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 上》 规则 【狩猎游戏规则】 玩家可自行挑选游戏中之狩猎者与猎物任意下注。 猎物无等级差别,每注价码均相同。 狩猎者有等级之分,等级越高,一注价码越高。 狩猎者与猎物均有详细背景资料以供查询。 猎物若死亡,下注金额将自动转移至狩猎者所属玩家。 狩猎者若死亡,其身上之下注金额亦比照办理。 玩家下注金额不可取消,但能任意对尚在游戏中的狩猎者及猎物加码。 玩家可参加竞标购买狩猎者,对其进行专业技能训练,并获得狩猎者参加游戏赢取之赌注。 游戏一旦开始,除非猎物全数死亡,游戏不会结束。 相亲 咖啡店。 女人坐在店内的角落,靠墙坐着。 她提早到了,来得太早,因为她不喜欢在街头瞎晃,所以选择提早进来。 媒人和男方都还没来,当店员拿着menu过来,她点了一杯咖啡。 也许她应该要等到人来了再说,但她不想一个人坐在这里,显得无所适从。 咖啡来了,冒着氤氲的白烟。 她轻啜了一口,那液 体有点苦,有点酸。 她没再多喝一口,只是捧握着那杯黑色的酸苦水,看着那冉冉上升的白烟。 白烟慢慢的、缓缓的,变淡,更淡。杯子也从热烫,转为微温。 就在这时,门开了,她抬起眼来,看见住家附近那位好事的媒人,和那位跟在媒人身后的男人。 不由自主的,因为紧张,她浑身微僵,但仍强迫自己尽量放松。 男人有些高,大手大脚,身材壮硕,一张脸有些方,鼻子和嘴巴稍微大了点,长得不是特别的帅,也不会太难看,就很老实的感觉。 他没有穿西装打领带,就只是穿着简单干净的t恤牛仔裤。 她站了起来,看着他和媒人一起来到她面前。 媒人笑着介绍。 “小叶,不好意思啊,路上有点塞,妳等很久了吗?” “没有,还好。”她微笑,摇头。 “没有就好,快坐下、快坐下。”媒人呵呵笑着,催着她坐下,也推着那男人在她对面落坐,一边道:“小叶啊,这是阿峰。阿峰,这是小叶。好了,我知道,我在这儿你们也不好讲话。阿姨先走,不打扰你们了,让你们年轻人自己聊聊。” 说着,那媒人就万分干脆的走了。 她愣了一愣,但也没阻止,那男人对媒人的离开同样没说什么,只看着她,道:“我叫吕奇峰。” 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意外的好听。 “叶怀安。”她开口,告诉他。 “怎么写?”他问。 她从包包里拿出纸笔,写给他看。 店员在这时走来,他点了一杯咖啡。 当她写好,把那张纸推到他面前,他看了一下,和她讨了笔,把自己的名字也写上去,再把纸推回给她,然后道:“妳可以叫我阿峰。” 她没有回答,只点点头。 然后,两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她继续捧握着她那杯快冷掉的咖啡,看见他伸手摸了摸有点凌乱的发,然后搁在桌上。 他的手很大,满布着粗糙的厚茧,粗大指头前方的指甲剪得很短,但里面还是卡着一点陈年的脏污,没有完全清洗干净。 像是注意到她在看什么,他把手缩了回去,放到大腿上。 “老板娘说妳是会计?”他找了一个话题问。 “只是助理。”她说。 “我是工人,盖房子的。” “嗯,我知道。”她点点头:“梅姨说过。” 话题,再次告一段落,尴尬的沉默,再次浮现。 相亲几次,她知道光是短短几分钟是无法看出什么的,她至少得和这男人相处一阵子。 她应该要试着找点话题,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思索着安全的话题。 “你刚下班吗?” “嗯。”他点头应声:“刚刚才下班。” “我也是。”她说:“我搭捷运来的,你开车吗?” “骑机车。” 一瞬间,小小的尴尬又上涌,她不是故意要问得好像她希望他有汽车,她只是因为梅姨说路上很塞,才会顺口问了这个问题。 话题第三次断头,她紧张的喝了一口温冷的咖啡。 咖啡很苦,好像臭水沟。 他在那狭窄的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试图找出舒适的姿势,但只是徒劳无功。她看见他将长腿伸长,又因为快碰到她而老实缩回。 这咖啡店的桌椅对他来说真的太小了。 旁边的人都在说话聊天,只有他与她这桌,安静又沉默。 就在她觉得越来越不自在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妳想去看电影吗?前面有间电影院。” “好。” 她想也没想就点了头,只要能脱离这尴尬的沉默,什么也好。 他松了口气,立刻站起身,伸展长腿,走去柜台结账,把那杯咖啡改成外带。 她跟在他身后,本想要掏钱付自己的那杯咖啡,但他已经结好帐了,所以她站在他身后,陪他一起等。 这男人有个很宽厚的背,结实的肌肉在他衣服底下隆起,粗壮的手臂将袖口完全撑了开来。 那件t恤很白,很干净,但背部已经微微被他的汗浸湿了一小块。 差不多在这时,她才注意到他其实也很紧张。 然后,当她视线再往上,看见他衣领里面,有个小小的突起物,突起物有一小角从衣领上方露出了三角形。 那是个纸卡。 她愣了一下,才发现那东西,是吊牌。 他这件t恤是新买的,才刚买,还没来得及把标示价钱的卷标和吊牌剪掉。 那吊牌,不知怎,莫名触动了她。 她有点想提醒他,但又怕他觉得尴尬,最后想了想,还是保持着沉默,反正它也不显眼,不注意看真的不会发现。 她知道大多数的男人很爱面子,如果她提醒了他,就算他原先对她有那么一点好感,大概也会因为尴尬,不会想再找她出去。 相亲这件事,就是只要一开始,对象就会源源不绝的出现。 不是说她有多喜欢这家伙,但至少他长得还算顺眼,到目前为止,给人的感觉也不讨厌。 别人有时间慢慢找适合的对象,她没有,她必须尽快结婚,而据她从媒人那里听来的说法,这男人几乎符合她所有的条件。 他老实、安分,父母双亡,收入稳定,想要结婚。 吕奇峰是她目前看过最适合的对象,如果接下来两个星期,没有更好的对象出现,她就只能选择他了。 第一章 她在清晨醒来。 当她缓缓睁开眼,看见窗帘透着光,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越来越亮。 一室寂静,只有闹钟的秒针在轻移,发出答答的声响。 身旁的男人散发着热烫的体温,呼吸徐缓而深长。 她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又躺了一下子,等到了闹钟要响起的前五秒,才像往日一般,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按掉了闹钟。 室内的空气,不像被窝那样温暖,教她一起床就忍不住打了冷颤,但她仍是逼着自己起身,穿着当睡衣的旧t恤、短裤,开门到客厅,在靠近大门的地板上,做着简单的伸展操,稍微活动之后,她总算不再打颤,感觉较能应付寒冷的空气,然后才把瑜珈垫拿出来,安静的做了半个小时的瑜珈。 因为天才刚亮,附近还很安静,她在静谧的空气中,伸展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有些出汗,才又回到卧室,拿着干净的衣物到浴室里冲澡盥洗。 为了省电,她没把浴室镜子的除雾电源插上,反正她平常也没那么爱照镜子。她面对着满是雾气的镜面,将头发拿发圈绑好,把两人的脏衣服收到洗衣篮里,提着篮子打开浴室门。 那男人仍在床上睡觉,粗壮的手脚因为她的离开,得到了伸展的空间,摊成了大字形,占据了整张双人床,长了粗茧的大脚丫露到了被子外面,悬在床尾。 那大大的脚掌虽然经过清洗,仍因长了厚茧,看起来不是那么美观,脚趾甲还裂了一小块,她很想去拿指甲剪来帮他剪掉,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反正等他起来发现后,他自己会处理的。 压下那冲动,她提着洗衣篮,静静的穿过房间,开门走了出去,经过小厨房,来到后阳台,把脏衣物都丢到洗衣机里,按下浸泡功能,并启动它,才回到厨房,开始做简单的早餐。 当她早餐做到一半时,那男人穿着一条四角内裤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 “妳有看到我那件蓝色的t恤吗?” “在阳台晒着,我还没收。” “干了吗?” “应该吧。”她一边煎蛋,一边道:“外头很冷,你别穿这样跑出去。” 纱门砰的一声撞在门框上,她吓了一跳,回头只见他已拉开了门,走到阳台上,她无言的看着他从衣架上扯下那件t恤,推开纱门,又砰的让门再次撞在门框上,然后边套着t恤,边问她。 “妳说什么?” 她看着那大剌剌的家伙,忍着想叨念的冲动,把煎好的荷包蛋铲到了盘子上,道:“没什么。” 闻言,他也不追问,只打着呵欠又晃回卧房。 她听见他洗脸刷牙的声音,知道他很快就会再出来,所以忙着从锅子里把烫青菜从滚开的水中捞起,拌上油与蒜泥,再快速的煎了一片鲑鱼,加热昨夜剩下的卤肉,当她把鱼和肉端上桌时,他已经穿好衣裤,来到电饭锅旁,掀开锅盖替自己添了一碗热腾腾的白饭。 他也帮她添了一小碗,和他那堆得和小山一样的不同,她的那碗连一半都不到。不像他,她刚起床时,向来没什么食欲。 他端着两碗饭来到餐桌旁,在她的位子搁下她那一碗,然后拉开椅子,一**坐下,跟着抓起筷子就唏哩呼噜的开始吃饭。 她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忍不住看着对面埋头猛吃的男人一眼,即便结婚已三年,她对他一大早就有如此旺盛的食欲还是感到很不习惯。 他是个建筑工人,因为做的是体力活,所以喜欢一大早就吃白饭。西式的早餐太简单素淡,填不了他的肚子。 他的发有些长了,像杂草一样散乱在他头顶上,她猜他这几天就会去把它们剪短,他很懒得梳头,所以只要变长就会去理发,结婚这三年,他始终维持着利落的发型。 但他倒是不曾忘记要剃胡子,虽然没有剃得很干净,因为没有耐性,他总是会不小心遗漏某些胡碴,可就像他的脚一样,他尽力了,她知道。 说真的,她从没想过她会嫁给像他这样的男人,如果有人告诉十五岁的她,她有一天会嫁给像他这样一个蓝领阶级,她绝对不会相信。 他样貌粗犷,动作粗鲁,学历也不高,据她所知,他似乎连高中都没毕业,对自身的外貌几乎不在意,整个人和斯文沾不上一点边,就算脚踩一双几十元的蓝白拖,他也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走进百货公司。 当初相亲时,就连媒人都不觉得她会看上他,那媒人只是抱着碰碰运气、试试看的心态。 可三年前,当她决定她需要结婚时,她考虑的从来就不是学历或外貌,他不是白马王子,没有万贯家财,脑袋也不聪明,但他身强体壮、不赌不嫖,虽然会喝点小酒,但他会把薪水拿回家,也不会打老婆。 他是个好人,而且他愿意娶她。 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十岁时她还会作梦,但二十岁时,她早已认清什么叫现实。 她对这场婚姻没有任何期待,她猜他其实也没有,他似乎只是觉得,因为时间到了,该结婚了,所以人家叫他去相亲结婚,他就去相亲结婚。 有时候,她觉得这男人之所以娶她,只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在他随口求婚时,点头说好的女人。 她低下头来吃自己的饭,不再看他。 当他吃完第二碗白饭时,她才刚把她那碗解决掉,他去喝汤时,她把碗盘收到洗碗槽里洗好,当她帮他装中午的便当时,看见他把屋子里各处的垃圾桶垃圾都收到同一只垃圾袋里。 这个小区的垃圾车,在晚上六点就会来收垃圾,无论是他或她,都来不及赶回来倒垃圾,所以家里的垃圾都是他拿到工地的垃圾子车去丢的。 七点整,她穿上外套,和提着垃圾的他一起下了楼。 连着几天下了雨,地上还有点湿,空气中透着些许凉意,但天上虽还有云,却感觉没那么厚重。 她不认为会下雨,所以没有和他要雨衣穿,连日的雨,让她已经开始有些厌烦,就算是小雨,她也宁愿穿着外套,而不想套上闷湿的雨衣,所以她只是戴上半罩式安全帽和口罩,环着他的腰,坐在他破旧的老机车后座,让他骑机车载她去上班。 揪抓着男人的棉质外套,她看着街上熟悉的招牌和店家在眼前飞逝,感觉迎面袭来的风比静止时更冷,即便戴着口罩也觉冷,不自觉把脸贴靠到他宽大的背后,让他帮忙挡风。 机车穿过大街小巷,上了桥。 没了建筑物的遮挡,眼前视野一开,她能看见远方在高楼大厦后的山,看见桥下灰色的河。 山那头露出一方浅浅的蓝,让人希望那是放晴的征兆。 下桥后,他又骑了一阵子,熟门熟路的挑着小巷走,避开了会塞车的地段,然后在她工作的那间会计事务所前停下。 她下车时,把安全帽递给他,如常一般开口问。 “晚上有想吃些什么吗?” 他接过安全帽,搁在机车脚踏垫,如常一般张嘴答。 “随便。” 她背着自己的大包包从机车旁退开,道:“那我上去了,你骑慢点。” 他点了下头,当做听到,然后握紧把手,催了油门,骑着那辆即便被雨水冲刷了数天,看来依然又破又旧的老机车走了。 她看着他转过街角,这才转身走进那间小事务所,骑楼里,另一位同事刚好也到了门口,看到她,笑着和她打招呼。 “小叶,早啊。” “陈姊,早。” “妳老公人真好,每天都送妳上下班。”陈淑惠提着包包走上前来,笑着调侃说。 她牵扯嘴角,客气的道:“还好啦,刚好他最近工地在这附近,有顺路就顺便送一下,省点交通费。” “唉哟,有接送就不错啦,哪像我家那位大爷,就算下雨也不愿意开车送我。” 她再笑了笑,道:“轿车容易塞车嘛,我们骑机车,比较没这问题。再说陈姊妳家在捷运站附近,交通方便,与其等王大哥送妳,妳自己乘车快多了。” “也是啦。”陈淑惠呵呵的笑着,道:“幸好当初咬牙买下去了,现在房子真的贵到买不起啦,我们隔壁的才买了几年转手就赚了好几百万呢。” 她和同事一起走进事务所,听着同事大姊叨絮的话语,只点头微笑,时不时应上一声,称赞对方眼光独到,直到坐到自己位子上了,才换来一方安宁。 她打开计算机,趁开机时,去饮水机那里泡了杯咖啡,然后回到位子上,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是会计助理,工作内容十分单调枯燥,基本上就是协助会计师整理厂商的文件、传票、帐务、发票……等等单据,整天面对的就是计算机屏幕,和一大堆的阿拉伯数字。 这间事务所不是什么太大型的公司,请的员工也就七八位,给的薪水只是还可以,但工作环境稳定,不需要应付太多的人,老板的儿子毕业后打算继承家业,她在这里做了三年多,如果她想,应该可以继续再做三十年。 她处理着和往日一般的帐务,忙碌时,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中午十二点,当陈姊他们都出去外面吃饭,她把自己的便当从保温盒里拿出来,坐在位子上吃着早上装的便当,一边看着网络上的料理食谱,考虑晚上要买哪些菜回去煮。 刚结婚时,她的厨艺并不是很好,他似乎也不太介意,前半年两人大多是吃外食,但后来为了省钱,她才开始买菜回去煮。 事实证明,什么事情都需要练习,她除了上网找食谱,看电视也会找料理节目来看,偶尔在超商或书局看到相关书籍,有空就会翻个几页,渐渐的也学了不少诀窍,久了还做出点兴趣来。 即便刚开始她的实验性料理常常出包,那男人从头到尾一句没吭过,她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问他想吃什么,他也总是拿“随便”这两个字来打发她。说实话,起初她也不是真的很在乎他的想法,也不是真的就是要听到他称赞她,可到后来还真的有点赌气起来,结果她的厨艺突飞猛进,她自觉有些菜还不输外面高级餐厅卖的差,那男人却还是从来没称赞过她,无论她做了多费心的料理,他就只是沉默的吃完。 结果有一天,她在洗碗时,突然发现,无论她煮得难吃还是好吃,他其实从来没剩下过一点饭菜,她转身看着那瘫坐在沙发上的家伙,忽然觉得自己在心里和他计较这个真的很傻。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懂得甜言蜜语的人,他要真懂,就不需要去相亲了。 看开之后,她没再多想,只把那些无谓的情绪搁到了一旁。她还是持续着自己掌厨的习惯,依他的食量,两人自己在家煮食,确实比在外头吃要便宜许多。 简单吃完了便当,她把便当盒洗净收好,抄下网络上的食谱,稍事休息之后,继续下午的工作。 第二章 五点,下班。 若不是报税的季节,厂商又没遇上什么大事时,她通常能准时下班。 五点二十分,她走到事务所附近的超市,买了需要的食材,顺便补充了一些诸如洗发精、垃圾袋等日用品。 六点时,她走出超市门口,看见他已经等在那里。 见她走来,他把安全帽递给她,交换她手中的杂货,然后载她回家。 虽然早上和陈姊说他接送她,只是工地在附近才顺便接送,可其实虽然他工作的建筑工地会变动,房子盖好了,就会移动到下一个工地去,而那些工地,不是每次都刚好在她工作地点附近,但除非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或他得到外县市去工作,否则只要有时间,他都会载她上下班。 她和那女人说谎,是因为不想多生是非,陈姊人不坏,但很喜欢比较。那女人若知他只要有空几乎天天接她上下班,必会到处嚷嚷她嫁了多好的男人,但实际上却会在话语中,将他明褒暗贬一顿。 有些人,天生就喜欢把人踩在脚下,才显得自己的好。 她不喜欢他被羞辱,即便他听不到也不爱。 她坐上机车后座,环抱着他的腰,靠在那温暖结实又宽阔的背上,他身上都是汗臭味,即便隔着口罩她依然闻得到那味道,刚认识他时,起初她是有些抗拒得贴在他汗湿的背上,尤其到了夏天,那汗臭还会微微的发酸,可曾几何时,他身上的味道反而让她莫名心安。 他发动了机车,在黑夜中,带她穿越那些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 轻轻喟叹了口气,她放松下来,感觉夜风带走了整天累积在肩头上的僵硬,让那些如石头般的块垒都随风而去。 他自己骑车时,总骑得飞快,可若是载着她,他车速会放慢下来,她知那是他没有说出口的体贴,就像他会接送她一样。 或许他没钱买豪华轿车,也买不起地段昂贵的豪宅,穿着也不称头,但他有他的优点,她当初在那几位相亲对象中选了他,就是因为从客观条件来说,他最符合她的需要。 她今年二十八岁,有一个工作,嫁了一个忠厚老实,安分守己的男人,她用两人的薪水一起付房租和生活费,到了月底还能存下一点钱。 日子能够这样过,算不错了。 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在沙发上睡着了。 吃饱饭,洗完碗筷,到后院晒了定时清洗好的衣物之后,她盘腿坐在那看电视的男人身边的沙发上,拿着账簿把每一笔帐款都记下,无论她买的菜或日用品,或是每月该缴的水电、瓦斯、手机费用,她都清清楚楚记在家用的账簿里。 他对理财没什么概念,房子是租的,机车就是只要没坏到不能修就继续骑,用剩的钱就放银行里,他每个月会给她一些家用,拿来支付水电房租等开支,若有多的开支,他会另外再去领钱支付。 差不多是在结婚半年后,她告诉他想存钱买房子,她想了好几天该怎么说服他开一个户头把两人的钱存进去当购屋基金,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听她说,最后也只应了一声好。 他态度太随便,她还以为他只是敷衍她一下,对他的允诺半信半疑,但到了月初,她在自己的存款簿里,看见他把所有的薪水转了进来。 那一天之后,她就开始记账,为了买房子,她对每一笔家用都精打细算,她每个星期会给他一些零用金,她知道他会需要有些现金在身上,但他几乎没有用完过,她开始煮饭后,他就吃家里的,除了偶尔几罐啤酒之外,他也不太喝外面的饮料,虽然她后来会帮他准备饮料让他带去上班,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她清楚最重要的是,他很配合。 配合着她的买房大计,跟着她一起省吃俭用。 在听到他的打呼声时,她停下了记账的笔,转头朝那家伙看去,他整个人瘫在沙发上,穿着牛仔裤的双腿大开,脑袋往后仰天搁在椅背上方,厚唇微张,发出轻微的打呼声。 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老电影,剧情她早就看到会背,但她怀疑身旁这男人有从头到尾看完过。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老爱看电影台,电影里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对他来说很催眠。 他从来撑不到最后。 无论是爱情片、动作片,对他来说都一样催眠。 相亲后的那个星期天,他打了电话给她,约她去看电影。 两人的第一次约会,就是在电影院。 他在电影刚开始没多久就睡着了,一路睡到电影结束。 他在事后显得有些抱歉,但第二次,他还是约了她去电影院,也依然在电影院里睡着了,第三次亦然。 她不知道他是故意的,抑或只是因为不知道还能约她去哪里。 他是个沉默寡言,几乎显得有些木讷的人,他与她的约会总是千遍一律,去看电影,然后吃宵夜,跟着他会送她回家。 第四次约会,他送她回家时,在门口吻了她。 那感觉并不讨厌,事实上,那一吻让她做了决定。 她很清楚,若要结婚,她必须和这个男人上床,如果她对他没有感觉,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熬。让她意外的是,即便他平常很粗手粗脚,也没什么耐性,但当他吻她时,却很小心,像是怕惊吓到她似的。 她喜欢那个吻。 他或许不聪明,但他很清楚该怎么对待女人,加上她所观察到的其他事情,让她很快做了决定。 他与她交往两个月就结婚了,因为双方都没什么亲人,两人同意一切从简,直接去办理登记,除了包红包给媒人之外,连宴客都省了,他与她都是实际的人,宁愿把钱省下来过日子。 结婚那一天,她很焦虑,也很紧张,怀疑自己的行为有欠考虑,她几乎想要反悔,但她想离开时,他已经在门口等她,她还是可以走的,即便他比她高大强壮,但她清楚要怎么应付像他这样的男人。 他或许高大强壮,但他不聪明,她随便都能找出十几种理由脱身。可到头来,她却只是看着他来到眼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看得出他的紧张,感觉到他粗糙的大手有些汗湿。 那一秒,她知道她不能在这时反悔。 这是她做的决定,他是这几个月来,她遇见最适合的对象,他想要娶个老婆,而她确实需要结婚,需要有一个男人,站在她的身边。 所以,她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和他一起下了楼,坐上了他的机车后座,让他带她去做结婚登记。 盖下印章的那一瞬间,她知道无论如何,当他娶她时,她就已经欠了这个男人。 看着眼前男人放松的睡脸,她忍不住伸手轻抚着他被阳光晒得万分黝黑的脸庞,摸着他像杂草一般粗硬的黑发。 他其实长得不难看,虽然不是大帅哥,但确实有着浓眉大眼,即便鼻子有点稍大,配上那张嘴大小却很刚好,只不过因为经常日晒,让他皮肤黝黑,虽然才三十二岁,眼角和眉心已经有了细纹,脸上毛孔也有些粗大,禁不起细看。 可整体而言,他是顺眼的。 也或许,是因为她看习惯了吧。 他没有醒来,她没有叫醒他,只是收回了手,关掉了电视,起身拿了条小毯子,替他盖上,然后回房间去洗澡。 半个小时后,她从房间里出来,他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仍在睡,她来到他面前,伸手轻推他的肩头,她推了好几下,他才有反应。 “别睡这里,起来洗澡,回房里睡。” 他咕哝一声,睁开惺忪的睡眼。 “去洗澡,我帮你放好水了。”她说。 他深吸口气,站起身来,搔抓着后脑勺走回房里,她跟在他身后,关掉了客厅的灯,确定他进了浴室,听到水声,才躺上床睡觉。 半晌后,吹风机的声音响起,又一会儿,他开门走了出来,跟着疲倦的在床上重重躺下。 他那边的床垫因为他的体重陷了下去,没有两秒,他就已经再次睡着。 她张开眼,看见浴室的灯仍亮着,便下床走去上厕所,顺便关灯,然后在黑暗中回到床上躺好。 她背对着他侧睡,可空气里,充满着他的味道,她可以感觉到被窝中,从他那儿辐射而来的热力。 她的脚很冷,一路冷上背脊,让肩背都冷痛了起来,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她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把脚贴到他温热的小腿上。 身后的男人没有醒来,也没有把脚抽开。 身体慢慢暖了起来,她凝视着黑暗,偷偷汲取着他提供的温暖,她的背还是有点冷痛,但已经比一开始好多了。 轻轻叹了口气,她闭上眼睛,试图入睡。 刚开始那还是有些难,可她强迫自己躺着,强迫自己慢慢的深呼吸,告诉自己要放松下来,放松每一根僵硬的肌肉。 夜很黑,但她很安全,她在人口近千万的都市里,还有个男人在身边。 她很安全,不需要紧张。 她不知道这样自我催眠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有一度她很想干脆去吃那包医生开给她的安眠药,但比起失眠,她更害怕被药物夺走知觉,处于全然的毫无防备。 可与其这样躺着,让恐惧逐渐占据她的心智,或许她该直接爬起来到客厅去,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照亮身边每一处阴暗的空间。 当她才想要起身时,身后的男人翻了身,将长腿和长手都跨到了她身上,抱住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惊慌让全身僵硬,她差点想从床上跳起来,挣脱他的掌握,但理智告诉她,那不是别人,只是她嫁的那个男人。 所以她没有动,只是屏住了气息,告诉自己镇定下来,他对她没有什么企图,就算他有,也了不起只是想做那件事而已,他不会伤害她。 事实上,她还真希望他是想和她做那件事,那至少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而且每次完事之后,她都会睡得比较好。但他翻身之后就没有动了,她能听到那温热徐缓的呼吸拂过她的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贴着她冰冷的背规律的跳着。 他还在睡,抱着她睡。 他的手脚有些重,但那重量已经不像新婚时前几个月那样,让她惊慌失措,事实上,当她清楚让恐慌的脑袋知道抱着她的人是他,反而让她镇定了下来。 刚开始,有好几次她真的吓得跳下了床,从他怀中挣脱了开来,甚至差点攻击他。幸好她总是及时清醒,而他几乎不曾因此清醒过来,或许是因为做的是需要大量体力的工作,他只要入睡,总是睡得很沉。 这是另一个她选择嫁给他的原因。 他睡得很沉,不会在半夜被她吓醒,不会发现自己娶的女人是个疯子。 胸中的心,狂乱的跳,然后随着她的自我催眠,慢慢变缓。 她告诉自己再试着躺一下。 只要够累了,她就能睡着,就算睡不着,躺着也是一种休息,她知道。 所以她躺着,安静的躺着,听着他的呼吸,感觉他的体温,数着他的心跳,甚至刻意跟着他一起吸气吐气,那并不容易,他的吐息很深长,但这招很有帮助,她不需要去多想别的,让她能够专心在他与自己的呼吸上。 第三章 在这漫漫长夜中,他温热的胸膛,将她的背也温暖,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身体无法自主的僵硬肌肉,一束一束的松开。 她的小腿抽搐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开始放松。 恍惚中,她不自觉覆握住他搁在她腰上的大手,摩挲着他手上的粗茧,再次叹了口气,然后在下一秒陷入黑甜的梦乡。 他在晨光中睁开眼睛。 他三年前娶得的那女人已经在浴室里洗脸刷牙。 她是个很安静的女子,有点小小的神经质,牙膏牙刷一定要放左边,洗面奶一定要放右边,用过的毛巾一定好好的摊开在杆子上,出门前还会特地拿到后院去晒干。