物苍生!我要这九重天,我要踏平三界。” 黑袍忽转身,带动一阵风拂动九尾狐的毛发,九尾狐微眯着眼,表情很冷漠。 “你们他ma的全都不是东西!”九尾狐咬牙狠狠骂道,一行清泪顺着它的眼角滑落,“啪”地一声打在石板上。 “行了,”黑袍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步步逼向九尾狐,“老东西,马上就要解脱了,你有什么好感伤的。” 九尾狐眼角的泪痕逐渐干了,九根脱了毛的尾巴耷拉在身后,毛皮裹着枯骨,身上愈合完好的伤口还残留着血迹,微仰的脖子上有两根搏动强劲的青筋。 人形凭空幻化出一张羊皮纸,羊皮纸浮于空中,上面画着一行行奇形怪状的文字,末尾有块空白。 羊皮纸平铺在石板上,正对着九尾狐的脸。人形再逼近,整个贴着九尾狐的躯体,黑袍紧靠着九尾狐的耳朵,声音很轻柔,“签了它吧,签了它你就自由了。” “我……” 九尾狐眼神闪烁,心里坚持的某些东西仿佛动摇了,脑袋低垂,后背的脊椎骨凸起,内陷的肋骨根根可数,远远看上去如纸糊的般。 黑袍绕到九尾狐面前,袖子攀上九尾狐的肩头,人形盯着九尾狐的眼睛,不停换着角度,“签了吧,你还要等什么?她已经死了,你还要在这儿永世煎熬?” 黑袍里传出的声音继续循循善诱,如沁了麻醉的迷药般,丝丝缕缕钻进九尾狐的脑袋壳里。 九尾狐的四肢在微微颤抖,平静的心情起了片片涟漪,回想起数万年前自己意气风发的模样,转念又想起自己也曾倾城倾国,可如今呢…… 是啊,我还要坚持些什么?九尾狐在心里问自己。 “我签,”咬咬牙,九尾狐开口轻言道。 “这就对了,”黑袍里的声音有几分得意,绕到九尾狐身后,被帽子遮住的脸越过九尾狐的耳尖,静静注视着眼前这只狐狸的一举一动。 没有再犹豫,九尾狐泛黄的指甲狠狠划破另一只爪掌,然后狠狠摁在羊皮纸上。 殷红的鲜血渗了进去,羊皮纸剧烈颤抖,墨迹逐渐变成血红色。待最后一个字泛了鲜红,羊皮纸随即裂解成粉末,摊在石台上。 上面的符号却完整保存下来,浮于粉末之上,微微泛着亮光,转而化为一道红光,倾注在九尾狐的爪背上,留下一颗殷红的痣。 “非常好,非常好,”人形举起长袖轻轻拍了拍九尾狐啊肩膀,柔声宽慰道,“我这就助你解脱。” 九尾狐也不应声,像是被骤然抽了筋脉般,软踏踏地坐着,看上去犹如死物。 人形挺直腰板,忽扬起双袖,发出含糊的低喃,随着逐渐急促的语速,九尾狐的皮毛上浮出些许咒文。 血红的咒文越来越多,很快遍布九尾狐全身,咒文随着气流轻微浮动,散发出腐朽的气息。 待最后一个咒文遮住九尾狐的眼睛,黑袍里的低喃戛然而止,人形伸出袖子浮在九尾狐头顶,一股黑雾自天灵盖袭向九尾狐。 黑雾钻入九尾狐体内,九尾狐平静的面色忽变,表情扭曲,汗液自毛孔溢出,浑身不停地颤栗,想要逃脱却怎么也动不了。 九尾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丝魂魄自它天灵盖窜出,透过咒文之间的缝隙逃逸至空中,很快不见了踪迹。 “不干了!不干了!快住手!”九尾狐猛睁开双瞳,眼神涣散,咬牙欲左右挣脱,却受限于咒文,竟纹丝不得动。 肉身虽未动毫分,九尾狐的魂魄却几次欲逃离肉身,奈何每次都撞在符文上,符文微微颤抖,却异常牢固。 人形没有收手的意思,黑雾持续钻入九尾狐体内,在九尾狐体内幻化成一把把无形的刀锋,撕割九尾狐的魂魄,虽有些迟钝,犹如钝刀宰牛般。 魂魄是件很有意思的玩意儿,人体内有三魂七魄,隐于人身四百零九处穴位中,以十四经脉相通。 魂魄又有阴阳之分,魂属阳、魄属阴,魂魄按日月交替而此消彼长,宛如一掬活水,又恰似一块温玉,无影无影,难以琢磨。 九尾狐发出一连串悲鸣的吼叫,汗液沾湿了稀疏的毛发,更凸显出九尾狐的瘦骨嶙峋,剧烈震颤的毛皮看不出丝毫血色。 又有一缕魂魄自咒文的缝隙逃逸出来,紧接着又有一缕,又一缕…… 魂魄逃脱的速度越来越快,九尾狐的悲鸣在石室内回响,声声刺透人心,是那么绝望。 “应龙!你不得好死!”九尾狐拼尽最后一点儿气力,厉声咒骂道,“王八蛋!我们灵狐一族绝不会放过你的……” 逼出九尾狐体内最后一丝魂魄,此时九尾狐体内的经脉、穴位全被乌黑的煞气充斥,皮毛逐渐变成碳黑色,死不瞑目的双瞳怒睁着。 “呸,”黑袍里的声音很不屑,像是在跟九尾狐对话般,轻嗤道,“灵狐一族也就剩了一只狐狸,你还能指望谁?” “你还是动手了。” 隧道口突然传来清脆的回答,应龙慌忙转身,肥大的袖子划了道漂亮的幅度,定睛一眼,板着脸呵斥道,“肖雉,你是要强出头吗?” 一袭白衣从眼前闪过,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站在应龙面前,手里捏了柄折扇,檀香扇骨绢布面,潇洒展开,扇面上一只色彩斑斓的锦鸡趾高气昂的,特别嚣张。 肖雉面容秀气,一袭长衫潇洒利落,两行剑眉英气十足,唇红齿白,眼睛如闪动的宝石般,透漏着精明。 肖雉的头发束起来插了支艳红的尾羽,随着潇洒的步伐轻轻晃动,却也不显得多余。 肖雉忽收起扇子,谄媚地陪着笑脸,眼神狡黠,欠身拱手道,“您老是大人物,我哪儿敢呢。” 应龙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知道就好。” 要真追溯起来,肖雉的祖上和九尾狐颇有渊源,不过这肖雉一向是个很圆滑的妖,虽说道行也不浅,可也不会贸然为一位万年前祖先的故交出手。 “不过,”肖雉背过身,复展开扇子,腰板挺得笔直,步伐很潇洒,“您总得让我也沾沾喜气不是?” 这小子一向是见便宜就上,奸诈多端是出了名的,虽说颇为难缠,却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主儿。 应龙不想多纠缠,甩了甩袖子,声音沉闷,“说吧,你想要什么?” 肖雉侧过身,继续来回踱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家老祖和这老狐狸有几分渊源,不如将它送我可好?” 应龙也不作声,周身的黑雾深了几分,涌动的气流掀动黑袍,厚实的布料“哗啦啦”作响,“若有本事你就过来拿吧。” 自己之所以除掉九尾狐,图的就是这具不腐不朽的躯体。 成汤灭亡后,女娲曾与九尾狐签下血约,血约许了九尾狐十万年寿命,而今九尾狐的魂魄虽然被绞杀,可躯体尚存,协议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肖雉陪着笑脸,晶亮的眼睛如藏了两弯暖泉般,斜插于发髻的尾羽轻轻晃动,“万事好商量,咱们也没必要争个鱼死网破不是?” “哼!”应龙不满地哼了一声,算是认同了肖雉的说法。 若真打起来,应龙当然不会怕肖雉,关键是这小子背后那个人太令人忌惮了,应龙是万万不愿得罪的。 “这样吧,你送我一截狐狸尾巴,”肖雉颔首沉吟片刻,抬头冲应龙“呵呵”傻笑。 应龙也没回话,笼罩其周的黑雾突然袭向四周,又很快聚拢,隐约能看到黑袍里有张模糊的脸。 “有人过来了!” 应龙心里一沉,掐指验算,暗叫“大事不妙”,忽化为一团黑雾,直奔向隧道口,瞬间便没了踪影。 肖雉也下意识往隧道口跑,刚跑两步又折返回来,径直冲过去抱起九尾狐的肉身。 “你杀了它?” 留意到石室里的动静,麦冬从隧道口跳下来,正好看见肖雉的后背,便走了过去。 第七章 肖雉回头瞥了一眼,发现来的不过是个普通青年,以为是偷渡的,放宽了心,提溜着九尾狐的皮毛往外走。 停下脚步,肖雉拍了拍麦冬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大晚上就别瞎晃悠了,回家洗洗睡吧。” 说完也不等麦冬回应,肖雉快步往隧道口走,边走边嘀咕,“那老东西真是越来越胆小了,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吓成这样子。” 麦冬低着头,呼吸音极弱,小腹微微起伏,眼神下瞥,似乎在想些什么。 麦冬紧握的右拳耷拉在身侧,紧绷的手背突然崩裂,一滴血珠“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如冬日被击碎的冰面般,麦冬手背的肌肤飞速崩裂,很快整个拳头血糊糊一片,鲜血顺着掌指关节滴落,分不清皮肉。 肖雉嗅到空气中鲜血的甜腥味,心觉奇怪,不由地回过头来,一只糊满鲜血的拳头直冲向他的脸颊。 眼裂猛睁,肖雉急忙后撤身体,脚尖点地轻轻跃起,如轻盈的蜻蜓般落在身后的石壁前。 虽说反应还算及时,肖雉脸上依旧被溅了一滴血,鲜血刚接触肖雉的皮肤,就腐蚀进筋肉内,留下一个渗血的凹痕。 突感脸颊剧痛,肖雉用手背擦了擦,看见手背上的血迹,不由地心悸,眯眼盯着麦冬的拳头,“你是什么人?” 麦冬面色阴沉,一步步走向肖雉,紧握的双拳不住地往下滴血,夹克、裤腿也沾了几滴鲜血,如盛开的罂粟般,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杀你的人,”麦冬如恶狼般死死盯着肖雉,手腕暴起了青筋,鲜血染红指缝、甲沟,眼睛里充斥着血丝,蓬松的卷发被汗水浸湿,沾在额头上。 “你凭什么杀我?!” 肖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眼前这人了,领教了麦冬的手段后,肖雉心里直后怕,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 麦冬狠狠削了肖雉一眼,嘴角紧绷着,凶恶的眼神如同要把这人千刀万剐般。 麦冬咬着牙,抡圆拳头快步冲向肖雉,几滴鲜血逆着拳风坠落,重重砸在地板上。 这次肖雉有了防备,直接一跃而起,在空中翻越至麦冬身后,同时抽掉发髻上的尾羽,青丝披散开来,如洇染的水墨般。 麦冬扭头冲向肖雉,呼啸带风,拳头如碳烤的铁烙般,几滴汗水从发丝甩落。 肖雉脚尖点地,兰花指轻捏尾羽,正欲出手,又想起这石室内不能使用法力,眉间微怒,转而收起尾羽,再次跃起避开麦冬的拳头。 “大兄弟,我们之间是不是存在某些方面的矛盾啊?” 肖雉落到半丈高的石台上,语调急促,见麦冬的拳头横过来,来不及躲避,只好将九尾狐的尸首甩了过去。 麦冬一拳怼在皱皱巴巴的皮肉上,九尾狐的尸首直接飞了出去,撞在石壁上,拳头接触之处皮肉绽开,渗出殷红的血液。 肖雉倒吸了口凉气,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来回躲避着麦冬的拳头,好几次差点儿被一拳爆头,想想都发怵。 “大哥,您就饶了我吧,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您又何必和我过不去?” 好不容易有个喘息的机会,肖雉双手撑膝,大口喘着粗气,齐腰的秀发被汗水沾湿,几丝几缕贴在脸颊、垂于胸前,脸颊烫得发红。 麦冬鼻尖也溢出了细密的汗液,紧撰着的拳头不再滴血,却也鲜红一片,看着非常吓人。 肖雉眼珠子上瞥,哀求地望着麦冬,后悔没跟着应龙走: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这时,肖雉身侧的隧道里突然传出阵窸窣的响动,紧接着隧道口掉出一个少年,踉踉跄跄地往前跌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脚跟,这人正是迟南君。 “你手怎么啦?”迟南君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注意力全在麦冬糊满鲜血的右拳上,还以为受了多重的伤,探着脑袋赶忙往跟前走。 脖颈一紧,身子跟着就往后退,迟南君扑腾着手脚,扭到一半的脖子又被强行掰了回去。 “大哥,饶命啊,我和他不熟,”感觉到颈动脉被锐物顶着,迟南君也不敢乱动,双手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强调道,“我就一路过的。” 麦冬脸色都变绿了,站在原地,也不开口说话,两只小眼睛幽怨地盯着迟南君。 “我管你熟不熟,”肖雉用鸡毛杆顶着迟南君的脖颈,能清楚地感觉到颈动脉强有力地搏动,“给我老实点儿,咱俩的小命儿可都拽在你朋友手里。” 我朋友?迟南君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下意识地望向麦冬,没分清局势,随口解释道,“他不是我朋友。” 肖雉手里的鸡毛杆紧压在迟南君颈动脉上,俯身趴在迟南君肩膀上,侧过脑袋盯住迟南君的下颌,咬着牙纠正道,“你们是朋友。” 迟南君总算分清局势,忙点头,一本正经地附和,“我们俩从小就是铁子,虽算不上青梅竹马吧,那也是两小无猜,友谊地久天长啊。”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说完迟南君还冲铁哥们眨了眨眼睛,麦冬面无表情,完全不鸟他。 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也勉强凑合了。肖雉抬起头,手里有了筹码,底气特别足,张口就骂,“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呸!小爷我招你惹你啦,一上来就下死手!” “你用禁术杀了九尾狐,”麦冬眼神平静,如同凝视死物般盯着肖雉,凌乱的卷发不知何时沾了些鲜血。 肖雉瞬间就雄起了,愤恨地瞪着麦冬,他没干过这事儿,他自己当然知道啊。 肖雉脸颊涨得通红,扯着嗓子嚷嚷,“我没杀它,你这只蠢驴!” 迟南君心里暗爽:骂的真好。 在苍云岭,肖雉哪儿吃过亏啊,可不气得跟蠢蠢欲动的火山似的,逮谁冲谁发火。 麦冬愣了愣,随即撰紧拳头,边走边轻描淡写地解释,“管你杀没杀,我就是想要你死。” 知道麦冬拳头上那些血液的厉害,肖雉拖着迟南君往后退,气势上已然弱了几分,“你别过来,有能耐咱俩出去真刀真枪地比划。” “我又不是拖把,你温柔点儿,”迟南君一边配合着往后退,一边不满地嘟囔。 麦冬也不傻,继续紧逼向肖雉,拳头上血液的颜色越发的深。 “你在往前走我就杀了他!”鼻息间嗅到愈发浓郁的血腥味,肖雉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尽量把身体缩在迟南君身后,不安地打量着麦冬,横握鸡毛杆的手微微颤抖。 麦冬直微微抬了抬眼皮,眼神不屑,愈发苍白的脸颊格外慎人,继续步步紧逼。 肖雉拖着迟南君往旁边躲,横在迟南君脖颈上的胳膊越勒越紧,鸡毛杆刺破皮肤,渗出些许血液。 “你别以为我不敢啊!兔子、兔子挤了还咬人呢!”肖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压着嗓子俯身在迟南君耳旁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朋友?!” 迟南君也很哑然,斟酌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回答,“酒肉朋友吧……” “叫你朋友往后退,”肖雉绷着脸,凶巴巴地威胁道。 迟南君小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自然乖乖听话,抬起眼皮瞅着麦冬,一脸认真地商量,“哥,你往后站站。” 麦冬狠狠削了肖雉一眼,缓缓放下紧撰的拳头,张开手掌,“放了他,你可以滚了。” 知道自己蛮力拼不过麦冬,尽管信不过麦冬的人品,肖雉还是拉着迟南君挪到隧道口,将迟南君猛力一推,自己越入隧道中。 麦冬越步追了上去,跳入隧道中,伸手拽住肖雉的脚腕,身子往下一沉,将这厮又拽了回来。 肖雉被摔向地面,索性就势打了个滚,翻身半跪在地上,抬头恶狠狠瞪着麦冬。 眼瞅着肖雉落了下风,迟南君两眼冒光,从口袋里掏出用树叶裹了一层层的兔腿,随手抛给麦冬,搓着手掌扑向肖雉,“让你欺负小爷!” 迟南君双手掐住肖雉的脖颈,肖雉也不是吃素的,使劲掰着迟南君的双手,曲起双膝击打迟南君的后背。 好一个豺狼斗虎豹、恶狗架小强,俩人一来二去,使尽了卑鄙阴招,各式的“猴子偷桃”层出不穷,最后怕连对方的段位都摸清楚了。 麦冬兔腿刚啃到一半,这边厮打的俩人分出了胜负,迟南君仰着被紧扼的脖颈,眼神下瞥,表情略显尴尬,“哥,你再往后站站呗。” “死变态闭嘴!”下瞥视线瞅了瞅微微隆起的裆部,肖雉面颊挂着诡异的绯红,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深吸一口气,肖雉平复好情绪,摆出阴冷的表情,盯着麦冬的眼神带着寒光,“原以为你是个君子,呸!”肖雉撇过头,狠狠吐了口唾沫。 麦冬神色平淡,拿着兔腿的左手竟未沾染丁点儿鲜血,兔腿上已经没什么肉了,只有几排撕咬后留下的牙印。 “我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啊,”麦冬眨巴着眼睛,特清楚地阐述了自己,投向肖雉的眼神跟瞅白痴一样。 “我能证明,我能证明,”抢过话尾,迟南君生怕被打断,借机打击报复道,“这小子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品行不端、道德败坏,天天偷看女澡堂子,真是养头猪都比他强。” 迟南君说到激愤处,摆出副嫉恶如仇的嘴脸,唾沫星子直往肖雉手背上喷。 场面片刻停滞,麦冬右拳上的鲜血突然迅速结痂、剥脱,随即恢复原本的模样,干净的手背没留下丝毫伤痕。 “你干嘛去?你干嘛去?”肖雉牢牢控制住手里的人质,冲麦冬的背影喊道,“朋友,朋友不要啦?” “送你了。” 肖雉阴笑着目送麦冬离开:嘿嘿,等本少爷安全了就撕票,撕得粉碎,渣都不剩。 第八章 麦冬回头冷冷瞥了一眼,仿佛将肖雉看穿了般,“你别动歪脑筋,我去去就回。” 肖雉一脸懵逼:什么情况? 迟南君二脸懵逼:纳尼? 麦冬还真是去去就回,肖雉刚挟持着迟南君挪到隧道口,麦冬就滑了下来,潇洒越步,稳稳站在地上,随之还有树枝落地的脆响。 肖雉扼住迟南君的脖颈踉跄着后退,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大睁着,警惕地打量着麦冬。 麦冬瞥了肖雉一眼,默不作声地拾起两米多长的树枝,握住一头,慢慢往对面伸,树枝的末端在迟南君头顶颤悠。 迟南君心里暗叫不好,慌忙要往旁边闪躲,肖雉误以为他要挣脱,硬生生给摁在原地。 抬臂挥下,树枝落在迟南君脑门上,干脆利索。 “艹,”迟南君在心里暗骂,随即回头狠狠削了肖雉一眼:没用的东西! 没想到会闹出这么一出,肖雉都看傻眼了:搞什么?砸场子是吧?! 掐住迟南君的脖子,肖雉将鸡毛握于手心,架在迟南君胸前的胳膊肘往后扛了扛,咬牙狠狠问道,“小爷没空陪你磨叽,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该我问你的吧?”麦冬皱眉,收回还挂着几片枯叶的树枝。 知道难以逃脱出去,肖雉绷着脸沉思片刻,抬起眼帘,眼神难得掩了轻佻,正言道,“我是妖王的弟子。” 麦冬面无表情地望着肖雉:自己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几丝九尾狐狰狞的残魂,心里意识到大事不好,而后忙赶回来,却又正好在石室内撞见这家伙…… 现如今这家伙竟然搬出妖王来,麦冬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判断:莫非我真就冤枉了他?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朦胧的雾气笼罩着阴寒,随着“沙沙”的游走声,挂在秋藤上的露珠“啪”地一声摔了下来,砸在干瘦的脚背上。 走来的是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赤着脚,步调慢悠悠的,如同没有骨头般,身子前后左右晃悠。 老头儿黄褐色的皮肤满布褶子,耳际有道三寸长的疤痕,花白头发盘于后脑勺,发际线到了脑瓜顶,扁平的脸颊嵌了两粒小眼睛,紧拢的下巴长着稀疏的山羊胡须,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 行至轩辕坟前的石碑旁,老头儿盯着半米高的土丘,神情肃穆,微微欠身鞠了一躬。 石室内的三人正处于僵持之中,四周突然涌出一个老头儿干瘪的嗓音,“几位何不上来说话?毕竟外面宽敞些。” 听得出是故人,麦冬冲肖雉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先爬上去。 肖雉也听出师父的声音,自以为高枕无忧,爽快地松开迟南君,越步攀进隧道,心里却又有几分后怕,叮嘱道,“让那小子跟在我身后。” “回去再跟你算账,”麦冬眼神闪烁着阴冷的寒光,附于迟南君耳畔,咬牙轻言道,“快上去。” 打昨晚儿迟南君就没正儿八经吃口东西,这又奔波了一夜,早就又疲又乏,试了几次都又从隧道滑了下来,手掌蹭掉好几块皮。 迟南君面色发白,身上汗津津的,倚靠着石壁大口喘着粗气,无助地望着麦冬。 无可奈何,麦冬让迟南君踩着自己的肩膀,这才进了隧道,又紧跟在迟南君身后,肩膀、手臂被踩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将这只120斤的拖油瓶扛了出来。 从洞口爬出来,迟南君小腿一个劲儿地打颤,站都站不稳,心里却非常兴奋。 尤其是看到麦冬脸上的大脚印子,自豪感油然而生,感觉自己达到了人生的巅峰,整个人都升华了。 迟南君将麦冬从隧道里拽出来,也顾不得擦脸上的脏东西,狗腿地拍打着麦冬身上粘的尘土,龇牙笑眯眯地,眼睛成了两弯月牙儿。 “你小子就是故意的,”麦冬面色阴沉,指着迟南君恐吓道,“给我等着!” “少主人果真没有丝毫改变,”老头儿佝偻着身子,抬头望着麦冬,眼睛吃力地寻摸着,“还真应了那老道的话,丁点儿改变都没有。” 肖雉站在老头儿身后,又恢复了颐指气使的神色,也不知从那寻摸出面镜子,扒拉着自己的脸颊瞅了半天,转而恶狠狠地盯向麦冬,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蛟螭,若论起年岁,谁又能比得上你,”麦冬揉着嘴角的淤血,迈步走过去,苦笑着问道,“咱俩十四年没见了吧?” “确实有十四年了,”蛟螭声音干哑,眼睛盯着脚下,语气颇感慨,“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到您。” 迟南君站在麦冬身后,听着俩人熟络的招呼,心里生起几分疑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脏兮兮的老头儿:妖王? “蛟螭,这是你的弟子?”麦冬冷冷瞥了肖雉一眼,问得漫不经心。 “正是,正是,”蛟螭笑得特别瘆人,尤其是咧嘴露出两侧尖长的牙齿,牙尖渗出了淡黄色的液体,如同毒液般。 这老头儿素来孤僻,数十万年没收过一个徒弟,身边却突然多了这么个才千年修行的小徒儿,又怎么能不让人起疑呢? 麦冬皱眉问道,“你可知这苍云岭中有人使了绞魂术?” 蛟螭瞥了肖雉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微抬眉梢,故作惊讶道,“还有这事?” 这老头儿绝对有猫腻,枉我母亲还那么信任他。想起十五年前和蛟螭初见时的情景,麦冬心里五味杂陈,眼睑下瞥: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前天冒出个妖神,这又冒出个妖王。迟南君的眼神在麦冬、蛟螭身上游回,在心里暗暗琢磨:这俩人不会是在互捧臭脚吧?太恬不知耻了! 麦冬眉头紧锁,投向蛟螭的眼神颇复杂,“九尾狐死了,被绞魂术所害。” 绞魂术出现在黑尘纪元,由僵尸始祖-魁拔创于冥海之上,此术法顺五行、逆天德,搅乱了周罗星尘,造就了滔天怨孽,引得人神共愤,招得三界恐慌。 自动乱平息后,绞魂术已经消失了几万年,却又在苍云岭出现,其后隐藏的人物绝非等闲。 蛟螭经历过黑尘纪元,自然知道绞魂术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脸上却没有多少惊愕之色,言语中似乎要回避某些东西。 “可惜啊,”蛟螭抬起粗布袖子,擦拭勉强挤出来的两滴眼泪,“我又少了个能说得来的朋友。” 朋友?麦冬眯着眼睛观察蛟螭脸上的表情,眼神冷淡:这些上古老怪间的关系他曾有所耳闻,怎么就不知道这俩人成了朋友。 “少主人,你可是怀疑我这没用的徒儿,”蛟螭狠狠削了肖雉一眼,扭脸冲麦冬微微欠身,却少了几分谦卑。 麦冬听出蛟螭要替徒儿开脱的意思,眼神泛着寒光,冷笑着发问道,“没用的徒儿?” 他都没用,那我算什么,废品?一块五一斤? 迟南君被云里雾里绕了一圈,仔细品味着俩人的对话,眼神迷茫,总感觉自己被打脸了。 接过麦冬的话尾,蛟螭笑着解释道,“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防身,当然也就是闹不出什么风浪的废物。” 蛟螭就差揪着麦冬的衣领,怒吼着告诉他:自己这只徒弟天真无邪又善良,绝对和绞魂术扯不上关系。 感觉着再聊下去也没意思,麦冬强笑着,将眼神里的寒光掩去,眉梢轻佻,“其实我也只是怀疑而……。” 没等麦冬把话说完,蛟螭昂着脖颈,强硬地打断道,“怀疑也不行!” 蛟螭的语气特别重,原本温和的神色瞬间冰冷,嘴角甚至勾起丝讥讽,像盯着只苍蝇般,“少主人,你走吧,苍云岭不欢迎你。” 麦冬的表情也格外阴冷,紧撰着拳头,眼神死死盯着蛟螭,咬牙发狠道,“我可是妖神,苍云岭什么时候成了你一个人的了。” “自老主人仙去了以后,苍云岭便只有王,没有神,”蛟螭表情从容,瞥了迟南君一眼,“带着他离开,不要拿走苍云岭的一草一物,包括九尾狐的尸首。” 原来这老怪在打九尾狐的主意,他要九尾狐的尸首做什么?麦冬在心里琢磨。 蛟螭双手背于身后,佝偻着的身子,脸上的褶皱一层压着一层,干枯的皮肤裂开道道细纹,翘起的表皮如大块的头皮屑般。 肖雉觉得自己吃了亏,怎肯让麦冬就这么轻易离开,忙跳出来,指着麦冬的鼻尖叫嚣道,“师父,可不能让他走!起码要扒他一层皮,你看他把我的脸给伤的!” 肖雉气昏了头,直接抽出袖子里火红的尾羽,跃步冲向麦冬,离约十尺之时,忽掷出手里的尾羽。 尾羽如离弦的箭般,锐利的尖瞄着麦冬的颈喉飞过来,麦冬侧身闪躲,尾羽贴着他的脖颈划过。 肖雉几乎与尾羽同时越过麦冬,反手握住直往前冲的尾羽,转身又投向麦冬,手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麦冬背对着肖雉,不侧身躲避,也不转身抵抗,待鸡毛杆贴近自己的肩胛骨时,突然微侧身,伸手抓住鸡毛杆,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稍使劲儿握拳,撅断了。 干得漂亮!迟南君在心里爽翻了天,清咳两声,努力掩饰扬起的嘴角,也不知道他在怕些什么。 “大叔公的正红色尾羽,”肖雉“扑腾”一声瘫倒在地,双手捧起折成两段的尾羽,嗷号大哭,“大叔公,我对不起你啊!” “像什么样子!”蛟螭怒瞪肖雉一眼,大声呵斥道,“没出息的东西,还不起来!” 肖雉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见师父没有为自己出头的意思,只好又回到蛟螭身后,脸色气得发紫。 既然已经撕破脸,麦冬也没闲心陪蛟螭绕弯子,盯着蛟螭的眼睛,直截了当地询问,“蛟螭,你要九尾狐的尸首干什么?” “在我这儿起码比交给你妥当,”蛟螭冲麦冬微微欠身,“慢走不送。” 蛟螭这是怎么啦? 自万年前先人失了招妖幡,女娲一脉传承下来的“妖神”便失去了对妖族的把控,仅能依靠体内流淌着的血液使唤百十年修行的小妖。 万年来,正是凭借着妖王-蛟螭的支持,女娲一脉才能勉强维持住在妖族内的地位,不过也只是个纸糊的空架子而已…… “你还效忠于我们女娲一脉吗?”盯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老头儿,麦冬收起锐气,闷声询问道。 蛟螭抬头望着麦冬,眼神静若止水,“少主人,慢走不送。” 第九章 “我们现在去那里?回家吗?” 迟南君走在麦冬前面,转身双手枕于脑后,迎着麦冬往后退。 结果,没两步迟南君就绊到一枝枯树根,仰着脖子摔出画面,再起身粘了一身的枯树叶。 “嘿嘿,地滑,”迟南君冲麦冬傻乐。 “活该,”麦冬白了迟南君一眼,伸手摘掉粘在他头发上的枯叶屑,摆着张臭脸,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我们先去找只狐狸。” “狐狸?”迟南君摸不准麦冬想要干嘛,边走边拍打着衣服,随口问道,“你要准备过冬的衣服?” 眼神瞥着迟南君,橘红的朝阳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将几缕柔光斜打在麦冬的侧脸上,勾勒出青年俊郎的轮廓, 没好气地轻叹一声,麦冬偷偷观察着迟南君的神色,意有所指,“这要看某人舍得不。” 迟南君垂下去的脑袋瞬间抬了起来,眼神闪着光,兴奋地望着麦冬,脸上不经意间露出舒心的笑意。 知道麦冬指的是谁,迟南君还是不放心,开口确认道,“苏银灵?” 麦冬紧绷着表情,瞅着麦冬的眼神分外嫌弃,皱着眉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迟南君来了精神,佯装扭捏,半遮半掩地试探道,“这样不好吧?毕竟我还未成年呢。” “想什么呢!”麦冬转身曲指敲在迟南君脑门上,凶巴巴地瞪着迟南君,嘴角下撇,“少在这儿恶心我!” 迟南君心中美好的向往幻灭了,耷拉着脑袋,用脚踢开拦路的野茼蒿,“那你找她干嘛?” “商量点儿事,”麦冬停住脚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又深吸了一口,紧接着又吸了一口…… 迟南君看麦冬的眼神跟瞅精神病似的,揉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干嘛呢,你丫的不会是在光合作用吧?” 麦冬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迟南君闭嘴,自己则是一脸沉醉的表情,侧耳倾听森林的动静,低语说,“我能感觉到,她就在这附近。” 迟南君也紧张起来,凑过脑袋问道,“有多近?” “三米之内吧,”稍有犹豫,麦冬蛮有把握地说。 迟南君晃动脑袋环顾四周,开阔的灌木丛空荡荡的:没有人啊? 脑子里闪过一道闪电,迟南君跳了出去,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指着麦冬大喊道,“现形吧!苏大美人。” 麦冬额头的青筋暴起,握紧双拳,微闭着双瞳,眉头轻皱,咬牙狠狠道,“我是你爸爸。” 迟南君收起脸上的坏笑,绷着表情走回麦冬身边,不满地嘀咕道,“那就不是了。” “听说你们在找老子,”一袭蓝粉色的轻纱从眼前划过,掀起股淡淡的清香,眼前出现位甜美的玉娇人。 苏银灵把玩着垂至胸前的秀发,露出一截白嫩的玉臂,脸上挂着盈盈的甜笑,如纯美的邻家女孩般。 吴思克微张嘴,两眼木头桩子似的盯着苏银灵,整个身子酥了一半。 苏银灵伸手指向麦冬,娇滴滴地问询道,“这位哥哥好生面熟,可曾是哪里见过?” 瞅着自己有被撇出去的苗头,吴思克忙抢过话茬儿,硬插一杠子,“还有我,还有我!我们是一起的。” 我不管,要熟大家一起熟,就算开座谈会也得算我一个。 苏银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鬼搅和个什么?! 麦冬清咳一声,望着苏银灵的眼神很平静,“可能是你老祖死后托梦,把我引荐给了你。” 苏银灵一愣,脸上盈盈的笑容疆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大睁着眼珠子,“什么?九尾狐死了?!” 麦冬点了点头,“死了,被绞魂术所害,如今只剩具肉体。” “原来那老东西也会死!”苏银灵说得咬牙切齿,眼神里充斥着凶光,面目凶狠,“报应!活该她不得轮回!” 灵狐一族起自上古,曾为四大灵兽之一,备受呙皇器重,兴旺时族内人丁过万,且个个术法不凡、道行匪浅,其势力甚至能与龙族相抗衡。 奈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灵狐一族因九尾狐–苏妲己得宠而兴,也随着九尾狐的失势,遭到妖族内部的清算,横死过半,侥幸残存的也大多被发往苦寒之地,九死一生。 若真往上追溯,苏银灵其先祖本是九尾狐的侍女,女娲娘娘念旧情,也就留下来继续照料这只坟墓里的死囚。繁衍至今,苏银灵成了苍云岭里唯一一只灵狐,如果不算那只肉囊的话。 “呙皇嘱托你们这一脉守着九尾狐,你却躲在这里逍遥快活,”麦冬往前走了几步,上下打量着苏银灵的身材,“还真有良心。” 苏银灵听到“呙皇”这个名字时,浑身打了个激灵,眼底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小步后退,身体微微颤栗。 这种烙在血液里的恐惧,一直纠缠着灵狐族人。 数十万年的沧海桑田,那个女人却仍如悬在灵狐们项上的利剑,让人都不敢大声喘息,唯恐惊扰那位冥冥中的创世神。 “我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投食给她,”苏银灵嘴唇颤抖,无力地辩解道,“我也是无可奈何,她要杀我,她要我死……” 麦冬步步紧逼,眼睛死死盯着苏银灵的双瞳,眉头拧巴着,咬牙狠狠道,“你背弃了上古时你先祖许下的诺言,你的这条命早就卖给了九尾狐,有什么抱怨的资格。” 麦冬话说得很淡,却透着股刺骨的阴狠,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苏银灵完全乱了心神,下意识地转身要逃,被麦冬伸手拽住手腕,又被一手扼住脖颈,憋得脸色涨红,竟忘记了反抗。 “麦冬!你要干什么?!” 迟南君注意到麦冬的反常,忙跑过去,用力掰开麦冬的手掌,将苏银灵护在身后,气呼呼地怒瞪着眼前这位有些陌生的青年。 麦冬被迟南君用力推了一下,后退了几步,表情麻木,看着迟南君脸上“护犊子”的表情,更加来气。 吐了口唾沫,麦冬冷笑着对迟南君说,“行,你小子真行!为了个就见过一面的女人竟敢推我……” 嘴里的话戛然而止,麦冬冷不丁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被推了一下,怎么变得这么鸡婆,掐指暗算:莫非更年期到了? 你丫的还有理啦?! “奶奶个熊,”迟南君气不过,从地上拾起根树枝,朝着麦冬扔了过去,言语威胁道,“我不仅推你,我还要揍你呢!” “行,你过来,”麦冬冲迟南君扬了扬手。 麦冬也不是要测测迟南君的实力,毕竟是自己养大的,打小这小子身子骨虚,丫就是只纸老虎,没多少真能耐,就知道窝里横。 看着有要揍自己一顿的架势,迟南君梗着脖子,护着苏银灵往后退,趁机占了不少便宜,“我不过去!” 麦冬将迟南君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脸色耷拉下来,“你给我滚过来!” 见麦冬是真生气了,麦冬也顾不了那么多,拍拍苏银灵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嘀咕道,“苏姑娘,找准时机赶紧溜吧。” 说完屁颠屁颠地跑向麦冬,迟南君笑出两弯酒窝,饱满的虎牙晶晶亮,“哥~,我这不飞奔着扑过来了嘛。” 迟南君张开双臂,八爪鱼似的环抱住麦冬,侧脸冲苏银灵使眼色:跑,快跑。 特嫌弃地扒拉开迟南君,麦冬盯着脸色苍白的苏银灵,开口道,“刚我情绪失控了,抱歉。” 苏银灵额头细密的汗珠被晨风吹干,脸上略微有了些血色,定了定神,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麦冬身上。 自己好歹活了一千多岁,传出去被个毛头小子给唬住了,面子上怎么也挂不住。 苏银灵装作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大拇指冲着自己鼻尖,耀武扬威地吼道,“老子原谅你了!” 麦冬额头冒出三条黑线,张着嘴犹豫了很久,狠了狠心,“那好,帮我个忙呗。” …… 凭什么?!这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 “不帮,”苏银灵平复了下情绪,决绝地盯着麦冬,眼神中带着孤傲,“老子再也不愿和你们扯上关系。” 麦冬缓步走向苏银灵,迟南君怕自家的这只疯狗再咬人,张开双臂护在麦冬身后,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着扑上去献身。 麦冬俯在苏银灵肩头,鼻息间嗅到淡淡的幽香,眼神平淡,启齿轻言道,“你就不想知道灵狐族的其他分支都在哪里吗?” 苏银灵白了麦冬一眼,“不想。” “那你就不想重振灵狐族,恢复往日的昌盛?”原本已经有解冻迹象的表情瞬间冰封,麦冬嘴角下垂,幽幽地瞥着苏银灵。 “那我想,”苏银灵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点了点头,明显刚转过弯。 麦冬松了一口气,伸手拍拍苏银灵的肩膀,“跟着我干吧,保你梦想成真。” 苏银灵在心里权衡良久,犹犹豫豫地询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你只需盯着妖王,看他要九尾狐的肉身作甚,”麦冬难得露出丝笑意,小眼睛微微眯起:鱼儿上钩了。 “好!”苏银灵在心里算清了这笔买卖,答应地特别干脆,“我帮你盯着,你也要言而有信。” 总觉得这里面没那么简单,尤其是看到麦冬嘴角那一抹神秘的笑容。迟南君心里泛起嘀咕,小心翼翼地提醒苏银灵,“苏姑娘,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吃里扒外的东西!麦冬绷着脸,不动声色地踩了迟南君一脚,迟南君猛吃痛,抱着脚往远处跳。 “我会言而有信的,”麦冬暗暗瞥了迟南君一眼,随即转过眼珠子,盯着苏银灵的眼睛,“成交?” “成交。” 第十章 自打从苍云岭回来,迟南君就像着了魔般,将安逸窝翻了个遍,说要寻找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迟南君站在一片狼藉中,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嘴里还喃喃有词,“不应该啊,奶嘴也该留下一只啊。” 麦冬背对着迟南君坐在椅子上,手里托着白瓷杯,一只臭袜子斜插进杯子里,浸泡在热气腾腾的白开水中。 强忍住怒火,麦冬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把瓷杯放在桌子上,淡淡瞥了迟南君一眼,面无表情,“要不要我送你回娘胎里找找?” 迟南君抬头瞅着麦冬的后脑勺,忽然来了兴致,走过去探过麦冬的肩膀,脸对着脸,笑嘻嘻地说,“你要驮着我去吗,小倔驴。” “你叫我什么?” 麦冬瞪着炯炯有神的小眼睛,脸黑得跟块碳似的:迟南君不是没放肆过,可也没这么找过死,简直要飞上天,和列祖列宗肩并肩啊。 “哥!”迟南君舔着脸,叫得特别清脆。 麦冬揉了揉迟南君的脑袋,耷拉着脸,表情很郁闷,“乖,给哥下碗面去,再窝俩蛋。” “哥,”迟南君脸上的笑容特别灿烂,“没蛋。” 麦冬摸着下巴,忍痛降低要求,“那来碗清汤面。” “哥,没面,”迟南君乐呵呵的。 麦冬把要求降到最低,脸上略显不快,“那烧个紫菜汤,”不给迟南君反应时间,麦冬接着说,“柜子里总有半盒紫菜吧?” 说完话,麦冬心里不免有几丝得意:我看你怎么辩。 迟南君眨巴着可怜兮兮的大眼睛,表情皱巴巴的,“哥,没水。” 麦冬彻底暴走了,强忍着怒火,咬牙问道,“水呢?” 水? 说起水,迟南君就一肚子气,看着比麦冬都理直气壮,浓眉怒压,嘴角下垂,用力跺了跺脚。 手指着水泥地面,迟南君撰着拳头,义愤填膺道,“水让老孙头给停了!” 麦冬右手撑住眉弓,声音低哑,“他凭什么断我们的水?” 就是,凭什么啊!迟南君也很郁闷,心里暗想:莫非那老头儿嫉妒我的美色,要活活渴死我? 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迟南君脑补出一整出伦理剧,摇着脑袋直叹息,暗暗安慰自己:迟南君,这就是帅气逼人的代价。 “你瞎琢磨什么呢?”麦冬盯着迟南君阴晴不定的脸,一脚将旁侧的小凳子踢翻,没好气地嗯哼道,“还不下去问问!” “得令,”迟南君双腿紧并,挺胸冲麦冬敬礼,一路小跑溜出房间。 夜郎城始建于银沁纪86年,自建城便以主街道为界,分城南和城北,城南多贵人,城北多贫户。 由于阴兵的几次骚乱都发生在城北,这半边城早就成了片荒芜,被官方暗地里划为阴兵的狩猎场,大批民众都涌入了较为安全的城南。 迟南君居住的这栋二层小楼紧挨着私搭乱建的“贫民窟”,房主是个姓孙的老头儿,由于俩人资金有限,也就租下了顶层后建的阁楼,每月六个银币,倒也不算贵。 老孙头住一楼,二楼被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租下,没见他有过进出,也不知躲在厚厚的窗帘下干些什么。 迟南君没有睦邻友好的习惯,穿着拖鞋直杀向一楼,“咣咣”敲老孙头的门。 “老孙!开门!孙老爷子!?” “你瞎啊?” 身后冷不丁飘来三个字,迟南君回过身,眉眼瞬间笑开了。 楼前有片水泥地,一位胖乎乎的老头儿半卧在摇椅里,穿了身棉料运动衣,翘着二郎腿,脑门半秃,鼻梁架着的墨镜滑到鼻翼,看着就不像正经老头儿。 “老爷子,”迟南君望着闭目养神的老孙头,笑呵呵地拱手,“我们房间怎么停水啦?” 老孙头左眼睁开一条缝,冷漠地盯着迟南君,开口询问道,“你们上个月房租交了吗?” 迟南君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子。” 说完,迟南君转身迈腿要溜: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回来,”老孙头斜瞥了迟南君一眼,缓缓坐起身,犀利的眼神如同洞穿了一切般。 迟南君脸色僵硬,转过身冲老孙头干笑。 “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老孙头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迟南君。 迟南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眼珠下瞥,老孙头稍微沉吟,开口试探道,“最近卫士局的人转悠得特别勤,怕是盯上你们俩了吧?” 在夜郎城,有两大实权机构,一个是由城主掌管的卫士局,另一个则是被地府把控的幽冥司。 燕国占据着梁、雍二州,两州共有城五十二,每城都由一名掌权者任命的城主把控,城主统治下的一城之兵组成了卫士局。 卫士局的历史不长,从掌权者拥兵割据算起,不过十来年的光景,却已然是燕国最基础的武装力量,是维系这个国家的支柱。 迟南君也拿不准卫士局的频繁出现是否和自己有关,不过表面上却要先稳住老孙头,不能被这老滑头钻了空子。 “老爷子,”迟南君眯着眼傻笑,俯身贴到老孙头的耳旁,“您老人家的动作也没断过,可别都赖在我们身上。” 老孙头的表情一僵,抬起眼皮盯着迟南君,压着嗓子问道,“你知道多少?” 迟南君叉腰大笑,也不说话,转身就往楼梯口走,扶摇直上,笑得不明觉厉。 老孙头一脸狐疑地望着迟南君的背影,嘴角紧绷:这小子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迟南君装腔作势地走进阁楼,转身关门,立即现了原形,翻箱倒柜地打包行李,眼神慌乱。 “怎么啦?”麦冬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屋顶,神情恍惚,“我的水呢?我的紫菜汤呢?我的清汤面呢?” 迟南君跪在地上,从床底扒拉出存钱罐,倒出银币往包里塞,“快收拾收拾,卫士局盯上咱俩了!” 麦冬翻了个白眼,猛地坐起身,揉着凌乱的卷发,不耐烦地努了努嘴,“你少自作多情,快给我找吃的去。” 迟南君手里的动作没停,着急忙慌地归罗物件儿,默默斜瞥麦冬一眼,别提有多嫌弃。 “你什么眼神啊?”麦冬被惹毛了,抓起身边的纸筒朝迟南君扔了过去,恶狠狠地威胁道,“再瞅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迟南君眼神一瞥,微眯着眼睛,对麦冬神之蔑视,空气停滞了般。 “切~” 声音很细、很轻,却如同泥石流前滑落的一粒石子,划破静谧的空气,引发恐怖的轰鸣。 “砰!” 床头的枕头翻着滚,直愣愣地拍在迟南君脸上。 迟南君被砸得眼冒金星,悠哉悠哉地稳住脚跟,定睛望去,麦冬眼睛微眯,仰天长啸,笑得特别张狂。 “你!你……”迟南君指着麦冬,气得说不出话来。 “把心放肚子里,”麦冬又躺了下去,眼珠子上翻,乱糟糟的卷发搭在前额,眼皮突然眯起,“卫士局盯上的是他。” 随即,楼下传来皮靴踏上铁皮楼梯的脆响,迟南君忙趴到窗口,探着脑袋向下望。 正往楼上走的这位正是二楼的租客,浑身被灰布风衣包裹着,头上戴了顶圆顶礼帽,手持一根文明棍,棉布口罩遮了大半张脸。 若不是标志性的金边眼镜,迟南君还真认不出这位邻居,俗话说:鬼鬼祟祟定有猫腻。 迟南君下巴抵着手掌,满面春风,冲斯文先生挥挥手,朗声道,“文先生,你回来啦?” 文旭吓了一跳,抬头正对上迟南君的眼睛,忙点了点头,神情看着有些仓促,“嗯。” 迟南君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二楼的木门“咣”地一声撞在墙上,十来个卫士一拥而出,文旭意味深长地瞥了迟南君一眼,转身往下蹿,随即被一群卫士堵在楼梯口。 迟南君都看傻眼了,他呆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直至被押解着走向院口的文旭扭头,朝他投来凶狠的眼神,才心里一悸,回过神来。 一个文质彬彬、嘴角时刻挂着浅笑,如春风般的男子竟也会摆出这种阴狠的表情。想起文旭平日里不着痕迹的伪装,迟南君心里直发毛。 卫士押解着文旭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这群人全身被黑布包裹、只露出两颗幽蓝的眼睛。 这群神秘人中唯有一人特殊,这人是个臃肿、满身脓疙瘩的胖子,身上套着并不合身外褂,敞着白花花的肚皮,脑袋镶进胸腔里,两只圆眼睛都快长脑门上了。 这人是燕国著名卵生动物-癞蛤蟆,学名蟾蜍,自称王大,修行了好一千来年,最终投靠精魄,靠着投机倒把、坑蒙拐骗的本领,却也混得风生水起,颇受阎王器重。 现在,王大是夜郎城幽冥司的司长,统领一城的精魄,是凌驾于城主之上真正的实权者。 “城主有令,”王大双手背于身后,阴冷的眼神扫视着文旭,“将此人交于我们幽冥司审讯。” “政令文书呢?”卫士们相互看了几眼,一位主事的站出来,询问道。 王大也不回答,往前走了几步,忽伸手抓住发问的那位卫士的脖颈,手背的青筋暴起,“咔嚓”一声,卫士的颈椎断裂,脑袋耷拉下来。 王大将软绵绵的尸体抛开,望向一脸恐惧的卫士们,咧嘴露出两排米粒大小、密密麻麻的牙齿,“这里,我说得算。” 第十一章 将手指上的油渍舔净,迟南君把包油条的报纸展开,皱皱巴巴的报纸只有半张,头版是幅巴掌大小的黑白照片,文旭表情麻木,眼神却透出扼人咽喉般的阴寒。 黑字粗体标题在“掏心案头目落网”后打了个大大的感叹号,紧接着便是整版密密麻麻的小字报道。 文章把隔壁院张大爷养的那条大黄狗都进行了详细的性格分析,却唯独没有提及三楼这两位房客,只字未提,如同世上压根不存在这两个人般。 “奇了怪了,”迟南君握着满是油渍的报纸,在麦冬面前来回踱步,“这上面提都没提我们。” 麦冬趴在床上,咽了咽口水,有些恼怒,“你丫的别给我作妖,安安稳稳地待着。” “不行,我得去看看,”迟南君把报纸团成团扔进纸篓里,攥紧拳头,迎着旭阳斩钉截铁地说。 说完,迟南君拿起外套,快步走向门口,麦冬目送着他,嘴唇微张。 伸手握住门把手,迟南君的双脚僵在原地,迟迟没等到回响,扭头望着麦冬,秒怂,“你不打算拦一拦?” 麦冬眼神淡漠,只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王大站在审讯室里,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充斥着各种惨叫声,水泥地上沾染着干涸的斑斑血渍,湿臭味充斥着狭窄的空间,耀眼的白炽灯下摆放着刑具,从老虎凳到浓硫酸,应有尽有。 文旭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双手双脚被死死捆绑,衣裳破了好几道口子,汗津津的衬衫渗着血。 文旭低垂着脑袋,面颊苍白,嘴角滴着血,金边眼镜斜挂在耳朵上,看不出死活。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上头还有谁?” 王大眯着眼睛,贴着脸颊的赘肉抖动,身上的脓疱破了好几个,黄白色的脓液散发出阵阵腥臭。 文旭满是污渍的手指动了动,随即抬起头来,嘴角一咧,露出诡异的笑容,“我是神,主宰一切的……” 文旭话没说完,肚子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王大脸上破溃的脓疱贴着文旭的耳垂,声音阴狠,“去你ma的神!” 审讯室里刹那静寂,随即便是文旭痛苦的呻吟,每一缕倒吸的凉气都非常清晰,“我是神,神……” 文旭挣扎着说出最后一个字,脑袋缓缓耷拉下来,困倦的眼皮微闭,昏死过去。 王大挺着大白胖肚,两只小短手抓于身后,脸上的赘肉下垂,一脸严肃的表情。 审讯室的铁板门开了条缝,一块黑布飘了进来,幽蓝的眼睛锁定王大,挺胸颔首,“司长,有人探监。” 王大稍有迟疑,随即挑起稀疏的眉毛,“哦~谁?” “迟南君,他说自己是文旭的邻居,来送文旭最后一程,”黑布后是清脆的女声,不温不怒,机械地回答着王大。 王大伸手从口袋里摸出张通告,白字黑字,正文的前三个字便是“迟南君”。 把通告揣回口袋,王大拉了拉不合身的正装,扁平脑袋只有稀疏几缕头发,额头有几道皱纹,“让他进来吧。” 斜眼瞥视文旭,王大的厚嘴唇下撇,“先把这家伙弄醒。” 迟南君跟着一块黑布走了进来,水泥糊的墙壁只容俩人并肩而行,高高悬起的白炽灯每隔几步就有一盏,耀眼的光线充斥着每一寸角落。 推开厚厚的铁板们,迟南君一脚踏进浅浅的水洼里,文旭全身上下都被水浸湿,头发贴着头皮,混着血液的水珠从发梢滴落。 迟南君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他不确定眼前这人是否还活着,边往前小步挪动,边试探道,“文先生?文先生?” 文旭的脑袋动了动,还没来得及抬起又垂了下去,也就没了动静。 迟南君在黑布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坐在文旭对面的凳子上,左右环顾,唯恐一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文先生,”迟南君心里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却又不想白来一趟,硬着头皮问道,“是你吗?” ……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迟南君向前探着身子,又开口询问道,“文先生,你要人心有什么用?” 迟南君实在捉摸不透,却又很好奇答案是什么:人心,不就是块肉嘛,挖出来作甚? 文旭有了反应,勉强抬起头,盯住迟南君的眼睛,眼神逐渐流露出凶光,面露讥笑,“你不懂,你也不配知道,肮脏的泥胚子。” 迟南君被骂得摸不着头脑,整个人都愣住了:泥胚子? 文旭也不管迟南君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我只挖心,不害人。” 迟南君不想再待下去,站起身,俯视着文旭,一板一眼地说,“我不想和你扯太多,我这次来,不过是告诉你,你的死和我没关系,也不是我通知的卫士局。” 文旭仰起脸,侧脸煞白,打量迟南君的眼神非常轻蔑,如同自己才是高高在上的得势者。 迟南君被盯得心里发毛,转身往外走,刚迈出两步,文旭突然提高嗓音,高喊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住在你们楼下吗?” 迟南君的脚步停了下来,也没转身,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监视,我是在监视你们,”文旭发出“咯咯”的笑声,开口呵斥道,“快滚吧,泥胚子!” 迟南君走出牢房大门,心里乱成一团麻,往前走了一段路,一个人突然跳进他的脑海:青姨! 悠长的小巷,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将人影拉的很长很长。 歪斜的木门紧闭,从外面往里瞧,竟没有一丝光线漏出来。 青姨依旧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捏着烟斗,翘起二郎腿,有滋有味地咂摸着烟嘴,灯光被烟雾缭绕。 左右两旁站着四个年轻人,他们挺着腰板,有意无意地观察着青姨,表情紧绷,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进入了戒备。 “文旭?文旭被捕了?”青姨吐了口烟,不紧不慢地问道,声音干瘪,语气如同不关痛痒般。 红玉站出来,微侧身,冲青姨拱手道,“是。” “可怜啊,可怜……”青姨长吁短叹一番,突然收起悲鸣的表情,话锋一转,“送他痛快上路吧,可怜跟了我这么长时间。” “是,”红玉应声道。 青姨握着烟斗在桌角敲了敲,抬头环视屋内的四个人,最后将视线锁在红玉身上。 青姨还没开口,红玉“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娟秀的脸颊看不出任何表情。 冷笑一声,青姨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到红玉跟前,佯作诧异道,“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跪着?” 红玉腰板挺得笔直,眼睛直视前方,低声答道,“红玉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不知道你跪着干吗?”青姨围着红玉走了一圈,视线却从未离开红玉,嘴里催促道,“还不快起来。” “是您说红玉错了,”红玉朱唇轻启,肩膀微颤,眼睛里含着泪花。 青姨笑了,笑声很尖锐,让人不由地心里发怵,“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说过?” 红玉扭头望着青姨,低眉顺目地回答道,“您的眉眼,您的举止,您的一言一语,都在说红玉做错了事。” 听完红玉的阐述,青姨心里多少有些犯嘀咕:世上竟还有人把自己琢磨得这么透。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这女娃打小跟着自己,日久天长,稍留点儿心,也能通过言行举止,将自己分析得一清二楚。 青姨俯身掰起红玉的下巴,浑浊的老眼仔细端详着这个女娃,通过含泪的双眸,依稀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你喜欢麦冬?”青姨吃力地趴到红玉耳朵旁,声音很是沧桑。 红玉愣了一下,怔怔地望着青姨,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个。 稍有迟疑,红玉点了点头,表情很坚定。 “打消这个念头!”青姨突然用力扯住红玉的头发,面目狰狞,干瘪的嘴巴喷着吐沫星子,“你招惹不起他,你也不配去招惹他!” 青姨怒瞪着双眼,蜡黄的脸颊棱角分明,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如同雕刻上去的般,眼神里满是愤怒。 红玉被扯得扬起脸,头皮紧绷,脸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眼神死死盯着青姨,本想问句“凭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近十年来,青姨一直是自己的天,是不可忤逆的权威,是掌握着自己生死的主宰者,自己怎敢违抗? “嗯,”红玉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青姨得意地笑了,松开红玉的头发,亲自扶红玉起来,仰起头,用干枯的手指帮红玉梳理头发,“我给了你所拥有的一切,你还是帮我的,对吧?” “嗯,”这一声应下来,红玉彻底硬下心肠,以后她想为自己活着。 窗外,另一个街区的别墅群里,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阳台上,手里握着杆望远镜,稍有兴致地观察着每条街道,“有意思,还真挺有意思的。” 王大毕恭毕敬地站在后面,短粗的双臂紧贴着肥腰,一本正经的模样很是滑稽。 “神荼大人,今个儿抓到的小头目怎么办?”王大往前迈了一步。 “留着,”神荼的眼睛没离开望远镜,“想办法制成饵。” 第十二章 在这片大陆的西北方,有九州最高的山脉-昆仑,传闻昆仑住着西王母,她有一处瑶池宝地,瑶池北侧是片蟠桃园,内有有三千六百株蟠桃树。 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中间一千二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待四员小将走了后,青姨颤巍巍地站起身,慢慢挪到到墙角的旧橱柜前,拉开抽屉,手掌在里面摸索了好一阵子,才伸出手来。 像是触动了机关般,橱柜发出低沉的轰鸣,随后缓缓移到旁侧,墙壁上出现一米来高的小木门。 打开笨重的铁锁,青姨佝偻着身子走了进去,穿过狭长的隧道,面前又出现一道黑漆漆的乌木门,上面挂着硕大的黄铜锁。 吃力地推开沉重的门板,磅礴的灵气扑面而来,掩盖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大理石砌成的石室内,正中放了个精雕的白玉盆,半米来宽、半米来高,内盛有如寒冰般的细沙,散发出阵阵灵气,细沙名为流砂,是昆仑特有的土壤。 石室四周的石壁上结了些许冰霜,寒气暗暗涌动,玉盆内栽了株手腕粗的蟠桃树,翠绿的枝叶涌动着灵气,叶脉微泛着暗红。 玉盆架在半空中,下面是个晶莹剔透的容器,里面放着半盆碎冰,碎冰掩盖的是颗心脏,新鲜的心脏,还渗着殷红的鲜血。 心脏涌出的真气涌入流砂中,渐变暗红的流砂又以带着腥味的灵气,滋养蟠桃树的根茎。 蟠桃树的三根树叉上结了五个蟠桃,颜色都还很青翠,个头也小,散发出淡淡的异香。 