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秘书》 楔子 【楔子】 她正在死去。 她知道,这一次,活命的机会没有了。 轿车坠海的速度,那么快,越沉越深,连最后一丝光芒,都从眼前黯淡。 车窗被挤压、碰撞,海水开始由裂缝处灌入,空气正在消失。 试图拍打车窗的手,已经没有力气。 「喵……」 她腿上蜷缩的宠物猫,发出微弱叫声,她把牠抱进怀里。 恐惧,像此刻涌入的海水,澎湃汹汹,将她淹没。 她只能紧闭双眼,埋首於柔软猫毛间,汲取一些些温暖。 颤抖,绝望,思念亲人,并且等着失去性命…… 车窗迸裂声,在海潮中显得如此微弱,强劲的海流撞击车体,她几乎被卷离后座。 她想抓住些什么,又隐约记得不能松开猫咪,她怕,牠一定更怕。 牠是她的朋友、是她的玩伴,更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身躯在翻腾,发丝被海水拂乱,交织於眼前,黑色细丝宛如影像断讯般,驳杂、混乱。 她看不清,身体往下沉,意识却抽空,两者逐渐分离。 奇异的光景,海底深处仿佛点燃一盏灯,竟散发出光亮,微弱、柔和,形成一个半圆…… 她坠入那片白光之中。 一人,一猫,离奇地失去踪影。 第一章 每天的晚餐时间,小蜜蜜最最期待。 因为有妈妈的爱心饭饭,还有爸爸一起,羊叔叔也会来,最近更多了一只猫。 一只羊叔叔捡到的猫。 她好喜欢牠暖橘色的虎斑条纹,猫毛柔软,双眼炯亮有神,带些神秘金黄,又圆又大,像漂亮的弹珠…… 羊叔叔说,牠叫「刷子」。 「蜜蜜想养猫,可不可以?」小小的手臂抱紧猫,舍不得放手。 猫咪好温驯,伏在她肩窝间,叫声柔柔嫩嫩的。 「爸比不喜欢猫,我们没有办法养,蜜蜜也不希望爸爸为难,对不对?」 妈妈动之以情,对宝贝女儿讲道理,打着商量。 「……嗯。蜜蜜知道,爸比怕猫,不能养,那蜜蜜再多抱刷子一下下。」贴心的小孩,不忍心爸爸害怕,宁可舍弃养猫的心愿。 「……」你爸爸我不是怕猫,我是讨厌猫罐头好吗?──一端静静看报纸的男人,心里无声反驳。 「刷子,刷子,你明天再过来跟我玩哦。」小蜜蜜轻蹭猫毛,童声甜美。 「喵。」牠回蹭她,叫得她心都化了。 这幕温馨画面,立刻吸引两支手机狂拍,记录小女孩与猫的可爱互动。 第一支手机,是蜜蜜她爸;第二支手机,则是蜜蜜口中的「羊叔叔」。 羊叔叔,杨士伟,任职於蜜蜜她爸公司,职称「总裁秘书」,目前职务暂停,调往「苏氏营造」,接下代理执行长,处理苏幼容的工作。 「你拍什么拍?!」 蜜蜜她爸冷眸瞟过去,自家女儿的可爱,自己拍就好,别人不用来抢。 「我拍猫呀。」杨士伟无辜回道。 死也不能承认,别人家的女儿太讨人爱,忍不住拍几张照当成桌面。 只要被老板发现,他的手机绝对不会有全屍,直接砸烂在地上。 「好想养刷子哦……可是不行,爸比怕猫。」小蜜蜜和猫咪说话。 「……」爸比不怕猫。 蜜蜜她爸很想纠正她,不过现在他很忙,女儿噘嘴的模样,天真、可爱、无邪──起码拍个三十张起来! 杨士伟回答她──当然,在他拍完十张噘嘴照后,才有工夫说话:「刷子不是羊叔叔的猫,牠另外有主人,羊叔叔没办法把牠送给蜜蜜。我每天带牠过来陪蜜蜜,好吗?」 「好,谢谢羊叔叔!」蜜蜜笑弯眼,很容易满足。 「你说的猫主人,是你一块儿捡回家的女孩吗?」蜜蜜她妈问。 「是呀。」 「她还住你家?」 「不然也没地方去。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想问出地址电话……很难。」 半个月前,一场大雨之中,他捡到了一只猫,外加一个女人。 那场雨,大得离谱。 视野白雾雾一片,能见度不到一百公尺,雨声隆隆,几乎盖过车内音乐。 他放慢车速,确保行车安全。 也幸好他车速不快,当异物闪入视线里,他才来得及刹车。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异物不似从路旁窜出来,而更像是──从天而降? 怎么可能? 他嗤笑,笑自己异想天开,又不是掉了只天使下来。 确实不是天使。 而是活生生的女人,一个天使般的女人,她怀里还紧搂着一只猫,人与猫,当初都没有意识。 「丧失记忆吗?」蜜蜜她妈略带忧心。 「看起来应该是。我已经报案协寻,要帮她找到家人,目前没进展,她不愿住安置中心,只能先带回我家,警方一有消息,会立刻连络我。」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好心?依照你的个性,应该把她留在警察局,让警察去伤脑筋。」蜜蜜她爸开口,一针见血。 杨士伟那张笑脸,或许骗得了旁人,误当他是好好先生,热心助人── 实际上,他根本只是个挂着笑容的冰雕。 除了工作上的正事,他鲜少去做其余杂事。 而「帮助陌生人」这类善事,他连碰都不会去碰,就算不小心沾上了,也会用最快速度将麻烦脱手,让自己置身事外。 这就是杨士伟,外热内冷的家伙。 蜜蜜她爸可不会忘,杨士伟第一年跟在自己身边,成为助理时,那张脸有多像死小鬼,要多臭有多臭。 杨士伟笑出声,笑自己被看得好透彻。 「我本来也打算这么做,通报完警方,直接把她留在警局,管她有没有丧失记忆……」最省事省力的方案。 「为什么改变心意?」蜜蜜她妈好奇问。 他想了想,才回答:「大概是被猫威胁吧。」 「猫?」 「那时,我喃喃自语,说『载去警察局丢包好了』,那只猫马上一爪子耙过来,一副『你敢这样做,我先抓死你』的狠劲。」他朝右方努颚。 三人同时望向蜜蜜,她怀里的猫儿,哪有半点凶恶? 牠正被蜜蜜用玩具逗弄,一脸人畜无害,叫声甜软。 「那是牠装出来。」杨士伟说。 面对他,牠换上的可是另一副嘴脸。 「我看,你是另有原因吧?对你捡到的女人一见锺情?」蜜蜜她妈嘿嘿一笑。 正在喝茶的杨士伟,差点呛到,还好喝得很小口。 「老板娘,你小说看太多了,『一见锺情』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浪漫的细胞,他出娘胎时忘了随手带出来。 这回他好好喝完茶,吁口气,才再说:「不过,确实和那女孩脱不了关系。」 「怎么说?」 「她给我的感觉像蜜蜜,我实在很难拒绝她;很难……不喜欢她。」 他话说完,蜜蜜她爸愤而拍桌,反应很大。 「我就知道,你对我女儿心存不良!」嗓的温度骤降十度,冷若冰霜。 「这位爸爸,我对蜜蜜没有心存不良。」杨士伟一脸无辜。 「我亲耳听到,你说『喜欢』!」 某人的「爸爸妄想症」正在发作,所有靠近女儿的雄性生物,全是敌人。 「蜜蜜那么甜美,人见人爱,我当然喜欢她,但绝对不包含半点坏念头。我又没有恋童癖。」最末句纯属嘀咕。 蜜蜜可爱归可爱,在他眼中就是个孩子,就是个像女儿一样的宝贝,他再饥渴、再下流,也绝不会伸出狼爪。 所以,拜托拜托,这位爸爸,「妄想症」赶快压下来,别再死瞪他,保留这份火力,用在以后要成为你女婿的倒楣鬼身上。 他知道,前两天,小蜜蜜的课堂劳作「我最爱的人」,她不画妈妈、不画爸爸、不画苏爷爷,却画了他这位「羊叔叔」,让爸爸心理严重不平衡,但也不要新恨加旧恨嘛…… 「我说的『喜欢』,是指我捡回来的那女孩子,面对她,好像见到大一号的蜜蜜,我狠不下心把她赶出去。」杨士伟继续说。 怜悯心在看见她时,全数激发起来。 「有时甚至会想,万一是蜜蜜遇上和她相同的状况,有人愿意帮她,她就可以少一分危险……」 对啦,他根本把那女孩想成了蜜蜜,才会伸出援手收留她,包办她的吃住,以及定期上医院检查费用。 蜜蜜她妈点头如捣蒜,「是呀,换成是自己的孩子,就会希望她得到帮忙,能平平安安……」母性的慈祥光辉,在她脸上一览无遗。「她家人应该很心急,她没有想起任何事吗?一点蛛丝马迹也没?她身上没有证件?」 「没有。」 「你说她像大一号的蜜蜜,我好好奇,真想看看她的模样……她只记得自己叫『小薇』?」 蜜蜜她妈想亲眼见识,到底能有多像,让杨士伟产生移情作用,把那女孩当成蜜蜜分身。 杨士伟点头,「嗯,小薇。有机会我再把她带来,她有点怕生……应该吧?」 向她借猫时,他就提过,可以顺道带她来田家吃饭,但她立刻摇头拒绝,所以他猜测,是怕生没错。 「好呀,到时看她喜欢吃什么,我煮给她吃。」 「嗯。」杨士伟微笑颔首。 到了好宝宝上床睡觉时间,猛揉双眼的蜜蜜,被爸爸抱回房间时,还舍不得放开猫。 最后在杨士伟担保下,她才愿意松开手,向猫咪及羊叔叔道晚安,约好明天再见。 「你也别太晚回去,家里还有人等你呢。」蜜蜜他妈挺着五个月身孕,送他到家门口。 「我的确常忘记这件事。这辈子,好像还没有谁,守在家里等过我。」杨士伟自嘲笑着。 身为孤儿,家累,没有;亲人,没有;工作,顺畅;薪水,可观;老板呃……不奢求,有房,有车,无贷款;生活,忙中有序── 家里那盏灯,永远是他回到家后,才自己动手打开。 所以,他还没有习惯,有个人在那个家里,等他回去。 「你呀,寂寞太久了。」蜜蜜她妈轻叹。 「会吗?我满喜欢自己的人生,一人饱,全家饱。」 寂寞呀,孤独什么的,他一点都没感觉,当然没空自怨自艾。 「现在正好,学习照顾另外一个人。」蜜蜜她妈乐见其成,话说得另有涵义。 「她?她只是过客,说不定下星期就恢复记忆,回到她自己家里去了,在那儿,或许早有个人等她。」杨士伟看得很豁达,不会误以为她能留多久。 他绝不给自己半点奢望。 所以,对於她的态度,不冷,不热,淡淡地保持距离。 「就算恢复记忆,也不代表没有其他可能呀。」 「老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婚呀,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她记起所有的事,然后离开,还我轻松的单身生活──我的裤子上,终於不用老是黏满猫毛。」 「喵喵喵!」蜜蜜不在,猫咪懒得装乖,凶狠原形毕露,不满他那句埋怨,动爪子耙他的衬衫。 「会破啦!你这只臭猫!」 「喵喵喵喵喵──」 「虽然听不懂猫语,但八成是脏话吧。再喵没关系呀,我回去拿你的猫罐头泄愤,反正往街上一倒,就有几十只猫来抢。」哼哼。 「喵──」 这一声突然放软,软得酥骨,软得甜蜜,软得没有骨气,凶恶的气焰消灭,牠凑过脸来,蹭他的胸口。 「原来你的节操,只值几个猫罐头。」他嘲弄牠,牠不生气,继续蹭。 「你竟然跟只猫吵架?」蜜蜜她妈失笑。 「每天都要吵,唉。生活一点也不宁静了。」 「这抱怨,听起来也没有多真心嘛。」至少,她还在他的脸上看见了笑容。 「没有,超级真心的,养个女人和只猫,很累呀……」 累,因为猫咪很不温驯,不像忠心狗儿,在他一踏进家门,便猛摇尾巴,跑来迎接他。 累,不是因为女人像猫,也玩这套逆叛,相反的…… 她像狗! 在他开门瞬间,她就会抵达门边,没有尾巴可摇,但是眼里的神采,与等待一整天,主人终於下班回家,可以陪牠一块儿玩的狗儿,同样的欣喜。 他转开三段式门锁──他丑话说在前,他没办法把房子交给一个陌生人,所以他外出时还是会锁门。 他可不乐於见到,下了班回家,发现整间屋子全被搬空。 人性本善这种话,从脱离幼稚园开始,他就没再相信过。 而她没有反对,答应他锁门的做法。 第二章 果然,门一开,她已经站定位,在距离最近的地方,笑脸迎人。 前几次,他常被她吓到,后来惊吓次数才逐渐减少。 仿佛本能,一看见他,花朵般的笑靥立刻绽放开来,丝毫不像遇上陌生人,生疏或谨慎,完全没有。 他很不习惯有人等门,也告诉自己,千万不要习惯。 总有一天,还是会恢复到单身生活,不去习惯,以后才不会更不习惯。 「你回来了。刷子今天乖吗?」 「不是告诉过你,别靠门这么近,撞到怎么办?」他把猫咪塞回她怀里,往客厅走。 「我有计算距离,门撞不到的。」小薇跟在他后头,一手抚摸猫脑袋,刷子喵喵叫,轻柔地撒娇。 她说话的声音,比刷子更嫩软几分。 他记得,捡到她的那一天,她身穿粉嫩色小礼服,仿佛刚从哪场宴会离开,却突兀地浑身湿透,活似水里捞出的惨样,撞上他的引擎盖── 若问她,当晚为什么穿得那般正式,要去哪里?她的答案都没有改变── 我不记得了。 对照她现在,一身轻便,简单的卡通t恤加七分裤,是他后来添购的新衣,少了盛装,却更适合年轻的她。 她黑发及肩,披在肩膀上,发尾微微扬翘,弧线俏皮可爱,随着她此时逗弄猫咪的动作,或飞扬,或跃动,光泽柔亮。 「我买了消夜,是咸酥鸡,来吃吧。」他扬扬手上提袋。 晚餐她只吃了一小碗面,差不多该饿了。 咸酥鸡就当作出借刷子的租金,谢谢她贡献小猫一只,让蜜蜜快乐。 「好香哦。」她叉一块肉入口,满嘴酥香,微微带辣,以及九层塔香气,滋味教人难以抗拒。 「下一回,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田家搭伙,我家老板娘亲自开口邀请你。」 「呃,不用啦,我随便泡碗面吃,你带刷子去就好。」她语气里的排斥,藏得不够好,他听得很明白。 「我老板一家人还不错,不会让你感到别扭。记得吗?我说过,你有点像他家女儿,我家老板娘对你挺好奇,想看看你。」 「……哪有像?是你的错觉……我没有值得好奇的地方。」 她低着头,眼神落在手上竹签。 她的反应,他了然於胸。 「我知道,失去记忆的缘故,你感到害怕、茫然,不敢与人群接触,不过老关在屋子里,对恢复记忆没有帮助。」 他没要逼她,只是娓娓劝说:「也许你会发现,某些似曾相识的街景、熟悉的人物……说不定还能遇上认识你的亲友。」 如果是这样,皆大欢喜,她能找到回家的路,而他,也能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 小薇盯着他,自然没错过他脸上巴不得她快快找到家人,他好速速脱手的神情。 