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她没出来,他知道她正在里面梳头,她每天早上都会梳一百下,晚上睡前也一样。 他下了床,推开浴室门走进去。 她穿着昨晚那件棉t和小短裤,屏住了呼吸,握着梳子的手停了一下,然后才有继续。 “早。”他咕哝着说。 “早。”她悄声回答。 她刚起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莫名的性感,像某种滑顺又香浓的香草冰霜淋,让他想吻她,但他不认为她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他还没刷牙。 他站到她身边,她习惯性的从镜子前让开一点,让他方便拿起自己的牙刷,沾了水和牙膏,对着镜子开始刷牙。 这间浴室的空间不大,即便已经过了三年,他看得出来,当他全luo时,她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往旁看了一眼,他知道她在考虑离开浴室到房间里梳头,但她已经梳到一半了,而且到房间梳头,会让头发也掉在那里,这样就要扫两边的地板。 她是有点神经质,但也没有勤劳到天天扫地。 她把视线拉了回来,决定待在原地继续梳她的头。 一百下。 他慢慢的刷着牙,从镜子里不着痕迹的看着她,觉得她这个小小的强迫症有点可爱。 当她抬起眼时,他低头吐掉一口泡沫,那漱口杯漱口,然后听见她在身边问。 “你这次的工地附近有手机缴费的门市吗?” “有。” “那这个月的账单给你缴。” “好。” 她把房贷做了自动扣缴,但水电和瓦斯,以及手机电话费,都没有这么做,每个月都是受到账单采取缴。 有一次他问她,为什么不全都办成自动扣缴? 她告诉他,因为自动扣缴就会扣得不知不觉,一点也不心痛,若是收到账单,就会看见数字,还得从钱包里掏钱付账,感觉起来就会不一样,若上个月太超过,看到账单后,这个月就会警醒的节制一点,而且若有异常消费,两人也才能及早发现。 他不是很在乎那些花费,不觉得差那几块钱有差,可她在乎,所以他配合她,他知道她花了心思在上面,她省钱是为了准备存钱买房子,只要她高兴,他不介意多走那几步路去缴钱。 这城市的房价很贵,他知道他也不是真的想要买在地段昂贵的市区,而是远一点、便宜一些的住宅区,她婚后半年那时就很细心的说明了一切,关于他为什么需要买间房子来住的理由,虽然他没仔细听,那些数字、理由、原因,没在脑海里停留太久,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但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好。 所以,他把薪水都交给她,不去烦恼那些。 漱完了口,他抬起头,看见她梳完了头,正低着头把梳子上的头发清到垃圾桶里,过肩的发被她梳得万分柔顺,轻柔的垂在她白净的小脸旁。 他考虑着将她拉进怀里亲吻,但她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回,她没有把门带上,他知道她之前会关门是为了怕吵到他,她习惯早上都要做瑜伽,做完就会淋浴,如果时间充裕,她每天早上都要在浴室里耗上三四十分钟,把自己弄得清爽又整齐。 她今天睡晚了,所以才显得有些匆忙,不然平常他起来时,她早已穿好上班的衣裤。 他一边洗脸,一边从镜子里,看着半开的门外,女人在房里来回的身影。 她从衣柜里拿出衬衫,背对着他,脱掉了上衣,露出她诱人的luo背,然后套上内衣。 他看着她略微倾身调整内衣,再支起身子,动作轻柔的把肩带顺好,跟着穿上了衬衫,白色的衬衫,略微透着光,光线清楚勾勒出她的身影,她一颗一颗的把纽扣扣好,把黑发从衬衫里捞出来,在弯腰脱下那小巧的短裤。 她不高,但身材很均匀。 他喜欢它们在他手里的感觉。 她套上略带一点弹性的西装裤,让剪裁适中、略微收腰的白衬衫盖住她的腰tun,然后拿发圈把那丰厚的黑发绑成马尾,再伸手用那纤细的手指,顺了下衬衫的衣领,跟着稍稍拉停上衣,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在娶她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人穿衣可以那么性感,不像他,她的动作向来很优雅,总是不疾不徐的。看着她那样小心仔细的穿著衣服,把自己打扮整齐,总让他有种想把身上衣服剥下来的冲动。 那也不是个好主意,她是个秀气又容易受到惊吓的小东西,所以他从来没有真的那样做过。 听着她在厨房里活动的声音,他打开水龙头,低头捧着冰冷的水,冲洗满是泡沫的脸, 那没有太大的帮助,他胯下的小兄弟还是很有朝气,他考虑了一下,打开莲蓬头,跨进浴白里淋浴。 冰冷的水让身体冒出鸡皮疙瘩,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办法放松下来,但当他跨出浴白,拿毛巾擦拭身体时,还是忍不住猜想,若他哪天真的在早上把她拉到怀里,带回床上和她**,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说不定她不会拒绝,只要他想,除非她身体不适,她从来不曾拒绝他。但那会打坏她的作息,他知道她很喜欢规律的生活,她不喜欢意外,也不爱迟到。 而如果他想在早上和她做,一定会让她迟到,迟到会让她不开心,她不开心会影响他的情绪。不过要是她真的没有拒绝,他只会更加不开心,因为他知道,那表示她正在勉强自己。 所以,那些关于早上的奇思狂想,他从来就只是想想而已。 他旋转水龙头,关掉了冷水,深吸口气,然后抓了条毛巾擦拭自己,转身走了出去。 吃了饭,他载着她去上班。 她下车后,把两人的手机账单从包包里掏出来,和需要缴交的金额交给他,再问他想要吃些什么,他照常回答,然后催动油门离开。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直到他要转弯了,那个绑着马尾的女人才转身走进那栋建筑里。 她不是那种时髦的都市女子,她从来不像那些都会上班族一样,总穿着虽然漂亮却又窄又不舒适的高跟鞋,她有的鞋子都市没什么装饰好走又好穿的平底鞋,身上穿的都是简单又实用且素雅的衣服,她当然也有裙子,他在柜子里看到过,可结婚三年来,她穿裙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也不再脸上涂抹太多化妆品,除了基本的保养品,她通常就只涂口红,那口红还没什么颜色。 她如果认真打扮起来可以很好看,幸好她从来没想要那样做过,他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喜欢她穿的简简单单的,和他站在一起很般配,一点也不突兀。 他也喜欢她那种简单实在又不唠叨的性格。 等红绿灯时,他看见远处的蓝天比昨天更加开阔,他能够嗅到阳光的气味,天气已经开始放晴。 这样很好,他受够阴雨连绵的天了。 没有那个女人窝在身后,路上的风有些冷,但也让他整个人更加清醒。 他把车骑到工地,将机车停好,摘下安全帽,打开车厢,拿出里面装着保温盒便当的袋子,把她与他的帽子,一起塞进了车厢里,然后走进工地里,搭电梯上楼,到了三十楼,和同事、工头打了招呼,再背着便当来到塔式吊车下方,然后徒手握住爬梯开始往上爬。 大楼上的塔吊是没有电梯的,要上去操作室就只能徒手爬梯子上去。 他从来没怕过高,早已习惯在高空上作业。 忙了一上午之后,他从操作室里出来,坐在将近四十层楼高的塔式起重机的钢臂上,看着脚下的城市,吃着她帮他做的特大号便当。 这天天气还不错,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算是一年之中,少数风轻云淡的日子,所以他宁愿出来吃,也不想待在那等一下还得继续待上好几个小时的操作室中。 便当因为放在保温盒里,所以还有点微温,虽然不像外送的便当那样热烫,但却比较健康,而且能让他吃饱。 她在便当里塞了一堆肉和青菜,袋子里还有不需要刀,只需要用手剥皮就能轻松吃的水果,通常是香蕉或橘子,有时也会有橙子或火龙果。她要是有空,会帮他切一些需要处理的水果,另外放在保鲜盒里。 他吃完了便当继续吃水果,然后拿出袋子里的保温壶,喝了一大口加了地瓜去熬煮的热姜茶,忍不住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城市风景,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运气很好,才能娶到像她这样的老婆。 “夭寿,阿峰,你怎么老爱在那种地方吃饭啊?” 无线电对讲机响了起来,他抓起对讲机,低头看下方那戴着黄色工地安全帽的工头,笑了笑,回道:“这边空气比较好,我出来透透气。” “好啦,你自己小心点,注意安全。”工头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拿着自己的矿泉水走了。 他转回头,看着眼前的城市,深吸口气。 这种起重机平衡悬臂上又走道,走道旁有栏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安全,只是高度很高,所以一般人才会怕。他说这里空气好是真的,高楼上没有什么遮挡在眼前,这里是很高,有时风大起来,整个起重机还会晃,但要是他怕高,就不会来做这工作了。 他又喝了一口地瓜姜茶,才把被他吃得精光的便当收拾好,从那悬在两百多公尺的高空上站起来。走回操作室。 晚上八点半。 他泡在浴白里,因为放松,差点睡着,然后听到她打开大门回来的声音。 每隔一天,她会在晚上去慢跑。 虽然他不了解,她明明吃得不多,是要从哪榨出体力来跑步,可三年来,她一直很规律的维持着她的运动习惯。有时候,当她睡得很差时,她甚至天天都回去跑步。 刚结婚时,他以为她会要求他一起去运动,但她没有,就只是自己一个人去慢跑,一次五公里,不多也不少。有时他加班回来,还会看见她穿着运动服,一个人在附近跑步,如果遇见她,他会去买罐啤酒,把机车停在路边等她跑完,再一起回家。 不像有些人运动时,总会一边听音乐,她从来不在跑步时戴耳机,所以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她会和他挥挥手,然后加速跑完剩下的距离。 第四章 他喜欢看着她跑步,有种微风一般流畅的优雅,汗水在她身上的模样,也很诱人。 他从浴白里爬起来,边拿毛巾把自己擦干,边走出去。 她不再房里,他晃到客厅,看到她正在厨房那儿喝水,仰着头喝水壶里的水,热汗从她脸上往下流,滑过她白皙的脖子,流进她的衣领。汗水早浸湿了她的衣,让那t恤紧贴在她身上,隐隐透出其下运动内衣的线条。 “回来了?”他走上前去。 她停下喝水的动作,迅速转过头来,再看见他只裹着一条浴巾在腰上时,明亮的黑眸大睁,活像被车头灯照到的小动物。 “恩。”她飞快拉回视线,应了一声。“回来了。” 他来到她身边,看见她汗湿的双颊透着淡淡的红晕。 跑步本来就会脸红,可他知道,那红晕至少有一半是因为他。 都三年了,他一直以为她会喜欢看见他的身体,但羞怯似乎是她的天性,他每次luo身,总能察觉到她的紧张与不自在。 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打开来昂首灌了好几口,补充泡澡流失的水分。 他感觉到她在看他,当天停下来喘口气时,逮到她真的再看他,看他的胸膛和小肮,但她很快又调开了视线,张嘴继续喝水,小脸上的红晕变得更深。 他喝完了他的啤酒,然后把那空罐放在桌上。 她继续喝她的水,这次喝得没那么匆忙,而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而她脸颊上的那抹红,已经爬上了她的耳朵。 他等着,等她喝完那壶水。 它没剩多少了,总是会喝完的,她知道那不可能拖延太久,她已经不渴了,他看得出来,她不再把水壶拿到嘴边,但也没将那水壶放下,只是握着那透明细长的壶身。 他伸手握住它,把它从她手中拿过来,她没有坚持,只是看着他喝完壶中剩下的水,将它搁到了桌上。 她盯着他看,沾了水的粉唇微张,呼吸急促,瞳孔收缩,眼睫上也有汗水。 无法控制的,他抬手轻触那颗悬在她小巧下巴上的汗,感觉她屏住了呼吸,他低头亲吻她,尝到她嘴上的水与汗,还有那小小的抽气。 她的小手搁到了他胸膛上,但没有拒绝,只是搁着,她从来不曾拒绝他。 他感觉到她昂首张开了小嘴,回应着他。 从来不曾。 她闻起来感觉很好,尝起来感觉很好,就连她的汗,感觉起来也是香的。这八成是他的错觉,但他喜欢她香汗淋漓的样子,喜欢她满身大汗的样子。 他几乎忍不住想伸手将她拉得更近,让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但即便她的小嘴里除了喘息,还有小小的嘤咛,她的小手却仍在他胸膛上,搁着,没有往上,没有往下,没有更进一步。 从来不会。 这年头,在脑海里大声嚷嚷,让他万分恼火的退了开来。 她嫩颊酡红,一双大眼朦朦胧胧的,被他蹂躏过的唇湿润,饱满的半张着,悄悄的喘着,他能清楚看见她脖子上的脉搏在白皙的肌肤下狂跳。 他一定是他妈的疯了! 这个女人是他老婆,婚姻赋予了他权利,她给了他权利,他如果想和她上床,她也没拒绝,为什么不可以?对这件事,她不觉得有什么勉为其难的,他知道,可当他推开,她没阻止他,没有伸手抓住他,没有开口抗议,她只是喘着气,靠在桌边,用那双迷离的大眼看着他。 他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但他抓起桌上的啤酒空瓶,把它捏得扁扁的扔到垃圾桶,然后转身大步走回房间去。 她没有跟上来。 当然没有,他想也是。 当他走进房门,他真的忍不住想回头看看她是不是跟了上来,期待她跟了上来,拉住他,亲吻他,扯掉他腰上的浴巾,把他推倒在床上。 不过,这只是他的妄想。 他单独一个人回到房里,自己扯掉了毛巾,拿吹风机吹干了头发,故意赌气的套上被她洗好、晒好、折好收在五斗柜里的四角裤,然后躺上床,盖上被子,生闷气。 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然后是半小时,一个小时。 房门外,静悄悄的,他没听到她开门出去的声音,知道她还在客厅,或许仍在厨房餐桌旁,纳闷他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他知道她觉得尴尬,或许还有点生气?最好她是会生气,他还宁愿她会生气。 当然她也是有脾气的,他知道,他看过她眼中的怒气,但她从来不对着他发脾气,她把一切都吞忍下来,像个小媳妇似的。 三年了。 她是个好女人,她帮他洗衣做饭,打扫存钱,她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在床上和他契合得不得了。 换做别的男人,大概求神拜佛就想要能有这么一个老婆。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满意,可他妈的,最近他还真的莫名不爽起来。 一个小时十三分钟,那女人悄悄走了进来,他躺在自己这一侧,闭着眼睛装睡。 她小小的脚步声,有点匆忙的经过,小心的拉开五斗柜,拿出干净的睡衣,又匆匆的离开,把房间灯关掉,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他听见水声,她洗了好一阵子,吹风机响起又停下,他几乎可以看见她在梳头的模样。 一百下。 她那小小的、可爱又顽固的梳头仪式。 可恶,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欺负可爱小白兔的大野狼了。 浴室门被悄悄转开了,一缕光线透了出来,湿润的水汽溜进了空气里。 她关了浴室灯,抹黑来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甚至没有看到他多此一举套上的四角裤。 他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能够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他睁开眼,知道她一定是背对着他,如同以往那一千多个日子一样。 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可墙上冷气的液晶面板,有一个阿拉伯数字显示着气温,那小小的绿色光亮,已足够让他适应了房间黑暗的眼,看清一切。 他在黑暗中,就着那微弱的光,看着那蜷缩在大床边缘的小小背影,几乎忍不住想伸手将她拦进怀中。 他不想安慰她,这女人并不想要他的安慰,大概也不需要他的拥抱。 所以他继续讲双手交抱在胸前,侧身躺着,在黑暗中盯着她纤弱的肩头,小巧诱人的耳朵和可爱又顽固的小脑袋。 这夜,如同以往。 他也如往常那般,把窗子关上,窗帘也拉了起来。 关了窗,就没有风,显得闷,但那些细微的声响,被隔绝了大半。 他回到床上,再次躺了下来。 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无意识的朝他依偎过去,他侧躺着,就着那微弱的绿光,看着她的脸。 他很熟悉她的模样,就算完全没有光源,也能清楚描绘,毕竟两人已结婚三年,可他其实并不真的了解她。 他还记得相亲的那一天,他到了约好的咖啡厅时,她已经到了,就坐在最靠里面的那张桌,背靠着墙面坐着,坐得又直又挺。当媒人带着他推门进去时,她瞬间就朝他看来,像只惊慌的小兔子发现有人闯到她的洞里来那般紧张戒备。 她尽力掩饰着那情绪,他却还是感觉得到,那隐隐的,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紧张和不安。 来相亲的女人,大多数都会紧张,但她的特别明显,可她仍是和他去看了电影,甚至在他不小心睡着之后,接受了他第二次的邀约。 她的条件没有那么不好,她有大学文凭,看起来很文静,说话轻声细语,没有不良嗜好,没有啰嗦爱管闲事的亲戚。最后一点,是他和她少数的共同点。 他赚的钱虽然还过得去,但他知道那媒人同时介绍好几位有钱有车有房的男人给她,其中随便那一个,身家都比他多好几个零。 可到头来,她却选了他,而且说真的,他并不清楚她是以什么做标准的。 但他喜欢她。 她看着他时,脸上没有那种挑剔审视的表情,更没有高人一等的鄙夷。就连他再看电影途中睡着,她也没有抗议他的无礼。 她不挑剔他。 或许他当时就应该察觉这个问题。 他拧眉,清楚知道她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温顺,她只是隐忍着,但在那个当下,他并没有想那么多,他还以为那是个优点。 他喜欢她,他想要结婚,想要回家时有个人在哪里,她是个很适合的对象,所以他和她求婚了。 老实说他本来有心理准备她会拒绝,谁知她竟真的荅应了。 两人一路走来,一直没有什么问题,直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始发起神经拒绝他?对他生气?主动诱惑他? 他不知道,也许有问题的其实是他。 做人要知足,他很清楚,他本来也很知足,直到他发现夫妻都会吵架,就连他看过感情最好的夫妻,都会吵架。 这个女人却从来没和他吵过架。 她对他过度容忍。 以前他不在乎这种事.从不认为这有什么重要的,结果不知从何时开始,那问题却开始困扰他,像根刺扎在心里,而那根刺还随着曰子过去,一天天变大。 十五天,他忍了十五天没碰她,以为她会发现,会觉得不对劲,但她没有,她饭照吃、日子照过,好像他只是个人体活动家俱,好像她并不想要他,也不需要他。 他和她是夫妻,但有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只是帮助她睡觉的助眠剂,而且她还不是很愿意使用,甚至不肯主动拿取。 夜更深,他无声叹了□气,将那小女人榄入怀中,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 好吧,或许不和她办事,不是个好主意,只是折磨了自己。关于**这件事,女人似乎总是没有男人那么需要,只是他本来以为,她喜欢和他在一起。 他以为她会因为需要,主动和他求欢。 即便只是一点暗示也好,可她似乎连暗示也不愿意。 他不愿相信.她对那件事一点也不想念,她喜欢它,享受它,他知道。 或者就连那份愉悦也是她装出来的? 这念头让心一沉,但他迅速将其抹去。 不会的,她喜欢,他确定。 他很难想象,她就连在这件事上都戴着面具,都在隐忍。 这想法让人难以忍受,让他脸孔有些扭曲,几乎想当场把她摇醒,和她**,看着她的双眼,确认人她的反应。 他差一点就真的这么做了。 差一点。 可他想起她的睡眠有多珍贵,而他的烦恼有多可笑。 他清楚,这女人当然是在乎他的。 她帮他存钱,为他煮饭洗衣,照顾着他,如果不在乎,不会这么做。他见过太多虽然同住一起,却相敬如冰、形同陌路的夫妻。 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样.她在乎他。 可她的在乎有多少?只是因为他会拿钱回家?只是因为他会替她暖床? 他不知道,一个人如何能够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即便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第五章 他的问题,是他本来以为娶个老婆很简单,有个女人在家等他,感觉很好。 他从来没想过,他竟然有一天,会希望得到这个女入更多的关注。 忍不住又叹□气,他闭上眼,收拢双臂,闻着她的发香,感觉她柔软的娇躯,感觉她在睡梦中.把手环上了他的腰,感觉自己被她的味道包围。 他不再思考,怀抱着她,在转眼间让自己睡着。 “小叶,今天老公没来接你啊?” “他要加班。” “是喔,那丽玲星期六的结婚喜酒,他会来吗?” “可能没办法了。” 陈姐露出同情的微笑:“他最近好像常加班喔。” “嗯,是啊。”怀安点头,回以无奈的笑容。 陈姐好像又说了些什么,她没注意听,只是时不时的应上一声,捷运一站过了一站,窗外的景物一片黑,只有灯光刷刷闪过。 她不知道那男人在想什么。 不是说,她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并非他肚子里的蛔虫,只是那个男人向来单纯,他不喜欢多想。对他来说,生活很简单,就是饿了吃饭,累了睡觉,通常他想要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是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而且他喜欢**做的事。 所以,她真的不了解,他这阵子是怎么回事。 二十天了,除了越来越稀少的吻,他没真的碰过她,五天前她慢跑回来时,那个火辣的吻,是最后一次。 他是个很感官的男人,他很喜欢做那件事。 她曾经到过他的工地,知道他的工作压力很大。在几百公尺以上的高空工作,不是普通人做得了的。 他有压力,可他不抽烟,也不酗酒,但他喜欢性。 所以就连他到外地工作,也会在放假时抽空回来,或要她在假日乘车去陪他。 他打电话找她,她就去,他有需要,至少是找她,不是和同事出去找小姐。 她不清楚一般夫妻多久会行房一次,但他两三天就会想要,有时甚至会连着好几天。 这是婚后第一次,他长达二十天没有碰她。 五天前,当他赤luo着身体,只在腰上围着浴巾走出来时,她真的以为他打算在厨房就办事。 可是,除了那个吻,他什么也没做。 当他离开,她腿软的靠在桌边,有好一会儿都无法回过气来,只有心在狂跳。 但他没有继续下去,而她不知道是什么阻止了他。 四天前,他开始加班,常常回家吃个饭、洗个澡,就已经是深夜,她没什么机会和他说到话,也不知该和他说什么。 那男人除了突然不和她**之外,一切表现如常,她能说什么? 问他为什么不找她上床?问他加班是不是在躲她?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这念头,扰着心,让她抿紧了唇。 她不是没想过,找个男人结婚,也是会有风险,她甚至想好了,若有任何意外,她该如何处理。 “唉呀,我下一站就到了,不和你多聊了。不过不是我在说,小叶,如果老公常加班,你自己可要多注意。男人每次想偷吃,一定拿加班当借口。班加多了可不是好事,你记得有空多查一下他的勤。要是他常到阳台或厕所打电话,那十之八九一定有鬼。” 车停了,陈姐拍拍她的手臂,笑道:“多注意点总是没错的,我下车了,明天见啊。” “嗯,明天见。” 她扯出一记微笑,看着陈姐随着人潮离开车厢,胸中一阵郁闷。 那男人虽然没在厕所接电话,但确实很常走到阳台去接听手机,但她之前一直以为那是他的习惯,她还觉得走出去接电话这件事,显得不会打扰别人,很有礼貌。 可如今被陈姐这么一说,本来看似正常的事,好像也没那么正常了,让她心头罩上一片乌云。 车子继续往前开,身边的人上上下下的,她到了站,下车前往公车站转车。 一路上,她止不住翻腾的思绪,只觉得心烦,谁知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旁跑过,抓了她背在肩上的包包就想跑。 因为心有旁骛,加上受到惊吓,在对方手触碰到她肩头的那瞬间,她反手逮住对方手腕,转身揪住那人衣领,跟着弯腰屈膝,用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唰地将对方摔倒在地,右手肘跟着就朝那家伙的脸面招呼过去,左手同时掏出塞在口袋中的钥匙——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她没有丝毫停顿。 那抢包包的贼是个小混混,没料到会被这么瘦弱的女人摔倒在地,吓得两眼发直目瞪口呆,被她手肘这么一击,更是痛得鼻血直流,捣着鼻子痛嚎出声。 街道两旁的人看傻了眼,怀安惊魂未定的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她注意到有人掏出了手机想拍照,忙匆匆直起身子,抓起自己的包包,丢下那倒地哀号的小贼,迅速快步转身离开。 该死、该死,她太不小心了。 那些小混混下手是会挑人的,她心不在焉得太明显,才会成为他们眼中的肥羊。怀安紧紧握着手中钥匙,她心口狂跳,知道若不是她及时回神反应过来,她会在下一秒用钥匙挖出那小混混的眼珠。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她就麻烦大了。 她转进巷子,特地又绕了一大圈,多走了一站的路,确定没有人跟着她,才到下一个站牌转搭公交车,坐车回家。 上车后,她看着车外的景物,汗水在她额上渗出,她把钥匙塞回口袋里,将双手交抱在胸前,握着自己的手臂,而不是那冰冷的金属。 她真的很蠢。 对自己的轻忽,感到些许的恼,胸中的心,仍在狂跳,她仍感觉到肾上腺素充斥在身体里,让肌肉紧绷。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回到家后,她习惯性的打开电视,洗了手,开始洗米煮饭。 她煮了一锅红烧肉,将它放到焖烧锅里,又熬了一锅汤,做了一道凉拌苦瓜冰到冰箱,然后再把大量的青菜先洗好,蒜头切好。 七点半,她自己先随便吃了东西当晚餐。 八点半,她洗好了澡,收了后阳台的衣服到沙发前坐下,一边听电视播报新闻,一边折叠篮子里的衣服。 九点,她把衣服收好,还稍微扫了地,甚至洗了平常是他负责清洗的浴室。 他在加班,她只是顺便帮一下忙,结算时她加班,他也会帮着收拾厨房。 现在会帮忙做家事的男人不多了,他赚的钱比她多两倍,工作也是重度劳动,她不认为她多做一点家事有什么,但他确实会帮忙做家事。 