青姨蹒跚着走了过去,鼻子凑到蟠桃上嗅了嗅,微闭着眼睛,嘴里喃喃道,“还差一点儿,还差一点儿。” “铛、铛铛。” 指关节敲击门板的声音非常清脆,青姨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沧桑的老脸狰狞得如同怪物般,身子竟不由地颤抖起来。 “是您啊,”看清楚了进来的人,青姨悬着的心放了回去,长舒一口气,“您要把我吓死吗?” 麦冬斜倚在门框上,眼神无味地打量着蟠桃树,抬起眼皮,“是要熟了吗?” 青姨微微一愣,随即咧嘴露出几颗氟斑牙,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彩,“还得三个月,到时候我分你一个?” “不要,”麦冬回答得很冷漠,随即离开门框,绕着蟠桃树观察了一周,“人心还真是好东西,你觉得呢?” “那得看用在什么地方,”青姨稍有沉吟,抬头望着麦冬,声音软了许多,“世间最难懂的便是人心,最难掌控的也是人心。” “这对你来说都不是小事,”麦冬捏住一片叶子,趴上去深吸了口气,随即抬起头,拍了拍手,皱着眉头说道,“我讨厌这股子腥臭,像极了腐尸。” 青姨的笑容越发尴尬,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小步跟在麦冬身后,微喘着粗气。 “文旭被卫士局抓走了,”麦冬走出石室,站在一旁等青姨挂上沉甸甸的铜锁。 青姨的动作稍有停顿,额头的皱纹下垂,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波澜,也没开口搭腔。 “他应该是你的二把手吧?”见青姨没答应,麦冬继续开口说道,“早就不直接参与掏心的他现在主要干些什么?” 青姨佝偻着身子,越过侧身站在隧道里的麦冬,默默走在前面,昏暗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监视我们?”麦冬也不气馁,快步跟上青姨,脸颊勾起丝笑意,“未免大材小用了吧?” 隔了好一会儿。青姨才缓缓开口,有些许无奈,“爷儿,您要相信,我绝不会害您。” 麦冬走出隧道,径直往门口走,和青姨擦肩而过时,悠然道,“世间最难懂的是人心。” 卫士局的地牢内,文旭坐在角落里发霉的稻草上,刺目的光线从头顶打下来,映得脸颊愈发苍白,低垂的眼幕失去了光彩。 突然,铁门“哗啦”一声被拉来,一个全身蒙着黑布的人走了进来,瞳孔是灰褐色的。 被黑布裹着的人走进来,站在门口也不往前走,只静静地望着文旭,也不开口说话。 “青姨派你来的?”还是文旭先开了口。 黑布里的人正要开口,文旭忽抬头,微闭目,扭头抢话道,“你先别说话,让我猜一猜。” 黑布里的人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平静。 文旭挺直腰板,发出几声痛苦的低吟,脸上却浮出了笑容,笑得很惨淡,“绿莹?你是绿莹吧?” 黑布里的人走到文旭跟前,蹲下来,黑布里伸出一只拳头,拳头展开,掌心躺了枚药丸,草绿色。 “断肠草,”黑布里传出的是柔和的女声,如江南的绵绵细雨般,“吃了吧,青姨吩咐的。” 文旭苦笑着捏起药丸,“绿莹,你信青姨吗?” 黑布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放心吧,我成了仙以后,会帮助你逃出六道轮回的。” 文旭脸上的表情麻木,一行眼泪涌出眼眶,划过脸颊,自下颌滴打在潮湿的稻草上。 文旭将断肠草放进嘴里,颤着嗓子说道,“别忘了我,”随即闭上眼,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 绿莹站起身,淡淡瞥了文旭一眼,转身往门外走,身后昔日的同伴发出的动静越来越大。 “死了?”神荼坐在办公桌后,身上穿着正装,齐耳的短发蓬松,看着非常干练。 “是,”王大站在办公桌前,裤子提到了腋窝下,双手紧贴着裤缝,额头的脓疱又涨裂了好几颗,下巴抵着前胸,不敢抬头看神荼的眼睛。 神荼转动着手里的碳素笔,另一只手托着腮帮子,语重心长地说,“王大,你为我们地府工作多少年了?” “十五年,”王大摸不清眼前这位想要干什么,心里非常忐忑。 “十五年?不算短了,”神荼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风景出神,“听说最近阎王老是上火,不知道这蛤蟆肉有没有败火的功能。” 听完神荼的话,王大腿都软了,“扑腾”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看在我也为地府兢兢业业……” 神荼皱起眉头,冷言冷语评价道,“这些陈词滥调我早就听腻了,看在你还有点用的份儿上,先留着你这条狗命吧。”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王大忙磕头谢恩,而后麻溜儿地爬起来,谄媚地站到神荼身后。 神荼双手抱胸,稚嫩的脸颊浮出一丝忧伤,眼神深邃,“蛤蟆精,”神荼伸手指向远方,“你知道吗?那里是我的家乡。” 王大顺着神荼手指的方向望去,神荼指的是正西,那里存在着一座传说中的古城-冥都。 神荼,诞生于黑尘纪,由东海巨蛟孕育十四载,方破腹而出,天赋神力,容颜如妙龄童女,不老不寿,后堕入地府。 “我想家了,”神荼微闭眼睛,仿佛又听到黑水撞击礁石的澎湃。 王大虽逃脱一死,负责看守的卫士局却难逃其咎,大小头目被赶到了神荼办公室的窗外,窗内则有两双眼睛,欣赏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王大跟着神荼走进办公楼,二人来到顶层的办公室里,神荼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墙外街道上的昏黄的路灯出神。 王大站在一侧,大气都不敢喘,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神荼的表情, 卫士局的那些头目们被捆住手脚推到街道上,卫士局的铁门随即关上,那些吃得脑满肥肠的官老爷们乱成了一锅粥,有爬门上告饶的,有蹦哒着往远处逃跑者,时不时有人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 街道的一头突然出现三五十个阴兵,官老爷们忙转过头,往另一个方向蹦,而街道的这一头也出现三五十个阴兵。 官老爷们全都吓傻了,跑的慢便被阴兵吞噬了魂魄,几个还能动弹的死死抓住卫士局的大门,冲着里面大声哀求,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认错,哀嚎声特别刺耳。 此时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阴兵吞噬魂魄是件很漫长的事情,他们就如同成群的蚂蚁般,不会整个将你的魂魄囫囵个吞噬掉,而是你一点儿、我一点儿,将魂魄撕碎,一丝一毫地吃掉,渣都不剩。 王大听着窗外刺耳的惨叫声,一个劲儿地冒冷汗,脸色吓得煞白,腿一软又跪倒在地,“从今天起,王大唯神荼大人的命令是从。” 神荼笑得不准痕迹,瞬间的笑容却也很张扬:虽然看着恶心,却还算有眼力价儿,是条好狗。 “把这些人的心给我挖出来,”神荼不动声色地吩咐道,“给我送到一个地方。” 虽然不清楚因由,王大还是麻溜儿并肩,“是。” 望着窗外的惨状,神荼眯着眼睛,一副很享受模样,皎洁的月光撒在她脸上,寒光刺骨:蟠桃是吗?我也要尝尝。 第十三章 迟南君做了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雾蒙蒙一片,自己在一条无尽的空巷里奔跑,巨大的岩石垒成高耸的墙壁,脚下踏的是深深嵌入泥土的条形石。墙角的缝隙钻出了杂草、藤蔓,也不知经历了几个秋,枝叶干枯、灰黄,一踩即碎。 空荡荡的小巷回声传得很远,迟南君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以及若有若无的鸟鸣声,鸟鸣非常凄厉,如投海的精卫,又如浴火的凤凰。 鸟鸣声在逼近,迟南君也不知心里害怕些什么,他只想逃,逃得远远的,逃出这条巷,逃离这座城。 微风习习,远处飘来几瓣娇艳的桃花,空气中有丝丝醉人的异香,迟南君的心脏开始颤栗,身后的鸟鸣在逼近,而两条腿又抗拒往前走。 深吸一口气,迟南君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异香越是浓郁,迟南君的小腿肚越是打颤,心脏“扑通、扑通”往嗓子眼蹿。 看到了……视野里出现一颗桃树,壮硕的枝干蜿蜒向上,分出无数的分支,每一分支都点缀着桃花,火红的、艳丽的桃花。 桃树下有弯泉眼,里面是粘稠的红色液体,潺潺上涌,如泥泞的沼泽,浸泡了方寸泥土,滋润着桃树的根茎。 不知为何,迟南君有种跳进去的冲动,仿佛跳进这涌动的泉眼,自己就能得到解脱,就能摆脱这条巷、这座城。 脚步不由地往前挪动,迟南君的眼神发直,癔症了般,小步挪向血红的泉眼,四周静极了,只有桃花飘落的轻响。 一瓣飘落的桃花忽然上扬,飘飘悠悠地飞向迟南君,虽打着悬,速度却极快,如飞舞的曲。 飘飞的桃花飞跃迟南君的头顶,又忽地下降,径直贴向迟南君的额头。 迟南君受到惊吓,心跳瞬间停止,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确定自己没离开“安逸窝”,迟南君的呼吸逐渐慢下来,心里还有些不踏实,迟南君又伸手摸摸枕边人。 咦?空的…… 迟南君心里“咯嘣”一声,急忙抬起脖颈四下张望,正好和盘腿坐在床上的麦冬四目相对,心里瞬间踏实下来。 “做chun梦败露了吧?”麦冬面颊苍白,伸手抹了抹额头冒出的细汗,贱笑着调侃道。 迟南君翻了个白眼,拉起被子背对着麦冬躺下,心里多少有些不爽,顺手抓起枕头朝身后砸了过去。 麦冬任由枕头砸进自己怀里,侧脸注视着迟南君的后脑勺,确定他睡熟了以后,缓缓展开紧攥的拳头:掌心躺着瓣桃花,火红且娇艳。 迟南君整夜都没睡好,噩梦不断,天没亮就起床、洗漱,趁麦冬睡得正香,轻轻赏了一嘴巴子。 换上利索的运动装,迟南君心情还算不错,将月痕放进口袋里,收拾妥当后拉开房门。 迟南君打算去苍云岭的周边转悠转悠,看能不能猎到些狐啊貂呀的,毕竟不能等着坐吃山空。 握紧拳头,迟南君在心里鼓励自己:要做奋发向上的好少年呀! 结果,迟南君在树叉上潜伏了半天,愣是连只兔子都没瞅见,百无聊赖,一个劲儿地犯困,差点儿栽下去。 正无聊着,迟南君被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惊醒,大睁着眼珠子,不敢大声喘气。 走来的是个小姑娘,身上穿着修身的牛仔装,脸上画着淡妆,一双丹凤眼透漏出的寒光,让人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小姑娘表情麻木,小心翼翼地绕开杂草枯蔓,身上不着丝毫尘埃,轮廓却勾勒得狂野至极。 待小姑娘的身影隐约不可见,迟南君蹲在树叉上一跃而下,顺着小姑娘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察觉到身后尾随的小鬼,小姑娘脚步稍微一顿,脸上浮出狡黠的浅笑,随后便收起表情,继续迈步向前走。 迟南君越来越觉得周围的环境熟悉,直到看到熟悉的小土堆,才恍然大悟:轩辕坟! 小姑娘走到坟前,表情肃穆,欠身鞠了一躬,嘴里轻声问候,“沧海桑田,你可还好?” 当然没人会回答她,不仅没有回响,四周似乎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静寂的空气中树叶也停止了摆动。 “神荼,咱俩可是老朋友,”蛟螭拄着根树枝走了过来,步伐轻松,身上依旧挂着脏兮兮的破布条,绿豆小眼四下乱瞥,最后锁定迟南君藏身的树干。 蛟螭正要开口拆穿迟南君,被神荼的眼神给制止住,也就只好装糊涂。 “老朋友,”神荼转身笑吟吟地望着蛟螭,轻挥手,俩人眼前出现一套古朴的桌凳。 一张桌子,两把板凳,桌子上还摆着套茶具,茶壶内泡有热茶,茶香徐徐,是今年产的新茶。 神荼走过去将茶杯斟满,也没抬头,眼睛盯着逐渐满杯的热茶,朗声招呼蛟螭,“过来坐吧,我这儿可没酒肉,你就凑合吧。” “戒了,”蛟螭走过去在板凳上坐稳,枯瘦的指节捏住茶杯,一饮而尽。 神荼抬头瞥了蛟螭一眼,有些诧异,却没多说什么。 迟南君趴在树干后,缩头缩脑地探出眼睛,攥着的手心满是汗,紧张兮兮地观察着眼前品茶的二人,咽了咽口水。 “你找我不单是喝茶叙旧吧?”蛟螭又饮了杯清茶,重重地放下茶杯,抬头盯着神荼。 神荼吹开茶水上飘的热气,轻抿了口茶,品了品,才开口悠然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想吃水果,”说完还吧唧嘴,真像个贪吃的小姑娘。 蛟螭的脸明显黑了下来,以为神荼在耍自己,胳膊撑着桌面、俯身,半开玩笑地说,“您现在位高权重,想吃什么弄不到。” 神荼的神情却很严肃,眼神越过蛟螭,“有一样东西,我就吃不到。” “哦?”蛟螭来了兴趣,笑得特别瘆人,脸颊的肉全堆在颧骨上,“说来听听。” 神荼起身,俯身趴到蛟螭耳旁,笑容可掬,轻声吐息道,“蟠桃,我要吃蟠桃。” 蛟螭挑起眉毛,脸上略有疑惑,上下打量神荼的表情,想从中看出点儿什么。 “蟠桃?”蛟螭挺了挺腰板,脸上的皱纹稍有舒展,有些失神,嘴里轻声喃喃,“那可是好东西。” “老怪,我可是想着你,才把好东西拿来和你分享,”神荼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下颌微抬,直视高耸的树冠。 “拿来?”蛟螭狐疑地打量着神荼,眼神刁钻。 迟南君脸皮贴着树皮,撅着pi股,努力往前探着身子,脑子飞快运转:什么?拿来什么? “只要你我二人联手,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神荼细细品着茶,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蛟螭双手背于身后,在神荼面前来回转悠,眼神往下瞥,虽佯装淡定,却仍能觉察出他的激动:蟠桃?蟠桃! “在那里?”蛟螭平复心情,压着嗓子问道。 “一个老太太守着呢,”神荼莞尔一笑,站起身,桌凳随即消失,“我已经入了股,等过一段时间估摸着就有蟠桃吃了。” 琢磨不透神荼话里的意思,蛟螭扭头望着眼前姣美的小姑娘,“哦?” 迟南君心里“咯噔”一声,虽然不敢确定,他隐约觉得他们谈论中的“老太太”指的是青姨。 破瓦房的木门依旧斜挂着,屋内只有青姨、红玉二人,青姨身旁的桌子上放着结了霜的玻璃缸,里面大大小小放了十来个心脏。 鲜活的心脏剥得很干净,没有丁点残肉和污血,玻璃缸底部放了枚寒冰珠,散发出阵阵的寒气。 青姨手里还捏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行字:这是我入的股,过段时间定登门拜访,答谢您的栽培之心。 末尾的“心”字尤其突出,像是要点出些什么。 “青姨,要不我们换地方吧?”红玉开口建议道。 青姨将纸条拍到桌子上,斜眼冷冷瞥视红玉,呵斥道,“换那里去?!”眼神死死盯向前方,青姨咬牙狠狠说道,“我们这是被毒蛇给盯上了。” 红玉也不敢再开口,颔首站在青姨身侧,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努力不去惊扰到青姨。 青姨坐在太师椅上,脑子将近期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也没整理出什么头绪。 这时,突出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正是青姨设下的暗号。 “去开门,”青姨盯着门板,眼睛眨都不眨,像是怕错过什么。 门板被缓缓拉开,一个脸上蒙着黑布,身着长袍的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平静地瞥了青姨一眼,也不开口说话,径直走到桌子的另一侧坐下,眼神放空。 “你是什么人?”青姨微侧着身子询问道。 妇人这才开口,“你想见的人。” “哦?”青姨脸上的皱纹起了波澜,精明的眼神在妇人身上扫视,“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夜郎城发生过什么,正在发生什么,将要发生什么,”妇人神情淡定,丝毫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我将会怎样?”青姨双手摁在桌子上,望着妇人的眼神多了丝狠毒。 “死。” “我的对手?” “所有人。” “我的蟠桃树?” “你没有蟠桃树。” “你的条件?” “蟠桃。” 江湖骗子。青姨不屑地嗤之以鼻,打心底蔑视眼前这妇人。 青姨挑起下颌,语重心长地说,“您本事这么大,就留下吧。” 第十四章 神荼微笑着目送蛟螭离开,而后转过身,锁定迟南君藏身的树干,启齿一字一顿道,“迟、南、君,是你吧?” 神荼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斜刘海被秋风掀起,眼神深邃,也不知藏了多少秘密。 迟南君的脸色忽红忽绿,整个人石化在原地,眼珠子骨碌一转,从树干后钻了出来,笑眯眯地搓着手掌。 “美女,咱们是不是见过?”迟南君的脑袋翻江倒海,愣是找不到这位神荼小妹妹的踪迹。 “见过,不过是你不知道而已,”神荼走过去,踮起脚、贴近迟南君的耳朵,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那时候你还没有神识。” “什么时候?”迟南君身子往后倾,瞪着眼珠子,眼神落在神荼的耳垂上。 神荼“噗呲”笑出了声,掰着手指头装模作样地数了起来,“我算算啊,”嘴里敷衍着喃喃了几声,神荼惊愕道,“有八万年了吧?!” “这么久?”迟南君睁着无知的双眼,咽了咽口水,随即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您老今年高寿啊?” 神荼脸上挂着笑,冲迟南君勾了勾手指,神情很是诡异,“你过来,我告诉你。” 毕竟寂寞单纯傻,迟南君乖乖把脑袋凑了过去,被神荼一个擒拿手摁住脖子,竟也动弹不得。 “姐姐我永远十八!”神荼低头冲着迟南君的耳朵眼嘶吼,表明自己的想法。 说完,神荼将迟南君往前一推,迟南君被吼得头晕脑胀,踉跄着抱住眼前的树干。 被美女欺负,迟南君乐在其中,心里别提多美了,感觉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贱兮兮地凑近神荼,迟南君的瞥了眼神荼的胸部,低眉顺眼的,打着哈哈说道,“别说十八,说你十二都有人信。” “挖你眼珠子!”神荼伸手往迟南君脑门上拍,被迟南君侧身多开,还趁机握住神荼的小手。 “你这小孩也不正经,”神荼抽回手掌,却也不生气,指着轩辕坟问迟南君,“你可曾记得这里?” 迟南君摇了摇头,“不知道。” 神荼找到墓碑后的洞穴,拨开掩映的枯草,回头招呼迟南君,“你跟我进来,带你见个故人。” 在这乱世,但凡能活下来的,都会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个个都不简单,更何况眼前这位至少活了好几万年的怪物。 轩辕坟里乌漆墨黑的,两个少男少女独处一室,干柴烈火、血气方刚,关键是隔音效果还不错。 迟南君想象着自己一个貌美的少年,落入女魔头的手里,然后被迫献出自己的身体,日夜饱受折磨,然后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想到这儿,迟南君抬头仔仔细细地将神荼打量一遍,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响,心里不免还有些小激动呢。 “你一个大男人瞎琢磨什么,”见迟南君一副举棋不定的神色,,神荼走过去拉住迟南君的胳膊,强行往洞口拽,“娘们叽叽的。” “别,不要,”迟南君心里乐开了花,表面还要稍微挣扎了一下,而后便从了神荼,开始勾勒入赘后的美好生活。 “狗男女!” 藏匿于灌木丛中的小狐狸幻化成人形,握拳狠狠砸向一旁的银杏树。 树冠晃了晃,一只五彩斑斓的锦鸡扑腾着翅膀跳了下来,火红的鸡冠微微颤动,锦鸡岔开鸡爪,眼含热泪,很是心疼,“银灵妹妹,手疼不疼?” 苏银灵咧嘴露出两排兽牙,曲起手指作饿狼扑食状,“抓紧变成人形,信不信我吃了你?” 锦鸡身上的毛扑棱棱纷飞,肖雉从一地鸡毛中站起来,噘着嘴、特委屈地望着苏银灵。 迟南君沿着隧道顺流而下,重重摔在石室内,疼得龇牙咧嘴的。 石室内升腾起团碧蓝的火苗,火苗逐渐上升,最后形成一团浑圆的火球,悬于半空中。 神荼伸手将迟南君拉起,迈步走向角落里的石棺,石棺竟有了感应,发出阵阵低沉的轰鸣。 再走近,石棺上不知积了几万年的灰尘沿着一定的方向飞起,速度越来越快,如被一把绝世好剑的剑锋划过,尘埃洋洋洒洒,却又稳稳地落在地上。 神荼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小,脚上如同绑了枷锁般,每一步看着都那么吃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碧蓝的火苗发散出蓝色的光线,石室内幽蓝一片,仿佛整个坠入深海中般。 再往前走,神荼终于看清石棺上的字,顿时泪流满面,瘫坐在地上无声地啜泣,显得非常无助, 察觉到不对劲,迟南君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探头探脑的,当走到苏银灵身后时,看到了石棺上歪歪斜斜的一行小字:荼荼,想你。 神荼察觉到迟南君关切的眼神,打心底抵触这种莫名的关心,抹干眼泪站起身,挺起倔强的头颅,迎着迟南君的注视瞪大眼睛,眼圈红红的。 神荼走到石棺前,伸手要触摸,忽然想起了什么,忙缩回手,只痴痴地望着:我找了你数万年,没想到你居然藏在这里,不过也挺好,起码你还认识我。 看出神荼的情绪没有了波动,迟南君缩在神荼身后,忙问正事,“故人在那里?” “他不在了,”神荼莞尔一笑,脸上厚厚的伪装有刹那的崩裂,而后随即戴上面具。 回去的路上,俩人一直默默无言,天上的星星很亮,月光黯淡,满天的繁星构成长长的玉带,装饰着空寂的夜幕。 “其实,”快走到家门口时,迟南君忽然开口说,“你活着也挺累的吧?” 神荼略微一愣,不明白迟南君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我活着、我活着,”神荼一时词穷,像是受到了攻击般,忙披上铠甲保护自己,“我活着多潇洒啊!不悲不喜、不生不灭,享尽了人世繁华,看厌了荣华富贵。” “哦,是吗?”迟南君缩着脑袋,眼睛盯着脚下的这片土地,像是在敷衍神荼。 在迟南君撇下的这个问号面前,神荼的一番慷慨激昂溃不成军,神荼的心起了波动,她甚至开始偷摸观察迟南君的表情,想从中发现些什么。 “行了,”走到自己楼下,迟南君抬头跟挥手神荼告别,“我到了,再见。” 神荼原地踌躇,盯着迟南君的眼睛调侃道,“你也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您想喝什么回家喝去,”迟南君一本正经地回复道,“我这座小庙可容不了您这座大佛。” 神荼笑了笑,表情柔和了许多,点了点头,显得很乖巧,“好,我回去。” 迟南君双手插进口袋里,目送神荼离开,寒霜初降,迟南君冻得打颤,却仍目送神荼离开这条街道。 回到家,灯还亮着,麦冬却早已钻进被窝,打着小鼾进入梦乡,微闭的眼皮显得睫毛特别长。 迟南君脱了衣物,慢吞吞地爬上床,刚躺下,一条腿就横到自己身上,同时传来麦冬慵懒的声音,“回来啦?” 天还没亮,迟南君就被麦冬从被窝里踹起来,穿上衣服去买早餐。 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迟南君洗了把脸,悠哉悠哉地往楼下走,花裤衩配过膝风衣,穿着非常随意。 走出巷子,街上却空无一闲人,原本摆在街边的早餐摊也没了踪影,十几个穿着制服的卫士突然冲出来,将迟南君团团围住。 迟南君吓了一跳,摆出作战的姿势,随时准备着高喊麦冬求援。 “别紧张,”一辆吉普车停了下来,车窗摇下,神荼探出脑袋,“上车。” “我们算是朋友吧?”迟南君不情愿地爬上车,干笑着,强行套近乎。 “朋友?”神荼坐在副驾驶位上,摸着下巴仔细思索一番,脑子里根本没有“朋友”的概念,“你说是就是呗。” 迟南君觉得自己脱离苦海有望,十分地欢欣鼓舞,扒拉着椅背,脑袋凑到神荼身旁,“我觉得咱俩性格、八字、爱好都特别合。” “是吗?”神荼笑得很敷衍,察觉到吴思克有些异常。 “对啊,”迟南君脸朝着神荼喷唾沫星子,兴致勃勃地询问道,“你什么星座的?” “金牛,”神荼回答的很冷淡。 “你说巧不巧,我处女!”迟南君唾沫星子直接喷神荼脸上。 神荼用袖子抹了抹脸,扭过头来,满脸鄙夷。 被这么一瞅,迟南君瞬间炸毛了,往后撤了撤身子,一副不理解的表情,“干嘛?我们处女座的吃你们家大米啦?!” 司机突然踩了刹车,迟南君一脑袋栽到前挡风玻璃上,揉着额头往前看,一辆车皮半黑半白的越野车拦在前面。 越野车没有丁点儿动静,也听不到发动机的轰鸣声,左右车窗被黑、白两块厚布遮蔽,透过前挡风玻璃往后看,前后两排座位也被厚布隔开。 “谢必安,范无救,谁借你们的狗胆,竟敢拦我的座驾!”神荼厉声呵斥道,声如洪钟般久久回响,虽未声嘶力竭,却已绕梁三日。 “还请神荼大人赎罪,我兄弟二人见不得日光,又有要事请教鬼帝,才不得不将鬼帝拦下,”车里传出的声音很平静,沉稳清脆,却又不近人情。 小小的黑白无常,也敢如此放肆!还真以为我神荼是软柿子,谁都能趴上来啃两口! 第十五章 神荼哪是什么善茬儿,面色阴沉,下车顺手摔上车门,径直朝越野车走去,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迟南君跟了上去。 站在越野车前,神荼下瞥眼白,伸出手掌往上一抬,越野车猛飞起,跃于半空中,左右剧烈摇摆。 “神荼大人!神荼大人!”车里的声音慌了,伴随着阵阵撞击声,一高一低两个男声哀嚎道,“神荼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神荼也不理睬,越野车摇晃得愈发剧烈,司机在车窗上来回撞击,从头部渗出的鲜血染在车窗上,模糊了一大片。 突然,两道幽蓝的法力从越野车的底盘冲出,钻入土地中,将越野车死死固定,妄图对抗神荼的控制。 神荼眼睛微眯,尝试着拉扯几下,越野车的倒车镜直接被扯了下来,旋转着飞向神荼,摔了个粉碎。 “活了几千年,你们俩就这点儿本事吗?!” 神荼咬紧牙关,眼神充满蔑视,干练的短发被气流掀起,露出光洁的脖颈。 身为蝼蚁,迟南君还不想变成炮灰,远远躲在大后方,随时警惕着有可能飞过来的危险物品。 神荼振臂一挥,两股幽蓝的法力直接崩溃,变了型的越野车越过神荼头顶,直接摔在吴思克面前。 越野车车身拧巴着,四个轮子掉了三,车窗也全部震碎,摔出了不少零件,黑烟滚滚,汽油味在空气中弥漫。 迟南君瞬间傻眼了,随后一跃而起,刹那便跑出十米开外,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砰”地一声巨响,一朵黑云徐徐升起。 搞什么?望着公路上砸出的窟窿,迟南君心里直后怕:阴谋……这是阴谋! 神荼盯着越野车的残骸,看不出喜怒,似乎在等待什么。 随后,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两个男子从废墟里爬出来,身上穿着黑白两色长袍,头上戴着高顶帽。 二人灰头土脸的,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向神荼,身上尽是道道伤痕,晨辉洒在二人身上,皮肤逐渐变得褶皱,如放了许久的橘子皮般。 高个儿名为谢必安,矮个儿叫做范无救,俩人正是阎王手下的黑白无常,干的是勾魂摄魄、取人性命的营生。 “神荼!我兄弟二人素来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们?!”谢必安向前跨了一步,脸上虽有烧灼伤和灰渍,却依旧如扑了粉般,白的瘆人。 神荼眼神轻蔑,瞥了谢必安一眼,剑眉微蹙,轻描淡写道,“你兄弟二人技不如人,又嚣张跋扈、以下欺上,空有一颗嚣张的狗胆,却连土狗的本事都没有。” 神荼话说的很重,明面上黑白无常是低于自己的下属,却隶属于地府的阎王,这位主儿自己暂时还得罪不起。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几万年阎王的势力逐渐壮大,已经拥有由众鬼组成的武装-幽冥司,若搁以往,这是绝对不能容忍。 地府是精魄对外的门面,正如天庭是神灵对外的门面一样,空有一副花架子,都是不掌握兵权的。 真正掌握数百万阴兵的是地狱的鬼帝,可这些年由于和神灵的连年征战,兵力极度消耗,精兵良将更是连连折损。 此消彼长,阎王本就野心勃勃,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良机,开始插手地狱的事情,妄图在精魄中建立自己独尊的地位。 神荼虽不敢和阎王闹翻,却也不至于被这俩小喽喽欺负,毕竟自己的身份在这儿摆着呢:只要我在幽冥司总司部的办公室里坐着,你就必须给我敬着! 范无救知道眼前还不能跟这位主儿翻脸,拱手赔礼道,“神荼大人,我兄弟二人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休要与我们一般见识。” 谢必安拂袖冷哼一声,心里很不服气,裸露于衣料外的肌肤沾染了朝晖,愈发褶皱,如逐渐风干的橘子皮似的。 神荼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浪费在这二人身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有什么事?” 范无救脸上跟涂了炭似的,黑乎乎一片,眼白显得特别突出,两排大白牙直晃人眼睛。 虽然心里不服气,在礼节上却不能再失了分寸,范无救毕恭毕敬地仰视着神荼,压低语调,“阎王吩咐我兄弟二人协助鬼帝您。” 阎王?神荼在心里冷笑:这老家伙吃相还真难看,这么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燕国了。 “阎王?”神荼皱着眉,故作疑惑,冷笑着询问道,“鬼帝何时给了他这个权利?” 黑白无常脸色有些难看,鬼帝和阎王的斗争虽未摆在明面上,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黑白无常身为阎王的心腹,自然要捍卫主子的利益。 “鬼帝允了,”范无救的脸颊开始往里陷,皮肤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贴在脸颊上如风干的腊肉一样,“今早儿刚签署的授权。” 察觉到这里面有猫腻,神荼也不说破,点了点头,“那就好,凡事得有个规矩。” 说完神荼领着吴思克上车扬长而去,不再理睬黑白无常,眼神都懒得瞟一下。 黑白无常侧身站在旁侧,颔首目送神荼离开,神色略显自然。 “我讨厌太阳,”抬头狠狠瞪了眼冉冉升起的红日,谢必安的身子逐渐往下瘫,如烂泥般。 “走吧,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说完,范无救携谢必安遁形离开,街道上只剩下冒着滚滚黑烟的越野车。 神荼一路上都阴沉着脸,眼神盯着挡风玻璃出神,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迟南君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神四下乱瞥,紧绷着脸,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轿车在办公楼前停下来,等候一旁的卫士伸手拉开车门,迟南君左右瞥了两眼,心里七上八下的,清了清嗓子,起身下车。 迟南君活了小半辈子,也没享受过这待遇啊,两列卫士左右对站,腰间别着利剑,身上穿着统一的制服,而自己恰好从中间走了过去。 迟南君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心里特别忐忑,总感觉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的后脑勺,抬腿、迈脚、摇臂特别不自然,跟个假人似的。 神荼脚上的高筒靴踏在大理石砖上,清脆的脚步声沿着楼梯往上蔓延,迟南君蹑手蹑脚跟在神荼身后,左右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站在简约的办公室里,迟南君正对着宽大的办公桌,神荼坐在桌后的办公椅上,手指转动着碳素笔,歪着脑袋琢磨迟南君。 迟南君手心尽是汗,曲臂摸了摸鼻尖,眼神不敢和神荼对视,一个劲儿地往周围瞥,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迟南君,”神荼双手托着下巴,前倾身子,发梢垂于耳际,眼神特严肃地盯着迟南君,“你知道你有多重要吗?” 我知道啊!迟南君在心里下意识地回答,感觉自己被变相表扬了,美滋滋的。 神荼依旧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眼睛直勾勾盯着迟南君,稚嫩的脸颊浮现与之不相符的冷笑。 见迟南君有些得意忘形,神荼接着把他往天上捧,语调温柔,“若能把你含在嘴里,我恨不能吞了你。” 神荼有种由爱生恨的感觉,小虎牙闪闪发亮,望向迟南君的眼神多了几分温柔。 听完神荼的话,迟南君警惕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护住胸,上下审视神荼,“你不会图我点儿什么吧?” “呸,”微起身,神荼将手里的笔扔向迟南君,“你瞅瞅你那损色!” 迟南君伸手接住笔,非常自然地装进自己口袋里,笑嘻嘻地望着神荼,“我这损色挺好看的啊。” 止住脸上的浅笑,神荼重新坐了下来,扭动转椅面向落地窗,金色的阳光投在瓷砖上,却暖不透厚厚的砖墙。 长舒一口气,神荼枕着手臂,双腿翘在办公桌上,“若能这么一直和你耗着,耗十年、五十年、耗到你死,那该多好。” 眯上眼睛,神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像是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 迟南君身体一僵,眼神慌乱,时刻准备着逃跑:丫的变态吧,大把的青春等着我,鬼才要和你耗一辈子呢。 “你知道我是谁吗?”神荼背对着迟南君,也不转身,直接开口询问。 “不知道,”迟南君摇了摇头,同时在心里谤讥:你爱谁谁。 神荼猛地睁开眼,转动椅子面对迟南君,两眼炯炯有神,像是藏着股戾气般,紧绷的嘴角微上扬。 “我是神荼,地狱统治者最忠实的奴仆,叱咤三界的大人物!”神荼的尾音在房间里回旋,如要摄人心魄般,让人忍不住要屏息颤栗。 现如今通房丫头都这么牛哄哄啊?!迟南君又长了见识,对神荼佩服的五体投地,暗想:我不说,不代表我认同你臭不要脸的态度。 神荼站起身,绕开办公桌走到迟南君面前,“你知道我下一步要干什么吗?” 像您这么厚的脸皮,不都是想耍流氓就耍流氓,想撩汉子就撩汉子的。汉子-迟南君在心里嘀咕。 “不知道,”迟南君怎么敢当面嘲讽神荼,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我要把你软禁起来,”神荼步步紧逼,迟南君步步后退,“关你一辈子,不就是百八十年嘛,我神荼耗得起。” 迟南君瞪着俩大眼珠子,脑袋往后缩,如受惊的小鹿般,有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感觉。 长这么大,迟南君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包养说得这么激情澎湃,心里略感羞涩:恍惚间,自己大半辈子的梦想就这么实现了。 第十六章 夜依旧很沉,半轮皎月被乌云遮蔽,两三点稀疏的孤星高悬于苍穹之上。 麦冬半张脸都蒙着厚厚的口罩,斜坐在椅子上,伸手揉捏着沾了薄薄一层红的桃树叶。 玉盆下的透明容器内盛了好几颗心脏,由于寒冰珠的作用,心脏表面结了霜,上涌的真气阴嗖嗖的,蟠桃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我的人被劫走了,”捏过桃树叶的手指在裤腿上一个劲儿地蹭,麦冬皱着眉头,眼神透着戾气,“你知道神荼这个人的来历吗?” 青姨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阐述道,“这个人可有些年头没出来了。” 顿了顿,青姨脸上的神色凝重了许多,“神荼,诞生于黑尘纪,由东海巨蛟于血池孕育而成,曾奉命守候冥都内一圣物,后由于玩忽职守而遭天庭追杀,终堕入冥界。” 斜眼瞥视青姨,麦冬神色淡定,乱糟糟的卷发越过了眉毛,脸颊紧绷着,“你认识她吗?” 青姨又想了老半天,脸上的老年斑愈发明显,花白头发虽用头绳绑着,在灯光下却也显得有些凌乱,“很多年前听说过,是一个很邪性的女孩。” “实力如何?”麦冬直截了当地问。 “你我二人加起来也敌不过,”青姨满脸的褶子写满了担忧,开口劝慰麦冬,“所以你不要冲动,她对南君没有恶意的,先等等吧。” 躺在十米宽的床上,迟南君在天鹅绒上来回打滚,美得不要不要的。 张张嘴就有仆人将当季的水果、上等的美食送进嘴里;伸伸手就能招来最火的明星给自己说八卦;眨眨眼就有人明白自己是要大姐姐的写真,屁颠屁颠地奉上来。 享乐之余,迟南君无意间想起安乐窝里的朋友,转而嗤之以鼻,有手有脚的哪儿用自己担心。 太阳朝起夕落,在这个秋末霜降的季节,虽有晚霞铺洒千里,却挡不住这愈发沉寂的寒夜。 迟南君怕冷,大概是和麦冬待久了,也不像别的少年那么好动,早早准备了个大瓷缸子,泡上一撮铁观音,戴了副黑色的眼镜,坐在落地窗前,一脸深邃的表情。 迟南君有轻微的近视,平时也不需要戴眼镜,也就看书读报时偶尔用用,彰显自己的文化气息。 眺望着夜空中点点灯火,这片是富人区,景色格外别致,阴兵也不会进入这里,颇像文明时代的人类社会。 掐指算才过了两天,吴思克心里空落落的,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开始怀念阁楼里的生活,虽然俭朴,却很快乐。 白天和看门的王大爷闲聊,听说晚上神荼要来自己这里,迟南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亲自到大门口迎接。 “呦~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迟南君笑得特别谄媚,特绅士地将神荼从车里搀了出来。 神荼斜眼瞥着迟南君,感觉这小子表现得很异常,心里留了个心眼,迈步走进别墅。 “过得还习惯吗?”接过迟南君奉上的茶水,神荼盯着飘在水面的茶叶沫儿,皱了皱眉头,随手放在桌子上。 “挺习惯的,”迟南君搓着手掌,“呵呵”傻笑,挠了挠后脑勺,“那个……我得走了。” 神荼的脸色黑下来,立即开口拒绝,“不行,说好一辈子,少一分、一秒都不叫一辈子。” 迟南君满脑门黑线,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一定要走,”迟南君反而坚定了独立自强的决心,冲着神荼决绝地说,“我不要做你的金丝雀。” “你想多了,”神荼冷眼看着迟南君,“我权当养猪,总行了吧?” 那更不行了!迟南君感觉自己的尊严被践踏了,人要脸树要皮:我也是有底线的人。 “我一定要走,”不等神荼拒绝,迟南君直接拎起收拾好的行李,边晃悠边冲神荼翻白眼。 神荼紧咬牙关,暗暗隐忍,最终还是被迟南君几个白眼挑起了怒火,奋力冲过去抓住迟南君的衣领,“砰”地一声摁在墙上。 迟南君只感觉猛然起了一阵风,再眨眼自己已被摁在墙上全身的骨头酥痛。 死死盯着迟南君的眼睛,神荼眼神充斥着怒火,启齿怒言道,“还没有人能从我手里逃脱过!” “不见得吧?” 门口传来清脆的男中音,迟南君抬头,泪眼汪汪地望过去:麦冬! “你来干什么?” 神荼松开迟南君的脖颈,转而死盯着麦冬,面色阴沉,隐隐透漏着杀气。 从地面升腾起一层紫红色的烟雾,逐渐隐匿了屋内的装饰,肃杀之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气流在房间里乱窜,桌椅、厨卫剧烈晃动,隐隐听到冤魂的阵阵嘶叫。 “我来接他回去,”麦冬冲迟南君点了点头,“在你这儿也玩够了,是该回家了。” 神荼身上的衣服褪去了原来的颜色,转而被暗黑色铺满,裙摆被气流掀起,露出墨黑的尖头高跟鞋,左侧脸颊浮现青灰色的鳞片,绕着眼眶密集排列。 肃瑟的阴气夹杂着淡淡的海腥味,室内的装饰逐渐消失,精美的瓷砖被粗糙的岩石取代,空中遍布积云,雷电闪烁,厉鬼在空中盘旋,伺机寻觅狩猎目标。 迟南君瘫坐在地上,厉鬼贪婪的眼神聚焦在他身上,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猛扑向迟南君。 “废物!他也是你能动的!”神荼面目狰狞,发出一声嘶吼,扑向迟南君的厉鬼瞬间崩裂成一团黑烟,消散无踪。 盯着麦冬的双眸,神荼咧嘴露出古怪的笑容,长发肆意飞扬,英姿飒爽,“麦冬,我倒要看你有什么能耐,还想从我手中把人抢走。” 虽说眼前这个小娃娃有“妖神”之名,可毕竟才十几年阳寿,能厉害到哪里去! 神荼手握一根苍黄的鱼骨,朝着麦冬的脑门挥了过去,强大的法力摧枯拉朽,像是要毁天灭地般,带动着风起云涌, 麦冬依旧很冷静,手持血刃迎了上去,毫无畏惧。 没有丝毫僵持,麦冬径直飞了出去,身体撞在高耸的石壁上,翻滚着栽下来,不省人事。 “这就是血刃?”神荼收起鱼骨,拾起地上的血刃,刚弯下腰,背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迟南君喘着粗气,双手紧握着水果刀,刀身整个刺入神荼的体内,殷红的鲜血从刀口溢出来。 厉鬼围着迟南君咆哮,疾风凛冽,黑云滚滚,雷电轰鸣,迟南君身上的衣物被撕裂,留下一道道划痕,鲜血顺着划痕渗出。 神荼眼神中有些许惊异,摊开手掌,语气充满了困惑,“我这是在帮你。” 迟南君望向神荼的眼神有些怯懦,手腕轻微抖动,死死握住刀柄,紧咬牙关,“放我们走,不然大家就鱼死网破。” 神荼猛挥手臂,卷积的黑云将迟南君拍在墙上,落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 迟南君痛苦地蜷缩起身子,表情狰狞,努力抬起脑袋望向神荼。 水果刀在颤粟,一寸寸从神荼后背上的刀口褪出,殷红的鲜血滴在岩石上,迸溅出一朵朵妖艳的花儿。 神荼后背上的刀口迅速愈合,光洁的皮肤上连块疤都没留下,天空风云变幻,石壁逐渐消失,房屋内的摆设若隐若现。 缓步走向迟南君,神荼脸色略显苍白,青灰色的鳞片逐渐消失,额头被汗液浸湿。蹲下身、挑起迟南君的下巴,神荼仔细打量着这副年轻的脸庞。 神荼不了解人类,也不屑于和人来往。在她看来,人就如同提线木偶般,只需遵从指示,复杂的情感则如同人身上的阑尾般无用。 夜渐深,萧瑟的秋风吹起枯叶,清水河水潺潺流动,恶臭味愈发浓烈,路灯忽闪几下,彻底熄灭了。 远远飘过来一列队伍,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面目都特别狰狞,吹吹打打特别热闹。 排头的是两个吹唢呐的小鬼,其后熙熙攘攘拥挤了数十位恶鬼,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或看似精明,或一身魁梧。 黑白无常各坐在悬空的椅子上,椅子绑在两根竹竿上,前后由四名小鬼抬着。 “二位这是要去哪里啊?”苏银灵从拐角处走出来,声音酥软软的,走路婀娜多姿,媚眼勾得人三魂失了六魄。 “妖狐?”谢必安上下扫视苏银灵,煞白的皮肤出现点点菌斑,眼睛里充斥着血丝。 苏银灵微蹙眉,迈着妖娆的步伐走向谢必安,伸手勾起谢必安的下巴,俯身凑上去,轻声吐息,“灵狐,人家可不是妖。” 谢必安反手扼住苏银灵的脖子摁在墙上,瞪着俩眼珠子,咬牙狠狠威胁道,“我管你是什么狐,别给我找事。” 苏银灵脸色憋得发青,握拳拍打谢必安的双臂,双脚离开地面,剧烈挣扎着。 “大哥,”范无救察觉到苏银灵出现的时机很巧妙,意识到这个女人绝不简单,“你先放开她。” 谢必安向来对范无救言听计从,稍有迟疑,便奋力将苏银灵甩开。 苏银灵扑倒在地,站起身整理身上的衣服,感觉腰酸骨头痛的,脸上的皮肤磨掉了好几块,往外渗着透明的炎性液。 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杀了喂狗!苏银灵的甜笑带着股狠劲儿,伸手理了理秀发,头发虽显得有些乱,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洒脱。 “小妹希望能博得两位哥哥的信任,”苏银灵笑吟吟地眯着眼,扭着水蛇腰,伸手抚在范无救肩头,“二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范无救迟疑了一下,和谢必安交换了个眼神,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 “你到底怎么想的?”神荼盯着迟南君的眼睛,左右扭转迟南君的下颌,声音嘶哑,“愚蠢的人类,你为什么总是感情用事?!” 迟南君大睁着眼珠子,眼神透漏着忧愤,也不言语,直直地盯着神荼,脸颊擦破了皮,血丝从毛孔渗出。 “cao!”神荼别过头、狠狠吐了口唾沫,捏着迟南君下巴的手指摁得发白,下翻眼睑瞪着迟南君,“活了十几万年,你是第二个敢拿刀捅我的人类!” 活了十几年,老子也没碰到过这么臭不要脸的人。迟南君迎着神荼的注视,很是倔强:你丫的还憋屈呢,有病吧?!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继续接受我的庇护,还是跟他走?”神荼指向趴在地上、生死不明的麦冬。 “我走,”迟南君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回答得不假思索。 迟南君很讨厌被高高在上地俯视,在这乱世,尤其是还在麦冬欺压下,自己活这么大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干嘛还要看别人脸色行事: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焰火。 “很好,”神荼松开迟南君的下巴,眼白表面的血丝暴起,眼神如同要将迟南君生吃活剥般,隐忍着心里的怒火,“你不要后悔。” 迟南君慢吞吞地爬起来,揉着胸口一瘸一拐地走向麦冬,和神荼插肩而过时,冷冷瞥了一眼。 吃力地搀起麦冬,迟南君环抱住麦冬的腰,另一只手架在麦冬的脖子上,迈步往门口走。 “那个,”迟南君原地踌躇,在心里摇摆半天,开口对神荼说,“你把血刃还我。” 神荼冷哼一声,凌乱的秀发汗津津的,转身冲迟南君扬了扬下巴,“等麦冬醒了,让他亲自找我要。” 迟南君怕了这个女人,自然不敢开口争辩,试探着麦冬还有喘息,便将麦冬驮在背上,“吭哧吭哧”往外走。 别看麦冬穿衣显瘦,可扛起来死沉死沉的,再加上麦冬比迟南君还高半头,迟南君双手摁着麦冬的双臂,迈步吃力地往前走,麦冬的双脚蹭着地面,无形中增加了阻力。 迟南君紧咬牙关,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埋头往前走,步子愈发不稳。 要不说有钱人就是奢侈呢,迟南君“吭哧吭哧”走了一个多小时,经过无数灯红酒绿的别墅,才来到富人区的边缘。 富人区是被当权者区别对待的,这里几乎不受精魄的干扰,没有阴兵过道,也没有横尸街头,这里的午夜难得清净。 富人区被高高的围墙保护着,一天24小时有卫士局的巡视,全方位保护特权阶级的安全。相应的,特权阶级也要付出不菲的一笔租金。 看门的卫士斜瞥了迟南君一眼,和同伴默默拉开铁门,目送迟南君走出富人区。 “嘿!” 刚出富人区,苏银灵就从旁边的巷子里蹦哒出来,穿着齐膝蕾丝裙,笑吟吟如要羞花闭月般,给迟南君一个意外的惊喜。 这真是雪中送炭啊!迟南君都感动哭了,也不管苏银灵怎么突然出现了,着急忙慌地把麦冬从肩膀卸下来,“快,快过来,你来扛着。” “凭什么?!”苏银灵本能的抗拒,后退两步,据理力争道,“我可是女生。” “妇女能顶半边天,”迟南君一个劲儿地阿谀奉承,把麦冬往苏银灵身上推,“跟我还客气啥,谁不知道您是修行千年的狐狸精啊。” 迟南君也不是不懂怜花惜玉,可妖大多天赋奇力,这么一天生的重劳力,总得做到物尽其用吧? “灵狐,”苏银灵冲迟南君龇牙咧嘴,有些不高兴,“你叫一声灵狐姐姐,我就帮你。” 别说姐姐,现在就是让迟南君跪下来叫爸爸,估计他也没二话。 “灵狐姐姐,”迟南君把麦冬的胳膊往苏银灵身上一挂,双手合十,汗水顺着额头留下来,“灵狐奶奶,灵狐祖宗?” 苏银灵喜上眉梢,双手架住麦冬,咬咬牙,拖着麦冬、往后退着走,高跟鞋跺着柏油路,香汗从鬓角滑落。 迟南君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表情轻松,步子迈得很大,突然开口说,“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打拖着麦冬迈出第一步,苏银灵心里就后悔了,恨自己太过轻率,: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这么沉啊。 “不听,”苏银灵脚底的恨天高使劲儿蹬着,踩得“咯嘣”直响。 “我唱得可好听了,”迟南君眼睫毛扑扇扑扇的,可怜兮兮地凑到苏银灵眼前,双手合十、放在下巴前祈求,“拜托,拜托。” 狠狠削了迟南君一眼,苏银灵不耐烦地吼道,“唱,唱!” 得到懿旨,迟南君像升了掌印太监的阉人似的,满面春光,清了清嗓子,一首“满江红”吼得跟死了亲爹一样。 强忍着不动手揍人,听完迟南君的演唱,苏银灵胃酸都涌到嗓子眼了,咽了好几口唾沫,扯开话题,“麦冬这是被神荼给揍的?” “嗯,”迟南君点了点头。 “那她怎么肯放你走?” 迟南君仔细深思片刻,叹了口气,用肯定的语气对苏银灵说,“大概是因为我的美貌,让神荼不忍下手吧。” 苏银灵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附和,拖着麦冬越走越吃力,尤其是自己还穿着高跟鞋,几次差点儿摔倒。 “我累了,”苏银灵不愿往前走了,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迟南君。 快步走到苏银灵面前,迟南君握拳,真诚鼓励道,“千年的狐狸精啊,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认输了呢?像个爷们一样咬牙挺住!” 拍了拍苏银灵的肩膀,迟南君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快步往前走。 苏银灵愣了半天,差点儿把肺给气炸了,翻了翻眼珠子,把麦冬往地上一摔,大长腿迈得贼快,越过迟南君绝尘而去。 “哎、哎,哎……”迟南君看傻了眼,冲苏银灵发了几个单音节,无奈耸了耸肩,回头将麦冬搀起。 一路上,俩人倒是也遇到零星几个阴兵,全被苏银灵给收拾了,出手那叫一个狠啊,恨不能把阴兵的五脏六腑挨个掏出来,办场标本展。 这些老姑娘啊~迟南君心里直咋舌,也不知道是那根筋搭错了,说话不过脑,“苏银灵,如果你和人结婚,那你生的是人呢,还是狐狸?” 苏银灵双手环抱,走路稍稍扭动着腰肢,虽不妖艳,却也很迷人。 白了迟南君一眼,苏银灵撇了撇嘴,“老子不孕不育。” 好可怜啊……迟南君心里替苏银灵默哀,双手环抱住麦冬的腰往前拖,扭脸望着苏银灵,“我认识个老中医,要不要介绍你认识?” 苏银灵满脑门黑线,“不要。”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夜郎?”迟南君看出苏银灵有些不快,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看病?” “滚你奶奶个熊,”骂完心里稍感舒坦,苏银灵脸色瞬间转晴,可怜巴巴地望着迟南君,“我想你了。” 迟南君当了真,停下来喘着气,空出一只手拍了拍苏银灵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咱俩不可能,你不要妄想了。” “为什么?”苏银灵纳闷了,“你不是挺迷恋我的吗?” “那是在你不孕不育之前,”迟南君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就图娶了你能生个混血宝宝。” “骗你的,我能生,”苏银灵故作羞涩,妩媚的眼神千回百转,勾的人失了魂魄。 迟南君也很兴奋,眨巴着晶晶亮的眼睛,“真的?!” “等你成年了再说吧,”苏银灵眼神里充斥着鄙夷,伸手摸了摸吴思克的脑袋,特别认真地说,“弟弟还小,万一以后长丑了呢。” 迟南君撇了撇嘴,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把麦冬往苏银灵身上推,“该你了。” 总算找补回来,苏银灵春风得意,也不跟迟南君计较,暗暗施展法术,过了老半天飘来一小朵凄冷的乌云,也就两个巴掌大。 苏银灵令乌云托着麦冬的后背,自己抱着两条腿,娘俩通力配合,倒也剩了不少力气。 “有这宝贝玩意儿怎么不早招呼出来?”迟南君飘了回来。 苏银灵脸色有些发白,抬头望着迟南君,没好气地回答,“召唤这么一小坨东西要消耗我小半个月的法力,你赔的起?” 迟南君伸手轻轻环抱苏银灵的肩膀,“我陪你。” 你大爷的。苏银灵在心里暗骂,脸颊羞红一片。 好不容易回到阁楼,老孙头被跺门声惊醒,骂了好几声,看清楚是迟南君,飞了个幽怨的白眼,继续回去睡觉。 把麦冬扔在床上,迟南君双手摊开躺在麦冬身侧,鼻息间是熟悉的味道,特别安心。 虽然浑身的骨头架子都累散了,迟南君还是爬了起来,将麦冬上下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大问题,才松了一口气。 苏银灵摁亮白炽灯,也瘫倒在临时搭的小床上,一动也不动。 迟南君背靠着墙壁,打量着屋内满满当当的物件儿,眼眶竟湿湿的,莫名的幸福和满足。 “他没事吧?”隔了好久,苏银灵突然问道。 “没事,”别人迟南君不敢保证,可如果是麦冬,那绝对不会有事:他可是麦冬,怎么会有事呢! “哎,”脱了鞋,迟南君趴在床上,也没有睡意,问苏银灵,“你们妖也会累的吗?” “废话,”苏银灵翻了个身,双手双脚抱住被子,脸颊在被子上蹭了蹭,嘟囔道,“我们又不是铁打的。” 第十八章 深秋的天空雾蒙蒙的,寒意特别浓郁,薄霜匍匐于屋檐房顶,寒风萧瑟,被席卷的枯叶随风向飘洒,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迟南君早早醒了过来,揉着眼睛,穿上线衣、毛绒裤,将月痕塞进口袋里,戴着帽子出门买早餐。 迟南君刚关上房门,麦冬就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炬,平视着天花板,开口询问道,“任务完成了?” 苏银灵翻了个身,眼睛盯着麦冬的侧脸,沉思良久,犹犹豫豫地回答,“算是完成了吧。” 麦冬皱起眉头,脸色耷拉下来“什么叫算是完成了?” “我暴露了,却也和蛟螭达成协议,”苏银灵盘腿坐起,笑呵呵地望着麦冬,“我知道他要九尾狐尸首的用处,却也帮他干了一件事。” 苏银灵站起身,赤着脚迈步跨上床,俯身趴在麦冬耳朵旁,姿势非常暧昧。 麦冬也没什么不适,伸手拨开垂在自己脸上的长发,嫌弃地瞥了苏银灵一眼。 “蛟螭告诉我……” 好巧不巧,迟南君提溜着豆浆油条包子,晃晃悠悠地推门而入,看到眼前这种姿势,刹那愣住了。 “哎呀呀呀呀~真是苍了天了,”迟南君闭上眼睛,摸索着后退,“我回避,我回避。” 麦冬十分淡定,自始至终也没换姿势,平躺在床上,冷言道,“把吃的给我放下。” 一张破旧的小木桌,两把小板凳,两副碗筷。苏银灵坐在一摞杂志上,一只手拎着装豆浆的塑料袋,另一只手套了个塑料袋,嘴里还叼着吸管。 “我说,你们俩大男人就不会感到惭愧吗?”苏银灵咬着塑料管,说话还算清楚。 麦冬斜瞥了苏银灵一眼,也不言语,低头捧着碗喝豆浆。 “不会啊,”迟南君夹了根油条,边吃边胡咧咧道,“我们这些物件见了生人抹不开面子,你就将就将就吧。” 迟南君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敢情现在嘴里叼着吸管的不是他。 你大爷的。苏银灵狠狠削了迟南君一眼。 “苏大小姐,你们狐狸是杂食性动物吧?”迟南君夹起一个素包子,塞进苏银灵套着塑料袋的手里,扬起下巴、语重心长地教诲道,“别老捡肉的吃,吃个素的均衡营养。” 苏银灵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直接把素包子插回迟南君的筷子,瞪着眼珠子怒视迟南君,“谢谢啊!老子是食肉目犬科!” 迟南君傻眼了,手里的筷子被苏银灵夺了过去。 吃完饭,迟南君打算再去苍云岭的周边地带转悠转悠,一来猎到小动物可以补贴家用,二来也免得看着眼前这对狗男女心烦。 看来今天不宜出门啊。刚出巷子,迟南君就觉察到自己被冥畜盯上了,只好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专挑偏僻的巷子走。 就是这里了。迟南君在一条狭窄、纵深的巷子里止住脚步,巷子的墙壁比较高,两侧都是早已废弃的民宅,杂草肆意生长。 确定监视着自己的冥畜躲在旁侧的屋脊上时,迟南君控制着呼吸,踩着墙壁一跃而起,手脚攀着翻墙而上,脚尖轻点墙顶,又跃步飞上屋檐,身手非常敏捷。 身侧突然出现个人,冥畜吓了一跳,随后弓着背,恶狠狠盯着迟南君,嘴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吟。 这是一只全身泛着油光的黑猫,两枚黄褐色的眼珠子藏着杀气,身上的毛都立了起来,看着很是凶猛。 还真是棘手。看出眼前这只黑猫过于强悍,迟南君头皮直发麻,暗暗咽了咽口水。 瞅准时机,迟南君跃步而起,同时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月痕,直取黑猫的喉咙。 黑猫反应迅速,迅速避让开,跳起来和迟南君错身而过,锋利的爪子勾住迟南君的手背,四道抓痕渗出鲜红的血液。 迟南君猛吃痛,抬手一看,顿时下了杀心,横握月痕迎着黑猫冲上去:畜生,哪儿轮得到你横行! 黑猫也一跃而起,迟南君伸手扼住黑猫的脖颈,黑猫的利爪迎着迟南君的额头抓下来。 