她,感到小小受伤。 「万一……我一直没有想起任何事,是不是……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她问,有点小心翼翼。 「别这么悲观,医生不也说了?你复原状况不错,脑内没血块,身上没其他伤势,失忆应该是心理因素。」 「我……」 「既然是心理因素,突然恢复记忆,也不是不可能,医生交代过,放松心情、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对病情都有帮助。」杨士伟相当乐观。 瞧,她不是记得猫的名字,在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急着找猫,可见她没全忘嘛。 「我是说『万一』……」 他毫不掩饰苦恼表情,「那就麻烦了,我没打算留你太久。」 「我可以帮你打扫家里,也能开始学煮菜,每天煮给你吃……当作付房租?」她急急说。 「……这种眼神,未免太像蜜蜜,杀伤力太强大──」他喃喃自语,几乎不能直视她的眼。 只要一看,他又要拒绝不了她。 「杨先生?」 杨士伟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暂时不碰触,免得自己又胡乱答应了什么。 「你今天有回想起任何记忆吗?」问这个比较安全。 她摇摇头,粉唇轻抿。 「不急,慢慢来。」 他忍不住探手,摸摸她的头。 这动作再自然不过,他对待小朋友惯了,手本能就伸出去了。 直到掌心传来不同於小孩子细软、宛如胎毛的嫩发触感,那同样是滑腻、柔顺的发,属於一个大女孩的发…… 他收回手,触了电一般。 「抱歉……我把你当成小孩了。」 是她太像蜜蜜的错,他向来和人保持安全距离,这种引发误会的举动……他不可能做。 「没关系。」她不介意,也毫不觉被占便宜。 她喜欢他的手劲,轻轻的,揉在发梢间,有种亲昵的宠爱。 「我先去洗澡,你吃吧。」 「好。」她温驯点头,朝他微笑。 杨士伟起身,脚踩拖鞋声,转向房间,拿了换洗衣物,进到浴室。 小薇抱着猫,一手揉着牠的脑袋,揉得牠一脸舒服,猫儿眼微眯。 确定听到莲蓬头洒水,水声哗啦,她才跟猫咪说起悄悄话:「刷子,接下来怎么办?他好像不是很想收留我们……」 「喵。」 「你去田家要努力表现,让小蜜蜜喜欢你,她喜欢你,就会舍不得你走,他也会看小蜜蜜的面子,把我们留下来。」 「喵。」 「我当然知道,她一定会喜欢你呀……她巴不得能养你呢。」 「喵。」 「我们两个要分工合作,你搞定小蜜蜜,我搞定他──」 「喵喵喵!」 猫爪和人掌,在半空中互击,彼此打气。 这场仗,只能赢,不能输。 输的下场,就得沦落街头,她当街友,牠变街猫。 她与牠都深知,杨士伟是他们目前的唯一浮木,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能遇上他,简直是天赐奇蹟,更是难求的好运。 幸好是遇上他。 她不只一次涌上这样的念头,以及满腔的谢意── 杨士伟的总裁秘书工作,目前留职停薪中。 他被外借到「苏氏营造」,接手苏幼容的职务,让苏幼容能安心出国,好好放松心情、拓展眼界。 由于公司性质相近,皆属建筑企业,他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已上手,完全进入状况。 在田炘炎身旁磨练几年,他的能力早已能独当一面,即使自行创业也不成问题,他却甘于现状,担任辅佐角色,并不求成为领头羊。 尽管他行事低调,内敛的领袖光芒,仍是在几次决策会议之中,淋漓展现出来。 加上斯文外表、英俊长相,一八二的身高,在人群中显得突出,搭配随和的个性,不端高层架子,处事圆融——会与同事一块儿站阳台抽烟、谈笑风生;带头窝进茶水间,偷懒个五分钟…… 集合以上条件,他怎么可能被忽视? 「苏氏营造」的女职员们,暗地里进行人气票选,他的名次独占第一。 而给他如此高评价的,又何止女性职员,就连公司董事、合作厂商,对于他这号「女婿人选」,更是虎视眈眈。 于是,三天两头听见某某董事要安排相亲、某某老总要请吃饭,顺道介绍女儿,已属稀松平常事。 杨士伟的应对方式,以「不得罪」为优先,再适度推诿、辞谢、婉拒。 八成的邀约都能顺利避开,但还是有两成——非常难以「解决」的对象,锲而不舍、再三纠缠,不容他闪躲、不达目的,绝不死心…… 雷家兄妹,正是个中翘楚。 在一次的合作案中,他与雷家兄妹——雷沛之、雷静之,在工作上有了交集。 雷沛之的名号,他早有耳闻。 业界里,关于「金牌设计师」雷沛之的评语,向来眨大于褒——眨他的脾气,褒他的能力。 凭借室内设计长才,以及顾客满度的金字招牌,造就雷沛之行事作风独断,盛气凌人,直白点说根本是「目中无人」。 偏偏此次建案的顾客,指名要雷沛之为办公大楼做设计,不接受第一一位人选。 合作期间,雷沛之主导大局,不尊重「苏氏营造」的协助专员,头一个月就骂哭三位女职员,近乎刁难,早上说要巴萨冈石地砖,中午要改成华丽金,过不到两小时,又换成晶钢钻抛光砖…… 光地砖问题,一日三变,管你订单下了没、厂商叫货了没,他大爷说换就换,除了换材质,换尺寸和颜色的部分,更是龟毛十倍以上。 全公司里,没人吃得消雷沛之的脾气,只能由杨士伟亲自上阵,凭借他的八面玲珑,与雷家兄妹斡旋。 以他在田炘炎身边,长年练就的高eq,雷沛之的挑剔只是小case。 建案最后顺利落幕,成品完美,顾客欢喜,不过在「雷霆设计」的厂商建档上,直接注明「奥客」两字,以后若非必要,绝不合作,谢谢再连络。 杨士伟没料到,雷家龟毛……呃,兄妹,竟然中意他! 青天霹雳——在接获雷沛之的邀约电话,独断的自说自话,不可一世,而且完全不听人拒绝,报完时间地点后,径自挂了通话,杨士伟脑中只浮现了那四个字。 「简单来说,你假装是我女朋友,陪我去吃顿饭,帮我摆脱麻烦。」 脑筋动得快的杨士伟,立刻拨电话回家,寻找救兵。 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他捡回家的房客。 「麻烦?什么麻烦?」小薇问,伴随膝上的猫咪一声猫叫。 「不用问,穿上你那件小礼服,在家等我,我下班去接你。」 虽然他没有雷沛之独裁,不过也相去不远,不给她反对机会。 「是要去田家吗?那我——」 「不是,有个推不掉的饭局,我需要携伴出席。」 只要带个假女友出现,雷家兄妹再迟钝,也会明白他已经名草有主,对于他们的青睐,无福消受。 这是最不得罪于人,又难以苛责的好理由。 即便衷心希望,这辈子不用再跟雷家兄妹合作,但谁知道哪年哪月,又有哪个顾客指名要雷沛之? 多个朋友,便是少个敌人,杨士伟并没有打算失约,让雷家兄妹记恨一辈子。 小薇安心吁口气,「好呀,我陪你去。」 当晚的聚餐地点,是知名的法国餐厅。 餐厅坐落于巷弄内,都市宁静的一角,阻隔车阵喧嚣。 雪白色建筑,嵌着西式古典雕花栏,四层楼高墙,一道青翠藤类点缀其间,宛若一抹彩笔,浑然天成,在墙面上顽皮挥洒。 杨士伟停妥车,一路上,他强迫直视路况的眼,终于重新回到她身上,眸里藏不住赞赏。 「这套小礼服,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你穿,但那一回,你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毫无美感,我只顾着把你送医,没空欣赏。你这样……很好看。」 今天的小礼服干干爽爽,雪纺纱材质轻柔飘逸,没被水弄湿的颜色,是最淡嫩的粉红,搭配她白晰肌肤,相当吸睛。 礼服是名牌手工制,布料也非一般劣质品,没有雄厚财力,动辄几十万起跳的礼服,小康之家可消费不起。 第三章 他猜想,失忆之前的她,应该来自于富裕家庭。 为此,他暗中寻查过,有没有哪家豪门走失了女儿。 到目前为此,答案是「没有」。 小薇浅浅一笑,脸颊自然泛红,一绺发丝突然滑下,她忙不迭勾回耳后。 「我没有化妆……会不会不太正式?」她根本没有化妆品,就连头发也只是梳理整齐——发尾还乱翘,她实在无能为力。 「刚刚好像经过一家药妆店,我买条唇蜜给你。」不远,在巷口而已,多走几步路就到了。 他买了一条糖果色唇蜜,搭配她的粉樱小礼服,非常相衬。 他倒不认为她需要其他人工化妆品遮瑕,她天生好肤质、好气色,化妆品也无用武之地。 「等一下再擦唇蜜,先去超商买饭团,吃完再擦。」 「可是要吃饭了……」 「这家等上菜要等很久,分量又少,不先填填胃,你准备饿肚子。」他已经是老经验了,法国餐重视「慢食、气氛」可是出了名的。 有句法语这么说——如果你很饿,去吃牛排和面包;如果你不太饿,去吃法国田螺;如果你完全不饿,去喝杯酒,吃那里的法国情调。 杨士伟拉她进超商,挑选四款饭团,先在座位区大快朵颐。 见他几口吃完一颗,她也跟着感到饿,拆开饭团外包装袋,小口吃起来。 「待会你负责微笑、负责吃,不用搭腔,要是对方太机车,你当他是路人甲就好。」 「是你的朋友吗?」 「客户而已。」距离「朋友」两字还有十万八千里,谁这么倒楣,跟雷沛之当朋友?! 「我若表现不好,会不会影响你和客户的合作?」 「不会,放轻松点,当作是我请你吃饭,至于客户,不理他们。」 他边说,递了肉松口味的饭团给她,她摇摇头,「我吃一颗够了。」 他没强迫她,继续拆袋,自己解决掉。 她吃完饭团,转开唇蜜,香香的草莓味飘散了出来。 沾取一些抹在唇上,颜色很浅,但光凭珠光色泽,竟画龙点睛一般,让她的双唇显得饱满水亮。 她一抬头,右耳后的发丝又滑到颊边,她本能抬手要去拨—— 正好吃完饭团的杨士伟,动作比她更快,一手撩起她的发,另一手从口袋里拿了个小包装,撕开。 「我刚顺手买了架上的水钻发夹,就是要处理它。」他注意到那绺不听话的头发很久了,老是这样滑下来,看了……多挠人呀。 四十九元的水钻发夹,小巧讨喜,是朵五瓣花造型,让调皮发丝乖乖归位,不再老是滑落脸庞。 「我不太会挑饰品,好像有些小孩子气……」他比较重视功能性。 她由超商的玻璃镜面反射,约略看见那朵小花发夹,在她黑发之间散发着亮。 「不,我喜欢,很喜欢。」她朝他笑。 不是敷衍虚笑,而是发自内心深处,再透过弯眯的眼,表现出来的真诚。 好暖的笑,让杨士伟也会心一笑。 「那,我们进餐厅吧。」 雷家兄妹姗姗来迟。 而且,虎视眈眈。 客气寒暄、随口介绍、点餐完毕之后,杨士伟立刻察觉到,来自于对桌的视线雷静之,新时代女性,对于欣赏的男人,凝视的强度毫不遮掩,媚丝丝的双眸,落在开胃前菜的次数,远远不及看向他的多。 何止雷静之?另一道目光,专注得近乎失礼,锁定在他……身旁的小薇。 比起雷静之,更肆无忌惮、更贪婪、更火烫——源自于雷沛之。 杨士伟和小薇瞬间变身为小羊羔,被两只狼……淌着口水,紧盯不放。 舒适、温暖的法国餐厅中,吹过阵阵阴风。 寒颤,几乎由背脊深处爬上来。 杨士伟得到一个领悟——与不熟、不喜欢、不自在的对象吃饭,绝对别挑法国餐厅,那只会延长凌迟时间! 最好是去速食店,两三口嗑完汉堡,拍拍屁股走人! 开胃前菜出完,下一道菜等了二十分钟,还没见到影子,他想快吃快闪的打算宣告失败,只能坐在原位,继续惨遭雷家兄妹「视奸」。 「小薇,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雷沛之嗓音低沉,充满魅力,一双犀利的眼,无视席间其他闲杂人等,视野之中仅剩下她。 「……」小薇点头,点得不情不愿,顾及他和杨士伟的合作关系,不能不给面子。 她一点都不喜欢雷沛之的注视,甚至控制不住微微发抖,下意识往杨士伟身旁靠。 杨士伟发现了,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也握住了她的颤抖。 她抬眸看他,他眼神是温暖的,不同于雷沛之的侵略让人害怕。 「雷先生,你对我女朋友的关注,似乎太多了一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重申他与小薇的关系,说给雷家兄妹听,要兄妹俩死心,无论是对他,或是对她。 杨士伟讨厌雷沛之看她的方式,仿佛小薇是囊中之物,他势在必得一样。 凭什么呀他?! 「杨先生的女友,正好是我欣赏的类型。」雷沛之笑得不以为意。 喂!当别人男友面前——就算是假男友——说这种话,不怕被人拖出去痛殴吗? 杨士伟皮笑肉不笑,「可惜,我先遇到她的。」所以你死心吧。 雷沛之不改自傲,视线终于由小薇身上转开,施舍给杨士伟一眼,「爱情跟先来后到无关,谁先遇到,不代表会是最后胜者。」 「没错,我和我哥想法一致,什么先来后到?又不是排队买福袋。」雷静之巧笑倩兮,两兄妹的表情如出一辙,属于雷家人的骄傲,淋漓尽致展现。 杨士伟真后悔带小薇一块儿出席,后悔让雷沛之知道了她的存在。 本来以为这是场相亲鸿门宴,目标在他,谁知道后来会转向她? 「这么听起来,雷先生打算横刀夺爱?」杨士伟睨他,语带挑衅。 「男未婚,女未嫁,我想,我有追求的权利,而小薇……有选择和比较的权利。」 说出「小薇」两字时,雷沛之语调放得极轻,仿佛咀嚼甜美的糖果。 感觉掌心里的小手重重一颤,杨士伟再度握紧她,没有松开。 杨士伟的声音里,听不见以往的笑意,「这种时候还能不生气的男人,似乎有失气概,抱歉,我无法容忍有人用眼神占我女友便宜。」 他向来圆融,鲜少说重话,总是轻快,仿佛谈笑风生,但这一次轻易能听出火气。 对,这借口多么理所当然,足以教他愤而走人! 