当初要嫁他时,她可没预料到这个,她还以为,他会帮着倒垃圾就很好了,但他分摊了打扫的工作,有时候甚至会帮着收衣服,可他确实不会折就是了,他以前的整理方法,就是把所有晒干的衣服,全部一起塞进衣柜里。 婚前,有一回她特别煮了鸡汤到他宿舍给他,她知道那天他休假,所以提早在约会前到他那儿,却意外看见他衣柜里的惨状,那真的是让她傻眼。 “它们是干净的。” 当他注意到她震惊的表情,他迅速把从衣柜里滚出来的衣服全塞回去,将柜门关上,紧紧压着,开口辩解。 “我只是没空整理。”他黝黑的脸,浮现些许的不自在,双耳甚至红了起来。 她瞧着他那尴尬的模样,不知为何,虽然他又高又壮,身上穿的衣服褪色脱线,牛仔裤还沾着机械的油污,那天他也还没来得及刮胡子,看来真的有点像邋遢的大熊。 可是,在那一秒,她只觉得这男人看来,竟然有些可爱。 然后,她听见自己说。 “没关系,我有。”她把鸡汤递给他,然后伸出手握住衣柜门把。 他低头看着她,一脸愕然,半晌,才松开了压在柜门上的大手,让她把衣柜打开。 那些衣物在瞬间滚了一地,在她脚边堆成一座小山。 她好笑的坐下来开始分类。 他的衣服样式不多,但件数还不少,大多数都是棉质的t恤和牛仔裤,她把还可以穿的留下折好收回衣柜,把一些脱线、褪色、染色、衣领变形的都放到黑色的大垃圾袋里;她不敢相信那男人连破洞且已经完全失去弹性的袜子和内裤都还留着,虽然它们确实都已经洗干净,但也确确实实的无法再穿,她还真不知他是把它们留下来做什么。 他坐在她旁边喝鸡汤,看着她整理他的衣柜,把他的旧衣旧袜旧裤清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吭。 她只在最后,提着那黑色垃圾袋,开口问那傻大呆。 “这里面有你想要留的衣服吗?” 他看了眼那黑色垃圾袋,再瞧了瞧她,然后摇摇头。 “没有。” “你可以留个两件当睡衣。”她知道旧衣穿起来比较舒服。 他眼也不眨的看着她,慢吞吞的说:“我没有穿睡衣的习惯。” 她楞了一楞,然后领悟过来,在那瞬间感觉到小脸热红起来。 “哦。” “如果你想,结婚后我会穿。”他说。 她感觉脸更红,但仍因为他的愿意,心有些暖,所以她告诉他:“不用,你照你习惯的方式就好。” 后来,他与她没去看电影,她带着他去逛街,帮他补充了一些衣裤鞋袜。 她记得他那天晚上在夜市里,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肩头,不让人挤着了她。 那是一个属于保护的动作,在那人挤人的街巷中,他几乎是无意识的将她护在怀中,而那加强了她选择他的决定。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错。 她把他的内裤折好,将少数的两件衬衫拿熨斗烫平,电视继续播放着,新闻主播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蓦地,被她随身贴放在口袋中的手机无声轻震。她心头一惊,闪电般从沙发坐垫下的暗格中,掏出一把黑色的枪,同时抓了遥控器,快速的连按了其中几个按键。 电视屏幕跑出另一个画面,新闻主播仍在播报新闻,但只剩声音而已,屏幕上的新闻画面变成小型的子画面,主画面则被分割出四个监视画面,各自映照着巷口、楼梯间、防火巷、屋顶等不同的地方。 楼梯间有两个人,正站在她门外,停留了超过十秒,所以触动了警报。 她认得那对年轻的情侣是住对门的,那两人正在吵架,她抓着那把枪,戒备的看着那两人,直到那男人愤怒的甩开了那女人,快步下了楼。 女人跌倒在地,痛哭流涕,却仍是爬起来追了下去。 两人都离开了她门外,她仍小心的紧盯着,切换不同的画面,查看附近其他动静。一切看似都很正常,屋顶没人,防火巷没人,楼梯间现在也没人了,那两人跑到了街巷中,仍在争吵、哭泣。 她微微松了口气,但仍抓着那把枪,小心的弯着身子,潜行到阳台往下看。 她只听了一会儿,就听出那男人劈腿想分手,但女人不愿意。 外面下起了雨,两人拉拉扯扯,一整个像在演八点档。 第六章 她注意到,对面那栋公寓也有人从阳台上往下偷看,那也难免,声音会往上传,他们俩在巷子里,吵起来的声音比在楼梯间时还要清楚,毕竟那时还隔了一道门与墙,可在阳台上,那就没什么阻隔了。 只要站上阳台,家家户户都能听见楼下在吵什么,声音在公寓的墙面上回荡,她知道在这儿听,比在一楼门里听还清晰。搬来这儿的那个月,她就已经知道,千万不要在一楼街上乱说话,因为无论说了什么,楼上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之前有人酒醉在楼下发酒疯,没多久就有人报警,把那家伙带回了警察局。 确定那两人只是情侣之间的争执,她微微松了口气,没有继续站在阳台,只是安静的退回了客厅,把枪收回原位。 可是,被这么一吓,她神经又再次绷紧,她没敢把画面切换回新闻,只是继续看着那些监视画面。 男人已经走了,女人跪坐在雨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过去,她很难想象那个女人的心情,劈腿的是那个男人,人不爱了,心不在了,又何必强求? 若是她,她宁愿痛快分手。 是的,若是她嫁的男人外遇,若他有了别的喜欢的女人,她会成全他。 这本来就是她一开始的打算。 可如今,这念头,莫名的揪紧了心,让胸口微微的郁闷。 她并没有改变她的决定,这场婚姻,对她来说,本来就是权宜之计。 对她**下暗格里的那把枪,眼前这些监视的隐藏镜头,和她为了自身安全,在屋里所做的一些防卫措施,她嫁的那个男人什么也不晓得。 那女人,哭得让人好心烦。 她按掉了按钮,将画面切回新闻,但那主播机关枪一般喋喋不休的话语,没让情况好一点,她干脆的将电视关掉,让一室陷入寂静。 淅沥的雨声,轻轻的响着,敲着遮雨篷,敲着冷气的室外机,淅淅沥沥,叮叮咚咚的,下个不停。 她将他的衬衫和t恤都收折好,却没有拿回房里衣柜收,只是屈着腿,抱着那叠衣物,继续坐在沙发上。 这些日子,那男人表现得比她所期待的要好上太多。 吕奇峰待她很好,傻傻的待她好,什么都不知道的待她好。他分享他的床,他的食物,他车后的座位,他身边的位置,他户口簿上,旁边的配偶栏。 他不聪明,但他知道该怎么照顾他的女人。 结婚的头一年,她对他没有任何奢望,她只是拿婚姻,买一个男人,掩饰她脆弱的身分,交换自身的安全。 可是,他真的把她当老婆,想和她携手白头。 她感冒了,他会照顾她;她脚扭伤,他会一声不吭的天天背着她上下五楼公寓;她月事来,他甚至会去帮她买卫生棉,而且是正确的厂牌与大小,连材质都没搞错。 那男人,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对他好一点。 她不想对他放太多的感情,她只是看不过去他糟糕的理财方式,看不下去他老是吃外头那些不健康的食物,所以她帮着他存钱,试着学做料理,毕竟她不想他突然发现外头有许多更合他心意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必须离开,就因为如此,才无法放任他不管,他不是商人,赚的是死薪水,她总莫名担心哪天她要是得被迫离开,他到头来会把钱都乱花掉,老了连个房子也没有,最后被逼得流落街头、无人闻问。 她实在无法不去管他,毕竟她确实欠了他。 而她能回报的,就只有让他过得好一点,让他在她离开之后,能比遇见她时,过得更好一些。 她想让他更好,越来越好。 好到将来她走了,他也能找到另一个女人,一个真的能和他相守到老的女人,好好的过。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她喜欢这个男人,他是个好人,她希望他过得很好。 捧抓着他的衣物,她在静夜雨声中,垂眼想着。 所以他若真有了喜欢的女人,如果他真的在外面有了女人,她恐怕只能另做打算。她确实有备案,若和他离婚,她的身分也不会受到质疑,只会增添可信度,毕竟他这个前夫,是真实存在的。 深吸口气,她压下胸中那股萦回不去的郁闷,抱着他的衣物站起来,回到卧房里,把它们放回衣柜。 差不多在这时,手机又微微轻震,她掏出来点开屏幕,看见他在门口,正一边打着呵欠,拿镜匙开门。 他发微湿,沾着雨水,她把手机放回口袋,到浴室抓了毛巾,走出卧房。 他已经走了进来,关上了门,在阳台脱去鞋袜。 “回来了?”她迎上前去,打开纱门。 “嗯,我回来了。” “把头擦干,别着凉了。”她把毛巾给他,同时接过他手上的雨衣,挂到门外晾干。“你先去洗澡,我炒个青菜,马上就能吃饭了。” “好。”他拿毛巾盖着头,擦着被雨淋湿的发,没多说什么就进门去洗澡了。 她到厨房把菜下锅拿蒜头清炒,刚盛盘,他已经洗好澡,走了出来,坐到了餐桌这儿,她这时才看见他额头和下巴上有两道擦伤,手肘和手背上也有。 她一楞,开口问:“怎么回事?怎么弄伤了?” “没什么。”他自己添了饭,耸着肩,不以为意的道:“下雨路面积水,车轮打滑,不小心摔了一下。” 闻言,她秀眉却仍微拧,把菜在桌上搁下,边道:“上次机车行的老板就说,我们的车胎胎纹都快磨没了,这样骑很危险,明天你还是先去机车行一趟,换个轮胎吧。” “嗯。”他点头,坐下来吃饭。 她回房里去帮他收脏衣服,上面果然沾了不少泥水,她拿到后阳台稍微清洗再浸泡,回厨房时,他已经吃完了,正在洗碗。 她回到卧房里翻出医药箱,他走进来时,她要他在床边坐好。 “只是擦伤而已。”他说。 “我知道。”她说着,仍是打开了医药箱,拿出生理食盐水和棉花,伸手轻触他的下巴:“把脸抬起来。” 他没再抗议,只乖乖把头抬起来,让她检查清洗额头和下巴上的伤口。 “你们公司上回打破伤风针是什么时候?”她边替他消毒擦药,边问。 “半年前做健检时才打过。”他坐在床边仰头看她站在他的双腿间,低头专心替他擦药。 “时效过了吧?”她擦好了他额头和下巴上的伤,要他把手抬起来,继续处理他手肘和手背上的伤口。 “没有。”他瞧着那女人清秀的面容,心不在焉的随口答着。“破伤风疫苗能撑很久,一剂可以撑十年。” 她看着他手肘那摩擦掉一小片皮的伤口时,不自觉紧蹙着眉头,看那伤口的模样,她怀疑他是在刚刚洗澡时,嫌麻烦,就干脆把那整片皮剥掉了。 “十年?你确定?破伤风疫苗效期有那么久吗?” 虽然他表现得好似不痛不痒,她依然尽量小心,不知为何总感觉那磨掉的皮像是在她自个儿手上似的,让她看了就头皮有点发麻。 “去年打疫苗时,医生说的。” 既然是医生说的,她就没再追问下去。他手背和指节上的情况还好,就是有些红肿,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抓着他的大手,拿药水消毒了一下。 和右手相比,他左手的情况好一点,只是指节也有些微红,倒是没有什么擦伤,她看见他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有些脏,没多想,便将它摘了下来拿酒精擦拭。 他的婚戒和她是一对的,同样是纯银做的,样式很简单,上头没有任何设计或钻石珠宝,整个就只是很素的一对指环,他的大一些,她的小一点,内侧简单刻着两人的姓和结婚日期。 婚后,他几乎没拆下来过,就连洗澡也戴着,那戒指在他被太阳晒得万分黝黑的无名指上,留下一圈清楚的白。 那,是属于她的痕迹。 因为她,才存在。 看着那圈白痕,她心口微微的紧缩,熨着奇异的暖。 他在这时,像即将冬眠的大熊一样,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边用自由的右手搔抓着后颈。 看见他眼里已经泛着红丝,知道他累了,她小心的替他把戒指套回去。 “好了,去刷牙吧。” “我刚洗澡时刷过了。” “那是吃饭前。”她有些好笑的看着这男人,有时候,她真的觉得他像个没长大的小男生。“吃完饭要刷牙,才不容易蛀牙和得牙周病。” 他咕哝着听不清楚的字句,却仍是起身走进浴室,乖乖的刷了牙。 她把医药箱收拾好,又到厨房把剩菜、剩饭收到冰箱里,然后关掉厨房与客厅的灯。 等她回房时,他已经在床上躺平,完全睡死。 吃饱就睡,对身体不好,但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她忍着想将他摇醒的冲动,熄了房间的灯,掀开被子上床,在他身边躺下。 这一夜,为了她也无法确定的原因,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比平常花了更多时间才睡着。 火车轰轰从身前驶过,扬起一阵风,撕扯着她的发。 她猛然回过神,快速转身从月台边退开。 地铁月台上,人潮汹涌,人与人挤到摩肩擦踵,她却看不清身边的没一张脸。 她推挤过人群,爬上楼梯,离开车站,快步走在不知名的城市里,只觉心脏狂跳,头皮发麻。 有人在跟踪她。 她很想拔腿狂奔,却不敢加速,甚至不敢回头。 这是个噩梦,她知道。 眼前的街道与建筑是拼凑出来的,香港的中环,伦敦的大本钟,纽约的时代广场,悉尼的歌剧院,东京的天空树,都在身边流转。 这是梦,她不需要害怕。 那些人不能伤害她,她能够应付这些,她应付过了,她逃离了他们的掌握,她知道现实是什么。 她已经有了正常且真实的生活。 这是梦,她不怕。 但他依然不敢停下脚步,只在拥挤的人潮中,快步而行,她不会怕,但她也不想回身面对那些追赶她的人。 她转过街角,慕地,看见了一栋正在兴建的大楼,那是沙乌阿拉伯的王国塔,它是如此巨大,高耸入云,宛若传说中的巴比伦塔。 而在其顶端,有好几辆塔式起重机耸立在哪里,来回运作着。 那塔楼如此之高,她不可能看得到上面的人是谁,可她清楚看到了,他在那里,坐在其中一座塔吊的操作室之中,快速的吊挂钢梁,兴建那吓人的高塔。 不可以,他不能盖那楼,不能在那楼上。 这一秒,她忽然惊慌了起来,明知是梦,恐惧却仍让她拔腿狂奔,朝他所在的那栋高楼跑去,试图要阻止他。 她跑过大街,冲进门里,狂乱的按着电梯,但电梯不听使唤,她快步跑上那如螺旋一般,好似永无止境的楼梯,可只要她抬头,就能看见他,看见她在那里,在高耸的楼顶,像只蚂蚁一样勤劳的工作。 她不断的往上奔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心肺好像快要裂开,正当她终于跑到他所在的楼层时,忽然间天旋地转,狂风骤起,他所在的塔吊,像玩具车一样左右摇摆。 第七章 她吓得无法呼吸,下一瞬间,那巨大的起重机拦腰斩断,摔了下来,经过她的身旁,用一种可怕的缓慢速度,重重跌落一千公尺,轰然摔倒在地面上,烂成一团,她在那瞬间从梦中惊醒,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是汗。 还是夜。 屋子里漆黑一片,但她能借由显示冷气温度的光亮,看见他躺在她身边,他动也不动的,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敢动,不敢呼吸,害怕仍在噩梦之中,或许是另一个噩梦。但她能感觉自己在床上,盖着温暖的棉被,而他,在其中散发着诱人的温暖。 然后,她听见他徐缓深长的呼吸,她吞咽着唾液,舔着干涩的唇,跟着才终于能够喘息。 她环抱自己,感觉有些耳鸣,无法克制胸中如在梦中那样狂跳的心。 不要害怕,别恐慌。 这没什么,就是梦,虽然是噩梦,也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不需要恐慌,她在自己的床上,他也一样。 他很好!他很好!他很好! 他没有摔落那几百层楼的高塔,他只是再睡觉。 她试图说服自己,试图跟着他呼吸,和他一起吐息,那很难,她喘不过气来,而那恐怖的过往,就要浮现。 她不要,他不想回忆那些事情。不愿意去回想那些。 所以她爬起身,脱掉了衣裤,跨坐在他身上,朝他伸出手,捧着他的脸,附身低头亲吻他。 她舔吻他的嘴,他的脖颈,抚摸他温暖的身体,然后感觉到他脉搏加快,他的身体热了起来,越来越热,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 她的心跳声在耳中大又响、又急又快、他舔吻着她的脸颊,她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哭了出来。 暗夜里,她看不清他的眼,瞧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清楚感觉到他。热汤的体温,湿润的皮肤,强而有力的心跳,还有那仍停留在她身体里,难以忽视的存在。 他已经醒了,完全的清醒过来。 有那么一秒,她担心他会开口问她为什么这么做,但事实证明她想多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抱着她翻成侧躺,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然后没两秒就在次睡着。 听着他徐缓的心跳,她不知道该怎么想。 也许他没真的醒来?可能他以为这是梦?也或许这个男人认为她大半夜爬到他身上,对他乱来,一点也不奇怪。 更有可能的,是他其实什么也没想,他通常什么也懒得想。 急促的心跳,慢慢缓和下来。 她希望他什么也没想,她需要他什么也不去想。 泪水,莫名又盈满眼眶。 一开始,她只是为了利用他。 谁知道,日子一天天过去,事情却在不知不觉中走样。 不知何时,她的噩梦一点一滴变了样,过往可怕的梦魇,竟不再是她潜意识里最害怕的事,不知怎地,这个男人反而成为她心上最深的恐惧, 当年,她总以为他不聪明,有些傻,到头来,才发现傻的人是她。 暗夜里,他感觉如此温暖, 凝望着他的身影,她悄悄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微微的抖,不敢真的触碰,不敢真的索取,强烈的渴望,最终还是让他抬手环抱住他,把心贴在他心上,偷偷汲取他的温暖。 她闭上眼,将那沉睡的男人,紧拥在怀中。 这感觉很好,拥抱他的感觉好好,让喉头微微哽咽,教心微热,让她情不自禁的吐出长年压在胸中的郁闷。 过去,即便和他同床共枕,她一直不敢依赖他,不敢和他拿取什么,不敢要的更多。 她是个骗子,关于她的一切,什么都是假的,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和他多要什么,更何况她一开始就打算抛弃他。 可三年了,她已经和他在一起三年多了,那是一千多个日子。 或许,老天爷终于决定放她一条生路,让她能在这里,和这个男人,过平凡的日子。她既然能这样躲了三年多,说不定能就这样躲下去,说不定能就这样和他过下去…… 一早醒来,身边的女人已经不在,有一秒,他几乎以为昨夜的激 - 情只是梦,但空气之中,残留着**之后的味道。 然后,他听见水声轻响,知道她正在浴室里洗澡。 说实话,他还以为她半夜就会跑去洗澡,她向来喜欢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睡觉,他不是不爱她洗澡,只是每次欢爱过后,她就算再累,总也会爬起来迫不及待的去清洗自己,然后穿上干净的旧衣裤再回来睡觉,让他偶尔会纳闷她是否觉得他很脏。 可昨夜,她却没这么做,也许是因为她太累了。 她利用了他。 在黑夜里,摸黑爬到他身上,彻彻底底的上了他。 不是说他不喜欢这样,但他原来是希望她能光明正大一点。 话说回来,她本来就不是那种狂野豪放的小野猫,她一直都很文静,即便在床上,和他一起时,也总尽量忍着到嘴的声音,直到她再也压抑不住。 他很喜欢她那种小小的嘤咛、悄悄的喘息,那比什么都还要诱人。 水声,哗啦啦,轻轻的响。 他几乎可以看见,她在莲蓬头下,浑身湿透的性感模样。 她不喜欢迟到,不爱打破那些小小的规律。 他应该要让她洗她的澡,她昨天已经被迫爬到他身上了,那八成会让她小小懊恼好一阵子,他不应该得寸进尺。 这样已经很好。 她要他,主动找了他。 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小小胜利,聪明的男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可是,昨天夜里,她伸手拥抱了他。 那是认识她之后,她第一次主动伸手拥抱他,不是在激 - 情狂爱之时,不是在昏睡无意识的情况下。 她没有睡着,那时还没有,他知道。 她自己打破了那小小的规矩,所以,为什么他不行? 他走进浴室里,听见开门的声音,站在浴白中淋浴的她匆匆转身,看见他,她习惯性的伸手遮掩自己,粉唇微张,小脸除了惊讶,还有紧张。 眼前的女人,比想象中还要诱人。 莲蓬头仍开着,蒸腾的热气中,温热的水一再洒落流下,让她雪白的肌肤泛着微微的红,湿透的黑发紧贴在她凹凸有致的身躯。 他走上前,跨进浴白,她往后退,脚步有些不稳,他伸手揽握住她的腰,帮她站稳,让她贴着自己。 她轻喘口气,小手又搁在他胸膛上了。 热水继续喷洒,迅速淋湿他的胸膛,她隔着水幕看着他,有那么一秒,他以为她会推他,但她没有。 她的心跳得很快,他能看到,感觉到。 然后,她将搁在他胸膛上的小手,缓缓的往上滑,在他屏息的注视下,滑上了他的肩头,抚上了他的脖颈,轻轻将他往下拉。 一股强烈的释然上涌,他才发现,内心深处,他还是有点担心,昨夜的欢愉只是春梦一场。 情不自禁的,他低下头来,在温热的水花中亲吻她。 她张开嘴,回应着他,和他唇舌交缠。 她喘着气,小手攀抓着他,湿润的双眼氤氲迷蒙,他舔吻、吮吻她的唇舌,品尝她小小的颤栗与娇喘。 一开始,她就只是个女人,和别的女人,没有太大的不同。 唯一的差别是,她是他娶的老婆,他打算一起生活的女人。 他喜欢上床,**是很好的运动,也是他所知最妤压的方式,他很喜欢那整个过程,但他对上床的对象是谁,其实没有太多的执着,只要是你情我愿就好。就他过往的经验,嘿咻差不多就是那样,虽然可以换一些花招,但老实说久了之后,也就是那样。 起初,他真的不觉得她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她虽然不是处女,但也不是什么高手,他不知她和他结婚前,和多少男人交往过,但应该屈指可数。 和他相比,她对床事相对保守许多,过程中甚至有些僵硬。 但他猜那是不习惯所致,几次之后,她的反应越来越好,也放得越来越开。虽然还是保守,但只要他要求,她都愿意配合。 不知从何时起,他越来越在乎她的感受,晓得她喜欢什么样的方式,清楚如何碰触她能让她颤抖,让她失控。 然后,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一切再也不同。 以前,这就只是一种运动,一种发泄的方式。可如今,这件事不再一样,他喜欢看着她、感觉她、品尝她,慢慢的、慢慢的,和她一起,厮磨。 为了他也说不清的原因,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再也不一样,没有一处相同,她带来的感觉那么好,好得让他几乎要害怕起来,而他这辈子,真的很少有害怕的时候。 到底是为什么,她会变得如此不同?感觉起来会差那么多? 明明和三年前,是同一个女人,他却比以前更清楚感觉到她的所有一切,她的喘息、味道、体温、颤傈,还有那很小声、好可爱,却难以压抑的呻 - 吟。 关于她的一切,都如此鲜明,像是他的感官,只针对她,被放大了好几倍。 她的手指,唇瓣,心跳,泛红的柔嫩肌肤,倒映着他的水漾双眸…… 她尝起来,感觉起来,如此温暖美好,甜蜜诱人,让他一次比一次着迷,一回比一回爱恋。 事后,她仍紧紧环抱着他,攀附着他,颤栗着。 他将脸埋在她肩头上,感觉有些腿软,差点站不住脚,难以想象感觉能这么好,竟然还能比之前更好。 这女人像毒品,让他痴迷上瘾,还戒除不掉。 如果她昨夜没找他,他也会放弃那可笑的坚持,他原本就打算趁这个星期假日,补完先前的进度。 说真的,他都快有戒断症状出现了。 当她终于有办法松开手脚,他稍微退后,让她站好,她的小脸红透,像苹果一般,一双眼低垂着,完全不敢看他。 他故意俯身再次亲吻她水嫩的唇,一次又一次,诱哄着,直到她又抬手攀着他,又因此抬起头来,他才抵着她的额,看着她的眼,开口道。 “早安。” 她回神,瞳眸里浮现尴尬与羞涩。 看着他,她舔了舔唇,才张开嘴,悄声吐出一个字。 “早。” 他忍不住微笑,无法控制的咧开嘴角。 那是得意的笑,他知道这太嚣张,但他克制不了。 她羞恼的瞅他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快速的清洗了自己,跨出浴白,抓了大浴巾包住那白嫩的身体,匆匆溜了出去。 他没阻止她,尽避她没说出口,但他知道,有什么改变了。 三年了,她虽然嫁给了他,和他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可他却感觉得到她设下的那种种无形的界限,这女人像是随时随地,都穿着一层透明的防护罩,不让人靠近,不让他真的靠近。 只有在两人交欢时,当她和他一样浑身是汗,当她在他身下接纳他,和他一起喘息、交缠,甚至无法克制的伸出手脚紧紧攀抓着他时,他才觉得稍微触及到她的心,觉得这女人真的是和他一起。 第八章 有时候,甚至在那种时候,他都觉得她没有完全放开。 可如今,她眼中有一种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东西,已经改变。 他感觉她靠近了一点,比之前更靠近一些。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会愿意全心全意的信任他,然后把她收在床头柜里的那盒避孕药丢掉。 莲蓬头继续喷洒着水花,他抓起肥皂往身上抹,心情愉快的开始吹起口哨。 他的手机响了。 才坐下要吃早餐的男人,放下了筷子,抓起手机就往阳台走去。 她瞧着他讲话的身影,虽然听不见他在讲什么,却看见他在笑。 陈姐的警告,莫名浮上心头。 他搔抓着刚吹干的发,看着窗外的蓝天,说了几句话,又静下来听对方说,然后又笑,跟着再说了几句,才结束了通话,转身走回屋里来,在餐桌旁坐下,抓起碗筷继续吃饭。 是谁打来的? 这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那太像在查勤,所以她在最后一秒,及时忍了下来,改口问。 “你明天还加班吗?” “嗯。”他扒着饭,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顿了一下,回道:“只是我们老板嫁女儿,明天中午请吃喜酒。” “我以为是下星期。”他边说边吃。 “是明天。”她没办法像他那样一心二用,所以停下了筷子。 “喔。”他点点头,吞下嘴里那块肉,边把青菜夹到碗里,边再问:“喜酒几点开始?” “你要去?”她微楞,回问:“你不是要加班?” “我可以找人代班。”他瞅着她,道:“你想要我去吧?” 她眨了眨眼,唇半张,不知他怎会注意到这件事。 一时间,不知怎地,有些尴尬,只低垂着眼,看着自己碗里那吃不到一半的白饭,用最平静的语调,道:“你不去也没关系,只是吃个喜酒而已,你还要赶来跑去的,太麻烦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会到的。” 听到这句话,她楞了一下,不禁抬眼,只见他瞧着她,问:“那喜酒请在哪里?” 她瞧着他,见他没打退堂鼓的意思,才起身去拿喜帖给他。 他打开来看了一眼。 她以为他看了地点之后,会打消想去的意愿,他却只是把那喜帖塞到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随口再问:“要我回来载你吗?” “不用,我自己搭捷运转公交车就能到了。” “假日路上可能会有点塞,你要是先到就先进去,别在外头等。” “好。” 星期六一早,他自己骑着车去上班了。 到了中午,她来到了那间位在郊区山上的知名餐厅。 这餐厅位在国家公园内,依山傍水,有极大的庭圜,空气清新、风景优美,平常供的餐点动辄几千上万,会来这儿的人都是政商权贵、富豪名贾,像她这种小老百姓,若非老板嫁女儿,还真不会到这地方来吃饭。 她到门口时,几位同事陆续来了,大部分的人都开车,只有她是搭公交车,从公车站走来的。 到门口时,她传了简讯给他。 他没有回她简讯,她其实不是很介意。 