迟南君暗叫不好,月痕直取黑猫的心窝,黑猫的爪子离迟南君额头还有一寸时突然停滞。 迟南君随即一愣,手里的水果刀趁机扎入黑猫的心脏,鲜血顺着刀刃流了出来。 这家伙也会发善心?迟南君非常诧异,稍有停顿,扬手将黑猫的尸首扔出去。 黑猫的尸首摔在楼后公路上,一辆大卡车呼啸而过,碾压后已无法分辨,剩下一摊带毛的肉泥。 “贤弟,你说那妖狐的话能信吗?”谢必安胳膊肘支在扶手上,脸颊白得瘆人,眼睛泛红,咧嘴露出邪笑。 “狐生性狡媚,万事要多加小心,”范无救盯着漆黑的夜幕,面色严肃,开口发出洪亮的嗓音。 一行人在青姨的房屋前停了下来,黑白无常从椅子上下来,屋内黑咕隆咚的,屋门斜挂在门框上,看不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巷子外侧的楼房上,麦冬、苏银灵潜伏其上,屏息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你不会插手吧?”苏银灵扭头轻声询问道。 “不会,”麦冬回答的很干脆。 走在前面的小鬼伸手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回头请功,一个黑影猛扑了出来,双手扼住小鬼的脖颈,将小鬼扑倒在地。 黑影空出一只手,曲起食指中指,要扣小鬼的双眼,小鬼剧烈挣扎着,发出凄厉的惨叫。 黑影喘着粗气,手指插入小鬼的眼睛里,迸溅出两道腥臭的黑血,小鬼瞬间变成一股黑气,消失无踪。 黑影又站了起来,露出张苍老的面庞,老人眼睛盯着黑白无常,一脸惊恐,手指微微战栗。 “果真有神灵藏匿于此,”谢必安伸手摁在老人脸上,瞬间便吸走了老人的魂魄。 老人面色乌黑,“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尸体迅速腐烂。 谢必安手掌探上尸体的头颅,摸索了好一会儿,脸色骤变,冲范无救嚷嚷道,“这老家伙体内的仙根早就被抽走了!” “看样子青姨应该提前溜了,”见黑白无常走进房屋,并没有什么动静,苏银灵趴在麦冬耳边说,“不应该啊,青姨的实力应该在黑白无常之上吧?” 眼睛死死盯着大开的房门,麦冬紧绷着脸,身子压得很低,“别说话,看着就行。” 苏银灵面色一僵,不由地多瞥了麦冬几眼,轻声试探道,“不妥吧?里面还有没逃脱的神灵。” 苏银灵倒不是可怜这些神灵,毕竟自己是个局外人,可麦冬不一样,他和神灵间的关系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有什么不妥的,”麦冬淡声说。 耸了耸肩,苏银灵也不再劝,她心黑着呢,巴不得天下大乱,自己好浑水摸鱼。 屋内,桌子上铺了一层阴嗖嗖的鬼火,发出暗蓝色的幽光,跳动的火苗驱散着屋内的阳气。 “我最受不了人身上那股子阳气,”谢必安结下白披风,坐在太师椅上,俯身于鬼火上,长吸了一口气,淡蓝色的火苗顺着鼻息涌入。 “舒服,”谢必安抬起头,一副非常受用的神情。 范无救站在门口,看着翻箱倒柜的小鬼,手摁在腰间的哭丧棒上,十分警觉, “无常大人,”一个小鬼走过来拱手道,“这边有个密道,要派人下去吗?” 黑白无常一干鬼下了密道,为首的两个小鬼举着鬼火,幽暗的光线引领着众鬼前行,打开两侧一扇扇房门,空空如也。 看得出,这里原本是个避难所,屋内桌椅板凳样样齐全,唯有一间空荡荡的,墙壁上沾了一层密密的水滴。 隐约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砰砰”的心跳是如此的剧烈,众鬼开始兴奋,发出喜悦的欢呼。 腐臭味越发弥漫,两侧的石壁上有斑斑血迹,跺开最后一扇门,里面果真有七八个神灵。 这些可怜的神灵,蜷缩在秸秆上,相互拥挤着,或残或老,衣不遮体,蓬头垢面。 这些无助的神灵,大睁着惊悚的双瞳,一个个瑟瑟发抖,努力往墙角挤,企图用同伴的身体遮蔽自己。 这些卑微的神灵,发出濒死的低吟,如蝼蚁般仰望着主宰自己的神,眼神里只有恐惧、害怕。 小鬼走过去拖走一位老妇人,老妇人拼命挣扎着,发出凄惨的喊叫,努力想拉住同伴的脚,却被狠狠踢开。 老妇人被拖到黑白无常跟前,蜷缩着身子,一个劲儿地发抖,不敢抬起头。 “老家伙,”谢必安蹲下身,脸上带着笑,挑起老妇人的脸“你是什么神?” “土地神,”老妇人昂着昏花的老眼,花白头发黏在衰老的脸颊上,用干瘪的嗓音哀求道,“二位,我没干过坏事,真没干过。” 谢必安一脚把老妇人踢开,老妇人脑袋朝后栽倒,痛苦地蜷曲着身子,鲜血从发丝渗出, “说!”谢必安揪着头发把老妇人的脑袋拎起,努着嘴,眼珠子恶狠狠盯着这个可怜的老妪,“你们那位青姨去哪儿了?!” 老妇人吓得瑟瑟发抖,却也不敢挣扎,脸颊沾满汗液,满是污秽的双手还戴着枚祖母绿的戒指,“跑、跑了。” 微闭双目,手掌放在老妇人的天灵盖上,谢必安猛睁开眼,冲着老妇人的胸口又是一脚,“你们的仙根呢?!” 第十九章 仙根是神灵的先天之本,神灵浑身的修为凝聚成仙根,失去了仙根,神灵连稍强壮点儿的凡人都比不上。 老妇人又仰着身子摔在地上,动也不动,只有往外倒的气,没有往里吸的气,胸口凹下去一大块。 可怜的神灵挤成一团,眼睁睁看着昔日的朋友,眼神里充斥着惊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现场静极了,老妇人急促的喘息声是如此的显眼,谢必安眼睛扫向角落里的神灵,一个瞎了只眼的老头儿被推了出来,踉跄着栽倒在地。 “大、大人,”老头儿吓得直哆嗦,跪在范无救的脚边,不停地磕头求饶,“我们的仙根都被青姨抽走了,她嫌我们这些年老体衰的碍事,就抽走我们的仙根,说过一段时间回来接我们。” 范无救冷笑着蹲下来,拍了拍老头儿的肩膀,“高高在上的神灵对自己人下手挺狠的啊,你信他吗?” 老头儿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凑到老头儿耳旁,范无救的右手猛地深入老头儿的胸膛,掏出一颗灰褐色的心脏,“那你就该死。” 谢必安一脚踩在老妇人的胸口,脚尖用力往下压,老妇人头颈、双腿抬起地面,瞪着充血的眼珠子,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死了。 一脸踢开老妇人的尸体,谢必安来回巡视缩在墙角的神灵,开口道,“只要你们肯主动削去顶上三花,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全场哑然,神灵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站出来,做第一个叛徒,被同伴唾弃。 一个跛子犹豫着要站起来,同伴愤懑的眼神齐刷刷盯着他,跛子脑门出了层细汗,又蹲了下来。 削去顶上三花,也就相当于除去仙籍,不仅修为尽废,而且还沦为三界之外的异类,死后也无法堕入轮回。 “哼,”谢必安俯视着这群唯唯诺诺的神灵,“一群懦夫。” 恶鬼们盯着眼前的美味蠢蠢欲动,只等老大的一声令下,自己便扑上去,用利齿撕碎这些神灵的魂魄! 范无救做了个手势,恶鬼们便疯叫着冲向众神灵,一时间惨叫哀嚎不绝于耳,咒骂声响彻小小的牢房。 迟南君今天的收获还算丰盛,猎了两只野兔,一头野猪崽儿,扛着满满的收获,眼睛里闪着亮光,“吭哧吭哧”出现在寂静的巷子里。 “他怎么来啦?”麦冬匍匐在屋脊后,眼睛盯着迟南君的身影,小声喃喃道。 苏银灵别过头,盯着麦冬的侧脸,试探性地询问道,“要叫住他吗?” 麦冬蓬松的卷发被寒风掀起,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抿了抿嘴唇,“先看看吧。” 迟南君走到门口,把肩上扛着的麻袋卸了下来,边揉肩膀边伸手要敲门板。 门板先迟南君一步,“吱嘎”一声从里面拉开,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阴风扑面而来,黑白无常眼神和迟南君对视,愣住了:怎么像是在那里见过? 黑白无常手下的恶鬼护主心切,也为了表现自己,没等下令,便疯扑向迟南君,毕竟不是每天都有白白送上门的美食。 迟南君急忙后撤身子,同时掏出月痕,脚尖点到身后的墙壁一跃而起,随即拔掉刀鞘,迎上去划向小鬼的眼睛。 两道黑血顺着刀锋的方向横飞,恶鬼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为一股黑烟消散于夜幕中。 另外两个围住迟南君的恶鬼怯了,弓着腰、紧握双拳,紧张地望着迟南君,迟迟不敢靠近。 范无救迈步跨出门槛,上下打量着迟南君,黑乎乎的脸颊显得眼白尤为突出,“你就是那个人类?长得倒是挺标志的。” 谢必安越过范无救,直接伸出枯瘦的手指挑起迟南君的下巴,左右翻转着,“再好的皮囊又有什么用,”指甲下滑掐住迟南君的喉咙,“早晚都得化成土,谁又认得谁呢?” 谢必安的指甲嵌入迟南君的皮肉中,鲜血丝丝渗出,顺着脖颈往下流。 迟南君仰着下巴不敢乱动,缓缓举起双手,倒握着的月痕落在地上。 “怎么办?”苏银灵尽量压低身子,扭头望着麦冬。 “不着急,”麦冬死死盯着谢必安的手指,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攥住藏在里面的折叠刀。 怕自己这位一向暴躁的兄长出手过重,范无救走向前,掰开谢必安的手指,“你别动手,不值当。” 将谢必安拦在身后,范无救把手里的哭丧棒交给身旁的小鬼,而后从腰间掏出个黑葫芦,从里面倒出些黑色粉末,要往迟南君脖子上招呼。 迟南君用大拇指摁了摁伤口,抬头看见范无救的的举动,忙往后撤,警惕地打量着范无救掌心的不明粉末,绷紧全身的肌肉,“你要干什么?” “疗伤用的,”范无救往前走了一步,望着迟南君的眼睛,“你不必害怕,鬼帝大人交代过,我们是不会害你性命的。” 鬼话能信吗?联想到神荼对自己的态度,迟南君将信将疑,却仍提防着,眼睛盯着凶神恶煞的众鬼,蹲下来、麻溜儿地捡起月痕。 “不用了,”迟南君将月痕横握在胸前,心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地观察着对面这些鬼的一举一动,步步后退。 范无救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耸了耸肩,将手心里的黑色粉末装回葫芦里:你既然不识货,那就不要怪我们伤了你。 “原来无常大人也有发善心的时候,”沙哑低沉的嗓音,木棍点在地面上发出阵阵脆响,远处的夜幕中走来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青姨,身后跟着对她忠心耿耿的四个青年,每个人都握着兵器,锐利的眼神蔑视着对手的实力。 迟南君下意识地往青姨的跟前凑,刚迈出两步,又退了回来,乖乖躲在远处看热闹。 范无救从小鬼手里接过哭丧棒,和谢必安一前一后迎向青姨,“你就是夜郎城仲神院的掌事?” 青姨也不回答,腰板比以往挺得直,脚步也利索了许多,花白头发梳得工工整整,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让人无法注视。 苏银灵总感觉青姨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心里直发毛,捏着嗓子小声询问麦冬,“她是服了仙根吗?” “嗯,”麦冬点了点头,眉头紧锁,眼眸下垂,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好狠的女人。苏银灵在心里暗暗叹服。 “正是老身,”青姨笑得特别诡异。 “你就不怕天庭怪罪于你?”范无救打量着青姨,心里发怵,暗暗估计自己兄弟二人能否敌得过。 青姨“咯咯”冷笑,拄着拐杖来回踱步,冷冷瞥了范无救一眼,“人又不是我杀的,与我何干?” “您老还真会谋算,”意识到自己也在青姨的算盘内,范无救皮笑肉不笑,拱手对青姨说,“那晚辈就现行告辞,改日定登门讨教。” 青姨身后的青年人俩人一组,一左一右将黑白无常一干鬼围住,眼神狂热,如嗜血的恶魔般。 “他们也吃了仙根,”苏银灵又歪过脑袋询问麦冬。 “同食了一根,”麦冬的眼神格外专注,扫到躲在十米外的迟南君时,心里起了波澜:这个笨蛋,还不赶紧跑,傻愣着干嘛! “青姨,夜郎城可是我们冥界实际掌控的地盘,”范无救摁住要冲出来和青姨单挑的谢必安,努力掩盖自己的慌乱,“你就不怕把这把老骨头折在夜郎城?” 青姨嘴角上翘,提起拐杖猛击地面,如石子投入水中击起的涟漪般,一圈圈磅礴的能量沿着地面四散,墙头屋檐的砖瓦纷纷坠落,几个修为较浅的小鬼直接变成一团黑烟,消散于夜幕。 当能量波及到自己时,迟南君刹那有种窒息的感觉,半天稳住心率,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青姨: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大?! 震慑住黑白无常,青姨露出几丝蔑视的轻笑,“无常大人,杀了我的人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谢必安趁范无救愣神的片刻,跳出来扬起手里的哭丧棒劈向青姨,被青姨举起拐杖挡住,然后顺势压制住谢必安。 青姨手里的拐杖用力一摁,谢必安便飞了出去,撞在身后的屋檐上,随着一堆瓦片落下来。 “青姨,服食仙根也只能增长你一时的法力,”知道自己兄弟二人加起来也不是青姨的对手,范无救眼睛盯着青姨,鬓角有汗水流下来,开始后悔不应该着了那小狐狸精的道儿。 无可奈何,虽然不情愿,范无救也只好搬出神荼,“你就不想想以后?我们冥界可有位大人物一直盯着你呢。” 青姨的头发披散开来,随着周围涌动的气流上下飞舞,面色红润,眼神满布血丝,“我倒要见识见识,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几个街区外高楼的阳台上,王大站在神荼身后,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您就不管管?” 神荼稳稳站在阳台边缘的铁栏杆上,手里捧着一个望远镜,先是对准冲突的双方,然后又看向迟南君,最后将屋檐后藏匿的二人观察一番。 收起望远镜,神荼从铁栏杆上跳下,双手背于身后,面色平淡,“好戏刚刚开场,还不到我出手的时候。” 第二十章 在青姨的计划里,眼前这一众鬼是不能活着离开的。 举起拐杖狠狠挥向范无救,青姨的头发被气流拉扯着,面目狰狞,散发出不容抵挡的气场。 范无救的眼裂猛睁,举起哭丧棒相迎,两件木器撞在一起,竟发出青铜般低沉的轰鸣声,幽蓝与淡黄色的火星四溅。 范无救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脸颊上的肌肉微微颤栗,写有“天下太平”的帽子歪斜,咬牙苦苦支撑着。 青姨手里的拐杖蒙了层金光,脸上的皱纹完全舒展,脸颊浮出苍白色的鳞片,若隐若现,瞳孔也来回变幻,身上的戾气愈发强烈。 范无救脚底打滑,竟被气流慢慢托了起来,身子一点点往后滑,而范无救手里的哭丧棒竟发出悲戚的轰鸣。 众恶鬼坐不住了,嘶叫着扑向青姨,大多被青年们拦了下来,少有的几个漏网之鱼,刚触碰到青姨,眼球便迅速鼓了出来,迸溅出一摊摊黑色液体。 谢必安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嘴角淌着血,身上也多处挫伤,阴鸷的眼神死死盯着青姨,手里攥着哭丧棒。 鼻息间闻到阵阵污臭,迟南君心里七上八下的,往后退了退,却又有些不甘心,毕竟自己辛辛苦苦猎到的野猪崽儿还扔在谢必安脚下。 僵持了片刻,范无救还是顶不住了,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哀鸣,范无救手里的哭丧棒裂成两截。 范无救的双臂瞬间折断,全身多处关节脱位,往后翻滚着跌落,重重摔在门框上。 迎着对面碾压般磅礴的能量,范无救有种顶着万斤重物般,一身的本领无法施展,只能硬撑着,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咯吱吱”的声响。 青姨俯视着范无救,缓步上前,举起手里的拐杖击向范无救,范无救的双臂软瘫瘫的,蹬着脚往后退,眼神惊恐,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神荼依旧用望远镜观察着这边的情况,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当看到范无救被击飞时,挑了挑眉吹起了愉快的口哨。 将望远镜往身后一抛,神荼整了整身上的正装,转身对王大说,“走,跟我去瞧瞧去。” 谢必安握紧哭丧棒,踉跄着冲向青姨,挥起手里缠着白纸的哭丧棒,施展起术法,嘴里涌出长长的舌头,猩红色,如水蛇般敏捷地缠上青姨的拐杖。 谢必安的哭丧棒抵在青姨眼前,咧嘴笑了,牙齿沾着血,“今个儿就是你的死期!” 青姨一副在听痴人说梦的神色,冷冷盯着谢必安,一手扯住猩红的舌头,一手握住哭丧棒,然后扬起手,谢必安扑腾着飘了起来。 “找死,”青姨猛地往下挥手,谢必安狠狠摔在地上,青姨的胳膊再此扬起,又落下…… 谢必安被摔成了血人,哭丧棒早就不知道甩到了那里,被青姨紧攥着的舌头发绀。 谢必安脸颊苍白,伸手抓住舌头要往后夺,眼珠子一个劲儿地往上翻,凌乱的发髻有红褐色的鲜血流出,血液渗入白色长衫,又顺着靴子尖滴在地上。 青姨死死攥住猩红的舌头,笑声特别刺耳,“咯吱吱”如指甲划过铁板的响声,脸颊的肉都堆在颧骨上,花白头发汗津津地贴于额头,一双眼睛阴狠毒辣。 “我当是发生什么事了,”神荼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身形轻盈,双手勾于身后,浅笑着打量每一个人,“原来是你们在嬉闹。” 迟南君看见神荼,比猫见了老鼠还害怕,趁众人都没注意到自己,野猪崽儿也不要了,转身蹑手蹑脚地往远处溜,尽量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青姨松开谢必安的舌头,转身冲神荼点了点头,“你就是神荼?” 在青姨的模糊记忆中,她听到的神荼是个乖戾的小姑娘,上天下海得罪了不少远古大神,却从没服过输,唯一能治服她的却是个凡人,一个脆弱得如玻璃般的少年。 在那个动荡的时期,强者如繁星般照耀整片大陆,却也会成群陨落,无论发生再大的变故,都从未波及到神荼,以及她身后的冥都。 神荼向王大示意了个眼神,王大接到眼神,忙晃悠着肥肚腩一手一个,抓起黑白无常,又走回神荼身后。 “是我,”神荼瞥了眼渐渐溜远的迟南君,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青姨身上,“我前几日给我的蟠桃树送了些肥料,你收到没?” 青姨脸上的鳞片逐渐往脖颈蔓延,愤恨的眼神如要将神荼生吃活剥般,嘶哑的嗓音咆哮着,“我的,是我的蟠桃树!” 神荼面露讥笑,静静盯住青姨的眼睛,抿着嘴不说话。 青姨不明白神荼的态度,她最讨厌这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感觉,心里有些恼怒:要么就跪地求饶,要么就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神荼摆明了不想让青姨痛快,转身领着王大要走,语气轻飘飘的,“今个儿发生的事我权当没看见,毕竟你照顾蟠桃树算是有些苦劳。” “蟠桃树与你何干?!” 青姨彻底被激怒了,手里的拐杖卷动周围的气流,身上的长衫肆意摆动,汗津津的长发被风吹起,干瘦的手指此刻充满了力量。 以青姨为中心,砖瓦绕着青姨横飞,一时间飞沙走石、昏天黑地,乌云堆积着乌云,狂风追赶着狂风,天空飘起绵绵小雨。 青姨的身形跃于空中,冲着神荼的背影厉声高喊,“今天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神荼背对着青姨轻笑,表情很是不屑,转过身,绷着脸盯住青姨的眼睛,“你倒是能拦得住我。” 夜色浓重,阴风嗖嗖刮过,迟南君脚上的运动鞋蹭着地面,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时,一列阴兵从远处飘来,在队伍的中央,有一位身着囚服,戴着脚镣、手镣的男子,格外显眼。 男子披头散发的,脸颊苍白,嘴唇干裂,低垂着脑袋,铁链拖拉在地上“哗啦啦”地响。 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事原则,迟南君侧身往巷子里躲,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男子本来已经绝望了,抬头无意间瞅见迟南君,精神一振,意识这是自己的机遇,探着脖子问候道,“你咋来啦?” 阴兵们齐刷刷地把脑袋转向迟南君的藏身之处,迟南君赔着笑脸走出来,立即与男子划清界限,“我不认识他,真不认识。” 男子一脸悲痛的表情,两眼饱含深情,冲迟南君依依不舍道,“你来干嘛?快走,别管我!” 大哥,您哪位啊?我也没打算管你啊! 迟南君身体贴着墙面往外溜,冲阴兵大老爷们点头哈腰的,“我先走啦,你们继续。” 一杆丈八长枪“砰”地一声嵌在迟南君面前的墙壁上,墙砖以枪头为中心皲裂,锈迹斑斑的长枪被黑雾团团缠绕,散发出肃杀的气息。 冷汗从额头滑下来,迟南君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众阴兵,拱手求饶,“我真是路过,你们要相信我。” 迟南君恨不能把“好人”两个字刻在脑门上,奈何阴兵们都没长脑子,它们才不管你好人坏人:一个小小的人类,就是要你死,能奈我何! 刚掷出长枪的阴兵手臂一挥,众阴兵举着长枪冲向迟南君,步调铿锵有力,灰白的瞳仁非常瘆人。 “这是你们逼我的,”迟南君脸色一紧,从口袋里掏出月痕,用牙咬掉牛皮纸做的简易刀鞘,眼睛死死盯着飘过来的阴兵。 五米,四米,三米…… 就是现在!迟南君飞身蹬上墙壁,侧身跃于阴兵微抬的长枪上,前倾身体伸刀划向阴兵的眼睛。 阴兵的眼睛溅出一道黑血,随后便化成一团黑烟,迟南君在众阴兵中来回躲闪,手里的月痕上下划动,划破阴兵的皮肤都会瞬间恢复,丝毫不受影响。 迟南君划破一双双无神的眼睛,阴兵的躯壳顷刻崩溃,更多的阴兵涌了过来,冲迟南君挥舞长枪,稍不留神,迟南君后背狠狠挨了一棍,直接飞了出去。 迟南君踉跄着栽在地上,正好扑在男子脚下,迟南君抓着男子的裤腰站起来,脑袋懵懵的。 男子火急火燎地转过身,双肩背条生锈的铁链穿透,“快!滴两滴血在铁链上!” 虽不知道为什么,迟南君还是老实听话,忙咬破手指,将殷红的鲜血摁在铁链上,铁链迅速被腐蚀,冒出阵阵黑烟,烧灼味非常呛鼻。 阴兵举着的长枪刺向迟南君,枪尖距迟南君的后脑勺只一寸时,只听“咣当”一声脆响,铁链掉落在地。 男子伸展四肢,脚镣、手镣瞬间崩裂,男子活动着手腕、脚腕,伸手抓住吴思克身后的阴兵,撕成两半摔在墙上。 “八万年!整整过了八万年!我东王公终于回来啦!” 男子仰天长啸,如同撕纸般,将阴兵尽数撕碎,而阴兵手里的长枪刺在他身上,却无法伤及毫分。 撕碎后的阴兵还在地上挣扎,苍白的肢体想拼命寻回自己残缺的部分,却都被男子拾起来塞进嘴里,嚼碎了往肚子里咽。 第二十一章 在心底,青姨对神荼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若不是迫不得已,她也绝不会招惹这个怪物。 扔掉拐杖,青姨手里出现一柄铜锅木杆象牙嘴的烟斗,烟锅内还燃着烟草,飘出的青烟扶摇而上,如一条蜿蜒的长蛇般。 青姨用烟锅指着神荼,脚尖点地一跃而起,烟锅内的青烟分成好几缕,直奔向神荼,青烟间夹杂着火星,如条条火蛇。 神荼张开双臂,身体腾起、向后退了十几米,落在巷子口的墙头上,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骨头。 泛黄的骨头一头尖锐,一头圆钝,骨头上歪七扭八刻着两个小人,骨头给人一种强烈的威慑感,这与上面简陋的刻画非常不搭。 神荼身后是滚动的惨云,伴随着厉鬼的低吟,紫红色的闪电劈下来,没有雷声,打着旋的凉风发出阵阵悲鸣。 苏银灵和麦冬换了个更隐蔽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和心跳,尽量不去惊扰对决的二人。 “她用的是蛟龙的骨头吧?”不确定麦冬是否知道,苏银灵试探着询问道。 麦冬眼睛专注地盯着神荼,并没有理睬苏银灵。 苏银灵也从未见过蛟龙,只是数百年前听九尾狐提起过,蛟龙生活在广袤的江河湖海,拥有龙的血脉,假以时日也可渡劫而成真龙。 传闻黑尘纪的东海,有条蛟龙孕育过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女娃,而蛟龙付出的代价则是成为龙的机会。 整整十万年,蛟龙的修为在不断提升,却从未经历过天劫,它像是被天道所遗忘了般,它也从未见过自己曾那么护着的小女孩。世间所有的生物都避着它,如同逃避瘟疫般。 之后的传闻就模糊了许多,只知道蛟龙发怒毁了冥都,而小女孩则亲手杀了蛟龙,以其骨为兵器…… 青姨烟斗里飘出的火蛇划过空气,发出一连串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袭向苏银灵。 火蛇穿透墙壁,越过树叉,几乎同时到达神荼的周围。 神荼舞起长骨,将火蛇一条条击至溃散,而溃散的青烟并未消失,而是聚集于神荼周围,影响她的视线。 神荼陷入浓厚的青烟中,眼前白茫茫一片,这些青烟像是长了眼睛般,紧跟着神荼,打也打不散。 青姨跃于青烟之中,见神荼神色慌乱,胡乱挥舞着长骨,心里暗喜,直取神荼的天灵盖。 待青姨的烟锅离神荼只有分寸时,神荼像是突然觉察到了般,扬起长骨抵挡,青姨手里的烟锅抵在长骨上,竟分毫不让,两种力量相撞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不愿与神荼正面相抗,青姨忽扬起烟斗从上方逃窜,长骨挥出的力量直接撞在屋脊上,砖瓦房轰然倒塌,其后面废弃的小楼也塌了一大半。 青姨隐藏于惨云之中,自上而下地俯视着神荼,眼神阴鸷,等待神荼露出破绽,自己好一招致命。 果然是条毒蛇。置身于青烟之中,神荼的眉峰舒展了许多,脸上挂着淡淡的讥笑:她难道不知道我在不见天日的海底生活过几千年吗? 青烟里突然传出嘹亮的口哨声,青姨正纳闷,忽感觉手脚一紧,自己竟被一条紫红的闪电捆绑,怎么也挣脱不开,被拽着带到了神荼面前。 见青姨大势已去,青姨手下的青年趁乱逃窜,如鼠蚁般,片刻便不见了踪迹。 神荼依旧在青烟之中,如隐居山野的世外高人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牛x的?” “呸!”青姨脸上的鳞片忽隐忽现,拼命挣扎着,如垂死的千足虫,身体弯到不可思议的角度。 “将我身体四周的青烟驱散,我们还能好好谈谈,”神荼也不恼,微闭双目,用耳朵感知周围的变化,语气平静。 青姨挣扎着站起来,花白头发贴在干巴巴的老脸上,仰天大笑,咧嘴露出稀疏的几颗黄牙,表情特别狰狞,“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啊!” “畜生,”神荼没有被激怒,开口冷言骂道。 “畜生养的!”青姨冲着青烟回骂。 神荼睁开眼睛,眼神阴狠,嘴角紧绷着,弯腰拾起摔在地上的烟斗,死死盯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耐心到了最大限度。 “咯嘣”一声,神荼将烟斗生生撅断,青姨眼裂陡睁,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后软踏踏地倒在地上。 围绕着神荼的青烟溃散,神荼皱着眉,看都不看昏倒的青姨一眼,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盯着麦冬藏身的方向,“二位,出来说话吧。” 麦冬从小巷里走出来,越过几道围墙,浅笑着出现在神荼面前,“神荼大人这一箭串了几只雕啊?” 神荼走向前,齐刷刷的短发被汗水沾湿,笑容可掬,仿佛前几日与麦冬拼杀的不是自己,玩笑道,“就差你这只小雕,可愿跟姐姐回去聊聊人生?” “晚辈我哪敢跟您聊人生,”麦冬眼睛里含着温情,脸颊略显消瘦,嘴唇上扬:毕竟您都不是人生的。 神荼没有读心的本领,自然不可能知道麦冬的潜台词,对麦冬的话还挺受用,点了点头,“你身后的就是苍云岭修行千年的灵狐?” 苏银灵乖巧地点了点头,笑得很尴尬,如果她和麦冬分析的不错,将青姨的行踪泄露给蛟螭的恐怕就是神荼。 神荼显然对苏银灵的表现很满意,启齿朗声表扬道,“小姑娘挺机灵的,懂得变通。” 瞥了眼脚下的青姨,神荼语气中满是鄙夷,啐了口唾沫,“不像这个老东西,是吧?”神荼将问询的眼神投向麦冬。 麦冬并没有作答,而是走向前,探身于神荼的耳旁,姿势十分暧昧,“我来取回我的东西,不介意吧?” 神荼撤开身体,双手抱于胸前,皱着眉头,边打量麦冬边咋舌,大声嚷嚷道,“麦冬,血刃上是刻了你的名字,还是留了你家的住址,你一口咬定是你的?” 麦冬绷着嘴半天不说话,探着的身体僵住了,嘴巴动了几次,微闭上眼睛,耐着性子解释道,“他活不了,必须死。” 与其说是解释,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麦冬面色阴郁,神情有些急躁,明显还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神荼笑吟吟的,他很满意麦冬此刻的状态,走向前,伸手要勾麦冬的下巴,被麦冬闪躲开。 “其实我们才是盟友,”神荼收回手指,一身帅气的正装显得整个人特别干练,却与稚嫩的容貌不相符。 伸出手掌,神荼挑了挑眉,冲麦冬示好,“我们俩合作,考虑一下?” 麦冬扬起下巴,深吸一口气,“咱们今天不聊这个问题,”修长的手指瞄着苏银灵,“您老高抬贵手,能不能帮忙把她嘴上的禁言咒给解开。” 蛟螭给苏银灵下了禁言咒,禁止说出去的是蛟螭透漏给苏银灵的信息,只有找到神荼才能解开禁言咒。 “何必用她,”神荼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冲麦冬做了个“请”的手势,“咱俩小酌一杯,好好谈谈这几天发生的事。” 麦冬仔细想了想,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东王公吃饱后,抹了抹嘴,斜眼瞅向迟南君,冷笑着勾起嘴角,“垃圾。” 还能这么忘恩负义!迟南君大睁着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迟南君好不容易助人为乐一回,还被白眼狼鄙视了,活生生上演了一出“农夫与蛇”的故事。 东王公嘚瑟地晃悠着大腿,双臂抱胸,一扫先前可怜兮兮的模样,张牙舞爪地鄙视着迟南君,轻飘飘地说,“切,凡人。” 估摸着自己遇到的是品行不咋地的厉鬼,迟南君也懒得跟他计较,找回自己的刀鞘,就往回家的方向走。 东王公冷眼目送迟南君,突然想起自己只有魂魄,根本没有肉体,都不带商量一句的,怒吼着冲过去,“我要上你!” “cao!”迟南君后背一凉,忙夹紧tun部,回转身正要伸手招架,东王公却被迟南君的身体弹开,重重拍在墙上。 东王公踉跄着爬起来,望向迟南君的眼神非常怪异,“你小子还挺有意思的。” 迟南君这才想明白东王公是要上自己的身,顿时比要上自己还生气,怒发冲冠,掏出月痕要干他。 “你敢过来我就撕碎你!”东王公瞪着俩眼珠子威胁道。 想起阴兵们的妖族,迟南君怂了,不甘心地收起月痕,在心里暗暗立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迟南君狠狠瞪了东王公一眼,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这次多留了个心眼,随时提防着身后的恶鬼。 “喂,”东王公并没有跟过来,而是站在原地,冲迟南君的背影喊道,“你脖子上是不是有块朱砂痣?” 被一言说中,迟南君下意识地捂住脖子上的痣,这才发现自己今天穿的是高领线衣,根本不显脖子。 转过身,迟南君盯着眼前这只一脸嚣张的厉鬼,询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东王公披散着长发,在迟南君周围来回飘,身上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冲迟南君扬了扬下巴,“有兴趣听我说吗?” 迟南君真诚地点了点头。 “那就让我跟着你,”东王公提出自己的条件,“我可以依附在月痕上,绝不会有人察觉,也不会影响使用。” 他竟然知道月痕…… “凭什么?”迟南君眼珠子骨碌转,心里摇摆不定,搪塞道,“我还指着它收点儿房租呢。” “再者,”东王公额头冒出几道黑线,往前走了两步,劝诱道,“你想想,有我一天24小时陪着,你还会怕什么?走路是不是都得横着走?!” 吴思克仔细斟酌了一番:横着走应该挺爽的吧? 第二十二章 苏银灵有种日了狗了的感觉。 夜色正浓,阴沉沉的天空飘着小雨,寒风卷着枯叶,窗外的树冠光秃秃的,错落的树枝伸向四面八方,承接着绵绵秋雨。 这里是处僻静的小别院,鸡鸭成群、瓜果飘香,篱笆墙内搭了间精致的竹楼,明显是新建不久,屋内还充斥着竹子的清香。 麦冬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泥塑的杯具内盛了半杯米酒,炕桌上燃了半截蜡烛,一碟老醋花生,一盘酱牛肉。 “你这么做好吗?”麦冬饮了口米酒,抬头望向神荼。 神荼坐在他对面,歪坐在蒲团上,神情很放松,嘴里嚼着花生,“好啊,这样才有感觉。” ma蛋!能不能考虑别人的感受?自私自利的小蹄子! 苏银灵站在一旁,身上穿着破布麻衣,肩头搭了条白毛巾,头上戴着瓜皮帽,打扮成了店小二的模样。 如块木头桩子般,苏银灵腰杆挺得笔直,脚弓紧绷着,面颊的肌肉微微颤栗,双手托着酒壶,明明很痛苦,却纹丝不得动。 “倒酒,”神荼将酒杯往外一推,命令道。 不,我不要!我不要低下高傲的头颅,瓜皮帽会掉…… 尽管心里抗拒,苏银灵的身体却很诚实,腰板机械地弯下去,斟满酒杯,又恢复原来的姿态。 神荼既没有解除苏银灵身上的禁言咒,反正增加了木偶咒,控制着苏银灵的言行。 “神荼,”麦冬仰脖,饮尽酒杯里的米酒,“夜郎城可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手指点着桌面,麦冬探着身子说,“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神荼点点头,脸上挂着笑,身着淡粉色的长衫,修长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脸颊略显婴儿肥,洒脱中多了几分娇气。 “那你为什么还要蹚这趟浑水?”麦冬很不理解,用质疑的眼神盯着神荼,想从她脸上的表情觉察出些什么,“你既然已经拥有了永恒的寿命,来这里还图些什么?” “不图什么,”神荼低头把玩着酒杯,稀碎的短发从耳际滑落,半掩着狡黠的眼睛,“就是想尝尝蟠桃是什么滋味,不行啊?” 麦冬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神荼,不置可否,蓬松的卷发搭着上眼皮,卷起的袖子露出精壮的胳臂。 “蛟螭也想尝尝蟠桃?”麦冬眨巴着眼皮,微扬起下巴,一副桀骜不驯的神色。 神荼拿起酒杯,晃悠着里面的米酒,“对啊,老家伙心里那道坎儿,总得迈过去不是?” 麦冬没有回答,他可以质疑神荼对蟠桃的不怀好意,却无法驳斥蛟螭对蟠桃的渴求。 蛟螭诞生于黑尘纪初期,是娲皇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后来继承了娲皇最引以为傲的资产-妖族,成为三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然而,无论如何,蛟螭始终不是龙。自寒冬纪渡劫失败以后,蛟螭就失去了渡劫的机会,除非出现千年难遇的机遇,否则这位妖王永远只是条蛟。 蟠桃,生长于昆仑山脉的圣物,正是蛟螭能够再次渡劫的机遇。 握着酒杯任由苏银灵斟满,麦冬一饮而尽,将酒杯拍在桌子上,看起来有些微醉,嘴里嘟囔着,“蟠桃不是什么好东西。” 神荼哼了一声,耸了耸肩,将头发拢到耳后,显然不认同麦冬的说辞。 “那蛟螭要九尾狐的尸首作甚?”麦冬的眼神有些恍惚,甩了甩脑袋,清醒了不少。 神荼将酒杯里剩的底饮尽,开口解释道,“蛟螭一直认为娲皇并没有死,九尾狐的尸首上有娲皇留下的血契,他想将九尾狐的尸首炼成星引,好寻找娲皇留在这个世上的蛛丝马迹。” 星引?!麦冬的醉意瞬间惊醒了,张着嘴巴,表情惊愕,一时没回过神: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星引最开始出现在黑尘纪,刚开始并没有引起世人瞩目,直到雾冬纪来临,那个走上邪路的天才,靠着星引屠尽众神、灭尽万魔。 自此,星引成了三界一大禁忌,被永久封存于雾冬纪的末年,没有人敢提起,也没有人愿提及。 见麦冬惊愕的神情,神荼见怪不怪,不走心地安慰道,“你也要理解老人家,毕竟这么些年熬过来,也挺苦的。” “三界怕是不能太平了,”结合自己见到的、听到的,麦冬得出了结论。 “那个老家伙还影响不了三界大局,”神荼嗤之以鼻,反问麦冬,“三界什么时候太平过?” 麦冬不想再和神荼就这个话题聊下去,饮完最后一杯酒,将酒杯到桌子上,“我得走了,太晚了怕有人担心。” 站起身,麦冬扭头和苏银灵渴求搭救的目光对上,忙开口补充道,“这位姑娘我就给你留下了,可别亏待了人家。” 神荼起身,胳膊肘搭在苏银灵的肩膀上,伸手挑起苏银灵的下巴,眼神微眯,“放心吧,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我疼还来不及呢。” 走到门口,麦冬不放心,又回头冲苏银灵努了努下巴,对神荼说,“她的禁言咒还是不要解开了,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麦冬小儿,我吃你们家大米啦!苏银灵心里有一万头***在狂奔,奈何她现在连眨眼都做不到,怒火一个劲儿地往头顶蹿,瞬间想出了弄死麦冬的一万种方法。 麦冬回到阁楼,还留着灯,迟南君却早已睡去,双手双脚抱着枕头,哈喇子一个劲儿地往枕头上蹭。 进入后半夜,雨停了,柔和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秋风呼啸带响,街上一片萧条的景象,一列阴兵悄无声息地飘过。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爬上楼顶,蹑手蹑脚地俯身于门前,展开手掌,掌心飞出一枚亮晶晶的、如萤火虫般的小亮点,从门缝飞进去钻进麦冬的鼻尖。 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个又矮又瘦的老头儿,面色蜡黄,衣衫褴褛,一双脏兮兮的破布鞋还露出了脚拇指。 老头儿身上散发出呛人的异味,迟南君感觉到异常,揉着鼻子坐起来,睁开眼被张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你是谁?!”迟南君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抓住被角护住胸口,眼神往麦冬身上瞥:这家伙警惕性不是挺高的吗? “别怕,”老头儿眼睛里闪着晶晶亮的光芒,特真诚地望着迟南君,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我不会伤害你的。” 睡到半夜,房间里突然出现个来历不明的老头儿,搁谁都淡定不下来啊。 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老头儿,迟南君伸手拍打麦冬,麦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节律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他只是睡着了,”老头儿尝试着接触迟南君,迟南君忙往后撤了撤身体,后背紧贴着墙壁。 迟南君很是绝望,看得出眼前这老头儿有些本事,自己现在穿着秋衣秋裤裹在被子里,身边连件趁手的家伙事儿都没有,总不能扑上去肉搏吧。 “你要干什么?”迟南君决定还是要先礼后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撕破脸。 “我想和你谈一谈,”老头儿望着迟南君的眼睛,老实巴交地回答。 “为什么要和我谈?”迟南君纳闷了:人海茫茫,怎么就选中我了呢?不知道小爷我今天很累吗! “因为你是救世主,”老头儿特真诚地望着迟南君。 这句话还是挺受用的。迟南君盘腿坐在床上,如同被挠痒挠对地方的猫咪般,满足地眯起眼睛。 “我凭什么相信你?”迟南君还是不能相信眼前这脏兮兮的老头儿。 老头儿叹了口气,神情悲凉,望着窗外的皎月说,“我是此地的河神,有符印为证。” 老头儿从怀里掏出个黑漆漆的、拳头大小的符印,符印磕掉了好几块,一条水蛇盘踞其上,底部刻有“清水河印”四个大字。 “河神,”迟南君摸着下巴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猛拍大腿说,“原来后街那条臭水沟子归你管啊!” 老头儿的脸色明显挂不住,敷衍地点了点头,“以前是,以前是。” 毕竟被人类信仰了几十万年,迟南君对神灵还是很有好感的,并坚信能拯救人类的,也只有这些一直在暗中守护的神灵们。 “行,我跟你去,”迟南君把心放回肚子里,穿上衣服,便跟着老头儿走出阁楼。 街道上雾蒙蒙的,冷风“嗖嗖”地吹着,昏暗的路灯蔓延至远方,两旁是黑漆漆的房屋,夜幕掩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迟南君裹紧外套,紧跟着清水河神穿过大街小巷,来回巡视的阴兵有时就在俩人眼前经过,幸好夜足够深,巷子足够阴暗。 清水河神步履蹒跚,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破烂的裤腿遮不住骨瘦嶙峋的小腿,每走一步小腿都微微颤抖。 清水河神最终在青姨的瓦房前停下来,推开门,正对门的太师椅上没了笑眯眯的老太太,磨得发亮的烟斗折成两截,整齐地摆在桌子上。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空气中少了弥漫的白烟,多了满墙干涸的鲜血。 第二十三章 屋内,一侧的橱柜倒在地上,露出黑漆漆的密道,血腥味从里面涌出来。 “青姨完了,”清水河神望着满目疮痍,嘴里喃喃着,“终于要完了。” “你跟我来,”清水河神关上门,从袖子里飞出几十只闪着荧光的飞虫,照亮身前方寸路面。 幸好出门前把月痕塞进口袋里,迟南君双手插进口袋里,警惕地打探着四周,和清水河神保持一定的距离。 密道很深,直上直下的,焊在石壁上的钢筋都生了锈,潮湿的空气里有股腐臭味。 密道的底部,是条延伸数百米的隧道,两侧分布着二三十个房间,五道铁门将两侧的房间隔开,每道铁门都开着,手腕粗的铁链被铰断,散落在地上。 清水河神走在迟南君前面,手电筒刺眼的亮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迟南君心里很不安,眼皮跳个不停。 跨过一道道铁门,两侧的岩壁坑坑洼洼的,四周很安静,血腥味在周围弥漫,愈发浓郁。 终于,清水河神在最里面的一扇房门前停了下来,房门虚掩着,里面静寂一片,有轻微的“滴答”声。 推开门,清水河神跟着聚成团的飞虫走了进去,迟南君在门口稍作停留,觉得没什么危险,才走进去。 刚进门,迟南君就被眼前这一幕幕景象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半天没挪动一步。 狭窄的房间里,横七竖八躺着七八具尸体,每一具都狰狞着表情,肢体扭曲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口鼻大张,像是在嘶吼着什么,大睁的眼睛写满了恐惧。 尸体表面看不出伤痕,口鼻眼耳渗出大量的淤血,淤血染红了水泥地,散发出阵阵腐臭味,尸体已经开始腐烂。 飞虫发出的荧光很暗,模模糊糊的,谁也不知道荧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到底还藏着些什么。 “躺着的这些,”清水河神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眼睛被泪水浸湿,像是忽然苍老了许多,声音里透着悲凉,“都是夜郎城的地仙,若不是我迟了一步,怕也是这其中的一具尸首。” 夜郎城的地仙?!迟南君心里直后怕,又瞄了几眼房间内的惨剧,心理承受不了,赶忙闭上眼睛,“神仙也会死?” “怎么不会?”清水河神叹了一口气,弓着腰一一合上房间里难以瞑目的眼睛,语气沧桑,“只不过我们不这么说而已。” 吃力地蹲下身,清水河神昏黄的老眼盯着面前迅速腐朽的尸体,心里感慨万千,“我有个故事,是一定要告诉你的。” 迟南君被尸臭熏得睁不开眼,脚不由自主地往门口挪,幸好晚上没怎么吃东西,一个劲儿地干呕,没吐出什么东西。 “我们出去,”迟南君强忍着不适,对清水河神说,“出去说。” 清水河神迟疑了一下,抬头打量着迟南君的表情,手撑住膝盖,试了几次,也没站起来,踉跄着差点儿摔倒。 虽然胃里难受,迟南君还是赶忙走进去,小心翼翼地搀起清水河神。 瓦屋内,清水河神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眼神扫到青姨曾经坐过的位置时,还有些后怕,心慌的厉害。 “万年来,青姨一直默默守候着女娲后人,使得娲皇的血脉可以星火相承,”清水河神的神色隐藏在黑暗中,空中跃动着的飞虫只剩下两三只,勉强能看见清水河神的轮廓。 “十年前,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清水河神佝偻着身子,如同一只脆弱的小虾般,身上散发出腐朽的气息,“青姨意外投靠天庭,令天庭兴奋不已,便将夜郎城的仲神院交于她管理。” 清水河神顿了顿,将波动的情绪压下去,扯出勉强的笑容,接着叙述道,“刚开始挺好的,青姨多谋善断、不偏不倚,给我们带来了希望。” 低沉的嗓音戛然而止,清水河神的眼睛里流出两行热泪,无声地划过面颊。 “她也亲手毁灭了带给我们的希望,”清水河神的语气越发亢进,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逃避些什么,“她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她很轻易地驯服了我们,她将我们的尊严践踏在脚下,她毁了我们……” 又是良久的沉默,清水河神低声啜泣着,迟南君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神色慌乱。 清水河神的啜泣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咧嘴大哭起来,迟南君看着一个老人哭得跟孩子似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伸手握住老人嶙峋的手掌。 半天才缓过来,清水河神别过脸,用袖子蹭了蹭眼泪鼻涕,哑着嗓子阐述道,“人们以香火供奉我们,而我们却亲手剥取他们的心脏,我们背弃了自己的信仰,注定要不得好死。” 清水河神娓娓阐述,干瘦的身体颤栗着,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咧嘴发出声声哀嚎,如孤鸣的野兽,“就剩我一个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你们为什么不反抗?”迟南君握着清水河神的手掌,探着身子想看清眼神这位老人家的神情,看他是否真的难过。 清水河神抽回自己的手掌,慢吞吞地捋起袖子,飞虫凑了过来,皮包骨头的胳膊上盘着条墨黑的蛇,吐着信子,像是会突然越出来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青姨和我们签了血契,”清水河神放下袖子,解释道,“我们都是青姨的奴隶。”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迟南君望着清水河神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询问道。 自己既没有通天的本领,也没有过硬的后台,不过是个勉强能混口饭吃的普通人,值得一个地仙大半夜不睡觉,叨叨这么一通? 清水河神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抬起眼皮望着迟南君,模样很是憔悴,“孩子,你信吗?你能拯救这个世界。”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迟南君额头冒出三根黑线,总感觉清水河神在回避自己的问题:我是该信呢?还是不该信? 能掂量清自己几斤几两,迟南君摇了摇头,心里有些落寞,有种辜负了自己的感觉。 清水河神勉强扯出一丝微笑,“等时机成熟的时候,你会信的。” 迟南君表情怔怔的,张张嘴,却发现自己没什么想问的。 “迟南君,”清水河神严肃起来,坚定地凝视着迟南君的眼睛,“答应我,不要放弃去拯救世界。” 迟南君点了点头,如果有这个机遇,他当然不会错过,毕竟每位男生都有个英雄梦。 两人呆坐了片刻,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毕竟不熟。 “我送你回去吧,”清水河神手撑着椅子站起来,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对迟南君轻声说。 街道上雾气依旧很重,朦胧的月光笼罩着这片大地,空气中弥漫的是腐臭和血腥味。游魂在街上肆虐,阴兵奔走于巷头街尾,幽灵猫隐藏于漆黑的夜幕。 俩人的脚步声特别清晰,迟南君左右观望着,努力寻找话题,“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会去蓬莱,听说天庭降在蓬莱仙岛之上,”清水河神望着恍惚的路灯,眼神里多了丝憧憬,“我想要去弄明白,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水河离了你会怎样?” 清水河神停住脚步,身体僵在那里,半天才回答。“会枯,会腐,会滥,会亡。” 迟南君对后街那条臭水沟没什么感情,仔细琢磨了清水河神的话,心里有些犯嘀咕,“夜郎城的这些地仙都没了,夜郎城也会消失?” 清水河神脸上的褶子拧巴着,愁容满面,长叹一声,“万物皆遵循天意,不是我们能干涉得了的。” 走到楼下,清水河神环顾着四周的景象,跟迟南君告别,“小兄弟,咱们有缘再见。” 迟南君望着清水河神渐行渐远的背影,打了个哈欠,倦意涌了上来,眼皮子一个劲儿地打架。 直至清水河神消失于巷子口,迟南君才转过身,迈着急促的步伐跑上楼,推开门,愣住了。 麦冬盘腿坐在床头,俩眼木头桩子似的盯着迟南君,月光洒在麦冬身上,拉长的阴影遮蔽了他的表情。 “回来啦?”麦冬的嗓音沙哑,柔声询问道,“他都告诉你了吧?” 迟南君心里一惊,不明白麦冬问这话的意思,僵硬地点了点头,摸索着爬上床。 背对着麦冬,迟南君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漆黑一片,能听到麦冬规律的喘息声。 “青姨会死吗?”迟南君头枕着胳膊,蜷曲着身体,小声嘟囔道。 “会,”麦冬回答的很干脆,不带一点儿感情。 迟南君心里忽然生了几分恐惧,没由头的恐惧,恐惧在脑子里滋生、蔓延,吓得迟南君想要逃,逃离这里,逃离不知生死的明天。 “麦冬,我们攒钱去蓬莱吧,”迟南君翻过身,盯着麦冬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麦冬微闭着双眼,并没有回应,而是伸出手臂垫在迟南君脖子下,将迟南君往自己这边勾了勾。 窗外,摇铃的老头儿经过,急促的铃声传得很远,宣告着一条条生命的结束。 老头儿步履阑珊,面无表情地挺着脖子,如同行尸走肉般,经过通往阁楼的楼梯口时,老头儿脸颊忽然浮出一丝诡异的笑,只有短短的零点几秒,谁也没有看到。 第二十四章 苍云岭,一只肥硕的野猪“吭哧吭哧”地叫唤着,挺着泛黄的獠牙横冲直撞,皮毛蹭过满是荆棘的灌木丛,蹄子踏过泥泞的沼泽地,被冲撞的枯木“库嚓嚓”倒在地上。 林子越来越深,高耸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地面铺了层厚厚的落叶,日光透不进来,周围漆黑一片。 野猪划拉着粗短的蹄子,依旧在狂奔,猛兽野禽的嘶吼声越来越密集。 感觉自己逃得足够远了,野猪放缓了速度,左右打探着陌生的环境,也不知道密林深处有多少双贪婪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油光水滑的毛皮。 突然,草丛晃了一下,紧接着一支墨绿色的尾羽飞了出来,如离弦的箭,直接穿入野猪的头颅。 野猪身子一僵,瘫倒在地上,自太阳穴穿入的尾羽还露出半截,殷红的鲜血顺着墨绿的羽毛缓缓流出,染在腐朽的枯叶上。 肖雉走了出来,依旧白衣款款,束起来的发髻上插了根墨黑的尾羽,手里捏着柄象牙骨的折扇,眼神里透着桀骜。 望着渗入泥土中的鲜血,肖雉咋舌道,“还真是浪费。” 踢了踢野猪的獠牙,肖雉语气中有几分调侃的意味,“你可不要怪我,都是老爷子的意思,谁让你是废柴呢。” 说完,肖雉冲身后挥了挥手,乌泱泱一大片白蚁自四面八方包抄,如一股白色的泥石流,将野猪的尸首包绕,然后托起,迅速往一个方向移动。 “兄弟们,谢啦,”肖雉跟在后面,笑得很狡黠,“只要咱们通力合作,你们的蚁后就安然无恙。” 这窝白蚁的实力加起来有三百来年的道行,肖雉打它们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天刚逮着机会,深入蚁穴,绑架了它们的蚁后,自此“挟天子而令诸侯”。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个一向潇洒睿智的师父,突然干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 蛟螭先是宣布要实行“妖族废柴铲除计划”,每天的黎明时分发布名单,名单上都是修为迟迟没有提升的猛兽野禽。 只要是出现在名单上的动物,苍云岭的每只妖都可以参与猎捕,无论带到蛟螭面前时是生是死,都可以获得丰厚的奖赏,而肖雉则负责对付有些实力的妖兽。 再者,蛟螭宣布妖王府邸所在的伏龙山进入紧急状态,除了肖雉及几个妖族大佬能进出外,其余妖兽若踏入半步者,格杀勿论。 另外,肖雉注意到苍云岭的周边地带出现了阴兵的活动踪迹,而这些阴兵也在克制自己的行为,妖族仿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向精魄。 再次醒来,青姨发现自己趴在潮湿的岩石上,一根拇指般粗细的铁链穿透自己的琵琶骨,手脚都戴着沉甸甸的手镣脚镣。 能听到周围的水流声,青姨面颊苍白,嘴唇干裂,挣扎了几次都没爬起来,虚弱到了极点。 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青姨没有抬头,却已经猜出是谁,“神荼,你这颗心可真够黑的。” “像咱们这种万年不死的妖精,有哪几个心还是红的?”神荼站在水潭旁,身后是一排一千瓦的探照灯,灯光聚集在青姨趴着的岩石上,岩石亮的发白。 “老姐姐,”神荼双手背于身后,探着身子打量青姨,一双丹凤眼微眯着,嘴角勾起讥笑,“何必呢,蟠桃又不是只结一个,要学会和好朋友分享嘛。” 青姨强撑着挺起腰,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神荼,表情阴狠,用尽全身的气力怒吼,“你也配!” 青姨脸上的褶皱堆着褶皱,如颗老枣核般,紧拢着下巴,下垂的眼皮尽显老态,头发乱糟糟的,皮肤松的像是套在大一号的皮囊中。 神荼吩咐看守的卫士离开,空阔的岩洞里只有两人,水流很缓,青姨喘着粗气,破烂的衣物挂在身上,脊椎骨一节一节清晰可数。 神荼的脸色变得不耐烦,仰起下巴、用眼白瞅着青姨,身前的潭水起了波澜,一层层拍打着青姨身下的岩石。 “你说你有什么可骄傲的?!”神荼的声音响彻整个岩洞,语气中满是愤恨,“你是个奴仆,我是个家丁,你肮脏的像坨翔,我丑恶的像朵白莲花,有什么差别?!” 青姨的嘴角在抽搐,虽然眼神不大好,可她的耳朵还算灵光,能听清神荼说的每一个字,对于这个比喻她可不会苟同。 心里暗骂小浪蹄子臭不要脸,青姨艰难地昂起头颅,勉强能看清模糊的人影,虚弱的声音颤抖着,“神荼,我虽然恶毒,可我从没害过自己人吧?” 神荼被戳中伤疤,脸色变得阴沉,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青姨,周遭的气流变得混乱,短发往上飞扬,潭水的波澜一层高过一层。 察觉到神荼的变化,青姨并没有怯懦,反而不屑地“切”了一声,用洞察一切的眼神蔑视着神荼。 “你以为当年冥都发生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你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就可以瞒天过海?”青姨“咯咯”笑着,肩膀剧烈颤栗,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小娃娃,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神荼紧攥着拳头,身上的衣服被气流扯动,脸上的表情扭曲着,眼神狠毒,短发在空中飞舞。 “找死!” 神荼面前的潭水突然炸裂,一条紫红色的闪电沿着水面潜行,水花飞溅,炸飞的巨浪直奔向青姨。 闪电从水中跃出,如一条紫红的麻绳般,缠上青姨的脖颈,涌动的电流在青姨身上游走,青姨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 “嚼舌头的老婆子,”神荼阴冷的眼神盯着青姨,表情麻木,有几分神经质。 看着青姨垂死挣扎,神荼的心情稍有好转,渐渐收起阴狠的神色,眼神冷淡,迈步往外走,“想通了就大声告饶,我这法器通人性的。” 青姨痛苦的哀嚎在岩洞里回响,断断续续,越来越弱…… 迟南君又做梦了。 梦里自己出现在空荡的城市里,只有一座大厦孤零零地耸立着,上下共七层,顶层是个半封闭的天台 自己裹着毛毯,迈步走进这座破旧的大楼,然后到了天台,抬头是一片星空。 