没有哪个男人能有这种雅量,他就算出拳揍雷沛之,都属人之常情。 「走吧,这顿饭已经没了胃口。」他拉着小薇要走。 雷沛之没有阻止,反倒端起餐前酒,向杨士伟举杯一敬。 「打散一对情侣,造就两对,这笔生意多划算哪。」他以杯缘抵口轻啜,边提议道。 「不过,对于雷小姐,我并没有追求的打算。」话说到此,够明白了。 「我也没准备等你追,我中意的东西,向来靠自己争取。」雷静之姿态优雅,丝毫没露出怒颜,还挂上微笑。 这对兄妹,全是神经病! 杨士伟一秒都不想多留,手里紧握她,几乎是飞奔离开餐厅。 心里的难以忍受,像被谁一脚踢翻,「哗啦」地全倒了出来,酸得不可思议。 雷沛之看她的眼神,他光是回想,一把火烧得更旺,恨不得把雷沛之停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即便只是看——全部挥掸干净! 他自己完全没察觉,在走回车子的一小段路,他已经把雷沛之给骂透透。 「早知道他是只色鬼,绝对不带你出来!白白被他用眼神意淫,真该一拳挥过去,打凹他的脸!戳爆他的双眼!」 活该把帐单留给雷家兄妹付,哼! 「……你不要生气,我们直接离席,他们不介意吗?合作怎么办?」 「合作?!下辈子吧!」他正在气头上。 「你不是代理职务人吗?和客户打坏关系,这样没问题吗?你老板……不会骂?」 小薇这盆水,泼得不多不少,恰恰好浇熄怒火,他不冷静都不行。 「幸好,合作机会不是天天有,除非客户指定雷沛之。到目前为止,『苏氏营造』和他们合作的案子,没超过五笔。」雷沛之并非得罪不起的合作厂商。 不,就算雷沛之得罪不起,今晚他还是会掉头走人,毫不留情面。 谁教他胆敢那样看着小薇—— 「抱歉,今天害你遇见那种家伙,你觉得很害怕吧?」他还记得她乍见雷沛之时,一脸的惊慌,甚至暗暗抽息。 小薇的脸色仍有些白,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不是你的问题,是他……我不懂,他看上我什么?我连半句话都没跟他说,也尽量不和他视线对上,他只能看到我的发旋吧?」 光凭发旋,就能决定喜不喜欢一个人? 「这一点,我和你有一样的困惑,我也很想知道,雷静之是看上我哪一点。」他和小薇同是天涯沦落人,都被爱得莫名其妙。 「你很温柔呀,也很擅长照顾人,在你身边……很安心,没有压力。」她倒是一副很理解的模样。 提及他,她脸上的笑容重新恢复,一扫阴霾。 笑起来,浅浅酒窝浮现,还有对可爱小虎牙。 「而且你一笑起来,看似平易近人,可是眼神很自信,仿佛没什么难得倒你,的确你处理任何事,也是快、狠、准、俐落、不拖泥带水——」 她细数着,认真的模样令杨士伟莞尔。 「说得好像……你认识我很久、很久了。」事实上,短短半个月而已。 咦?连他自己都不觉得只认识她半个月吗? 「我……我只是说出这段日子,和你相处的想法。」她微微垂首。 「原来你都在偷偷观察我?」 「我也没其他事能做嘛……」小薇很诚实,露出一抹被抓包的腼腆。 「与其观察我,不如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看能不能捕捉些片段记忆。」他没失忆过,但不难想象,对往事的一片空白,会有多惶恐。 「……我会努力的。」她低下头,他以为她开始沮丧。 「我不是逼你,只是你家人一定很心急,如果你是我妹妹或女儿,你音讯全无,又下落不明,怕你在外头被欺负、遇上危险,我绝对会急得发疯。」 「我知道……」 但是她无能为力呀…… 面对现在的情况,她什么都做不到。 「法国餐泡汤了,我载你去吃鱿鱼羹面吧。」他缓和气氛,朝她轻快说。 虽然两人衣着太正式,坐进面店,绝对引人侧目,但有什么关系?能吃到六十年老店的美食,值得。 小薇自然没有拒绝,点点头,与他一同上车。 杨士伟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格,转出小巷,驶进车水马龙之中。 第四章 「既然出门了,你顺便陪我去挑礼物吧,女孩子比较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 「谁的礼物?」 「蜜蜜呀。下个月她生日,我正伤脑筋要送什么给她,森林汉堡店好吗?还是公主系列dvd?」 「我记得蜜蜜七岁?」 「咦?我跟你提过吗?她是七岁没错。」 「七岁……」她没花太多时间思索,几乎是立即有了答案,「你送她一条炼子。」 「链子?小女生喜欢吗?这类礼物好像早了十几年送,等蜜蜜变成少女,再来考虑也不迟吧。」 小薇有不同见解,「虽然她这年纪觉得玩具好,但等她长大,真正留在身边的,不会是玩具,反倒是有纪念性的礼物,她会珍藏一辈子。」 「嗯,有点道理。」杨士伟点着头。 玩具的新鲜度,了不起几个月,之后的下场不是打包送人,就是捐赠出去。 「何况是她最喜欢的『羊叔叔』送的,她不会不爱。」她一笑。 蜜蜜的心声,透过她的口,说得理所当然。 「蜜蜜很得我的缘,我向来不爱小孩,对她,我真的是头一眼就喜欢她——长辈对晚辈的喜欢。」他补上。 「小孩子很善于分辨谁是发自真心喜欢她,她能感觉到你是真疼她,她才那么喜欢你呀。」 「喜欢到说要嫁给我,要我等她长大。」他失笑说。 那种孩子气的话,他没当真,只是听着,觉得有趣——但因为孩子的童语,害他被她爸爸视为敌人,难免无辜。 「所以你没结婚,是在等她吗?」她眼睛一亮。 「怎么可能?等她长大我都老了,说不定头秃了,肚腩大了,她根本看不上。我没结婚,是人生规画中没有这种选项。」 「为什么?」 「不想。」这两字,他口吻淡淡。 「是还没遇到心爱的女人吗?」 她问完,他停顿了好几秒,才说:「是我不信任婚姻。」 红灯,车速渐缓,停下。 街灯的黄光,透过路树叶梢细碎洒下,在他脸庞间,光影拼凑,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一出生,就被弃置育幼院门口,身上除了一块包巾,啥鬼也没有。」 只听声音,仅仅听见他用微笑的口气说着话,用着置身事外的语气。 「我呀,是由一对只贪图肉体享受,却没有责任感的家伙『制造』出来,身上流着那种血,我八成也不是好东西,没必要去连累别人。」 小薇胸口一窒,疼痛,为他。 「不是这样的……光看你对蜜蜜的样子,不难知道你不只充满责任感,还有更多的耐心,你绝对不会像你父母那样……」抛弃孩子。这四字太残酷,她喉头紧缩,说不出口。 「责任?我又不用养她,只负责陪她玩,这算哪门子责任感?生为父母,还有更多要做的事吧,我很有自知之明,我做不到。」 车驶动,树影由他脸庞闪去,她看见他神情淡然,提及身世,一派的无动于衷。 「你没试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 「试出另一个『我』吗?到时再把他塞回肚子里?或者同样找间育幼院,丢了省事?」 不,不是无动于衷,而是被抛弃的阴影,渗入骨,淬入血肉,让这个男人整个腐烂,所有的信任全数坏死。 他阻止温暖入侵,不想要,不屑要,只想象现在独自一人,别靠他太近,保持适当距离,你以为你接近他,实际上,真正的他藏得好远。 她想伸手抓住他,不要他自囚于圈子内,不容谁跨越红线。 「正因为你知道那种痛,所以你更珍惜,加倍加倍的珍惜……你一定会的,我认识的『杨士伟』,会的——」 「你的一辈子,是从失忆当天,张开眼,看见我的那一秒钟起算?」 「……」小薇静默。 「如果是,那你确实认识了我『一辈子』,可惜,参考参数太短,加上你记忆一切空白,把我当成浮木。」前头发现有停车位,真幸运。杨士伟将车开过去,先抢先赢。 倒车,停妥,他继续说:「对于浮木,哪怕它是腐烂的,只要能救命,你都会视为宝物,紧抱不放,因为你害怕,一放手自己就会没顶。」 所以,她眼中看到的他,不过是在她最无助、最恐惧的情况下,唯一能帮助她的人。 有谁在得救之后,会把那根浮木打包回家,好生供奉? 在离开水面后,危机解除,那根浮木,恐怕连多瞄一眼都嫌懒。 她的信赖、她的依赖……一旦她记忆恢复,还能剩下多少渣? 「下车吧,面店到了。」 点的餐很快送上,不同于法国料理的慢,台式小吃讲究速度。 羹面汤头香浓,柴鱼味十足,满满整碗的料,几乎快溢出来。 可惜,这一顿食之无味,对他或对她都是。 有好几回,杨士伟以为她准备开口,反驳他、说服他,甚至改变他。 可是她只是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她不说,他也不问,不把话题又导回「她的一辈子」上。 吃完面,两人步行到隔壁街的金饰店,杨士伟这回打破沉默,询问她意见。 小薇将玻璃台面下的金饰扫视过一遍,没有花太多时间选择,直接点向一款星座金饰,卡通猫图案,下头缀有一颗蓝色拓帕石。 他第一眼也很中意。 它,适合蜜蜜,同样适合她,大小女孩通用款。 脑子里,「也买一条给小薇吧」的念头,一瞬间涌起,但立刻遭他否决。 不要对她更好,省得以后麻烦。 「我要这款,帮我挑个可爱点的包装盒。」他向店员说。 「好的。」店员找了底色粉红,上头有大大小小爱心点缀的小礼物盒,摆进金饰更显讨喜可爱。 付完款,他们返回家中,刷子悠哉踱来,讨着主人抱。 小薇蹲下身,把刷子捞进怀里,指腹轻揉猫脑袋,摸得刷子眯眸,发出谄媚叫声。 杨士伟看见这一幕,突发奇想,「比起金饰,蜜蜜应该更希望收到一只猫。」 闻言,她抬头,给了他一个「我认同」的笑靥。 「如果我跟你买这只猫,你会答应吗?」 没料到他有此一问,小薇楞了楞,一脸茫然。 「要是有一天你记忆恢复,将要离开这里,带走这只猫,蜜蜜一定舍不得,不如向你买它,留给蜜蜜当玩伴。」 「我不会答应!」 她飞快拒绝,快到不假思索。 一方面气他宁可买下刷子,也不愿有一点点考虑把她留下,另一方面,刷子对她的意义何其重大,她绝不可能出售! 话说得太急,下一句根本阻挡不住:「刷子是他送给我很重要的宝物——」 脱了口,她后悔了,却收不回来。 「他?」 杨士伟眉峰微挑,望着她一脸心虚。 「看来你记得的事情,没有我以为的少。」他缓缓地说,眼神却锐利起来。 小薇紧咬下唇,气恼自己嘴快,失言了。 他露出一个笑,一个……准备摆脱烫手山芋的笑。 只是他的笑,一丝温度也没。 「『他』是谁?何不说出来,我载你去找他,由他接手照顾你?」他微笑提议。却为了不知名的「他」,感到莫名怒意。 「我、我记不起来是谁,我只记得……曾经有某个人,知道我喜欢猫,把刷子送给我……」她曝嚅解释,把刷子抱得更紧。 「而那个人,你想不起来?」 她匆匆点头,生怕点得慢了点,他就不会信她。 他确实没信她。 她,正在说谎。 她的肢体、她的眼神,在在出卖了她。 蜜蜜每回不诚实时,也会像她不自觉绞着裙,还有目光飘移,不敢看人,这些反应她全都一样。 杨士伟并不点破,再追问下去也得不到新答案。 她只要一口咬定「我不记得了」,他也没辙,总不能剖开她的脑,去研究里头有没有古怪吧? 「算了,随口问问,刷子对你有纪念性,硬要你卖猫,变成我不讲理,你别放心上,去洗个澡,把礼服换掉,早点睡吧。」杨士伟口吻轻松、随意。 她偷偷瞄他,瞄到他恢复以往的神情,才慢慢安心,乖巧点头,「好。」 她抱着刷子,往房间里钻,他的目光随她移动,久久不挪。 小薇很快处理好自己,洗了个清爽的澡,离开水气氤氲的浴室,改换他去洗。 她走过他身旁时,身上的皂香,淡淡地传入他鼻腔。 明明是自己用惯的厂牌,可是却更多了层芬芳,窜入肺部。 一股香甜似蜜的味道…… 杨士伟回过神,抛开那些胡思乱想。 「头发记得吹干。」他进浴室之前,瞥见她半湿的头发,贴心叮咛。 「嗯……」小薇口头答应,不过她向来偷懒,都是放任它自然干。 「换我去洗澡了。」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很居家,她没有任何质疑,走向客厅时,听见莲蓬头的洒水声。 「刷子,来。」她把猫唤到身旁,一人一猫窝进柔软沙发。 「喵。」刷子很粘她,马上往她怀里蹭。 「刷子,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谁吗?」她挠它的下巴。 「喵?」 「雷沛之耶。」她皱眉,这个人名她光说出口,都忍不住抖了抖。 「喵?!」刷子同样紧张,瞬间抬头。 「怎么那么倒楣……无论跑到哪边都会遇上他?」她抱怨着,突然想到什么,探头往转角看。 确认浴室门是紧合的,水声未断,才又低首跟刷子说话。 「阴魂不散,对吧?在餐厅里,听见他的名字时,我以为自己幻听了,再看见他……我完全笃定就是他!」 「喵喵喵——」 「他还不认识我,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完全一模一样,我觉得好恐怖、好吓人……」抱紧刷子,她寻找温暖的慰藉,才能勉强止住恐惧。 「喵……」猫脸摩挲她的手臂,像在说:不怕、不怕。 「希望不要再见到他,永远、永远不要。」她喃喃地说。 她太专注与猫对话,并没有发觉浴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哗啦水势洒进浴缸里。 而此刻应该在浴室里的男人,隐身于未开灯的书房,仅与客厅一墙相隔。 黑暗中,那双眼睛眯得好细,却也掩盖不了眸里锐利的寒光。 该听的,不该听的,他都没有遗漏掉。 丧失记忆——原来,也不过是谎言。 坐在办公室里,灌下第二杯黑咖啡,杨士伟还是精神不济,毕竟整晚没睡,睁眼到天亮。 早上出门前,那扇房门一样是紧闭的。 刷子蜷在门外睡,听见他的脚步声,只半掀眼皮,赏了他一声「喵!」