说实话,如果他最后没来,她也不会太意外。 就连她自己,都不是真的想来,她和公司里的同事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和老板的女儿更是没说过几句话,但这是老板给的喜帖,她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这场喜酒一定要到。 简言之,这是应酬饭。 一来,他和她一样,本来就不是那种擅长和人交际的人。二来,这种在高级餐厅请客的喜酒,上来的菜虽然精致美观,但相对分量极小,也就是说,他根本吃不饱。三来,她自己都和同事不熟了,他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熟识的人。加上她的同事,虽然有男有女,但对象都是白领,和他完全没有任何话题上的交集。 对他来说,参加这种喜宴,既无聊又折磨。 上回他陪她一起出席另一场喜酒,中途不但两眼放空,还一度忍不住打起瞌睡,她其实并不会想强迫他一定要陪着出席,只不过,为了她也说不清楚的原因,有他在,时间总是过得比较快,就算他坐在她身边打瞌睡也好。 喜帖上写喜酒是十二点开席,但通常大家都会迟到,十二点半时,桌子才陆续坐满。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亲朋好友,她被带到最尾桌的地方,到接近开席时,也还有一半是空位。 老板的女儿,谢丽玲,嫁的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某个富二代,不过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也不是很有兴趣。 但在等待开席时,墙上的屏幕播放着新郎与新娘的婚纱照,把两人拍得既唯美又浪漫。 “小叶。”陈姐远远看见她,朝着她挥手。“你一个人来啊,你老公呢?昨天你不是改口说他会来?” “路上塞车,他一会儿就到。”她礼貌的站起身,微笑回答。 “他和你没一道吗?” “他加班,直接从工地过来。” 陈姐的老公慢吞吞的从后头走来,闻言挑眉道:“星期六还加班啊?那些建商还真狠,假日也不让工人休息啊?” 陈姐一听,瞪了老公一眼:“喂,说什么你。” “怎么了?”那穿着西装的家伙顺了顺身上手工订做的西服外套,瞧着老婆道:“他是工人啊,我又没说错。” “人家是开那个什么重机的。”陈姐瞪着老公说。 “塔式起重机。”怀安开口补充。 “对,是塔式起重机。” “不就是盖房子的吗?”那男人冷漠的说。 “你这人怎么这么牛!” 见陈姐恼了,怕这两人还真在桌边吵起来,怀安微笑开口道:“陈姐,王大哥说的也对,阿峰是盖房子的工人没错。” “你看,人家自己都这么说了。”男人冷哼一声,跟着在看见一位商界大老进门时,立刻转身掉头,凑上前去试图和对方攀谈。 “小叶,抱歉,我家那口子性格就这样,他没恶意,你可别放心上。”陈姐一脸抱歉。 “我知道。”她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这年头有工作比没工作好,男人肯加班是好事,最重要的是肯做,又不偷不抢的。” 陈姐拍拍她的手,说法和之前是天差地别,虽然看似安慰的言语,却听来还是有些刺耳,不过她知道这女人这次可真不是故意的,所以也没多计较,只是顺着那话题点头。 “是啊,他就是老实。”她继续微笑。 “老实的男人少见了,这样安安分分的做,日子才踏实。” 这句感叹,倒是实在了。 “不过你也真是见外,当年你要是早说你想结婚,同我说一声,我可也认识不少条件不错的单身汉,虽然不见得有镶金包银,但多的是月入十几万,斯文白净的科技新贵,你怎会看上像他那样的——” 脸上的微笑,在那瞬间,差点崩坏掉。 这虽然不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每次发生时,她还是觉得青筋隐隐跳动,以往她总能忍住的,可今天,那根被拉紧的神经终于断了。 “我会看上阿峰,”她开口打断了那女人,轻言浅笑的说:“当然是因为他体格好、腰力佳,非但拥有结实的六块肌,强壮的二头肌,在家还会帮忙洗马桶、擦地板,你知道,他虽然没有月入十万,但我认为他拥有的技艺足以弥补金钱上的差距。” 陈姐一时哑口,楞看着她,“技……技艺?什么技艺?” 闻言,她笑得更甜美了,眼也不眨的说:“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在我需要的时候,抱着我爬上五楼,大气也不喘一下。” 陈姐又一楞,忽然懂了她的暗示,双眼圆睁,一张脸瞬间热红,结结巴巴的说。 “你是说……他可以……抱着你……” “爬上五楼。”男人开口接话。 这一句,让两个女人猛地转头,只见吕奇峰不知何时已经来了,就站在她俩身旁,微笑开口。 “是的,我可以。只要她想,我愿意抱着她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这下子,换她小脸暴红,她瞪着那男人,小嘴半张,一时间,几乎有些耳鸣,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噢……”陈姐忍不住抬手掮着小脸。“噢……” “陈姐,对吧?好久不见。”他礼貌客气的和那八婆问好。 “呃,是,好久不见。”陈姐面红耳赤的瞧着他,结结巴巴的道:“那个,我老公好像在叫我了,我先过去,改天聊。” 说着,陈姐迅速转身溜了。 有那么一秒,她几乎也想要跟着落荒而逃,但他挡住了她的逃亡路线,而且还伸出了手,帮她把椅子重新拉开,让她方便坐下。 她无路可逃,只好红着脸,乖乖坐下。 “抱歉,我不是故意拿你说嘴,我只是……” “你只是想让她闭嘴。”他说。 没错,她只是想让那女人闭嘴。 “陈姐其实人不坏,只是不知适可而止。”她告诉他。 “我知道。”他嘴角噙着笑,在她旁边的位子落坐前,弯身在她耳边说:“不过我还是觉得那白目的八婆很讨厌,谢谢你帮我说话。”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感觉两耳热到发烫。 “不过我想如果我抱着你上五楼,还是会喘一下。”他说着坐了下来,“我们或许不该让她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妄想,那对她老公太残忍了。” 这话,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笑着伸手把桌上装着现榨柳橙汁的玻璃壶拿起来,替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果汁,喝了一大口。 陆陆续续的,另外又有同事和厂商到场,她起身和人打招呼,他跟着起身。人们互相介绍寒暄,常常遗漏了他俩,要不就是在看见她和他时,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很多人叫不出她的名字,当然就更别提他了。 她并不介意,他也一样。 这是个社交的场合,可惜他俩都不是社交动物。 相较于陈姐和她老公如花蝴蝶一样满场乱飞,忙着和人交际,她和他从头到尾就待在尾桌。 好不容易,终于可以再次坐下时,他把刚倒好的果汁拿给她。 她接过他递来的果汁,放松了下来,这才注意到他为了今天,穿了西装。 他只有这一百零一套西装,她不知道他今天有带它出门替换,她还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穿着轻松简单的休闲服就来了。 不过,他脚上当然还是套着早上出门的那双布鞋,而不是皮鞋。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凑向她,开口解释:“我本来想换皮鞋,不过太久没穿,我一穿它竟然脱底了。” 她一愣,“真的?” “真的,一整个开口笑。”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左手还带动作,手指像鸭嘴一样开合着。 “现在的鞋都是环保材质,不常穿会自动分解。”她告诉他,道:“等你有空,我们再去买一双。” “不能每次都穿布鞋就好吗?”他挑眉咕哝:“反正不常穿会坏,买了也是浪费。” 她忍不住轻笑,“你要觉得这样可以,我当然也没问题。” “你不介意?”他再问。 她摇摇头,告诉他:“其实你这样搭也很好看。” “真的?” “嗯。”她点头,说:“还满有型的。” 第九章 他闻言笑了起来。 她知道他不当一回事,大概以为她说说而已,但她是认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态度太过坦然,他这样穿搭,真的一点也不突兀,至少她看起来很顺眼。 因为天气热,外头太阳很大,他穿着西装一路骑机车过来,额头上早渗冒出汗珠,她忍不住掏出手帕递给他。 “把汗擦一擦。” 他接过她的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水。 “还有脖子后面。”她开口提醒。 他听话的照做,但动作有些粗鲁,擦完之后,他衬衫的衣领被弄皱,还翘了起来,她忍不住抬手帮他整理衣领。 她的行为,让他扬起嘴角,瞧见他的笑,她小脸微热,差点想收回手,最后却还是在把他衣领全顺平之后,才把手收了回来。 几乎在同时,餐厅内的灯光暗了下来。 主持人站到了前方的舞台上,开始介绍起今天的新人。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百般无聊的抓着她被弄湿的手帕来回折叠把玩。老实说,无聊的人不只是他,她注意到不少人都低头在滑手机,没有太多人专心在听前面的人讲话。 主持人讲完,换双方家长,然后是政商大老,然后是亲朋好友,中间还穿插播放着这对新人如何相知相识的恋爱过程。 身旁的男人,打了个呵欠,然后又一个。 她瞧了他一眼,看见他眼神又开始放空,陷入半呆滞状态。 忽然间,这一切让她觉得好蠢。 她根本不太认识老板的女儿,更别提新郎了,但她却得和他一起,在这里呆坐至少两个小时。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轻捏了一下。 他瞬间回神,朝她看来,无言挑眉询问。 她倾身,悄声道:“我们走吧。” 他一楞,但没多问,就只是在她起身时,把她湿掉的手帕塞到裤口袋里,跟着起身,任她牵握着他走出去,因为坐在尾桌,酒席又才刚开始,没人注意他俩的离开。 餐厅外,春光明媚。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灿灿的骄阳下,山林不时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 外头虽然没有冷气,阳光也大,但相较屋内的封闭,屋外新鲜的空气,宽阔的天地,还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忍不住大口深呼吸。 这里其实很漂亮,建筑前方的庭院有大片绿色的草皮,还有某种藤蔓攀爬铁架形成的绿色廊道。 他不明白外面这么宽敞明亮,还有好山好水,那些人为什么还是要挤在阴暗封闭的建筑里办婚礼。 不过他向来不懂,也不是很在乎那些有钱人的想法。 她带他走过那长廊时,他开口问。 “我们不需要留在餐厅里吗?” 怀安放慢了脚步,瞧了他一眼,说,“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你提早带我回家休息。” “你不舒服?”他愣了一下,猛然一大步,赶到她身前站定,迫使她也停下,低头瞧着她,大手轻触她的脸,“怎么回事?” 这男人的关心,让她愣了一下,心中莫名微暖。 瞧着他微蹙的眉头,她柔声解释,“抱歉,我没说清楚。我没有不舒服,那只是我打算说的借口。” 他意会过来,然后笑了出来。 “那就好,我以为你从公车站走过来时热到了。”他骑车来时,才发现公车站到这儿,一路上都没什么遮阴。 她抓下他在她脸上的手,握着继续往前走,轻笑着说,“就走那十几分钟而已,其实也还好,偶尔会有云的,你知道我没那么娇贵。” 这女人确实一定也不娇贵,但他也晓得她有多倔强,她是那种标准外柔内刚的女人,也就是说,她其实很爱逞强。 他清楚记得上次她告诉他,她不太舒服时,整个人已经发烧到快四十度。扭伤脚那次,因为她没喊疼,他还以为不严重,等去看医生,才发现她踝关节韧带有撕裂伤,严重到需要打石膏固定。 那两次意外,让他清楚了解,如果不是到了极限,她绝不会轻易喊苦叫痛。通常当她说身体不太舒服时,那就真的是已经很不舒服了,她才会开口。 跟在她身旁,他忍不住又偷偷观察她,确定她手心没冒冷汗,脸色不苍白,他才偷偷松了口气。 她与他来到餐厅大门口,那里放着一张很大的婚纱照,新郎新娘甜蜜的站在海边,浪漫深情对望, 走出门时,他看见她多瞧了那照片一眼。 “你知道,如果你想,我们可以找一天去补拍。” “补拍?”她和他一起走向停车场。 “婚纱照。”他朝那巨大的照片点了一下头。 当年两人结婚一切从简,他是过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自己似乎不该就认定那样很应该,几乎每个他认识的女人,听到他结婚没宴客,也没和老婆拍婚纱照都觉得他非常委屈她,害他渐渐开始有些不安。 “你为什么觉得我想拍婚纱照?”她再看身旁男人一眼。 “我以为你们女人都喜欢穿的漂漂亮亮的,留个纪念。” 她眼也不眨的说:“我比较喜欢把钱省下来过日子。” 这回答,实际到不行,让他小小松了口气,也教他为之莞尔。 两人来到停车场,他带着她到机车停放处,拿出安全帽给她。 “你几点要赶回去加班?”她戴上安全帽,边问。 “下星期一。”他说。 她一愣,瞧着他,“下星期一?” “我想说既然要到山上,就干脆和人换班休息了。” “所以你今天不用回工地去了?” “嗯。” “你又想吃什么吗?” “随便。”他耸了下肩,跨上机车,然后补充,“只要能吃饱的都行。” 这话,让他忍不住又笑,小心的拉起裙子,在他身后做好,道:“听说前面有家卖童子鸡的餐厅还不错,我们去试试看吧。” 他睡着了,枕在她大腿上睡觉。 清风徐徐吹来,夹着山林的香气,透着些许凉爽。 她坐在草皮上,背靠着大树,只觉莫名放松。 她本来只是想去找间土鸡城喂饱他,但在假日,山上餐厅的人意外的多,没有位子,他很干脆的决定打包带走,她本以为他是要回家,他却往山里走,到了这地方。 她其实不是很清楚这是哪里,可他十分熟门熟路。 这儿离马路不远,有阶梯可以走上来,应该是某条登山步道,几乎快被杂草湮没的路口,显示人烟不多,可走上来之后,离开了那条步道,转过一处树丛,这儿却有一块平坦的草皮,还有大树遮荫,虽然前方有山遮挡,但风景仍十分优美。 一丛无人看顾的野姜花在山坡上开得万般灿烂,白纹蝶和凤蝶在花丛上翩翩飞舞着。 他在树荫下坐好,和她分吃打包的食物,当他吃完,她忙着把垃圾和餐具收拾在袋子里,才一不注意,回神就看见他已经像只吃饱喝足的大熊一样,大刺刺的躺在草地上。 她回到他身边蹲下,只见他闭着眼,咕哝道。 “抱歉,我躺一下就好。” 他累了,这男人已经连续加班了好几天,她能看见他眼下透出的疲倦。 她轻触他的脸,道:“别直接把脑袋搁地上,过来我这里。” 他张开沉重的眼皮,看见她已经在身旁坐下,抚平了腿上的裙,然后朝他伸出手。 也许她不该这么做,可她不想让他把头直接放草地上。 他看着她,唇角微扬,手臂一撑,轻松挪移了身体,毫不客气的把脑袋枕在她提供的大腿上,这才重新闭上了眼,喟叹了口气。 他在半路上已经解开了束缚他的领带和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吃饭前也已脱下了西装外套搁在一旁,她把外套拉过来,盖到他腹部上。 他唇角又再次轻扬,让她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庞,抹去他额上又渗冒出的汗水,用手指梳着他还没去剪短的黑发。 他黝黑的脸庞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徐缓深长。 阳光穿林透叶,光影随风晃荡着。 差不多在这时,她才发现这似乎是两人认识之后,第一次一起离开城市到郊外走走。 她还以为到山里,会让她忆起前尘旧事,但那些久远之前的浮扁掠影,没有找上门来。 或许,是因为他在吧…… 山上空气很好,教人几乎忘却心中烦忧。 蝴蝶飞来,又翩翩飞走。 白云在天上随风缓缓漫游。 这儿好安静,除了些许的虫鸣鸟叫,没有太多喧嚣,让人很放松,她抚摸着他的额与发,当她发觉时,已经听到自己开了口。 “阿峰。” “嗯?”他合着眼,睡意浓重的应着。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 “嫁给你。”她柔声说。 他张开那双黑眸,凝望着她,哑声说:“我也没有。” 心口涌上一股暖热,教喉微紧,她抬手覆住他的眼,不自禁的俯身亲吻他的额,小小声的道。 “不吵你了,你睡吧。” 他乖乖闭着眼,让她继续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温柔的抚着他的额,他的发,他的耳。 在这短短的夏日午后,一切仿佛都在千里之外。 今天,他可以不要来的,她不会怪他。 但他来了,为了不让她丢脸,还特地换上西装,打上领带,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虽然他明知不管怎么做,仍会受到人们批评的眼光,他还是来了,来忍受这吃不饱的食物,不友善的态度,还有万分无聊的时光。 为了她。 这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事,只是生活中小小的细节,却比什么都还要窝心。 她在微风中,凝望着腿上的男人,一颗心,好暖。 好暖…… 日正当中。 十二点,他到了休息时间,对讲机里传来工头的通报。 “阿峰,你有个朋友来找你。” 他还没开口问是谁,已看到那男人站在塔吊操作室的门外,举手和他打了声招呼。 “我看到了,谢谢。”他通报回去,这才起身提着便当,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风有点强,但那家伙站得很稳,对身处高空,没有露出半点畏惧,只在他出来时,带头走到一旁稍微宽一点的小平台。 “怎么有空过来?”他跟在那男人身后,问。 “我放假,想到久没看到你了,所以过来找你一起吃饭。”男人有着金发蓝眼,但说着一口标准的中文,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包厚实的信封袋递给他。“有人要我顺便送这给你。” 他接过那几乎像砖块一样厚重的信封,随手放在一旁,盘腿在平台上坐下,瞅着那家伙,直言道:“我这没多的食物给你。” 男人在他身旁并肩盘腿坐下,摘下头上的工地安全帽,噙着笑从一旁入口处,拉过一包便当袋,秀给他看,说:“我知道,我自己带了便当。” 确定自己的便当无被分食之险,他这才安心的打开老婆做的便当,开始吃饭,边吃边问旁边那家伙:“我以为你放假时,比较喜欢和你老婆一起吃饭。” “我也想,但她今天和客户有约。”金发男吃着自己做的便当,半点也不害臊的坦言。 第十章 他猜也是如此,不然这家伙平常放假守着他那小可爱甜心都来不及了,哪会有闲工夫帮人送东西。 他把心思放回自己的保温大便当,她今天帮他做了油焖茄子、清炒空心菜、一颗卤蛋、一只卤鸡腿,还有一大盒杂粮饭,和一大盒的莲藕排骨汤。 他把它们一层一层的打开,在眼前通通排好,这才拿起那盒饭,配着菜一起吃。 “你老婆厨艺是进步了,还是它只是看起来还可以?” “她进步了。”他微拧眉,替自家老婆辩驳。 金发男笑了笑,吃着自己的便当,道:“你得承认,她以前厨艺真的不怎么样。我记得一开始,她煮的杂粮饭软烂到不行,像泥巴似的,亏你还吃得下去。” “味道好就行了。”他用鼻孔哼了一声,粗声道:“食物是用来吃又不是用来看的。” 话虽这么说,不过其实刚开始他看到杂粮饭时,他真的不是那么爱,但她也不是天天都煮,所以他就将就着吃了,谁知没过多久,她的杂粮饭就开始进步,不像之前他在别的地方吃到的,不是又硬又干,就是软烂到不行,她的杂粮饭总是煮得软硬适中的刚刚好。 “她现在煮得非常好吃。” 说着,像是要证明似的,他大大的扒了两口饭,再道:“她为了学煮饭,花了很多心思的。” “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她要是不在乎你,就不会花那么多功夫帮你准备便当。” 他闻言一楞,拧眉瞪那家伙一眼,低声咒骂。 “狗屎,谁和你说的?” 金发男同情的看着他,“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八卦总是传得最快的。” 他翻着白眼,嘴里咕哝着脏话,低声诅咒那关不住那张大嘴的老大哥。 金发男吃了一口南瓜炖饭,边和那家伙说:“其实你老婆真的很有心,鸡腿用卤的比较不油腻,卤蛋能补充蛋白质,空心菜对肝很好,茄子能清热、活血,苦瓜和莲藕都能去湿退火,杂粮饭当然也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你的便当营养搭配很好,你老婆是用了心的,她要是不在乎你,白饭加鸡腿,再随便炒个青菜就很好了,哪还顾你那么多。” “我知道她很用心。”可他也知道,那女人的性格,就是只要认真起来,就会一心一意的做到最好,和在不在乎他可不一定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你和她在那方面也没什么问题,不是吗?” “我现在已经不担心了。”他口是心非的说着,狠狠咬了一口鸡腿,嚼了几下,才哼声道:“她在学习,就像她学会煮饭一样,她总有一天会学会的。” 金发男听了轻笑,没再多说啥,就只是继续吃他的饭。 吊车上,风不小,但景色很好,能看得很远,让人见了心旷神怡,他能理解这家伙为什么选择了这个得在高空上待上一整天的职业。 吃掉大半食物之后,他瞧着那曾是他同事的男人,问。 “阿峰,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相亲?” 他一耸肩,坦然道:“那是最快能找到老婆的方式。” “为什么是她?” 男人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吃了一口茄子,再吃一口青菜,然后又一口杂粮饭,细嚼慢咽了许久,才看着前方辽阔的天地,缓缓道。 “相亲时,我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临时买了件t恤,因为太赶,忘了剪掉写了价钱的吊牌,后来看电影的时候,她趁我睡着,帮我偷偷把那跑出来的吊牌塞回衣领里。她真的很小心,从头到尾花了好几分钟,就怕把我吵醒。” 金发男一楞,转头瞧着那家伙,看见他刚硬黝黑的脸上,透着温柔,忽然理解这男人娶那女人的原因。 “她很好心。”他说,那女人顾及了这家伙的面子。 “嗯,她很好心。”吕奇峰扬起嘴角,又吃了一口茄子,点头说:“是个好女人。” 三年前乍听到这男人说要去相亲,他并不讶异,他知道这家伙向来打定了主意,就会勇往直前,他知道阿峰只是想要一个能够回去的地方,一个会等他的女人,一个家。 爱情不是他期待渴望的事,但家庭是。 吕奇峰的愿望很简单,几乎每个认识他的人多少都知道,他想要老婆,想要孩子,想要一个属于他的家。 阿峰是娶了那女人之后,才发现她不打算怀孕,她一直在吃避孕药。 他其实可以和她摊牌,不是说服她,就是选择离婚,但这家伙却像是吃了迷魂药似的,就这样和她耗着,一耗三年多。 以前他不了解这男人为什么这么做,阿峰向来是很干脆的人,直到他遇到自己的女人之后,才领悟这家伙为什么要和那女人耗着。 天下女人多得是,但对的那一个,没有人能替。 他把最后几口饭送入嘴里,瞥了身边那男人一眼,才又问。 “你和你老婆提过你之前的工作吗?” 那家伙肩背微耸,绷了起来,眼角微抽,半晌才吐出一句。 “没有。” “也许你应该和她说。”他建议。 “上星期那事,我只是刚好遇到,那不会变成常态。”吕奇峰扒光最后几口饭,粗声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都希望你能回来。”他注视着好友,真挚的说:“你认真考虑看看。” “再说吧。”他耸肩。 金发男没再多加劝说,就只是把自己的便当盒收好,却在这时,听见那男人开口问。 “喂,那件事,有进展吗?” 闻言,金发男神色不自觉暗了下来,苦笑。 “没有。” 男人沉默着,半晌,才道。 “如果有需要,你知道怎么找我。” 他一楞,转头看着那头戴工地安全帽,身穿蓝色工作服,一边瞧着远方风景,一边吃饭的男人,不觉扬起嘴角。 “是的,我知道。” 风一直吹着,卷起云,拉成丝。 两个男人静静的坐着,没再多聊。 这是午休时间,而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谊,都不需说出口。 一切,尽在不言中,只需各自知道就好。 手机在响。 又是星期六。 一早,他和朋友有约,出门去了,那支他不知用了几百年的破手机响了起来。 她曾想帮他换一只新手机,但他说不用,新的没有旧的好用,摔两下就坏了,不想这种旧手机虽然伤痕累累,却因为身经百战,仿佛练就金刚不坏之身,让他用了几年也没有坏,就算那天真的坏了,也不用心疼。 而此时此刻,那支手机再响。震动着,亮着光。 怀安收衣服进来时,看见它在响,她讲衣服收到衣柜里,走过去要接它时,它却在这时停了。 她本想把它放回柜子上,却在那一秒,想起陈姐说的话。 班家多了可不是好事,你记得有空多查一下他的勤……钥匙他常到阳台或厕所打电话,拿十之八九一定有鬼…… 夫妻间也该有隐私。她自己就有一大堆的秘密。 但她忘不了陈姐的警告,他确实常常走到外面讲电话,这阵子也常加班,再加上这几个星期的异常。虽然找两天他好像已经恢复正常。她还是很难不多想。 她嫁给他就为了保护自己,她不自觉轻咬着唇瓣,挣扎着、迟疑着,几度想将它放回去,最终还是忍不住将手机重新拿到眼前。 她得确保自身安全,就只是为了安全。 怀安深吸口气,低头按下按钮,打开通话记录的页面。 同一只号码。不断重复出现。 她缓缓往下检查,第二页也是,第三页也一样,他出来打给她之外,即使合那人通话最多。 也许只是她多想。可这只号码出现的频率也太烦多了,甚至比她的号码还常出现,又是一天甚至三四次,连他上班时间也一样。 当她回神,她已经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打那支号码。 电话声响起,她闭上眼。 这真的不是个好主意。 嘟—— 但她需要知道。 嘟—— 他想要知道。 手机在这一秒,被人接起。 她抓着他的手机,有那么一眨眼的时间,不知为何竟说不出话来,然后才听见自己开口询问。 “喂,请问是便当店吗?我要叫外送,来个鸡腿便当。” “小姐,抱歉,这里不是便当店,你打错电话了。” 那人语音低沉。带着笑意,是个男的。 一股释然毫无预警的涌上心头,她不自觉吐出一口闷气,才发觉自己不知合适,停止了呼吸。 “不好意思,谢谢你。”她说着,按掉了通话键。 折纸电话号码是男人的。 男的。 她睁开眼睛,在床上坐下,感觉心头狂跳,让热气冲头上脑。 真蠢。 她墨子热烫的脸。觉得自己好蠢。 那是个男的,他在外面没有女人。 没有。 放下他的手机,华南把自己的放回口袋里,转身回到客厅,拿起菜篮出门到附件市场买车。 这天上午,风轻云淡,阳光与风,感觉起来特别舒服,就连市场摊贩卖的菜都特别鲜艳,看来万分新鲜好吃。 她一一挑选着那些五颜六色的食材,没察觉自己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太太,买条虱目鱼吧,煮汤干煎都好吃,鱼刺都挑掉了,不用担心小朋友被刺卡到喉咙。” “还是买斤蛤蜊?冬瓜蛤蜊汤对肝很好,退火最好啦。” “美女,来把青菜吧,多吃青菜身体好,一把二十,我三把算你五十就好。” 