月光黯淡,闪烁的星星撒在夜幕上,或大或小,忽明忽暗。冷风从领口灌进来。 楼梯口出现一位老人,全身雾茫茫的,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迟南君望着眼前这位老人,并没有不适感,反而觉得很亲切,像是很久没见的故人般。 白雾中伸出一拂尘,指了指天空,示意迟南君往上看。 仰望星空?迟南君有些纳闷,心里瞎琢磨:这老家伙还挺浪的啊,莫非曾经也是个文艺青年? 迟南君非常配合,仰着脖子往上瞅,努力想瞅出些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老人压着嗓子问。 “我看到……”迟南君拖着长音,脑子快速转动,满嘴跑火车,“我看到了十二星座,天蝎下周要水逆啊。” 气氛很尴尬,老人沉默良久,也抬头往上瞅。 “pi!”老人回过神,严词训斥道,“你是不是瞎?这么一大张星盘看不见?” 迟南君丢了面子,脸上没光,当下就想撂挑子走,拿眼珠子一个劲儿地削老人。 “抬头,我指给你看,”老人轻叹一声,拂尘指向北方一颗黯淡的星星。 这颗星星旁侧紧挨着一颗星星,与其相反,那颗星星明亮夺目,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这颗黯淡的小星星。 这两颗星星远离了闪烁的繁星,偏居一角,其周围空无一物,却也称不上孤零零。 迟南君顺着老人的指向瞅去,眼神接触到那颗星星时,猛然心悸。 “这颗星星关系着黎民苍生,”老人望着黯淡的小星星,“离了它,整个星盘将倾于东南,江河咆哮,山崩地裂,天也为之动色!” “那颗星星就是你,”老人最后点了下主题。 “你才星星呢,你全家都是星星,”以为是新出的骂人方法,迟南君拿眼白翻老人。 “你咋还不信呢?”老人也急了,瞪着眼珠子,在心里嘀咕: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神经病!”迟南君喷着唾沫星子,身体微前倾,大睁着眼睛,想看清雾里藏着的到底是谁。 看出了迟南君的想法,老人面前的雾又深了一层,身体往后退了退。 老人捏着拂尘轻扫面前的空气,一张小幅星盘逐渐浮现,那一明一暗两颗星星尤为明显。 咦?迟南君伸手抓星盘,手指却径直穿过去,星盘丝毫未受影响。 “现在相信我了吧?”老人颇有几分得意,轻挑拂尘,将闪烁的星盘擦去。 迟南君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瞅着老人,琢磨着怎么把这招学过来:这不就是为骗小姑娘准备的嘛。 想象自己牵着苏银灵的小手,偎依于悬崖峭壁,然后自己一伸手,幻化出漂亮的星盘,然后苏银灵感动得哇哇哭。 越想心里越荡漾,迟南君咧嘴猥琐地笑了。 “迟南君,”老人盯着迟南君的眼睛,清了清嗓子,颇为庄重,声音悠长有韵律,“吾身负天命,以乾坤之术窥得天机,特来点化于你。” 第二十五章 “喂,醒醒。” 睡梦中,感觉有人“啪啪”打自己的脸,迟南君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麦冬特欠扁的侧脸,拿眼白一个劲儿地瞟自己。 迟南君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大一号的t恤斜挂在肩膀上,露出大片白嫩的皮肤。 往上提了提t恤,迟南君迎着窗外的霞光,眉头皱皱巴巴的,“呜呼”一声又趴回床上。 迟南君感觉自己的生活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哀怨道,“我以后去哪儿混饭吃啊。” 麦冬早已穿戴整齐,斜倚在床上,腰板抵着墙面,低头修剪自己的指甲,身上散发出罪恶的饭菜香。 迟南君眼睛一斜,翻了身趴在床上,往前拱了拱,抬起上半身,趴在麦冬身上嗅着。 “老实交代,你吃什么啦?”迟南君绷着脸,眼珠子在麦冬身上打量,肚子咕噜直叫。 麦冬专注地修着指甲,卷发垂下来,遮挡在眼睛前,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我吃的黄焖鸡,外加一杯冰镇的酸梅汤。” “哪儿来的钱?”迟南君巴巴地盯住麦冬的眼睛,鼻尖抵着鼻尖,能清晰地感觉到麦冬的喘息。 修剪完最后一个指甲,麦冬攥住指甲刀,伸手推开迟南君,理直气壮地挑着眉,“我用自己的钱。” 迟南君用狐疑的眼神审视着麦冬,麻溜儿地爬下床,扒拉出自己存钱的塑料瓶,背对着麦冬盘腿坐在小马扎上,倒出来一枚一枚数着。 见形式对自己不利,麦冬把指甲刀放桌子上,悄悄地往门口走,尽量避开迟南君的视线。 “你上哪儿去?”迟南君觉察到背后的动静,停止手上的工作,幽幽地询问道。 房门拉到一半,麦冬握着门把手稍有停顿,故作恼火地走出去,“砰”地一声摔上门,“撒尿!撒尿!” 将最后一个银币塞进塑料瓶里,迟南君脸色奇差,呆坐在小马扎上思考人生,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一包耗子药送麦冬上西天。 枕头下的月痕闪了一下,东王公出现在床边,齐腰秀发,面容俊秀,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有些羸弱。 东王公穿着宽大的汉服,藏青色,细长的金线于袖口、衣领绣着龙纹,看似三十来岁,洒脱且不羁。 “你不会真以为那小子撒尿去了吧?”东王公把迟南君当弱智看待,优越感由内而外地留露着,脸上写着“刻薄”二字。 迟南君心里很是恼火,没有理睬东王公,托着腮帮子,一脸的郁闷。 “别逗了,那小子早溜了,”东王公狂刷存在感,继续耻笑迟南君,前俯后仰的,还伸手揉了揉迟南君的脑袋,“你是不是傻?啊?是不是傻?” 迟南君感觉自己掉进麦冬挖的坑里,还没爬出来,东王公就开始往坑里填水泥了,还他ma是混着玻璃碴子的水泥。 迟南君牙咬的“咯嘣”响,眯着的眼神满是凶狠,强忍着怒火,冲东王公低声嚷嚷道,“滚,滚。” 奈何东王公脸皮厚啊,搬张板凳坐在迟南君对面,嬉皮笑脸的,“你昨晚是不是做梦了?” 不清楚东王公的意思,迟南君眉头拧巴的跟麻花一样,没好气地瞪着东王公,随口应付道,“没有。” “不可能,”东王公伸手要拍迟南君的额头,“我帮你回忆。” 迟南君侧身闪躲,明明躲开了东王公的手掌,额头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眼前出现一片黑暗,瞬间昏睡过去。 再睁开眼,依旧是空荡的城市,迟南君站在阳台的出口处,面前雾蒙蒙一片,雾气中有个模糊的轮廓,正是梦里那个老人。 “你回来啦?”雾气向迟南君涌来,老人的声音很沧桑,“看来我们师徒的缘分未尽啊。” 师徒?迟南君纳闷了:我上一个梦有拜师这个情节吗? 像是看穿了迟南君的想法般,老人开口解释道,“我们的缘分起自上古,你亲自登上鹤鸣山,向我磕了一千三百个响头,我才收你为徒。” 甭管是真是假,迟南君都不打算认下这件事,并在心里暗骂自己:你怎么这么贱啊。 老人的叙述并没有就此打住,语气里饱含深情,“你的一千三百个响头,换了我一千三百世的轮回,过了这一世,咱俩互不相欠。” 老人说的话很煽动,每个字、每个停顿,都流转着一个故事,像荒野里含苞的花骨朵儿,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何种颜色的花蕊。 迟南君低头沉吟良久,考虑老人的话有几分的可信度,仰起脸,“这么说,咱俩几万年前就认识?” 老人就等着吴思克问出这句话,立即点头,“何止是认识,咱俩可是生死相依的师徒啊!” 迟南君满脑门黑线,听到老人嘴里蹦出“生死相依”四个字时,就断定这老家伙在满嘴跑火车:自己这么一惜命的人,怎么会轻易和别人生死相依?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可能,迟南君产生了个大胆的假设:莫非这老家伙几万年前是个肤白貌美的大美女? 猜出老人想收自己为徒,迟南君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藏在雾中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我做你的徒弟,能学到什么?”迟南君心里暗想:能进入我的梦中,想必不是凡人。 “我将授予你乾坤之术,周易之法,若可学成,你便能窥探天道、洞悉生死,”老人颇有几分得意,将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亮了出来。 “谢了,不学,”迟南君听的一头雾水,感觉老人讲的距离自己生活太远,最关键的是自己以后不愿当算命先生。 白雾中的老人没想到迟南君是这个态度,有些反应不过来,气氛瞬间很尴尬。 “你送我回去吧,”迟南君偷偷掐自己大腿,不疼。 “迟南君,”老人突然换了个语气,如雷霆万钧般不带丝毫感情,就连挥出去的拂尘也特别有气势,“我这奉的都是上天的旨意,你不答应,我是绝不会放你走的。” 一道闪电从天上轰下来,正好劈在拂尘上,那支拂尘瞬间只剩一根焦黑的木棍。 老人吓傻了,小腿肚一个劲儿地抖,炭棍“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老人蹲下来捡起炭棍,哭丧着脸,哀嚎道,“这可是太祖爷传下来的法器啊~” 迟南君眼瞅着老人被雷劈,心里爽呆了,一脸坏笑,脑子里浮现那句古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没想到贼老天会在这关头撇清关系,老人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将炭棍别在腰间。 老人双手背于身后,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小眼睛贼溜溜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讪笑着说,“巧合,巧合。” 不想再和这个神经质的老人多废话,迟南君只想赶紧走出这怪梦,敷衍着点点头,“我答应你就是,快送我离开。” “好!”老人没想到事儿就这么轻而易举办成了,心里很兴奋,忍不住想凑近迟南君,想想还是算了吧。 白雾里突然伸出个红绳,红绳的一头拴着颗玉石,非常漂亮。 这是块碧蓝色的玉石,未经任何雕琢,拇指大小,浑然通透,没有丝毫杂质,中央包裹着块如沙砾般的物质,晶晶闪烁着银白的暗光。 “这就是你的那颗星星的一部分,”老人将玉石放在迟南君手心,解释道,“当年你托我保管,看得比命都重要,现在终于完璧归赵了。” 迟南君伸手握住玉石,冰凉凉的,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迟南君撰紧玉佩,这股熟悉的感觉却又消失了。 “它有名字吗?”尽管很离奇,迟南君蓦然相信了老人的话,开口询问道。 “没有,”雾气里的老人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它一直在等你,给取个名字吧。” 迟南君拿着玉佩左右翻看,打心底喜欢这件器物,仿佛这枚玉佩天生就是自己的。 迟南君还从没对一件器物这么上心过,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星玦,就叫星玦吧。” 什么鬼?!老人在心里暗暗发问,表面还要装出慈眉善目的模样,捋着山羊胡微笑点头,“嗯嗯,你开心就好。” 怕老人反悔,迟南君把星玦揣裤兜里,准备开溜,“你送我回去呗。” “以后每天的午时三刻,我都会在这儿等你,不见不散,”老人说完话,四周涌出浓厚的白雾,将二人团团包围。 原以为是件一锤子买卖,没想到还是个长期工程。 想到自己每天白天被麦冬欺负,晚上还要夜夜与个不知名的老人神游,迟南君就觉得自己活的好辛苦。 心里开始后悔,迟南君正要张嘴叫住老人,却发现自己已经睁开眼,东王公那张特欠扁的脸第一时间凑了上来。 “小伙子运气不错啊,”东王公盯着迟南君的口袋,“忽悠这么一块好东西,真有你的。” 迟南君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愣神,并不想搭理任何人。 东王公自讨没趣,一个人在房间里晃悠着,感觉也没什么意思,就躲进月痕里了。 此时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正渐渐消失,摸着饿扁肚子,迟南君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正想着,房门被一脚踢开,麦冬拎着快餐走了进来,抬头看了迟南君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快下床吃饭。” 说实话,迟南君还真有点儿感动,尽管知道买快餐的钱是自己出的。 第二十六章 入夜,城北的荒街野庙里游荡着阴兵,它们在搜寻,搜寻美味的猎物。 城隍庙的废墟下,有一个隐蔽的通道,通道连接着两间密室,里面那一小间的铁门上画着血符,干涸的血液扭扭曲曲,寒气从门缝渗出来。 铁门上有个三寸宽的窗口,透过窗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枝繁叶茂的蟠桃树,蟠桃树的叶脉愈发暗红,隐藏在狭长树叶中的蟠桃已有馒头大小,泛着微黄,表面绒毛的顶端却是血红色。 架空的玉盆下是透亮的容器,底部有颗寒冰珠,压在寒冰珠上的是十来个拳头大的心脏,散发出浑浊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滋养着蟠桃树。 房间的角落里摆了把椅子,上面坐着位年近四旬的妇人,低垂着脑袋,身体紧贴着椅背,大睁着眼睛,面如土灰,没有一丝生机。 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妇人脖颈上已经结痂的咬痕,腐肉沿着咬痕蔓延全身,胸膛上有个黑漆漆的空洞,心包膜还在,暗红色的血液缓慢淌出,浸染了衣裳。 妇人微着嘴,两排牙齿内卡着颗珠子,暗红色,拇指大小。 珠子忽然闪烁了一下,翠绿色的能量涌出,逐渐将妇人包绕,如同一个保护罩般。 妇人身上的腐肉迅速脱落,新生的嫩肉向咬痕蔓延,咬痕内流出暗红的毒血,滴在水泥地上,腐蚀出一缕缕的青烟。 咬痕完全被新生的嫩肉填平,翠绿色的能量慢慢消失,妇人的眼皮动了一下。 相隔一道墙的另一个房间,屋内的墙上挂着白炽灯,灯下摆了张桌子,桌子上摆了几道凉菜,一盆白饭,一壶酒。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坐了四个青年,分别是两男两女,他们是青姨最为器重的亲信。 较为年长的青年首先坐不住了,“砰”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你们别一个个都不说话,咱们为青姨拼死拼活这么多年,不就为了颗蟠桃吗?” 红玉端着自己的瓷碗,专心数里面的米粒儿,不冷不淡的,“白熙,你想干嘛?” “干嘛?”另一个男青年也跟着帮腔,不满地瞪着红玉,双手抱胸,“红玉,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青姨生死不知,咱大家就把话给挑明了。” 红玉挑了挑眉,神情自若,继续扒拉碗里的米粒儿,正眼都不瞧这位仁兄。 男青年被激怒了,拍案而起,环视自己另外的三个伙伴,见白熙用赞许的眼神冲自己点头,更加有恃无恐。 “今儿个我也不怕得罪人,”男青年挑衅地盯住红玉,冷笑着说道,“这些年咱们一直当牛做马地伺候着青姨,可这个老婆子呢?还把咱们当外人提防着,文旭的下场你们也都知道,”说到这儿,男青年瞥了绿莹一眼。 绿莹接触到男青年的眼神,如同被火烫到了一样,脸颊涨红,有些局促不安,“黄谌,我也不想杀文大哥,这可都是青姨的命令。” 黄谌俯在桌子上,伸手挑起绿莹的秀发,凑到发丝上暧昧地嗅着,语气轻柔,“好妹妹,我也知道不怪你,你的心肠多软啊,以后哥哥衬着你。” 绿莹低垂着脑袋,长发遮住了脸颊,耳垂周围羞红一片,小心翼翼地伸出纤纤玉指,要捋顺被挑起的秀发,却被黄谌一把抓住小手,一个劲儿地往怀里拽。 白熙脸上挂着笑,端着酒杯抿了一口,也不制止,纵容黄谌的行为。 “黄谌,你不要太过分,”红玉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碗筷,用厌恶的眼神打量着黄谌,“这里可容不得你放肆。” 黄谌一脸坏笑,猛地用力一拉,将绿莹拥入怀中,完全不理睬红玉的警告。 白熙挑了挑眉,瞥了红玉一眼,故意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我去倒酒,”红玉暗咬嘴唇隐忍,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起身往外走。 黄谌环抱着绿莹,伸手掰住绿莹的下巴一个劲儿地啃,见红玉这种反应,别过头发出刺耳的嘘声。 白熙也想是打了场胜仗般,得意地笑着,端起酒杯,欣赏着里面的清酒:女人,到底也只是女人。 酒瓮放在走廊里,红玉抱着酒壶走出房间,蹲在酒瓮前迟迟没有动作。 屋内传出黄谌嚣张的笑,“白熙大哥,你也别介意,红玉这妞儿虽然性子野,也不算难看,你就将就着先玩玩吧。” 听完这话,红玉的心彻底狠下来,眼神透着凶光:在蟠桃成熟前,原本还想留着这两个废材,好歹关键时刻能搭把手,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 从外套的内兜里掏出个瓷瓶,红玉拉开红绸缎做的塞子,倒了两滴在酒壶里,轻轻摇匀。 瓷瓶里装的是青姨牙齿上的毒液,无色无味,瞬间便能致人死亡,这些毒液都是红玉这些年偷偷收集起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将酒壶里的酒盛满,红玉端着酒壶走进房间,绿莹在黄谌怀里挣扎着,衣物凌乱,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红玉,嘴里小声哀求着,“红玉姐救我,红玉姐救我。” 红玉冷冷瞥了绿莹一眼,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将桌上空着的酒杯斟满,端起一杯递给白熙。 白熙没想到红玉会害自己,以为红玉在向自己示好,心里很是得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红玉看着白熙喝完酒杯里的酒,又端起一杯递给黄谌,黄谌双手都在绿莹身上,一时撤不开,直接张开嘴,让红玉喂自己。 红玉表情麻木,将酒一股脑全倒黄谌的喉咙里,然后又拿起一杯,要往绿莹嘴里送, 绿莹的眼神无意间瞥到白熙,当即吓得脸色煞白,紧抿着嘴,死活不肯喝下红玉端到嘴边的酒。 白熙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嘴唇的皮肤开始发黑、腐烂,紧接着往咽喉蔓延,然后是脖颈…… 心里猛地一悸,白熙从凳子上斜摔下来,蛇毒已遍及全身,如瘫烂肉般堆在地上,无法分辨其容貌。 黄谌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也从椅子上摔下来,脸上依旧保持着惊悚的神色。 空气凝住了,红玉端着洒了一半的酒杯,眼神凝视在绿莹身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嘴角突然勾起丝邪笑。 紧张地望着红玉,绿莹竟不由地想到了青姨,吓得打了个哆嗦,“扑腾”一声跪在红玉面前,“红玉姐,你饶了我吧,以后您就是我的主人,妹妹一定听从您的命令。” 绿莹瘫坐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长发滑过肩膀垂下来,哭的梨花带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绿莹啊绿莹,”红玉俯视着看似羸弱的姑娘,脸上带着讥笑,“你在咱们四人中,虽说实力最差,可人品最好,每个人都不讨厌你。” 绿莹抬起头,泪汪汪地盯着红玉,衣物凌乱,粉嫩的脸颊上挂着泪痕,不明白红玉的意思。 “可他们是打心底喜欢你吗?”红玉蹲下来,平视绿莹的眼睛,挑起下巴,“包括青姨在内,你以为他们是真的喜欢你吗?” 咬着牙,红玉伸手捏住绿莹的脸颊,一字一顿地阐述,“你不过是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罢了,而这个时代,”红玉的语气放轻,“宠物是最不切实际的东西。” “可我没做错过什么,”绿莹被迫仰着脸,心里满是恐惧,身体在瑟瑟发抖,微张着嘴,“您就绕过我吧,我一定不会抢您的蟠桃的!” 红玉微笑着招呼绿莹,绿莹以为有戏,将耳朵凑到红玉面前,满脸欣喜。 电闪雷鸣间,红玉从袖子里掏出柄匕首,瞬间将绿莹的喉咙割破,没伤及大血管,只是将气管切断而已。 绿莹平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忘记了垂死挣扎,每一次呼吸,伤口都有血沫子喷出来。 红玉站起身,微笑着走出房间,她现在迫不及待地要看一看自己的蟠桃树。 红玉不敢靠近锁着蟠桃树的房间,这间房被青姨施了血咒,专门用来阻止与她签订血契的人进入。 透过狭小的窗口,红玉能看到蟠桃树上的蟠桃,照这个生长速度,估计用不着三个月,自己便能吃上美味的蟠桃。 现在,红玉只需耐心地等,等青姨死去,这样门上的血咒将会消失,自己身上的血契也会自动解除。 “小姑娘,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心肠倒是挺狠毒的,”锁着蟠桃树的房间里传出妇人的声音。 红玉心里“咯嘣”一声,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跑上前,情急之下双手抓住窗口上的铁杆。 从手掌传来剧烈的刺痛,红玉忙抬起手,低头看,手掌起了一层透亮的水疱,水疱内生成了淡黄色的渗液。 往后退了几步,红玉望着窗口内的大活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是应该早就死了吗?! 红玉清晰地记得,青姨将这妇人带到地下室时,一口咬中妇人脖颈处的动脉,妇人瞬间没了呼吸,身体也迅速腐烂了。 “你怎么还活着?”红玉觉得不可思议:就算是大罗神仙,挨了青姨这么一口,也不应该毫发无损啊。 “小姑娘,”妇人微笑着,衣服上有大片的血渍,脖颈处还粘着血凝块,“我早就说过,夜郎城发生过什么,正在发生什么,将要发生什么,我全都知道。” “要合作吗?”红玉咽了咽口水,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比青姨还可怕。 第二十七章 迟南君吃完饭,捧着肚皮躺在床上挺尸,一想到梦里要和个死老头儿幽会,就觉得头疼。 麦冬不动声色地收拾完碗筷,洗了个苹果,坐在床头自顾自地啃着,眨巴着小眼睛,表情很认真。 迟南君踢了踢麦冬的后腰,一副地主老爷的嘴脸,笑嘻嘻地迎着麦冬的注视,指使道,“哥,苹果给我一口。” 翻了个白眼,麦冬把啃了一半的苹果递给迟南君。 “哥,青姨以前说要带我离开,”迟南君拿着苹果咬了一口,胳膊枕在脖子下,边嚼边对麦冬说,“她要带我去那里啊?” 听完迟南君的话,麦冬瞬间想到了青姨的打算,又洗了个苹果,不紧不慢地阐述道,“她要带你去蓬莱。” 蓬莱?!迟南君啃苹果的动作僵住了,心里懊恼万分,后悔自己以前没认真听完青姨的话,就断然拒绝了,还自以为特仗义。 迟南君先前之所以拒绝青姨,主要是因为青姨不打算带麦冬离开,自己平生第一次私奔,总不能是和个老太太吧? 早知道是蓬莱,哪儿还用青姨劝?迟南君肠子都悔青了,表情皱皱巴巴的,又啃了两口苹果,味同嚼蜡。 看出迟南君的小心思,麦冬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擦了擦手,回头对迟南君说,“你以为落在那些神灵手里,你能好过?” 爬上床,麦冬后背倚着被子,拿了个本杂志翻阅着,“你会被神灵关起来,像养金丝雀一样,把你护在笼子里,剥夺你的自由。” 这不就是我想要过的生活嘛!迟南君两眼放光,翻身凑到麦冬旁边,胳膊肘撑着床单,抬起上半身。 “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迟南君很激动,脑袋架在麦冬眼睛上,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像极了心怀鬼胎的小狐狸。 好?不相信迟南君这么不思进取,麦冬往旁侧挪了挪脑袋,认真观察迟南君的神情:嗯,看来还真挺不思进取的。 “因为你长得帅,”麦冬低头继续翻阅杂志,随口应付迟南君。 迟南君躺了回去,心里喜滋滋的,笑出两个卧蚕,伸手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那里,那里。” 麦冬冲迟南君翻了个白眼,把杂志放到枕头旁,从身后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准备睡觉。 “哥,”迟南君凑过去,扛了扛麦冬的肩膀,嬉皮笑脸的,“别睡,我最近老觉得空虚,你跟我交交心呗。” 麦冬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迟南君,“滚。” 祸害不成麦冬,迟南君也没打算睡觉,他准备着彻夜不眠,通宵到天亮。 从橱柜里拿出猴年马月买的茶叶,迟南君放了半壶茶叶半壶水,泡了一壶色特重的绿茶,一口气灌下去,神清气爽。 把枕头叠起来靠在墙上,迟南君倚在枕头上,拿起麦冬翻过的杂志,怎么也看不进去。 说实话,这些天发生的事儿,让人捋不清头绪,迟南君不喜欢追寻真相,也不愿去揣摩命运,他更愿意过安逸的生活,哪怕失去自由。 换了个姿势,迟南君趴在枕头上,确定麦冬睡熟了以后,取出外套口袋里的星玦,迎着灯光仔细观赏。 星玦里包裹着的沙砾发散出银白的暗光,暗光旋转着,如夜空里的萤火虫,在迟南君眼前跳跃着,稍不留神便着了迷。 迟南君正恍惚着,窗外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猫叫,迟南君瞬间被惊醒,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慌忙扭脸往窗外看。 麦冬也被吵醒,冷静地睁开眼睛,确定没事,随即又闭上眼睛。 迟南君也不确定麦冬有没有看到星玦,心里七上八下的,将手里的玉石藏好,躺回床上。 窗外漆黑一片,隔了两栋楼的屋顶,神荼站在阳台的护栏上,身边还蹲着一只黑猫。 “神荼大人,您为何这么关心两个人类?”王大又肥了一圈,脸颊的赘肉都堆到了胸上,摩破的脓疱流出黄褐色的黏稠脓液,沾在衣服上。 神荼迎着深秋的寒风,稀碎的短发被轻轻掀起,露出修长的脖颈,额骨有些高,显得眼神很是深邃。 见神荼不回答,王大侧身、探着脖子观察神荼的表情,试探道,“要不要我帮您把他们二人带回幽冥司?” 自打神荼来到夜郎城,她所调动的武装几乎都是卫士局,幽冥司被完全排除在外,王大很不能理解,毕竟幽冥司才是地府的势力。 “他们的事你少参与,”神荼盯着还亮着灯的窗户,开口询问道,“我让你追捕的那四个人,有音讯了吗?” 王大低下头,用袖子擦拭额头冒出的汗液,“还没。” 神荼身子向前倾,微闭上眼睛,不动声色地吩咐道,“别让你的人只在城南晃悠。” “可……”王大想争辩两句,到底没说出口。 也不是王大不愿去城北搜捕,可那是阴兵的狩猎范围,虽说幽冥司也是在为精魄服务,却隶属于不同的主子,而这两个主子一直都在争夺精魄的控制权。 数十万年来,阴兵一直是精魄的主力,而幽冥司不过是这些年出现的新兴力量,作战能力在阴兵面前不堪一击,这也是王大不愿去插手北城事务的主要原因。 “放心吧,”神荼看穿了王大的心思,冷言道,“阴兵那边我会打好招呼,你尽管去查就是。” 王大脸上的冷汗被寒风吹散,吃了颗定心丸,踏实许多,“是,属下这就着手去办。” 说完,王大弓着腰后退,态度很谦卑。 “等等,”神荼叫住王大,睁开眼睛,眼神如两弯寒月,“黑白无常怎么样了?” 王大止住脚步,下巴抵在前胸上,努力挺直腰板,“受的内伤过重,即使调理过来,怕是也有折损几百年的修为。” “上苍对这二位还真是厚爱啊,”神荼语气里有些惆怅,转身从护栏上跳下来,毛衣的袖子遮住了手背,歪歪扭扭蹦了几步,“过两天我去瞧两眼,看看能不能送他们一程。” 大概是绿茶起了作用,直到差一分午时三刻,迟南君都精神得跟打了兴奋剂似的。 可就是午时三刻到的一刹那,迟南君瞬间从小板凳上栽了下来,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自己又出现在熟悉的天台上,迟南君还没来得及反应,浓雾里传来老人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你还真准时,”白雾朝迟南君飘了过来。 听到这么欠儿的问候,迟南君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扑进白雾里,狠狠咬一口。 白雾里抛出个蒲团,迟南君伸手接住,按照老人的指使盘腿坐下,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白雾里又抛出本泛黄的古籍。 迟南君接住古籍,翻开扉页,上面用楷书写了三个大字:道德经。 “凡我派弟子,首先要钻研的便是这三千字的《道德经》,”老人用悠长的嗓音解释道,“何为道?你手中拿着的便就是道。” “你是什么派?”相对于什么道不道的,迟南君更关心老人的来历。 沉思良久,老人决定告诉迟南君,“天师道。” 天师道,由金弘纪的张道陵创立,崇尚“修仙悟道、入世为民”,万余年间出了不少得道高人,却大都行踪诡秘,鲜为世人所知。 天师道行事一向光明磊落,门派作风严谨,迟南君很难和眼前这个真面目都不敢露的老头儿联想到一块。 “那你叫什么?”迟南君接着追问。 “不可说,不可说,”白雾中的老人打着哈哈,愣是不愿说出自己的性命。 怕迟南君追问,老人清咳一声,先将《道德经》朗诵一遍,问迟南君能否听懂,吴思克摇了摇头,丁不三随即又朗诵一遍。 迟南君还是摇了摇头,老人不死心,追问道,“一点儿都不懂?” 迟南君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这和当年自己那个绝顶聪明的徒弟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嗷嚎了半天,口干舌燥的,老人有些气急攻心,随即来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竖子难成器也。” 迟南君还就这句话听懂了。本来也不是他要学的,是这老头儿死皮赖脸非要给人当师父,自己这才勉为其难地听一听,本就听得不耐烦,还这么侮辱人。 迟南君的脸色垮了下来,也不辩解,起身往楼梯口走: 这下老人慌了,好不容易把徒弟收了回来,还没祸害够呢,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放走哇。 “乖徒儿,”老人探着身子往楼梯口瞅,慈眉善目道,“师父没说你,你又不知道怎么回去,快回来。” 得,这下是彻底上贼船了。 斜眼瞥向白雾里的老人,迟南君不情不愿地坐了回来,支着脑袋没精打采的,眼皮一个劲儿地打架。 老人又清了清嗓子,脸皮紧绷,挑了挑眉,命吴思克诵读一遍《道德经》。 吴思克将《道德经》读了一遍,丁不三逐句进行讲解,整整耗了七八个小时,方休。 将泛黄的古本送于迟南君,老人满面笑容,叮嘱迟南君回去诵读五十遍。 迟南君早就听得不耐烦了,没等老人话尾落地,就催促着要走,脸臭得跟掉了茅坑一样。 看出迟南君的小情绪,老人宽慰道,“放心吧,这梦里的时间要更加漫长,你还能睡个好觉。” 从梦里醒来,迟南君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扭头看麦冬,睡得好好的,又拿起桌子上的闹钟,也才凌晨两点。 第二十八章 城北,废墟下的密室内 “我可以跟你合作,”妇人伸手揉捏着蟠桃树的叶子,表情陶醉,“也可以一个人独享美味的蟠桃。” 没想到让这老妪钻了空子。红玉表情狰狞,脸色气得煞白,盯着妇人的眼神非常瘆人,咬牙狠狠道,“信不信我再杀你一次?” 妇人的身材略显丰满,衣服虽然散发着酸臭味,却掩不住雍容大气,“那又如何?你要先想法子进来,即使你能进来,又能拿我怎么样?!” 眼神死死盯着妇人,红玉被彻底激怒了,她施展浑身的术法,一道道能量撞到铁门上,铁门“吱嘎”直晃悠。 有戏。红玉心里稍悦,估摸着青姨大限将至,哪想到自己愣神的功夫,先前自己施展的术法又迅速反弹回去,红玉躲避不及,被自己的法术击中,倒在乱石堆里。 妇人毫发无损,眼瞅着眼前这幕好戏,安然泰若,只静静地盯着红玉,不发一眼。 红玉一身的灰土,蓬头垢面的,脸颊有好几处擦伤,双腿被压在石砾下,后背抵在裂了好几道缝隙的墙壁上。 “你不能这么干,”红玉抬起头,仇恨的眼神死死盯着妇人,嘴里喃喃着,“自打出生,我便被教育,这辈子只有成仙得道,我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你不能拦着我的路,让我不得好死!”最后这句红玉是咆哮着说出口的,余音在狭窄的走廊里久久回响。 “这么巧,”妇人的语气很轻松,“我也是被这么教育的,而且我的师父曾对我说,如今的世道不同了,可不能让那些阿猫阿狗都成了仙,免得以后脏眼睛。” 妇人说起话来依然不动声色,她也知道红玉不是什么好鸟,却不愿点明,因为没有这个必要,毕竟这个姑娘的死活和自己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红玉耷拉着脑袋,紧攥着拳头,指甲掐着掌心的肉,摁的发白。 “你想吃蟠桃也行,”妇人坐回椅子上,也不嫌弃上面的血渍,悠然道,“但要帮我抓住一人。” “谁?”总算抓住点儿希望,红玉探着身子,急切地望着妇人。 “迟南君。” “你要抓他做什么?”红玉的眼神闪躲着,声音也柔软了几分。 “杀掉,”妇人回答的很干脆。 红玉犹豫了,尽管她心狠手辣,有些人却也是不愿碰的,迟南君就是一个。 这个少年完全和自己格格不入,如同闯进成人世界的孩子般,总是简单地揣摩每一个人,也试图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会在自己情绪低落时轻声安慰,会将路边采摘的野花别自己耳朵上,会在自己受罚的时候向青姨求情…… “你想的怎么样?”妇人开口催促红玉。 咬咬牙,红玉抬起头,嘴唇还淌着血,“我答应你。” 这几天,迟南君夜夜被老人宠幸,导致睡眠严重不足,走到哪儿睡到哪儿,甚至站着都能睡着。 这天下午,趁着精神头儿还不错,迟南君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去两公里外的集市,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而且,自己闲着的这两天,麦冬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嫌弃了,丫的自己整天混吃等死,还有脸嫌弃别人。 说是集市,更像是一个黑市,在这里你不仅能找到各种工作,还可以见到各种稀罕的人和物,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金币,便可以买到自己所需的一切。 迟南君身上穿着呢子大衣,长筒靴束住裤腿,小平头打理的一根一根竖起来,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一路上左右观察着,迟南君发现夜郎城最近的治理有了明显改善,起码街上少了许多无业游民,心里暗想:大概被吃完了吧。 走了大半个小时,老远就能看到集市的招牌-一块高悬的大木板,上书四个大字:自由买卖。 先向看门的老头儿交了一枚铜币,迟南君手里攥着简易门票,迈步走了进去。 集市里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吵闹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目的,或是为了活命,或是为了权势。 左起第一个摊位,地上简单地铺着麻袋,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抠脚大汉,堂而皇之地坐在麻袋上,昂着自信的头颅,面前还压着一张纸:没错,就是我! 迟南君远远避开抠脚大汉,一路上观摩过去,在一个搭有豪华的帐篷,摊位前还闪着彩灯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位里站着两位小姐姐,小短裙、吊带装,一双黑丝袜拉到了大腿根,火辣的身材配着天使的面孔。 摊位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大多都是男人,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有些是色欲熏心,其他的纯属凑个热闹。 这个摊位是夜郎城最大的娱乐会所摆的,摊位前竖了个小牌子,上面写的是招门童的信息,条件苛刻,待遇优厚。 天地良心,迟南君原本也只是想凑热闹,俗话说“看热闹不嫌事大嘛”,一个劲儿往前拱,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 腰抵在摊位的桌子上,迟南君正想回头,让身后的老大爷让一让,却先被小姐姐盯上了。 “小老弟,”小姐姐笑眯眯地盯着迟南君的眼睛,特别认真地点出招聘的条件,“我们这要的是八到十岁的小朋友,你今年多大?” “大爷,听到没?人家要的是小朋友,”迟南君回头冲老大爷嚷嚷着,“你一个老朋友瞎起什么哄。” 老大爷被说的脸色臊红,心里还不服气,嘴里小声嘟囔着往外挤,迟南君也跟着离开这个摊位。 这些摊位上摆的东西,大多都是虚头巴脑的,当然也有宝贝,不过犹如披沙拣金般,足够的运气才是关键。 迟南君走走逛逛,晃悠了大半个小时,愣是没瞅见合适的工作。 经过一个摊位,迟南君瞥了眼全身上下被黑袍包裹的摊主,心想还是不要招惹,准备悄悄溜过去。 可就在迟南君打算看下一个摊位时,眼睛突然被黑袍摊主的赏金拽了过去,双脚也不由自主地挪过去。 摊位上的任务介绍很详细,只需在太阳落山之前,去往城北的龙王庙,取一捧焦土回来交给雇主,即可获得十枚金币。 虽说城北是阴兵的狩猎场,可这些家伙一般都是晚上出来活动,白天还是比较安全的,除非你运气比较背,碰见起来撒尿的阴兵。 之所以没有亡命徒接下这个肥差,大概是被最下面那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给唬住了,都以为是闲得无聊的人在寻开心。 这些天自己的小金库只出不进,迟南君都穷疯了,盯着白字黑字的“金币十枚”咽口水,稍有犹豫,往前迈了一步,说出自己的顾虑,“你不会提前跑了吧?” 黑袍摊主露着一双眼睛,眼神平静,启齿轻声道,“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先付你五个金币。” 黑袍里传出的是年轻女子的声音,迟南君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听了黑袍摊主的话,迟南君不免有些怀疑,毕竟是两个陌生人,黑袍摊主没必要这么信任自己。 “你为什么要先付我五个金币?”猜测这里面有些猫腻,迟南君却舍不得金光灿灿的金币,毕竟这么肥的差事轻易可碰不到。 黑袍摊主迟疑了:我能为点儿什么呢? 打定主意,黑袍摊主特真诚地望着迟南君,语气诚恳,“因为你长得不像坏人。” 迟南君摸着下巴仔细琢磨,将自己里里外外分析一遍,发现黑袍摊主说的还真对。 “拿好,”黑袍里伸出一只手,手上有伤,粗糙的手指捏着五枚金币。 迟南君接过金币,谨慎地左右观望,确定没有人盯着自己,这才放进大衣的内兜里。 空旷的城市里,院墙和房屋错落分布,杨柳沿着墙根依次排开,橘红色的落霞挂在天空。 迟南君小心翼翼地走在城北的街道上,两旁的房屋都不知荒废了多久,大多都坍塌了,脚下的水泥路也裂的七零八落,杂草从水泥缝里钻出来。 就在迟南君接近龙王庙时,一道人影突然从自己眼前闪过,看着非常熟悉。 想都没想,迟南君就跃上墙头,追了出去。 两道人影在墙头、屋檐追逐,寒风呼啸着带走凌乱的喘息声,瓦片、小石子摔在地面上,惊着了啄食的家雀儿。 迟南君追赶的,是一位身着破洞牛仔,脸上带了口罩、墨镜的女子,飘逸的长发随身形舞动,却不及迟南君敏捷。 脚下一个没踩稳,女子直接从屋檐摔了下来,跌落在一个废弃的院子中,杂草横生,残垣断壁,枯叶铺了厚厚一层。 迟南君一跃而下,趁机擒住女子的肩膀,伸手解开口罩,愣住了,“红玉?” 相比之前,红玉消瘦不少,脸颊有结痂的伤痕,眼睑上抬,盯着迟南君的眼睛,如做了错事的孩子般,小声喃喃道,“救救我。” 知道红玉曾挖取人的心脏,迟南君浑身不舒服,却还是很有礼貌地询问,“你怎么啦?” “有人要杀我,”红玉的眼神很平淡,脸上也没有情绪的波动,如同叙述一件很普通的家长里短。 “谁?” 红玉仰望着迟南君,“我不能告诉你。” 迟南君纳闷了,“那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第二十九章 红玉故作娇柔,柔声细语道,“你能先扶我站起来吗?” 迟南君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搭在红玉肩膀上,没细想,就势抓住红玉的肩膀往上搀。 红玉顺势扛着迟南君的胸膛,暗暗积蓄力量,反手一掌拍在迟南君的肚子上。 迟南君没有防备,踉跄着退了好几步,伸手捂住肚子,眼泪汪汪的,眉毛拧巴着,表情痛苦。 伸手指着红玉,迟南君勉强抬起腰,眼神很诧异,“你被疯狗咬啦?” 红玉往前走了两步,迟南君跌跌撞撞地后退,不小心被身后的砖头块儿绊了一跤,仰着身子摔倒在地。 红玉单腿压在迟南君腰上,掏出一根绳子,将迟南君的双手牢牢捆住,“迟南君,姐姐对不住你,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吧。” 等等,什么下辈子?! 迟南君拼命挣扎着,脸色努的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吭哧吭哧”佯装要往红玉手上咬。 也不知红玉哪来的力气,将迟南君一把拎了起来,推搡着往前走。 “好姐姐,”迟南君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回头冲红玉告饶,“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实在不行咱就去找麦冬,总有法子解决的。” 眼珠子“骨碌”乱转,迟南君文绉绉的模样很招人喜欢,搁往常红玉早就被逗乐了。 红玉依旧紧锁着愁眉,紧攥着栓住迟南君双手的绳子,推着迟南君的后背,往龙王庙的废墟走去。她这还是第一次,虽然完成了任务,心里依旧沉甸甸的。 “你解决不了的,”红玉不敢看迟南君的眼睛,模样有些怯懦,语气惆怅,“迟南君,等天下太平了,你再投胎转世吧。” 迟南君满脑门黑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要能决定就好了。 “红玉姐,”虽然知道这女人要害自己,迟南君还是顺口喊了出来,“我在集市里碰到的黑袍摊主也是你吧?” “是我,”以为迟南君要责骂自己,红玉闷声回答。 “我注意到你的手受伤了,”迟南君不按常理出牌,轻声询问道,“没事吧?” 红玉略微一愣,眼睛酸酸的,别过脸盯着远处的废墟,有些慌乱,“没,没事。” 红玉的心又开始乱了,原本狠下来的心,被迟南君轻轻松松一句问候击垮了。 “你说我现在大声喊救命,会不会有人过来救我?”迟南君心存侥幸,左右观察着空荡荡的废墟。 在城北,红玉倒不怕迟南君一嗓子嚎出去把人招来,却怕招来阴兵,这样麻烦就大了。 从口袋里掏出手套,心里挣扎着,抬起的手臂又放下来,红玉好言劝慰道,“你不要喊,我就不会堵你的嘴。” 迟南君连连点头,紧绷着嘴,努力眨巴着眼睛,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救命啊!各路好汉请留步!麦冬!麦冬!!!”红玉一口大气还没喘出来,耳畔就响起炸雷般的嚎叫。 红玉的手脚也很利索,掏出手套塞迟南君嘴里,迟南君生吼却发不出声。 走到密室的入口,迟南君岔开双腿,横跨入口的两边,拼命挣扎着,死活不愿进去。 迟南君也不傻,他知道自己下去容易,再想活着出来就难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阳光下。 红玉很无奈,扬起手背劈在迟南君的后颈,迟南君眼白往上一翻,昏了过去。 红玉将迟南君拖到密室的铁门前,妇人坐着的椅子正对铁门,散发着酸臭的衣服也没换掉,头发倒是稍微打理过,没有那么乱了。 “你能帮我解除门上的符咒吧?”红玉把迟南君往地上一放,阴沉着脸对妇人说。 “别着急,别着急,”妇人的脸颊有两个酒窝,顺下来的一溜刘海儿遮住了额头,大脸盘子笑眯眯的,“你把他叫醒。” 大概是心里有愧,红玉不愿叫醒迟南君,“直接杀了他吧。” 妇人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行,你叫醒他,我想认识他。” 不得已,红玉蹲下来摇晃迟南君的肩膀,“迟南君,醒醒,迟南君?” 迟南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半天缓过神来,忙躲开红玉,一个劲儿地往墙角缩。 “迟南君,”妇人笑的很慈祥,注视着迟南君的一举一动,微抬起身子,“总算见到您了,只是没想到您这么平庸,和那些凡人没有丁点区别,还真是委屈您了。” 迟南君一愣一愣的,俩大眼珠子上下打量着妇人,不明白这妇人的话是夸自己呢,还是在骂自己。 在妇人的眼神示意下,红玉将迟南君嘴里的手套揪了出来。 “你是谁?”憋了半天,迟南君采取最稳妥的问候方法。 “我?”妇人指着自己的鼻尖,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舒展着眉毛,用柔和的语气对迟南君说,“你不认识的。” 妇人摆出讲故事的姿势,眼神平视前方,“你我的缘分源自十四年前,那时我收人所托,曾言说过天命,九死一生,上天终究收不了我,”说到最后,妇人不由地放大了嗓音。 天空响雷炸过,“轰隆隆”击在龙王庙的废墟上,石砾迸溅,焦土飞扬。 看出红玉是在为这妇人服务,迟南君陪着笑脸,“既然咱们这么有缘,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呗。” “不行,”妇人也是很有原则的人,断然拒绝道。 “迟南君,您知道您会怎么死吗?”妇人压低嗓音,像是要讲恐怖故事般,眼睛里闪烁着亮光,“你会被我用银针刺入你的每个穴位,放置一天,银针的顶部会冒出小血珠,每一滴血珠象征着一粒星,这样……” “凭什么!”迟南君听的毛骨悚然,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扯着嗓子打断妇人的叙述,“你往自己身上扎去!” 妇人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迟南君安静,表情始终很温和,“别慌,到这个阶段你且死不了呢。” 我是在乎这个吗?!迟南君乖乖闭上嘴,想听听这妇人还能捣鼓出什么幺蛾子。 “这样大概需要半年的时间,我便能将这满天的星辰收入囊中,”妇人眼睛盯着迟南君,掩藏着眼神里的贪婪,接着阐述道,“然后我会顺着穴位,将你的经脉一根根挑出来,布置成天体运行的轨迹。” 妇人的嗓音不高,始终没有丝毫失态,眼神永远静若止水,仿佛世事均与自己无关,“然后将你剩余的血抽出来,放进烈日下爆晒一个月,磨成粉放入星盘中。” 好嘛,一点儿没浪费。看妇人的模样不像开玩笑,迟南君的心扑通直跳,手脚冰凉,小腿肚一个劲儿地哆嗦。 “忘了交代了,”妇人开口补充道,“你大概在我放血放到一半时会死。” 看着迟南君吓的煞白的小脸,妇人轻笑着宽慰道,“放心吧,我一定将你的肉身好好安葬。” 红玉默默听着,并没有发表意见。 妈妈呀,这里有个死变态!迟南君后背靠在凸出的岩石上,偷偷摩擦拴住双手的绳子,眼睛警惕地盯着红玉,怕她有进一步的动作。 “红玉,”铁门后的妇人开口吩咐道,“你把他的脚也捆上,然后丢给我,这么一毛头小子,我可治不了。” 红玉明显在动摇,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掏出绳子走向迟南君。 迟南君吓的魂飞魄散,后背紧贴着身后岩壁站了起来,“红玉,她都答应了你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红玉!” 先前迟南君之所以没那么紧张,因为他随身带着月痕,月痕里面那位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厮打未必会输红玉。 好死不死,就在这危急时刻,月痕里的那位大爷愣是半点动静都没有,还真是只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用胳膊将迟南君死死摁在岩壁上,红玉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勉强将迟南君的双腿捆上。 迟南君在红玉肩头乱动,嘴里高喊着救命,震的耳朵生疼,红玉只好又用手套堵住迟南君的嘴。 虚掩着的铁门从里面被推开,红玉将迟南君扛着肩上,眼睛里含着泪,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动。 即使铁门开着,只要有符咒在,红玉就休想踏进密室半步,所以妇人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门口。 “红玉,还不快给我送过来,”妇人不急不躁,一副稳超胜券的模样。 “送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迟南君听到后,引颈企盼,感动的直想掉眼泪:麦冬!麦冬! 手里握着柄折叠刀,麦冬一副拽拽的模样,表情像极了讨债的,眼神扫过妇人,落在红玉身上,“把我的人还给我吧。” 红玉背对着麦冬,她的肩膀在颤栗,眼泪顺着泪腺淌了下来,内心像决了堤一样,瞬间崩塌了。 红玉最怕的不是生死,而是自己最丑陋的一面被麦冬看到,她努力光鲜亮丽,努力把自己摆在同麦冬同一水平线上,努力做个好人…… “红玉,把迟南君交给我,从此以后你和我们再无瓜葛,”麦冬还是给红玉留着面子,要搁往常,他早就一刀封喉了。 红玉擦了擦眼泪,将肩膀上扛着的迟南君放下,回头望着麦冬,眼神里藏着情,“麦冬,你最近还好吧?” 妇人瞥了红玉一眼,脸上的笑收起不少,“既然来了就喝杯茶吧。” 第三十章 往前走了几步,麦冬越过迟南君渴望的眼神,在距铁门还有段距离的时候止住脚步,盯着酸臭味的源头,“茶呢?” “这不过是套说辞而已,”妇人凭空变不出茶来,笑容有些尴尬,眼珠子斜向一旁的蟠桃树,指着上面的桃子说,“要不你就先摘颗青桃尝尝?” 麦冬皱起眉,“我讨厌这个东西。” 借着微弱的光线,妇人抬头打量麦冬,能从他身上看出那个女人的影子,一样的盛气凌人,一样的自视清高。 “你就是闲散道人?”麦冬盯着妇人的眼睛,开口询问道。 “我是,”脸颊浮出两弯深深的酒窝,妇人眼睛眯成了条缝,头发打着结,乱糟糟地披散在身后。 “呜呜,呜呜呜,”迟南君看急眼了,蹦哒到麦冬身边,用肩膀扛麦冬的后背:你能不能敬业点儿?大哥,先解救人质啊! 扛了好一阵子,迟南君觉得:就算是头猪也得开窍了,随即便背过身,用被绑着的双手勾麦冬的小爪,提示他为自己松绑。 一把拽住迟南君摁在自己臂弯内,麦冬牢牢控制住躁动不安的迟南君,眼神柔和了许多,“我母亲交给你的东西是什么?” 妇人的眼睛始终是笑着的,声音提高了几度,“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麦冬也不追问,麻溜儿地解开捆住迟南君的绳子,“儿子,我们走。” 迟南君拽出塞在嘴里的手套,“呸呸”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抬头四顾,发现麦冬已经走没影了。 一路小跑着跟上去,迟南君嘴里骂骂咧咧的,“麦冬,你大爷的!谁是你儿子啊?!” 麦冬伸手揽住迟南君的脖子,也不还嘴,鼻子嗅到迟南君身上淡淡的清香,安下心来。 红玉站在密室前的通道里,低垂着脑袋,久久没有动静。幽暗的灯光打在头上,把红玉的影子拉的很长,从耳际滑落的秀发遮蔽了她的表情。 妇人也没在意红玉,自顾自地趴在蟠桃树上,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翠绿的青桃,眼神里充满怜爱,“我可舍不得把你让给别人。” 红玉逐渐冷静下来,心慢慢沉下去,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路。 “闲散道人?”知道自己也不是丁点儿胜算没有,红玉抬头望向妇人。 妇人的手指略微一顿,抬起下颌,用眼神俯视着红玉,语气严肃了许多,“你还是叫我尹爻吧。” “咱俩还是合作关系吗?”红玉试探着询问道。 周围很静,尹爻并没有马上回答红玉,直至指腹划过最后一个蟠桃,才直起腰,依旧笑眯眯的,“可以是,也可以不是,不过这之前你要先把私人问题解决好。” 听出尹爻话里的意思,红玉稍有犹豫,快步追出隧道,奔向麦冬离去的方向。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北静的可怕,听不到任何声响,周围漆黑一片,倒显的夜幕特别繁华。 红玉的心砰砰直跳,她也知道自己成功的几率不大,可万一呢……有些东西总是要说出来的。 在快出城北的地方,红玉追上了麦冬,瞅着前面打打闹闹的两个人,心里好生羡慕。 迟南君就这么一个优点:好了伤疤忘了疼,刚还吓得跟孙子似的,扭头就开始跟麦冬吹,说自己如何临危不乱、智斗老妖婆,把自己夸的跟朵花似的。 麦冬手臂勾着迟南君的肩膀,微侧着脑袋,耐心听迟南君吹牛。 “那行,下次我就不过来了,影响你发挥,”趁迟南君喘口气的空档,麦冬接过话茬儿。 “那可不行,”迟南君断然否决麦冬的提议,翻了个白眼,特认真地说,“万一我没发挥好,那不就玩砸了嘛。” 红玉跟在二人后面,不知道从那里插话,张了好几次嘴,愣没发出声来。 麦冬知道有人跟着,却没一点反应,就因为知道是谁跟着,才懒的搭理。 “麦冬,”鼓足勇气,红玉开口喊住麦冬。 麦冬停住脚步,也不回头,表情有些不耐烦,等着红玉把话说下去。 听出是红玉的声音,迟南君吓的打了个哆嗦,忙转过身,取出口袋里的月痕,摆出格斗的姿势,“你,你要干嘛?” 红玉盯着麦冬后脑勺,眼眶湿湿的,声音变的很小,“我是在道歉的,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 怕又有什么阴谋,迟南君如受惊的兔子般,警惕地观望着周围的动静,“你走吧,我不跟你计较。” 迟南君只想赶快把这位不速之客送走,红玉哪怕只出现一秒,自己就会浑身不自在,战战兢兢的,怕被暗地里捅一刀。 “我还有话跟麦冬说,”红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颤抖着“麦冬,你愿意带我走吗?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活到现在,红玉还是第一次说这些话,第一次放下尊严,祈求别人的施舍。 麦冬从心底排斥红玉,不愿和她扯上半毛钱的关系,他知道红玉也不过是为自己活着,可人总得有点儿底线吧? “红玉,”麦冬隐忍着心里的不耐烦,攥紧的拳头又松开,“这是第一次,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红玉沉默着,她也不确定有没有第二次,她不知道自己为了蟠桃,还会干出些什么。 麦冬反手拽住迟南君的胳膊,拉着往前走。 “哎,哎,你慢点儿,”迟南君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才倒腾过来,心里还是不放心,时不时扭头望红玉两眼。 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可红玉想听麦冬亲口说出来,她想知道自己的心还会不会痛。 “麦冬,”红玉带着哭腔,冲麦冬喊,“你还没回答我愿不愿意!” 迟南君最见不得姑娘哭,瞬间心软了,伸手拽住健步如飞的麦冬,死活不往前走。 “红玉,咱们连朋友都算不上,”麦冬一脸不高兴,先撇清和红玉的关系,接着劝慰道,“你还是先学着做人吧,其实不难的。” 说完,麦冬硬拖着迟南君往前走,留红玉一个人站着。 红玉呆呆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不怕麦冬骂自己,就怕一句“没有关系”,把自己囫囵个儿择出去。 这样也好,总算有了个答案。红玉愣了半天,暗暗在心里安慰自己,抹了抹眼泪,转身要往回走。 夜幕里突然冲出十几个全身裹着黑布的人,他们手握长矛,一双双幽蓝的眼睛死死盯着红玉。 红玉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摆出架势,全身都进入应急状态。 包围圈让出个口子,王大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咧嘴露出两排密密的牙齿,“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笨拙地弯腰、屈膝,“红玉小姐,你跟在下走一趟呗?” 红玉眼神闪过一道凶光,猛然跃起,挥出的长鞭呼啸而去,击向王大的要害。 王大不屑地哼了一声,一条软踏踏的舌头从嘴里伸出去,如游走的黄鳝般越伸越长,缠上红玉的长鞭,将长鞭甩飞出去。 红玉的身体被带了一下,差点儿栽倒,稳住脚跟后,红玉来不及施展术法,就被猩红的舌头缠上。 将红玉举起,然后狠狠摔在地上,王大收回舌头,俯视着被捆绑结实的红玉,冷言道,“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夜郎城的中心地带并不繁华,宽敞的马路自南向北蔓延,三五个行人来去匆匆,砖石堆砌的小楼罗列两旁,内外都有卫士重重把守。 