——口气同样很冲、很不爽。 都是他,害牠睡了走廊一夜! 骂他,算是便宜他了。 门前有恶猫看守,杨士伟想去敲门、想看看那巴掌有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想开口道歉、想跟她说「下次不可以再偷东西、说谎,你想要什么,直接开口告诉我」的心情,down到谷底。 于是,他选择放弃,也失去吃早餐的食欲,提早到公司上班——清晨六点不到的时候,一直发呆到现在。 第五章 八点半才到的秘书,正准备进办公室,将一些文件整理、归档,顺手打开灯,被办公椅上的人影吓到,定睛一看,更惊讶了。 「杨、杨先生,您今天好早进公司哦。」 「早。」他整个人有气无力。既然秘书到了,他直接递上空杯,「帮我泡杯咖啡吧。」 「好的。」秘书接过杯子,正要出去,门外碰上打扫的清洁阿姨。 「阿姨,杨先生已经进办公室了,你今天比较晚哦,下次要记得,主管来之前,打扫工作就要做完。」秘书交代她。 清扫工作有两阶段,一是早上七点半,二是下班后六点半,避开员工工作时间。 「拍谢拍谢,送孙纸去学校,摩托车又坏去惹,才比较晚来啦。」清洁阿姨一口台湾国语,很是亲切,笑着不断弯腰道歉。 「没关系,让阿姨进来扫一扫。」杨士伟在里头出声。 同是上班吃头路,难免有突发状况,互相给个方便——这方面,杨士伟很善解人意。 「你进去吧。」秘书也不多嘴了。 清洁阿姨踏进办公室,开始勤劳打扫,抹窗户、擦柜子,扫地擦地,动作很俐落。 杨士伟翻动桌边文件,试图专心在上头,不让「小薇」占据思绪太久。 清洁阿姨扫到他脚边,他把椅子往旁边滑,方便她打扫。 「谢谢你哦。」清洁阿姨很客气,杨士伟回她一个笑。 办公室里,只有扫把刷过地板,发出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纸张翻动的声响。 「ㄟ……」清洁阿姨突然发出怪声,引他抬头,用眼神问:你怎么了? 她抓抓脸,一脸古意,「前几天我打扫会议室,捡到一个小盒纸,我有一个一个问,还没问出素随掉的,我好像没有问过你厚?」 「小盒子?」 「这个。」清洁阿姨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来。 眼熟的粉红色礼物盒,摆上桌,杨士伟瞪大眼,错愕不已。 是装金饰的包装盒! 「你在会议室捡到?」 「素呀,你掉的厚?」看那表情,她终于找到失主了! 「里头有一条小金饰,还挂着一颗蓝色小宝石。」他说完,才打开盒子,内容物和他所说一样,证明他确实知道它的来历,不是随口胡扯。 「对对对对对,你说对惹,太好惹,捡到这个,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啦,一直问人、一直问人,差点叫我孙纸做一张那个……苏物招领啦,给我贴在大门口。」 过度纯朴的人,会在捡到失物的地方,站上几个小时,也不会想到送警察局,清洁阿姨恰巧属于这种人。 「确实是我掉的,我有单据可以证明,你要不要看一下?」 「不用啦!哪有那么多怀疑呀?素你的,你就拿回去,不要再掉惹,我下回不一定能捡到,厚,金纸现在贵松松ㄟ。」 是金「子」,说成金「纸」也差太大了,两者的使用方式,完全不一样,好吗? 不过杨士伟没回嘴,乖乖受教,点头再点头。 「阿姨,谢谢你。」 「不用客气啦。」 「阿姨,所以……这个金饰,这两天都在你身上?」 「不素呀。」 「不是?」 「我回到家,把它放抽屉,没在身上,怕它不见啦。」 「我不是这意思……算了,我明白了,还是要说真的非常谢谢你,它对我很重要。」 清洁阿姨被谢到有点腼眺腼腆,连「呀三八啦」都脱口而出,只差没往他肩膀一拍。 手握粉色小盒的杨士伟,心中的疑虑已经涨满,满到他无法冷静待在办公室,去猜想为什么这块金饰,一下在她身上,一下又跑到清洁阿姨家? 他要弄清楚,现在,立刻,马上。 「蔡小姐,我今天请假,不进公司了。」 他起身,连公事包都没收,直接与端咖啡进来的秘书闪身而过,丢下一句交代。 「咦?那咖啡——」 「你喝,趁热。」他的声音是从走廊底传来,人影早就看不见了。 「没有想到,羊叔叔年轻时,是这种人……」 「喵喵!」 「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凶的羊叔叔……」 「喵喵喵!」 「别说是打我,他连讲话大声一点点……都没有过。」 田蜜薇踏出杨士伟住家的大楼中庭,忿忿踩上人行道,与刷子一块儿说「臭羊叔叔」的坏话,不到十分钟,「危险」立刻降临—— 发现她独自走在浓密绿荫之下,碎金般的阳光透过叶缝洒下,璀璨了她一身,迷炫了雷沛之的眼,他不假思索将车停在她身旁。 「小薇。」低魅的声嗓轻喊。 她停下和刷子的「对话」,本能偏过头看去—— 重重倒抽口凉息。 雷沛之笑弯眼,心情愉悦,开车门下来,走近她。颀长的阴影,瞬间笼罩她。 「好巧,在这里遇到你。」 好倒楣,在这里遇到你。她也很有感,可惜,是恶感。 「你在哭吗?眼睛好红。」他表达关心。 「没有。」她不想跟他多说话,只想绕过他赶快走。 「和杨士伟吵架了?」他又问,脸上的笑意好浓。 「不关你的事。」 她往右一步,他挡向右方;她往左挪去,他如影随形,左方通路重新被堵上,她一脸气恼,仰头瞪他。 他不退反进,上前一步,她怀里的刷子护主心切,发出尖厉叫声,猫爪挥动着,想要叫他别靠近。 「看来不只你怕我,就连你的猫也很讨厌我。」 雷沛之向来高傲,鲜少低声下气,但在她面前,他显得耐心充足。 此时,他脸上还挂着温和微笑,对她,也对她的猫,轻声细语:「你为什么怕我?我并没有做过任何失礼的事,只除了吃饭那一次,我盯着你看,情不自禁……」 因为你在十四年后,对我一见钟情,说我像你的初恋情人,然后对我死缠烂打、紧追不放,足足两年…… 严格说来,我现在会沦落到这里,罪魁祸首也有你一份呀,雷先生。 你叫我怎么能不怕你呀…… 我一看到你,寒毛都丰起来啦…… 「请你走开,我没有心情跟你说话,我要去……」她渐渐没了声音。 去哪儿呢? 她留下的纸条上,虽然写着「我自己想办法回家,回十六年后的家」,但应该怎么做,她根本不知道。 她完全没有头绪。 「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去,不要你多管闲事。」她只希望别和雷沛之扯上半点关系,所以故意无礼说着,要他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走人。 偏偏事与愿违…… 「还以为你是小白兔,没料到是有脾气的小白兔。」雷沛之不怒反笑,笑声宛如低沉弦乐,「很好,更对我的胃口了。」 「你一点也不对我胃口——」她才说着,他突然动手,抢走她怀里的刷子。 田蜜薇措手不及,想伸手阻止,为时已晚,刷子落入敌人手中。 「喵喵喵喵喵……」刷子死命挣动,扭得像只胖毛虫。 「把猫还我!」她追了上去,但步伐没他大,只能眼睁睁看他把刷子丢进车后座,关门。 「喵喵……」刷子双掌拍打车窗,大声求救。 「你——」 她正要开轰,雷沛之却优雅转身,面向她,笑容甜美——恶魔引诱人犯罪之前,也会装出的和煦良善——打开副座车门。 不用多嘴解释,行动已经很明白:想抱回猫咪,就上车吧。 她抿着唇,怎么瞪,他都不为所动的与她对峙。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为了她,他今天自动放假一天,这是身为老板的特权之一。 田蜜薇气鼓双颊,又不能弃刷子于不顾,再不甘愿也只能屈服,她钻进副驾驶座中,乖乖坐定。 她没忘赶快探身到后座,把笨刷子抱回怀里,这样方便等会好逃。 「好女孩。」 他夸奖她,那声音让她忍不住哆嗦。 「你心情不好,我带你去海边走走?」他坐进驾驶座时说。 海边? 她偷偷探向车门开关的手,猛地停顿。 对厚,我会来到这里,不就是因为我掉进海里吗? 从哪里来,从哪里回去…… 也许,可以试试。 田蜜薇收回手,揉上刷子颈背,梳理它的软毛,不再一心想逃跑。 起码找到一丝丝曙光,给予她方向。 无论可不可行,总要尝试了才能确定,不是吗? 见她不吭声,雷沛之视为默许,发动车子,开往蔚蓝海岸。 「羊叔叔,刷子怎么好几天没有来?」 蜜蜜失望的小脸,正仰高高看向他,小嘴红嫩嫩,微微嘟撅。 眼前,好像浮现另一张神似的脸蛋…… 那张脸蛋充满委屈,泪水还挂着,上头甚至有他的手掌印。 「你也好几天没有来……」小女孩又抱怨着。 「蜜蜜,对不起。」他给小蜜蜜一个拥抱。 一声「对不起」,包含了太多。 不只对这只小的,同时也对另一只大的,虽然大只的目前行踪不明。 他来到田家,怀抱一丝希望,猜想无处可去的她,会不会走到「家」的附近? 但他失望了。 踏进田家之前,他把方圆几里的巷弄、树丛、车底,全检查了一遍。 只要听到猫叫声,他的反应都很激烈,冲过去把猫捉出来看,换来手背上伤痕累累,全是猫抓痕。 「没有那么严重啦,羊叔叔,干嘛说对不起呀?」小蜜蜜反过来抱他,短短的、细瘦的手臂,努力想环紧他,体温那么暖、身上那么香。 他轻摸她的发,梳弄那丝绸一般柔亮的触感。 「对不起,羊叔叔打了你一巴掌。」他小小声说。 「唔?」小蜜蜜听不清楚。 「羊叔叔是说……对不起,没带刷子来……它跑出去了,羊叔叔还没找到它——」 也还没找到你。 「咦?——刷子跑出去了?那会迷路耶……它不知道怎么回家了,对不对?」小蜜蜜好焦急,揪着他衣服的小手,紧得都泛白了,「我帮你一起去找它!」 「蜜蜜,别担心,羊叔叔会把它找回来,不会放弃。」 不只是猫,更重要的,还有她…… 小女孩还是很烦恼,眉头皱皱的,像硬吞一大匙苦瓜一样。 杨士伟认真握着她的肩,神情好严肃,但口吻好软,「蜜蜜,答应羊叔叔,以后长大,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离家出走!不可以只留下一张纸,就抱着猫跑出去,这会害大人很担心,好吗?」 小蜜蜜哪听得懂,点头只是给她喜爱的羊叔叔一个面子。 「好。」 「蜜蜜最乖了。」小脸蛋太可爱,他忍不住用脸去摩挲,蜜蜜被逗笑,也学他的动作,一大一小玩起蹭脸游戏。 「蜜蜜最喜欢羊叔叔了。」她最爱把这一句挂在嘴边。 「以后不管你有多气羊叔叔,都不可以一声不响走,羊叔叔找你找到快累死了……你到底在哪里?」最后两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好痒哦!」小蜜蜜咯咯笑不停,杨士伟却完全笑不出来,他只想叹气。 第六章 ……你能去哪里? 在这个你才七岁的世界,除了你家和我家,还有哪个地方是你所熟悉的? 唉,等一下再继续开车去找人吧,否则他根本难以安心。 「离我女儿远一点。」 森寒的嗓,从两人背后冷冷传来。 蜜蜜她爸双臂抱胸,表情近似冰雕。 眼前,那一大一小的距离有多近,爸爸额上的青筋就有多暴凸。 还给我脸贴脸?!信不信我告死你! 爸爸把女儿抢回身边,像要消毒一般,也用脸去蹭女儿的,要把杨士伟的气味盖掉。 「不要——爸爸脸好刺!蜜蜜不喜欢——」女儿根本不买帐,被胡碴磨得不舒服,小手直推爸爸的脸颊。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爸爸大受打击,于是,只能迁怒。 倒楣鬼,非杨士伟莫属。 「听说你跷班好几天?我派你去『苏氏营造』,不是让你打混摸鱼!」 「我实在没心情工作,根本坐不住。」杨士伟没有任何狡辩,全部坦承。 「就为了走丢一只猫?」 向来以工作为重的大老板无法苟同,加上方才遭女儿嫌弃——后者,比重占九成——让大老板面目微狞。 「呃……」还有你的宝贝女儿。这句话他哪敢说? 说了,死路一条。 要是被爸爸知道,他打了自家宝贝一巴掌,他今天也别想走出这扇大门。 「猫主人也离家出走了。」杨士伟只能这样回答。 「小薇走了?」蜜蜜她妈恰巧由厨房出来,接话问:「为什么?」 「一些误会……是我的错,我以为她偷东西,不认错,还扯谎,所以……我打了她一巴掌。」杨士伟羞愧低头,深切反省过。 歉疚的眼神,落向天真无邪的小小脸蛋上。 蜜蜜她妈很惊讶,「你打她?士伟,你……」男人打女人,根本没有任何狡辩立场,直接黑掉! 「你不是说她像蜜蜜?怎么出得了手?!」蜜蜜她爸一脸唾弃。 换成他,打蜜蜜像在打自己心肝一样,就算只是外表相似,也很难动手。 杨士伟重重叹口气,抹了抹脸,「我一出手,马上就后悔……」指节上的伤,还是明显的瘀紫色。 那时,不相信她是蜜蜜,掴向她的那只手,恨不得断掉算了。 现在,信了她是蜜蜜,未来的蜜蜜,那只手,挫骨扬灰都便宜它了。 「就算我向她道歉,也得先找到她的人,我连她会去哪里都没有头绪,她根本不是这——」杨士伟停了声,将那句「她根本不是这个年代的人」,锁进喉头。 原来,她只能用「失忆」诓他,是因为她害怕,没有人会相信她。 害怕说了,反而被当成疯子…… 有口难言,就是她的感受吧。 他完全尝到了。 「她失去记忆,还一个人跑出去,太危险了!要不要报警协寻?或者我们也帮忙找!你有没有她的照片?」 蜜蜜她妈是行动派的,嘴里还在说着,人已经轰然而立,完全不顾自己挺着几个月身孕。 「你当心一点!」蜜蜜她爸第一胎没尝过的「孕期」等待,全补给这第二胎,对老婆的一举一动,自然加倍紧张。 「我没事,现在小薇的事更重要!」 「老板娘,我自己找就好,你不要出力……」杨士伟绝不敢劳烦她。 「我身体很健康,宝宝也健康,不妨碍找人的工作——」 蜜蜜她爸干脆把老婆圈进怀里,将她困在他大腿上动弹不得,他手劲是轻的,要老婆别冲动的低哄,也是软的。 