市场里的摊贩吆喝着,她一边采买,一边计划着接下来三天的菜单。 那男人从没说过自己对食物的喜好,虽然她煮了,他一定会吃,可她煮久了,也多少知道他喜欢什么,又不爱什么,只要是他喜爱的料理,他都会多吃好几碗白饭。 他喜欢卤肉里吸饱了卤汁的油豆腐,还有炖得软软的红白萝卜。他不喜欢青椒,却很爱苦瓜,举凡苦瓜料理,像是苦瓜酿肉、凉拌的冰镇梅子苦瓜、苦瓜炒咸蛋,都是他的心头好。 鱼料理之中,相较于口味浓厚的红烧鱼,他更偏好简单的清蒸。不过鸡肉他就爱加了很多香料的烤鸡,还有烤鸡时放在下面的马铃薯和萝卜等浸满了鸡汁的根茎类。 而在那么多料理之中,她煮的酸菜鸭,是他的最爱,光是配着那锅汤,他就能自己吃掉一整锅的饭。 她一路逛下去,等她发现时,手里早提了超过三天的食材。 鸡鸭鱼肉她全买遍了,蔬菜水果也没漏,让她两手提了将近十公斤的食材,当她几乎没手去拿那包阿婆自制的客家酸菜时,才惊觉自己不小心买过了头。 “小姐,啊你今天是要请客喔?”阿婆帮她把酸菜包好,笑问:“怎么买这么多菜?” 一时间,红了脸。 “嗯,有客人来。”她掩不住脸上的尴尬,只能点头虚应,说着便匆匆付了钱,提着大包小包快步离开。 第十一章 老天,她真的是买太多了。 这么多菜,她都能去办桌了吧? 怀安好笑的想着,边走边在心中安排计划手里这些过多的食物。 鱼得趁鲜吃,可以今天来清蒸,烤鸡要腌一天才会入味,就明天晚上再进烤箱,晚餐剩下的还能让他带后天的便当…… 发现能带烤鸡便当,他应该会很开心。 她噙着笑走出市场,继续在心里盘算。 洋葱能放久一点,应该还好。牛肉也能先用红酒腌起来冰在冰箱让它慢慢入味,可以过两天再来炖那西红柿红酒炖牛肉,只是排骨可能就得先冰到冷冻库了…… 前面的十字路口正亮着红灯,她停下来等红绿灯。 这时节笋子正当时,来做个凉拌也不错,但这样一餐会有两道凉拌菜,不过笋子应该能先烫起来冰在冰箱里,晚上再吃。鸭汤的话,一会儿就能炖煮起—— 绿灯了,她提着大包小包往前走,却在斑马线上走到一半时,看见那男人和一位九头身的绝世美女走出对面一间咖啡店。 女人身材高躭,挺鼻大眼,蓬松的黑发又卷又长,涂着大红色唇膏的一张嘴,和深v的白色吊颈背心,万分引人注意,却又透出慵懒的性感。 那仿佛绝世妖姬的美女几乎和他一样高,在勾着他的手走出咖啡店之后,停在路边,和他说了几句话,他笑了出来。 那是真正开心的笑,不是什么敷衍的笑容,应酬的假笑。 他喜欢那个女人,她知道。 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在大马路中停下了脚步,然后那女人看到了她。 两个女人视线交会,就在这一秒,她突然间知道这个女人认得她,知道她是他的老婆。 女人瞅着她,勾起红艳艳的唇,眉微挑,下一秒,就这样噙着笑,当着她的面,倾身吻了他。 有那么一刹,她无法动弹,不能呼吸,世界突然变得安静又漆黑,血液好似在瞬间被人抽走,灌进了冰冷的液 体。 哔—— 刺耳的喇叭声突然响起,怀安猛然惊醒过来,才发现手中的袋子掉了,鸡鸭鱼肉掉在斑马线上,西红柿、洋葱滚了一地,苦瓜更是滚到大老远去,被一辆车碾压了过去。 她慌乱的蹲下,低头忙捡那些食物,旁边好心的路人纷纷上前来帮忙。 “对不起,谢谢,谢谢。” 因为羞窘,也因为太过震惊,她完全不敢抬头,只能一直道歉和道谢。 掉在地上的菜很快就被捡拾起来,然后她看见他黝黑的手出现在眼前,提着其中几包菜,还接手了另外几包较重的肉品。 “谢谢,不好意思。”他跟着帮忙一起道歉和道谢:“谢谢。” 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让他提着他要吃的那些食物,然后在灯号变换之前,快速的离开马路,走到人行道上。 他几个大步赶到她身边,她继续往前走,几乎有些害怕他会和她说话,但他没有,他就只是安静的和她并肩走着。 阳光依旧灿烂,她却感觉有些冷,五脏六腑更像是已经结成了硬块。 两人一路无语的走回家。 她没有问他那女人是谁,他也没有解释。 她怀疑他以为她没看到,或者他觉得那没什么?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不太能够思考,她也不想去思考他是不是打算和她摊牌。 回到两人住的公寓之后,她就进了厨房整理那些食物,然后开始煮饭。 他一声不吭的帮她忙,她努力忍耐着、压抑着、麻木着自己,将所有的问题和情绪都压到心底最深处。 她不会问,她不要问,她只需要先专心手上正在做的事。 她让自己保持忙碌,忙着切菜‘洗菜、烫菜,替鸡肉抹上盐酒和香料,把牛肉腌起来,拿大锅炖煮酸菜鸭汤。 在这之中,他始终在旁帮忙端锅拿盘,清洗砧板、锅碗瓢盆。 平常做这些事,做这些琐碎的事,总能让她好一点,让她变得正常,让她平静下来,但今天没用。平常他在身旁,光是和他同处一室,她都能放松下来,可今天也没用。 他就在旁边,一直在她身边打转,庞大但沉默,一点一滴的辐射散发出渐增的不耐。 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她快要崩溃了,她不能在他面前崩溃。 不可以。 她转过身,匆匆离开,他却伸手抓住了她。 “你要去哪里?” 她惊慌的看着他,脸色苍白的挤出一句话,“我……不太舒服,去躺一下。” 他拧着浓眉,没有松手,反倒再问:“你不问吗?” “问……什么?”她睁大了眼,看着他,虚弱的开口。 “那个女人是谁。”他将她拉到面前,握着她的双臂,低垂着头,微眯着眼,粗声道,“为什么吻我。” 她瞪着他,屏住了呼吸,一时间有些耳鸣,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样说了出来,她不想和他摊牌,她都已经试图装聋作哑了,她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这样过下去。 但他却说了,挑明的说,和她摊牌。 被她紧紧压住的心,在那瞬间迸裂开来,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要摊牌,是因为他喜欢那悃女人,那个高躭明艳的美女,所以才和她摊开了讲。 他想要分手,和她分手、离婚,和那女人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听见自己张开嘴,说着她以前从不认为自己会做的垂死挣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唇微颤,轻抖。 “你知道,我知道你看到了。”他凝视着她,哑声说。 “我没有……是袋子破了……” 别说了,这样太难看,她应该要放手。 她在说谎,他显然也知道她在说谎。 她知道她应该要认了,应该要把话和他说清楚,放他走,让他去和他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她本来就在利用他,这三年来,他对她很好,这男人什么也不欠她,是她欠了他。 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可是在这世上,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早已失去了所有一切,除了他。 她只剩下他而已,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而已。 所以,当她张嘴,却仍是鸵鸟似的谎。 “只是因为袋子破了……” 这句话,让他眼里冒出火气,冷声道:“袋子没破,你看见她吻我,所以你才会失手掉了那些菜。” 他的直言,让她血色尽失,小脸更白。 “我没——” “别说你没有。”他眼角微抽,下颚紧绷的将她压在冰箱前:“你有,我知道你看到了。该死的,你应该要生气,当你看见别的女人当街亲吻我的时候,你应该要火冒三丈,如果你在乎的话,你会气得想掐死我,就像如果我看见别的男人当街吻你,我会把他的头当场摘下来当球踢!” 眼前的男人,越说越火大,到后来几乎是在对着她低咆。 她震慑的瞪着他,认识他以来,他从不曾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而且竟然是为了……为了她没有生气? 她不懂,她脑袋里一片混乱,一下子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应该要生气!”他恶狠狠的瞪着她,恼怒的说:“除非你一点也不在乎!” 她楞看着他,有些傻眼,粉唇半张,瞬间脱口:“别傻了,我当然——” 话出口,他双眼发亮,她惊觉自己差点说了什么,猛地收住了口。 “当然什么?”他眯着黑瞳,开口逼问。 她脸耳一阵热红,心头狂跳,喉紧缩。 “当然什么?”他倾身再问,抬手抚着她的小脸,哑声追问:“你想说什么?” “我……”她凝望着他,全身因为冲刷上脑的狂喜和自我厌恶忽冷忽热。 情况失控了,在这一秒,她清楚从他眼中看见他的恼火、期盼、渴望—— 老天。 她震慑的瞪着眼前的男人,看见他眼底让她惊慌的情绪。 这不可能。 她从来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她没有给他更多,她只是和他一起过日子,他不该对她有所期望,不该有除了喜欢更深的情感。 这世上有太多夫妻不都是这样将就着过,不是吗? 不是吗? 可是,显然她错了。 这件事她打一开始就做错。 他是人,不是东西,不是道具,当然会有感情,当然能期望更多,怀抱更多。 就像她一样。 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不知道她怎会蠢到这种程度,她再怎么样害怕,也不该利用他,不该玩弄这男人的感情。 “你什么?告诉我。” “我……”她试图压住心中那汹涌澎湃的情绪,把心一横,抖颤着唇,吐出一句:“没什么好说的。” 这一句,教他又火从心起。 “所以你一点也不在乎我和别的女人一起?不在乎她亲我?不在乎我和她出去开房间?不在乎我昨天和你**,今天就和另一个女人在床上翻云覆雨,说不定还一起讨论你和她的技巧谁比较——” 她一巴掌打掉他剩下的话,苍白小脸上的黑眸盈着泪光,却也透出怒气。 她打歪了他的脸,但这一巴掌,却打掉了他的火气。 他舔掉嘴角的血,歪头瞧着眼前的女人。 “所以你是在乎的。” 她羞恼窘迫的瞪着他,“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你承认,承认你在乎。” 他下颚紧绷,黑眸炯炯,粗声道:“我要你因为在乎而生气,我要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要你问我那个女人是谁,问我有没有外遇,问她为什么吻我?我要你想哭的时候到我怀里哭,想生气的时候就对我发脾气。” 她喘不过气来,只觉泪盈眶。 他抬起手,凝望着眼前倔强的小女人,既恼又怜的抚着她的小脸,看着她盈着泪光的双眸,哑声开口:“你是我老婆,你有权利对我发脾气,你有权利追问我那个女人是谁,我不会因为你发脾气就和你离婚,不会因为你追问我那个女人是谁,就和你翻脸。” 她看着他,小手紧压着唇,一颗心紧揪着,泪水蓦然滑落。 “该死的。”看见她的泪,他低咒一声,垂首舔吻那滴泪,哑声催促:“问啊,问我那些该死的问题。” 闻言,她泪又滑落,只因她比谁都还渴望能和他在一起,能维持这段她一开始就想结束的婚姻。 这是不对的,如果她还有点脑袋,就该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结束这段婚姻,和他分手,那才是对他最好的决定。 可她计划的一切早已出了轨、乱了套。 还以为结婚很简单,可以不放心,不用情,就只是出卖身体,偷得喘息的空间,苟且偷安。 她从来没想过,竟会如此在乎他。 她不该在乎,不能在乎,不在乎,若出了事,才走得了,才跑得掉,才不会为此赔上一条命,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可这男人在不知不觉中,在这些成天忙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中,偷偷溜过了她的防备,悄悄占据了她的心。 为了他好,为了她自己好,她应该要立刻离开。 但是,当这男人这样看着她,她就是做不到,她说不出口,她不想离开他,如果是因为她被找到,那也就算了,可现在不是,非但不是,这男人还愿意给得更多。 第十二章 那么多。 她不该拿的,可她好想要,她想和这男人,再相处多一点,再生活久一些,再收藏更多那些平凡’简单又温暖的日子。 即便知道自己又蠢又可恶,明知不该加深他的期望,不该对他许下承诺,怀安仍是咬着唇,望着眼前的男人,哽咽开口问出积压在心底的问题。 “你有没有……外遇?” “没有。”他回得斩钉截铁。 “那女人……是谁?”她含泪再问。 “我以前的同事。”他抚着她颤抖的唇,悄声回道。 “她为什么……吻你?” 他黑瞳微眯,额角浮现微微的青筋,然后吐出一口闷气,道:“因为她喜欢恶作剧,她想知道你有多在乎我。” 说着,他凝视着她的眼,语音沙哑的问。 “告诉我,你在乎吗?” 她看见他屏住了呼吸,看见他眼中的不确定,她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和她一样急促。 她无法控制自己,只能开口承认。 “是的,我在乎。”她泪眼盈眶的凝视着他,抖颤着唇,道:“我在乎。” 他黑眸加深,拇指温柔的抚着她颤栗的唇瓣,然后捧着她的脸,用前所未有的温柔,亲吻她的唇,悄声低语。 “你知道吗?你并不是一个人,你有我。” 她屏住了气息,心微抖,轻颤。 眼前的男人不可能知道她的恐惧,绝不会晓得她的害怕,不会懂得她的需要,却说了她此生最渴望听到的话。 “你有我。” 他说,语音沙哑,黑眸深情。 泪水又迸落一串,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充塞四肢百骸,她浑身毛孔在那瞬间全部打开,她忍不住伸手将他拉近,昂首亲吻他,感觉他。 他张嘴回应着她的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带回房里,和她**。 又是夜。 她在半夜醒来喝水时,想起她今天忘记吃药。 她拿着水杯,习惯性的弯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那盒药,打开纸盒,抽出一排药。 这是最后一排了,而且只剩下五颗,她需要再去药局补充,当年她去看诊的时候,医生说过,这药得定时吃,才能维持血液中药效的浓度,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她将其中一颗小药丸,从包装里挤出来,倒在手上。 白色的药丸落在手心里,小小的药丸很轻,轻的感觉不出它的重量,可她却清楚感觉到它的存在。 她不知道他晓不晓得她再吃这药,他从来没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像是对她的肚皮为什么没有任何动静,一点也不在意。 但她知道他喜欢孩子,有时她在公园慢跑,会看见他看着小孩去公园玩的邻居,一脸藏不住的羡慕。 她的处境,让她不能任意妄为,可是…… 合起手指,她握住了那颗药,转头朝床上熟睡的男人看去。 他睡得那么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晓得。 你有我。 他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我。 胸口抽紧,一颗心又紧又热。 凝望着那个男人,她在黑夜中紧抿着唇,半响,她拉回视线,握着那颗药,抓着那一盒,转身走进浴室,踩下垃圾桶的踏板,把手中的小药丸,连同包装袋和那排剩下的药丸,全扔了进去。 它们轻轻落在桶子里,她挪开脚,看着盖子重新落下合上。 她不该这么做,但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有太多的不该。 她转过身,离开浴室,回到床边。 这些年,她不断的逃跑,换过许多名字,拥有不少身份,做过许多行业,她早已习惯,甚至接受她必须这样过一辈子,直到她死亡为止。 那些名字、身份,只是个符号,都没有意义,可现在这个不一样。 叶怀安不一样。 她上了床,缩回那男人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身体贴在他身上,感觉他的温暖和心跳。 她想当叶怀安,一直当叶怀安。 叶怀安有他。 眷恋的,她深吸口气,悄悄将他的味道纳入口鼻心肺,然后闭上眼,偷偷盼望一生一世都能如此。 他推着满载的购物车朝她走来。 站在生鲜食品区的怀安拿着家庭号的牛奶,回头看见他那已经快满出来的购物车,将其中三串卫生纸拿出来,递给他。 “四串太多了,一串就够了,其他你拿回去放。” “为什么?你上回不是提了四串回来?难得来,一次买多一点不是比较好?” “那是上次在特价,现在卫生纸没特价,一串要贵二十几元,四串就差到快一百了。我们等特价时再买多一点,没特价时,买一串就好了。” 她淡淡和他解释,一边把牛奶放进去,一边检查购物车里的其他东西,然后把那高贵很贵的刨刀也拿出来交给他,“这也放回去。” “我以为你说家里的刨刀坏了。”他挑眉。 “是坏了,但这东西贵的不一定好用。”她告诉他:“我之前试过,普通的反而比较好用,比百货公司卖的名牌货还好用。” 他听话的把东西接过手,将那三串卫生纸和刨刀都放回去,当他再回来时,看见她放了两包至少十几颗的洋葱到购物车里。 “买这么多的洋葱不会坏掉吗?”他好奇再问。 “洋葱很耐放,只要挂在通风处保持干燥就好。” 她眼也不眨的说,没告诉他今天难得有苦力可以用,当然要尽量带一些重一点的东西,这男人可不是天天都有空能陪她跑超市的。 所以她接着又指使他去拿了洗衣精和米,还有酱油、醋、面粉。 他没再多问,认分的听从指示做事,然后和她一起去结账。收银小姐结账时,她拿出两个环保购物袋给他,让他把结好帐的东西放到袋子里,自己则负责付钱。 结完帐后,她跟在他身后走出超市,他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塞到袋子里了,只留了那串卫生纸和一瓶酱油给她拿。那满满两袋东西又沈又重,他提起来却一点也不费力,若他没来,她八成要多跑两次才能买完这些杂货。 老实说,刚开始把重的东西都给他提,她还会不好意思,但只要和她一起出门,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会把重的拿去提,久了之后,她也就习惯了。 现在想起来,过去这些日子,她总觉得她没依赖他,却早在不觉中,习惯了他的存在。 回到家后,他拿了新买的小灯泡,拆了包装,顺手就把她抽油烟机上坏掉的小灯泡给换了新的。 她一边整理买回来的日用品,一边看着他换那灯泡,不自觉心又暖,于是切了一颗柠檬,做了蜂蜜柠蒙汁。 以前她无论换灯泡、修马桶、通水管,全都自己来,和他结婚之后,她再没换过一次灯泡,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两人运气好,租到一间不错的公寓,后来有天她跑步回来,看见他在拆厨房的水龙头,动作利落的替那漏水的水龙头换止水垫片,她才发现只要那些东西有毛病,他几乎都会在第一时间把它们修好。 而且不像她总是要搞半天,还会被水喷得一头一脸,他修起那些东西又快又好,不管是换个浴室的灯管,或是修理漏水的水龙头,堵塞的水管,她要花十几二十分钟,甚至半小时一小时才能弄好的东西,他三、五分钟就能解决。 因为那对他来说太过简单容易,他在眨眼间随手就能弄好,所以她才没发现它们曾经被修理过,还以为那些偶尔会闪烁的灯管,好像有点漏水的水龙头,或塞住的水管,都是自己好的。 说实话,她从来没真的和他抱怨过那些事,但他似乎就是会注意到,然后她才发现他其实不像外表看来那么粗枝大叶。 纱窗坏了,不用她说,过两天就会看见那破洞被修好,遥控器的电池一定永远维持在有电的状态,家里的灯泡、灯管一定会亮,所有的门窗总是上过黄油,不会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响,就连搁在墙角生灰尘的灭火器他都没让它到期过,时间差不多到时,就会有一个全新的摆在那里备用。 然后,她才发现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那么顺遂,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因为他。 她知道他大可不必如此,很多男人虽然会修东西,却不一定会在东西坏了的时候就去修,更何况他平常根本也不下厨的。 这男人在乎她,所以让她的日子很好过。 当他把那个灯罩片用小螺丝锁回去时,她把那杯蜂蜜柠檬汁递给他。 他露齿一笑,接过手,一口气喝掉那杯冰凉的飮料,然后低头亲吻她。 因为在大太阳底下走过,他身上满是热气,还渗冒着湿热的汗水,可她一点也不介意,只是伸出双手拥抱眼前这个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让她越来越在乎的男人。 忙碌的五月过去了,然后六月过去了,七月也跟着过去了。 每一天,她照样起床上班,下班后再回家煮饭、做家事,跟着洗澡睡觉。他还是会在看电视时睡着,她也总是习惯每隔两天去慢跑。 日子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一切都变得万分明亮鲜艳,像这整个世界不只变成了超高画质,还被打了柔光。 她和他一起过日子,简单又平凡的日子。 他越来越喜欢在早上起来时,和她一起洗澡,甚至在她还没爬下床时,就醒来帮她做和瑜珈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邪恶伸展操。偶尔她晚上去慢跑,回来时会发现他已经把家事做好了,只为了能提早将她拐到床上去。 两人之间的**,变得比以往更加火热。 就像今天,她才刚慢跑回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将她压到了门上。 “等等……我……还没洗……洗澡……” 怀安瑟缩颤抖着,失去了声音,黑色的眼瞳扩散,心跳又强又快。 “我也还没,我喜欢你和我一样,全身是汗……” 有时候,光看着他,就让她春情荡漾。 当她动情时,他似乎总能轻易辨认出来,以往他总是尽量规矩的配合着她,回到床上才和她欢爱,最近只要他察觉她有那个念头,不管是在浴室、沙发,或餐桌上,他都会随心所欲的采取行动。 所以也许两人这阵子像发情的兔子一样,不能单单只怪这男—— 阿峰将脸埋在她湿热的颈窝里,感觉她急促的脉动在细致的肌肤下鼓动,他张嘴含吻住那诱人的跃动,几乎恨不得能一口将她吞下。 每回和她一起,他总觉得自己像某种毒瘾患者,虽然能得到短暂的快 - 感,却也总是想要更多,总是觉得不够。 然后,才赫然领悟,他需要的不只是婚姻,不只是妻子,不只是她帮他生孩子,他想要更多,从她那里得到更多。 他要她全部都给他,心甘情愿的给,身体、头脑、情感、理智、信任,甚至喜怒哀乐、爱恨憎痴,还有心。 他需要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他。 全给他。 第十三章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她双眸氤氲,唇瓣湿润,酡红的脸颊像喝了酒,小巧的鼻头上渗冒着细密的汗水,一脸羞赧迷茫的喘着气,困惑的看着他,像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搞不清楚最好,他不要她有所防备。 他需要她和他一样,不一定要比他多,可至少得和他一样。 怎么样也得和他一样。 抚着她的脸、她的唇,他低头温柔的亲吻她,然后抱着这娇小、倔强、神经质,却不知怎么迷惑了他的小妻子回房,进浴室,把自己和她都清洗干净。 洗完澡、吹干头发之后,她又变得万分干净清爽,还套上了旧t恤、短裤当睡衣,还把头发拿鲨鱼夹,整整齐齐的夹了起来。 她经过他身边时,他冲动的拿掉了它,让那头乌黑的发散落。 怀安一楞,回头看他。 “要睡觉了,老拿这夹着,你头不痛吗?” 她今天还没记账呢,至少还得坐在床上弄半小时,可这男人拧着眉,抓着那鲨鱼夹,在她面前卡卡张合了两下,恐吓道。 “你整天绑着头发,晚上还一直拿这东西这样抓着,老了会秃头的。” “胡说八道。”她好气又好笑的朝他伸手,“把夹子还我。” “不要。” 他说着,反手把鲨鱼夹改夹在自己围在腰的浴巾上,双手交抱在胸前,还挑起了眉,高高在上的看着她,一副她要是敢伸手拿那夹子,他就敢对她乱来的模样。 怀安傻眼,也跟着挑眉反问:“你知道我还有别的鲨鱼夹吧?” 他闻言只拧着眉头,垂眼瞧着她说:“你再夹我也会手痒,你老把头发夹着,你不痛,我看得头都痛了。况且,我比较喜欢你把头发放下来。” “为什么?” “很慵懒,”他眼也不眨的说:“很性感。” 她楞住,热气蓦然上涌,让脸耳都红。 那男人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完,转身就走回床边,摘下他围在腰上的鲨鱼夹和浴巾,上床躺好,还拿了一本他看了一整年也没看完,厚得像砖头的恐怖小说翻看,一副这件事到此为止的样子。 她可以再去拿另一个鲨鱼夹,但到了自己那一边,却迟疑了一下。 她不懂,他以前似乎不介意这个,还是他一直都很介意,只是没有说? 怀安偷偷朝他看了一眼,那男人看没几行字,已经开始在打呵欠。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任由过肩的长发垂在身后,然后坐上床,背靠在床头的枕头上,把账本从包包中拿出来,放在屈起的腿膝上,将今天的开销,一条一条的记录下来,并查看接下来几天要缴交的费用。 当她回神,他早已放下那本超有效的催眠书,呼呼大睡。 她倾身过去,帮他把书拿开,关掉他那里的床头灯,然后把账本收起来,将自己这边的灯也关掉。 夜寂寂,城市里有好多声响,但最响的是他的心跳。 那一夜,她作了梦,一个甜美的梦。 在梦中,她活在一个有着五彩流光的梦幻泡泡里,和他一起飘浮在空中,被暖风吹送,越过海,越过山,降落在花开遍地的草原上。 她为他生了许多孩子,和他一起在那梦幻的土地上,建造属于他们的家,然后在那老木屋中,一起慢慢的、慢慢的变老。 这是个炎热的夏天。 气温飙破了三十八度,满街的柏油仿佛要被融化了一般,踩起来甚至有些粘软。一眼看出去,街道上到处散发着氤氲的热气,无论是汽车、马路、建筑,都像热到快烧起来似的。 下午三点十分,怀安从诊所里走出来,热气立即迎面而来,包裹着她。 她是请假来看诊的,只为了确认一件事。 医生证实了她的怀疑,她并不真的觉得很惊讶,她丢掉那包药时,就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所以当那该来的没来,她很快就察觉了,其实来之前,她已经到药局买了测试剂测过一次,但她需要更加确定,才来看诊。 她应该要回去工作,她只请了一个小时的假,但她走了几步,就打电话回事务所,把一个小时的假,改成了半天。 然后她找了一间店,坐了下来,本来点了一杯咖啡,却又想起自己现在不适合吃太刺激的食物。 咖啡算刺激吗?茶呢?她不知道。 关于这件事,她不知道的事情好多,太多了。 她起身退掉那杯咖啡,重新走回热气蒸腾的街上,本来试图找间书局查看,但走了几条街也没看见一间书局,到头来她还是用手机上网查询。 话说回来,用手机上网,电磁波会不会太强?会不会不太好? 这疑问,让她又关掉了网络。 等回神时,她已经坐在通往他工地的捷运上。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去找他干嘛,他现在正在工作,她不可能爬上去和他说话,也不可能要他下来和她说话,只为了告诉他这个消息。 