街道的正中是两扇紧闭的铁门,越过大理石砌的喷泉,一栋纯白的建筑威严庄重,三十六根石柱依次排开,厚重的铁门精美绝伦,巨型水晶吊灯高悬于大厅之上,空旷的建筑内没有多余的装饰。 二楼扶手靠左侧的房间内,一位谢顶老头儿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老头儿倚靠着扶手,西服的扣子勉强能勒住鼓出来的肚腩,脸颊红润,五官内陷,花白头发整齐排列,自右向左遮住头顶的地中海。 王大站在老头儿面前,帽子夹在腋下,衬衫扎进裤腰带里,裤子贴着笔直的大腿,一双长筒靴擦得贼亮。 “城主,”王大绷着脸,眼神盯着老头儿,“此事确有风险,可时机稍纵即逝,大丈夫应当机立断。” 王大话说出口,余音在房间里回荡,城主抬了抬眼皮,并没有说话,从脸上也看出喜怒。 王大话尾还没落,心里就后悔了,城主最忌讳的就是被别人教训,他反感那些自作聪明的人,在夜郎城只有他可以赏罚夺断,别人休想染指毫分。 王大低头盯着脚尖,双手紧贴着裤缝,不再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城主方开口,悠悠道,“拿你我的性命当赌注,划算吗?” “全听您的吩咐,”这次王大学乖了。 “我的儿,”城主抬起头,慈蔼地望着王大,语重心长道,“人不必要活得太明白,”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这里是算不清的,到头来不过是笔糊涂账。” “是,是,”王大连连点头。 拉开抽屉,城主取出一面镜子,照着自己苍老的容貌,“你说这蟠桃真能让人返老还童?” 知道这事儿有门,王大激动的直跺脚,“能啊!绝对能!” 第三十一章 城南的夜晚依稀有点儿灯火,街道上很空,三五个行人匆匆而过,脚步声渐远或渐近,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着。 并肩往家走,迟南君明显心不在焉,一副懒散的模样,伸手揉着“咕噜”叫的肚子,左顾右盼。 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一个路边摊远远地出现在视线之内,迟南君精神为之一振,低头看了看手表,八点半,距离十点的宵禁还是一个半小时。 这个路边摊是卖麻辣烫的,摊主是个老伯,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收摊回家。 “哥,咱去吃麻辣烫吧?”闻着空气中还未散去的肉香,迟南君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抓住麦冬胳膊,提出了不成熟的小建议。 麦冬倒没有那么饿,抬了抬眼皮,“家里还有咸菜和腌黄瓜,你回家就着啃个干馒头吧。” 想想自己九死一生,心灵饱受恶婆娘的摧残,差点儿就英年早逝、一命呜呼,回来却只能吃咸菜和腌黄瓜…… 迟南君觉得自己头老黄牛,白天任劳任怨,晚上还要吃草挤奶,老被别人惦记着自己的牛蹄筋不说,有些人认为雪花牛肉也不错。 “不行,”从口袋里掏出金币,迟南君在麦冬面前码了码,“我就要吃麻辣烫。” 铁公鸡拔毛啦?看了看时间,麦冬也不知道一向死抠的迟南君怎么就顿悟了,深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他,安静地点了点头,“行,吃。” 老伯的路边摊就摆在家门口,所以也不是很着急,索性又打开煤气灶,坐上两只瓷碗。 俩人面对面坐在小马扎上,迟南君又要了两瓶啤酒,结果刚喝了半杯,眼神就开始恍惚了。 “不是我跟你吹,”迟南君把小板凳拉到麦冬身边,伸手揽住麦冬肩膀,伸出手指敲打桌面,认真地吹嘘道,“弟弟我过的苦啊,隔三差五就有神经病骚扰我,从精神到肉体全方面地打击我,还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将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倒满酒,迟南君一饮而尽,把杯子重重拍在桌子上,脸颊微红,仰起脸,盯着麦冬傻笑,“现在我比《西游》里的唐僧都值钱,但是……” 迟南君伸出手指在空中瞎比划,像是要跟人干架般,一脸的鄙夷,“但是”了半天也没但是出什么来,“我还比他白净,吃我都不用洗澡的。” 这小子在说些什么啊?麦冬满脑门黑线,从身后摁住迟南君的胸膛,防止他乱动,另一只手将麻辣烫里的米粉、肉串、菜叶挑到旁边的碗里。 “仔细想想,”将麦冬的手掌扒拉开,迟南君耷拉着脑袋,又开始感伤起来,别过脸问麦冬,“人活着也就这么回事儿,不也就这么回事儿吗?” “从今天起,”没等麦冬回答,迟南君突然站起来,身体来回晃悠着,大衣的领子滑到的肩膀上,对着天大声赌誓道,“从今天起!我迟南君要为自己活着,再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麦冬翻了个白眼,用筷子将挑出来的米粉、肉串、菜叶挑起、放下,发散着多余的热量。 踉跄着坐下来,迟南君下巴抵在麦冬肩膀上,半闭着眼睛,嘴里喃喃着,“麦冬,我们走吧。” 麦冬挺直了腰板,低头拨着碗里的米粉,小声询问道,“我们能去那里?” “去蓬莱呀。” 迟南君抬起脑袋,扭头又要趴在桌面上,被麦冬用手掌托住脸颊,“脏。” 迟南君仰起头,伸展的双腿交叉压迫着,双手合十放在腿间,痴痴地傻笑。 觉得碗里的食物不烫了,麦冬将碗推到迟南君面前,“别笑了,快吃。” “怎么谢谢你呢,哥哥,”迟南君的脑袋垂下来,手指伸到口袋里摸索着,半天才掏出来,掌心握着五枚金币。 “来,伸手,”迟南君依旧傻笑着,表情很舒展,咧嘴显出一颗饱满的虎牙,眼睛微闭,显得睫毛很长。 不知道迟南君又要闹什么幺蛾子,麦冬放下筷子,乖乖伸出手来。 “拿着,”抓住麦冬的手掌,迟南君将金币拍在麦冬手心里,“好人一生平安。” 麦冬还是第一次被迟南君发好人卡,码了码手里的金币,在心里暗暗确定:这小子真的喝醉了。 一手揽住麦冬脖子,迟南君一手夹起粉条,嘴都开始打瓢了,“哥哥,吃喝不能在乎钱,哥哥,咱图的就、就是一高兴。” 麦冬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轻易别让这小子喝酒,丫的一高兴,再把自己给别人。 夜郎城的幽冥司总部设在偏僻的密林中,主体建筑酷似古城堡,全部由大块的青砖砌成,没有围墙,紧闭的铁门前也没人守着。 红玉被困在铁牢里,身上没有伤痕,周围很静,看守的黑衣人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牢房的条件其实还算不错,没有任何异味,角落里还有张床,床上有条被子,关键是伙食竟然是俩菜一汤。 王大笑眯眯地站在牢房前,望着里面盘腿坐着的红玉,也不言语,挥挥手让黑衣人出去。 说实话,尽管是夜郎城幽冥司的司长,王大对于这些全身蒙着黑布的东西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来自这片大陆的西北,高层下发的文件一般称他们为“苗人”。 尽管全倚仗着苗人,王大对他们仍有些隔阂,重要的事情从不在他们面前谈。 “红玉姑娘,还习惯吧?”一咧嘴,王大脸上的脓疱都颤抖着,随时都会炸裂开。 红玉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瞅着王大,并没有开口回应。 “红玉姑娘,你又何必为难自己,”王大喝着铁栅栏,循循善诱道,“你跟我合作,告诉我蟠桃在那里,到时候蟠桃我分你一半,这不就是双赢嘛。” 红玉没有动心,脸上一丝儿表情都没有,又缓缓闭上眼睛。 这世上,红玉最信不过的就是妖,她知道只要自己说出蟠桃树的下落,下一秒自己就会被眼前这只蛤蟆精活吞,妖生性心狠狡猾。 “你说我要那么些蟠桃也没有用,”王大脸上的赘肉颤抖着,继续自说自话,“倒不如和女侠分享,成了仙也有个伴不是?” 知道自己只要攥紧手里的底牌,王大就不会拿自己怎么样,红玉连眼睛都懒得睁。 “你要不愿说也行,我有的是时间等,”王大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语气里有些恼怒,“不过你可要做好准备,万一青姨比你先扛不住,那我就不好留你了。” 王大既不愿将红玉交给神荼,也不愿交给城主,他要自己留着,他要独享美味的蟠桃,将这些大人物玩弄于股掌。 青姨?红玉在心里嗤之以鼻,以她对青姨的了解,那个。老东西可是根硬骨头。 神荼居住的别墅前有个水池,池子里是千里外的海水,两天一换,由卫士局负责。 潜入水池中,贪婪地嗅着咸水的味道,神荼仿佛又回到东海,回到了东海那个最深的海沟里。 神荼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蛟龙-夏驷的女儿,自己生活的那片海域,没有任何其他生物,不是不敢,而是黑暗和水压会将他们吞噬、碾碎。 夏驷年轻时受过情伤,所以才选了这么个鬼地方,每次她都要去很远的地方捕猎,回来会跟神荼讲许多有趣的故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人突然出现,打破了原本平静的生活…… “神荼大人?神荼大人?” 听到有人喊自己,神荼浮上来,抬头望向来人。 苏银灵被神荼的眼神吓到,忙低下脑袋,“您说今晚要去看望黑白无常,现在可以出发了。” 黑白无常躺在一间装饰简陋的小黑屋里,房间内草药味很浓,桌上燃了盏鬼火,旁边有两三个小鬼伺候着。 范无救原本黑亮的脸颊竟有些发白,眼窝内陷,颧骨高耸着,一个劲儿地往外倒气,身上缠满绷带,全身上下能动的也就剩舌头和眼皮了。 谢必安的情况稍好些,能翻身,能仰卧,就是一条紫红的长舌头伸在外面,水汪汪的肿了起来。 除了服用丹药外,还有一个小鬼专门揉捏着谢必安的长舌头,起到活血化瘀的作用。 神荼进屋前敲了敲门,随即不等范无救说“请进”,就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见走进来的是神荼,谢必安气得牙痒痒,正要挣扎着起来讨要公道,被范无救的眼神给摁了回去。 虽然头脑简单,可谢必安也知道,自己和范无救受伤的那天,神荼一定躲在暗处看着,不然不会出现的这么巧,抢了所有的功劳。 “神荼大人能亲自来,我们兄弟二人真是感激不尽啊,”范无救平躺在床上,把话说的滴水不漏,“只是没法出门迎接,还望神荼大人体谅。” “咱们都是一家人,”神荼手背在身后,漫无目的地翻看着,“说的什么话。” “以后可别那么拼命地工作,”明明是挖苦,神荼却说的很真挚,“毕竟二位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里,那里,”嘴上说着客套话,范无救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对于黑白无常的伤情,神荼还是挺满意的,起码近期内地府无法干涉自己的行动。 第三十二章 午时三刻的时候,老人也曾召唤过迟南君,可这家伙在梦里也睡的跟死猪一样,只好作罢,气呼呼地将迟南君送了回去。 第二天,迟南君醒的依旧很早,有些宿醉,脑袋隐隐发痛,身上穿着昨天的衬衫,皱皱巴巴的。 从床上爬起来,迟南君脚跟都站不稳,揉着额头拿起一旁的大衣,伸手往口袋里掏。 脑袋里闪过一道亮光,迟南君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呆滞片刻,随即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蹬掉鞋,迟南君扑到麦冬身上,伸手扼住麦冬的喉咙,俯下身,瞪大了眼睛,“麦冬!你给我醒醒!” 麦冬睁开眼睛,眼神平静,没有丝毫倦意,“干嘛?” 伸出手掌,迟南君龇牙咧嘴地呵斥道,“骗我的金币,你快还给我!” “没了,”麦冬的巴掌摁在迟南君脸上,一把推开,嘴里喃喃着,“睡觉,睡觉。” 虽然被推翻,可迟南君岂是善罢甘休的人,爬起来骑在麦冬身上,双手摁住麦冬的肩膀来回晃悠,“金币,快还我金币。” 大清早的,被这么折腾一通,麦冬烦不胜烦,又不能一巴掌拍死迟南君,只好屈服,伸手从枕头底下抓出一把硬币。 迟南君趴在床上数了半天,抬起头心算一番,伸脚踹麦冬,“怎么少了六个铜币?” 一个枕头直接飞了过来,砸在迟南君脸上,麦冬被惹怒了,揉着脑袋坐起来,“你昨晚吃的shi啊!” 迟南君仰身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两道鼻血淌了出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伏龙山全部由岩石堆起来,山势格外陡峭,满眼尽是青灰色的巨石,石缝儿里寸草未生,周围一片空寂。 妖王的府邸在伏龙山的背阳面,入口是个敞开的洞穴,旁边竖了个青石板,上书“妖王”二字。 嶙峋的碎石一路向下,深入大山腹地,墙壁上嵌着照明用的矿石,颜色不一,明暗不定。 走过长长的隧道,迈步进入一个广阔的石洞,石洞左右宽约五十丈,高十丈,石洞有打磨、装饰过的痕迹,最高的石阶上放着妖王的宝座。 石洞里阴嗖嗖的,正中是个巨型的符咒,符咒由筋脉勾勒成,而这些筋脉来自于修行千百年猛禽野兽。 符咒的正中摆了只笨重的铜鼎,鼎内盛着沸腾的血液,阴气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而鼎内浸泡的正是九尾狐的肉身。 蛟螭坐在玄铁浇铸的宝座上,依旧衣衫褴褛,光脚丫子直接踩在岩石上,退到脑袋顶的发际线也颇为稀薄。 肖雉站在石阶下,仰视着高高在上的蛟螭,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了许多,“师父,我们收手吧。” 最近妖族内部对蛟螭怨声载道,几位大佬虽然表面上不说,暗地里却都搞着小动作,试图夺取妖王宝座。 蛟螭半闭着眼,神色怡然,“孩子,你还太小,有些事得等到以后你才能理解。” 一千来岁的肖雉虚心地听着,心里不是很服气,却也不敢辩解:谁让这是我师父呢。 “肖雉,最近可有应龙出没的消息?”蛟螭开口询问道。 在苍云岭,应龙是个迷一样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的前世今生,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更没有人摸清过他的实力。 说来也奇怪,近段时间应龙一直未曾出现过,这个人向来会想方设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次却一点儿动作都没有,按说不应该啊。 “没有,”肖雉老老实实地回答。 “可要小心这个人,”蛟螭的眼睛盯着铜鼎,咬着牙说道,“我担心他坏了我的大事。” 权衡了半天,蛟螭的抬头纹一道压着一道,叠到了脑瓜顶,“你去一趟夜郎城,找到神荼后告诉她,万事俱备,然后取她的兵器过来。” “师父,您就那么信她?”肖雉不明白蛟螭为什么相信一个外人,残杀自己的妖族同胞。 蛟螭的眼睛没有离开铜鼎,“世间的林林总总,终究逃不过一个‘利’字。” 吃完早餐,迟南君躺床上打盹,麦冬则继续看杂志,俩人谁也不打搅,倒也窃喜。 半晌,迟南君醉生梦死好几回,正琢磨着中午吃啥,忽然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拉开门,是几个卫士,为首的卫士朝迟南君微微欠身,“神荼大人邀请二位共进午餐。” 迟南君拿不定主意,回头望向麦冬,麦冬放下手里的杂志,起身要穿外套。 卫士局的院子里依旧很忙碌,俩人跟着卫士攀上楼梯,走过几个办公室,最终在一间不起眼的房间前停了下来,麦冬在卫士的示意下,屈指叩了叩门。 “进来,”传来的是神荼冰冷的声音,“磨磨蹭蹭的,等你们很久了。” 推开门,神荼正坐在办公桌后,穿着休闲装,埋头签署各种文件。 抬起头,神荼不屑地“切”了一声,“两只蝼蚁。” “神荼,咱俩好歹都是从上古时代活过来的,”苏银灵心里很不是滋味,“你怎么能这么说。” “神荼,”迈步走进去,麦冬在神荼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牵动嘴角发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神荼放下精美的钢笔,将堆在自己眼前的文件推开,笑吟吟的,将目光投向门口的迟南君,“护南君小兄弟一生周全,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神荼像是在寻找一个答案,眼神扫视麦冬的表情,身后的墙上挂着夜郎城城主的大幅全身照,盛装打扮的城主被人用碳素笔打了个大大的“x”。 麦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思良久,盯着神荼的眼睛,语气中带着胁迫的味道,“这就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了。” 迟南君唯唯诺诺地走了进去,听到这俩人一见面就在讨论自己,心里有种不像的预感。 “啧啧,”神荼脚蹬着地面转动椅子,倚靠在椅背上,下颌微抬,“好狠的心肠啊,姐姐不也是为了你们好嘛。”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麦冬咬牙说道,卷曲的刘海遮盖了眼角。 “吃午饭太早了点,那咱们接下来要干些什么呢?”神荼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副扑克牌,示意道,“斗地主?” 麦冬满脸黑线,嘴角紧绷着,也不言语,起身就往门口走。 刚走了两步,麦冬突然停下脚步,乖乖举起双手,转过身来。 一把刀突然横在麦冬脖颈上,神荼踮着脚,满脸堆笑,如邻家温雅的小妹妹般,歪着小脑袋趴在麦冬的领口,“很有趣的,你确定不玩吗?” 麦冬眼睛盯着前方,并没有说话。 “玩吧,”神荼继续劝诱道,声音非常轻柔,“赢了这把血刃就归你。” 麦冬心动了。 “你要玩吗?”神荼收起血刃,侧身询问迟南君。 迟南君哪敢不玩,眼神诚惶诚恐,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快,好好布置一下,”神荼话音未落,进来几个卫士,殷勤地搬来桌椅板凳,通通是黄花梨的。 迟南君没想到玩个斗地主,都有人伺候着捏腰捶腿、端茶倒水,洗牌的功夫儿,还有个温柔的小姐姐给自己做眼保健操呢。 麦冬讨厌和别人肉体接触,因此摆了张臭脸,自然没人敢靠近他。 神荼是不相信“运气”这回事的,尤其是在自己连输了五局,脸上被画了五只小王八的前提下。 “出5,快出5!”神荼扒着迟南君的牌瞅了一眼,随后坐回去拍着桌子叫嚣道。 迟南君表情僵硬,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威胁性地动了动,以示自己的存在。 迟南君后背一僵,不情不愿地揪出一张桃花5,直接被神荼抢了过去。 “那个谁,”神荼乐得直拍大腿,指着站在麦冬身后、用刀抵着麦冬脖颈的卫士说,“你帮我看看他有6没有。” 卫士凑上去仔细寻摸了一会儿,挺直腰板斩钉截铁地回答,“有!” “那你出个6呗,”神荼后槽牙都乐出来了,用和善的语气和麦冬商量道。 麦冬瞪了神荼一眼,揪出方片6扔在牌堆里。 最终,神荼凭借着自己超凡的实力成功逆袭,连赢数十把,放豪言道,“我就是闭着眼睛用脚打,也能赢!” 麦冬、迟南君再从卫士局里出来时,月亮已经高悬于夜空,四周一片静谧。 俩人都是满脸、满脖子、满胳膊、满手的小王八,反正是能露出的地方都被画满了小王八。 迟南君觉的自己都变成王八了,沮丧地垂着脑袋,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不发一言。 俩人去澡堂搓了个澡才回去,搓澡大爷还以为把麦冬的纹身给搓掉了呢,胆都吓破了,哆哆嗦嗦地观察麦冬的表情。 很奇怪,神荼最终把血刃交给了迟南君,没有给理由。 手指接触到血刃,迟南君感觉自己像是触摸到了活体,紧握的刀柄下,有一个律动紧随着自己的心跳,这种感觉很奇妙。 “哥,这个给你,”尽管不舍,迟南君还是乖乖把血刃拿出来,交给麦冬。 麦冬没有伸手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自己留着,把月痕还我吧。” 第三十三章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迟南君也在神荼的安排下,成为卫士局光荣的门卫,只上白天的班。 两个月的时间过的很快,虽然各种势力的小动作没断过,好在没有出现大的动乱,大家都等着,等第一个按耐不住的出头鸟。 迟南君先后背了《道德经》、《易经》、《推背图》《奇门遁甲》。 别看白雾中的老人整天吊儿郎当,可这个人却有一整套歪理邪说,初听十分荒诞,深入了解后,迟南君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四本古籍中,数《奇门遁甲》最为高深,对于这本奇门、六壬、太乙三大秘宝中的第一大秘术,迟南君相对也花了最多的时间。 说句实话,这些神神叨叨的古籍虽看着高深,若真一脑袋扎进去,却犹如闯入桃源秘境般,自有一番体悟。 虽才两个月,迟南君已经能够对着六壬式盘,推算出一个人的大致命格,却也时灵时不灵,有时甚至南辕北辙、差之千里。 掌握完基础理论知识后,老人吩咐迟南君休班的时候,在街头摆了个摊儿,搬个小马扎坐着,摊位前再竖一杆,杆上挂一白布,上书一黑体的“命”字。 普通老百姓的一生大多如同事先设定好的棋谱,将其的性格、过往稍加分析,应付那些大爷大娘,却也是错错有余。 没出一个礼拜,迟半仙的名声便传遍街头巷尾,随着收入的增加,迟南君辞掉了卫士局的工作,专心给人算命。 这天,一肥肥胖胖的妇人凑了过来,圆鼓鼓的胳膊挎着只竹筐,碎花小衫勒着肥嘟嘟的肚腩,精明的小眼睛滴溜溜直转,盯着纸板上“酬金随意”四字,“真随意?” 迟南君穿了身破旧道袍,双手蜷缩进袖子里,鼻梁上架副平光镜,犹如斯文书生般,“随意,绝对随意。” 听了这话,妇人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迟南君对面的马扎上,伸出肥嘟嘟的手掌,“小先生,看看我最近有桃花运吗?” 迟南君抬头将妇人端详半天,稍有迟疑,接过妇人的手掌端详半天,“这个……那个……” 妇人眨巴着铜铃大的眼睛,急不可耐地盯着迟南君,微抬起屁股,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给活剥生吃了般。 迟南君被难为住了,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算了一遍,愣是没摸清妇人的命数,心里慌了神,“大概有吧。” “你这后生真奇怪,”妇人笑吟吟的,语气却咄咄逼人,“有则是有,无便是无,哪有‘大概’一说?” 迟南君被问急了,鼻尖有细汗溢出,抬头又瞅了瞅凑在眼前的大饼脸,结巴着肯定道,“有,有。” 妇人笑得更欢了,指着迟南君嚷嚷道,“你这后生真该死,我一出家人,早就了却了凡尘俗事,怎还要遭这等疾苦?” 一个打扮成村姑模样的尼姑,还让我算桃花运,定不是什么好鸟! “呃~”迟南君挺着腰板,沉吟良久,方想好措辞,开口糊弄道,“世事无常嘛,过几天梅开二度,说不定还能生几个小娃娃呢。” 知道这妇人是来砸场子的,迟南君有几分恼火,说话语气显得非常轻佻:小本经营好不好。 听了迟南君的话,妇人有些恼怒,开口斥责道,“休要信口雌黄,你这无知小儿生得倒挺伶俐,怎如此不知好歹?” 迟南君觉得自己挺客气的,再瞅瞅眼前这妇人,不像出家人,倒似位屠夫,就差手提两柄三板斧,大呼:还我二两猪头肉来! “你不要无理取闹,”迟南君憋着一肚子的火,对妇人愈发厌烦,自己又不能当街对骂,只好寻摸怎么把这泼皮赶走。 “我无理取闹?”妇人指着自己鼻尖,眼珠子瞪得贼大,一副吃惊的表情。 妇人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冲迟南君伸出手掌,脸色涨得通红,喘着粗气说,“那好,你赔我钱来!” “什么钱?”迟南君心里纳闷了:我还没跟你收钱呢,你丫的要什么钱? 妇人微扬下巴,正义感十足,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般,脸上的横肉纹丝不动,声音却很洪亮,“精神损失费!” 没料到世上还有这么胡搅蛮缠的泼皮,迟南君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心里暗骂:臭不要脸。 “那你也赔我钱!”迟南君如法炮制,也伸出手掌,态度比妇人还蛮横。 妇人一愣,随即明白迟南君的意思,开口反驳,“你算的又不准。” 迟南君头一拧,扯着嗓子叫嚷,“那也收钱!” 妇人也不争辩,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板,狠狠扔在地上,“这下行了吧!” 迟南君弯腰拾起铜板,在衣服上蹭了蹭,随即装进自己口袋,抬头冲妇人冷笑,“你打发叫花子呢?我可是一字千金的。” 妇人抓住迟南君话里的漏洞,如同抓住老鼠的猫似的,眼裂猛睁、虎躯一震。 指着纸板上“酬金随意”四字,妇人一副要活撕了迟南君的嘴脸,嗓门震得人耳朵疼,“你不是说随意吗?!” 迟南君就等着这句话呢,仰望着妇人,笑容很灿烂,“当然随意,不过是随我的意。” 妇人自诩见识过大风大浪,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气得说不出话来,嘴唇一个劲儿地抖。 没想到一个小屁孩竟然这么能说,妇人脸上的横肉颤抖着,眼睛死死盯住迟南君,“我要撕烂你的嘴!”说完伸手要抓迟南君。 别看妇人的吨位重,可身形却很灵巧,迟南君左右招架着,怕事情闹大,又不能真刀真枪地干,好几次差点儿被妇人揪住脸皮。 “麦冬!救命!”迟南君侧身躲开妇人的手掌,回头冲躺在安乐椅上睡觉的麦冬求救。 麦冬掀开盖在脸上的帽子,腾空跃起,一脚踢在妇人的拳头上,稳步落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来找我的吧?” 妇人踉跄着退了几步,将麦冬上下打量一番,点了点头,“正是。” 麦冬和妇人四目相对,然后就并肩走了,一句招呼都不带打的,迟南君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搞毛啊…… 被这么一搅和,迟南君也没心情算卦了,索性收拾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迟南君刚把东西收拾利索,一群流氓痞子从街那头钻了出来,领头的是身材臃肿的胖子,头发染得花里胡哨的,嘴巴奇大,都咧到后脑勺了,身上有些散在的黄白色脓包,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腥味。 迟南君瞥了胖子一眼,认出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人妖杂合物种-王麻子。 王麻子的爹-王大是个大老粗,平日里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王麻子的娘被霸占了后,隔一年产下王麻子,生产过程那叫一个惨啊。 人妖交合本来就是违背天地常理的。 十月怀胎,那个羸弱的女子,万般惨叫都没人理睬,王大静静站在旁侧,看着这个女人声嘶力竭,看着这个女人哀求咒骂,看着自己的儿子撕开这个女人的肚子,啃食这个女人的身体。 王麻子继承了王大的冷血和残忍,心肠分外歹毒,手段也非常毒辣,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少女。 意识到这一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赶忙把家伙事儿放小推车里,还没来得及走,一只脚就蹬到小推车上。 “小子,”王麻子拨开挡在前面的小弟,走到迟南君面前,“听说你算命挺准的啊,给哥算算桃花运呗。” 迟南君抬头盯着王麻子的大脸,一个劲儿地冒冷汗:别说桃花了,就冲您这盐碱地,连菊花也长活不了啊。 陪着笑脸,迟南君拱手求饶,“大爷,我下班了,该天吧,”说完低头往前推小推车。 两个小混混截住了迟南君,眼神猥琐地上下打量着,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坏笑。 “给你脸了是吧!”王麻子大手一挥,“揍他!” 从腰间拔出血刃,迟南君径直刺入混混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迟南君一脸。 迟南君还是第一次杀人,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让他十分不安,甚至想要立刻转身逃走。 迟南君嘴角紧绷,死死盯着王麻子,小麦色的肌肤上尽是斑斑血迹,发梢也沾着混浊的血珠,血液从匕首的刀尖滑落,砸在干涸的地面上。 经过的路人全都吓傻了,怕殃及到自己,谁都不敢离得太近,远远地观望着这边的情况:这人谁啊?!也太疯狂了吧,王麻子都敢动! 王麻子也很意外,愣了愣,迈步抖着肥肚,身上黄白色的脓包像是随时会炸裂一样。 “小子,身手可以啊,”王麻子大嘴一咧,露出两排大黄牙,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死人,“怎么样,跟我混?” 王麻子不是在跟迟南君商量,他不相信一个凡人敢反抗自己,就算是身手不错又怎样?!这种人死的还少吗? 迟南君摆好架势,紧握匕首的双手微微发抖,语气低沉,“如果我说不呢?” 第三十四章 不识抬举!王麻子脸色一沉,怒瞪着迟南君,“找死!” 一个手势,王麻子身后的混混冲了出来,迟南君左右闪躲,手里的匕首依次划过他们的咽喉,出手刁钻,尸身倒了一地,喷溅的鲜血将迟南君的衣服染成红色。 王麻子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迟南君的动作,就在最后一个混混踉踉跄跄倒地时,突然冲上来,蒲扇大的手掌朝迟南君的太阳穴拍了过去。 迟南君忙举刀迎了上去,肥厚的手掌击在肩膀上,迟南君猛地吃痛,后仰着身子摔在地上,持刀的胳膊脱了臼,软踏踏地耷拉着。 也不过如此,还以为会玩出什么花样呢。王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走过来将挣扎着要站起来的迟南君跺趴下,一脚踩在细嫩的脸颊上,傲慢地环顾周围人的反应。 远远围观的男男女女面面相觑,琢磨着又有一位小伙子要夭折了,却都不敢站出来替天行道,如今这个年头,能活到现在的那个不是人精? 好巧不巧,苏银灵替神荼办事,正好经过这里,见是老熟人,便凑了过来。 王麻子伸手摸着下巴,左右环顾围观的人群,颇有几分杀鸡儆猴的意思。 眼神无意瞥到苏银灵,王麻子瞬间被惊艳了,呆呆地望着苏银灵,哈喇子从嘴角淌下来。 知道迟南君若出了什么意外,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苏银灵轻咳一声,笑容可掬,“那个……蛤蟆?人?蛤蟆人?” 王麻子气得面色铁青,想到美女基本上都胸大无脑,心里虽然很是不爽,也没计较太多,“你可以叫我麻子哥。” “我呸!”苏银灵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而怒目圆睁,指着王麻子叫骂道,“就你这么个连蛤蟆都算不上的杂种!还想占姑奶奶的便宜,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连你爹都得喊我一声祖宗!” 这女人还真善变啊。迟南君疼得龇牙咧嘴的,双手撑着地面,也不敢乱动,在心里暗暗感慨。 打出生起,王麻子哪被这么欺负过?心里那叫一个恨啊,脖子上青筋暴起,身上的脓包迸溅出黄白色的脓液,脚踩在迟南君脸上一个劲儿地拧。 “疼,疼、疼……”迟南君龇牙咧嘴地乱叫。 王麻子一脚踢在迟南君的胸口,迟南君蹭着地面摔在旁侧的铁栅栏上,捂住胸口、蜷缩着身体,一脸痛苦的表情。 “给脸不要脸,”王麻子眼神带着凶光,伸手扯断脖子上的金链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王麻子身体里流淌着妖族的血液,自然要比一般人厉害,不过对面那位可是千年老妖,对付王麻子这种半妖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麻子身上破裂的脓包散发出阵阵恶臭,紧握的双拳遍布带有血丝的脓水,抡圆拳头,冲着苏银灵的脸挥了过去。 王麻子用了十成的力,若搁平常人,这一拳下去,怕是脑浆都要迸溅出来。 苏银灵平地跃起,后空翻后一脚蹬在王麻子脸上,王麻子踉跄着退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脚跟。 王麻子的鼻子塌了下去,淌出两行鼻血,如野兽般盯着苏银灵,呼哧喘着粗气。 围观的男男女女哪儿见过王麻子受别人的气?!像是被打了强心针般,却都不敢表露喜色,一个个绷着脸,心里却在暗暗鼓劲。 怒吼一声,王麻子挥舞着拳头,又朝苏银灵冲了过来,他相信自己会输,自己怎么会败在妇人手里! “不自量力!”斜眼藐视王麻子,苏银灵迎上去,伸手扼住王麻子的脖颈,稍加施力,只听一声清脆的脊柱断裂声,王麻子的脑袋软踏踏地耷拉下来,吐着舌头两眼怒瞪,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周围的男男女女全都倒吸了口凉气 : 这个女人竟然把王麻子杀了! 迟南君脸颊磨掉了一层皮,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冲地上臃肿的躯体吐了口唾沫,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一脚。 揉着火辣辣疼的脸颊,迟南君伸手牵住苏银灵,急步往外走 : 出了这么大事儿,怕早有人去通报领赏了。 人们都像看怪物般,远远打量着二人,留意到二人朝自己走过来,全都惶恐逃窜,生怕牵连到自己。 迟南君拉着苏银灵专往巷子里跑,密集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迟南君护着苏银灵侧身躲进路旁的公厕里,迎头和一个拾垃圾的老头儿撞在一起。 密集的脚步声特别越来越密集,伴随的是厉声的呵斥声、打骂声,以及路人的求饶、哀叫声。 老头儿手提着腰带,呆呆地望着迟南君,都吓傻了。 伸手抓住老头儿的衣领,迟南君凑上去低声嘱咐道,“不许说出去,赶快离开,”说完伸手把老头儿推出去。 老头儿踉跄着摔了一跤,起身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回头瞥了一眼,迎着卫士走过去。 “官爷儿,是不是一男一女?我知道他们藏在哪里,”老头儿脸上堆着让人作恶的笑,谄媚地望着卫士,声音洪亮,“你们跟我来。” 果然!迟南君拳头紧握,身体贴着厕所的墙壁,老头儿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恨得牙痒痒 : 果然不该放他出去。 迟南君就是怕万一被卫士发现,牵连到老头儿,才放老头儿离开,没想到这老家伙翻脸不认人,告密都不带避嫌的,是不是料定自己活不过今天了? “你快跳墙离开!”迟南君回头压着嗓子对苏银灵说,“我帮你抵挡一会儿。” 单打独斗,迟南君当然不怕这些卫士,可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啊,卫士们一窝蜂涌上来,迟南君也没辙对付。 虽然知道苏银灵比自己厉害,迟南君还是会下意识地保护她,毕竟自己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不能总仰仗着人家姑娘。 “我不,”苏银灵望着迟南君的眼睛,态度很坚决。 还真是患难见真情啊。迟南君颇为感动,泪花在眼眶打转,“你不用管我,赶快回去找麦冬。” “后面是粪坑,要跳你跳,”苏银灵白了迟南君一眼,不满地哼哧道。 迟南君有些尴尬,随后推着苏银灵往墙根走,边走边嘚啵,“现在都什么时候啦,眼一睁一闭的事,小心他们逮住你做狐皮大衣。” 担心有诈,卫士冲拾荒老头儿吆喝道,“老东西,你先进去探探路。” “这、这……” 老头儿结结巴巴地,刚张了张嘴,就被身后的卫士踢了一脚,直接撞在虚掩的门上,“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迟南君早就有了准备,抡圆了拳头要往老头儿身上招呼,在距离老头儿的脸颊还有几公分时,紧攥的拳头停住了。 望着瑟瑟发抖的老头儿,迟南君放下拳头,正要开口说话,一条银白的尾巴窜了出来,直接勾起老头儿的脖子吊起来,猛地一勒,颈椎全断。 将软踏踏的尸首扔到地上,苏银灵收起尾巴,推开门往外走,声音很轻,“以后这种活儿你不愿做,就交给我好了。” 全身戒备的卫士见走出来的是苏银灵,一个个都愣住了,这姐们儿是神荼大人跟前的红人,常在卫士局走动,传达神荼大人的各项指令。 “苏姑娘,怎么是您啊?”为首的卫士示意手下的人收回兵器,冲苏银灵陪着笑脸,笑的却比哭都难看:您这不是让我左右为难吗? 今天出事的双方,一个是神荼大人跟前的红人,一个是幽冥司司长的独生子,两边都是权贵,稍有不慎都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注意到苏银灵身后还跟着个少年,仔细一瞅,这不就是前两天给卫士局看大门的那小子! 这不就是现成的替罪羊嘛。为首的卫士抓住了救命稻草,手指着迟南君,吆五喝六道,“你!说你呢!竟敢杀了王麻子!犯下这么大的事儿,还不跟我们走一趟!” 迟南君指着自己鼻子,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定罪了,正要走过去理论一番,被苏银灵的胳膊拦住。 苏银灵冲为首的卫士招了招手,俯到他的耳旁,“你眼睛还真毒,把你我的小命栓在一起,都抵不过人家一根头发丝。” 舔了舔嘴唇,为首的卫士小声询问道,“那您说怎么办啊?” “你问我怎么办?”苏银灵仰起脸,环顾四周,声音放大了许多,“我又不是卫士局的,王大的手再长,上面不还有神荼大人坐着吗?你就如实禀报就好。” “是,”卫士们让出一条路来,目送苏银灵和迟南君离开。 把迟南君送到安乐窝的楼下,苏银灵询问道,“迟南君,你今年十四吗?” “对啊,”莫名其妙被问起年龄,迟南君有些纳闷,不明白苏银灵的目的。 苏银灵一脸沉思状,“那你今后小心点儿,别整天傻乎乎的,不是每个人都对你好。” 傻乎乎……迟南君张着嘴石化了,权当苏银灵关心自己,也没太计较。 “那我走了”苏银灵冲迟南君招了招手,迈步往巷子口走。 “等等,”迟南君目送苏银灵离开,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张口询问道,“神荼不会怪你吧?!” “我就说都是你干的,我就一路过打酱油的,”苏银灵吊吊地回答。 第三十五章 听到儿子突然死亡的消息,王大沉默良久,身上的脓疱逐渐肿胀,一个个炸裂开,黄白色的脓液顺着皮肤流下来,腥臭味越发浓烈。 来报信的卫士胃里一阵阵翻滚着,没王大的指示,也不敢离开,只好将涌到咽喉的胃酸又咽了回去。 注意到卫士的异样,王大的脸色阴鸷,眼睛一斜,长舌头从嘴里飞了出来,卷起卫士的腰升至半空中,往窗外一甩,卫士的脑袋砸碎了玻璃,从五楼飞了出去。 “麻子,”王大一屁股坐到办公椅上,眼圈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低声喃喃着“麻子……” 脑子里浮现自己的大胖儿子,王大的心就跟被刀绞一样,又突然站了起来,攥紧拳头砸向桌面: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嘭、嘭。” 王大张了张嘴,还没开口说话,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两个身着夜行衣的女子走了进来,高傲地俯视着王大。 王大认得,这两位是神荼身边的亲信,都是修行一千多年的蛟龙,一位名叫东霞,另一位名为东姣。 大概是和神荼待久了,姐妹俩身上总带着股傲气,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很让人不舒服。 “王大,”东霞用眼白瞥着王大,语气冰冷,“神荼大人对您的遭遇深表同情,可您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王大的眼睛里充斥着血丝,一动不动地望着东霞,“你们精魄掌握着轮回,人死后的魂魄不都是归你们管吗?你们一定有办法救回我儿子!” 东霞的眼神里带着怜悯,嗤之以鼻,轻笑着说,“就算是有,又与你何干?” 王大像是突然被电击了一般,失神地望着东霞表情呆滞。 东姣接过话尾,声音很动听,“神荼大人托我们转告你,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不要去追究,也别想着打击报复。” 自打投靠精魄,王大还是第一次受这窝囊气,在这小小的夜郎城,往常还不是他王大说一就是一。 王大手指着窗外,努力往前探着身子,胸脯颤悠悠的,一脸怒气,“那可是我儿子!” 东霞和王大杠上了,也吹胡子瞪眼的,气势不输毫分,“那又怎么样?!” 空气仿佛凝固般,双方的气焰都很嚣张,东姣虽然一言不发,手指却握在腰间的长鞭上。 稍有僵持,王大泄了气,坐回办公椅,脸上淌着混有汗水的黄白色脓液,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二位请回吧,既然神荼大人做出了指示,我王大一定执行。” 东姣瞥了王大一眼,凑上前、趴在东霞耳朵旁,嘱咐她不要惹事,随后俩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王大的办公室。 “此仇不报,我王大妄为人父!”待听不到脚步声,王大一拳头砸在桌子上,一尺厚的桌面立即出现歪歪斜斜的几道裂纹。 僻静的包厢内,麦冬和妇人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两瓶白酒,一瓶已经见底了。 “您就是天庭派来接替青姨的吧?”麦冬也不动筷子,只直勾勾地盯着妇人的眼睛,想从中看出话的真伪。 “也对也不对,”妇人将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夹了块酱牛肉,边嚼边阐述道,“我是天庭指派的,任务却是调查夜郎城里发生的事,顺便把西王母丢失的蟠桃树带回去,至于夜郎城,我们打算放弃。” 麦冬陪着妇人喝了一杯,“好大的口气,你到底是谁?” 妇人也不隐瞒,将嘴里嚼碎的牛肉咽了下去,趴到桌子上,神经兮兮地说,“九天玄女知道吧?我就是。” 麦冬往后撤了撤身子,拉开和妇人的距离,重新将眼前这个满脸油光,酒槽鼻、肉泡眼,一身肥油的妇人打量一番。 双手抱于胸前,麦冬面无表情,声音冷冰冰的,“你觉得我会信吗?” 妇人翻了个白眼,“你不要以貌取人啊,我这里有轩辕皇帝送的玉簪,给你瞧瞧。” 说完,妇人从发髻上取下一根紫玉制成的簪子,满不在乎地扔到桌子上,自己则继续喝酒吃肉。 麦冬也将信将疑,见妇人一副坦荡荡的模样,伸手拿起簪子,刚举到眼前,忽然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动不了。 糟糕,上当了!麦冬心里大叫不好,却也无可奈何,连眼皮都不能眨,只能眼睁睁看着。 知道麦冬中了招,妇人“噗呲”一声笑了,放下酒杯,自顾自地站起身,“这玉簪能困住你两个时辰,我可要去会会你那位好兄弟。” 听完东姣的汇报,神荼对王大的表现还算满意,毕竟人家死了儿子,咱总不能逼着他乐呵呵的吧?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神荼起身离开卫士局的办公大楼,来到关押青姨的地下岩洞。 神荼一脸的春风得意,起码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内,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青姨依旧被紫色的闪电捆绑着,身体不停地抽搐,却再也发不出丁点儿声响,披头散发,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收回紫色的闪电,神荼解除青姨身上的禁言咒,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疯婆子,“青姨,这段时间还真是委屈了,您老也一大把年纪了,何必要受这个苦?” 青姨的皮肤上看不出一点儿伤痕,只是瘦了许多,整个人像是一副蒙了层皮的骷髅般,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艰难地坐起来,青姨被一口真气吊着,想死都死不了,“神荼,有什么阴损的招都使出来,我别的没有,硬骨头还是有一把的!” “青姨,你真觉得你那四个徒弟会同心同德,替你守护蟠桃树?” 神荼的话明显引起了青姨的兴趣,青姨艰难地挺起脖子,嘴巴微张着川粗气,眼神涣散,一层层褶子贴在脸颊上。 神荼脸上的笑容很淡,有几分嘲笑的意味,“前几天我们的人在城南发现了三具尸首,你说巧不巧,正是你其中的三个徒弟。” 听完神荼的话,青姨垂下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出青姨有些动摇,神荼趁热打铁,在水潭边来回踱步,声音抑扬顿挫的,“咱们的时间都不多了,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不会再折磨你,也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说完,神荼盯着青姨又看了两眼,迈步往外走。 “等等,”青姨的嗓音沙哑,语气也没先前那么尖锐,“我那些徒儿中,谁还活着?” “红玉,”回答完青姨的问题,神荼的脚步停顿了一会儿,迟迟没等到下一个问题,便迈步走了出去。 城主府内,二楼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王大推开门走了进来,将正在审阅文件的城主吓了一跳。 注意到王大的脸色特别难看,城主摘下眼镜,招呼王大过去,“我的儿,关于麻子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也不用太过伤心,这都要怪麻子命薄,没有享福的命。” “城主大人,”王大走向前,双手摁在桌子上,身上的腥臭味淡了许多,“您就允许神荼在您的地盘上胡作非为?您可是城主啊!夜郎城的城主。” 虽然眼睛有些花,可城主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故意装出愚钝的模样,继续低头批阅文件,“咱又斗不过人家,当然得夹着尾巴做人。” 王大俯下身,凑到城主的耳朵旁,“那是以前,只要我们吃了蟠桃,就算成不了仙,对付神荼还是错错有余的。” “以后呢?”城主又抬起头,红润的脸颊浮出些许慌乱,“精魄一定会大举进攻燕国,我们一个小小的夜郎城,怎么抵挡得住?” “当时候我早就和您去蓬莱,投靠那里的神灵,然后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王大给城主规划着美好的未来。 “那……”城主迟疑了,“他们肯收留我们嘛?” “怎么不肯,”王大继续循循善诱,“到时候咱俩也是神仙,怎么就肯收留我们?那些神灵以前不也都是凡人吗?” 城主在心里盘算良久,发现这笔交易还算划算,便动心了,“你说怎么办?” 王大将房门关严,又将窗帘拉上,绕过办公桌,搬了张凳子坐到城主身旁,小声嘀咕道,“您掌控着卫士局,我把持着幽冥司,只要选准时机,她神荼再厉害,还不就是个孤家寡人?” 回到家,迟南君吃完中午饭,躺床上眯了一会儿,再睁眼,一张肥嘟嘟的大脸闯进自己的视野。 莫非麦冬被解决啦?!心里一惊,迟南君伸手要取枕头下的血刃,手掌却被妇人摁住,强行提溜出来。 “我没有恶意,”妇人挨着床帮坐下,抬头仔细打量着迟南君,“说起来,咱俩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呢。” “什么时候?”迟南君下意识地想起早上自己替妇人算卦的情形,心里直犯膈应:该不会指的那一面吧? “很久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妇人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随即询问迟南君,“你想去蓬莱吗?我可以带你走。” “你是谁啊?”迟南君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九天玄女。” 第三十六章 “你别逗了,”迟南君斜眼瞥着妇人,勉强扯起嘴角,半开玩笑地说“哪有您这模样的仙女?” 与其说是九天玄女,迟南君更相信这位是天蓬元帅。 妇人也不客气,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手指拿捏茶杯的姿势很优雅。 妇人冲迟南君举杯示意道,笑的特勉强,“那您觉得我应该长什么模样啊?” 迟南君陪着笑脸,“不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吧,但您总得像个女人吧?” 听完这话,妇人不可以了,直接拍案而起,指着迟南君的鼻子叫嚷道,“你说,我怎么就不像个女人啦?!”说完妇人还故意托了托胸,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迟南君恨不能自戳双目,一口老血差点儿喷涌而出,连连告饶,“行,行,你像女人总行了吧?” “怎么就像了呢?”妇人再次托胸,表情很得意,“我就是女人,”说完还不过瘾,妇人接着补充道,“而且是九天玄女。” 迟南君受到一万次暴击,勉强接受妇人的人物设定,“玄女阿姨,你为什么要带我去蓬莱?”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馅饼,迟南君觉得眼前这妇人动机不纯,十有八九是拐卖人口的。 玄女的眼珠子骨碌直转,在心里想好了说辞,开口道,“因为你的生死关系着三界的安危,而只有天庭,能给你提供永久的保护。” 虽然听着挺舒服的,可扪心自问,迟南君掂量着自己的斤两,怎么这么没说服力呢。 “你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吗?”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迟南君很长时间了,以前也问过麦冬,得到的答案要么就是两巴掌,要么就是胡乱诌的搪塞。 在迟南君的意识里,自己应该是有父母的,不管贫穷富贵,无论善良丑恶,总归是该有的。 垂下眼帘想了想,玄女抬起头来,“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你跟我回蓬莱,绝对有神灵知道你的身世。” 说实话,迟南君还真有点儿心动,眼神左右晃动着,轻咬嘴唇,拿不定主意。 “我怎么能相信你?”迟南君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当然,你可以不信我,暂时你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妇人站起身,“我不过是代表天庭和你见上一面,若你决定跟我走,一个月后的今天,你在城北的龙王庙等我。” 迟南君目送玄女离开后,躺在床上思索了很久,联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变故,总觉得夜郎城要有大事发生。 “不得不说,你的猜想还是挺准的,”消失了一阵子的东王公钻了出来,面色红润不少,乌黑的长发被根头绳束住,略显飘逸。 东王公斜倚在床上,模样很慵懒,半眯着眼睛,身着宽大的汉服,露出大半个香肩。 “为老不尊的东西,”迟南君斜瞥了一眼,浓眉倒立,大眼一瞪,“我对你的肉体不感兴趣,赶快把衣服穿好。” “这叫雅致,什么都不懂,”东王公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嘴里抱怨着,“真是个村夫。” “等等,”迟南君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扭过头、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东王公,“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了些什么?” 东王公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是我的独门绝技,厉害吧?” 迟南君撇了撇嘴,表示不屑,“东王公,你说夜郎城会发生什么大事?” 迟南君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要听一只鬼的鬼话,不过这只鬼还真挺有本事的,隔三差五指点自己一番,总能起到拨云见日的作用。 东王公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神灵、精魄、妖族等几方势力都参与了进来,虽然目的不大相同,但这些人都藏了个私心,而这颗私心正是他们的冲突所在。” “他们藏的私心是什么?”迟南君追问道。 “蟠桃,”东王公单手撑着脑袋,脸上的笑容很单纯,胸中的城府却深不可测,“蟠桃就快要熟了。” 怕牵连到自己,迟南君急了,“那我怎么办?” 不屑地嗤之以鼻,东王公的声音拖的很长,“您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由于蛟螭与神荼的联系愈加密切,最近肖雉频繁出入夜郎城。 这不正好肚子饿了,肖雉找了个餐馆却被告知客满,肖雉不信呐,挨个开包厢的门,正好碰见被定住的麦冬。 由于先前有惨痛的教训,肖雉下意识地想溜,转身正欲往外走,忽然注意到麦冬的异常。 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肖雉围着麦冬观察了半天,这才确定没事,心里暗暗兴奋:你小子也有今天! 把脸凑到麦冬跟前,肖雉叉腰狂笑,肩膀来回耸动,发髻上的尾羽一个劲儿地晃悠。 这小子想干什么?麦冬的眼珠子一个劲儿地乱转,表情有些紧张,死命挣脱却仍然丝毫不能动。 冲攥紧的拳头哈了口气,肖雉抡圆膀子,直接挥向麦冬的脸颊。 麦冬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肖雉的拳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麦冬竟然能动了,随即做出反应,迎面抓住肖雉的拳头。 肖雉一愣,完全没有防备,就被麦冬一个过肩摔,摔在墙壁上,砸出个大窟窿。 麦冬又走了过去,将埋在砖石瓦块里的肖雉提溜出来,接着往墙上摔,一来二去,很快拆了整堵墙。 灰尘消散,再往碎石堆里望去,消失了个大活人,平白多了只大活鸡。 麦冬汗颜:得,打回原形了。 当天下午,迟南君第一次收到麦冬送给自己的礼物:一只漂亮的锦鸡。 两个时辰后,迟南君得知了屋里这只鸡的身世,又回忆起轩辕坟的遭遇,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小鸡炖蘑菇的配料。 第四十一次将枕头砸在锦鸡的脑袋上,迟南君猛地站起,迎着落日的余晖宣誓道,“振奋!雄起!加油!” 锦鸡紧搂着爆米花,坚强地昂起头颅,跟没事人似的。 迟南君斜眼瞥锦鸡,在心里暗暗嘀咕:这家伙怎么还没被砸死? 麦冬侧身趴下来,伸手摸了摸迟南君的脑袋,眯着眼睛轻声说,“乖儿子。” 乖你大爷!狠狠将瓜子扔进盘子里,迟南君摔下杂志,狠狠削了麦冬一眼,转身坐到床上,抓起一把瓜子接着磕。 锦鸡抱着爆米花桶坐在旁边,见迟南君在生闷气,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伸翅膀在迟南君身上乱摸,身体还努力往外撤,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 总有刁民窥探朕。迟南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问,“你干嘛?” 锦鸡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撤,绿豆小眼瞪得圆溜溜的,停滞片刻,扭头抱起爆米花桶。 “喂,”迟南君闲得无聊,用手指戳了戳锦鸡的脑袋,锦鸡一脑袋扎进爆米花桶里,拔出来时爆米花撒了一地。 锦鸡不耐烦地望着迟南君,要多嫌弃有多嫌弃,拽着绵柔柔的腔调,“神经病啊。” 迟南君也不生气,趴到锦鸡面前问道,“神灵都是好人吗?” 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问题,迟南君忙纠正道,“神灵都是好东西吗?”怎么感觉更别扭了呢? 锦鸡挺起胸脯,眼珠子往上瞥,神情非常骄傲,雄赳赳气昂昂的。 扑扇着翅膀跳下床,锦鸡在迟南君面前来回踱步,肉乎乎的翅膀搭在背上,清了清嗓子,“以我千年来的阅历……” 眼裂猛睁,锦鸡岔开腿,翅膀叉腰,喷着唾沫星子嗷呦道,“神灵都不是东西!” 这都是有故事的鸡啊。见锦鸡这么激动,迟南君盘腿坐好,兴致勃勃地盯着锦鸡,准备倾听它的血泪史。 锦鸡踱步走到窗户前,站在窗台上,扯着嗓子冲外面洗菜的麦冬表态道,“我生是妖族的妖,死是妖族的死妖,被打回原形也是妖族的吉祥物!” 锦鸡吼得气壮山河,小眼睛透着股坚毅,一副要为妖族粉身碎骨、浴火重生的嘴脸。 这牛皮吹的……吴思克都惊呆了,打心底佩服锦鸡的脸皮,做为旁观者都感觉臊得慌 : 妖族倒了八百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一恬不知耻的家伙,谁家吉祥物长这么磕碜? 麦冬自动忽略锦鸡,头都不带抬的,接着给土豆削皮。 “老鸡仔,”迟南君从背后戳了戳锦鸡,“你丫的倒是说说神灵怎么不是东西啊?” 