独独瞪向杨士伟的眼神,像两道冷箭,「我记得你那栋大楼,配有最先进的监视器,你去调来看了没?查她往哪条街走,把整条街的监视器全调过来,一条一条找!」 「对,这一招,我没想到……」杨士伟猛地击掌,恍然大悟。 心急果然坏事。 这么简单的做法,他竟然忘了,还傻乎乎开车乱绕。 「坐着干嘛?去呀!」 快滚!没看到他的老婆和女儿,全都一脸很想帮忙找人、找猫吗? 杨士伟不用谁来催促,他比任何人更急,一秒都无法多等。 海面一望无际,碧蓝中带着银白色日光,一点一点,如星河闪耀。 坐在海岸边的田蜜薇,已经停留了很久。 脸颊晒得通红,海风吹乱着发,衣裙翻腾飞舞,让她看似加倍纤弱,仿佛风势再大些,她就会被刮入大海里。 如果是那样,她还觉得省事点。 「风好小哦,还要坐多久,才会被吹下去?」风吹得她的声音在发抖。 「喵……」猫爪紧紧攀在她胸前,害怕的程度不亚于她。 「我实在不敢自己跳,万一回不去,反倒葬身海底……」她咽咽口水,光想腿都发软。 想跳海,不为求死,只求能回到她的世界。 可是没人能担保,这一跳,成功机率有多少? 弄个不好,几天后,成为被打捞的浮尸,多划不来呀。 她一点都不想死,她还有好多事要做—— 「忘了问妈妈,她那次遇上的小穿越,最后怎么平安回去……」 早知道她会和妈妈一样,碰见「回到过去」的事,她绝对把细节问得更详尽,一字不漏。 这种事她听过,自小到大,妈妈当成床边故事,说过不下十遍。 「妈妈真的回到爸爸身边?爸爸变成了小孩子?他有没有很可爱?」听故事的娃儿问题多多,小脸发着亮,充满好奇。 「像你一样可爱呀。」妈妈轻捏她的脸蛋,把娃儿逗笑。 「妈妈为什么会回到爸爸是小朋友的时候?爸爸不是比妈妈老?爸爸是小朋友,妈妈不就变成小baby?那我呢?我在哪里?」 「妈妈也不知道,妈妈前一秒还在医院,努力要把你生下来,可是好痛、好痛,痛到妈妈昏过去了,再醒来,就被送到爸爸身边,也才发现爸爸变成小朋友……」 那样的床边故事,她深信不疑。 因为她求证过父亲,证实母亲那一段小小穿越,的确存在过。 穿越也会遗传吗?唉。 有过这种见闻,对自身的处境她才能处变不惊,虽然不能说她完全不怕,至少她是被熟人捡到,运气算很好了。 想到那位「熟人」,眼眶又热、又酸,她强忍着,不让那股酸涩化为泪水。 田蜜薇深深吸一口气,抱紧刷子,变换姿势,改坐为站,再仰头,对着蓝天喃喃自语:「如果掉进海里,是我回去的唯一办法,祢就赏我一阵狂风,把我吹下去!」 心一横,眼一闭,她等着老天爷的「处置」。 突然,海风骤遽,呼嚣风声大作,她险些站不住脚,强大风势一推,失去重心,她整个身子倾向另外一边—— 与海风抗衡的力量,将她前倾的身势,猛然往后拉回! 她惊呼,连人带猫落入雷沛之怀里。 「你站得太靠近了!」低斥声由她头顶上方传下,并迅速把她带离崖边。 「哦——差一点……」田蜜薇发出惋惜声。 「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指责,我坏了你的好事?」雷沛之对于她的反应,先是疑惑,而后转为愤怒——在他从她眼神中,读出了些许讯息。 他细眯起眼眸,表情因而增添冷厉。 「你该不会是打算……跳海?」 呃,不算跳海,她是等着被吹落海,两者差很多,虽然结果是相同的。 「为爱情自杀的女人,最蠢。」雷沛之的批评毫不留情,而且狠。 她完全认同。 为情自杀,无论男女,另外一方隔没几年另结新欢,继续过他(她)的人生,那颗坠落的痴心,谁还记得? 只剩下父母承受一辈子丧子之痛,永远难以平复。 她没这么笨。 但似乎……她被误会成那种笨蛋了,所以雷沛之才一脸凶狠。 「就为了和杨士伟的争吵,你不珍惜生命,以为『死』能让他痛吗?!」 她来不及澄清,他继续骂。 「痛的人,只有你!从岸礁一路往下滚,你将先撞断全身七成的骨胳,或许你还没掉进海里,脑浆已经流光,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会像被一百个拳击手狠揍过,该凹的凸、该凸的凹,面目全非——」 为了恫吓她,雷沛之故意说得血腥,不仅不修饰用词,更加油添醋,要她光是听,都不敢再去做傻事。 不只对她说,也对它,吓得刷子往她怀里蜷。 要是一起滚下海,她的下场,等于它的下场! 「然后滚入海中,有大群的鱼向你游来,先啄食你的眼珠和嘴唇,你就如同一块嫩肉,好吃的、能吃的,它们不会放过。剩下的部分,因为浸泡海水变得浮肿,胀成两倍大—— 他紧睨她的表情,看她面露愕然,不发一语,应该是怕了吧。 怕,才不会去尝试那后果。 雷沛之终于满意,准备停下训斥,哪知道,下一秒,她却是笑了出来。 「原来……你这么会吓人耶。」 田蜜薇确实惊奇。 她印象中,「雷沛之」所代表的,除了阴沉,少言,城府深、听不懂人话拒绝……像这样噼哩啪啦数落人,还动用了幼稚的恐吓,她是第一次看到。 「我正在教训你,你还敢笑?」 他的脸没有一点笑意,紧绷、严肃……以及——臭。 「呃……」她马上收起笑,垂下头,差点忘了,他本性里还是她怕的「雷沛之」。 「下回再让我看见你做类似的傻事,我真的会『动手』教训你,而不是念你几句就放过你。」 「我不是要自杀……」 「眼睛都闭起来,一手抱猫,一手平举,身体前倾,我不知道那举动还能称之为什么?」 「……吹海风呀。」她仍在辩解。 「走,进屋里去。」他不容她抗拒,拉着她,朝临海而立的独栋别墅走。 那是雷沛之名下的产业。 她对那里是熟悉的。 无数的巧合之一,她落海当天,就是受雷沛之邀请,到这处别墅参与私人酒会。 这里,是事件的起点,她相信,也可能是事件的终点,所以她才愿意暂时在雷沛之的别墅里住下。 「既然他不珍惜你,你犯不着为他感伤,我更不打算让你回他身边,他能给你的,我全部也可以,选择我吧。」雷沛之一边拉她走,一边做出宣告。 「我说过了,我不可能喜欢你——」她想抽回手,偏偏力量不敌他。 「等你忘了他之后,你会的。」雷沛之自信十足。 不管身处哪个时空的她,都弄不懂雷沛之,弄不懂……他为何喜欢她?但她非常笃定自己的心意,对于杨士伟的心意。 「绝对不会,我只喜欢他……我喜欢他好久、好久了。」 对,她喜欢杨士伟,喜欢着她的「羊叔叔」。 儿时的「喜欢」,早已悄悄变质,不再只是一句童言童语。 从女孩开始懂了「喜欢」的定义时,她才明白,她对杨士伟的倾慕,不单单是晚辈之于长辈的尊敬,而是「爱情」。 第七章 「你不过几岁,说什么『好久』?半年?一年?」雷沛之嗤笑。 「我的感情事,你没权利评断!」 「与我有关,我当然有权,毕竟上一段的感情要断干净,和我的下一段感情才能展开。」 「我有答应跟你交往吗?」没有!完全没有!这男人有妄想症?! 「我说过,你会的。」雷沛之自信一笑。 亏她对他有一点点的改观,在他这几日的君子表现……但他还是他,让她困扰的雷沛之。 不听别人拒绝的雷沛之! 「放开她!」 通往别墅的小径旁,窜出了杨士伟,发出吼声的同时,拳头也到了,精准赏在雷沛之脸上。 两个男人就此开战,你送我一拳,我还你一脚;你呸我一句「畜生」,我啐你一个「禽兽」—— 「你们住手!不要打了!」 而田蜜薇只在一旁纳凉,呀不,是呐喊——她站得有点远,以免惨遭误伤,换来一顿皮肉痛。 两只杀红眼的家伙,足足打了五分钟,才喘吁吁停手,对峙,互瞪。 两人嘴角带血,脸颊有拳印,等明天转为瘀青时,绝对很精采。 刚刚喊着要两人住手的田蜜薇,早在三分钟之前,已经退到树荫下,烈阳晒不到的地方,摘了根草梗,和刷子玩挠痒痒游戏,一副自得其乐样。 反正没人要听她的劝,爱打去打,打累了,自己就会停手。 瞧,两人不正乖乖走向她?刚可是没人有空理她咧。 「打完啰?」她头也不抬,知道两人来到她身旁。 「野蛮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雷沛之冷哼,脸颊牵动着痛。 「你掳猫绑架人,揍你,便宜你了!」由监视器画面里,雷沛之的恶行,杨士伟看得一清二楚,也看得怒火中烧。 「只为无聊的争吵,让女友红着眼眶,一脸无助,孤零零走在街道上……这样的混帐男人,被我打成猪头,也算对你客气了。」雷沛之回以冷笑。 杨士伟哑口无言。 「你们还要再吵吗?那我先回去了。」田蜜薇不想耳根子不清净,抱起刷子,打算离开。 「你要回哪里去?」杨士伟追上她。 「她暂时住我家。」雷沛之替她回答,换来杨士伟一瞪,不过很快地,他视线重回她身上,懒得多理雷沛之。 「跟我回去。」杨士伟用着请求的口气。 她走了一段距离,慢慢停步,仰头觑着他。 「你不怕……你家的东西又被我偷了?」 她还在生气! 杨士伟自知理亏,只能赔不是,「是我的错,我不该胡乱怀疑你,对不起,我们回去好吗?回去再慢慢说——」 「……」她抿嘴,没马上答应。 直到他声音放更轻,微小得像呢喃,喊她:「蜜蜜……」 「你相信我是?」她微讶地问。 「我不想相信,因为太荒谬了,但是……」 无论前头说了什么,只要「但是」这两字出现,代表的是对自己的认知全盘否决。 他不想相信,但是,他相信了。 有太多迹象,逼他不得不信。 「说不定我骗你的,只要一提到你家『蜜蜜』,你就会心软,我才突发奇想,打算冒充她。」她试探说着,眼神紧盯他。 「一模一样的金饰、一模一样的眼神,你给我的那份熟悉感,我总算知道从何而来了。」 难怪,他老是觉得……她像大一号的蜜蜜。 她不只是「像」,她根本就是! 「我还有好多疑问,需要你一一解惑,你只身在外,我很不放心……」杨士伟稍顿,忍不住说出心里话:「你在雷沛之身边,我更不放心!」 他表情太认真,害她笑出来。 爱操心的羊叔叔,真是久违了。 田蜜薇往回看,雷沛之并没有跟上。 他的高傲,不允许他像个累赘的第三者,介入别人的感情争执。 他太有自信,认为到最后,她会向他走来,投入他的怀抱。 可惜,雷沛之料错了,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的,只是那两人越走越远,身影越显越小…… 「比起以后的他,现在这个『雷沛之』勉强好一点点。」她说。 可见劣根性只会越养越茁壮。 「以后的他?……你和他还会有牵连?」杨士伟眉头皴起。 「嗯,他追求我,追得很勤。」 杨士伟先是一怔,接着是重啐:「追求你?!十几年后他都几岁了?!老不修!」 现在的蜜蜜只有七岁,雷沛之不止二十七岁了。 想吃嫩草,不嫌牛嘴太老吗? 杨士伟更加笃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带她离开这里。 离雷沛之有多远,就多远! 「你没答应他吧?」他问的是未来发生的状况。 田蜜薇摇摇头,「他不是我喜欢的人……不管是现在,或是以后。」 「对,他配你太老了点,也不想想他大学时,你出生了没呀?当你爸都够格了。」杨士伟语气酸溜溜的。 她看了他好半晌,幽幽轻叹,声音好浅:「这也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年纪—— 「什么?」杨士伟没听清楚。 「没有。」她不想告诉他,在未来……她向他表白过,他却不接受。 他说:你太年轻,误以为这是爱,事实上你不爱我,你只是喜欢被宠的感觉,所以产生了混淆。 我只把你当成孩子,对于一个从小看到长大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产生爱情?……我会先被你爸剁掉吧? 你就像我女儿一样,我还是很喜欢你,单纯的「亲情」那种喜欢……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真心喜爱的人,羊叔叔这种老男人,你看不上眼。 听得她眼泪直掉,几乎心碎。 「你在这个世界,目前也只剩下我,知道你的存在,你想回去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光凭你一人,太孤立无援了……先跟我回家,我们再来一块儿想办法?」他将她当成七岁的蜜蜜,语调无比温柔的哄着。 田蜜薇安静了几秒,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不忍让他为难。 况且在他身边,她确实才感觉安心,可以全心依赖。 他突然伸手,摸了他掴过的脸颊,虽然上头早不见半点痕迹。 「对不起,动手打了你。」 这句道歉,迟了好久,一直悬挂心上。 「没关系啦,那时……你一定觉得我真是坏透了,不但偷东西,还拿你最疼爱的蜜蜜当借口……」她故作轻松,耸耸肩,「反正也没有很痛。」 脸是真的不痛,心还比较疼一些。 「你应该早一点告知我,呃,挑一下时机……不过,是我不好,没什么能辩驳的。让你打回来?」 他凑脸过来,要她一报还一报,至少他才能释怀。 他这姿势,只会让她想偷亲,哪可能舍得打。 「不要。」她迅速拒绝,并且扭开头,才能制止自己付诸行动。「……你是长辈,我怎么可能打回来?」 她怀里的刷子倒很乐意帮助,「喵!」我来! 猫掌还没挥出去,被她牢牢抓住,不许它动手。 杨士伟眼神充满欣慰,仿佛母鸟见到子鸟展翅高飞,那种心满意足以及成就感。 「长大后的你,也是个懂礼貌的乖孩子……我本来还满担心,照你爸的宠法,不知道会不会把你宠坏,变成了公主病,幸好……」 依然是他心目中的乖宝宝、小天使,没变。 只是……他刚好像瞄到乖宝宝翻了翻白眼? 绝对是错觉。 两人走回停车处,他替她开车门,她坐进去,不一会儿,车子发动,开往返家方向。 嗓?好像忘了什么?