但是,为了她也说不明白的原因,她就是想去看看他,看看那个男人,即便她知道她就算到了工地,也不可能真的看得见他。 捷运很快就到了站。 她离开捷运站,远远就看见他正在盖的那栋大楼。 那楼很高,架设在上头的塔吊更高,那辆塔式起重机正吊着一根巨大的钢筋,在缓缓移动。 地面上很热,可她知道他在那上头的操作室更热,她从来没上去过,但她曾听那很照顾他的邦叔说过,那上头活动空间不大,夏天烈日高晒,冬天寒风猛吹,因为上下得攀爬梯太麻烦,所以他几乎就连吃饭上厕所也都全在上面解决,吃饭时间到就让人吊便当上去,想上厕所就拿宝特瓶解决。 当塔吊操作员,看起来高高在上,实际上却比在铁皮屋里工作还辛苦。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愿意吃苦耐劳的男人。 怀安继续往前走,时不时就会抬头看向那缓慢却动作精细的巨大机械在他的操作下工作。 有时候,眼前的建筑物会挡到那栋楼,但她继续朝它前进。当她走入巷子中,来到那工地前时,发现转角有一间有放桌椅,让人休息吃饭的便利商店。 再一个多小时,他应该就下班了,她不想打扰他,所以决定到店里等他。 工地里人来人往,时不时有卡车进出。 她心神不宁的翻看着自己买来的书籍,经常就忍不住抬头往上看,虽然从这个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到他所在的操作室,但她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行为。 然后,终于,到了下班时间,工人们一个个走了出来,走到停车场骑车、开车,离开。 她这时才发现这工地人很多,她可能会错过他,但就在她掏出手机想连络他时,她看见了在人群之中的他。 那么多男人,每一个的穿著打扮都差不多,还戴着黄色的工地安全帽,她却一眼就瞧见了他。 忽然间,就在这个时候,看着那个男人,她知道她为什么要来看他。 她想当面看着他,亲口告诉他,让他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 怀安站起身,走出便利商店,快步走过去,但红绿灯阻止了她,将她挡在马路的这一边。 她心急的看着那不动的小红人灯号,仿佛她可以用意志力让它变成可爱的走路小绿人,她看着他走去停车场,跨上了机车,她抓着手机正要拨号,屏幕却跳出入侵警告。 她一怔,火速点进去查看,脸色在瞬间刷白。 有个高大的男人在公寓门外,他几乎在同时发现了隐藏的摄影镜头,他仰头看着那镜头,世界消失不见,只剩那男人的脸在眼前放大,男人用蓝色的眼瞳看着她,一只蓝眼灵活生动,一只蓝眼却死板生硬,然后他露出邪恶的微笑,张嘴吐出可怕的字句。 哈啰,艾丽斯。 你以为游戏结束了吗? 除非你死,它是不会结束的。 你是我的猎物,属于我的,永远都是—— 说着,他笑着举起枪,开枪射击她。 不,不是她,是监视镜头,但因为太过惊慌,她仍反射性的把手机丢了出去,那黑色的机子摔落马路,在眨眼间被数台驶过的汽车碾压成可怕的碎片,就像她的人生一样。 有那么几秒,她无法动弹,惊慌得想要逃跑,立刻转身逃走,远离这一切。 然后,她想起阿峰。 怀安慌张抬头,看见那男人骑着车离开了停车场,上了路。 “阿峰!阿峰!” 她张嘴大喊,但他没听见。 “吕奇峰——” 她追了上去,隔着整条街,追着他跑,心慌意乱的高喊他的名字,可现在是下班时间,路上人车太多、太吵杂。 他骑着机车,一下子消失在车阵中。 更糟的是,相较于汽车,机车不会那么塞,她知道她就算坐出租车也追不上他。 关于那人,阿峰什么也不知道,他如果就这样回去,绝对会被抓住,那家伙会用尽一切方式逼问他,她的下落。 她浑身发冷,恐惧与恶寒充塞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从小,她总是被聪明能干、斯文帅气又有才华的男人吸引,所以她特别挑了一个学历不高,样貌普通,平常根本懒得思考的男人,为的就是在需要时,随时能够毫不留恋的离开。 她以为找个男人嫁了会很安全,她以为她若被发现了,只要逃走就好,她没想到她竟然会爱上那个她一开始就打算抛弃的男人。 她是个自私自利的婊子,没心没肺的贱人。 她没想过他们竟然会直接放那些恶魔上街,她还以为他们对现实世界多少会有所顾忌,所以才会设置游戏的场所,所以之前才只派杀手追杀她,但显然那只是她的妄想。 她是白痴,是傻子。 那些人全都疯了,否则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既然他们会设计那些可怕又残忍的游戏,又如何会对任何事有所顾忌? 想到他可能有的遭遇,她几乎就要吐了出来,然后她想起他不会直接回家,他会先去事务所接她。 她冲到捷运站,可在月台上,当入城与出城都有车同时到站时,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回事务所,她不一定拦得住他,可若是她先回家,她一定能比他快。 她可以引开解决那些人,那些猎人。 她很害怕,她知道那家伙不是唯一一个,他们从来就不会只有一个。 天黑了。 街上的灯亮了起来,城市里的窗。被陆续点亮。 因为塞车,怀安跳下出租车,飞奔过街巷,一转过街角,她就看见自己家的窗户已经亮起。 她心头狂跳,一时间有些耳鸣。 她在捷运上就先和人借了手机打给他,但他没有接,她只能在他手机里留下讯息,说她在他工地哪里,然后希望他没有接到她时,会先查看手机,而不是傻傻的回家。 下捷运之后,他跳上出租车吗,以为她会来得及赶到,谁知却遇到车祸,堵住了车道。 第十四章 即便她已经留了讯息给他,她一样当机立断下车一路狂奔,瞬间松了口气,但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 他或许还没有到家,但随时都可能会到。 现在,她只选用做一件事,她必须解决那些猎人,被看到,然后开始逃亡。 过去,她一直以来,。都只想着要如何逃亡,可从来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她会像这样心甘情愿的自投罗网。 她每踏出一步都想转身,但她知道她若转身逃走,他不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但她不一样,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她知道如何逃跑。 而且,这是她的地盘。 她趁着隔壁连栋公寓的邻居开门时候,快步上前,闪身进门,然后一路往上爬到顶楼天台,翻身围墙。 当初她会选择租下这里,就是因为它是连栋公寓,顶楼的围墙有和没有一样,等于是有两座楼梯,两个出口。 她悄身来到自家屋顶上方,走到在防火巷的后阳台上方,把包包放下,掏出手枪,然后小心翻过女儿墙,踩在塑料的遮雨棚上,她每一步都很小心,确定自己每一脚都踏在支撑遮雨棚的钢架上方。 这时已是吃饭时间,空气里充满了食物的香味。 当怀安来到浴室的透气窗旁时,她扶着墙,窗玻璃是不透明的,但她习惯留一条缝隙透气。 浴室里没人,她小心推开不透明的窗户,攀住窗沿转了进去,那窗不大,一般男人是过不去,却足够让她通过,这也是她当初选择这屋子的另一个原因。 她在卧室里遇见第一个猎人,她没有想,举枪瞄准,然后扣下扳机。 她比谁都还要清楚知道猎人不一样,他们都是一些心理变态的连续杀人犯,每一个都是。 她没有时间害怕,她必须解决他们。 少一个是一个。 因为没想到她会从浴室里出来,他被一枪射中胸口,然后她在枪上装了消音器,那家伙倒地的声音依然引来了第二个人从门口冲了进来,她在开枪,对方也一样,她的手臂被射中,手枪一次从掌心松脱,她不退反进,抓着浴室里拿到的清洁盐酸洒到那家伙的脸上。 她转身再跑,他一枪又射在她前方。 “哈哈哈哈——跑啊,跑啊,你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那变态故意玩弄她。每一枪都射的离她很近,又不会真的打到她身上,她包头卷在地上,大声尖叫。 “不要——” 他哈哈大笑,走上前来抬脚踹她,她试图保护自己,但那家伙依然不肯停下来,只是大笑的一脚一脚的踹着她。 “你跑啊,不是很会跑吗?在跑啊——” 她手脚并用的往旁边爬,却被他抓住头发,往另一边拖行。 “啊——好痛——别这样——不要——” 那猎人枪口依然对着她,但她看见一瞬间他眼里透出难以压抑的兴奋。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她的衣襟在混乱中被扯开了好几颗扣子,袒露出大半个酥胸,虽然还穿着胸罩,但那也遮不了多少。 她很清楚这希尔衣襟很久很久没有女人,所以她背靠着沙发,大口大口的揣着气,含泪看着他,舔了舔唇道:“你想……怎样都行……我不会……不会反抗……” 那变态紧盯着她,瞳眸收缩。 她喉咙紧缩,强迫自己慢慢张开双眼。 下一秒,他朝她压了下来,将她压在沙发上,低头亲吻她。 她没有反抗,即便他试图脱她的裤子时也没有,她只是瞻斗着、呻 - 吟着、哭泣着,然后在他神兽掏他自己的男根时,从沙发椅垫下的暗格里,掏出那把藏起来的手枪,朝他的肚子开了一枪。 那家伙浑身一震,愤怒的大叫,举枪就要朝她开枪,但她没有给他机会,她早已一手抓住他持枪的收,然后将抢口高举,朝他那只冰冷生硬的眼,又开了一枪。 他喷了她一头一脸的血,然后往后倒下,再也没有动弹。 她不再哭泣,只是麻木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把被脱到一般的裤子拉好,看见那个被盐酸泼到的男人已死在卧房门口,眉心中央被打了一枪,她才发现那想上她的猎人本来就打着同样的主要。 她是女人,是猎物,他们想对她怎么样都可以, 猎人于猎人之间虽然会合作,但也同时是对手合敌人,只有杀了她的哪一个,才能取得分数于赌金。 她没有花时间多加清洗自己,只是拿了毛巾沾水擦去脸上血水,用最快的速度脱掉沾了血的衣裤,换上新的,然后拿了之前早就收拾好的逃难包,关上门往后院的门和防台窗,打开厨房的瓦斯,做了定时装置。 她不想怎么做,不想烧掉这间屋子,烧掉和他一区居住的公寓,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 只有烧了它,然后舌下一切再次逃跑,那些人才会知道她没有任何留念,才会认为他贵她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庆幸的是,隔壁的小情侣早在上个月就搬走了,楼下的两户人家都是生意人,通常十点以后才会回来,今天晚上除了她之外,不会再有人受伤。 不敢浪费时间,她没再多看一眼,只狠心关上门,下了离开。 他家失火了。 当吕奇峰骑车转过转角时,就看见两人住的屋子正在燃烧,冲天的烈焰将夜空照亮,好几辆消防车挤在巷子里,堵塞了道路,几名消防员站在云梯车上,正对着那燃烧的公寓灌水,但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大火狂烧。 狗屎!她那八婆同事说她身体不舒服,下午就先回家了! 他心头一震,扔下机车,推开人群,大步飞奔过去。 “让开,让我过,妈的!那是我家!我老婆还在里面!” “先生!你冷静点!冷静点——” “我老婆呢?我老婆先回来了!你们看见她了吗?” 阻止他的消防员一听,镇定的问:“你确定她在屋里?她有手机吗?你和她连络过了吗?” 他闻言,这才匆忙掏出手机试图连络她,却看见她之前传来了一封讯息,他连忙点开来看,一见她说她人在他工地那里,他方松了口气。 “抱歉,她不在家,她去找我了,应该还没到家。” “先生,你家还有别人吗?” “没有,就我和我老婆两个。” 他摇头回答那消防员的问题,边试图回拨,那手机却是个陌生人接的,说是之前有个女人说她手机坏了,和他借了手机。 一听当时她是在回家的捷运上,他心头一寒,急到快疯掉,再次试图往前挤,手机却再次响了起来。 “阿峰,是我,你冷静点,我不在家里,我已经出来了。” “你在哪里?”听到她的声音,他喘了口气,一手巴着头,看向四周,试图寻找她。 “我没事,火是我放的,对不起,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她有点问题,却不晓得她的问题这么严重,竟然让她放火烧了房子。 “出了什么事?你在哪里?”他再问,一边捜索人群:“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不能,有人在追杀我。”她匆匆告诉他:“别看了,别再找我。” 周围挤满了围观的人,但他看不到她,到处都没有,他不再张望,只是哑声道:“怀安,我能帮你,相信我,告诉我你在哪里,让我帮你。” 她喉音微哽,没理他试图提供的帮助,只快速的道:“我把存款簿拿出来了,放在你的机车车箱里,还有一些我另外存的钱,那些应该够你重新安顿下来。” 他猛然回身,看见那倒在地上的机车不知何时被扶起来了,他没有立即拔脚朝机车那里跑去,他知道她会这么说,一定是已经离开了那辆车,离得大老远了,所以他只是遮住耳,闭上眼,注意听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我不需要那些钱。”他咬着牙,道:“我说过,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你忘了吗?不管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 她沉默着。 他可以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听见她微微的哽噎,还有车声、喇叭声,某个人一再用僵硬的声音重复同样的话。 全……全……上……全票上…… 是公交车。 他猛地睁开眼,转身就朝另一头巷口跑去,他冲过转角,冲过那间发出欢迎光临音乐的超商门口,骑楼下人来人往,有一些人在公车站牌下排队,但没有一个是她。 他再往对面看去,一眼就看见一辆开走的公交车后,有个戴着棒球帽,穿了一身黑的女人正站在公车站牌下,那黑衣黑帽黑裤让她几乎融在黑夜中,那和她平常素雅的装扮一点也不一样,但他知道那是她。 她看见他了,他听见她倒抽了一口气,看见她微微一僵。 “不要。”他开口阻止她,“别让我在街上追着你跑,相信我,那不是个好主意。” 眼前的马路又宽又大,来往汽车车速极快,最近的斑马线远在百公尺之外。 她僵在原地,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的冷声说:“你别做蠢事,我不是你认为的人,叶怀安甚至不是我的名字。” “我娶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名字。”他压着怒气道。 有两辆公交车远远的驶来,眼看就要停到她面前,他知道她随时都有可能跳上那班车,管他目的地是哪里。或者更可恶的是,假装她上车了,却没上去,而是转身逃走。 “怀安,这三年,我让你失望过吗?” 她没有回答。 “有吗?” 她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和无数辆飞驶而过的车,看着他,哑声道。 “没有。” “那就让我帮你。”他说。 公交车来了,缓缓放慢了速度,就要遮住了她。 “老婆,”他凝望着她,匆匆开口要求:“别上车。” 公交车遮住了她的脸,她的人,他听见她开口吐出瘠哑的字句。 “对不起,你把我忘了吧。” 下一秒,她按掉了通话键。 他咒骂一声,顾不得眼前的车流,冲了过去。 喇叭声、煞车声瞬间大作,他差点被其中一辆车撞到,但及时闪了过去,可当他冲到对街时,那两辆公交车已经开走,站牌下也没了人影。 他一咬牙,选择拔腿追踪其中一辆公交车,他一直让那公交车保持在他的视线中,直到它被红灯挡下来,但当他狂拍着车门,等公交车司机打开门,让他三步两并的冲上车时,却发现她根本不在车上。 他和司机道歉下了车,看着大发雷霆的司机将公交车开走。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明知她不会接,还是试图按了回拨键。 电话被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他知道她把手机关了,说不定已经丢了它,但他还是忍不住在走回去的途中,一次又一次的拨打着同一个号码。 她一直没有接。 当他走回两人同住三年多的租屋处时,大火已经被消防队控制住了。邻居指认了他的身分,警察把他带回警局做了笔录,告诉他屋子里有三具身分不明的尸体,质问他是否知道对方是谁。 他一切照实回答。 第十五章 不,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不,他不知道他老婆在哪里。不,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家会发生瓦斯爆炸,也不知道那三个男人为什么会死在那里。不,他没有和老婆吵架。不,他不知道她曾经和什么人结下仇怨。不,他不晓得她有什么亲戚可以投靠。 不,她没有外遇,他也没有养小三! 他和她感情很好! 他们盘问了他好几个小时,直到三更半夜,才终于放了他。 当他走出警局大门,大街上的车潮、人潮,早已消失殆尽。这里不是市中心,该睡的人们早已睡着,大街上几近空荡,只偶尔有夜归的车匆匆驶过。 他在安静的黑夜中,徒步穿过几条街巷,回到他和她住的那条街。 她和他一起住了三年多的家,暗沉一片,即使大火已熄灭好几个小时,烧焦的味道依然弥漫在空气中。 他没有上去查看灾情,反正那里因为死了人,也早被警方围了封锁线,不能进去,所以他只是回到自己的机车旁,拿车钥匙打开车箱。 车箱里,有一个她的包包。 包包里除了他的存款簿、印章,几张证件、会员卡,还有一本她老是拿过来拿过去的账本,和一包装了一大叠现金的牛皮纸袋。 积压了一晚上的火气,至此终于完全爆发,他将那包东西砸到墙上,一脚踹翻了眼前的机车。 机车被他重重踹飞出去,撞到墙倒在地上,在黑夜中发出惊人的巨大声响。 不知哪家的狗被吓得大声吠叫起来,但没有人敢探头出来查看。 他喘着气,站在街上,火冒三丈的朝那吠叫声来处狠瞪一眼,原本叫得正盛的狗,倏地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再看那公寓一眼,只是站在原地深呼吸,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五分钟后,他把车子扶好,将那些东西一一捡起来,塞回车箱里。 就在这时,一辆蓝色小货卡缓缓开来,停在他身旁,开车的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嘻皮笑脸的看着他。 “阿峰。” 他臭脸看着那满脸带笑的男人,点头招呼,“武哥。” 司机把手靠在车窗窗框上,挑眉道,“我听说你家失火了,还死了人。” “对。” 男人再笑:“需要帮忙吗?” 他确实需要,而且他也清楚知道这男人有多爱钱。 说真的,他一点也不意外这家伙会出现在这里,韩武麒向来有自己的情报管道,八成一听说他出了事被带到警局,就火速飞奔等着来打劫。 之前他为了能够和她一起过平静的日子,是能闪这家伙多远就闪多远,可如今情况不同了。 他把车箱打开,从包包里翻出那包钱,扔给那死要钱的男人。 “我只有这些。” 男人伸手接住,把纸袋打开,掏出那信封袋里的钱,双眼发亮的数了一下,这才露出洁白的牙齿,道:“ok,不过话说在前头,这只是前金,调查费超支的要另计,了解?” “知道了。”他看着那家伙,没好气的说:“先帮我把机车抬上去。” 收了钱的韩武麒爽快的下了车,一边帮他抬机车到小货卡上,一边心情愉快的问:“小子,你有嫌疑犯吗?” “叶怀安。” “叶怀安?”韩武麒跳上货车,把那辆机车绑好,闻言楞了一下,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挑眉问,“你老婆不就叫叶怀安吗?” “是。”他脸孔有些扭曲的承认。 “她放火烧了你家?”韩武麒下了车,笑着再问:“那她现在人呢?” 他将小货车后面的铁闩拉上,冷着脸说:“失踪了。” 往前走回驾驶座的韩武麒想也没想,脱口调侃道:“你确定她是失踪,不是离家出走?” 没听到回答,那爬上驾驶座的男人从车窗探出头来,只见那臭小子站在原地,脸色难看的抿着唇,一语不发。 “狗屎,不会吧?她真的是离家出走?”韩武麒噗哧一笑,但看他面色不善, 连忙忍住笑,轻咳两声,朝他招手,改口道:“好了好了,先上车吧,上车回去再说。” 见那家伙收起了笑容,他这才跟着上了车,坐到前面驾骏座的旁边。 那老大哥把车开上路,忍耐了十秒,然后再次开了口。 “臭小子,说真的,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把老婆气到放火离家出走?” “你知道这整件事最让我火大的是什么吗?” “什么?”韩挑眉。 “我什么都没有做。” “真的没有?” 他咬牙切齿的说:“没有。” “好吧。”韩武麒努力忍住笑,摆出认真的嘴脸,道:“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他把他所知道的事都说了一遍。 韩武麒安静听着,等他说完之后,才道:“所以她承认是她放的火,有人在追杀她,屋子里还有三具尸体。” “嗯。” “阿峰,你知道人可能是她杀的吧?” 他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物,下颚紧绷,沈声道:“我知道。” “但你还想找她?” 他眼角微抽,“对。” “为什么?” “她是我老婆。” 就这一句,够了。 瞧着身旁那臭脸比夜黑的男人,红眼意外调查公司的老板不再多说,只旋转方向盘把小货车开进夜色中。 她打开灯。 老旧的旅馆房间里,贴满了泛潮的壁纸。 这房间不大,屋子里满是陈旧的霉味,可它很便宜,楼下的柜台也不会太认真检查证件,就连柜台上方的监视器也是买假的代替,意思意思一下而已。 她把门关上,将门内炼锁也挂了上去。 进房后,她第一件事就是确认那紧闭的窗户是否可以打开。 它可以,而且就面对着防火巷。 这里只有二楼,她要是想,随时都能从这里离开。 她把窗户重新关上,窗帘拉好,然后提着她所有的东西,走进浴室里。 虽然途中她在一间快餐店的厕所里,再次试图拿面纸沾水清洁了自己,但她的头发和身上依然有许多地方还沾着血迹,只是被帽子和衣服遮住了。 她放下马桶盖,把包包放上去,摘掉棒球帽,脱掉衣裤。 手机却在这时从口袋中掉了出来,她将它捡起,挣扎了半晌,才打开电源。 才开机,系统就显示有未接电话。 七十二通。 她有七十二通未接电话,每一通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 他试了好几个小时,每隔几分钟就打一次,最后才终于在半个小时前放弃。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接连占据了好几页的来电未接通知。 他的手机号码,是她帮他挑的,结婚后,两人换到同一间电信公司,网内互打较省钱。他对号码没有迷信,所以让她帮他挑了一个号码。 他有很多东西,都是她挑的。 手机号码、衣服、裤子、鞋子…… 牙刷、牙膏、毛巾‘洗发精、肥皂…… 水壶、便当、被子、枕头套、钱包、钥匙圈…… 但客厅的油漆是他选的颜色,冷气、电话、电视、dvd也是,他还坚持要有一个很大的冰箱,和昂贵的厨具,因为他觉得既然要煮,就要用好一点的工具。 可那些东西,全都烧掉了,被她一把火烧了。 她站在冰冷的浴室里,拇指不自觉轻抚着那熟悉到早已刻印在心中的手机号码,删除键无声跳了出来,她轻轻按下。 第七十二条来电显示,消失在画面上。 她抚着第七十一条,删除键再次跳了出来,她再次按下。 然后是七十条,六十九条,六十八条…… 每删除一条,她眼角就会轻抽一下,但她仍坚持一条一条的删,直到最后一条来电显示也被她删掉、清空。 来电显示的页面中,再也没有任何号码,就像那被她一把火烧掉的家。 空了。没了。 再也没有。 她盯着它看,既害怕又期望它会在这一秒响起来。 它没有。 只是沉默着,八成再也不会响起。 事发至今,早已过了四个半小时,他也该从警方那里,听说了屋里那三具无名尸。 她强迫自己关掉手机电源,看着屏幕熄灭,这才把它放在洗手台上,然后站到莲蓬头下,打开水,冲洗自己赤luo的身躯。 水很冷,还没来得及热起来,但她没有闪避,她需要把自己洗干净,她再也受不了那种粘腻的感觉与血腥的味道,那让她觉得自己仍然没有逃脱,依然还在那场游戏里。 清水将腥红的血水从黑发中融出,冲刷掉粘在她身上的血污,让脚边的水染红,她站在血水中,抓起之前就准备好的药皂,开始清洗自己。 她当年成功逃走了,她知道。 她已经不在那场游戏里,不可能还在游戏里,否则他们不会等了三年六个月才动手,她的逃跑是成功的,至少有一段时间是成功的。 当年她成功逃走了,如今她也可以。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她知道该如何取得伪造的证件,晓得怎么样蒙骗追杀她的人,清楚如何攻击、开枪,怎么样才能置人于死地—— 她喘了一口气,屏住了气息,却止不住宾烫的热泪涌出。 该死,那些人真该死,那场游戏早在多年前就把她变成了杀人机器。 因为害怕,因为恐惧,为了生存下来,她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早已失去了一般人该有的良知,她没有罪恶感,一点也不内疚。 如果她之前还残存些许能和他在一起的妄想,如今也已消失殆尽,被今夜这场杀戮抹得一干二净。 早在多年前,在那场游戏里,她就已经脏掉了。 她知道,无论她再怎么洗,也无法真的将自己的灵魂清洗干净。 让我帮你。 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让热泪狂奔。 老婆,不要上。 那一刻,她几乎想要留在原地。 可是,她也清楚,他会那么说,是因为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还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等火灭了,他迟早会知道屋子里死了三个人,早晚会猜出那些人是她杀的,不管她怎么说,也圆不了那个谎,更别提那些猎人已经找到了她。 她已经连累了他,留下来只会让他连小命也保不住。 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他。 谁知那傻瓜竟不顾一切的冲进车道—— 那一秒,她心跳差点停了,但她咬着牙,仍是狠着心肠躲起来,看着他追在公交车后面。 他必须是个弃子,是个可以轻易舍弃的棋子…… 她不断的这样告诉自己,才能强迫自己背对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去。 心好痛,痛得像是生生迸裂开来。 她还以为她终于能有第二个人生,她还以为她可以一直当叶怀安,还以为能够为他生养孩子,就这样在这城市中,到老。 昂首闭着眼,她站在水中,环抱着自己,让温热的水洗去脸上的泪,洗去她曾有的梦。 她张嘴吸气再吸气,试图控制自己,像以往那样,像在那场游戏中那般,控制她的情绪。她知道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控制自己,崩溃无助于事,只会让她更容易被找到、被杀死。 第十六章 可是,心还是好痛,那么痛,那痛在胸腹中翻腾、堆积,蜂拥充塞四肢百骸,痛得她再也无法忍受,终于崩溃的在浴白中蹲跪了下来,张嘴无声痛哭。 她蹲跪在水中颤抖,为自己曾经得到的一切,为自己已经失去的一切,无声哀号着,让那些无处可去的痛苦从嘴里涌出,从眼中奔窜。 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像鬼。