锦鸡回过头,灵魂仿佛经过了淬炼般,目光如炬,整只鸡都慷慨激昂的,一副神圣不容侵犯的姿态。 审犯人似的盯着迟南君,锦鸡一字一顿地强调道,“就因为神灵太完美了,严重影响了我们妖族的形象,所以他们才不是东西!” “人家形象好管你们什么事啊?”迟南君百思不得其解。 “这不衬托得我们妖族很不堪嘛,”锦鸡义正言辞道,“严重影响了我们妖族的发展!” 还真是拉不出翔,怪地球引力不够。迟南君很佩服锦鸡的逻辑:这家伙还真能瞎白活。 “那妖族的青年才俊,您啥时候回去效力啊?”迟南君打趣道。 锦鸡从窗口踱步回来,直接回避迟南君的问题,“你去催催饭吧,记得我的忌口,不要鸡蛋。” 第三十七章 麦冬在迟南君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地位? 首先是亲人,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信赖的依靠;其次是朋友,生活中每次坎坷都是俩人肩并肩扛过来的。 尽管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迟南君却从未真正了解过麦冬,如果把自己个儿比成一团迷雾,麦冬就是一整片浩瀚的迷雾森林,而且还是圈了围墙、上了锁的那种。 这种不可名状的陌生感,常让迟南君深感不安,他想追寻真相,了解麦冬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阁楼里,迟南君和麦冬正围着一个砂锅,讨论乌骨鸡的做法,而锦鸡则被赶出房间,站在房顶骂娘。 “麦冬,苏银灵这个人怎么样?”迟南君掀开锅盖,扇了扇咕嘟直冒的蒸汽,用小勺尝了口汤汁,表情很舒坦,“她救了我的命。” “她……,”麦冬沉吟了好久,才找出合适的形容词,“她的心肠不坏,只不过容易被别人利用。” 麦冬神情萎靡,头发也没打理,乱糟糟的,黑眼圈被苍白的皮肤衬得特别显眼,面无血色。 “昨晚没睡好?”迟南君侧脸瞥了麦冬一眼。 “嗯,”麦冬言简意赅,用筷子扎了扎热汤里的鸡腿,随即扯开话题,“熟了。” 迟南君意味深长地抛给麦冬一个眼神,转身去拿橱柜里的碗,眼帘下垂,有些心不在焉。 最终还是迟南君没忍住,开口老实交代道,“昨天那个找我算命的妇人找到了这里,她说自己是九天玄女,要带我去蓬莱。” “她确实是九天玄女,”麦冬将手里的馒头掰一半给迟南君。 迟南君的眼神闪烁着光芒,俯身趴在桌子上,上瞥麦冬的表情,“怎么样?跟我去蓬莱吧。” 麦冬咬了口馒头,眼幕下垂,神情冷淡,并没有给迟南君回复。 鸡汤浓郁的香味从窗口飘出,绕过锦鸡的鼻尖,引残香,直上青天。 隔几个街区的小屋内,黑暗是这里的主色调,几点鬼火点缀其中,散发出幽冷的寒光,范无救并排坐躺在床上,谢必安坐在床旁的桌子前,正在一张枯黄的羊皮纸上写写画画。 范无救平躺在床上,气色恢复的不错,身上的绷带拆了不少,却仍不能下床活动。 范无救口述,谢必安执笔,将二人的遭遇详述了一遍,表明夜郎城的局势十分复杂,请求增派人手,以遏制神荼的狼子野心。 谢必安探着身子,“咯咯”笑得特别瘆人,猩红的眼眸弯成一条线,嘴里轻声言语,“神荼大人,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黑白无常的这封信是写给阎王的,兄弟二人是阎王的心腹,之前也办成了好几件大事,深得阎王器重。 谢必安在末尾属上自己和范无救的名字,折叠好递给一位聪明伶俐的小鬼,吩咐它于黄昏时分出发,趁着夜色务必送达地府。 吸溜着鼻子,谢必安四下张望,扭头问范无救,“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鸡汤味儿?” 过了两天,锦鸡终于在迟南君的磨刀声中,迈着昂扬的鸡爪子,离开了安乐窝。 迟南君在白雾老人的指导下,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成绩,已经能幻化出一张雾蒙蒙的星盘,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与其说是星盘,迟南君幻化出来的玩意儿,更像一轮被乌云遮蔽的满月一般,面积小不说,表面白花花一片,啥也瞅不见。 在推算命格这方面,迟南君的实力一直忽高忽低,准时连白雾老人都会咋舌,不准时卖菜的大妈直翻白眼。 城南龙王庙地下的密室内,尹爻一直守着蟠桃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脸色却越发红光,整个人都进入痴迷状态。 蟠桃树的枝干仿佛被血液浸泡了般,呈现一种妖艳的红色,蟠桃树下有薄薄一层细长的桃叶,粉嫩的蟠桃泛着微红,点缀在枝丫上,共有三枚。 蟠桃只有馒头大小,散发着醉人的甜香,空气中弥漫着稀薄的灵气,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玉盆中的流砂是唯一美中不足,这些原本晶莹剔透的沙石,此刻竟如同一团团血凝块般,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蟠桃树下的透明容器内,几枚原本拳头大的心脏,如今只有黄杏大小,如同放久了的橘子般,皱皱巴巴的,虽仍被碎冰包绕着,却生出了白色的菌毛。 蟠桃的成熟期只有短短的十天,过早、过晚享用效果都不大,只有等蟠桃根部生出一种名叫“玉筱”的仙草,才象征着蟠桃的成熟。 玉筱只有短短的十天寿命,玉筱花败时若仍无人采摘,蟠桃将会坠入土壤,顷刻化为一滩烂泥。 尹爻弓着腰,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蟠桃树,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一天了。 “是时候再弄几颗人心过来了,”尹爻嘴里喃喃着,“该跟谁要呢?” 自从听说青姨并没有死,迟南君在心里反复挣扎,最终决定还是去见一见青姨。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迟南君找到了神荼,提出自己的想法后,没想到神荼很爽快地答应了。 在地下岩洞内,隔着浅浅的水潭,迟南君见到了青姨,俩人四目相对,都没开口说话。 “南君,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沉默良久,青姨打破了死一般的静寂。 青姨嘴唇发绀,干涸的血液黏在头发上,苍老的脸颊满是凄凉,如撒向荒原的一捧黄沙。 迟南君点了点头,将目光聚焦在青姨身上。 “薛青是娲皇给我起的名字,”青姨陷入往事的回忆中,“我生于雾冬纪,本是苍云岭的一条不起眼蛇妖,由于我做事骄横,得罪了不少妖族中人,惨遭暗算,身受重伤时幸得娲皇相救,并传授我修道之法。” 顿了顿,青姨捂着胸口剧烈咳嗽,面色憋得发紫,脖子上青筋暴起,“虽是家奴,娲皇却很疼我,她将我带在身边,亲自传授我长生之术,并许诺让我伺候一辈子,然而她食言了。” 青姨平静下来,佝偻着身子,眼睛盯着眼前这潭活水,“她抛弃了我们,临走前却说她一定会回来。” 青姨长舒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却不后悔,“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迟南君盯着青姨的眼睛,感觉只有眼前这个老妪,才知道关于自己的所有真相。 迟南君觉得自己就如同浓雾中航行于广袤大海的小船,迷茫了十几年,从来不知道陆地在何方:我总得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吧! “会有人告诉你的,”青姨痛苦地捂着胸口,她的心脏正在急剧衰竭,如迅速凋谢的花儿般,“但那个人不是我。” 听了青姨的话,迟南君更加迷茫了,却也知道从青姨的嘴里是问不出什么的。 “南君,你有必须完成的使命,”青姨大口吸着空气,眼白一个劲儿地望上翻,“你终究要归于不朽。” 青姨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痴痴地望着吴思克,褶皱的脸颊格外狰狞。 不朽?就我? 迟南君一直把自己定义为小混混,平时干的也是偷鸡摸狗的事儿,平生最高的人生目标是娶个媳妇生俩娃。 青姨吃力地抬起眼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挖取人心,就为了蟠桃?”迟南君很不能理解:难道长长久久地活着,就那么重要吗? “我必须活着,”青姨的嗓音干哑,精神萎靡,好几次差点儿昏死过去,却仍被执念支撑着,“我的大限将至,却还没等到娲皇回来。” 泪水从眼眶滑落,青姨哽咽着说道,“我想亲自迎接娲皇回来,给她再奉上一杯热茶。” 迟南君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眼前这位老妪,说她可怜,可她害了那么多人;说她十恶不赦,可有些说不过去。 “青姨,你确定手下的人没取过活人的心脏?”迟南君的眼圈红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青姨。 良久的沉默后,青姨缓缓开口,“我有交待,不许他们这么干。” “那他们到底干了没有?”迟南君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搞清楚这个问题他睡觉都不踏实。 “大概有吧,”青姨轻叹一声,勉强抬起头颅,“孩子,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红玉也帮着你挖心?”尽管已是事实,迟南君还想确认一遍。 “嗯,”青姨的情绪收的很快,语气恢复平静,“她是核心成员,我信不过神灵,人类是世上最容易控制的东西。” 人类,自上古便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存,经历过安逸太平,忍受了暴政纷争,可人类心里始终有株向善的小火苗,只要这具躯体未倒下,这株小火苗就不会熄灭。 上古的先贤将“仁”和“礼”交给我们,我们的先祖也一直遵循着“温良恭俭让”的教诲,他们谈儒也讲道,他们居庙堂而忧民,他们甘贫苦且知耻。 可剖人心的是人,奴役人的是人,人是可以害人的,那么……人还是人吗? 第三十八章 初冬的冰霜铺满了院子,北风呼啸而过,风干的秋叶“哗啦啦”作响,干枯的枝干上,寒鸦的尖叫特别刺耳。 神荼从卫士局的大楼走了出来,穿着深蓝的吊带裤,外面披了件猩红的披风,披风垂至小腿肚,随风微微飘摇。 脚步略微一顿,神荼左右观察周围的环境,而后俯身钻入黑色的吉普车内,吉普车开出卫士局的大门,一路向南,车身上插着燕国的旗帜。 吉普车碾着石子,驶过一片光秃秃的峭崖陡壁,在两扇重兵看守的铁门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关押青姨的地方。 迈步走进岩洞,神荼站在水潭边,望着趴在岩石上的青姨,嘴角勾起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听说你有事情找我谈?” 青姨披散着头发,眼神涣散,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身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听到声响,青姨稍微动弹了一下,声音十分微弱,“神荼,我答应你,不过事成之后你要给我一枚蟠桃。” 这老东西,非憋到最后一刻才肯开口。神荼脸上挂着甜笑,配着身上的穿着,如同穿了大人衣服的小顽童般,让人提不起戒心。 青姨的手指颤巍巍地伸进袖筒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吃力地举向神荼,“不过你要先把这张血契签了。” “我如果不签呢?”神荼的脸色冷了许多,眼神发狠,身前的潭水起了涟漪。 青姨大口呼吸着空气,半天才喘匀了气,将羊皮纸放在腿上,语气冷清,“那就恕难从命了。” 神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青姨,双手抓住披风包绕自己的身体,表情阴狠,窸窣的短发微微掀起,露出小巧的耳尖。 青姨一直没有昂起头,她知道神荼没走,也知道神荼一定会同意自己的条件。 果不其然,僵持良久,神荼伸手一挥,青姨腿上的羊皮纸飘飘忽忽地飞了起来,跃过潭水被神荼伸手捏住。 展开羊皮纸,神荼将里面的内容从头到尾通读一遍,确定没有陷阱后,咬破手指,将鲜血摁在文字的最末。 羊皮纸随即粉碎,上面的符文飞跃于空中,正欲往神荼手背上钻,竟被神荼的气势吓到,不敢近身。 知道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神荼哼了一声,不屑地别过脸,示意符文从自己脖子钻进去。 符文从神荼的脖颈鱼贯而入,烙下一枚殷红的痣。 青姨“咯咯”地笑着,抬起头,笑的特别惊悚,脸上的颧骨高耸着,像个神经病一般。 神荼摸着脖子上的红痣,挥了挥衣袖,通往青姨的潭水纷纷向两侧后退,让出一条两尺宽的通道。 青姨手掌撑着岩石,尝试了几次,都又跌倒在岩石上,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趴在岩石上直喘粗气。 “您老得多加锻炼才行啊,”神荼伸出手指,一粒精血慢慢渗了出来,而后跃于空中,从青姨的眉心钻了进去。 青姨的表情一僵,面颊瞬间恢复血色,精神也振作不少,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缓步走出水潭。 青姨的脚后跟刚离开了水潭,她身后的潭水便迅速汇合,相互拍击在一起,发出阵阵浪淘声。 “您老觉得什么时间过去合适呢?”神荼开口询问道。 青姨掐指一算,说话的语速很慢,“后天正午吧,现在去还有点儿早。” 虽然已经进入初冬,夜郎城的中午还暖洋洋的,黄昏时分却又卷起瑟瑟寒风,残阳惨淡,枯叶乱飞。 厚厚的窗帘遮得密不透风,办公桌上摆了个铁盆,一团鬼火正在熊熊燃烧,淡蓝色的小火星迸溅到桌面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神荼坐在办公桌后,面色阴沉,手里拿着份上面派下来的通知,最后有阎王和鬼帝的签名。 黑白无常站在屋中央,一个张扬、一个内敛,眼神投在神荼身上,多少都有些得意。 “上面让我们精诚合作呢,”谢必安语气轻飘飘的,颇有几分得意,“还请您老人家今后多多包含。” 这份文件并没有说要增派人手,而是将夜郎城中的阴兵交于黑白无常管辖,间接地拉平了黑白无常和神荼的势力,甚至使黑白无常压自己一头。 神荼身为鬼帝身边的心腹,虽没有任命,却理所应当地继承了地狱对于夜郎城内阴兵的管理,现在却要她把这口吃进嘴的肥肉吐出来,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 若只有阎王的签名,神荼还可以说文件是伪造的,可上面竟也有鬼帝的签名,这就很让人深思了。 神荼紧绷着嘴,拳头紧撰、指甲将握在手中的纸张掐透,眼神投向窗外。 神荼有种被算计的感觉,明面看上去精魄之间的争斗,是发生在鬼帝和阎王之间,实则不然,鬼帝对于自己这个心腹,还留着心眼呢。 “地府什么时候和地狱平起平坐过!”神荼将文件投进废纸篓里,翘起腿搭在桌面上,冷冷瞥了黑白无常一眼,“你们两个下去吧。” 黑白无常并没有挪动脚步,谢必安感觉自己受到了蔑视,向前走两步,伸手摁在桌面上,探着身子、眼睛死死盯着神荼的双眸。 谢必安存心挑衅神荼,“现在,你没有资格命令我们,你所拥有的我们也有,包括这个办公室。” 四周一片静寂,仿佛连空气都凝住般,神荼微微抬了抬眉毛,眼珠子瞥向谢必安,“是吗?” 没等回答,神荼一拳冲谢必安胸口捶了过去,谢必安摔在对面墙上,再踉跄着爬起来,嘴角流出一道黑血。 扫了谢必安一眼,神荼在办公椅上坐定,冷言道,“我的法力,你又如何拥有?” 知道继续争斗下去,吃亏的还是自家兄弟,范无救眼珠子骨碌一转,走上前,拱手对神荼说,“神荼大人,您消消气,不要和我这不争气的兄弟一般见识,地府和地狱可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是?” 虽然知道范无救对自己的威胁最大,可耐不住人家口舌好,神荼没有对他摆脸色,却也没发一言,垂下眼帘、耐着性子听着。 范无救的胳膊上还绑着绷带,笑容很虚伪,却让人挑不出刺来,“既然您如此舍不得,我们哥俩就暂且不使用兵符,什么时候您心里高兴了再把这支军队还我。” “弟弟!”谢必安不明白范无救为何这么软弱,刚想强出头,被范无救的眼神制止住。 眼瞅着谢必安闹不出乱子来,而范无救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自己再强占着夜郎城内的阴兵,岂不是说自己有不臣之心? 其实说句实话,阴兵是没有思维的,它们不认人,只认兵符。只有像神荼这种常年领兵的人,在不使用兵符的前提下,才能勉强能控制住阴兵。 “说的我好像多稀罕似的!”神荼佯作恼怒,抬头瞪着范无救,“夜郎城的阴兵你们先管着好了,不过我会向上面打报告,看到底有没有这份文件!” 虽然知道文件是真的,神荼依旧要打报告,毕竟戏要做就做足,免得露出马脚。 午时三刻,迟南君准时进入梦里,废弃的大楼静静屹立,往常自己都直接出现在阳台,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大楼外了。 前些天留下的脚印依旧清晰,迟南君迈步又踩出一串脚印,一只趴在扶手上熟睡的黑猫被脚步声惊醒,起身望向迟南君。 迟南君也停下脚步,插在口袋的右手摁在壁纸刀的推纽上,屏息盯着黑猫。 “呜呼”一声,黑猫一跃而起,朝迟南君扑了过来。 瞳孔猛缩,迟南君伸手扼住黑猫的脖颈,“砰”地一声摁在墙上,拇指推出血刃的刀身。 感觉的黑猫脖颈处脉搏的跳动,知道这只不是幽灵猫,贴在黑猫脖颈的刀片停下来。 黑猫拼命挣扎着,发出声声嘶叫,锋利的爪子在迟南君手背上留下三道划痕。 猛地吃痛,迟南君松开手,黑猫趁机窜了出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迟南君四下张望一番,随即继续往上走,推开铁锈的小门,便是被月光覆盖的阳台,冰冷的柔光融化了薄薄的白霜。 白雾老人静静站在阳台中央,见迟南君走了过来,缓缓开口,“你不应该放它走的。” 迟南君不确定白雾老人指的是什么,试探着询问道,“你说的是那只猫?” “有人幻化成黑猫,进来这里了,”白雾老人走进迟南君,“你想要见到我的真面目吗?” 迟南君点了点头。 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白雾老人开口道,“我先给你讲讲天师道里的情况吧。” 天师道内也分为两派人士,修仙和修道。 修仙的以现今掌门 - 丘仁道人为首,崇尚神灵,强调修身练气、降魔除祟,追求身怀万般本领,脚踏万里河山。 修道的则一直是单脉相传,推崇悟道,以参周易、习八卦为主,认为只有窥透天机、悟出大道,才能飞升成仙。 然而,到了丁不三这一代,事情却发生了变化,天师道内出现两个修道悟性极高的苗子,而这两个人只能留一个…… 第三十九章 “为什么只能留一个?”迟南君心里纳闷了:这玩意儿也能搞垄断? 白雾老人周围的雾气淡了一些,声音干涩,“在天师道,修道之人有一个专门的称呼 - 炼道者,炼道者之间虽是传承,却谁也未曾见过谁,这世上永远只能存在一个炼道者。” 白雾老人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解答迟南君心里的疑惑,“第一代的炼道者创建了天师道,他也就是你的师父,世间传闻是金弘纪的张道陵创建,实则不然,他不过是天师道的首位修仙者,但也发扬了天师道。” “此后的每一位炼道者,都是上一代炼道者的轮回转世,到了我这儿,正好一千三百代,”回归正题,白雾老人的声音很沧桑,白雾中能隐约看到盘腿于蒲团上的人形。 白雾老人的叙述还没有结束,“在我尚且年幼的时候,我和另一个女娃被掌教从众弟子中选出来,而后我二人用十年时间研读了历代炼道者留下的著作,在最后的考核中,我赢了,她输了。” 就连老人也不确定掌教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毕竟俩人的习气、秉性是那么相似,女娃还处处压自己一头,但是女娃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她动了情。 虽然白雾老人跟自己阐述过,迟南君还是觉得荒唐:拜托,你说归说,别往我身上扯啊。 “现在,我就让你看看我的面目,也了了咱们的缘分,”老人周围的白雾逐渐散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出现在迟南君面前,身上是整洁的道袍,手持拂尘,倒也显得仙风道骨的。 没见面之前,迟南君还期待着白雾里能钻出一位长腿大姐姐,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迟南君斜眼瞥着老人,眼神里满是嫌弃,身子微微后倾,像是怕沾上什么脏东西。 “哎!你小子什么眼神啊!”老人注意到迟南君看自己的眼神不对,拂尘往咯吱窝里一夹,努着嘴竖起两根手指,示意要戳迟南君的眼睛。 这什么老头儿啊!怎么跟恶霸似的。迟南君侧身躲避,断定眼前这位不是好老头儿。 清咳两声,老人将拂尘搭在肩膀上,下颌微微上抬,越过迟南君的头顶,遥望着远方的繁星,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迟南君也不开口说话,静静地盯着眼前这个怪老头儿,看他如何收场。 “我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没等到迟南君的问候,老人在心里骂迟南君没礼貌,表情却很肃穆,衣摆被寒风轻轻掀动,“丁不三,”眼神聚焦到迟南君身上,着重强调,“你的师父。” 又没人跟你抢。迟南君翻了个白眼,“您老有什么指示就赶快提,我还有好多问题要请教你呢。” 丁不三一脸苦笑,“我已经把我所通晓的全教给你了,从这一刻起,你就出师了。” 迟南君被丁不三的话吓了一跳,自己现在这半吊子水平,贸然出师,不就是往脑门刻了“骗子”两个字嘛。 前一秒还把自己说成心肝宝贝,后一秒就要往外撵人,做人怎么能这么不厚道! “师父,您不要生气嘛,”以为丁不三在跟自己赌气,迟南君低眉顺目,笑嘻嘻地赔不是:等小爷把你身上的本事学完,你想留也留不住。 “我没有生气,”丁不三摆出副坦荡荡的模样,“你真的能出师了,以后我也不会找你,你也别去寻我,即使我们有缘见面,也装作不认识吧。” 迟南君明白了:这哪是出师啊,自己分明是被逐出师门了! 迟南君是很务实的人,抓紧时间榨取丁不三的剩余价值,“那您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幻化出的星盘都雾蒙蒙的吗?” 迟南君严重怀疑,自己绝对是盯着白雾看多了,俗话说“相由心生”嘛,引用到这里照样合适。 “你的火候还不到,”丁不三周围的雾气逐渐浓密,很快便寻不到身形,声音也变得空洞,“一切随缘吧。” 在这栋幻梦中存在的大楼里,某个角落蹲着一只黑猫,黑猫原本静静地蹲在地上,忽然有只巨大的手掌朝它抓了过来,黑猫跳跃着躲避,凭空生出的手掌穿过墙面、房顶,好几次差点儿捏住芝麻大的黑猫。 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变化,大楼开始坍塌,黑猫脚下出现荆棘、湍流、岩浆,时不时还蹦出几只野兽猛禽,黑猫都一一躲了过去。 追捕了大半个时辰,空中的手掌收了回去,周围的险情也逐渐平息,黑猫逃到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原。 “你是谁?”空中飘来丁不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向黑猫,“为什么要闯进我的梦里。” 黑猫停下脚步,幻化成人形,正是穿着邋遢的九天玄女。 玄女抬头望着无尽的苍穹,“炼道者,我是天庭派来的九天玄女,对你绝对没有恶意。” “天庭?”丁不三冷哼了一声,“天庭是人住的?” 几万年来,人类一直对神仙顶礼膜拜,并坚信自己头顶的这片苍穹有座天宫,那里居住着群无所不能,却又大慈大悲的神灵,他们主宰着人类的命运,统治着万物苍生。 玄女挺胸抬头,充满了自信,“天庭里居住的都是神灵。” “那神灵是人吗?”丁不三继续追问道。 玄女下意识地露出鄙夷的表情 : 人类?呸! “神灵当然不是人,”玄女故作淡然,表情很快恢复柔和。 丁不三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空中的声音停了下来 : 既然你们都不是我族人,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善恶可言? “神灵是完美的人类。”意识到自己被丁不三绕了进去,玄女斟酌了下措辞,细心解释道。 “那神灵为什么要把万物划分为三六九等,”丁不三逼问着,“神灵不是人,那神灵和妖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明白丁不三对自己充满敌意,玄女失取下发髻上的簪子,“看来咱俩是没得谈了。” 说完,玄女将簪子抛向空中,簪子竟幻化出无数支,朝四面八方刺了过去。 与此同时,玄女脚下的土地变得松动,紧接着数股洪水从地底喷涌而出,将玄女团团包围。 就在洪水要将玄女淹没时,飞出去的簪子又飞了回来,相互紧靠着组成小筏,将玄女托起,飞于半空中。 这是再往底下瞅,地面已经全部被洪水淹没,奔腾的波涛翻滚着,时不时蹦出两三条水怪,妄图一口吞了玄女。 就这么耗了两三个时辰,丁不三终于撑不下去了,这个梦里的世界开始崩塌,玄女也趁机逃了出来。 一觉睡到天明,迟南君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赤脚下床,手 伸进背心里挠着后背,走路摇摇晃晃的,神态慵懒。 走到窗前,迟南君伸手拉窗帘,窗户上贴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自己。 迟南君表情呆滞,连呼吸都僵住了,和那双眼珠子对视片刻,忙伸手拉上窗帘。 心嘭嘭跳个不停,迟南君大睁着惊恐的双眼,蹑手蹑脚地爬到床上,伸手轻轻推了推麦冬。 麦冬立即睁开眼睛,颇警惕地将迟南君打量一番,往后撤了撤身体,声音慵懒,“干嘛?” “嘘~”迟南君伸手捂住麦冬的嘴,另一只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后指了指窗户,探着身子趴在麦冬耳朵上,“窗外有人监视我们。” 麦冬眼珠子骨碌乱转,细碎的刘海遮住半只眼睛,突然伸舌头舔了舔迟南君的手掌。 迟南君触电了般,忙撤回手,手掌一个劲儿地在衣服上蹭,大张着嘴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神经病啊! “你要干什么?!”迟南君颇为抓狂,也不能大声喊出来,只好拽了只枕头放在俩人之间,心里别提多膈应了,一个劲儿地掉鸡皮疙瘩。 麦冬将横在俩人之间的枕头揪走,伸手搂住迟南君的腰,腿搭在迟南君腿上,闭上眼睛,“不要管,睡觉。” 迟南君的心可没那么大,躺在床上也不敢随意翻身,神经高度紧张,都不敢大口喘气。 “砰!砰!砰!” 一串清脆的脚步声后,木门被外力拍得直晃悠,神荼冰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别装啦,醒了就麻溜儿地滚出来,我有事情找你们。” 被识破了,迟南君要坐起来,被麦冬伸胳膊摁了回去。 麦冬换了个姿势,枕着手臂翘起腿,望着屋顶,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如果不起呢。” 外面的声音停了几秒,神荼不屑地笑了两声,脸上露出邪魅的表情,胜券在握,“你们会起的。” 门“吱嘎”一声开了条缝,苏银灵顺着缝钻了进来,身上穿着睡衣,掀开被子就往床上爬。 凑到迟南君脸上,苏银灵故作娇媚,“这么美的女人不玩,你们俩大男人腻歪啥呢。” 苏银灵半卧在床上,嘴角勾起丝甜美的微笑,故意将睡衣的吊带拉低,露出白嫩的香肩,用眼神勾引迟南君 : 小爷儿,来玩啊。 迟南君哪见过这阵仗,脸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一样,眼睛来回躲闪,想看又不好意思看。 麦冬睁开眼,冷淡地盯着苏银灵,脸上的表情特霸道,“滚下去,快,滚下去,我们不睡了!” 第四十章 原本以为神荼大驾光临,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没想到这位小妹妹剑走偏锋,单单就拉着迟南君、麦冬斗了一天的地主。 你说你耍赖,大家也都忍了,偏偏你丫的还不知羞耻,竟然拿不褪色的钢笔在别人脸上画王八。 迟南君躺在安乐窝的床上,气的呼哧带喘,脑子里在给神荼投毒,还是下蒙汗药之间犹豫不决。 麦冬坐在床边,也是一脸的小王八,密密麻麻的,也就能辨认出鼻子、眼,连耳垂上都左右各一,画着王八。 “哥,”迟南君想到一个妙计,猛地坐了起来,眼睛发光,“要不你去 ** 她,然后趁她不备,”迟南君做了个手势,“在她身上画满王八。” 迟南君面目狰狞,微眯着眼睛,眼神凶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干什么惨绝人寰的坏事呢。 “别闹,”麦冬摸着下巴,眼帘下垂,一脸的沉思状,凌乱的卷发遮住了眉毛,“神荼这么做,不过是在向咱们提个醒而已。” “提醒?”迟南君郁闷了,气不打一出来:你们家提醒人不是用嘴,而是往人身上画小王八啊?! “神荼这个人行事一向暴戾乖张,”麦冬的情绪平和,缓缓阐述道,“大概她不愿我们参与到明天的事情吧。” 迟南君的八卦之心被勾了起来,趴到麦冬肩膀上,歪头看着麦冬的侧脸,笑眯眯地询问道,“明天有什么事啊?” 麦冬也不隐瞒,瞥了迟南君一眼,“蟠桃要熟了。” 听到这个消息,迟南君很是激动,扛了扛麦冬的肩膀,脸上迷之微笑,“怎么样,干不干?” 麦冬盯着迟南君的眼神很嫌弃,耷拉着脸,嘴唇微嘟,“别告诉我你也想吃蟠桃。” 迟南君很兴奋,攀着麦冬的肩膀,耐心解释道,“我也没想吃,我就想凑个热闹。” 刚听说蟠桃的时候,迟南君还真有点儿想法,可自从知道这些蟠桃都是人心浇灌出来的,迟南君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自动打消了念头。 麦冬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迟南君,迟南君龇牙咧嘴,挠着后脑勺傻笑,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明天你给老老实实待在屋里,”麦冬还真怕迟南君出门瞎搅和,“别出去送死。” “哎,你说这话我就不乐意了,”迟南君有些不满,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争辩道,“小爷我好歹也有一身的本事,怎么就送死了呢?” 麦冬的表情紧绷着,小眼神很犀利,冷言恐吓道,“信不信我把你的腿打折、嘴撕烂?” 迟南君撇了撇嘴:好汉不吃眼前亏。 第二天,迟南君六点就醒了,再摸摸旁侧,空空如也。 躺在床上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迟南君发现生活也没什么奔头,随性眼睛一闭,接着睡觉。 枕头下的星玦闪烁了一下,随后东王公飘了出来,默默盯着迟南君,然后提着下摆的布料,一脚踹迟南君脸上。 “谁!干嘛!” 迟南君瞬间被踹醒了,猛地爬起来,摆好架势定睛一看,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大早上的不睡觉,神经病啊。” 迟南君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呼哧带喘,微眯着眼睛,睡衣非常凌乱。 东王公本就比迟南君高出一头,轻轻拍了拍迟南君脑门,“你今天就不打算出去?蟠桃可是难得一见的。” “不啊,”迟南君一脸幽怨,冲东王公翻白眼。 孺子不可教也。东王公心里暗叹一声,循循善诱道,“你就不担心你的小伙伴?麦冬那小子可天不亮就出去了。” 迟南君脑海中浮现麦冬的嘴脸,心里有几分抑郁,“不啊。” 就麦冬皮糙肉厚的,而且身手还比自己好,自己担心他,纯粹是担心母鸡下不出蛋、猛虎吃不了人。 另外,迟南君还真怕麦冬说到做到,把自己的腿打断,然后让自己拿着小破碗,寒冬腊月里要饭,想想就要掉眼泪了。 东王公摸着下巴一脸沉思,最后坚定地点了点头,赞许道,“确实是,你小子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原本还想听到几句安慰的话,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迟南君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低垂着脑袋,琢磨要不要弄一盆黑狗血泼东王公身上。 意识到自己打击了迟南君的积极性,东王公挨着迟南君坐下来,望着眼前挤得满满当当的小屋,“别丧气,你小子还算有些小本事,以后一定能混个温饱,娶个媳妇儿,生俩娃!”东王公比划了个“二”。 “谢谢啊,”迟南君丝毫没有被激励到的感觉,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翻身往床上爬,“我要睡觉了,晚安。” “你不许睡!”东王公伸手拉扯南君的腿,气急败坏,开口教训道,“你怎么这么不思进取?!想想奋斗后的美好生活。” 迟南君丝毫不向往东王公描绘的美好生活,就想这么不思进取地坐享其成,踢开东王公的手,盖上被子,后背对着东王公,“等明天再奋斗吧。” “喂,小子!”东王公飘到迟南君面前,脸对着迟南君的脸,特认真地盯着迟南君的眼睛,“你必须得出去!就今天!” “为什么?”被这么一搅和,迟南君也睡不着,枕着手臂,睁开眼睛。 “你要帮我找到妹妹,”东王公的语气容不得推辞,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迟南君来了兴趣,柔声问道,“你妹妹?被人贩子拐跑啦?” “我和妹妹已经数万年没见过面了,”东王公眉目低垂,眼神里满是惆怅,“也不知道她过得怎样。” “几万年?!”迟南君被惊住了 : 别说几万年,就是几百年世间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沧海桑田,怕连把骨灰都找不到了。 想着东王公做鬼做傻了,迟南君也不想打击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确定你妹妹还活着?” “当然,”东王公不假思索,“我和妹妹均由天地孕育,自然不会死。” “那你怎么回事儿?”迟南君盯着眼前这个悬浮的“死鬼”。 东王公被噎住了,讪笑着,“意外,是个意外。” “给你找妹妹,跟我今天出不出去有什么关系?”迟南君纳闷了。 “夜郎城里出现的蟠桃和我妹妹有关,”东王公难得正经了一回,“说不定她今天也会来这里。” 迟南君在心里仔细权衡利弊,一咬牙,一跺脚:死就死吧! “行,但我不能保证蟠桃还在那个地方啊,”迟南君在龙王庙的地下看到过蟠桃树,这么些天过去了,谁知道还在不在。 正午时分,青姨在神荼的搀扶下,坐上撤了旗帜的吉普车,悄悄驶出神荼的住所。 除了自己的两名亲信,神荼没有带任何人,不论是卫士局,还是幽冥司,她都信不过。 城北龙王庙的地下,昏暗的灯光斜照进密室内,尹爻趴在玉盆里,眼睛死死盯着暗红的流砂,眨都不眨,眼白遍布血丝。 虽然尹爻推算人的命格十拿九稳,对于这么一株仙树,却没法子运用周易八卦,也无从知晓何时花开、何时果熟。 就在这时,铁栅栏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尹爻抬起头,掐指细算,发现自己的推演陷入一团迷雾之中,心里大概知道了是谁。 “师妹,”丁不三穿着洗的发白的道袍,手持一柄拂尘,出现在铁栅栏外,“别来无恙啊。” 尹爻抬起头,警惕地打量着丁不三,眼神憎恶,“你来干什么?!” 丁不三原地驻足,望着尹爻的眼睛,心里很是疼惜,“师妹你怎么混成这个鬼样子?” 在丁不三的记忆里,年少时的尹爻非常爱干净,道袍基本两天一换,随身携带的手帕带着一股幽香,脸上始终挂着副高傲的神色,从不和别人多说半句话。 尹爻怒瞪着双眼,脸颊的肥肉颤抖着,牙齿发黄,“你还有脸问我!当年若不是你,我能被逐出师门,落得今天的下场?!” 丁不三无言反驳,眼神里充满无奈,“师妹,跟我回去吧,这也是掌教师兄的意思。” 尹爻狠狠瞪着丁不三,喷着吐沫星子怒吼道,“那就让他亲自来求我!” 眼神转到蟠桃树上,这时的蟠桃已半红半黄,散发出醉人的果香,却也有些后劲不足,桃叶耷拉着,围绕着蟠桃的灵气只有薄薄一层。 丁不三摇了摇头,“师妹,你心中的执念太重,何必要吞了蟠桃,逆天而行?” 尹爻并没有理睬丁不三,这世上她最信不过的,便是眼前这个老家伙,若没有他,自己就是炼道者! “丁不三,”尹爻打起眼前这个老头儿的主意,“你帮我弄到几颗鲜活的心脏,我便原谅你,并跟你回鹤鸣山。” 丁不三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要离开,“师妹,此次凶多吉少,你好自为之吧。” “老家伙!你想要到那里去?!” 王大和红玉并肩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几十个苗人,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猛将。 丁不三的脸色一变,知道自己该有这一劫,便没有反抗,在一旁站立,眼神平淡。 王大挺着大肚子,脸上的横肉甩动着,身上的脓疱水汪汪的,像是随时会炸裂一般。 第四十一章 迟南君原本想直奔城北的龙王庙,却被东王公给拦住,东王公令迟南君先去花池,找一个叫“玉筱”的女人。 花池是夜郎城最大的娱乐会所,这里鱼龙混杂、纸醉金迷,其中不乏名人志士。 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在暗地里进行,花池既是绝佳的社交场所,也是腥风血雨的江湖。 花池是伴随着文明时代的没落而出现的,没有人知道幕后老板是谁,仿佛是一夜间,城市里出现这么一栋庞然大物。 花池可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必须是夜郎城顶尖的权贵,才能在这里消费,平民百姓连门都不让进。 “为什么我们要去找什么玉筱?”迟南君特别困惑,将花池和蟠桃怎么也联系不起来:直接杀到龙王庙不就好了? “放心吧,”东王公不能见日光,用密语和迟南君的意识对话,“只要这个女人不出现,谁都得不到蟠桃。” 迟南君走在大街上,正要问东王公怎么潜入花池,一辆越野车突然停到他的跟前。 “迟南君先生是吧?”车窗摇下来,是个戴着墨镜的中年人,穿了套黑西装,梳了个大背头,搞的跟保镖一样,“我奉城主之令,带您前往花池。” 不用猜,迟南君也知道是东王公搞的鬼,心里很震惊:这死鬼什么时候和城主搞到一起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迟南君生怕东王公把自己给卖了,深吸一口气,怀着忐忑的心情坐上车。 越野车驶进一条由卫士层层把守的街道,街道两旁是文明时代的剪影 : 闪烁着荧光灯的饮品店,招牌高悬的品牌店,提着大包小包的时尚美女…… 街道的正中央,矗立着座高耸的建筑,如抛了光的棺材般扣在地上,一条红毯自旋转门铺向街道,两个俊郎的门童左右站立。 迟南君跟在中年人身后,跟着旋转门走了进去,仰望正对面“花池”两个大字,心里总觉的不踏实。 虽然早就听说过花池,迟南君却从没踏进过这片土地,自己又不是大富大贵出身,每天为温饱奔波,自然没有闲钱享受。 花池的大堂主要由黑白两色构成,简约却又不失高贵,每个细节都经过精心安排,凸显着设计师的品味。 大堂正中有个黑曜石堆砌的池子,养了几尾鲫鱼,各色娇艳的花瓣飘散于浅浅的池水,涟漪轻起,纯白的鹅卵石散落在沙砾之间。 两位穿着旗袍的美貌女子站在柜台后,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冲中年人点了点头,拿出一把钥匙,“周公子,您的雅间。” 花池的大楼上下共有二十几层,棋牌室、游泳池、餐厅、迪厅、台球室、电影院等一应俱全,光酒吧都按格调分了好几个。 然而,花池最为出名的,还是它的拍卖行,只要你能想到的,在这里都能买到。 迟南君望着头顶高悬的水晶灯,两侧墙壁上悬挂的精美壁画,以及侍者胸前用金线绣的名字,心里诚惶诚恐,手脚都没地方放。 紧跟着中年人的脚步,迟南君这才忽然想起问问别人的名字,“先生,免贵姓什么?” “姓周,单名一个‘逸’,”中年人的声音很柔和。 周逸在花池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这也是身份的象征,严密安保让这里成了渔阳最安全的几个地方之一。 当然,每年的会费也是个天文数字。 周逸领着吴思克穿过走廊,来到两扇典雅的实木门前,两侧站立的侍者拉开门,喧哗声涌了出来。 走进去,发现是个一百多平方的拍卖场,没坐多少人,每个都穿着考究,全都是夜郎城里大富大贵之人。 拍卖场里摆放的桌椅都特别考究,桌面上还有各种点心、茶酒,侍者来回穿梭,笑容只露八颗牙齿。 “咱不坐这里,”周逸领着迟南君离开,“这里人多嘴杂。” 领着迟南君又上了一层楼,周逸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停下,木门上雕刻着各种张牙舞爪的形象,用油彩涂色,看着非常嚣张。 打开房门,迟南君跟着周逸走了进去,左右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房间的装潢简单,看着很舒服,尤其是真皮沙发,躺下去就不想起来。 周逸还是头回见一进门就躺在沙发上的贵宾,有些哭笑不得,坐下来耐心跟迟南君解释,“咱们今天主要是拍件东西。” “什么东西?”迟南君来了兴趣,头枕着手臂,眼珠子盯着周逸,一脸期待的神色。 这小子在期待什么?周逸满脑门黑线,“一个女人。” 龙王庙的地下 眼神锁定铁栅栏内的蟠桃,王大吸溜着哈喇子,心跳“嘭嘭”的,朝密室走了过去:都是我的!全都是我的! 红玉靠着墙壁站在丁不三一侧,望着王大肥硕的背影,表情麻木:她不相信这些天,尹爻就一直干闲着,对于王大的下场,她还是很期待呢。 尹爻丝毫没有受外界的影响,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玉盆里的流砂:怎么回事?!怎么还没长出来! 毕竟活了这么些年,王大还是见识过一些东西的。注意到铁门上的符咒,王大犹豫了,“莫非这就是血符?” 尹爻微抬起头,言词尖酸刻薄,“不知死活的东西!有本事就进来拿。” 王大承认自己没本事,可并不代表着自己手下这些苗人也这么认为。 怕铁栅栏内的老妇在虚张声势,王大扭过头,语气还是很客气的,“各位,你们谁能摘到蟠桃,我就分他一颗,决不食言。” 王大不傻,苗人们也不憨,只要稍微有点儿智商,就能看出王大是在找替死鬼:一句无关痛痒的保证,就想换取别人的性命? 还别说,真有傻子。 全身隐藏在黑布下的苗人们相互看了几眼,陆续有人站了出来,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眼神中已有敌意。 没等王大下令,这些站出来的苗人便朝铁门走了过去,门没上锁,却比鬼门关还要可怕,谁也不知道走过去会发生什么。 苗人们竟相互竞争起来,他们仿佛忘记了眼前不过有成仙的妙果,还有能瞬间致死的毒药。 最先拉住铁门的苗人被身后的人扛倒在地,顺带撞开了铁门,铁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周围一片静寂,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般。 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尹爻依旧目不转睛地趴在沙砾上,众人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腿,发现也都是囫囵个儿。 意识到眼前这妇人可能在唱空城计,王大开始后悔自己草率的许诺,还没来得及阻止,苗人便一窝蜂地闯了上去。 “先擒住这个妇人!先擒住这个妇人!” 想着眼前这妇人既然能接近蟠桃树,就绝非等闲之辈,王大叫嚷着做最后的努力。 然而,有谁肯听他的话,每一个闯进密室的苗人都扑向蟠桃树,他们相互撕咬着,胳膊肘甚至碰到了蟠桃。 其中一根桃枝轻微晃动,上面挂着的蟠桃摇摇欲坠,众人的心也跟着颤栗,王大破口大骂道,“蠢蛋!他ma的给我住手!” 苗人们像是着了迷般,疯狂厮打着,却没人在意蟠桃树旁的尹爻,尹爻像极了木头桩子,虽被扛了几下,却纹丝不动。 蟠桃树被众人的肩膀扛着、后背撞着,枝丫来回晃动,蟠桃随时都有可以会被晃下来。 越来越多的苗人闯进密室,他们相互撕扯、打斗,如同一群杀红眼的亡命之徒。 “傻x,给老子住手!快住手!”王大看得心焦,快步走向铁门,隔着铁门往里张望,就算是死儿子,王大也没这么恼怒。 盛放蟠桃树的玉盆不知道被谁的胳膊肘撞了一下,滑出架子的边缘,只二分之一还在架子上。 只要再碰一下,哪怕就轻轻碰一下,玉盆就会从架子上掉下来,摔个粉碎,蟠桃也会脱落,接触地面便化为一滩泥水。 王大再也忍不了了,径直走过去,跨过铁门,伸手拽住两个苗人,甩飞出去,“你们想找死呢!” 丁不三站在角落里,默默观察着铁门内的众人,眉头紧锁,却不发一言。 “大师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异常?”红玉转过身,冲丁不三微笑。 丁不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却又不想害人,开口解释,“有时候,眼睛若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 点到这个地步,红玉已经很明白了,向丁不三求证道,“眼前莫非是个幻境?” 丁不三苦笑着摇了摇头。 城主的府邸内,城主斜靠在椅子上,一改往日愚钝的模样,眼神里透漏着精明。 卫士局局长 - 张稳重也年过半百,头发秃了一大片,身材有些微胖,稍微一紧张满身都是汗。 “城主大人,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太厚道?”张稳重站在城主的办公桌前,掏出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 “不能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城主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你以为它王大是个好东西?” “只怕日后不好相处啊,”张稳重干笑着。 “那也得有命活到那时候,”城主有些不耐烦,“总之你先按兵不动,听候我的指令。” 第四十二章 雅间的内侧墙壁上有个闭路电视,电视前有红绿黄三种颜色的按钮,红色代表一千金币,绿色代表一万金币,黄色代表人工服务,而人工服务的竞价是十万金币起价,上不封顶。 门外传来节律的敲击声,周逸走过去拉开房门,一个服务生将手里的竹牌递给周逸,“周先生,这是您的号牌,拍卖会马上开始。” 迟南君听到动静,刚从沙发上坐起来,闭路电视突出跳出画像,是自己刚去过的拍卖厅。 此时拍卖台下的灯光都暗了下来,聚光灯打在拍卖台上,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走了上来,脸上挂着盈盈的笑。 “欢迎大家光临我们的拍卖,”其中一个女子开口道,“今天我们拍卖的只有一件商品,确切的说是个姑娘。” 台下炸开了锅,花池向来不事先透漏自己的拍品,却从未出现过一场拍卖会,只有一件商品。 要知道,能进去花池的拍卖场,那都是权贵们竞相追逐的对象,有些甚至是禁品。 而这次,一场拍卖会只拍出一个人,别说姑娘,就算是一打姑娘,也不能够啊。 迟南君有种预感,今天这件商品,就是东王公要找的“玉筱”。 女子侧身望向一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健步走了上来,穿着中式唐装,身后跟着位姑娘,迈步款款而来。 虽说这位姑娘有几分姿色,却算不上最佳,身材也很一般,众人都觉得自己被耍了,陆续有人离开。 几个有眼力价的,认出走上台的老头儿是花池元老级别的拍卖师,知道这里面大有名堂。 老头儿站在蒙着红布的拍卖台旁,面带微笑,等底下都安静了,才开口说,“诸位同仁,老朽不才,受人之托参与这件商品的拍卖,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体谅。” 周逸扛了扛迟南君的肩膀,递过去一瓶饮料,挨着迟南君坐了下来,专注地盯着屏幕。 老头儿伸手示意身后的姑娘,姑娘羞涩地盯着台下的众人,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竹筒,递给老头儿。 台下的众人全盯着这根神秘的竹简,眼睛都不带眨的,不明白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老头儿接过竹筒,脸上带着歉意,“对不住各位了,今天出售的这件商品比较特殊,既没有详细的描述,也不会让诸位见到她的面容,我们仅仅能提供的,只有一个名字。” 这不是耍人玩吗?!还别说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就算是个大家都认识的人,那也得瞅瞅有没有病,是不是马上就要嗝屁了。 花池的信誉一向很好,做事也非常严谨,从未有过如此草率的行为,简直就是胡闹! 虽然觉得荒唐,却没有一个人离开,大家都煞有介事地盯着老头儿,想知道竹筒里的名字到底是什么,等着看花池出糗。 拧开竹塞子,老头儿取出一张纸,铺展开,盯着上面的字仔细辨别,沉吟半天,才开口道,“玉筱。” 众人哑言:这就完啦? 老头儿拿起小锤,在精美的石板上敲了一下,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这就完了。 “现在开始竞拍,”老头儿环顾错愕的众人,“起价一万个金币。” …… 拍卖厅里一片静寂,没有人发出声响,众人大眼瞪着小眼,在心里默默交流:花池想钱想疯了吧?! 老头儿正前方的绿灯闪了一下,老头儿也是一愣,随即拿起小锤敲了一下,声音响亮,“2号客人加价一万,现价两万金币。” 这么莫名其妙的商品,老头儿也是头一回见,关键是价格还定的这么高,却还有人加价,真是越来越不懂这些有钱人了。 周逸显然对这件商品志在必得,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心里有些意外。 周逸伸手按动绿色按钮,老头儿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宣布加价,正前方的绿灯又闪了一下。 “6号客人加价一万,2号客人加价一万,现价4万金币,”老头儿很激动,虽然自己领的死工资,但耐不住一颗看热闹的心。 连续几次,周逸的手还没离开按钮,2号的绿灯就亮了,都不带停顿的。 同一层的另一个雅间,青姨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耳畔是不绝于耳的“噼里啪啦”声。 一脸的嫌弃,青姨不情愿地睁开眼,望着神荼的背影,好心劝慰道,“你别一直按着了,跑不了的。” 神荼背对着青姨,坐在高脚凳上,鼻尖几乎怼到按钮上,手指更是一刻没离开绿色按钮,不停闲地起起落落,手速极快。 活了大半辈子,老头儿也没做过这么大买卖,感觉达到了人生顶峰,眼神迸溅出异样的光芒,“6号客人加价一万,2号客人加价一万,现价60万金币。” 拍卖厅里的众人都惊呆了,以为是两个贵公子在争夺美人,有种活久见的感觉,在心里感叹:有钱任性。 周逸眉头紧锁,对面很明显不是吃饱了没事干的富家大少,应该也是对玉筱志在必得的一个人。 在心里稍加盘算,周逸按下黄色按钮,门外的服务生敲了两下房门,直接推门走了进来,“周先生,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我要加价。” 服务生毕恭毕敬地递过来一张单子,上面只有两个位置需要周逸填写:姓名,数额。 老头儿手里的小锤就没落下过两次,收了服务员递上来的单子,老头儿逐字默读一遍,敲了下木板,“6号客人加价一百万,现价一百六十万金币。” 迟南君想象着一百六十万金币的体积,又换算成自己的购买力,嘴巴大张呈“o”形:这么大一坨啊! 老头儿的话音未落,又一张单子递了上去,老头儿怎么也看不明白,只好照着单子读,“2号客人加价……一捧焦沙?” 见识过那么多宝贝,翻阅过无数的古籍,老头儿也不知道焦沙是什么,甚至从没听说过。 周逸紧锁着眉头,感觉事情有些不妙,若单单用钱砸,倒也不怵他,就怕对方突然拿出闻所未闻的物件儿,这样自己连对方的底价都摸不清。 咬咬牙,周逸再次摁亮黄色按钮,又在单子上填了一百万:若能用钱解决最好,实在不行就只能撕破脸了。 迟南君斜眼瞥着周逸,暗暗担心这家伙的支付能力,时刻准备开溜:虽说后台是城主,可也没见过这么挥霍的啊。 现在都不是视金钱如粪土,而是视金钱如空气,一个劲儿地往外砸啊,虽然不用自己出钱,迟南君依然很肉疼。 老头儿接过单子,倒吸了一口气,有种人生得到升华的感觉,“6号客人加价一百万,现价二百六十万金币。” …… 这次2号没有再加价,众人都估摸着这家伙被吓怕了,毕竟那可是金灿灿的二百六十万啊!一个一个丢的话,也能把人活活砸死。 见2号迟迟没有动静,老头儿有些失落,手里的小锤正要落第三下,一个服务员冲上台,在老头儿耳朵旁言语几句。 老头儿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好不容易把听到的话给消化了,敲下小锤,“我宣布,本次拍品归2号所有。” 现场的所有人再次傻眼,不明白幕后卖家到底图什么,那可是二百六十万金币啊!能将整个夜郎都买下来。 周逸并不意外,自打那个叫“焦沙”的东西被喊出来,就表明胜出的希望不大,毕竟有些东西钱是买不到的。 老头儿和台上的姑娘走了下去,全场的灯光亮起,表明这场拍卖会也就结束了。 周逸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的对讲机,打开按钮,嘴巴凑上去,压着嗓子说,“老张,行动吧。” 花池里里外外都被卫士局包围了,张稳重接到周逸的指令,便将命令层层下传,自己则领着十来个卫士,直冲向拍卖厅。 周逸从高筒靴内取出一柄匕首,握在手里往门外走,“南君小弟,你现在房间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迟南君巴不得变透明呢,若真参与这场豪门恩怨,自己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平民百姓,铁定是炮灰啊。 “那行,你去吧,”迟南君陪着笑脸,一脸安逸地瘫在沙发上。 “不行,”东王公又用密语向迟南君的意识传达信息,“你快跟上去,我大概知道2号客人是谁了,卫士局这帮饭桶还不够那个人塞牙缝的呢。” “你这不是让我送死吗!”迟南君说啥也不愿离开沙发。 “放心吧,你死不了,”东王公加上自己的筹码,“等我找到妹妹,让她送个仙女给你当老婆。” 迟南君的眼睛先是一亮,脑子里随即浮现九天玄女的尊容,心里怕怕的。 读出迟南君的心思,东王公再次打包票,“我保证是个年芳二八,花容月貌,前凸后翘,才艺皆佳的绝世美女。” “成交!”心里的想象全被东王公说了出来,迟南君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闪着金光,“为了我儿子他妈,小爷就入趟虎穴。” 一路小跑追上还没走远的周逸,迟南君扛了扛周逸的肩膀,信心满满,“我跟着你去。” 周逸狐疑地打量着迟南君,眼神沉下去,“行吧,你尽量站在后面,情况不对就赶紧跑,免得波及到你。” 这都不用周逸交代,危急关头当然保命重要,迟南君对自己这两条腿还是很有信心的。 第四十三章 正午的阳光斜照在焦黄的碎石砾上,四周很静,两个苗人守着黑漆漆的洞口,旁边有块被推开的石板。 密室前的走道里,只剩下丁不三和红玉,密室里的王大和苗人们厮打辱骂,密室外的二人静静地看着,如同在欣赏一出血腥的舞台剧。 盛着蟠桃树的玉盆滚落到地上,流砂洒了出来,一颗蟠桃已经从树枝脱落,化为一滩烂泥。 红玉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眼前这红艳的蟠桃,如罂粟般,吸引着自己往前迈步,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引诱着自己:来,你过来,你不是想拥有无穷的神力吗?我可以给你。 红玉的眼睛变直了,看着有些兴奋,额头汗津津的,迈步朝着铁门走去。 丁不三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拍了拍红玉的肩膀,红玉打了个哆嗦,扭头望向丁不三,眼神在询问着什么。 叹了一口气,丁不三很是无奈,“咱们眼前这间密室其实只是一个梦,每个图谋蟠桃的人都会被吞噬进去,除非梦醒,否则他们永远都会被困在里面。” 丁不三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占卜还是造梦,尹爻的实力都在自己之上,甚至超越了历代的炼道者,也许师父当年真的选错了吧…… “你为什么要救我?”红玉的眼神躲闪着,小声嘟囔道,“我可不是个好人。” 看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道,红玉的心被触动,暗暗感慨:我又何曾救过虽未相识的陌生人?莫非这世上还真就存在正人君子? “那又与我何干?”丁不三顺了顺胡须,微扬起下颌,开口解释道,“姑娘,我一个老人家,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也对付不了守在门口的苗人,还请你出手相助,算是还我的人情。” 