……算了,一定是不重要的——杨士伟和田蜜薇同时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 海风吹过雷沛之发梢,他突然觉得好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所以……你是连人带车摔进海里,以为自己快溺毙时,却胡里胡涂来到这里?」 杨士伟最想弄懂的,当然是发生在她身上,难以解释的不可思议。 于是一回到家,他替两人各泡一杯咖啡,在客厅坐定后,他就开口问清始末。 田蜜薇也不用再瞒他,将事件重新回顾一遍。 「好像有看到一道白光……我记得,我沉入白光中央。」 结果再回神,那道白光,变成他的车头灯。 过程她无法详述,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她而言像是梦,虚幻且混乱。 「你那时去参加酒会?」 「嗯,说来好巧,还是雷沛之举办,地点就在我们刚离开的那里。」 一切一切的「点」,冥冥之中,默默串连起来。 「你坐的那辆车,刹车失灵?」 「车子并没有发动,它处于静止状态,应该是手刹车忘了拉,加上停放的地方有点坡度,才会滑动……」 「你待在车里干嘛?怎么不赶快逃?」 呃,我忙着哭。 躲进车后座,泪水奔流,哭得无暇顾及其他。 因为……就在十分钟前,我鼓足了勇气向你表白,惨遭你拒绝,又在转角处遭雷沛之强吻,所以我躲起来,想找个地方哭。 这些太丢脸了,她不想让他知道。 「遇上危急情况,吓傻很正常,换成是我,也不见得反应过来。」 她的沉默,教杨士伟误以为她余悸犹存。 不忍她回想,于是他替她说下去:「不过,比起溺水身亡,还好你被送来『这里』,至少人平安无事。」 他不敢想象,若她葬身海底…… 这假设太可怕,几乎令他一颤,他拒绝往下再想。 「我爸妈说不定以为……我已经死了,正伤心难过,偏偏我又没办法连络他们,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田蜜薇好无力。 她是备受宠爱的幸运儿,正因如此,她的离奇失踪,会带来多大的震撼和伤痛,可想而知。 「我妈会哭不停,把自己身体弄坏怎么办?」她最担心的莫过于此。 「连老板都会哭吧。」杨士伟做补充。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更或许,未来的「他」也正哭得死去活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痛。 他虽不是她父母,毕竟也是她的「羊叔叔」,失去她,他同样难受。 杨士伟试图缓和气氛,用着噙笑的声音道:「我倒有个方法,过几天,我去田家串门子,当成说笑一样,跟他们提一提——」 他朝她眨眨眼,俏皮说:「要是以后的某年某日,蜜蜜意外落海失踪,要他们别担心,蜜蜜应该是穿到了哪个安全的地方,正努力想回去。」 他把她当成七岁的蜜蜜,用起哄小孩的口吻,却忽略了眼前这女孩,已经不是扎着小甜甜啾啾发型,身穿漂亮童装的丫头。 「我爸会骂你哦,骂你胡说八道,诅咒他宝贝女儿。」田蜜薇终于露出笑靥,浅浅的,小脸阴霾渐散。 「对,你爸真的会。」他苦笑附和,「你那个爸呀……」简直是病态的「好爸爸」。 「他很疼我的。」 「是呀。」他长这么大,没见过哪家爸爸这么「超过」。 「你也很疼我的。」 她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向他,眸里很认真。 第八章 「那是当然的呀,你又乖巧又贴心,和你爸完全不同,羊叔叔不疼你还疼谁?你要是我女儿,我也把你宠上天去了。」他笑说。 他都打算好了,以后的遗产全留给她呢。 反正,他没准备结婚生小孩,后事一切从简。 她仍是瞅着他看,一眨也不眨。 他竟然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毛。 七岁的蜜蜜,虽然也会这样看着他,眼底跃动着崇拜,但小孩子的眸光,天真、单纯、一闪一闪亮晶晶。 二十三岁的蜜蜜,眼中……多了些什么,他不是很想证实。 商场打混多年,他一点都不迟钝,知道何为爱慕、何为倾心,从双眼分辨一个人的情绪,他太擅长了。 在不知道她是蜜蜜时,他就隐约察觉,她似乎喜欢上他。 只不过,他认为那是她失忆之下,把他当成救世主的「喜欢」,不需要当真。 可是现在,「蜜蜜」那样看着他……用一个女人看着男人的目光,他好不习惯——不对!不对!是他多心了,她是「蜜蜜」呀!长大了,变漂亮了,才害他产生错觉,她的眼神还是七岁时的纯粹,对,是这样!一定是! 杨士伟避开她的眼,不着痕迹走到酒柜前,拉开小抽屉,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对了,这个还你。」 「我的金饰?」 「嗯,你的。我自己弄丢的那条,已经找到了,我还没弄清楚状况,就指控你偷东西,简直不可原谅。」 她把金饰戴回颈上,百般珍惜摸了摸它,「是我没告诉你实话,你看到两条一模一样的东西,会产生怀疑也很正常,你不要再自责,我们一笔勾销,好吗?」 「嗯。」他当然同意。 毕竟大部分的错在他,能一笔勾销他求之不得。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回去?万一……回不去了,又怎么办……」 田蜜薇喃喃说着。 她的心里不可能不害怕,即便她没有被丢回几百年前,面对一大群古人,这个时代有她熟悉的人,便利性不亚于她的时代—— 但,她不属于这里。 消失—— 消失的那一方,会到哪里去呢? 是平安回到属于她的世界,还是……不见了,永永远远,谁也找不到? 我不知道,这种事……谁知道呢? 万一被送到别的地方,另一个没有你的时空…… 我根本不敢试。 她那时,缓缓说着。 他也不敢让她试。 任何的「万一」,他都不敢赌。 只能小心翼翼藏着她、保护她,就连被下属取笑,他也在所不惜。 「金屋藏娇?你乱说什么呀?」 杨士伟失笑,停下书写的笔,抬头望向开口邀约聚餐的下属。 杨士伟做人太成功,下属下班的小酌聚会,不忘算他一份,毫不介意他的「上司」身分。 不过,杨士伟刚婉拒完,就得到下属一句——你金屋藏娇厚?家里有人等你吃晚餐? 「不然你以前总说,『反正回到家,不是窝沙发,就是看电视,一起去聊聊也好』,最近干嘛都不去了?」下属很有怨言。 杨士伟不出席,一大票女职员也不去,还有啥乐趣? 代表回家后,不只剩下「看电视」这种无趣乐子嘛,往「爱情」上头想,百分之九十准没错。 人呀,只有遇上爱情时,才会狼心狗肺,把友情抛一边,约都约不动。 见色忘友,是句铁铮铮的至理名言。 「『娇』是没有,但有人在等,是真的。」杨士伟也不扯谎。 他自己没能看到,唇角那抹笑,沾了蜂蜜一样,多么的甜,下属倒瞧得一清二楚。 看来,要拉杨士伟成为饵,多钓几名女同事出席,机率微乎其微,不过下属仍做出挣扎—— 「杨先生,拜托啦!你去露个脸,喝一杯威士忌,花不了你多少时间嘛,我请客好不好?」 下属开始软硬兼施,用哀兵、用利诱,要他这块肥美的饵食,帮一大群男同事谋取最大福利。 杨士伟清楚下属的打算,不好太坚持。 「就一杯?」 「就一杯!」下属猛点头,只要杨士伟答应,他马上和全体男同事集资,出那一杯酒的钱。 「好吧,一杯就一杯。」杨士伟基于同事情谊,同意了。 下属振臂欢呼,立刻到办公室宣布,接受女同事的热烈报名加入。 最后坐进酒吧的人数,是四十三个,二十二个男性,二十一个女性。 「……你用了两分钟,喝完一杯,就和大家说拜拜?」 接到他打电话回家,说会和同事聚餐,晚些才返家的田蜜薇,微波炉里的义大利面还没热好,杨士伟已经踏进厨房。 她赶快再多加他一份,怕他没吃晚餐。 结果,他外带了酒吧的招牌餐,牛肉汉堡和洋葱圈。 「我也只答应他们这样呀。」他扯扯领带,松开两颗扣子。 「你可以和同事坐久一点,我顾家没关系的,有刷子陪我。」她不希望因为她,改变「他的生活型态。 「跟他们喝不怎么有趣,聊的全是工作上的事。」而他,下了班最讨厌的,就是和工作沾上边。 还不如回家陪她,要有趣许多。 知道她会等门,知道她引颈期盼他回家,他就不想为了闲杂事害她多等半分钟。 「那我跟你喝?我记得冰箱里有几罐啤酒。」田蜜薇跑去翻冰箱,真的抱出三四罐来。 「你会喝酒?」正在摆盘垫和叉子的杨士伟,微讶抬头。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第一次去夜店喝酒,还是你带我去的。」当然是不敌她的央求,他才答应她。 「……你爸会放过我吗?」他帮她接手啤酒罐。 她呵呵轻笑,转进厨房,又端出热好的义大利面,摆上桌;不是饭厅的圆桌,而是客厅的长几,方便一边看电视。 「那是回来以后的事,我喝醉了,不是很清楚,是应亚隔天偷偷跟我说……你被爸爸骂得好惨。」她吐吐舌,脸上有一点点歉意。 「我不意外。」 带老板的心肝宝贝去夜店,见世面? 他光用想的,都能知道老板的火力会有多旺盛。 那个敢带她去喝酒的自己,杨士伟发自内心佩服。 「我在夜店喝到人生第一杯调酒,甜甜辣辣,闻起来像果汁的飮品,很好喝,我很喜欢。」 「我害你变成小酒鬼了?」 看她打开啤酒,喝了一小口,脸上表情像猫喝牛奶一样满足,还伸舌舔舔嘴角。 他笑容一紧,感觉先前下肚的那杯威士忌正在燃烧,浑身有些热。 酒的后座力现在才发作? 「先吃东西,要喝,也等肚子吃饱了再喝。」他拿走她手上的啤酒罐。 「哦。」田蜜薇乖乖咬了一口汉堡,嚼两下,趁他不注意,又悄悄配一口啤酒。 「我哪来的胆量带你去夜店?不怕路人搭讪你?」 「有你在场,哪有谁敢靠过来?就算有,靠过来的几乎都是女生,被搭讪的对象,是你。」提到往事,田蜜薇睨来的眼神仍旧颇幽怨。 「我应该没有弃你于不顾,忙着和女人调情吧?」 「你没有。」 「那就好。」他也不觉得自己是见色忘小孩的人,有蜜蜜在身旁,他照顾她都来不及了,很难再分心吧。 尤其长大后的蜜蜜,超乎他想象的漂亮,她一踏进夜店,不知有多少双惊艳的色眼,牢牢锁住她吧? 「你只是来者不拒,谁上前攀谈,你都能聊上好几句。」她连灌好几口啤酒,咕噜咕噜咕噜……才能冲散喉头酸意。 1罐330ml的容量,一会儿就喝光了,她又打开第二罐。 他并不在场——几年后的事呀,现在的他哪有办法辩驳?只能根据她的描述,替那一个自己解释。 「那是礼貌性的交际。」 「要不是因为我在场,卡着碍事,或许你会看中哪一个,邀她一起坐,尽情地喝酒谈天吧。」她瞟来的一眼,又是那么充满怨念。 「我不会啦,我没这么博爱。」 「我觉得你会!」咕噜咕噜…… 「没发生的事,你光凭『觉得』,就准备定我的罪吗?」 「因为你对她们那样笑呀!笑得好像欢迎她们扑过来一样!尤其是穿黑色紧身小洋装的那一个——」她手握啤酒罐,不满地敲桌子,每说一个字,叩叩声就激动传来。 由声音判断,第二罐也早空了。 穿黑色紧身小洋装的那一个?哪一个呀?他真是最无辜的犯人,未来发生的事,今天就先受审。 「我为了这种事,生了一晚闷气,猛灌调酒,你却不知道我气什么……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气什么。」 敲桌声慢慢停了下来,她的表情也缓缓转变,不单单是酒精的力量,烧出满脸通红,还有讲话的速度逐渐放缓,像自言自语。 「……光看见美丽的女人朝你靠近,用着好娇、好媚的嗓,跟你有说有笑——就有一把火在我脑袋里闷闷地烧,烧得我头好痛。」 她露出的表情,痛的,不只是头,还有心。 「你喝醉了。」 无论是这个她,或是未来在夜店的那个她。 田蜜薇眼神迷蒙,焦距微微涣散,看着他,目光却又不像落在他身上。 「那时你也是这样说……我最后只记得这句话,其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她咯咯笑了几声。 「对一个刚成年的毛大人来说,第一次的灌酒,下场自然是沦为醉鬼一只。」杨士伟也很想笑,因为她的醉样乱可爱的。 看来,她的酒量完全没有长进,两罐啤酒就解决她,真快。 「我一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你丢脸,后来你好久都不理我……」 「是不是我在夜店大吼大叫?还是又哭又闹?」 「是不是我揍了那些女人,叫她们不要接近你?」 「是不是我抱着你,说你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能抢?」 「是不是……」 她开始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自怨自艾…… 杨士伟没办法回答她。 他又不在现场,不,在现场的那个「他」,还得等个十几年,才有机会相遇。 目前,他只能看她每问出一句,就往他挪近十公分,像「七夜怪谭」的鬼贞子可爱版——步步进逼,把他逼到沙发边角。 问到最后那句「是不是……」时,她已经近在咫尺,仰头直勾勾看他,还持续在移动。 「是不是……我做了惹你生气的事,你不开心了,你才慢慢疏远我?虽然你表现得很不明显,但我就是感觉到了!你……」 田蜜薇已经「爬」上他的胸口,为了把他看得更清楚,不让他在眼前晃动。 「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就算你在夜店大闹,我也不会生你的气。」他只能这么回答她。 按「羊叔叔」宠蜜蜜的程度,绝对不会错。 「真的?」她歪着头,茫醺的眸带着一丝不确定。 「真的。」 得到他的保证,她咧齿笑,模样稚嫩而美丽。 