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让情绪恢复稳定,关掉水走出来,拿毛巾擦干自己。可即便已经洗去一身血水,她的模样还是非常可怕。 之前被踢被揍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她满身满脸的青紫,右眼上方、左边嘴角、颧骨,右边的肩头都有伤口,幸运的是,她的肋骨没有断,腹部也没有伤痕,那家伙踹她时,她反射性的蜷缩起身体,把大部分的攻击都用手脚挡住了,但也因为如此,她的双手双脚到处都是瘀青。 她把自己擦干,拿来药包,照着镜子替那个可怕的女人擦药。 这样做是对的,她知道。 反正他要的是叶怀安,不是像她这种肮脏、恐怖,杀人不眨眼的女人。 我娶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名字。 他愤怒的声音在脑海里抗议,让她喉紧心疼,眼又红。 她吸气,再吸气,费力压下那股疼与痛。 别妄想了,那男人要是知道真相,甚至看清她现在的模样,怕是会吓得再也不敢靠近她。 否则他不会停止拨打电话。 她用力的把ok绷贴在右眼上方的伤口上,不再多看镜子里那恐怖的女人一眼,只是转身重新穿好干净的衣物,抓着那支手机,提着自己的包包回房。 她将喝完的矿泉水瓶放在门边,走到床边,把床单抽起来,铺在靠窗的地面,用被子和枕头在床上做出人形,这才关掉灯,回到窗边的地上,衣着整齐的躺下。 直到躺好,她才发现自己还握着那支手机。 她应该要把这支手机丢了,至少也得把那里面买来的预付卡给丢了。虽然目前这支手机、这个号码,她只有用来打给他,而那男人发现尸体的事之后,恐怕不会再打给她。 况且就算他不出卖她,也有可能不小心和警方说漏嘴,提到她事后曾打电话给他的事。 她不能冒险,她必须和他彻底断了连络。 明天。 深吸口气,她告诉自己。 她明天就会去丢。 今天已经够了。 闭上红肿酸涩的眼,她环抱着自己,屈起膝头蜷缩着,手里紧紧抓着那支手机不放。 够了…… 啪啦。 那是很轻的声音,可她在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 有人,那人打开了房门,门撞到了宝特瓶,让空瓶子倒了下来。 她没有动,只是抓住了枪。 对方朝床上的枕头开枪,她则在黑暗中,从床底下,瞄准了来人的脚,子弹咻地击中那人的腿骨,抓起包包,翻身来开窗户,从哪里跳了出去。 另一个来人等在防火巷外,出其不意踢掉了她手上的枪,伸手抓她的脖子,她旋转身体,闪避那只大手,同时欺身进那人怀中,屈起手肘,抬起膝盖,狠击对方心口于下ti,那家伙闷哼一声,选择挡住了下ti的攻击,但她已接着握拳以拇指击打那人的太阳穴。 猎人痛的身体一歪,失去了平衡,她没和他多加纠缠,只是趁机拔腿就跑。 她很会跑,她知道维持体力的重要,所以一直保存跑步的习惯,必要时,她可以连续跑上好几个小时。 她冲到大街上,很快有转进另一条小巷。 她选择这地方躲藏是有原因的,这里是旧城区,屋龄于借到都有好几十年的历史,几乎从来没有改变过,这里的街巷短小按杂、四通八达,几乎想蜘蛛网一样,让她有无数条出口可以离开。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途中又遇到了两名猎人,她手脚并用的爬上防火巷,甩掉了其中一个,用电击器昏了第二个。 那价格的机器眼因为过高的电流而短路,她在千分之一秒看见一抹红光。 该死!这家伙是二级猎人! 这领悟,让她飞快转身,冲出箱子,她才刚冲到巷口,身后就传来爆炸声响,拿强力的冲击让她市区平衡往钱摔到马路上,她没有反抗,只顺势滚了一圈,却差点被一辆清晨告诉驶过的出租车撞到,她连忙再滚一圈,才勉强避过。 出租车死机紧急刹车转弯,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惊魂未定的探出头来破口大骂,她没有停下来,只是爬起身来继续往前跑。 这意外的在一次爆炸,让她晓得他们是第二级的猎人,那代表他们比昨晚的那些人更高级,他们利用了先进的科技系统,能以卫星和热感应装置侦查她的存在。 她痛恨自己又变成游戏中的猎物,但这里是城市,不是丛林,这地方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飞奔到骑楼底下之后就改用走的,从包包里拿出另一项白到刺眼的棒球帽和同样亮白的防嗮外套穿戴上,还可以掉头往回走,并借由骑楼遮挡自己自己,每当必须离开骑楼,她都强迫自己放慢脚步。 很早以前他就领悟到,逃命最重要的诀窍就是——越急越要慢。 她并不认识那些猎人,可显然每个猎人都认得她,他们每个人必定都有她的照片和资料。 她是猎物,杀了她就能得分。 天快亮了,街上行人很少,但是每当有人靠近,她都忍不住想要攻击对方或转身逃跑。 消防车呼啸而过,停在刚才发生爆炸的巷口。 她站在对街,故意停下来观望了无比漫长又恐怖的三分钟,这才继续不疾不徐的往前走,转进了一条巷子,来到一处隐蔽在街巷中的传统市场,找了一家已经开始营业的面摊坐下,叫了一碗面,故意背对着巷子,开始吃面。 虽然食不下咽,她还是一口一口的吃着面。 当天慢慢亮起,人们开始从各处冒了出来,忽然间她感觉到有个猎人朝她走来。她没有转头去看,但她知道那人就是猎人,他有一种狩猎者的味道,那种虎视眈眈的饥渴,仿佛饿了好几年的野兽突然被放到街上。 握着筷子的手无法控制的抖了起来,她用尽所有力气让自己保持正常,放松吃面,不要透出恐惧的痕迹,不要露出害怕的模样。 猎人们总是能认出恐惧,就像猎物总能辨识猎人。 她清楚要躲避狩猎者的另一个要诀,就是不要害怕,要融入背景,要成为理所当然的存在。 她强迫自己放松,让自己想着阿峰,想着他正坐在身边,和她一起吃面。她和阿峰很少上街吃饭,但偶尔还是会外食,他喜欢吃家里附近的一家面,他会叫一些嘴边肉、猪尾巴、油豆腐,配着姜丝一起吃,她则会叫一盘烫青菜,吃几口之后就会放着,让他帮忙收拾残局,就连她的面汤都会帮着喝完。 恍惚中,她几乎看见他伸出大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那一秒,她停止了颤抖。 那猎人没有多看坐在街边吃面的她一眼,就只是这样走了过去。 她继续吃,强迫自己把面吃得一干二净,掏钱付账。 几分钟后,她在捷运的厕所里,把刚刚那晚吞下肚的面全都吐了出来。 夏日炎炎。 她从五天前出事后就没有真的睡着过,身体因为没有好好休息更加疼痛和沉重,她几乎忘了这种感觉有多难受。 可即便疲倦,她知道她必须保持移动,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在城市里,落单的女子在黑夜中独行比白天更引人注目,白天她可以混在上下班的人群中,掩饰行迹,但入夜后她一定得找地方躲起来。 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也许到香港或东南亚,或日本。 为了以防万一,她另外准备了两个假身分,她考虑直接用其中一个身分搭飞机离开,但也担心她会曝光是因为帮她伪造证件的人被找到了,她想过要试着连络那人,可很快打消了主意,对方的电话也许被监听了。 反正追究原因也没有用,她现在只能往前看。 虽然经过五天,她脸上的伤还是很明显,即便她尽力用化妆品遮盖,但被殴打过的痕迹依然清楚,到头来,她还是只能选择戴上棒球帽,幸好现在是夏天,戴个帽子遮阳并不会太奇怪。 这地方枪枝有管制,她无法轻易补充弹药,话说回来,或许当初那位卖她黑枪的人,也有偷渡的管道。 她找了间网咖上网和对方连络。 这些做黑市交易的人不轻易信任他人,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无论到哪里都行得通。 不久,对方通知她离开的时间与地点。 走在街上,她感觉口干舌燥,虽然买了水喝,但仍无法舒缓不适。 今晚十一点,她得到那地方和对方接头。 还有十四个小时。 她应该先找个地方休息,或许吃点东西。 这念头让她又一阵想吐,她快步走进一间快餐店的厕所,弯腰对着马桶干呕。 当她终于吐完,只能冷汗直冒的靠着门,怀疑自己还没上船就吐成这样,如何才能度过在船上的时间。 她抖着手抹去嘴角的胆汁,几乎想在剩下的十四个小时都缩在这间小厕所,但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 深吸口气,她打开门,低着头绕过那急着上厕所的少女,在洗手台漱了口,捧着清水把脸也洗了。 十四个小时,她得想办法度过这十四个小时。 她走出快餐店,背着包包往前走,一开始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觉得口干舌燥,她买了矿泉水喝,却无法纡解不适。她头晕目眩、汗如雨下的在街上走着,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上。 她需要找个地方坐下、躲藏、休息,猎人白天也会出现,对游戏玩家们来说,死一个人,或死一百个人,都没差,这世界只要有钱,什么都能抹去。 她感觉有些恍惚,差点因为人行道上的高地落差而跌倒,她必须离开街上,她虚弱的想着。 等她回神,她发现自己站在公车站牌前,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她认得那车号,这辆车会经过他的工地。 这实在太蠢了。 她不该这么做,可她想见他,好想见他,在离开之前,再见他一面,看一眼就好。 公交车在她前面停了下来,打开了门,车里的冷气透了出来,像在邀请她似的。 仿佛梦游一般,她走了上去,在倒数第二排的位子坐下。 公交车往前行驶,过了一站又一站,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那栋高楼,看见他工作的塔式起重机,还有那小小的操作室。她其实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上面,他说不定根本没来上班,她烧掉了他的家当,所有她帮他挑选的一切。 可人生总是要继续,不是吗? 此时此刻,除了来上班,来工作,他还能做什么? 她希望在上面的人是他。 公交车在站牌前停了下来,她没有下车,只让车子载着她离开。车子东绕西转,回到了总站,她下了车,等了另一班车,再坐上去。公交车往前开,绕了大半座城市,又来到那新建的高楼前,她看着塔吊接近,又看着它远离。 第十七章 她八成是疯了,可她无法控制自己。 她在不同的站下车,走到对面,又再次上了另一辆通往他工地的公交车。她重复着同样的行为,这没有意义,她看不到他,不可能看得到,但她蜷缩在这有冷气的车子里,一次又一次的让车子载着她靠近,又离开。 这没有关系,她没有在那站下车。 反正没有人知道,反正不会有人晓得,而且她在移动,正在移动,她没有停下来,没有破坏逃跑的规矩。 她没有。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十四个小时减少成十三,变成十,然后剩八小时,六小时…… 天,慢慢黑了。 人们快要开始下班了,她无法控制自己坐到窗边,僵坐着,手里抓着从中午起就拿着的手机,她手心汗湿,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五点时,她按下了手机电源。 五天没开的手机,正常的亮了起来,上面显示一百多通的未接来电,几乎每个小时就会有一次。 他打的。 固定的,规律的,坚持的,一个小时就打一次,一定会打一次。 仿佛知道她没有丢掉这支手机,好像晓得她一定还把它留着,她无法控制热泪盈眶。 三天前,他开始传简讯给她。 她知道她不该看,但她想看,她想知道他说什么,是不是还好,是不是恨她? 她屏住气息,点开了简讯,那封简讯只有一行。 老婆,你睡了吗? 就这一句话,没了。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忍不住检查了一下时间与曰期,那是他三天前传的没错。 她恍惚的检查下一封。 天亮了,我肚子好俄。 就这样,又没了。 没有困惑的愤怒,没有不解的责备,没有应该要有的连番质问。 她再往下看,发现他传的简讯都很简单,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像出门的是他,不是她,好像她只是这星期刚好到外地出公差。 这里天气好热,你那边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气疯了,因为太过生气而神智不清,但她忍不住往下查看。 老婆,你知道什么是赖吗? 她知道,但他的手机是旧款的,不是智能型手机,不能装那软件。 小肥说我应该要装赖,这样你有没有看过讯息,我马上就会知道。 谁是小肥? 仿佛听见她心里的疑问,下一封简讯回答了她。 小肥是我在外头养的女人。 她心头猛地抽紧,却看到后面接着写。 骗你的,她不是我的女人,你才是。 她轻咬着唇,热泪盈满眼眶,她接着看下一封简讯,里面只有三个字,他重复着。 你才是。 她喉头一哽,心口一抽,不由自主的再看下一封,然后又一封,再一封。 我不喜欢赖,我喜欢我原来的那支手机,智能型手机好烦—— 我把你的照片放到桌面,原来我的手机也能这样做。 天黑了,你吃了吗? 小肥煮了酸菜鸭给我吃,但你煮的比较好吃。 好像除了酸菜和姜之外还有别的味道,是加了什么呢? 天亮了,我睡不着,你呢? 我回工地上班了,你在哪里? 放个烟火吧,我会像蝙蝠侠一样飞奔过去。 还是别放烟火了,我怕你弄伤自己。 风好大,听说台风要来了,你有地方睡觉吗? 没有的话,我这里可以收留你。 他的简讯一封接一封,夹杂在每个定时的未接来电之间,仿佛这几天,他也没睡,一直醒着,牵挂着她。 然后,她看到了倒数第二封讯息,呼吸为之一屏。 老婆,我想你。 那男人从来没这么直接的说过这句话。 她按下一则。 很想你。 她心痛得喘不过气来,泪水在这一秒滚落,滴在手机屏幕上。 手机在这时突然又震动起来,一封简讯蓦地传来。 她浑身一颤,差点握不住它。 好想你。 思念汹涌澎湃,如潮水般上涌,让泪水滴滴答答,如雨般落下。 跟着,手机又再次震动,而且响了起来,那是一通来电,他打来的电话。 她知道公交车上有许多人都循声朝她看来,也知道他就在电话那一头,只要接起来就能听见他的声音,但她不敢接,也无法按掉它,只能泪流满面的盯着它。 她好想他,也好想他,好想好想,想到几乎能嗅闻到他的味道,仿佛能感觉到他就在身旁。 紧抓着手机,她咬着唇,无声掉泪。 即便棒球帽遮住了她的脸,人们也能从她微颤的肩头,从那成串滴落的泪水,看出她正在哭泣。 或许因为如此,没有人开口要她接电话。 然后,手机的铃声停了,不知何时就坐在身旁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折好的手帕,递给她。 那条手帕有些面熟,那只粗糙长了茧的大手也很面熟,更面熟的是那套在无名指上的纯银戒指。 她整个人僵住,抬眼只看见他。 一时间,还以为是幻觉,可他就在身边,坐在她身旁,穿着汗湿的t恤,褪色的牛仔裤,垂眼瞧着她。 她没有伸手接那条她帮他买的手帕,只是震惊的瞪着眼前这个因为泪水而模糊的男人。 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在这里,可是他真的在,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汗臭味,感觉到他热烫的手臂贴着她的手。 见她不动,他干脆直接拿手帕帮她拭泪。 这动作,让她猛然惊醒过来,她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他已经在了,这个事实让她惊慌失措,她几乎想立刻跳起来,再次逃跑。 可他的长腿挡着出口,他若不让,她很难离开这座位,除非她打算从车窗钻出去。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他在下一秒开了口。 “如果你想下车,只要开口就好。” 她不认为他是说真的,但她依然直接开口道。 “我要下车。” 让她意外的是,他爽快的站起身,往走道上一站,让出了位置。 她匆匆抹去脸上的泪水,起身离开座位,往车门方向移动。 下班时间,车上人很多,公交车也还在移动,她好不容易挤到下车的门边,清楚知道他跟着她,站到了她身后。 她握紧了门边的立杆,没有回头。他也不说话,就只是在她身后站着。 一颗心,疼痛,紧缩。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他靠这么近这件事,几乎要逼疯了她。她一方面想对他大吼大叫,穷凶极恶的赶他走,另一方面只想转身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拥抱他。 就在这时,司机不知是为了闪避什么,突然一个转弯又紧急煞车,因为心慌意乱,她一个不注意,失去了平衡,他及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稳住了她。 一时间,无法动弹。 司机大声咒骂着,又继续开车。 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的体温与心跳,还有他身上的汗臭味,这男人真的是臭死了,可她却好想将脸埋入他怀中。 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就要这么做,泪水又盈上眼眶。 她屏住气息,强迫自己推开他,转身再往前挤到前面那扇车门,当公交车在站牌前停下,她在第一时间就匆匆下了车。 那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她挤过想上车的人群,拔腿就跑,她也许力气没他大,但她向来就知道怎么逃跑,她不能和他在一起,她是个该死的猎物,若让那些人发现她还在乎他,他绝对会被拿来对付她。 她像兔子一样钻过街上的人潮,在人行道上飞奔,甚至故意弄倒了店家立在门外的黑板阻挡,又在红灯亮起的前一秒才跑上斑马线,冲到对街去。 她冲过大街,转进小巷,飞奔进地下街,又从另一个出口冲出来。 她不停的跑了又跑,想尽了办法远离他,跑得比躲那些猎人还快。 可无论她怎么做,那男人却总是能找到她,跟着她。 有那么一回,她跑过防火巷,不见他跟上来,以为自己终于甩掉他,一回头却见他已经站在前方的巷口。 她又急又气,转身再跑。 他轻松跟上,甚至没有试图阻止她。 然后,她被他赶到了一条死巷,终于不得不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认清了一件事,她根本跑不过他。 怀安喘着气,满身是汗的看着眼前这男人,不敢相信他竟然追得上她,不敢相信她竟然甩不掉他,她知道他体力很好,但他平常根本不跑步,没事吃饱了就瘫在沙发上睡觉,怎么可能追得上她?她几乎用尽了全力,跑到心肺都像是要燃烧起来,他却依然如影随形。 他到底追了她多远?五公里?八公里?十公里?二十公里? 这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在喘气,但没她喘得厉害,这家伙的汗水早浸湿身上的t恤,不过看起来却仍有余裕,甚至感觉很轻松,仿佛才要开始。 “我很久没玩警察抓小偷了。”他双手叉着腰,微歪着脑袋瞧着她,轻扯嘴角,道:“但我想我还宝刀未老。” 她恼怒的瞪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抓我去警察局?” “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她喉头一紧。 他深吸口气,凝望着她,道:“你可以继续跑给我追,也可以和我把事情谈清楚。” 她知道自己欠他一个解释,而她能从他眼中,看见熟悉的执着。朝夕相处三年多,她清楚这男人对不在乎的事都很随便,但若认真起来,他能比石头还顽固。 可恶!这男人真该死! 她不想面对他,不想伤害他,可他偏偏就是不肯死心,她一咬牙,只能冷声吐出一句。 “你想谈什么?” 他想谈什么? 他想谈的事可多了。 追着她跑了大半天,这女人终于甘愿停下来,但他可没因此松口气,他花了五天才找到她,清楚她比狐狸还狡猾。 虽然有红眼的人帮忙,他依然每次都慢了半拍,迟了一步。 从阿震事后调到的监视画面里,他看见她如何对付、摆脱那些追杀她的人。 她很厉害,他知道她不简单,但没想到她这么善于脱逃。 所以他小心的走上前,没有放松一根神经。 这些天,他满脑子都是这女人,他有一卡车的问题想问她,可到头来,当他终于找到她,当她终于愿意停下来站在他面前听他说话,他却只听见自己说。 “这是谁干的?” 他轻触她嘴角的瘀青。 她气一窒,撇过了头,闪避他的触碰。 “那不关你的事。” “你是我老婆。”他直视着她,不气不恼的说:“谁揍了你当然关我的事。” “我不是。”她紧抓着包包,冷声道:“我说过了,叶怀安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在经过这些天的担心受怕之后,他没上次那么火大了,就只平心静气的说:“我也说了,我娶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名字。” 第十八章 “你还不懂吗?”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叶怀安是假的,关于我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的名字是假的,身分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我找人结婚,只是因为有人在追杀我,我需要躲起来,需要一个已婚的身分当我的掩护,任何人都行,你只是刚好符合了那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问。 她眼也不眨的说:“老实,单身,没有亲人。不赌,不嫖,不爱出风头。” 这些话,还真是直接明了。 “所以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这问题很鸟,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就是忍不住要问。 “你是个好人。” 狗屎!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卡? 他简直不敢相信她这么说了,但她真的说了,而且还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告诉他:“我并不讨厌你,我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但你并不是我会选择过一辈子的对象,我从小喜欢的就是斯文俊帅、聪明灵巧的男人,不是你这样的人。” 该死的是,和她生活这么久,他知道这是实话,每一句都是。 他眼微眯,忍不住低头垂首,更靠近她,几乎是有些恼羞成怒的问:“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存钱买房子?” 她后退了一步,哑声迅速道:“存钱是为了以防万一,像现在这样的万一,不是真的要买房,我存钱只是为了准备逃亡。” “你干嘛把钱留给我?” 她一僵,但仍很快回答:“我烧了你的家当,还有那公寓,我知道房东会找你麻烦,你是个好人,我觉得很抱歉,那是赔偿金。” “避孕药呢?你把它丢了。” 这问题让她吃了一惊,冷硬的表情裂了一角,终于开始结巴。 “它、它受潮了。” “你为什么不再买新的?”他追问。 “我太忙……忘了……”她又退一步,眼里浮现慌乱。 他没有心软,只是跟着进逼,再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搭公交车来找我?” “我没……我没有……那只是……”她喘了口气,黑眸涌现水光,但仍坚决的说:“我只是刚好经过。” “七次。”他告诉她。 她一楞,瞪着他:“什么?” “你来回搭不同的公交车,经过了七次。”他看着那倔强的女人,说:“最少七次。” 她这一招,简直让他疲于奔命,一开始当阿震从街头影像中,发现她上了公交车,他也以为是凑巧,害怕失去了她的下落,所以只能骑车追着她,却总是一再错过,只因她不断在不同的地方上下车,搭着公交车绕圈子,直到最后一圈,他才醒悟过来,她不是在绕圈子,或为了摆脱谁的追踪,她坐不同的公交车,但那些公交车都会经过一个地方——他工作的工地。 “至少七次。”他抬手,捧抚着她苍白的脸:“告诉我,你来做什么?” 她张开嘴,却吐不出声音,只有唇微颤。 “你在做什么?”他抵着她汗湿的额,质问:“在那些该死的王八蛋,满大街追杀你,把你追得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小脸白得像纸,唇微颤,眼朦胧,抖得像一朵在狂风暴雨中的小花。 “为什么?”他逼问,狠着心问。 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有热泪泉涌。 那让他心头一抽,狠狠绞扭。 叹了口气,他一把将那倔强的小女人紧拥在怀中。 她在他怀里颤抖,小手紧抓着他汗湿的衣,但也就只屈服了那三秒钟,跟着她用力推开他,挣脱他的怀抱,含泪低吼咆哮着。 “拜托你走开!离我远一点!你要嘛报警抓我,要嘛滚远一点!我不管你去哪里!别再跟着我了!” 她说着,甩头就走,他立刻举步跟上,她却在那瞬间从包包里抽出一支电击棒,回身朝他挥来。没料到她真的会攻击他,他虽然试图侧身闪避,仍被电个正着,痛得跪倒在地。 “这次是电击棒,下次就是枪了。”她看着他,死白着脸,抖着唇开口警告:“我麻烦够多了,你再跟着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语毕,她头也不回的转身逃跑。 可恶!这女人真是该死的顽固!他受够了! 他抬头,试图控制自己被电得仍有些发麻僵硬的身体,谁知却见她停了下来,有那么一秒,他还以为她想通了,然后下一瞬他看见有个男人站在巷口,就在她面前,挡住了她。 “所以,你就是艾丽斯?” 眼前的男人一脸白净,穿着白色长袖的麻纱衣裤,两手空空,没有拿任何武器,看起来很普通,但那双细长的凤眼,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警戒的瞪着他,无法控制想逃跑的感觉,这人让她寒毛直竖。 虽然眼前这家伙是黄种人,可他是猎人,也是猎人,她知道。 这人也有一只眼是假的,人造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 猎人不顾她的否认,只扯了下嘴角,用下巴指着那倒在她身后的男人,宣布:“你把东西交出来,我让那家伙死得痛快一点。” 她脑子里瞬间闪现数个逃跑的方法,但每一种都无法兼顾身后那男人。她用尽所有力气,维持脸上冷硬的表情,无情的吐出一句。 “请便。” “他不是你的男人?”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懂得如何背叛,我若在乎任何人,你以为我能活到现在?”她冷笑一声,在同时间冲上前,踩着墙角的啤酒空箱跳了起来,抓住上方的铁栏杆,从那猎人的脑袋上翻了过去,在巷口落地后,她冷冷的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没兴趣。至于那家伙,要杀要宰随便你。” 说着,她掉过头,狠心转身就要跑。 这是个赌注,在这千分之一秒,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猎人看着她,瞄着阿峰,然后一个箭步,朝她冲了过来,选择了攻击她,而不是去逮阿峰。 