丁不三陪着笑脸,一脸的无奈:炼道者虽说能杀人于无形,肉体却很脆弱,不适合暴露在阳光下,和别人针尖对麦芒地硬干。 果然,这老道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红玉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僵硬,冷眼打量着丁不三,刘海儿有些凌乱,“你和尹爻什么关系?” “她是我师妹。” 红玉的眼睛骤然睁大,热切地盯着丁不三,“这么说你有办法破了这个梦?” 丁不三苦笑着摇摇头,“她的实力远在我之上。” 伸手掐住丁不三的脖子摁在墙上,红玉的眼神里充斥着戾气,“要么帮我找到真正的蟠桃树,要么咱就下辈子见。” 丁不三仰着脖子,依旧是一脸苦笑,举起拂尘乖乖束手就擒,笑容却愈发诡异。 “你笑什么?!”察觉到不对劲,红玉掐着丁不三的手指摁的发白,狠狠盯着丁不三的眼睛,语气中带着恼怒。 “红玉,我和青姨也算是老相识,”丁不三迎着红玉的注视,嗓音清亮,“你知道她为什么一直不敢动我吗?” “为什么?!”将丁不三狠狠摁到墙壁上,红玉的指甲嵌入松弛的皮肉中,长发垂至胸前。 丁不三的身形竟然渐渐模糊,声音也越发缥缈,“因为我是炼道者。” 丁不三的手臂拍击红玉的肩膀,从红玉回头的那一刻起,红玉便被引入丁不三布置的梦境。 炼道者虽然肉体羸弱,却能抓住任何机会,将你引入他所创造的梦境,在梦境中炼道者便是造物主。 这些无影无踪的梦境,如同一个个透明且诡异的陷阱,你一旦踩进去,生死就要看造梦者的心情了。 “喂!老道!”明白自己中了陷阱,红玉的心里一片慌乱,左右环顾,才发现周围的环境逐渐发生改变。 密室一点点坍塌,昏暗的灯光被灼热的艳阳取代,脚下潮湿的石板变成滚烫的沙子,周围是望不到边际的沙漠。 “啊!!!” 红玉发现手里抓着的竟变成一条长蛇,忙摔到地上,长蛇匆忙钻入松散的沙土中。 龙王庙的地下,丁不三倚着墙壁陷入沉睡,呼吸很浅,密室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密室内的争斗逐渐平息,蟠桃掉了两颗,狭小的密室里躺满了尸体,几个幸存者站在尸体间,目光全都聚集在仅剩的那颗蟠桃上。 一大波卫士从四面八方占领花池,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们。此刻如同过街老鼠般,四处乱窜,没了平日里风光的模样。 周逸和迟南君逆着人潮往前走,在一扇简朴的房门前止住脚步,房门紧闭,里面没有丁点儿声响。 为了保护客户的隐私,这些雅间分散于各个楼层,而且不会挂门牌号,但是包括房门在内的一切装饰均由客户决定,也就因为如此,给了周逸摸清花池的机会。 周逸示意迟南君往后站,自己伸手叩响房门,“您的拍品送来了,要现在进去吗?” 门里面响起神荼的声音,“你就先别进来了,让我和我的南君弟弟先谈谈。” 迟南君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脸惊愕,周逸也听出神荼的声音,眉头一皱: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虽说出现没几个月,神荼在夜郎城却是实力的象征,这位精魄高层派来的巡查员,一来便杀了卫士局的八位高层,又擒获了青姨,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对于神荼,迟南君真是怕了,这姐们儿的脑回路完全异于常人,迟南君和她待一块儿,每一刻都提心吊胆的,随时准备着应对突发状况。 迟南君向周逸投来求助的目光,周逸皱眉沉思,左右权衡一番,正好利用迟南君拖延时间,便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迟南君先挤出尴尬的笑容,然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迟南君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后脚迈进门的刹那,周逸的身子一僵,愣是被定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这个房间的灯光很暗,青姨坐在沙发上,左右各坐着一个姑娘,神荼坐在按钮前的高脚凳上,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 “你这孩子真不听话,”神荼生得一身少女皮囊,却老气横秋地教训看着比她大的迟南君,场面很滑稽,“我给你画的吉祥物呢?你怎么擦掉的?” 你还好意思问呢。迟南君欲哭无泪,昨晚和麦冬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洗洁精用了三瓶,迟南君被搓的秃噜了一层皮,才好不容易把那些小王八擦掉。 “就往死了搓呗,”迟南君笑的很尴尬,眼神四下偷瞄,看万一打起来,自己藏到那里安全。 “不喜欢?”神荼有些不高兴。 “不是,”生怕神荼对自己下毒手,迟南君忙矢口否认,想了半天理由,扯谎道,“麦冬羡慕我身上的王八比他多,趁我睡着偷偷擦的。” 觉得自己的人格降了个档次,迟南君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太违心了,不会遭报应吧?老天爷,我也是为了生存啊。 神荼的神色又平和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笔,起身朝迟南君走了过去,“那我再给你补上,保证比上次还要多,气死麦冬。” 迟南君吓的打哆嗦,大睁着惊恐的双眼,后背贴到门板上,手指偷摸抠门缝,却怎么也拽不开。 “来,”神荼的身体压在迟南君胸膛上,踮起脚尖,就要往迟南君额头画小王八。 迟南君挤着眼睛,身体紧绷着,知道无路可退,索性认命了: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铛、铛。” 就在这关键时刻,敲门声响起,使迟南君躲过一劫,“小姐,您的拍品到了。” 这里就不得不表扬一下花池的工作人员,虽然自身都难保了,仍把客户的利益放到第一位,冒着被踩踏的危险把拍品送了过来。 “进来,”神荼放下笔,后退两步,伸手将吓傻了的迟南君拉开。 推门走了进来的是个年轻的服务员,头上戴着帽子,看不清容貌,身后跟着的是个长发飘飘的女子,一袭火红的长裙分外惹眼。 将女子领进房间,服务员没多看一眼,也没多说一句话,直接转身往外走,顺便关好房门。 迟南君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服务员,总觉得这个身形很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神荼打量着刚进屋的女子,“你就是玉筱。” 女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裙摆皱皱巴巴的,沾染了一些尘土,赤脚站在神荼面前。 女子点了点头,丝毫不见外,走过去坐到沙发上,伸手拿起苹果。 玉筱刚啃了一口,就将手里的苹果抛了出去,往地上吐着嘴里的苹果,“这什么东西啊?怎么又苦又酸的!” “我可以把焦土给你,”神荼走过去,比坐着的玉筱略高,“但你要听令于我,让我决定蟠桃什么时候成熟。” “我顶多给你拖延两个时辰,”玉筱捏爆了一颗橙子,舔了舔手指上的果汁,一个劲儿地往地上吐唾沫,“呸、呸呸……” 神荼挑起眉毛,对于玉筱的作风,她心里有些不爽,却只能先忍着,谁让人家掌握着核心科技呢。 满是果汁的手指胡乱在裙子上抹了抹,玉筱向神荼伸出手掌,模样很蛮横,“我先验验货。” 第四十四章 神荼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半袋沙土,如墨染的般,黑的发亮。 撕开密封条,神荼往玉筱的手掌倒了一丁点儿,玉筱直勾勾地盯着手心的焦沙,像是捧着什么易碎品,眼神里满是爱惜,竟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怕被抢走,玉筱抬头紧张地观察每一个的神色,确定没有危险,才低下头,舌尖轻轻点了点手心的焦沙。 泪水在眼眶打转,玉筱的鼻尖红红的,眼泪滴在掌心,沾湿了墨黑的焦土。 这就是焦土,冥都特有的土壤,也就是在这片土壤上,孕育了世间第一棵蟠桃树。每当蟠桃成熟的时候,果香都能穿透肥沃的土壤,唤醒沉睡的玉筱。 “你为什么会有焦土?”随着冥都的覆灭,玉筱们随着蟠桃树迁至昆仑,已经数万年没见过焦土了。 “你不会记得我,”神荼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心里五味杂陈,“我曾在冥都奉命守护蟠桃树。” 潮起潮落,斗转星移。神荼想起昔日夕阳西下,霞光铺满天空,自己倚坐在粗大的树枝上,身上穿着墨蓝的铠甲。 郁郁葱葱的树冠层层叠叠,玉筱三五成群,嬉笑打闹,将一颗颗硕大的蟠桃摘下来,放进精编的竹篮里。 “嘿!”那是唯一的一次,有个玉筱看到了自己,她挎着篮子独自一人站在树下,葱白的手指指着一颗高高悬挂的蟠桃,笑吟吟地望着神荼,“小妹妹,你能帮姐姐把那颗蟠桃摘了吗?” 神荼顺着玉筱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她所指的是整棵树最大、最漂亮的蟠桃,心里暗暗谤讥:这小丫头野心还不小。 微起身,神荼的眼睛往下瞥,注意到玉筱的篮子还是空的,心里有些纳闷,环顾脚底下密密麻麻的蟠桃,“你怎么没有摘啊?不怕受惩罚?” 玉筱迎着神荼狐疑的眼神,很是骄傲,“我要摘一颗最大、最好看的蟠桃,献给冥王大人。” 神荼望向玉筱的眼神多了丝怜悯。她知道,这些美貌的女子,不过是蟠桃树的奴仆。 每一个果香时节,她们都会从一种名叫“玉筱”的小花中幻化出来,全都长得一个样,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玉筱只存活短短的十天,这十天她们忙忙碌碌,将蟠桃摘下来,献给她们的主子,周而复始,模样虽从未改变过,骨子里的那缕幽魂却不知道换了几茬儿。 站起身,神荼跳跃几个树叉,最后稳稳落在那颗大蟠桃的旁边,弯腰摘下,双手抱着把玩,“冥王是不会在乎蟠桃是否完美,他要的不过是里面的天地灵气。” 玉筱明显有些不高兴,嘟着嘴,“你又不是冥王,”张开手臂迎着神荼,态度很霸道,“快把蟠桃给我。” 神荼撇了撇嘴,手里的蟠桃往下一抛,偏离玉筱的手掌,砸在墨黑的土壤里,瞬间萎缩、腐烂,化为一滩泥水。 瞅了眼地上的散发着腐臭的泥水,玉筱很生气,指着神荼质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神荼踩着树枝左右跳跃。很快消失于葱葱树冠中。 虽然玉筱都长一个模样,但神荼有种感觉,自己得罪过的就是眼前这位玉筱。 “我记得,”玉筱的声音很细,“我见过冥都最后的景象,自此我便有了记忆,也学会思考,可我的生命却仍与蟠桃牢牢捆绑着。” 神荼将半袋焦沙扔到玉筱怀里,“如此甚好,也不需我多说什么,咱们走吧。” 迟南君把自己从“咱们”中剥离,侧身躲到一旁,恨不能化为一缕空气,闭着眼睛,心里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走到迟南君眼前,神荼斜瞥一眼,眼神非常犀利,“南君弟弟,既然来了,就跟着看个热闹呗。” 迟南君陪着笑脸,“我不爱凑热闹。” 东霞、东姣一左一右架起迟南君,不由分说,直接往门口拖。 “小便,我要小便,”迟南君扑腾着双腿,扯着嗓子喊道。 “让他去吧,”神荼脑门冒出三根黑线,幸好房间内有卫生间,勉强同意了迟南君的无理要求,“给你三分钟,不出来我就拍你果照。” 估摸着三分钟太少,迟南君转而捂住肚子,装出一副很难受的模样,“不行,不行,我要来大的。” 神荼一脸无奈,明知道迟南君在耍小聪明,却不想揭穿,“五分钟,快去快回。” 迟南君被东霞推了一把,踉跄着跑进厕所,将门死死锁上,然后掏出星玦,放在两眼之间,“东王公!你给我死出来!” 星玦没有一丁点儿反应,迟南君举起星玦,扬言恐吓道,“信不信我把你丢到便池里?!” 口袋里的星玦闪烁两下,东王公飘了出来,站在迟南君面前,气色好了许多,“小伙子,气大伤身,要把心态放平和嘛。” 迟南君没工夫和东王公客气,“别瞎bb了,神荼现在就要去抢夺蟠桃。” 指着自己的鼻尖,迟南君一脸的不相信,“她竟然要带着我去!” 迟南君给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废柴,身为废柴就要有废柴的自觉,不要哪儿危险就往哪儿凑,到最后你不是炮灰谁是炮灰? 东王公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点了点头,语气很轻松,“这不是挺好的嘛,到时候你再趁机把蟠桃搞到手。” 迟南君急火攻心,走来走去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眼神鄙视着东王公: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白菜呢? “我不管,”迟南君还是很惜命的,耍起赖皮,“我是不去。” “你小子怎么这么不长进,”东王公一副老子训孙子的模样,“不是说好要帮我找妹妹的吗?!” 迟南君翻着眼珠子瞅东王公,表情特别无辜,“我言而无信啊,我不帮你找了。” 迟南君说得理所当然,眼神坦诚,摆明了自己不讲理,还特别光明磊落。 东王公自诩脸皮厚,没想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世上还真有比自己还恬不知耻的人,真应了那句古话:江山代有才人出,脸皮独领数百年。 “我不管,”东王公横在迟南君面前,也跟着撒泼道,“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妹妹。” 迟南君抬了抬眼皮,特冷漠地瞥了东王公一眼,“你自己去找啊。” 东王公顿时哑口无言,有些气急败坏踢了吴思克一脚,瞪着俩眼珠子,气呼呼地说,“我要是能离开你这块破玉佩,老子早走了!” 鬼若是在人间长时间逗留,其魂魄也会慢慢消散,最后只能剩下一缕怨气,飘荡于三界。 而迟南君身上这块星玦,东王公附于其上,魂魄竟愈加凝聚,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 听着东王公的解释,迟南君连连点头,感觉自己捞到块宝贝,随即冲东王公伸出小爪,“房租,快付钱,不然滚蛋。” 原以为迟南君只是个伪君子,没想到这丫的居然还是个真小人,能把自己活得这么道德品质败坏,也算是一极品。 “我没钱,”东王公感觉很闹心,没好气地嗯哼道,“找到我妹妹再给你。” “你妹妹很有钱?”迟南君来了精神,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珠子,怔怔地望着东王公。 摸清了迟南君的秉性,东王公眼珠子骨碌一转,来了计谋。 东王公捋起袖子,拍着胸脯跟迟南君打包票,“何止是有钱,天底下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妹妹都能给你弄过来。” 迟南君一脸呆滞,嘴巴微张,脑子里琢磨东王公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自己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人是麦冬,手起刀落、杀人如麻,即便如此,那家伙的早餐钱还是自己出的呢。 判定东王公在满嘴跑火车,迟南君放下心来,拿白眼翻东王公,爱答不理的。 “我妹妹特别厉害,”知道迟南君没上钩,东王公继续撒饵,挑起大拇指,一副说书的气派,“居住在昆仑山瑶池仙境,掌天下女仙,由先天西华至妙之气化生。” “五百个金币,”迟南君没闲工夫听东王公白话,直接开出自己的条件。 就值五百个金币……东王公的嘴角微微颤抖,尽量表现的不准痕迹,“行,成交。” 隔壁雅间内,麦冬半卧在长沙发上,背靠着扶手,表情冷淡,手里抓着只捏扁的易拉罐,身上还穿着服务生的制服。 将易拉罐扔在地上,流出来的残液里混着少量的白色粉末,这正是神荼给自己准备的药,可以让自己在两个时辰内丧失力量。 苏银灵则坐在一侧,身穿齐膝长裙,规规矩矩的,手里握着瓶碳酸饮料,冲麦冬点头微笑。 麦冬抬头冷冷地看着苏银灵,声音冰凉,“你有必要这样吗?” 苏银灵放下碳酸饮料,摆出一副要和麦冬好好谈一谈的架势,“您又是怎么做的呢?将我出卖给神荼大人,害我失去了自由,您之所以不假思索地喝下我递过来的饮料,不就是因为您的心底还有那么一丢丢的愧疚吗?” 麦冬别过头,看不出他的喜怒,表情依旧很平淡,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您就耐心地等着就好,”苏银灵斜瞟着麦冬,“时间到了自然会让您走。” 第四十五章 东姣拉开房门,除了被定在原地的周逸,走廊的左右两侧挤满了卫士,张稳重在卫士的层层保护下,远远观望着这边的情况。 “神荼大人,”张稳重缩在士身后,探头探脑地望着神荼,一脸谄媚,“怎么是您老人家啊。” 神荼前脚迈出房门,眼神四下环顾,卫士们如同见了猫的耗子,纷纷往后退,紧握兵器的手掌微微颤抖。 “张局长,你这舞刀弄枪的,是要弄那样?”神荼故作疑惑,迈步朝张稳重走过去,吓得张稳重抓紧身前的肉盾,拽着往后退。 贼溜溜地探出一双眼睛,张稳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神荼,唯恐她突然出手,“神荼大人,我奉城主的命令,邀请玉筱小姐到府上一聚。” 从处决卫士局的八位高层,到一举剿灭青姨,张稳重虽未到场,但每个细节他都会知道,生性胆小的他早就被吓破胆了。 神荼止住脚步,远远地望着张稳重,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如果我不让玉筱去呢?” “这、这……” 张稳重的脑门冒出冷汗,取下金丝眼镜,伸手抹了抹油亮的头发,眼神慌乱。 权衡了半天,张稳重拨开拦在身前的卫士,眼神里满是谄媚,“我当然是向着您啊。” “你告诉我,城主是怎么知道玉筱的?”神荼有意无意地瞥了迟南君一眼,迟南君回避神荼的眼神,脸颊有些发烫。 张稳重依旧不敢靠近神荼,伸手要解开卡到脖子的扣子,碰到好几次,最终还是没解开。 稍作沉吟,张稳重点头哈腰,冲着神荼娓娓道来,“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个神秘人深夜拜访城主,然后俩人达成了共识。” 神荼盯着张稳重的眼睛,脸上的表情紧绷着,一字一顿地问,“你确定是人吗?” 前些日子,地狱押运犯人至夜郎城时出了事故,押运犯人的阴兵和犯人同时失踪,生死不明。 据说失踪的犯人生性狡黠,自雾冬纪便关押在无间地狱,曾是三界中呼风唤雨的人物。 由于事关重大,鬼帝并没有跟神荼透漏太多的信息,就算是阎王,也并不知道地狱的犯人失踪了。 毕竟从雾冬纪活过来的人不多,神荼有种预感,夜郎城主背后的神秘人,很有可能就是地狱失踪的犯人。 “这、这……”张稳重被问蒙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左右看了两眼,觉得有些人多嘴杂。 迟南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害怕东王公袒露太多,把自己也给绕进去。 读出了迟南君的心思,东王公用密语直接和迟南君的意识对话:你放心吧,我本就不指望那个糟老头子,他不过是我的棋子而已。 迟南君小眼一瞥:我不会也是你的棋子吧? 东王公笑的特别憨厚,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怎么会,咱俩可是真爱。 迟南君翻白眼:呸! 张稳重狠了狠心,走向前,趴在神荼耳朵上,将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传达一遍,“听说此人是大摇大摆地飘进城主府的,当时拦截的卫士通通被撕烂了,事后城主极力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飘进来的,有意思。神荼点了点头,压着嗓子对张稳重说,“城主很危险,你现在去将城主府保护起来,只要能拖三五个时辰,那个府邸我代地狱许给你。” 张稳重只想着保命,尽量不把自己牵扯进去,如果能有些意外收获,张稳重当然不会拒绝。 毕竟能混到这个位置,张稳重也不是傻子,到嘴的肥肉还不咬一口。 “行,我听您的,”张稳重的眉目越发温顺,赶紧回头吩咐自己的手下,“你们都把兵器放下,现在立即赶往城主府,保护城主大人的安全。” 将卫士们驱散,现场只剩下张稳重和他的亲信,神荼转身走到周逸面前,歪着脑袋将眼前的中年男子打量一番,笑容可掬,“这位小哥哥有什么高见?” 周逸的眼珠子来回转悠,努力想张嘴,却使不上劲儿,连根头发丝都动不了。 神荼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用力拍了拍周逸的脸颊,咬牙狠狠地说,“周副局长,您老也发表不了高见。” 迟南君努力活成一个小透明,右眼皮跳了不停,暗暗掐指细算:周逸怕是凶多吉少了。 示意东霞取出腰间的匕首,神荼的手指灵巧地转悠着匕首的刀柄,刀锋肆意飞舞,灯光打下来,闪烁着瘆人的寒光。 将匕首丢到张稳重脚下,神荼扬起下颌,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语言简练,却不容置疑,“拾起来,杀了他。” 迟南君倒吸一口冷气,心里默默替周逸祈祷,偷摸审视着神荼:这个女人太厉害了。 没想到神荼会来这一套,张稳重“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朝神荼叩头,凄凄婉婉地哭诉道,“神荼大人,周逸与我情同手足,现在您要我害他,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张稳重跪坐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神色凄凉,看着别提多可怜了。 “舍不得?”神荼走到张稳重跟前,蹲下来,脸上带着浅笑,启齿轻声道,“那你代替他去死啊。” 张稳重打了个哆嗦,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神荼,抹了抹眼泪,伸手捡起匕首,起身朝周逸走了过去。 张稳重握着匕首靠近周逸,咽了咽口水,眼神躲闪着,“周逸兄弟,对不住啦。” 张稳重举起匕首,狠狠刺入周逸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张稳重一脸。 没有发出丝毫哀嚎,周逸瘫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从胸膛流了出来,瞳孔逐渐散发,脸色变得苍白。 吩咐东姣递给张稳重一张纸巾,神荼双手背于身后,踱步来到迟南君面前,抬头盯着迟南君的眼睛,眼神非常锐利。 像是把迟南君看穿了一般,神荼指着身后的尸体,询问道,“南君小弟,看到没?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脆弱。” 说完,神荼也不管迟南君是什么反应,跨步越过迟南君,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南君小弟,快跟上,咱们看热闹去。” 王大站在密室里,喘着粗气,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在他的正前方,蟠桃树斜倒在地上,树上还挂着一颗蟠桃,一颗熟透了的蟠桃。 王大杀了所有与他争夺蟠桃的苗人,未必他的手臂也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身上多处骨折,还受了内伤。 不过,这都没关系!王大直勾勾地盯着唾手可得的蟠桃,顾不得擦嘴角的鲜血,踉跄着往前走:只要吃下这颗蟠桃,他所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 脸上浮现异样的光彩,王大不由地加快脚步,却怎么也够不着蟠桃树,明明那么近…… 丁不三依旧倚着墙壁酣睡,四周静悄悄一片,除了王大略显沉重的喘息声,没有人打搅他。 红玉知道自己陷入丁不三布置的梦境,但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逃脱,她只能一直往前走,漫无目的地走着,企图寻找一条活路。 身在浩瀚的沙漠,红玉就如同陷入汪洋大海的蚂蚁般渺小,干燥的黄沙寸草不生,没有丝毫阴凉,没有丁点水源,火辣辣的太阳永远都不会下山,脚下的黄沙看不到边际。 也不知走了多久,红玉被烘烤的眼冒金星,身体不断地流汗,干裂的嘴唇渗出血来,面色苍白,体温甚至有些偏低。 “扑通”一声瘫在地上,红玉彻底绝望了,流着泪,对着天空磕头,“我错了!您就饶过我吧!求求您了……” 红玉的嗓音嘶哑,如同新坟前干枯的槐树上,几只乌鸦接二连三的嘶叫。 来到城北的龙王庙,东姣、东霞利索地解决了守在洞口的苗人,一行人簇拥着神荼进入地道。 看到丁不三,青姨有些奇怪,嘴里小声喃喃着,“这老家伙怎么也在?” 神荼远远地停下脚步,上下打量沉睡的丁不三,朗声道,“丁不三,天师道第一千三百代炼道者。” 迟南君也注意到丁不三,一眼就认出这位就是曾传授自己周易之术的师父。想起师父的交待,又观察出现场的气氛有些古怪,迟南君没敢往里走。 环顾四周,眼神随即被一动不动的红玉吸引过去,迟南君留意到红玉没有了喘息,心里直纳闷,“红玉?她怎么啦?” 红玉仍保持着回头的姿势,睁着眼睛,眼珠子却也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木头雕的玩偶。 “你眼前的不过是一摊肉,真正的红玉不在这里,”神荼难得严肃一回,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密室,眉头紧皱。 神荼的话音未落,红玉突然睁大眼睛,猛吸一口空气,迟南君很是高兴,往前迈步想打招呼。 然而,迟南君的后脚还没跟上,红玉的脸就迅速瘪下去,整个人迅速变成一具风干的尸首,立在潮湿的石板上。 丁不三睁开眼睛,环顾眼前多出来的陌生人,神色很平淡,还微微冲青姨点了点头。 “丁老弟,”青姨被一口真气吊着,勉强打起精神,走向前,指着密室兴师问罪,“这是不是你搞的鬼?” 丁不三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你没见我是醒着的。” 第四十六章 当一个人布置了梦境,他最忌讳的便是许多人同时进入这个梦境,因为他要同时兼顾这么些人,稍有不慎梦境就会破裂。 梦境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既是最华丽的毒药,又拥有最脆弱的外衣,就如同玻璃球中的另一个世界。 “丁不三,你确定我们一起走进去,尹爻的梦境就会破裂?” 神荼不大相信眼前这个老头儿,她也曾接触过炼道者,无疑是表面上道貌岸然,肚子里尽是些男盗女娼的狗东西。 丁不三也不敢打包票,这么多年未曾谋面,他也不了解尹爻造梦的能力究竟如何,总之要比自己高。 “这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丁不三盯着黑漆漆的密室,闭上双目,意识探进密室中,隐约听到了王大的呻吟。 就在丁不三想要扩散自己的意识时,不小心惊扰了梦境的主人,一股强大的意识从四面袭来,几番争斗,丁不三仓皇逃窜。 丁不三睁开眼睛,面色苍白,眼神涣散,用袖口擦拭额头的冷汗:好险,差点儿被困在里面。 迟南君探着脑袋,密切关注丁不三的一举一动,见丁不三脸色不对,投来关切的眼神。 注意到丁不三睁开了眼睛,神荼看出他败给梦境的主人,眼神更加鄙夷,“还有没有更加保险的方法?” 神荼也知道多人同时进入梦境,是最好的方法,可面对一个未知的对手,神荼不想冒任何风险。 “也有,”丁不三耷拉着眼皮,稍作沉吟,开口不紧不慢地说,“不过我要先回鹤鸣山,跟掌教师兄将鹤喙粉要来,来去大概也就四、五个星期。” 神荼冷眼盯着丁不三,强压住心里的怒火,回头冲迟南君说,“我们几个进去,你在这里等着就行。” 正合我意。迟南君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不免担心丁不三,指向丁不三,试探着询问道,“这老头儿年纪一大把,我看也别进去了,省得拖后腿。” 迟南君这副小心翼翼的嘴脸被神荼尽收眼底,她不相信世间有莫名其妙的关心,别看这俩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其中定有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由于只是猜测,神荼也不打算追问,“这老家伙可没那么简单,你先把自己的小命保护好,再去操别人的心吧。” 迟南君有些心虚,闪躲的眼神瞥向丁不三,忽然觉得面前这人有些陌生,尤其是一双略显慌张的眼睛。 见迟南君不知声,神荼吩咐东姣取出红绳,将红绳一一系在每个人的小拇指上,然后两人一排,手拽着手走进密室的铁门。 丁不三和神荼走在最后面,就在后脚踏进密室的刹那,丁不三回过头,冲着迟南君露出特别诡异的笑容。 就在这一瞬间,迟南君认定眼前这个有些邪气的老头儿不是自己师父,心里一阵恶寒,猛然打了个寒颤。 有了黑暗作掩护,丁不三的脸色变得阴险,眯起精明的眼睛,干枯的手指轻点红绳,包裹着一层黄色能量的指腹,轻撞在红绳上。 红绳发出墨蓝的幽光与之抗衡,没出十下,墨蓝的幽光逐渐瓦解,除神荼外,每个人手指的红绳都悄悄脱落。 在密室里走了几步,眼前仍是无边际的黑暗,神荼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扬起手,两旁都感受不到任何阻力。 神荼赶紧拽住丁不三的手,却抓了个空,身旁的丁不三平移着快速远去,周围又涌起黑雾,片刻连模糊的人形都看不见了。 神荼的心里片刻慌乱,很快又平复下来,伸手要幻化出长骨,又忽然想起长骨交给了蛟螭,只好作罢,缓步往前行走,警惕地观察着左右的变化。 迟南君在密室的铁门前来回踱步,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密室,将自己的猜想告诉神荼,耳畔响起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麦冬快步走了过来。 “迟南君,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外面,其他人呢?”麦冬站在迟南君面前来回张望,神色淡漠。 想起师父曾经教授的梦境常识,迟南君不动声色地往后小步挪动着,尽量拉开和麦冬的距离。 “你为什么不理我?”麦冬盯着迟南君,眉毛纠结着,摊手质疑道。 啧啧,瞅瞅这演技,还真是卖命。确定保持了安全距离,迟南君双手抱胸,用看穿一切的眼神默默观察着麦冬。 看出迟南君的不对劲儿,麦冬神色有些慌乱,指着自己的鼻尖,“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小老弟,别装啦,”虽然眼前这位是冒牌货,但能用玩世不恭的语气和这张脸说话,迟南君仍觉得很爽,“我们家冬哥可不是个好奇宝宝。” “我就是你们家东哥啊,”嘴一急,“麦冬”直接厚颜无耻。 迟南君的眼神幽怨,绷着脸说,“你死不死?” 知道瞒不住了,眼前的“麦冬”摇身一变,尹爻再次出现在迟南君面前。 虽然知道是这娘们搞的鬼,可见到真人,迟南君还是忍不住退了几步,心跳“扑通扑通”的。 “竟然没瞒过你,”尹爻在迟南君面前踱步,身上换成深紫色的道袍,头发束起来,也没有了异味,倒多了股清幽的檀香。 “以这道铁门为界,外面是你的第一层梦境,里面是你的第二层梦境,”迟南君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头头是道,“我师父曾说过,只要是虚幻的人物,通通只能存在于梦境之中。” 眼神里带着睿智的光芒,迟南君满面春风,指着尹爻继续阐述自己的推理,“在第一层梦境,你所虚构的正是我师父-丁不三。” 尹爻的面色沉了下去,眼神狠毒,面颊的横肉往两边靠,“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迟南君摇了摇头,一副要给尹爻扫盲的嘴脸,自信满满,“若有好几层梦境,梦境主人对越高层的梦境控制越强,相对而言,越底层的梦境控制越弱。” “你就这么确信我杀不了你?”尹爻前倾着身子,袖子被忽起的邪风拉扯着,手里出现一柄长剑。 迟南君表面依旧是满脸的自信,内心却在抓瞎,不停地呼叫东王公:救命啊大哥,帮帮忙公哥,公哥? 东王公满脑门黑线,通过密语幽幽地传话道:你丫的以后别叫东哥,叫我太一好了。 太一,棒棒忙呗。迟南君用意识交流已经非常熟练了,甚至能在说完话后加个可怜兮兮的小表情。 怕迟南君接着恶心自己,东王公也想大干一场,撸起袖子:你只管吹牛x,对付她交给我就是。 没等东王公把话说完,迟南君就撸起袖子,开口叫嚣道,“你这个疯婆娘,有种就弄死小爷!马勒个小浪x,拽个毛线,小爷忍你很久了!” 看迟南君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嘴里竟然会蹦出这种话。尹爻改变了自己的看法,由衷地欣赏面前这个少年,转念一想:不快点儿弄死,早晚是个祸害。 “等我回来收拾你,”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尹爻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搞什么……东王公很郁闷,捋下袖子,心里暗骂尹爻没骨气。 迟南君没想到自己能斥退尹爻,心里很是高兴,觉得自己以后能靠嘴吃饭。 现在我们怎么办?迟南君通过意识和东王公交流。 你先别动,就在这里等着,我对神荼这丫头还是挺有信心的。说完话,东王公便陷入了沉默,再怎么问也不回答。 神荼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漫长的黑暗有了道光线,紧接着又是一道,光线越来越密集,逐渐将混沌打开。 神荼发现自己站在一块巨石上,周围是万刃刀山,密密麻麻的刀锋闪着寒光,稍有不慎掉进去,恐怕都会被片成涮肉。 神荼脚下的巨石在崩裂,一块块地脱落,不断有刀刃填补空缺的位置,很快只剩脚下的方寸之地。 挺起胸膛,从神荼的后脊梁飞出一道紫色的闪电,随神荼飞入云霄。 神荼站在云端之上,望着不见边际的刀山,微皱眉,伸手抓住闪电,闪电越来越长,迸溅出紫色的火星。 扬起手臂,神荼紧攥着闪电冲向刀山,猛地挥下去,几十个刀锋瞬间断裂、倒塌。 闪电接触地面后,又分解出许多分支,沿着地面向四周扩散,如石子入水击起的涟漪般,无数刀锋飞到空中,又摔在地面上。 不出一个时辰,神荼的眼界只剩下倒塌的刀片,白烟从焦黑的土壤袅袅升起,周围的环境略微晃了晃,很快恢复平静。 神荼收起闪电,迈步视察自己的战场。这时,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趴在地上,身上遍布深可见骨的伤口。 神荼心里“咯噔”一声,赶忙跑过去,蹲下来、翻过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虽然已经辨认不出长相,神荼仍通过腰间刻着“姣”的玉佩,判断出这就是东姣。 轻轻放下尸体,神荼的眼神很平静,生生死死见惯了,也就没那么多眼泪。 虽然知道是在梦境里,神荼依旧刨了个坑,将东姣的尸首安葬,并坐在坟前,默默陪了东姣很长时间。 第四十七章 就在神荼起身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再次发生改变,坟堆迅速塌陷,焦土和刀山逐渐后移,大地剧烈颤抖,发出阵阵轰鸣。 神荼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改变,脚下的土地突然传来一阵轰鸣,意识到情况不妙,神荼一跃而起,驾云于半空之中。 就在神荼跃起的瞬间,大量泥土四处飞溅,地面裂出纵横交错的深渊,岩石混在岩浆之中,被推挤着涌了出来,炙热的岩浆吞噬着一切。 从神荼的角度看,眼前的地面完全被岩浆覆盖,岩浆流动的很迟缓,远处依稀有几缕黑烟,热浪逼人。 神荼紧锁着眉头,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在这个梦境中,除了诡异的丁不三,其他四个人正在相同梦境的不同时空中,经历着和她相同的遭遇。 这种镜像梦境她也曾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原本只存在于古籍中的镜像梦境,竟然还有人会。 其实神荼也没完全猜透,这确实是镜像梦境,不过尹爻实施的是以神荼为主的车轮战,每次随机选一名倒霉蛋,以一方死亡视为游戏结束,其他人仍在黑暗中备选。 神荼平生最怕的就是火,尤其是面前还是一片岩浆组成的火海,浩瀚到望不见边际,视线内都是涌动的热浪。 神荼将体内的真气逼出来,在自己的周围形成一层厚厚的保护层,隔绝了外界的热量。 盘腿坐下,神荼准备一直耗下去,她虽然知道破解镜像梦境的方法,却不打算尝试,一来即使破了镜像梦境,自己仍在梦境之中,其次怕还没找到镜像梦境的结界点,自己就被烤熟了。 镜像梦境需要强大的能量做支撑,更何况是制造这种大场面,神荼就不信尹爻能熬过自己。 面对汹涌而来的岩浆,东霞的反应慢了一步,脚掌被迸溅的岩浆烫伤,本身法力也比不得神荼,在云端苦苦支撑着,身上渗出的汗液直接被热浪蒸发。 由于严重脱水,东霞的面色苍白,咬牙硬挺着,表情很是倔强,坚毅的眼神盯着远处的地平线。 僵持了一个多时辰,东霞没能抵抗住灼热的岩浆,身体垂直坠落,如折断双翅的麻雀,被肆意翻滚的火舌吞噬。 岩浆逐渐退却,无论山丘还是峡谷,大地遍布一层被融化了的岩石,乌黑发亮。一眼望过去,见粒浮尘都没有,空荡荡的白昼静得可怕。 神荼自云端落下,还没走几步,忽然被远处一块闪闪发亮的器物吸引,心里猛地一沉,快步走过去。 果然,地上躺着的正是一块刻有“霞”字的玉佩,经历了岩浆的洗礼,这块玉佩却仍完好无损,如水洗的一般。 将玉佩放进口袋里收好,神荼觉得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尹爻的规划中,而自己也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 周围的景象再次发生改变,地面开始出现绿色植被,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隐约还能听到泉水的声音。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油腻腻的乌云呈现灰黄色,天空散发着闷热,让人难以喘息。 厚厚的云层密密叠叠,云层中悄无声息地凝聚着淡黄色的水滴,水滴越来越大,其中有一滴不堪重负,从空中坠落。 犹如触及了阿米诺骨牌,水滴如子弹般纷纷从天而降,神荼早有了准备,体内的真气一涌而出,在她的头顶形成保护层。 水滴落在地上,瞬间便腐蚀掉了地上的岩石,植被迅速枯萎,黄色的沙泥被雨水冲刷着。 随着雨越下越大,保护层自动卷曲,将神荼托举起来。 闻到刺鼻的塑料味,神荼知道此刻下的瓢泼大雨是硫酸,它正在腐蚀这个梦境里的世界。 好狠的心肠。为了保存实力,不到万不得已,神荼不会尝试打破这个梦境,毕竟有双造物主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呢,明着暗着自己都吃亏。 酸雨下了大半个时辰,头顶的乌云突然迅速消散,神荼收回真气,心里已经能估摸出是哪个倒霉蛋了。 没走两步,神荼看到半个身子埋在泥堆里的尸体,是青姨的,全身被硫酸严重腐蚀,血肉模糊,辨不出模样。 很显然,通过青姨指甲缝里的泥土,看得出她在最后一刻仍没放弃自救,这个被一口真气吊着的老妪,太渴望活着了。 等等!神荼的瞳孔骤然放大,身体僵在原地:若按照自己的思路,青姨是怎么通过刀山火海的? 莫非只有我一个人将这一切都经历了一遍?神荼开始接近真相,嘴里小声喃喃着,“这个生死局,恐怕要结束了。” 神荼的眼前出现一条雨花石铺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小路绵延向前,引导神荼脚下的路。 玉筱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待了多久,知道在梦境里干什么都是枉然,她一直站在原地,并坚信梦境的主人会希望自己活着。 周围的黑暗逐渐消退,玉筱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四处环顾,打量着周围生机勃勃的景象。 身后出现一把椅子,尹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怠慢您了,姑娘,您看咱俩做个交易成吗?” 玉筱也不客气,坐到椅子上,对着面前的空气说,“你连真身都不出现,哪里来的诚意?” 片刻静寂之后,尹爻出现在玉筱面前,依旧穿着道袍,手持一柄精致的拂尘,与其粗狂的模样很不搭。 “玉筱,只要你肯跟我合作,我可以分一个蟠桃给你,”尹爻信誓旦旦地盯着玉筱。 玉筱轻笑着,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大婶是真傻还是装傻,自己如果想吃蟠桃,几万年前都动手了,还用等到今天? 摇了摇头,玉筱的眼底多少有些不屑,正要起身,手臂、脚腕突然被拂尘缠上,动弹不得。 “你再好好想想,我半个时辰后再过来,”说完话,尹爻看也不看玉筱,直接转身消失。 百无聊赖,东王公求战心切,又怂恿迟南君迈过铁门,去创造辉煌的人生。 迟南君也不傻,毕竟光脚的不怕,自己这个有鞋穿的可不能轻易上当,弄不好就两腿一蹬、白眼一翻,沦为和东王公一样的下场。 打定主意不进去,迟南君不理睬东王公的叫嚣,盘腿坐下,修炼丁不三传授的心法。 正炼到佳境,忽然隐约听到丁不三的声音,“南君徒儿,是你吗?” 第四十八章 迟南君真没想到,丁不三传授自己的这套心法,竟然还有通讯功能。 师父你在哪儿啊?:迟南君尝试着将自己的意识融入心法中。 我被困在尹爻的第三层梦境。丁不三传来的话断断续续,但基本意思表达的很明确:我坚持不了多久,所以长话短说。 还以为是叫自己长话短说,也就是丁不三换口气的功夫,迟南君接过话茬儿,插话道:师父,我被困在尹爻的梦境里,她刚幻化成你的模样,企图蒙骗我,结果被智勇双全的我给识破了,然后…… 你丫的给我闭嘴!:丁不三觉得肝疼,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强忍着掐死迟南君的冲动,咬牙解释道:我是要你听我说! 迟南君撇了撇嘴:好吧。 听着,我的时间不多了:丁不三很认真地废话:我也被困在尹爻的梦境里…… 为了体现对话的趣味性,迟南君强行搭上话:是吗?这么巧啊。 闭嘴!:丁不三觉得自己早晚要死在这个徒儿手里:好好听着,现在我被困在第三层梦境,而你大概是在第一层梦境,而第二层梦境又是个两重的镜像梦境,所以准确来说,这个梦境一共展开了四层。 多层梦境,就如同在玻璃球内外裹上炫美的糖衣,最核心的梦境永远只有一个,就是那层玻璃,也就是炽梦境。只有打碎了炽梦境,这个多层梦境才会破碎。 很难得,这次迟南君没有插话,丁不三接着说:现在你要去寻找炽梦境,并找机会打破它。 其实让一个梦境碎裂有三个方法,你可以依靠蛮力彻底摧毁这个梦境里的世界,也可以耗到梦境的主人油尽灯枯,最巧的是攻击炽梦境中主人的意识,这样不仅可以摧毁梦境,还能让梦境的主人失去抵抗能力。 虽然主人的意识可以在所有的梦境中显现,但只有炽梦境中的意识,才是本源。 您别逗了,就我?:迟南君掂量了下自己的分量,觉得自己还不够尹爻塞牙缝的呢,这不就是飞蛾扑火嘛。 丁不三才不管那么多,声音越来越弱:尹爻现在没工夫搭理你,现在抓紧时间跨进铁门,你要去寻找一个叫“玉筱”的姑娘。 等了半天,丁不三的话没了下文,迟南君提出了自己的顾虑:如果我找不到呢? …… 东王公好心替丁不三回复:你可以去死啊。 滚。:迟南君爬起来,拍了拍屁股,走到铁门前,望着黑漆漆的空洞,手心撰着汗,机械地咽了咽口水。 抬起腿,迟南君的脚尖刚接触地面,便被涌动的黑暗吞噬,回转身是无边黑暗,前方有个亮点,如颗耀眼的星星般。 周围一片静寂,没有丝毫声响,迟南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嘭嘭”声,眼神略显不安。 迈腿跑向亮点,迟南君也不知道自己在追赶什么,但心中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再不奔跑就来不及了。 亮点无限放大,一阵刺目的光线后,迟南君隐约听到鸟儿的鸣叫,睁开眼,面前是鸟语花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伸手遮挡住明媚的阳光,迟南君往前望去,发现玉筱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双手双脚被拂尘死死捆绑。 “玉筱?”怕是尹爻的圈套,迟南君也没敢靠近,远远地打量着玉筱,琢磨着怎么分辨眼前这人是真是假。 玉筱抬头望着迟南君,发梢被暖风掀起,笑容特别温柔,“我见过你。” 迟南君愣住了,将往事一一搬出来,怎么也寻不到眼前这女子的影子,下意识地询问,“什么时候?” “我想想……”玉筱低头扫视捆住自己的拂尘,抬头盯住迟南君的眼睛,眼神单纯,“你能先把这个东西给我松开吗?” 迟南君是真被尹爻吓怕了,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绕着玉筱走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开口询问道,“今天中午神荼送了你什么?” “焦沙,”玉筱仰视着迟南君,眼神平静的像一汪水。 看来眼前这个玉筱是真的。迟南君松了一口气,走过去要帮迟南君松绑,却发现这些白色的丝线竟异常的坚韧,别看只有头发丝般粗细,怎么也扯不断。 拔出血刃,迟南君在拂尘上来回割,费了半天功夫,却一丁点儿用都没有,拂尘完好无损。 迟南君往后退了两步,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也无能为力了,你自求多福吧,”说完迟南君转身就要走。 这什么鸟人?! “你给我回来!”玉筱气得差点儿七窍流血,努力往前探着身子,连忙叫住迟南君。 迟南君乖乖转过身,嘴巴微嘟着,朝阳洒在光洁的额头上,唇红齿白,看着特别乖巧。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待?”迟南君猛然想起师父的交待,“对了,我师父让我找你,他说你能破解这个梦境吗?” 打量着玉筱的处境,发现她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更别说大战尹爻,怕是指望不上了。 “你先帮我把凳子砍掉,”玉筱尝试着挣扎了几下,“这么捆着,我使不上劲儿。” 又废了好半天,迟南君终于将玉筱从椅子里解救出来。 望了眼划向南边的太阳,玉筱活动着手脚,语气有些急迫,“咱俩的时间不多了,你一切听我指挥。” 玉筱施展法术,椅子恢复如初,并且上面还坐着一位女子,简直与玉筱一模一样。 迟南君张大了嘴巴,实力表现什么叫“瞠目结舌”:除非实力特别逆天,才能不受梦境的限制,随意施展法术,否则自身的实力将会受到很大的限制。 “听着,我的本源是天地间的灵气,所以可以不受梦境的限制,”玉筱快速向迟南君讲解,“但我自身的实力却非常有限,咱们要想战胜尹爻,只能趁其不备,然后偷袭。” 玉筱的语速非常快,迟南君听得一愣一愣的,两只迷惑的大眼睛眨巴着。 “等会儿咱俩都变成草,左边一颗,右边一颗,”做了个手势,玉筱面露凶光,“等她来了,咱们一起上。” “那她呢?”迟南君伸手指向坐在椅子里的女子。 “她是我变出来的幻影,当钩子使,”玉筱有些着急,直接将迟南君变成草,“她来了!” “喂!喂!” 迟南君想说自己还没答应呢,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在风里摇曳了。 第四十九章 花池的雅间内,灯光暧昧,麦冬坐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盘算着怎么逃出去。 麦冬感受到了挫败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沦落到要靠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保证,你只要肯放我走,我就将其他灵狐的下落告诉你,”身在屋檐下,麦冬难得低下头,眉目却依旧冷漠。 苏银灵坐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喝着饮料,瞥了麦冬一眼,“你这人一点诚信都不讲,我要是再上你的当,我就是傻子。” 冷眼打量着苏银灵,麦冬在心里暗暗琢磨,怎么才能让这个傻子上当。 “这样吧,”麦冬将腰间的月痕解下来,扬手扔在桌子上,“我将月痕押给你。” 拾起月痕,苏银灵拔出刀身比划了几下,撇了撇嘴,又很嫌弃地扔了回去,“我要你这把破刀干什么?” 拍拍手掌,苏银灵端起鸡尾酒,仰起修长的脖颈,细细品尝着,眼神略显迷离,身上散发出醉人的风情。 “你是要我背叛神荼,那个女人你也知道,”苏银灵的语气透着狐媚,眼神很是多情,摆出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这么身娇肉贵的,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麦冬弓着身子坐在沙发上,膝盖支撑着胳膊肘,蓬松的卷发如同鸡窝般,“那你想怎么样?” 放下香精、色素兑的鸡尾酒,苏银灵难得正经一回,绷着脸,“很简单,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麦冬揉着卷发,有些懊恼,“那本小册子没在我身上。” 双腿交叉叠到桌子上,苏银灵枕着自己的胳膊,神色轻松,显得非常悠闲,语气拖得很长,“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昏暗的灯光打在麦冬脸上,轮廓显得很深邃,“你尽管放心,我既会保你周全,也会将记载有灵狐去向的小册子给你。” 麦冬说的掷地有声,两眼灼灼地盯着苏银灵,等待她的回复。 “那你还答应我,让我做妖王呢,”苏银灵见便宜就上,还故意皱眉头,一副很为难的模样。 …… 知道自己多少表示过这方面的意思,麦冬哑言,“现在我帮不到你,但有机会我一定帮你。” 苏银灵心里有些虚,故意不去看麦冬,“你拿你的祖先发誓。” 不用点明麦冬就应该知道,苏银灵嘴里的“祖先”指的是上古娲皇,也只有拿这个人起誓,才会让苏银灵心虚,觉得自己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 反倒是麦冬,对这位上古时的祖先没有多少感情,中指、食指并起来,起誓道,“倘若我食言,让我的先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坟墓遭人掘弃,永世不得……” “够了,”苏银灵先忍不住,紧皱眉头,眼神非常严肃,出声制止了麦冬,“你可以走了。” 近千年来,虽然妖神的地位在妖族有所弱化,但好歹这些妖兽寿命都长,对娲皇当年带给妖族的荣光,多少还记得。 怕苏银灵反悔,麦冬起身快步往门口走。 “你是要去救迟南君吧?”苏银灵忽然开口道。 要不是迟南君这个傻鸟,没事瞎跑出来晃悠,还哪儿危险往哪儿凑,自己用得着管这档子事儿吗? 麦冬的脚步停在门口,转身看着苏银灵,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脑子里浮现迟南君的模样,这个傻傻憨憨,又有些小聪明的少年,自己帮过他一次,也不妨再帮一次。 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玻璃瓶,苏银灵往手心里倒了枚丹药,起身走过去,伸出手掌,“把解药吃了吧。” 接过解药吃了下去,麦冬心里还有些感动,没想到苏银灵紧接着又来了一句,“至少不会到了地方,被一巴掌拍死。” 麦冬满脑门黑线,不满地瞅了苏银灵一眼,跃步翻过护栏,直接从四楼跳了下去。 梦境中,估摸着不会再有变数,神荼原地盘腿坐下,闭上双目,周身被灵气围绕。 天空响起尹爻的声音,浩浩荡荡地袭向神荼,“你明明可以撕裂这个梦境,然后杀了我,夺得你梦寐以求的蟠桃。” 神荼坐在地上纹丝不动,脑海里快速闪过平日里修炼的心法,对尹爻的话充耳不闻。 “你的两个手下本可以活着的,你本可以救她们的,”尹爻并没有放弃,存心骚乱神荼的心智,“你知道她们死前有多么痛苦吗?她们的声声哀求,你可曾听到?” 神荼的心里确实起了涟漪,睁开眼平视前方,周身的灵气散去,声音平静,“人各有命,她们的账我会记在你身上。” 依自己平时的性格,神荼当然想撕裂这个梦境,将尹爻碎尸万段,永世镇压这个老妪的灵魂。 可在这个梦境里呆的时间越长,神荼越不敢动手,如此庞大且精巧的梦境,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妪的能力,怎么能办得到? 这个老妪的背后一定有人在帮助她,而通过梦境中刻意被隐瞒的仙气,神荼断定这个人来自天庭,且实力并不弱于自己。 “来啊,你现在就可以来找我算账,”尹爻的语气很嚣张,“再不来,我就要绑着玉筱这个女子,去吃蟠桃了。” 神荼依旧不为所动,冷笑一声,“若吃得了,你就去吧。” 见神荼不上钩,尹爻气得牙痒痒,只好先去把蟠桃骗到手,回头再找神荼算账。 尹爻再次回到困住玉筱的梦境,眼神扫到坐在椅子上的“玉筱”,有瞬间的迟疑,却又恢复镇静。 缓步走过去,尹爻来到“玉筱”面前,俯下身,伸手挑起“玉筱”的下巴。 就是现在! 望着尹爻的后背,玉筱解除幻影,跳起来,握拳冲了上去。 迟南君迟了一步,却也手持血刃,紧随着冲了上去。 尹爻微侧身,像是事先就知晓一般,眼神很冷静,也没有任何避让的动作。 玉筱的拳头凝着绿色的光芒,刚接触到尹爻的后背,就被一道迎面冲出来的金光击中,后仰着身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在离尹爻还有一步的时候,迟南君及时刹住脚,将血刃抛到身后,伸手摸了摸尹爻的袖筒,傻笑着,“你这面料真好。” 第五十章 尹爻冲迟南君扬了扬手,迟南君立刻心领神会,站到尹爻身后,鄙夷着对面的敌人。 玉筱伸手捂住胸口,胳膊肘撑着地面,抬头望向尹爻,表情痛苦,“你不是尹爻。” 一个修道的凡人,怎么可能施展出仙法? 神仙修炼的法术也分三六九等,可以简单地用颜色区分开,地仙施展的法术呈土黄色,人仙施展的法术呈杏黄色,天仙施展的法术呈明黄色。 尹爻莞尔一笑,脸颊堆着两坨肥肉,油光满满的,眼神里满是蔑视,语气和缓,“我可以是她。” “你到底是谁?”玉筱的眼睛里浮出对未知的恐惧。 尹爻的面庞逐渐被雾气笼罩,雾气散去,一张同样黑壮的猪腰子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迟南君仔细一瞅,唉呀妈呀,这不是曾和自己促膝长谈、且相谈甚欢的的玄女嘛~ 顿时心里有了底,迟南君拍了拍玄女的肩膀,感受到了雄壮的肱二头肌,“玄女阿姨,咱都是一家人。” 玄女对“阿姨”这个词很敏感,压根不想搭理迟南君,眼睛里含着笑,“玉筱,我们神仙对于先天灵物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敏锐,你还能带着蟠桃树逃到哪儿去?” 玉筱望着玄女傲慢的表情,从肤浅的笑容背后,看出了阴森和毒辣。 挣扎着站起来,玉筱的脸颊有两处擦伤,眼神里多了几分坚毅,直勾勾地盯着玄女,“蟠桃树从来就不曾是天庭的,她是贼,你们也都是贼!” 玉筱咬牙切齿,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强烈的感情,汗水从她的额头滑落,砸进松软的土壤里。 被人骂了,玄女也不恼,自顾自地走过去,用新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玉筱。 玄女的语气很轻松,略带几分调侃的意味,“自玉筱们感悟昆仑的恩德,以己身回报昆仑,你还是第一个提出质疑的。” 伸手挑起玉筱的下巴颏玄女踮起脚,露出肥嘟嘟的肚皮,迟南君惊的下巴都要掉了,连忙伸手捂住眼睛,在心里小声叨叨:没脸看啊,没脸看。 玄女的表情霸气十足,姿势却很滑稽,小眼睛透漏着凶狠,语气很轻,“你知道来之前,娘娘是怎么交待的吗?” 玉筱抬头倔强地凝视着玄女,嘴角还残留着鲜血,眼神里满是仇恨。 “娘娘说,”凑到玉筱耳朵旁,像是怕被谁察觉一般,玄女的声音很轻,“既然你那么放荡不羁爱自由,那就别回去,不就是一棵紫纹缃核的蟠桃树嘛,她不心疼。” 泪水又从玉筱眼眶涌出,无声地划过脸颊,颇有几分楚楚动人。 西王母,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统治了玉筱们数万年,她恩威并施,奴役着这些可怜的女子,将自己的一己之私,宣扬成天道王法,关键是她自己也信了…… 玄女很满意玉筱的表情:看来这个叛徒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良心的。 眼神里满是斗志,玄女放下自己的手指,触碰玉筱的指腹,在灰布褂子上死劲儿抹了抹,“娘娘不希望蟠桃树在凡间开花结果,我这就送你一程,免得违了娘娘的意愿。” 自从登上昆仑,玉筱和蟠桃树就是相生的,一棵蟠桃树孕育一位玉筱,一位玉筱滋养一颗蟠桃树。 事情交待完,玄女往后退了几步,眼神里满是不屑,“动手吧,免得让人以为我在欺负你。” “你,绝不能阻止,”玉筱的脸色越发阴狠,眼睛死死盯着玄女,令人不寒而栗,“绝不能毁了蟠桃树!” 嘴角的鲜血逐渐干涸,玉筱身上血红的长裙被气流掀起,头发、眼白迅速变成血红色,脸颊也浮出清晰可见的血管,密密麻麻的,非常恐怖。 