「我的羊叔叔……最好了。」 那个「好」字,是甜的——为何他知道?因为那个字,消失在他嘴里! 第九章 伏在他胸前的她,轻轻抬起头,朝他唇上一啄。 柔软的唇瓣,带点酒的辣,带点酒的香,带点她自身淡淡芬馥的味道。 杨士伟还来不及反应,不,是像被雷劈昏了,整个人僵直,无法动弹。 那一啄,加深了。 嫩唇张得更开,含 住他的下唇,先是吸吮,又松开,再吸吮…… 每一回的退开,都迎来下一个更深的含吮。 甜美地反复着品尝的动作,笨拙,但认真,努力做这一件事。 然后,维持这个动作,瘫软在他身上,嘴衔着他的唇不放。 她醉得睡着了! 又过了五秒,杨士伟才惊觉回神,还是拜刷子一声猫叫。 他头后仰,四唇终于分离,她微张的嘴,滑过他的下巴、喉咙,随她脑袋枕靠他肩窝,最后停在锁骨。 她的呼吸暖暖发热,拂在他皮肤上,快烧出一大片的火。 电视柜的某格柜子里,刷子舒服蜷卧着,像只布娃娃,只是此刻那对猫眼又大又亮,把刚刚那一幕全都看仔细了。 他突然感觉心虚,竟对一只猫解释:「她喝醉了,把我看成下酒菜,才会凑嘴过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喵喵。」我又没说什么。猫尾晃两下,发现没啥看头,又重新闭上眼,懒得理他。 她压在他身上,他没敢动,怕吵醒她,更怕她一醒来,唇又贴过来…… 她停留在他唇上的触感,久久没消失。 「该不会……夜店喝醉的那一次,你也对『我』做这种事吧?……老人家的心脏哪能负荷呀?不逃才有鬼——」 二十多岁的他,「羊叔叔」资历不过七年,已经受惊吓至此,躁乱的心跳撞疼了胸口。 四十多岁的他,二十三年资历的「羊叔叔」,一定加倍惊慌,真是难为他了。 被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儿」,酒后偷袭…… 杨士伟缓缓吁出一口气,尽可能不让胸膛起伏强烈,但心跳的强度,他控制不了。 另一项控制不了的,还有吁息之后,那一声低叹般的呢喃:「为什么你要是蜜蜜呢?如果你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只是一个在雨夜之中,他捡回来的普通女孩。 或许,他会愿意为她去尝试,「爱」这种可怕的玩意儿。 或许,他会试图相信,他懂得爱人,也还能被爱。 因为是蜜蜜,什么其他的可能性……全都没有了。 因为,她是蜜蜜…… 他勤于「约会」的事,田蜜薇很快知道了。 知道了次数、知道了对象,知道了他打算用这种方式,要她放弃爱他。 田蜜薇外貌像母亲,甜似蜜糖,第一眼,直觉认定她是温柔娇娇女。 但骨子里,父亲那方的霸道基因,仍是存在的。 所以,十六年后的她,不想未战先败,胆敢向「羊叔叔」告白,将自己的心意,倾诉得一清二楚,即便……惨遭拒绝。 所以,回到十六年前的她,不把话摊开来说,一味沮丧低落,不是她的个性。 要痛哭,也得先战斗过,失败了,再来号啕。 田蜜薇坐在客厅,抱着刷子等门,像个等夜归丈夫的妻子。 钥匙插入声,门锁转动,刷子耳朵动了动,抬起头,往门方向看。 杨士伟回来了,一眼看见在单盏灯光下,被微弱光线包围的她。 「蜜蜜,还没睡呀。」 几天的冷静和闪避,让杨士伟比较能面对她,而不再被那一吻给占据满满。 而且,他比自己所以为的,还更想见她。 虽然,他在心里死命否认。 田蜜薇瞅向他,不发一语,看他刻意挤出的微笑,他走近长桌,放下一盒外带的小点心,是巧克力蛋糕。 他逃避归逃避,吃到美食,总不忘带一份回来给她,之前他都是摆进冰箱,并在冰箱外留张纸条,提醒她吃,今日第一次当面交给她。 「我先去洗澡……」 他打算「澡遁」,准备快快闪进浴室,才转身,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喝醉那天,对你做了什么?」她开口,不走迂回,直捣核 心。 「……」他一默,迟了五秒才回答:「没有,你睡着了。」睡在我身上! 那五秒沉默,明显是说谎。 于是,她又大胆猜:「我强吻你?我对你说『我爱你』?我告白了?我撕了你的衣服,上下其手?」 杨士伟的表情瞬间僵硬,她确定方才猜测的选项里,有一个中奖了。 接下来,她逐项细问,要揪出主因,从第一个开始:「我强吻你?」 他嘴角微微抽 动,很细小,但她看见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知道了?」她一顿,脸腮染红,「知道……我偷偷爱着你?」 他抿唇不答,毫无心理准备她问得这么直接,再怎么伶牙俐齿,此时也无用武之地。 「而你的答复,就是和雷静之……更密集约会?」她脸上的红彤又逐步消退。 他这么恨不得让她知道,他对她有多避之唯恐不及?! 杨士伟找回声音,试图轻快的说:「只是突然觉得……静之或许很适合我。」 他不是自私的男人,不玩欺骗手段,他与雷静之把话说开,一句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我不结婚、不喜欢女伴太缠人、不排斥女伴多交往几个对象,比较谁优谁劣,从中去挑选她的真爱,以及我工作忙,不会费太多时间在感情上……」 雷静之喜欢他的干脆,也坦言: 「我欣赏各式类型的男人,乐于周旋其中,享受被追求的乐趣。我现在最欣赏你,想多认识你。我不缠人、讨厌男人管东管西,也不急着结婚,目前有四五个男人追我,我还在挑。」 如同商场谈判,你开出条件,我评估状况,彼此都同意下,再签名盖章。 两人做下了「那就试试看」的决定,在今天晚餐结束前。 「静之?」这称呼未免进展太神速了吧?! 田蜜薇觉得好刺耳,连要复诵这两字,喉头都泛酸。 「你……你不是向来强调你不婚吗?」 「不婚和交女朋友是两回事。」 「你……雷静之的丈夫又不是你!」在她的年代,雷静之早嫁做人妇! 「我不意外呀。」不都说了,他不婚嘛,若在「丈夫名单」之中,他才惊吓好不好? 「既然如此,你还跟她——」 「两人各取所需啰,交往时,彼此觉得快乐就好。」他耸耸肩,故意表现一派无所谓。 田蜜薇神情受伤,皱着眉心,眸光黯淡,却鼓足了勇气,问他:「那为什么我不行?是我……就不行?」她的口气像快哭了。 「蜜蜜……」 「我也能跟你『各取所需』呀!你不结婚,我也可以呀!雷静之能做到的,我全都可以呀——」她伸手揪紧他的衣袖,急急说着。 「没有办法,你是蜜蜜,所以没有办法。」 眼泪在她眼眶里滚动,随她摇头的动作开始坠下。 杨士伟看着她的泪水,想住口,可是他逼自己狠下心。 「在我的年代,你才七岁,等到你长大,我都几岁了?别说你爸反对,就连我也没有办法接受。」 「我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她抽泣着。 他苦笑,「万一你明天就『回去』了呢?回去属于你……正轨的年代,回去那个和我相差十几年的年代?」 田蜜薇瞬间无言,无法做出保证的人,是她。 「万一我接受你的感情,不顾你停留时间的长短,放纵自己的心情,想爱就爱……你要我以后怎么面对田家人?怎么面对儿时的你?」 他跟她说起道理,仿佛在教导无知孩子一样,耐着性子,口吻缓且温柔,就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说服不了她……也说服不了自己。 杨士伟把她搂进臂弯,不带情欲的拥抱,只单纯安抚意味,拍拍她的背。 「不是你不好,是你出现得太晚,你早个二十年出生,我一定会对你死缠烂打,追着你跑,把『不婚』的念头远远抛开……」 话完全不经大脑,田蜜薇直接脱口而出:「那我不回去了——」 他立刻制止她,「这种话,只有我这样的人——没有累赘、没有顾忌,没有谁会因为失去我,而感到悲哀——才有资格说『我不回去了』,你——不行。」 她有爱她的家人,会为她担心、为她祈祷,她绝对不可能忍心让他们不安及哭泣。 他带着一丝微笑继续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育幼院里又孤僻、又难相处。虽然我没说,但我偷偷把老板、老板娘和你当成家人,我不想破坏这样的关系,如果我爱上你,等于我亲手毁掉了那些……」 她哭了出来。 她想反驳他,想跟他说,她可以和他一起面对任何的困难…… 可是豪气话谁不会说?万一真被他说中,她明天又给丢回「未来」,留下的他要怎么办? 以「羊叔叔」的身分,守着七岁的她,等她长大吗? 「我们维持这样的单纯,彼此关心、互相珍视,然后若你平安回家,我们还能是羊叔叔与小蜜蜜,什么都不改变。」 什么都不会变。 「那如果,我一直没能回去……被抛弃在这个地方,永远、永远也回不去了呢?」她仰首看着他,眼眸仍湿润。 这可能性并非没有,毕竟「回家」的方法,她还没找到。 杨士伟眼神一暖,似乎喜欢她这个「假设」。 但那样的喜悦藏得太快,不让她察觉,他内心深处,如此小小的希冀,确实存在着。 「那么,我们就在一起,一辈子。」 「分手?」 雷静之正叉着一尾虾要入口,听见杨士伟的说法,银叉在半空中僵住,红唇也忘了合上。 「嗯,抱歉。」 「距离我们交往刚满一天。」从昨天那顿晚饭算起。 「趁着还没浪费你太多时间,赶快告知你。」他的口吻,像是建材要换成另一种型号般公事公办。 在杨士伟以为雷静之手里的叉子,会直直朝他戳过来时,她放下叉子,脸上还算平静,似乎没有太意外。 「跟小女友又和好了?」她双手交迭,弧线完美的下巴抵在上头。 「嗯?怎么这样问?」 「先前你答应和我试试,我还比较意外,我当时就在猜,你应该是和小女友吵架,才会赌气做出劈腿的决定。」她微笑。 劈腿?……这罪名扣得好重,但他没有反驳。 「你自己没有发现,几次约会你都心不在焉,思绪不知道飘哪里去,根本不专心,有时与我的对话,答非所问——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不把我放眼里的男人。」害她的征服欲被撩拨得发痒。 「呃,抱歉。」他重复第二次歉意。 他的思绪还能飘哪里去?当然是家里那只小蜜蜜……不,大蜜蜜。 雷静之倒是笑出声,娇嗓清脆。 「老实说,我不介意和小女友公平竞争,你可以比较之后再做决定,现在提分手,有点太早了。」雷静之又说。 杨士伟低笑,摇摇头,「不了,你的真命天子不是我,不需要在我身上耗费青春和感情。」 「你又知道你不是?」口气未免太笃定了,仿佛他能预测未来。 第十章 有个来自十几年后的证人,她说的话能不准吗? 他当然不能这样说,只能转移话题。 「前阵子,我确实情绪很乱,做了不少错误决定,无论是工作,或是私事……我现在冷静下来,趁不算太晚,赶快导回正途。」 「情绪乱的主因,也是她嘛。」雷静之很精明。 「是啦。」他不否认。 「真不懂你们男人,我哥也对她念念不忘。」 小丫头到底是哪里好? 论美貌,小丫头还不到倾国倾城呀,了不起漂亮一点点而已。 「你哥太老了!给我离她远一点!」心里话就这么吠出来。 雷静之秀气的双眉一挑,「我哥老?我记得,你和我哥年纪差不多吧?怎么,严以待人,宽以律己?自己可以和小女生交往,我哥就不行?」 「……」说漏嘴了。 「你倒不如说,她是你的,不许其他男人抢,会合理些。」 「……反正,叫你哥别妄想她,她永远不会是你哥的!」 哦哦,她在这男人脸上,看到浓浓醋意以及独占欲。 她好整以暇看他发着火,然后在她的注视之下,他也发觉这一顿火,烧得太过头,他深呼吸,冷静下来。 她又摆出习惯动作——双手交迭,下巴摆上去。 「我哥那边,我没办法多嘴,感情是他的,他要不要放弃,操之在他,我呀,只顾着管好我自己这边。」 「你这边的意思是……分手,行吗?」他也学她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雷静之眯眼笑,腾出手往包包内捞出一张金色帖子,拈在纤细指节间轻搧着。 「我本来打算找你当这次的男伴,带出去风光风光,追求我的那些男人,全都没你高,没你好看。」 「雷霆设计」五周年酒会,计画拓展客源,兼拉拢老客户——没办法,雷沛之得罪太多人,真要说对业绩毫无影响,是骗人的。 于是,身为公关主任的她,准备利用酒会名义,展现公司善意,扭转「雷霆设计」给人的蛮横印象。 虽然她很清楚,所有的坏印象,全拜自家哥哥所赐,怨不得别人。 「我还是可以充当这次的男伴,让你带出去风光风光,只要你答应分手。」杨士伟接过请帖,也回赠她一记笑,笑得比她更甜。 「人称温文儒雅、手段漂亮、脾气好到不能再更好的『羊秘书』,实际上你是只狼吧?一点也不柔驯,一点都不好欺负呀。」 「在暴龙身边工作久了,你怎么还会以为当只善良小羊,能存活到现在?」不同化,就等着被吃。 她呵呵笑,笑他那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还没尝到甜头耶,舍得这么快分手?」才一天!打破她所有恋情的记录,超短寿。 而且他是唯一一个……没想揩她油的人。 「或者,小女友的甜头,比我美味太多,杨先生才不屑我?」雷静之说得酸溜溜的。 杨士伟岂是任人宰割的小羊羔,他立即回击,「不如换我给你些甜头尝?尝过了,就和平分手,好吗?」 「什么甜头?」 「我告诉你,你未来老公的姓氏。」他撒下饵,由她蓦然一亮的眼神,说明她上钩了。 「好。」雷静之用力点头,她很想听听,他能说出啥玩意儿来。 杨士伟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答案:「据说你以后会嫁给一个姓『梁』的。」 他泄漏天机——幸好,他昨天一时好奇,向蜜蜜多问了一句,蜜蜜虽然说不出是谁,隐约还记得姓氏。 