她闪躲那人踢来的脚,挥来的拳,伸出双手架挡对方再次飞快扫来的长腿。 三招,不到一秒。 砰地一声,她被那宛如铁棒一般的腿,扫回巷子里。 她还没来得及喘气,那猎人又来,招招都击向她的要害。 眼睛、喉咙、心口、双耳—— 这猎人是个武术高手,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有那么一瞬间,她只想逃跑,可阿峰就在身后,她不能后退,不能逃跑。 她闪得飞快,可当他同时攻击她的小肮与双眼时,她来不及反应,不由自主伸手优先护住了腹部。 她看见他冲上前,看见他衣袖里弹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她伸出双手,往下架挡住了他踢向她小肮的右膝,试图歪头闪躲眼前的刀,可她知道自己来不及闪过,她能感觉到那把银刀来到眼前,几乎就要触碰到她的眼,她心头一凉,知道自己就要失去一只眼睛,但一股力道却突然将她往后拉开,一只大手啪地抓住了猎人持刀的手。 她踉跄退跌,看见那大手抓着那猎人往旁一扯一转,就让刀掉落,右手跟着握拳就往那猎人的脸招呼过去。 猎人举手架挡,侧身抬脚招呼对方的脸。男人伸手抓住对方的腿,大掌往身侧一拉,左拳同时再挥,砰地一拳打中猎人的脸,力道之大,让那家伙双脚离地,浮到了半空。 鲜血从猎人的口鼻中喷溅出来,但那没有让那变态停下来,反而将嘴里血水往前吐到男人脸上,干扰男人的视线,同时抬脚踢击。 猎人的踢击又快又狠,像长鞭一般,男人闪了几次,然后举起左手架挡朝他脑袋踢来的攻击,他挡住了,但猎人的鞋尖啪地弹出一把刀,眼看就要戳穿他的脸,她看得气一窒,但那男人及时歪头闪过,右脚往前重重一踏,右拳跟着朝那人的腰侧挥出,再次将那卑鄙的家伙给打飞了出去。 那满身是刀的家伙闷哼一声,发现自己打不过,在落地前射出了两把飞刀,一把射向那男人,一把却是瞄准了她。 男人手一伸,脚一抬,抓了一把,踢飞了另一把,但那猎人也趁机奔出了巷口,跑得不见踪影。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从她被拉开,到事情结束,前后不超过五秒。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身前的家伙,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只因眼前救了她的武术高手,不是别人,是那个她嫁了三年六个月,每天回到家,累了就吃、吃了就睡,从来没见他特别运动过的男人—— 吕奇峰。 “你为什么——这到底是——你练过武?” 怀安困惑的看着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刚才所见。 她不是不知道这是条死巷,巷子里就只有她和他,从她身后出现的人,当然就只可能是他,但是这怎么可能? 但事实就在眼前,他手上甚至还握着那两把飞刀,若非如此,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她知道他身材很好、体力绝佳,但他是建筑工人,他每天都要手脚并用的爬好几层楼高,她之前去工地找他,还曾看见他在帮忙搬建材,她还以为他这样很正常,她以为他只是力气比别人大一点,体力比普通人好一点,身材比一般人好一些。 他瞧着她,点头。 “嗯,练过。” “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他耸了下肩头,说:“我以为这不重要。” “这不重要?”她杏眼圆睁,一脸不可思议的怒瞪着他,“你随随便便就可以一拳打飞一个男人,这还不重要?” 见状,他才拧着眉,没好气的看着她,坦承:“一开始我是真的觉得这不重要,后来我不说,是因为我知道,你要是发现我不是你以为的样子,你就会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在眨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她为之哑口,只觉羞恼,然后才点头同意:“你说得对,这不重要。” 说着,她举步往前,快步经过他身边,匆匆走出巷子。 “如果我当初有告诉你,你会留下来吗?”他再次跟上,依旧亦步亦趋。 “不会。”她斩钉截铁的说。 “你知道我刚帮你赶跑了其中一名杀手。”他提醒她。 “他们不只一个。”她头也不回的再道,脚下脚步更快。 “我有很多练武的朋友。” “那些人不是普通人,他们不只有刀,还有枪。” “我的朋友也有。” 她猛地停下脚步,瞪着他,恼怒的说:“该死,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那些人不是一般的杀手,他们会前仆后继的来,直到杀了我为止,你如果挡了他们的路、碍了他们的事,给你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说到这,她又恼又气,想到这男人做的蠢事,她忍不住对着他一阵破口大骂:“可恶、该死!你这笨蛋!你干嘛冲出来?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跑?我都叫你滚了!你还搞不清楚吗?现在他们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了——” 第十九章 她猛地捂住嘴,紧紧压着。 老天,现在他们都知道了。 直到脱口而出,她才真的领悟这件事再也无法挽回,泪水蓦然夺眶。 从此之后,他们会将他也当成目标,说不定此刻游戏主机的屏幕里,他的照片已经出现在那里,上头的赌金正节节攀升。 他是个武术高手,那是他们最爱的猎物之一。 那些疯狂的玩家向来喜欢刺激、血腥的搏斗。 她为他感到恐惧,可眼前的男人,却还是只是朝她伸出了双手。 “你这猪头!白痴!爱现的王八蛋!”因为太过生气、太过害怕,她拨开他的手,伸出双手狠狠的推着他的胸膛,推一下就骂一句,骂一句又推一下,愤怒的泪水随着咒骂飙飞而出:“你是吃了太饱撑着?还是闲着无聊没事干?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以为屋里的三具尸体哪来的?那是我杀的!我是杀人凶手啊!你管我做什么?做什么啊!” 她歇斯底里的哭着、吼着,推得万分用力,他任她推得往后一退再退,直到退到了墙边,这男人这么逆来顺受,让她更火,抬手就想揍他,可手举起了,却打不下去,只停在半空,只因这男人完全没有要闪躲或阻挡的意思。 而她这时才发现,他刚刚并没有真的完全闪过猎人脚尖那把刀,他左脸颊上有着一条清楚的血痕。 即便在昏暗的街巷里,在因为泪水而模糊的视线中,她依然能清楚看见他脸上那条血痕,她怒瞪着他,又气又恼,几度吸气,握紧了拳,却仍揍不下去。 缓缓的,他抬起了手,将她拉入怀里,抱着。 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她不敢呼吸,不敢贪恋,可当双手抵着他的心口,感觉到他的心在掌心下跳动,却再也无法将他推开,她张开嘴,吸气,再吸气,试图控制自己,却只是将他的体温、味道,全吸入心肺血液里。 “你……放开我……”她痛苦的说。 “不要。”他收紧长臂,将她抱得更紧。 “放手……”她哽咽开口。 “不要。”他顽固的说。 “我叫你放手啊!”她生气的吼着。 温暖的唇,贴在她耳畔,坚定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再次响起。 “我不要。” “你到底……想怎样?”她喉头一哽,只觉苦楚满溢全身,涌上眼眶。 “我想带你回家。” 所有的痛苦、压抑,在这一刻全到了极限。 她紧抓着他的衣,喘着气,大口的喘着,但这句可恶的话,和他温暖的怀抱,让她终于再度崩溃,让啜泣滚出双唇,逸出喉咙,张嘴无声痛哭。 她没有家了,她唯一曾有的家,早被她亲手烧了,在五天前放火全烧了。 可他环抱着她,大手抚着她的背,像把全世界都挡在他的怀抱之外。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她哭得泣不成声,却仍泪流满面的问:“为什么……要把事情……变得这么困难?” “那是你做的事,不是我。”紧拥着怀中这恶人先告状的女人,他开口道:“对我来说,事情一直很简单。” 她不懂,却听他说。 “你是我老婆,我知道你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除此之外,其他都不重要。” 怀里的小女人,哭得停不下来。 他没有阻止她,哭泣对事情或许没有帮助,可他知道有时候用力的大哭一场,把压力和情绪发泄出来,脑袋反而会清楚点。 所以他只是小心的怀抱着她,无声安慰。 当那辆面包车停止巷口,车里的人对他示意上车时,他迟疑了一下,虽然她终于像是不打算再跑了,他还是担心她看到别人会有不良反应,可他清楚两人真的不适合继续待在这暗巷之中。 不再多想,他小心的将她抱了起来,她没有抗议,只是将脸埋进他的肩头。 这一个算是好的反应,他偷偷松了口气,抱着她往休旅车过去。 车门在那瞬间划开,他一个大步上了车,后座拿女人让开来,让他抱着她坐到空位上,才又伸手把门拉上。 他卷缩在他怀里抽泣着,小手分别攀着他的颈、抓着他的衣,让泪水不停的流,却连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拿长手长脚的女人关上门后,一声不吭,只塞了一包面纸给他,就识相的爬到前座去了。 死机踩下油门,顺畅的把车开进车流中。 城市的夜喧嚣、吵杂,他抽了几张面纸,小心的帮她擦泪、擦鼻涕。 说真的,这些年,他还真没有看见她哭成这样,她一直在他面前维持着极近完美的模样,就连放个屁都要跑到厕所去,感冒时还会把所有的卫生纸都收的好好的,绝不会在床头丢得到处都是。 所以,如今她这样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小鸟依人般的依偎在他怀里时,虽然那脆弱的模样让他心疼万分,但老实说还真的有那么一点可爱。 唉,不管怎样,她终于不再试图从他身边逃走,让他稍微送了口气。 上车后,她又哭了好一会儿,当车子绕了半座城市,确定甩掉所有跟踪的人后,回到他和人借住的地方时,她早已揪着湿透的面纸,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车一停,她就醒了,但当他抱着她下车时,她也没有抗议,她只是乖乖的让他抱着,安静的缩在他怀中。 他带着她上楼,到了自己借住的客房,把她放到床上。他一松手,她就缩成一个团,像个孩子一般。 小肥悄无声息的送来一锅清淡的蔬菜粥,他舀了一碗喂她吃。 她吃了。 他一口一口的喂,她一口一口的吃。当她吃完,他把餐具收到外头,再回来时,她已经又躺回床上蜷缩着。 他进门时,她反射性又张开眼,见是他,才又把眼皮垂下。 他本来想让她洗个澡再睡,可她看起来那么疲倦,累得像是再也张不开眼,抬不起手。 所以,他只是脱掉了自己的衣裤、鞋袜,然后把她的也脱了,这才躺在床上,将她拉到怀中。 她叹了口气,小手习惯性爬上他的腰。 不到两秒,她就已经睡着。 听着她深长的呼吸,看着她消瘦的面容,他心口莫名又一紧。 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活像个被可恶的臭小孩拿在手中东挥西摇后,又随手丢到墙角的破布娃娃。 她不只变得更加苍白消瘦,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新增的淤青和伤口,有的地方,她拿ok绑贴着,但更多的地方,她只是随便察个药就算了。 最可怕的是她右大腿上那一大片淤青,他刚刚帮她脱衣服,看见那瘀伤,有那么一秒,完全无法动弹。 他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带着这些上,还能满大街乱跑,早知她伤成这样,他绝不会和他玩那个你追我跑的游戏。 叹口气,他将这顽固的傻女人揽得更紧,然后缓缓的、深深的,将她的味道,吸入口鼻,纳入血液,安他的心。 五天来,第一次,他终于可以安心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 她在大半夜惊醒过来。 看见眼前的男人,有那么一秒,她不敢呼吸,还以为是在梦里,可她才刚从恶梦中挣脱出来,而且他感觉起来很真实。 他有心跳,也很温暖,身上还有着汗水干掉的味道。 那并不好闻,却让她安心。 再说,她自己也没干净清爽到哪里去。 她应该要去洗澡,但她不想动。她应该要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但她不想再动脑。可是,他脸上那条干掉的血痕,却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她必须想个办法,想办法为他解套。 可是,无论她怎么想,也想不出能保全他的办法。 他已经身在其中了,这一辈子,再也无法逃脱,就像她。 热泪,又上了眼。 他以拇指抹去她的泪,她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醒了过来。 他凝望着她,一语不发的吻着她泪湿的眼,吻着她眉上的疤,吻着她嘴角的伤,然后是她的唇。 她不由自主的张嘴回应着他,情不自禁的紧紧拥抱着他,在这无尽的黑夜中,与他汗水淋漓的纠缠一起,互相需索给予,交换彼此的体温与呼吸,直到再也分不出彼此。 这一夜,睡睡醒醒,但他一直都在。 每回醒来,他总在眼前,总也能及时清醒,安抚她,陪着她,哄着她,直到她再睡着。 关于她的事,关于那些猎人,他一句也没追问。 到了清晨,她下床洗澡,他也跟在身后一起。 把自己清洗干净之后,他给了她一条免洗内裤,她穿上之后,坐在床上,看着他拿来医药箱,帮她擦药。 她没有反抗,只是在他完工后,拿了棉球和药水,也替他脸上那条红痕消毒上药,他扬起嘴角,漾出微笑,让她心口微微一颤。 “你知道,这不代表什么。”她不想泼他冷水,但她更不愿意让他怀抱着无谓的希望。 “什么不代表什么?”他瞅着她问。 “我和你上床,不代表我改变了心意。”她淡淡的道:“我并不打算继续和你在一起。” 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但也没生气,只起身将小肥昨晚送来的干净衣物递给她,道:“因为那些追杀你的人吗?你说了,他们现在已经知道我和你是一起的了。你不觉得有必要让我知道,我必须对付的是什么人吗?” 这话,让她瑟缩了一下,穿衣的动作不觉一顿。 她知道,她必须让他晓得,她害他陷入了什么样的麻烦之中,她不能让他什么都不清楚的面对那些猎人。 深吸口气,她继续穿衣的动作,把衣服拉过脑袋,那是件印着桃红色英文字体的白色纯棉长版t恤,长度刚好到她膝上十公分,但他还是另外拿了件桃红色的运动短裤给她。 虽然她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催促她,只是也套上一件白t恤和一件黑色的运动长裤。 穿好衣服之后,他拿着洗衣篮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把装了脏衣服的篮子放到门外,她看见门外地上放着装了三明治和一壶咖啡的托盘,他把托盘拿了进来,再次把门关上。 “这里是哪里?” 当他把三明治和咖啡拿给她时,她忍不住问。 她知道这地方不是旅馆,但他似乎每次开门,门外都有准备好的东西放在那里,好像那扇门通往某个神奇家事小精灵的国度似的。 “我朋友公司的宿舍。” 那似乎说明了一些事,他住的地方被她烧掉了,所以他来这里借住。 可是,这宿舍的服务会不会也太好? 她突然想起之前他简讯里提到的那位小肥,还有昨天在车上的那位长腿美女。 虽然哭得泪流满面,上车时,她仍看见是那女人帮他和她开了门,才又钻到前面的座位去。 “你朋友是做什么的?”她忍不住再问。 他看着她,问:“你听过红眼意外调查公司吗?” 她摇头。 他把托盘放到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拿起另一个三明治,咬了一口,看着她道:“红眼是一间专门调查意外的公司,老板韩武麒很爱钱,只要有钱,他什么案子都接。” 她瞧着眼前男人,突然领悟,“你说会武的朋友就是他?” “嗯。”他点头。 她秀眉微拧,哑声道:“追杀我们的人,不是普通侦探社能应付的。” 终章 闻言,他扯了下嘴角,道:“红眼不是侦探社,武哥也不是侦探,他以前是cia的探员,退休后才开了这间公司,应付杀手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她没有说话,可他看得出来,她不相信他。 他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拉开床头抽屉,拿出一把枪,对着窗户连开三枪。 三发子弹都嵌进了玻璃里,但窗玻璃非但没有破,连一点裂痕也没有。 几乎在同时,他的房门被人踹开,一个女人持枪冲了进来,另外两个男人跟在她身后,手上也有枪。 看见屋里的状况,两男一女一楞,跟着七嘴八舌的说起话来。 “阿峰,你还好吧?” “怎么回事?我听到枪声——” “妈的,他当然还好,枪是他开的!” “狗屎,这玻璃很值钱啊!” “哇靠,发生什么事?阿峰宰了他老婆吗?” “胡说八道什么啊,人家老婆还好好的啦。” 更多的人出现在门口,无论男女全挤在门边,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她一阵傻眼,直到他伸手将她往后拉坐到他腿上,她才发现自己在那女人踹门之际,第一时间就反射性的挡到了他面前。 “这是我老婆,叶怀安。”他揽着她的腰,帮她介绍:“怀安,这些是红眼的员工,长腿的屠欢你见过了,她旁边的是严风,还有武哥、阿南,卷发的是红红,短发的是括恬,那位拿锅铲的是小肥。” 所有人被介绍时都嘻皮笑脸的点头或和她招手,但屠欢是嘟嘴笑着朝她抛了一个飞吻,那个绑着小马尾,看起来有些面熟的男人则朝她眨了一下眼;她慢半拍才想起来自己见过这男人,那叫阿南的,是她和阿峰结婚时的其中一位证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僵在当场。 “臭小子,你没事发什么疯?”韩武麒心疼的看着那块玻璃,道:“你知道这种特殊的防弹玻璃一片要多少钱吗?” “我老婆需要知道你们有能力保护自己。”他眼也不眨的说。 她闻言,尴尬的用手肘戳了他肚子一下,道:“我没这样说过。” 虽然她如此表态,但眼前众人当然知道事情八九不离十,于是身为老板的韩武麒站了出来,轻咳两声。 “叶小姐——” “武哥,是太太。”他身边那被叫做小肥的女人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提醒:“人家嫁给阿峰都三年多了。” “叶太太——”他立马改口。 红红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吐槽道:“什么叶太太,是吕太太,阿峰姓吕啦。” 韩武麒不爽的回头瞪那两个女人一眼,这才转头看着她,道:“吕——” 他才吐出一个字,屠欢忍不住苞着插嘴:“人家又没冠夫姓。” “狗屎!”韩武麒这次终于忍不住咒骂出声,道:“你们可不可以让我把话说完啊?叫什么有那么重要吗?重点是她是阿峰的老婆,ok?” 见所有女人闭上了嘴,他才转过头来,看着她道:“我不知道你是发生了什么事,惹了什么人,才搞得对方满大街追杀你。但既然我接了阿峰的案子,就表示你是客户。你不要看我这些人好像很两光,但他们个个是高手,严风之前是俄罗斯情报局fsb的探员,阿南是哈佛毕业的天才外科医生,红红是美国fbi出身的专业鉴识员,屠欢是综合格斗技的高手,恬恬和小肥虽然不会武,但她们都经过专业的训练,自保绝对没有问题,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其他出身各行各业的专业人才,无论你有什么问题,只要有钱,我敢保证——” “我没有钱。”她直接打断他广告般的长篇大论。 韩武麒嘴巴开开,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啥?” “我没有钱。”怀安直视着他的眼淡淡重复,然后道:“所以如果你是想要招揽客户,可以省省你的口水了。” 这一句,让旁边众人爆笑出声,其中那叫屠欢的长腿美女更是笑得前俯后仰,大声赞叹道:“天啊,叶怀安,我就知道我会喜欢你!” 那些人笑得那么大声,她以为他会生气,谁知道那男人却跟着笑了。 “我知道你没钱,不过阿峰有。” 她一楞,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你哪来的——”话未完,已领悟过来,她微恼的道:“你把我给你的钱给他了?” 阿峰还来不及回答,韩武麒那王八蛋已经开口补充。 “还有存款。” 她眼角一抽,光看他恼怒的瞪着那家伙的表情,她就知道他真的给了,不等他辩解,怀安转身下了床,就冷着脸朝那钱鬼伸手:“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你把钱还来。” 韩武麒挑眉,双手抱胸,嘻皮笑脸的低头瞧着她问:“那是阿峰的钱,我为什么要还你?你既然已经把钱给了他,那要怎么利用就是他的事,他想把钱花在找老婆身上,不管是找旧的,还是找新的,那也不关你的事,不是吗?” 她脸一白,一时哑口。 韩武麒见状,再笑:“喏,要我还你,也不是不可以,目前呢,这五天花费,包括油钱、水电、人事成本,加加减减,差不多就十万,我可以扣掉那些开销,把剩下的还他,但你要是再跑掉,我还他再多钱都是白搭,把钱这样转来转去,就只是给银行赚去那转账费。所以,你要不要干脆帮我帮他,帮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银行都省点麻烦,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是捅到了什么马蜂窝,才惹了一身腥?因为不管追杀你的人是连续杀人犯、变态杀人狂,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我们都能帮你——” 她闻言一楞,这男人说那最后几句话时,意有所指。 她瞪着他,忽然间,发现眼前这家伙知道,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至少知道一部分。 “怎么样?现在有兴趣谈谈了吗?” 男人笑容可掬的说。 “你知道什么?”她戒备的看着他。 “我的人偷了那三具焦尸的dna回来化验,刚刚计算机跑出数据,你杀的三个人,是国外的三个罪大恶极的死刑犯,而且分别早在三年前就陆续死了。” 此话一出,让红眼的几个人又骚动起来。 “狗屎,该不会是——” “不是该不会,我看就是!” 韩武麒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所有的人见状,瞬间静了下来。 韩武麒无视那个在她身后瞪着他的男人,只瞧着她道。 “这场游戏,一点也不有趣,对吧?” 她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失。 所以,他真的知道,那阿峰呢? 她转过头,只见他脸上也有着掩不住的震惊。 “你知道那游戏?”她瞪着他,错愕的脱口而出。 他苍白的表情,显示他确实知道。 她惊恐的看着他,不由自主的退后,眼前的一切扭曲旋转起来。 妹以为游戏结束了吗? 恐惧、惊慌、畏怖,瞬间蜂拥而至—— 除非你死,它是不会结束的。 他们到底把那游戏扩张了多大? 哈啰,艾丽斯。 难道她还在游戏里?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猎物守则一,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不要是他!不要这三年多都是假的! 猎物守则二,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不可能还在那游戏里,她逃出来了!逃出来了! 猎物守则三,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捂着双耳,却仍听见那冷酷的警告。 不,这都是假的,是假的。 他一定是真的,必须是真的,她需要他,她需要他是真的。 她痛苦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她听见他在叫她。 “怀安——怀安——” 她猛地回神,才发现她喘不过气来,是因为她忙着在尖叫,而他不知何时抱住了她,跪在地上,紧紧的抱着她。 她闭上了嘴,喘着气,感觉他抚着她的背,听见他在耳边低语。 “嘘,没事、没事……你不要害怕,别害怕……我是真的,你逃出来了,你可以相信我……相信我……” 她喘着气,发现自己不知怎地跑到了浴室,缩在墙角,当她抬起泪眼,才看见他挤在门口的那些朋友,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她,脸上满是被吓到的震惊。 这一秒,她知道,她疯了。 她其实早就知道,早在多年前,她就已经被逼到疯掉,她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可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了,包括他。 包括他。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一《深海 上》; 2、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一《深海 下》; 3、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二《罪爱 上》; 4、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二《罪爱 下》; 5、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三《梦魅 上》; 6、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三《梦魅 下》; 7、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四《猎物 上》; 8、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四《猎物 下》; 9、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五《困兽 上》; 10、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五《困兽 下》; 11、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六《猎人 上》; 12、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六《猎人 下》; 13、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七《猎爱 上》; 14、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七《猎爱 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