迟南君看在眼里,意识到事态即将失控,连忙跳出来,抱着一丝希望,“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非要打打杀杀。” 玄女一个眼神朝迟南君飞来,迟南君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忙往旁边躲避,结果还是被一股气流摁到在地,动弹不得。 惨云袭来,玉筱周身有血红的雾气升腾,身上散发出阵阵血腥味,令人作呕。 跃步飞起,玉筱冲玄女的脸颊抓了过去,速度极快,如同夜行的猫咪。 玄女侧身躲开,身体轻盈地落到一丈之外,眼神冷冷瞥视狰狞的玉筱,“看来是真不能留你了。” 说完,玄女攥紧拳头,冲着玉筱的胸口飞了过去,油亮的头发被气流拉扯着。 玉筱双臂交叉抵挡,黄、红两种能量撞击在一起,玉筱的身子跃于空中,不停地后移,表情越发痛苦,发出声声凄厉的嘶吼。 终于,玉筱抵挡不住,后仰着身子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蹭着地面滑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玉筱的嘴角、眼角都流出血来,大量血液从她身上淌出,浸染着松软的土壤。 玄女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嘴角勾起丝冷笑,讥讽道,“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这就是你觉得能拯救你的人类,对你做的事情。” 攒住一股劲儿,玉筱又忽然站起来,伸手抓向玄女的面颊,玄女伸手抵挡,手背被抓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 玉筱再次被玄女的真气震了出去,落在远处的草丛里,挣扎着仰起身,喷出一口鲜血。 望了眼手臂上的创伤,玄女的眼神里闪过一道寒光,眼神阴狠,“不识抬举地狗东西,杀你都脏了老娘的手。” 头顶的天空在扭曲,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尹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住手!你答应要给我蟠桃的!快住手!” 尹爻的声音很凄厉,震得人耳朵痛,言语中透漏着恐惧和绝望。 由于这个梦境过于宏大和精妙,布置梦境便已消耗尹爻全部的精力,梦境中具体的实施只能依靠玄女,这个来自天庭的盟友。 并没有理睬尹爻的声音,玄女走过去,未接触玉筱,用真气掐着她的脖子提溜起来,突然来了兴致,“我要不要把你这身皮肉剥开,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魂魄?” 玉筱面色涨得紫红,大睁着双目,双手在脖颈上抓着什么,却空空如也。 突然,旁侧飞出一把银白的小刀,径直划向玄女伸于空中的手掌。 第五十一章 尽管已经做出了避让的动作,锐利的刀锋依旧贴着玄女的掌背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抹去手背上的鲜血,玄女侧过身,暂时放过玉筱,微皱着眉头,静候那人的到来。 看见飞过来是月痕,迟南君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偷摸把血刃连同月痕捡了起来,藏在身后。 麦冬从远处的黑暗中走来,身上穿着拉风的过膝风衣,乱糟糟的卷发分成一缕一缕的,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神略显深邃。 “麦冬?”玄女笑得很开心,脸上的阴鸷瞬间消散,“你身为娲皇的后人,应该清楚要站到谁的立场上,为谁说话。” 雨水顺着麦冬的下巴滴落,勾勒着少年清晰的轮廓,棱角分明的脸颊眉目坚毅,伸手指着迟南君,“我来带他走。” 见众人的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迟南君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伸手挠后脑勺,呲牙傻笑。 看出麦冬暧昧的立场,玄女有些纳闷,低头看手上的伤口,“那你为什么伤我?” 麦冬抬起眼皮,眼神平淡,语气有些拽,“看你不顺眼。” 玄女心情很郁闷,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冷笑着,“既然这么不给面子,我会很为难的,”装出很苦恼的模样,“要怎么放你们离开呢?” 迟南君小步往麦冬身边凑,绷着表情,眼神左右乱瞥,努力做到不动声色。 “战便战,哪有那么多废话,”皱着眉,麦冬轻声呵斥玄女。 玄女脸上的冷笑逐渐消失,表情越发阴狠,身上的灰白道袍紧贴着肥肚腩,身材让人不忍直视。 “就算是娲皇再世,也不敢如此轻薄于我,”玄女的声音洪亮,如声声震耳的天雷,黝黑的脸颊抖动着,“你一个小小儿郎,空有一身傲骨,却也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糊涂蛋。” 趁玄女不注意,迟南君将月痕抛给麦冬,并大声喊出自己的口号,“奋发吧,骚年!” 麦冬接过月痕,嘴角在抽搐,随即摆出作战的姿势,紧盯着玄女,表情严肃。 玄女却很轻松,手背上的划伤瞬间消失,轻蔑地盯着麦冬手里的兵器,“月痕不过是娲皇的一件小玩意儿,没想到传到现在,倒成了你的如意法宝。” 伸出手来,漫天的暴雨落在玄女的掌心,凝成一柄一尺来长的利剑,雨水滴在剑锋,分不出界限。 麦冬手持月痕,踏雨冲向玄女,在离玄女一步之遥时,猛地跃起,月痕如银白的月光般,从上空刺向玄女的脖颈。 玄女扬起剑,抵挡住月痕,雨花以极高的速度,从剑锋迸溅出去。 知道僵持久了对自己不利,麦冬忽转身,腾空躺下,月痕在空中划了道弧,刀锋斜冲向玄女的大腿。 玄女跃步而起,一只脚点在窄窄的刀身上,低头瞥向麦冬,扬起手里的长剑往下挥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迟南君的心被揪起,跃步在空中翻滚,顺便抽出血刃,紧咬着嘴唇,冲着玄女没有防备的后背狠狠刺去。 感受到身后的异常,玄女撤回挥向麦冬的长剑,从月痕上跳起,在空中翻转三百六十度,及时错开迟南君,并狠狠踢了迟南君一脚。 迟南君后背挨了一脚,瞬间失去平衡,从空中跌落,摔在麦冬脚边。 由于承受了玄女跃起的力量,又是这个吨位的妇女,麦冬的右臂被狠狠牵拉,肌肉撕裂般疼痛。 麦冬瞥了迟南君一眼,确定没有大碍,眼珠子上翻,起身冲向玄女,同时小声对迟南君说,“别抵抗,她不会害你。” 自寻死路。玄女挥起长剑,蔑视着眼前这个蝼蚁一般的少年,迎着麦冬的脖颈砍了下去。 就在长剑要接触麦冬脖颈的瞬间,一粒石子从远处呼啸而来,击在长剑上,雨水凝成的长剑瞬间溃散。 玄女都怀疑自己出门的时候忘记看黄历了,心里很是恼火:怎么今天杀个人这么麻烦。 “玄女姐姐,”神荼从天而降,身上未沾染丁点儿雨水,连发丝都是干燥的,“你何必要欺负两个小朋友,传出去名声多不好。” 盯着突然出现的神荼,玄女很意外,“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神荼的表情很悠闲,低头抠着手指,正眼都不瞧玄女,“既然你威胁到尹爻的利益,她当然会想尽方法阻止你。” “这个蠢材!”玄女狠狠咒骂道。 “玄女姐姐,”神荼的语气变得冰冷,神色也越发阴狠,秀发微微扬起,眼神死死盯着玄女,“你欠我的两条人命,是时候还了吧?” 对于眼前这个小娃娃般的女子,玄女不得不认真对待,全身都进入警备状态,“神荼,你既然已经获得长生,为什么还要趟这个浑水,”冷笑着,“你就不怕不小心噎死?” 神荼依旧是很轻松的神情,挑起眉,笑得令人毛骨悚然,“那也总比糟蹋粮食强。” “蟠桃是我们神灵的圣物,”不到万不得已,玄女不想和神荼动手,“你不要多管闲事。” 有种自己的儿子被别人抢了去的感觉。神荼心里奔腾过一群***,嘴角耷拉着,“蟠桃树在冥都开花结果时,你们这些神灵还只是一群野蛮人,现在夜市一群野蛮小人。” 玄女被彻底激怒了,身体被火红的铠甲覆盖,手持一柄绘有凤凰的长剑,身上散发出热浪,雨水落在铠甲上,瞬间被蒸发成水雾。 神荼也发生了变化,身着乌黑铠甲勇士,头顶聚集着大片惨云,厉鬼在其周围咆哮,紫红色的闪电也蹿了出来,被神荼握于手中。 怕沦为炮灰,迟南君一手拽着麦冬,一手搀着玉筱,远远地躲在小山包后面,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观察这边的战局。 神荼、玄女二人升于空中,一人脚踏凄厉乌云,一人身驾金光祥云,空中的狂风骤雨逐渐停歇,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玄女,”紫红色的闪电在空中舞动,火花撞到神荼的铠甲上,被弹出很远,“念在你刚苏醒的份上,只要你肯自断两根肋骨,并为东霞、东姣披麻戴孝,我可以放过你,免得绞杀了昆仑的一员大将。” 第五十二章 “放肆!” 玄女被气得怒火中烧,头发披散开来,铠甲燃起了蓝色的小火苗,脚下的祥云升腾出熊熊烈火。 话音未落,玄女扬起长剑,周身伴着滚滚天雷,身后的披风被狂风拉扯着,迈步奔向神荼。 细碎的短发洋洋洒洒,神荼手里的闪电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厉鬼咆哮着迎向玄女,瞬间被击成粉末,更多的厉鬼扑向玄女,都被一一劈碎。 由于趁手的兵器不在身边,神荼的实力要打上一个折扣,这也是神荼迟迟不肯动手,想去摸清玄女实力的原因。 嘶吼着扑上来的厉鬼,并没有阻挡玄女的脚步,她手里的长剑发出悦耳的凤鸣,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神荼的脖颈。 神荼的身形往后猛然一撤,同时挥出闪电,紫红的闪电呼啸而去,死死缠住火红的刀身,两者僵持,发出震耳的轰鸣。 玄女手里的长剑陡然发出一道金光,将缠于其上的闪电震开,径直刺向神荼的胸膛。 闪电被强大的后坐力弹开,迅速回转,勾住刺向神荼的刀柄,刀尖距离神荼的心脏只有一寸。 神荼的面色没有丝毫慌乱,剑气刺在坚硬的铠甲上,撞出大片的火星。 神荼猛地扬起闪电,玄女手一松,长剑飞起,于空中旋转一周,被闪电勾住,伴随着尖锐的凤鸣,被甩向远处的山峰。 长剑插入山石之中,一时间巨石飞溅,狂沙乱走,高耸的陡峰瞬间坍塌了一半,岩石如泥石流般滚落,发出巨大的轰鸣。 迟南君回头望着滚到脚底的沙石,咽了咽口水,心里暗暗庆幸自己的机敏。 玄女嘴里念动咒语,陷入山石之中的长剑颤动着,努力往外退,整座山都跟着抖动。 知道这把凤鸣剑和玄女心念相通,不给玄女念完咒语的机会,神荼甩动手里的闪电,紫红的闪电迎面袭向玄女。 玄女吃了一惊,猛然跃起,嘴里念动的咒语戛然而止,跃于空中的凤鸣剑又跌跌撞撞地摔了下去。 正眼怒视神荼,低头瞅了眼被烧焦的衣角,玄女知道只有先把神荼牵制住,自己才有机会取回凤鸣剑。 玄女的周围浮出七八个火球,如炙热的小太阳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人不忍直视。 围绕着神荼的厉鬼被灼热的气流烘烤着,接连都顶不住了,蒸发成一缕缕青烟。 手里的闪电上下旋转着,逐渐扩大,电光闪烁着,在神荼面前形成一道紫红的屏障。 玄女狠狠瞪着神荼,嘴里轻念咒语,翻滚着的火球接连袭来,撞向紫红的屏障,一时间日月变色、天地动摇。 两种能量撞在一起,磅礴的气流向四面八方扩散,无论是漂浮的白云,还是堆垒的山石,都被冲向远方,整个梦境世界越发混乱。 火球接二连三地撞在紫红的屏障上,张牙舞爪的闪电四处乱蹿,拇指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大地燃起了熊熊火焰。 差点儿被一道闪电劈死,迟南君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望着末世般的景象,惊呆了。 一颗火球从斜侧方袭来,迟南君扬起血刃,将火球劈开,几朵小火苗落在地上,迟迟不灭。 麦冬忍着胳膊上传来的剧痛,咬牙念动咒语,月痕化为一道银白的屏障,将三人包裹其中。 头顶的苍穹彻底空了,看不见一丁点儿云彩,只剩下神荼、玄女二人,紧绷着脸,互瞪着仇视的双眼。 就在两种能量越发强劲时,天空忽然裂出好几道口子,大地剧烈震动,顷刻间天翻地覆,梦境顷刻瓦解。 神荼、玄女二人没能及时收手,均被自己释放的能量反击,纷纷身受重伤,倒在密室的两侧,吐出大量的鲜血,动弹不得。 就在梦境崩塌的瞬间,麦冬将迟南君扑倒,将他死死护在身下。 迟南君尝试着活动手脚,确定没有大碍,又试探了下麦冬鼻息,知道还活着,悬着的心放了回去。 慢吞吞地站起身,迟南君借着幽暗的灯光环视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却大多没了性命。 咫尺之遥便是蟠桃树,此刻的蟠桃散发出醉人的异香,三颗拳头大的蟠桃如一颗颗血馒头,压弯了纤细的桃枝。 尹爻坐在蟠桃树旁边的椅子上,七窍流血,死相非常恐怖,终究还是被梦境反噬了。 “咳咳,咳。” 迟南君回过头来,看见挣扎着要坐起来的玉筱,忙走过去扶起她。 不知什么时候,玉筱的皮肤越发膨胀,密布的血管跳动着,整个人仿佛被充气了一般,肿胀的脸颊把五官都挤变形了。 迟南君不敢太使劲儿,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将玉筱戳破,反倒成了杀人凶手。 “南君,”玉筱艰难地张开嘴,声音若有若无,十分微弱,“你能帮我个忙吗?” 迟南君不喜欢帮别人的忙,尤其是这种将死之人。 一来这些人死都没完成的事,一定很难;二来帮这些人,不用猜自己都没有远期回报,毕竟自己不可能追到阴曹地府,去求别人报恩。 看着玉筱悲惨的模样,又联想起半个时辰前貌美的红衣少女,迟南君有种痛心疾首的感觉,对玉筱多了几分同情。 “你说吧,”迟南君决定还是先听听,然后再决定帮不帮。 “蟠桃马上就熟了,我也将陷入沉睡,”玉筱的声音越发细微,“我脏了,蟠桃也脏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将我怀里的焦土,连同化为桃核的蟠桃树,一同带去冥都,随便埋个地方。” 迟南君压根不知道冥都在那里,不知道玉筱为什么要委托自己,“如果我不去冥都呢?” 玉筱被挤成一条线的眼睛努力睁着,却始终没有睁开,“那就、那就一把火烧了吧。” “另外,”玉筱说话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声音几乎听不见,“蟠桃脏了,不好,别吃。” 话音刚落,玉筱的手从身侧垂下去,整个人没了生机,身体迅速瘪下去,徒留一滩腐臭的污血,以及污血上的焦土。 迟南君拾起焦土,正要起身往蟠桃的方向走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这不是让老朽捡了个大便宜!” 第五十三章 蛟螭迈步踏进密室,身后还跟着肖雉,爷俩儿一脸坏笑,看着就不是什么好鸟。 迟南君警惕地打量着步步紧逼的爷俩儿,小步往后挪动,后背抵到盛有蟠桃树的玉盆上。 散发着甜香的蟠桃微微摇晃,像是随时都会掉落,几片已经干枯的桃叶飘落,落在流砂上,瞬间化为一滩血红的烂泥,渗入纯净的流砂中。 盯着迟南君身后的蟠桃,蛟螭脸上的笑意消失,心悬到了嗓子眼,转而露出木讷的表情,嘴角不动声色地抽搐着。 “你小子也有落在手里的时候,”肖雉一副大仇要报的嘴脸,走过去勾住迟南君的脖子,拉到一旁。 伸手轻拍迟南君的脸,肖雉笑的很开心,抬头呲牙望着蛟螭,眼睛弯成一条缝,声音爽朗,“这小子怎么处理?” “放开我!”迟南君也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蛟螭,表情皱皱巴巴的,一个劲儿地推搡着肖雉。 看出自己的徒弟是真开心,蛟螭也不知道该表扬他,还是骂他笨,又注意到迟南君的眼神,在心感慨:俩猪脑子碰到一起了。 清咳两声,蛟螭的眼神左右躲闪,稍作沉思,“既然被他看到,咱又不能杀了他,那就剥了他的魂魄,囚禁起来。” 肖雉略微一愣,怔怔地望着蛟螭,护着迟南君下意识地往后退,“师父,妖族律条有规定,凡无故剥夺他人魂魄者,以异族入侵处置,天下众妖共击之。” 迟南君坚定地点点头:嗯嗯。 “我是妖族的王,”双目凝视着肖雉,蛟螭的声音很轻,却充满自信,“我的话才是妖族律条。” 肖雉的表情越发紧张,额头渗出冷汗,却仍坚持着,“妖族律条是娲皇参与修订的,就算贵为妖王的您,也必须遵守。” 蛟螭的脸色愈发难看,“肖雉,我是你师父。” 肖雉垂下头,放弃了抵抗,“知道,我去外面解决。” 说完,没等迟南君喊出“救命”,肖雉一个手刀劈在迟南君脖子上,迟南君软踏踏地瘫倒在地上,被肖雉拖着往外走。 蛟螭也没阻拦,毕竟剥离魂魄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还是不要闹太大的动静,免得惊扰了这些昏迷的大佬们。 另一方面,蛟螭也不担心肖雉会违背自己的意愿,毕竟是自己徒弟,这点儿信任还是要给的。 抬起头,蛟螭望向自己日思夜想的蟠桃,脚步跨过昏迷的众人,探着身子,急切地往前走,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越靠近蟠桃,蛟螭越觉得不真实,先前自己确实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多只“螳螂”中招,而自己轻而易举就坐拥胜利果实了。 直到手掌握住蟠桃,轻轻地拽下来,蛟螭才确信蟠桃属于自己,心里掩不住的欢喜,连发际线都仿佛往回缩了几公分。 将血红的蟠桃放到嘴边,没有犹豫,蛟螭狠狠咬了一口,血红的汁液迸溅出来,落在地上,衍生成一朵妖艳的花儿。 肖雉把迟南君拖回地面上,正午的日头已过,太阳西斜,柔和的阳光洒在大地上。 肖雉半跪在地上,低头看着陷入昏迷的迟南君,举起手掌蜷曲着,指尖凝聚出绿色的光芒,透漏出刀锋般的寒光。 犹豫了好几次,指尖的光芒或强或弱,肖雉身上的衬衫被汗水沾湿,嘴巴进抿着,眼神始终在犹豫。 “算了,这次先放你一马,”松了一口气,肖雉放下手臂,伸手拍了拍迟南君的脸颊,见没反应,将真气注入到迟南君体内。 像是从噩梦中醒来一般,迟南君猛地睁开眼,肖雉探着脸正映入迟南君眼帘,迟南君挥起拳头打过去,狠狠怼在肖雉脸上。 肖雉没有防备,歪着身子坐到地上,捂着脸一个劲儿地喊痛,就差哭出声了。 迟南君麻溜儿地爬起来,赶忙离肖雉远远的,一身正气地蔑视着肖雉,大声质问道,“你和你师父在搞什么鬼?” 肖雉拍拍身上的土,嘴角一片淤青,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丝,一咧嘴就觉得生疼,“不是我,是我师父想吃蟠桃,你快走吧,等会儿他就出来了。” 这贼小子有这么好?迟南君严重怀疑肖雉的人品,却又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心里有些牵挂,“麦冬还在里面,我我不能放下他不管。” “我拿性命担保,”觉得蛟螭不会在密室里停留太久,肖雉有些焦急,“我师父只为了吃蟠桃,他绝不会害任何人的性命。” 肖雉知道自己的师父不是什么善茬儿,他之所以不动密室里昏迷的众人,一来让他们互相猜忌,其次蛟螭嫌杀人太麻烦,后者更为重要。 “那他为什么要害我?”迟南君满脑门黑线,眼神很是幽怨。 “谁让你醒着,”肖雉的眼神越发慌乱,语速加快,“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师父就要出来了。” 想了想,迟南君还是决定先把肖雉的小命挂在自己账上,随即一个箭步飞了出去,很快消失于屋檐巷尾。 肖雉刚想松一口气,蛟螭从地道里走了出来,喘着粗气,全身的血管暴起,肌肉也快速膨胀,眼睛像是被血染了一般,看着非常恐怖。 “人呢?”蛟螭环顾四周,将冰冷的眼神投到肖雉身上。 “我刚把迟南君拖出来,他就醒了,突然给了我一拳,趁机跑了,”怕自己的谎言被拆穿,肖雉不敢抬头看蛟螭,耷拉着眼帘,长发垂至胸前。 瞥了眼肖雉脸上的淤青,蛟螭的心情大好,也就没跟他计较,“这次就算了,我希望没有下次。” 肖雉抬起头,对蛟螭突然的宽恕很意外。 虽然以前的蛟螭也很随和,时常纵容着自己,可自从九尾狐死后,蛟螭像变了个人一样,越来越不近人情,丝毫都盘算着自己的利益。 “来,”蛟螭从怀里掏出蟠桃,托在掌心,脸颊浮出慈祥的笑容,“我吃了两颗,这颗给你。” 肖雉犹豫了,抬头望着蛟螭,“师父,还是您吃了吧,我现在这实力就挺好。” “吃了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蛟螭面色阴沉,用不容抵抗的语气说。 肖雉只好伸手拿起蟠桃,凑到嘴边,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第五十四章 在外面晃悠了大半个时辰,几番确认后,迟南君才敢返回密室。 猫着腰、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溜进密室,肖雉、蛟螭二人没了踪迹,空荡荡的密室一片狼藉,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踏进停滞般的空气中,迟南君大气不敢喘,左右环顾昏迷的众人,惶恐的眼神最终聚焦在蟠桃树上。 桃枝空空荡荡的,像是被抽走了生机般,血红的桃叶干枯、卷曲,虽未起微风,桃叶依旧纷纷飘落,触及地面,留下一个个乌红的印记。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迟南君往前挪动脚步,眼神放空,直直地盯着蟠桃树,垂至身侧的手臂缓缓抬起。 指尖触及桃枝的瞬间,蟠桃树顷刻化为点点血红的荧光,随后汇聚至玉盆中的流砂上,忽闪忽闪的亮光晃了几下,荧光逐渐褪去。 又往前走了几步,迟南君伸手拾起玉盆里的桃核,刚拾起来揣进怀里,身后又是几声清咳。 迟南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僵硬地转过身,脸色苍白,六神无主。 看到醒过来的是麦冬,迟南君松了一口气,连忙走过去扶起麦冬,“怎么样,你没事吧?” 麦冬的脸色有些发虚,被迟南君搀扶着站起来,眼睛盯着空空如也的玉盆,发问道,“蟠桃树呢?” “蟠桃被蛟螭摘走,估摸着现在已经进肚了,”迟南君稍有介是地解释道,“蟠桃树化成一颗桃核,在我这里。” 麦冬的手搭在迟南君肩膀上,也没多想,转身往外走,嗓音沙哑,“走吧。” 迟南君有点儿愣神,眼睛打量着周围的场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眼前的人和物都变得有些陌生。 迟疑了片刻,迟南君慌乱地点了点头,往外走的时候,总感觉心里没着没落的,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直到回到地面,迟南君一拍脑瓜子,跳将起来,“我师父还在里面呢?!” 麦冬狐疑地望着迟南君,嘴唇发干,眼神忽显犀利,眨了眨小眼睛,“你师父是谁?” 一不小心说漏嘴,迟南君心里也藏不住事儿,索性将丁不三的嘱托抛到脑后,章麦冬一五一十地阐述道,“丁不三啊,他曾在梦中交给我占卜之术。” 麦冬的脸色阴晴不定,想了很久,扳过迟南君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看出麦冬没有回去救人的打算,迟南君也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心始终悬着:落到神荼手里还好,就怕玄女先醒来,鬼知道这个肥婆娘会干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麦冬,你确定丁不三能平安无事?”迟南君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抬头询问道。 “嗯,”麦冬的回答很简短,面色风轻云淡。 麦冬才不管丁不三是福是祸,这个老道摆明是来瞎搅和的,若死在那两个女人手里,活该他倒霉;若侥幸活了下来,那就算他造化好。 事实证明,丁不三的造化是挺好的,他先于神荼、玄女醒来,注意到身边躺着的俩妖怪,心里一惊,坐起来又注意到空荡荡的玉盆,心里又是一悸。 由于丁不三炼道者的身份,尹爻对他最为忌惮,所以将他关在第三层梦境,没要他的性命,只是限制他的行动。 意识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丁不三起身要溜,视线又被玉盆旁的尹爻吸引住,迈步走了过去。 尹爻的尸首已经浮现尸斑,脸上尽是乌黑的血液,衣服也被血液浸染,身上散发出呛人的恶臭。 “师妹,”在尹爻面前止住脚步,丁不三怜惜地打量着曾经冰清玉洁的小师妹,“若当初你肯向师父认个错,那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场?” 丁不三还清晰地记得,尹爻被师父赶出师门的那天,暮色沉沉,北风呼啸,落叶洒满天空,天气已经变得寒冷。 师父站在“天师道”的匾额前,尹爻跪坐在地上,衣裳整洁,脸上虽有两道泪痕,表情却依然倔强。 然后是无数次的“你可知错?”,和无数次的“何错之有”。 期间掌门师兄几次想站出来,替他心爱的女人抗下这一切,却一次次被自己的心魔击败,他不敢,他怯了。 师父最终还是失去了耐心,他令弟子将尹爻杖责四十,赶下山门。 没有人敢去送尹爻,包括丁不三自己,他也只是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偷偷望了眼尹爻一瘸一拐的身影。 虽然同为炼道者的候选人,尹爻的条件要比自己好太多了,在她面前,自己永远只是陪衬。 想当年,尹爻出生时有“龙尾伏辰”之象,四岁入道观,仅三载便已将道家经典熟记于心,言语常暗藏玄机奥妙,年十四便因泄露天机招引天雷,真人大德喻其为天人,一时风光无限。 从袖子里掏出个小匣子,丁不三从里面取出一枚艳红的丹药,塞进尹爻半张的嘴里,随即转身离开。 丁不三跨出密室刚一会儿,尹爻的尸体便燃起一层矮矮的小火苗,不消半个时辰,地面只剩下一摊骨灰。 在这期间,玄女、神荼先后从昏迷中醒来,除去蟠桃,这俩人没什么深仇大恨,看彼此的眼神也温顺许多。 由于内伤严重,俩人暂时都动弹不得,这却不妨碍俩人交流观念,一问一答倒也和谐。 玄女、神荼围绕这一系列事情进行探讨,最终都把注意力放到麦冬、迟南君身上,认定是这俩人坐收了渔翁之利。 夜郎城里的百姓都注意到卫士局将城主府团团围住,意识到可能要变天,纷纷躲藏起来,免得起了纷争,波及到自己。 街道上一片萧条,连条狗都没有,城主府里三层、外三层,尽是手持利器的卫士,张稳重站在城主府密闭的铁门前,踌躇满志。 城主在几个亲信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鼻梁上架着眼镜,一身厚实的肥肉,看着要比一般人高出一头。 铁门缓慢拉开,城主迈步要往外走,被张稳重拦住,“城主大人,为了您的安全,我劝您还是在城主府待着好。” 知道张稳重有了异心,城主也不想坐以待毙,没好气地呵斥道,“我不听你的劝告,”说完要往外硬闯。 张稳重身后的卫士纷纷拔出佩剑,直指城主,齐声道,“大人,还请您多加考虑。” 城主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无可奈何,被亲信搀扶着往回走。 第五十五章 当天晚上,夜郎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盐粒般的雪花洋洋洒洒,却也只铺了薄薄一层。 伏龙山的上空乌云密布,凄厉的寒风呼啸而来,卷起松散的雪花,乌鸦蹲在嶙峋的巨石上,被冰雪扑了一身,怪叫着飞起来。 肖雉守在刻有“妖王”的石碑旁,除了他们师徒二人,方圆十里没有任何活物。 虽然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长衫,肖雉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腹部像是燃了火炉一般,灼热的血液涌动着。 肖雉一副痛苦的表情,弓着身子、倚在石碑上,汗水从他的毛孔里溢出来,五脏六腑如同泡在沸水中,没有了知觉。 尽管非常煎熬,肖雉却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山脚下那一双双阴冷的眼睛时刻盯着自己,若此时认了输,恐怕师徒二人会被生吃活剥了。 深邃的洞穴直通伏龙山的腹地,空旷的溶洞里,由妖兽筋脉组成的巨型法阵依旧新鲜,正中央的青铜鼎中翻涌着精血,大量怨魂在精血中嘶吼着,却怎么也逃不出这小小的青铜鼎。 蛟螭斜躺在青铜鼎旁,全身的毛孔渗出血红的汗液,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低吟,身体蜷曲着,皮肤愈发艳红。 蛟螭没想到的是,以自己数万年修得的躯壳,竟然承受不了蟠桃的灵气,这股灵气是如此邪性,在自己的全身上下来回游走,没有任何要被吸收的迹象。 后背的肌肤裂出一道道口子,血丝渗出来,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莫非和给蟠桃树供养的心脏有关? 感觉自己的躯壳要被撕扯开,蛟螭咬牙站了起来,双手攀在青铜鼎上,脸颊浸在精血中,竟是如此舒服。 蛟螭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挣扎着将青铜鼎里的东西捞出来,随手扔到地上,自己则努力往青铜鼎里翻,竟也挤了进去。 让精血埋过自己头顶,蛟螭瞬间觉得舒服了,体内的灵气通过毛孔溢出,充斥在精血中,又反过来滋润蛟螭的躯体,裂开的口子逐渐愈合。 被蛟螭从青铜鼎里抛出来的,除了九尾狐的尸首,还有神荼的兵器-苍骨,这两个物件都沾满精血,浓稠的精血甚至渗入苍骨的骨髓腔中。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青铜鼎渐渐没了动静,如一滩死水,越发清凉。 精血逐渐褪去红色,变得越发通透,精血中的营养被蛟螭迅速吸收,蛟螭的躯壳往外膨胀,青铜鼎被挤得有些变形。 持续了两个时辰,青铜鼎再也无法承受蛟螭的躯壳,朝着四周炸裂,法阵顷刻瓦解,妖兽的筋脉散落一地。 强大的能量冲击着四面的岩壁,整个伏龙山都在颤抖,夹杂着碎石的积雪从山顶滚落。 感觉到洞穴里传出强大的力量,肖雉确定蛟螭成功了,肩头的压力瞬间卸了下来,歪倒在地上,呕吐出来的鲜血顺着岩石缝一直往前流。 夜郎城的雪已经停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神荼在雪地上踩出一行浅浅的脚印。 正往前走着,旁边的巷子里忽然窜出一列阴兵,将神荼团团围住。 黑白无常走在最后面,一个沉稳,一个张扬,却都掩不住脸上的喜悦。 谢必安走向前,态度很傲慢,眼神越过神荼,也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神荼大人,您老欺上瞒下,刻意隐瞒了关于蟠桃的事情,有何居心啊?” 此刻的神荼特别狼狈,身上的衣服散发着酸臭,头发也乱糟糟的,脸颊还有几处擦伤,面色也特别疲惫。 “我直接对鬼帝负责,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神荼的心情本来就很不爽,此刻的表情像是要把谢必安生吃活剥了。 范无救怕再惹出乱子,拦住要和神荼顶杠的谢必安,态度也很冷漠,言行却符合常规,“神荼大人,鬼帝、阎王联名签署了对您的调查令。” 说完,范无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羊皮纸,摊开递给神荼。 神荼接过羊皮纸,借着小鬼手里微弱的鬼火,一行行仔细默读着,羊皮纸上的字迹有几处模糊的印迹,可见这份文件下达的多么仓促。 注意到神荼读得差不多了,范无救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道,“幽冥司总副司长,地狱驻燕国高级巡视员-神荼,以非法手段为己谋私,对夜郎城监察不利,现剥夺其一切职位与权利,即刻押送幽冥司总部,听候调查。” 没想到地狱的反应这么迅速,神荼的眼神越发阴冷,面若冰霜,嘴角紧绷着。 谢必安想看神荼吃瘪的模样,探着脑袋凑上前,阴阳怪气地说,“神荼大人,您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小的给您细细解读。” 抬起头,神荼死死盯着谢必安,嘴里蹦出一个字,“滚。” 知道自己惹不起神荼,谢必安这次学老实了,也不和她顶杠,撇了撇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神荼大人,咱们走吧。” 没想到自己会接连栽跟头,神荼低下头,努力将自己的思路捋顺,完全不理睬谢必安。 谢必安也不敢催她,稍微停了几分钟,正想再开口催神荼,神荼抬起头,面色平静不少。 “我得先把夜郎城的事情安排一下,才能跟你走,”感觉这场由蟠桃引起的风波还没有结束,神荼觉得有必要帮张稳重除掉城主,起码自己的势力还在。 “不用安排了,”范无救的话音未落,一颗人头落到神荼脚下,还往外渗着血。 低头瞅了眼这颗头颅,正是张稳重的,从他狰狞的表情,大致能推断出,他是被阴兵吞噬了魂魄而死。 “你们想的还真周到,”神荼冷笑着,脸上的表情很瘆人。 范无救陪着笑脸,“那您赶快上路吧。” 神荼任由厉鬼给自己戴上手铐,跟着两列苗人身后,还没走几步,又转过身,对黑白无常说,“今后是否由你们俩掌控夜郎城?” 谢必安的表情别提多得意了,翻着眼白,没好气地回答道,“是又怎么样?” “没什么,”神荼也不恼,语气很平缓,“只是提醒你们,万事小心,别活不到我回来,”说完转身随苗人而去。 第五十六章 妖王府内,蛟螭扑在血泊中,稀疏的白发全染成了红色,湿哒哒地贴着后脑勺,身上沾满黏糊糊的血液。 蛟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褶皱变得平坦,发际线也从脑瓜顶往前移了几厘米,身上的迟暮之气荡然无存。 溶洞里乱糟糟的,碎裂的青铜片砸在岩壁、岩顶,上面还挂着浓稠的精血,妖兽的筋脉七零八落,四散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一侧的岩壁忽然震动起来,岩壁向内凹陷,出现一人来高的洞穴,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蛟螭按着“扑通、扑通”跳得生疼的心脏,缓缓站起来,他感觉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是那么沸腾,胸腹内的器官犹如新生的一般。 在溶洞里呆了数十万年,蛟螭却不曾知道,自己的府邸竟然还存在一个密室。 莫非是她?!蛟螭直勾勾盯着洞穴,心跳骤然加速,而后宽慰自己:不可能,她……不是死了吗? 没有丁点儿声响,密室里飘出一袭黑袍,从脚后跟包裹到头发丝,看不出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应龙?”蛟螭的声音浑厚有力,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你怎么在这里?!” 虽说从别人嘴里知道有这么一人,蛟螭却从未见过他,自己虽掌控整个苍云岭,却摸不透这么一个神秘人。 “你忘啦?”黑袍丝毫不畏惧蛟螭,径直飘到蛟螭跟前,长袍被气流拉扯着,语气很暧昧,“我就是你啊。” 黑袍袭向蛟螭,蛟螭竟没有反抗,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眼前忽然一黑,记忆像波涛般涌进脑袋。 蛟螭想起了那段被抹去的记忆:那还是在黑尘纪,苍云岭尽是数不清年头的参天大树,娲皇还是妖族的神。 黑尘纪的蛟螭年轻气盛,修行不过五千年的他,便要历经天劫,若挺过这次劫难,他就能成为龙。 然而,他失败了。接二连三的天雷将他的魂魄劈成两份,一份善比较多,一份恶比较多。 娲皇将他恶比较多的魂魄封存起来,而失去了一半的魂魄,蛟螭在修行上再也没有长进。 终于,朽暗纪来了,一切古老的术法通通减效,自己也终于能打破娲皇的封印,将被封存的灵魂释放出来。 “可是,谁封存了我的记忆呢?”脑海里的思路逐渐清晰,蛟螭小声喃喃道,眼睛失神。 黑袍几乎趴到蛟螭的脸上,声音很具有诱惑,“是你自己抹去的啊。” 蛟螭低垂着脑袋,久久沉默。 黑袍跃于空中,绕着蛟螭舞动,划过一道道残影,“咱俩本来都是蛟螭,是时候了,只要咱们合为一体,这苍云岭的上空将会出现一条龙。” 龙?蛟螭抬起头,眼神迷离,他被黑袍的话迷惑了,机械地抬起的手臂,伸向黑袍。 黑袍瞄准时机,化为一道黑影,顺着蛟螭的指尖,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与蛟螭融为一体。 虽说竹篮打水一场空,啥也没捞着,迟南君却比夜郎城里的大多数人睡得安稳,沾枕头就着。 雪停了没多久,还不算太冷,一轮皎洁的满月挂在高空,银白的月光洒在雪地上,将周围映得发亮。 阁楼上空,一只浑身漆黑的小鸟扑扇着翅膀,绕着房顶飞了好几圈,迟迟不愿离去。 听到外面窸窣的动静,麦冬睁开眼,利索地轻步下床,推开房门,寒气扑面而来。 麦冬上身穿着薄线衣,跃步攀上屋顶,小鸟扑扇着翅膀,金黄的小眼睛和麦冬四目相对。 脑子里闪过一页古籍,麦冬知道眼前这只生物名曰玄鸟,生长于昆仑,也就是玄女的本体。 “玄女,你来干什么?”麦冬皱着眉,眼神里满是嫌弃。 玄鸟化为一道金光落在地上,金光迅速放大,勾勒出玄女的轮廓。 “蟠桃呢?”玄女的胖脸上浮出两弯酒窝,眼神透着精明,直截了当地询问麦冬。 “不知道,我没看见,”双手交互抱着肩膀,麦冬的眼神很平静。 玄女向前跨了一步,绕着麦冬走了一圈,微闭双目,探着鼻子仔细嗅麦冬身上的气味。 麦冬的眼睛随着玄女转动,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寒风掀起他的刘海,拉长的影子在雪地格外明显。 睁开眼,玄女的眼神变得清朗,微胖的身材硬塞进漆黑的羽衣,肚腩特别明显,“确实没有闻到蟠桃的气息。” “我要进去检查,”话音未落,玄女忽然往前跃步,化为一道黑影,蹿下房顶,颤动的肥肉落在楼梯上,径直冲向虚掩的房门。 麦冬迅速应对,原地飞起,在空中翻滚一周,双手攀住屋檐,曲起双脚,踹向迎面而来的玄女。 玄女以双臂抵挡,俩人稍有僵持,玄女顺着麦冬出力的方向,格挡的双臂伸直,抓住麦冬的脚腕,甩飞出去。 麦冬在空中翻滚了几周,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脚尖点地落在院子里。 麦冬正要起身追上玄女,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阵轰鸣,剧烈的爆破声震耳欲聋,像是要将整个夜郎城摧毁一般。 玄女握着门把手,密集的闪电自天空落下,将玄女的影子清晰地映在门板上,整个世界犹如白昼。 俩人齐刷刷地扭过脸,爆破声自苍云岭传来,一道道闪电犹如明灯般,将孤立的山峰团团包围,虽时隔四五十里,却仍能看到纷飞的碎石,将山体的高度拔高了十几米。 迟南君也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走到窗前,眼神无意间瞥到玄女,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老太太来屠户啦? 又是一声巨响,伏龙山直接从半山腰劈裂,一条还淌着血的巨蛟飞了出来,盘旋而上,周遭是百十道雷电,将其劈的皮开肉绽。 “便宜这老家伙了,”玄女的脸色阴晴不定,嘴里骂了几句脏话,松开门把手,翻身下楼,迅速奔向苍云岭。 “走,咱们也去看看,”迟南君来了兴趣,披起外套追了出来,还冲擦肩而过的麦冬扬了扬下巴。 麦冬从背后揪住迟南君的衣领,拽着往楼上走,也不回头,“睡觉,睡觉。” 第五十七章 蛟螭化为一条乌青的巨龙,在电闪雷鸣中腾空翻转,乌云密布,阵阵龙鸣响彻云霄,疾风骤雨中夹杂着血腥味。 蛟螭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原来高高在上、藐视一切的感觉是这么爽,怪不得那些神灵贪生怕死。 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尽管周身仍被紫金雷电包围,但蛟螭凭借着浑身的鳞甲,竟将雷电中的能量吸收进体内,气势愈发宏伟。 黑白无常解除了城主的危机,正和城主把酒言欢,也注意到窗外的动静,一声响雷后,谢必安手里的筷子落到地上。 黑白无常,虽有勾魂索命的权利,说到底却也只是阎王手下的棋子,平日里行走阴阳两界,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二位爷,这又是怎么了?”刚从生死线上爬回来,如今的城主如同受惊的兔子,丁点儿动静都能吓得他寝食难安。 范无救很快镇静下来,瞥了眼瑟瑟发抖的城主,和谢必安交换了个眼神,起身走到窗前,眺望苍云岭的方向。 脑海里浮现神荼临走前的交待,范无救有种不祥的预感,神色凝重,对走过来的谢必安小声嘀咕,“大哥,如今的情况超出了我们兄弟二人的能力范围,你速命人向地府通报,务必让阎君知道这边的情况。” 谢必安迟疑了几秒,对范无救畏首畏尾的行为有些不满,“二弟,阎君交待过,夜郎城的大小事务均由你我二人定夺,再说这件事又没发生在夜郎,苍云岭可是妖族的地盘。” 范无救叹了口气,“大哥,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估计和蟠桃有关,看这架势,估计有人正在渡天劫……” 范无救的话没说完,谢必安就急不可耐地抢话道,“渡劫不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咱哥俩联手将人擒获,这不正好给阎君送个惊喜嘛。” 范无救摸着下巴,左右摇摆不定,闪电划过,映在黝黑的脸颊上,他们兄弟二人确实迫切需要立功。 近期黑白无常一直按部就班地完成阎王交待的任务,虽没有大的过失,却也没立下功劳。 在阎王眼里,没有作为就是平庸,就是不堪重用。虽明面上给了黑白无常权利,可这是与鬼帝斗争得来的胜利果实,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成为弃子呢? 尽管生性谨慎,范无救却也很善于察言观色,心里打定主意,就不会再犹豫。 “大哥,咱们兵分两路,你去向阎君汇报这里的情况,我去苍云岭观察情况,”怕没有自己盯着,谢必安惹出什么乱子,范无救决定还是由自己去观察情况。 “行,”谢必安答应的很干脆,拍了拍范无救的肩膀,将手里的哭丧棒递给范无救,“二弟,你先用我的法器吧。” 范无救的法器毁于青姨之手,虽说身上还有一副索命链,范无救却一直用不习惯。 范无救知道苍云岭此刻定异常危险,也没推辞,接过哭丧棒。 斜眼瞥视六神无主的城主,范无救低声叮嘱谢必安,“多跟老家伙要些人手,万一真有什么意外,也有替死鬼给咱们拖延时间。” 在肖雉的引导下,妖族的几位大佬也都聚集在伏龙山的顶峰,仰望着云霄中的庞然大物。 在华美的服饰下,肖雉的皮肉出现纵横的裂口,微咸的汗液顺着裂口渗入血肉,火辣辣地疼。 肖雉的面前,依次站着银蛇、黑虎、白鹿,这三位都是修行万年的老妖,功力深不可测,彼此相互抗衡,却也能保妖族安稳。 此刻这三位虽表面上不动声色,看着蛟螭经历天劫,却都分外眼红,暗暗积攒力量,随时准备趁其不备、弄死蛟螭。 蛟螭自云端俯下身子,光眼珠子都比眼前这三妖高,张张嘴,就能将伏龙山的山头吞下。 “你们怎么来啦?”蛟螭的语气傲慢,很明显不待见眼前这三位老妖。 此时的蛟螭,以及完成从蛟到龙的蜕变,不仅生出了龙须、龙角,爪子也从四趾变成五趾,乌青的鳞片渗着血,透漏出不容挑衅的威严。 这些年一直是蛟螭忍气吞声,求爷爷、告奶奶地捧着他们三位,这突然地变了语气,三位老妖一时还适应不过来。 黑虎首先蹦了出来,怒视着蛟螭,魁梧的身材此刻却显得异常渺小,“蛟螭,你既然已渡劫成功,就不再归为我们妖族,我命你速速离开这里。” 黑虎的周围起了阵旋风,将其包绕,旋风扶摇而上,直接与云霄相连,卷起乌云引了下来。 强压住胸中莫名的怒火,蛟螭知道现在还不能翻脸,化身为人,语气平淡,“我是不会离开伏龙山的,我依旧是妖族的王。” “这可由不得你吧?”看出蛟螭有所退让,银蛇扭着妖艳的腰肢走向前,削尖的脸颊扑了层白粉,看着很是吓人。 白鹿捏着胡须,温和的笑容里藏着刀,逼宫道,“娲皇可曾立下规律,凡渡劫成功,便自动脱离妖族。” 听到白鹿搬出娲皇,蛟螭皱着眉头,厉声怒斥道,“就凭你们能和神灵、精魄相抗衡?!” 蛟螭的声音很大,震得山上的石子乱颤,肖雉踉跄着差点儿摔倒,忙稳住脚步。 三个老妖互相交换眼神,面面相窥,按说渡劫后应该异常虚弱才对,怎么没感觉到蛟螭力量的消退,却有逐渐精进的迹象。 黑虎脾气本来就暴,琢磨着蛟螭在虚张声势,便飞步冲向蛟螭,其周围卷积的乌云化为千缕,如千支尖锐的弓箭,冲向蛟螭。 银蛇紧随其后,手持一柄银白宝剑,划开涌动的气流,刺向蛟螭的胸膛。 白鹿知道自己和那两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手里化出自己的拐杖,腾空而起,挥向蛟螭的头颅。 蛟螭忽又化为青龙,冲进迎面的乌云中,尖锐的乌云撞在鳞片上,迸溅出青蓝的火花。 冲出乌云,蛟螭趁黑虎没有防备,一口将其衔住,咬穿其肋骨后,又狠狠甩向银蛇。 银蛇伸手接住黑虎,正要往前冲,被赶上来的白鹿按住肩膀。 知道没有胜算,白鹿急忙开口驳斥,“不可造次,还不向妖王赔礼道歉!” 银蛇被这么一拦,也就失了先机,只好收回宝剑,向蛟螭认怂,拱手道,“妖王,请您念在我们多年的交情,放我们一条生路。” 蛟螭的眼神很冷,脸颊有几丝笑意:自己本来就不打算要他们的性命,毕竟妖族可没那么多厉害的角色。 第五十八章 窗外电闪雷鸣,乌云堆积着乌云,暴雨敲打着屋顶,能隐约听到街道上的脚步声。 迟南君躺在床上,肚皮被麦冬的大腿压着,睁着圆不溜的大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麦冬,”迟南君心里一个劲儿地发痒,还没消停一刻钟,眨巴着好奇的眼睛发问,“苍云岭那边是什么情况啊?” 麦冬将自己的腿收了回去,背对着迟南君,头枕着自己的胳膊,“蛟螭在渡劫。” 迟南君微抬起身体,斜眼、鬼鬼祟祟地观察麦冬的动静,半天没吱声。 “应该挺罕见的吧?”就在麦冬的眼皮即将合上的时候,迟南君冷不丁又冒出一句。 “嗯。” 迟南君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喜色,由衷地感慨,“真想去看看啊。” …… 迟迟没有等到回应,迟南君翻了个身,伸手推了推麦冬的肩膀,抬起头,“人这一生就如同白驹过隙,看着年华无限,实则只有短短的百八十年,而像妖王渡劫的场面,又能见几回呢?” 麦冬的眉头皱起来,抿着嘴,眉梢透漏出些许不满,却没有发怒。 见鱼儿没有上钩,迟南君握住麦冬的肩膀来回摇晃,直接单枪匹马地表达自己的诉求,“哥,咱就去看一眼,就一眼,我保证看完就回来,哥~” 麦冬被最后那声拖长音的“哥”激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猛地坐了起来,脸上浮出绝望的表情,扭头望向迟南君,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做了几次深呼吸,麦冬麻溜儿地穿上衣服,边穿鞋边警告迟南君,“你要敢暴露自己,我就敢把你丢给苍云岭的千年老妖精。” 迟南君眉开眼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 苍云岭,伏龙山的巨石被旋飞的粗砂拍打着,蛟螭仰望着乌云翻滚的苍穹,眼神狂妄,披散的头发在空中舞动。 银蛇、白鹿跪拜在蛟螭面前,二人身侧还躺着生死不知的黑虎,肖雉捂着胸口,半个身子隐在巨石后,表情略显痛苦。 一片灰青的柔光袭来,与昏暗的乌云分庭抗衡,各占天空的半边。 觉察出天空的变化,众妖纷纷抬起头,蛟螭紧绷着嘴,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一团灼热的火焰自远方呼啸而来,跳跃的火苗被旋风拉扯,如燃烧着坠落的太阳,雾蒙蒙的空气变得干燥。 离山顶还有十丈远时,火焰停了下来,火苗逐渐褪去,火焰的正中出现一只乌青的肥鸟,转动脖子打探山顶的情况。 “玄女,你来干什么?”蛟螭眯着眼睛,眼神里闪烁着敌意。 肥鸟周身被一团金黄的光芒包裹,光芒向四周膨胀,光芒散尽,玄女架着祥云出现在半空中。 “妖王大人渡劫成仙,我不来道贺,往后一起共事岂不尴尬?”玄女肥厚的脸颊浮出两弯浅浅的酒窝,眼睛眯成一条缝。 蛟螭警惕地盯着玄女,面色阴沉,用沙哑的嗓音询问道,“谁要跟你共事?” 玄女故作惊愕,笑里藏刀,“妖王怎么明知故问啊,”从云端降落,玄女迈步靠近蛟螭,“娲皇曾立下条款:九州众妖,凡渡劫成仙者,自动脱离妖籍。” 蛟螭的神色淡漠,眼睛向一旁斜瞥,面色红润,“这条不适用于我。” 面色凝重,玄女的眼神越发犀利,暗暗调动体内真气,鬓角的长发飞起,“蛟螭,谁借你的狗胆,竟然公然违背娲皇。” 对于这种误解,蛟螭显然很不舒服,攥紧的拳头又松开,他必须要解释清楚。 “我没有违背娲皇,”蛟螭伸手指向空中,指缝里满是血迹,“娲皇只适合放在上头供奉着,具体办事的还是我们活着的人。” 玄女一眼看穿蛟螭的诡辩,讥笑着,嗓音非常尖锐,“娲皇乃创世始祖,她的指示连天庭都必须谨遵,你一条小小的蛟龙,欺师灭祖、无法无天,实在难为天地所容。” 蛟螭也不搭茬,冷笑着,用深邃的眼神盯着玄女,嘴角下拉,让人不寒而栗。 玄女心里有些发毛,面色一凛,厉声询问,“你笑什么?” “你若未受内伤,还可与我一战,”凛冽的眼神扫视蠢蠢欲动的白鹿、银蛇,蛟螭缓言道,“而今却只有送死的份儿。” 玄女的手掌伸向空中,伴着嘹亮的鸣叫,凤鸣剑再次出现,乌青的剑身被淡青色的火苗包绕。 玄女周围的巨石纷纷炸裂,水蒸气迅速涌向空中,虽依旧是乌云密布,玄女周围的空气却特别干燥。 蛟螭不急着出手,他往前走了几步,用挑衅的眼神打量玄女,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这些神灵就喜欢摆些花架子,有什么用?如今还不是受制于精魄。” 眼珠子一瞥,玄女觉察出蛟螭的异常,心里却还不确定,“你在拖延时间?” 蛟螭的眼神错开玄女,却没什么怕的:他确实是在拖延时间,不是因为胆怯。 恰恰相反,蛟螭的眼神每盯玄女一秒,心跳就不断加快,力量也在不断地膨胀,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引诱自己:杀了她!快去杀了她!饮其血、啐其髓! 蛟螭觉得自己中了一种毒,这种毒只有神灵的精血才能解。 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蛟螭是在用仅存的理智把心里的狂魔压下去,他不想当众失态。 在玄女眼里,蛟螭这是心虚的表现:也难怪,毕竟渡劫也是需要消耗大量精力的。 玄女扬起凤鸣剑,脚尖点在身前的碎石尖上,身形晃过,锋利的剑锋刺向蛟螭的胸膛。 蛟螭眉头轻皱,手臂浮出一层灰青的鳞片,凤鸣剑刺在鳞片上,激起一串火花。 猛地挥出手臂,腾空的玄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后仰着身子飞出了十来丈。 强压住汹涌的欲望,蛟螭故作镇静,低头对白鹿、银蛇说,“你们先回去吧,往后同心同德,今天的事我就不会为难你们。” 巴不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呢,白鹿、银蛇如释重负,忙架起黑虎,脚下踩着惨云,逃之夭夭。 转动脖子没有瞅见肖雉,以为肖雉已经先行离开,蛟螭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玄女身上,眼睛里的血丝迅速充盈,声音低沉,“这里,就是你的墓地。” 第五十九章 怕赶不上好戏,迟南君划拉着两条小细腿,飞跃于墙头房檐,瓦片“啪、啪”地发出一连串脆响。 怕出意外,麦冬紧随其后,身形潇洒,表情木讷,卷发被寒风吹动,胳膊上还搭着迟南君的外套。 悄然攀上伏龙山,迟南君也不敢离太近,远远地寻了块山顶滚落的巨石,藏在其后。 肖雉瘫坐在地上,后背倚靠着刻有“妖王”的石碑,身形被巨石层层掩映,却也能通过一条细缝,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 乌云依旧没有消散的迹象,试探了蛟螭的实力,玄女的心里变得没底,紧握着的凤鸣剑“嗡嗡”响,剑气消退许多。 知道自己心散了,再想打败蛟螭机会也不大,玄女无心恋战,却又不能让蛟螭看出自己的怯懦,只好按兵不动,打算先拖延下去。 范无救先迟南君一步,早早藏在离山顶不远的巨石后,手里紧攥着哭丧棒,密切关注眼前发生的一切。 迟南君望向范无救的后脑勺,觉得场面有点儿乱,心生窃意。 “别动,注意控制呼吸,”麦冬伸手按在迟南君肩头,附到迟南君耳畔,用几乎听不到的语气说,“蛟螭的实力暴增了不少,很容易被发现的。” 范无救显然没这个洞察力,小胖子蹲久了,腿有点儿麻,就稍微抬起身体,换了个姿势。 蛟螭随即往这个方向猛瞥了一眼,很快扭过脸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轻易察觉不出异常。 舔了舔嘴唇,蛟螭望向玄女的眼神充满占有欲,一侧的面颊若隐若现地浮出青灰色的鳞片,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邪气。 察觉到危险,玄女逼出体内仅剩的三成真气,一轮燃烧着的火球自其头顶升起,淡青色的火苗熊熊跃动,虽散发着燎人的热浪,又让人感到彻骨寒。 “没用,”不屑地冷笑一声,蛟螭周身被青灰色的鳞片包裹,快步助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奔向玄女,划出一道残影。 高悬的火球迎了上去,正面冲向蛟螭,体积越来越大,很快变成一片火海。 蛟螭身上鳞片的空隙被火苗充盈,身上每个毛孔都像是灌进了银水般,皮肤撕裂般疼痛,脚步也特别沉重,整个人被钉在地上。 扬起手里的凤鸣剑,玄女盯着陷入火焰中的蛟螭,“你真以为从上古活过来的大罗金仙就这么好欺负?” 尽管沉睡了数万年,手里的凤鸣剑也早已失去昔日的光彩,可神毕竟是神,丹田内的那颗金丹仍熠熠生辉。 没想到玄女还留了一手,蛟螭咬牙狠狠瞪着玄女,发力要挣脱地面,却不能移动分毫。 “渡劫成仙之日,便是你身首异处之时,”玄女脸上的横肉抖动着,面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液,“就算是偷吃了蟠桃又能怎样?!” 眼瞅着玄女冲向自己,蛟螭也不再挣扎,如潜伏的饿狼般,暗暗喃语,一道道符咒从他的唇缝里飞出来,血红的咒语颤抖着靠近玄女,将其团团围住。 碍于玄女强大的气场,阴嗖嗖的符咒无法近其身,只能暂时延迟玄女的动作,而且层层剥落,逐渐耗尽、消散。 蛟螭如同陷入沼泽的毒蛇猛兽般,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摆脱不了这种无力感,脚步微微能抬起,却又重重落在地上。 眼睛里的血丝迅速充斥,被干涸的血液凝在一起的枯发根根分离,在空中狂舞,蛟螭仿佛变了个人一样,眼神里透着凶残。 撕天裂地一样,蛟螭的手臂忽扬起,直直挺在身侧,血红的法力从掌心涌出来,冲向范无救藏身的巨石。 摆明了来者不善,范无救来不及逃脱,身前的巨石就崩裂得稀碎,忙以哭丧棒抵挡。 稍有僵持,随着一连串脆响,哭丧棒出现好几道裂痕,裂痕蔓延、纵深,哭丧棒断裂成几段白骨,扬向天空, 血红的法力自胸膛钻入范无救体内,范无救的眼裂骤然放大,身体腾起,仰着后背,胸口的衣物骤裂,黝黑的皮肤出现纵横的伤口,大量血液涌了出来。 范无救发出悲戚的怒吼,纵深的伤口露出根根白骨,白骨折断,跳动着的心脏冲破筋膜的包裹,拖扯着血管飞向蛟螭。 心脏挣脱血管的束缚,破裂的血管洒出殷红的鲜血,范无救后仰着身体摔下来,没了生机。 蛟螭伸手抓住飞过来的心脏,一口咬下去,鲜血四溅。 玄女摆脱了符咒的阻挠,嘴唇发干,凤鸣剑微微颤抖,剑气向四周扩散,发出低沉的轰鸣。 就在凤鸣剑刚刺入火舌,蛟螭的身体一凛,火星飞溅,浓烈的火海瞬间崩裂。 玄女没有准备,受到热浪的冲击,往后退了一步,火星正中她的眉心,瞬间击溃了玄女体内的真气。 蛟螭瞅准时机,屈指迎上去,一把扼住玄女的喉咙。 望着玄女逐渐狰狞的面颊,蛟螭舔了舔嘴唇,侧身正要咬玄女的脖颈,一颗石子忽然袭来,正打在他的虎口。 蛟螭回过头,看到肖雉苍白的面颊,很不能理解,声音凛冽,“肖雉,你这是要与我为敌吗?” 肖雉的双腿颤栗,全身没有一丝血色,语气羸弱,“师父,你会害了妖族的,咱们输不起的。” 蛟螭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杀机,打算稍后再跟肖雉算账,先享用手里的这个大补品再说。 正要掐断玄女的脖颈,蛟螭的周围忽起大雾,蛟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左右打量,恐有什么变故。 麦冬盯着额头冒出细汗的迟南君,俯身耳畔低声询问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迟南君从来也没尝试过,没想到自己会一次成功,心跳“砰砰”响:自己无法构建出完整的梦境,只能通过一些物件迷惑蛟螭。 等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动静,蛟螭正要收回注意力,四周传来器物划破空气的声音,定睛一看,是些削尖的竹竿。 蛟螭本就消耗了大量的内力,虽中途吃了范无救的心脏,可恢复也没那么快。 到手的猎物不舍得撒开,蛟螭环抱住玄女飞起,身形无疑笨重许多,胸膛被其中一根竹竿射中。 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蛟螭松开玄女,从空中跌落。 刚从生死线上爬回来,玄女身负重伤,不敢停留,忙趁机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