这甜头足够了吧,方便她从众多追求者中,挑选出真正的丈夫,省时、省力、省功夫。 雷静之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杨士伟首次看见她如此失态,姣好面容上填满铁青的震惊。 她甚至扬声高嚷,嗓音「碧叉」:「骗人!怎么可能!我绝不会嫁姓『梁』的!谁要嫁给他?!才上过一次床而已,不代表什么——」 她猛然住嘴,忿忿咬着下唇,迁怒地瞪他。 杨士伟肩微耸,瞪他也没用呀。 「以后你就知道了。」 何必争论?注定好的未来,又不是大吼两句就能改变。 雷静之一脸大受打击,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席间连「调戏」杨士伟的心情都没有了。 选定滨海别墅为场地,理由只有一个,它是雷沛之最自豪、最引以为傲的得意作品。 近海岸的建筑,考量海风碱气侵蚀、海水潮湿等因素,使用的建材及涂料,必须有别于一般建物,雷沛之参考七星级杜拜帆船饭店,采用相同建材,解决临海而立的种种困难。 雷沛之打造此栋别墅,砸钱毫不手软,顶极,坚固,完美的材料,加上他的独创设计,别具匠心,让坐落于湛蓝海岸的雪白楼房,带有地中海建筑风情,显得梦幻高雅。 而屋内空间设计,更是一绝。 客户在参与酒会的同时,也欣赏雷沛之的作品,若客户中意室内设计,可以直接指名要订做哪些部分,一举两得。 此时夕阳渐沉,碎金色光辉洒满海面,天空一片粉橘,衬托蛋黄般的落日,云彩鲜妍,别有一番浓艳味道。 田蜜薇看过无数回,仍为此美景赞叹。 「进去吧。」雷沛之绅士地挽着她,穿过宽阔花园,踏进偌大客厅。 几十名「雷霆设计」的职员充当服务侍者,里里外外招呼客人,见老板进来,纷纷喊声致意。 客厅原有的摆设被挪动,空出大半空间,放置几十组沙发,供客人入座。 饭厅部分,则设置外烩餐区,中西式餐点摆满长桌,装盘精致,鲜花点缀,每一道小点都媲美五星级饭店出品,教人舍不得咬下,调酒颜色漂亮,一杯杯都像艺术品。 冰淇淋球甚至是摆在花形冰雕之间,比拟新鲜花蕊,看了赏心悦目。 「我瞧见客户了,陪我一块儿去打个招呼吧。」 「不要,我饿了,我想吃蛋糕。」她才不要陪他去当花瓶,这不是她到场的目的。 「好吧,你先去吃,我等一下再过来。」雷沛之迎向熟识老客户,握手寒暄。 田蜜薇边走向取餐区,边把场内看遍遍,没看到杨士伟身影。 向服务侍者要了块巧克力蛋糕、三种口味的马卡龙,她端着盘子,坐进单人沙发座里,刷子赖上她腿间,难得安静。 趁一名男侍者递给她一杯水果茶时,她开口询问:「请问,雷静之小姐到场了吗?」 「雷小姐在顶楼空中花园,和几个客户看夕阳,应该马上就下来了。」男侍者微笑回答,以为她是雷静之的客户。 顶楼也精心布置,可以远眺海景、听海浪的声音。 雷静之到了,羊叔叔应该也在楼上,陪她。 嘴里刚尝的巧克力蛋糕,苦味上窜,她赶快喝一大口水果茶,才有办法挤出笑容。 「谢谢。」田蜜薇点头致谢。 忿忿叉起粉红色马卡龙,咬进嘴里,重重咀嚼,像在咀嚼蠘块。 吃完第二颗,还没等到雷静之下楼,倒先等到了教她意外的人—— 「爸?!妈?!」她惊呼,眼睛瞠得圆大。 对,此刻进门的那双身影,正是她的父母! 下一秒,她弹跳起来,因为在父母中间,两人一手牵着的不就是她,小只的田蜜薇吗?! 她顾不得管餐盘,匆忙拎着刷子,赶快找遮蔽物,闪身躲起来。 「喵。」 「嘘嘘嘘嘘……糟糕,蜜蜜怎么也来了?!我不能和她遇到……」 与父母参加过太多场酒会,她完全没记忆儿时的自己,到过雷沛之的滨海别墅——若她记得,打死她也不来! 「爸比,妈咪,我听见刷子的叫声耶。」小蜜蜜耳朵尖,方才一声猫叫,她完全没漏掉。 「刷子怎么可能在这里?是其他客人带了猫吧。」蜜蜜她妈说着。 「才不是,那是刷子的叫声呀!刷子和别的猫叫声不一样,羊叔叔说,它叫起来像『尿——尿——』,应该改名叫『阿尿』。」而她刚刚听见就是「尿——」。 「喵!」可恶,臭杨士伟,竟敢乱改本大猫的大名! 田蜜薇来不及捣它嘴。 没错,刷子的叫声相当独特,当初她收到一只礼物猫,正为它的取名伤脑筋,杨士伟也是这么说:这只猫,叫声怎么那么像「尿」?别人是「喵」,它是「尿」,不然叫「阿尿」? 实在不是太悦耳的猫名,当然没有采用,它很不爱这个名,当场赏了杨士伟一爪。 「真的又是『尿!』,刷子也来了!刷子!刷子!」小蜜蜜小脸一亮,松开父母的手,开始找起猫儿。 「蜜蜜,别乱跑。」蜜蜜她妈站在后头,小步小步跟上,她爸则遭合作厂商拦住,开始无趣的商业寒暄。 眼见小蜜蜜直直往她的方向来,田蜜薇左右看了看,瞧见一旁有落地窗,外接小巧阳台,她想也不想,拉开窗帘往那里躲去。 「刷子,你别出声……」这一回,她记得遮掩猫嘴,细声交代。 「ㄋ——」才起了头的「尿」,马上缩口,刷子脑袋一沉,往她怀里钻。 「刷子?刷子——你出来嘛,我是蜜蜜——」 小蜜蜜找猫的身影,仅仅一窗之隔。 田蜜薇屏息,大气不敢喘一口,看见小手揪住酒红色窗帘,也揪紧了她的呼吸…… 不是错觉,当小蜜蜜靠得越近,一阵晕眩和排斥越加强烈。 两人的身体,因为时空的碰撞,无形中正在对抗。 显然,属于「这里」的正主儿,受到的影响不及她来得巨大,甚至是毫无所觉,只有她这个「误闯者」,几乎被那些不适击败…… 额际的冷汗,沿着发白的脸庞滑下,她不敢伸手去擦,一点点的小动静都不敢有。 紧抱刷子的手止不住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每一颗细胞像遭受强烈排挤,快要被震开—— 「蜜蜜?」 杨士伟由顶楼下来,一踏出楼梯,就看见粉雕玉琢的粉娃娃。 「羊叔叔!」小蜜蜜笑容一绽,朝他飞扑,让他抱高高。 杨士伟只是牵着她,没像以前总把她抱在半空中,小蓬裙飞扬,害她有一些些失望。 「你也跟爸爸妈妈来了?」他摸摸她的发丝。 唉,眼里看着七岁的小宝贝,心里浮现的,却是二十三岁的她…… 回不去了,他单纯的心思,已经回不去了,实在忝为人「叔」呀。 「嗯!羊叔叔,你把刷子带过来了吗?」红扑扑的小脸心急地问。 「没有呀,刷子在看家。」连同大蜜蜜一起。 「咦?我刚有听到刷子叫耶,尿——尿——」她学着猫叫。 「你听错了吧。老板娘。」杨士伟朝走来的田太太喊,微微致意。 田太太回他一抹浅笑,把女儿牵进手心,「蜜蜜,那边有蛋糕和果汁,要不要吃?」 「要!」吃与玩,是小孩子最难抗拒的两件事。「羊叔叔,我们去吃蛋糕。」 她空着的左掌,拉住他的手,她有一份,绝不会忘了他也要有一份。 「好呀。」 声音逐渐远离。 而压迫的不适,也逐渐平息。 第十一章 冷汗止了,手不再抖,什么晕眩、什么排斥,终于离她远去。 田蜜薇松口气,用力几回深呼吸,急促且贪婪地把缺氧的肺叶填满。 「这下……我能出去吗?要是再遇上小蜜蜜……」面对着大海,她忍不住叹气。 「喵……」它也叹气了。 「只能先窝在这里吹海风了。」 「喵?」 「我也不知道正面对上,会发生什么事嘛……电视、电影和小说演了很多,下场没半个是好的。」 她不想亲身尝试,只能龟缩在阳台,透过窗帘的缝隙,去看厅内动静。 看到羊叔叔了……雷静之也在,她一身红裙,极贴身的丝质布料,包裹婀娜曲线,那起伏、那凹凸,惹火养眼,与他并肩站着,画面好协调。 小蜜蜜似乎吃起醋,一直卡在他和雷静之中间。 「做得好,小蜜蜜!」 她暗暗为自己喝采,原来她这么小的时候,已经具备危机意识。 「千万要卡紧紧,不要让雷静之的魔爪伸向羊叔叔呀,小蜜蜜!」 她努力用心电感应,希望七岁的自己能有慧根接收到。 可是同一时间,浮上心头的,是强烈失落感。 躲在这里的她,果然……不属于这里。 她,甚至连光明正大站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收回偷窥厅内的目光,不想再去看,那与她隔合太深的世界…… 但大只的蜜蜜,并没有被遗忘。 至少带她来的雷沛之,在结束与几位客户的闲谈后,脑中第一要紧的,就是找她。 大厅里没找着,倒先看见妹妹与杨士伟,于是他走过去。 「小薇人呢?」雷沛之以为有杨士伟的地方,就能发现田蜜薇的身影。 「小薇?她怎么可能在这?」杨士伟光从他口中听见这亲昵的唤法,就一阵恼怒,「还有,请叫她田小姐,她跟你没那么熟,至少没熟到叫『小薇』的地步。」 他的怒火雷沛之完全无视,当然,也包括酸酸的醋味,当作没闻到,径自啜飮香槟。 「我邀请她,来做我的女伴,我亲自去接她,更挽着她走进别墅,她说饿了,想吃些东西,我才松开她的手……我很确定她人在会场。」 「你去接她?!你去哪里接她?」 「贵府。」雷沛之故意用了敬语。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又怎么知道她住我那?」 雷沛之抛来的眼神,是唾弃——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解释吗?找人查一下,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 杨士伟猛然转向一旁的小蜜蜜,寒意由脚底窜起。 同一个时空中,有两个「田蜜薇」,我若和她碰上,有可能其中一方……会消失。 两个本来是同一个体的人,却因为时空错乱,同时出现,甚至碰面,你觉得……还有其他可能吗? 她一定也发现小蜜蜜出席,吓得躲了起来! 「你会害死她!」杨士伟几乎是咆哮出声。 「只是邀她参加酒会,何必大惊小怪?」雷沛之冷声回。 杨士伟懒得挥拳揍人,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出大蜜蜜,并且带她离开! 不能让大小蜜蜜面对面! 「『小薇』也来了吗?就是你说很像蜜蜜的女孩子吗?」蜜蜜她妈听见了,露出期待表情。 此话一出,雷家兄妹本能地往那张巴掌小脸望去。 确实像。 只有脸型轮廓、年龄还看得出差异,其余雏形太过神似。 众人还想问,一抬头,杨士伟早跑得不见踪影。 田蜜薇看着海,发呆。 怀里的猫,被温柔的手劲摸着,摸到呼噜睡着了。 海,苍茫一片,蓝得一望无际。 她对于未来,也苍茫得一望无际呀…… 看见爸妈近在眼前,却不能飞奔过去,撒娇、诉苦、讨抱抱,引起她心情低落,还有想家的愁绪。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得归咎于杨士伟。 他和雷静之感情的进展,未兔太神速了吧?! 站在一起,又那么适合,明明都告诉他,雷静之的丈夫另有其人,他仍是不死心吗? 「羊叔叔一直没结婚,不会也是为了她吧?……喜欢的女人后来另嫁他人,在伤心之余,干脆终生不娶……」 越说,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好大。 干涩的眼逐渐泛红,是咸咸海风,是沮丧,激出了一颗泪水,滴落刷子的后颈软毛间。 她身后的窗帘,唰地拉开,她和刷子大吃一惊,弹震起来。 她惊吓回头,看见是杨士伟,他打开落地窗,闪进阳台,原本就不大的空间,瞬间变得更小。 「你为什么跑来这里?!」找人找得急,他口气又喘、又快,听起来像责问。 「我……」 「雷沛之叫你来你就来,你不怕他抓你去卖!」这句话真的带有怒意。 「因……」她想解释,他仍快她一步。 「蜜蜜也来,就在大厅,前门出不去,带着你去找后门又太危险——」他从阳台探头,查看高度。 别墅地基特意垫高,大约一百公分,避开近海的潮湿度,阳台离地不高,跳下去要受伤都难。 这条逃生路线,最快。 「从这里好了,我先跳,再抱你下来。」 他担心拖越久,发生意外状况的机率越高——他连想都不敢想,她与小蜜蜜一碰面,究竟会发生的事——多耽误一秒,他的心就多揪紧一秒。 马上带她走! 杨士伟翻过阳台石墙,站在下方,向上伸臂,「把手给我。」 田蜜薇没动,视线由高俯视他。 「不是雷沛之叫我来,我就来。」她终于有机会可以开口说话。 「那不重要,现在先——」 这一次,她不让他打断她,「是因为他说,今晚你是雷静之的男伴,我嫉妒,我才来的。」 「蜜蜜!先下来!」有话等离开别墅,再来慢慢说。 「我已经告诉你,她以后不会嫁你,为什么你还不放弃她?你真的……这么喜欢她吗?」小脸浮现受伤神色。 「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 「跟各取所需才有关系吗?」受伤的神色染上些些醋意。 「她刚好缺个男伴,我顺势答应,当作是分手礼物,就只是这样。」 「分手?」醋意的脸蛋,瞬间转变为痴呆。 「前一天才说想跟她『试试』,隔一天就马上提分手,你说,我这样的恶劣行径,该不该拿出点真心诚意,好好补偿人家?」 他说得乱有道理,田蜜薇只能傻乎乎点头,认同他的说法。 「所以她邀我出席,充当一天男伴,我没理由拒绝。」 「是因为我跟你提及,她嫁的对象并不是你,你才萌生『分手』念头吗?」不然为何短短一天,他就改变了心意? 杨士伟仰望她,夕阳余晖,浅浅薄薄地嵌了层金边,就在她身上。 她像尊美丽洋娃娃,精致无瑕,可是那双大眼,里头充满勇气,显示她绝非受人摆布、活在谁人羽翼下,备受保护的弱者。 「应该说,让我萌生『找个女人交往试试』的理由,不在了。」 「什么样的理由?」她又问,想听到一个答案。 「你一定要逼我说出来吗?」 「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我很笨。」 最好是,外表像妈妈,骨子里起码有八成遗传自她爸。 越相处,杨士伟越有这样的发现。 「我想让你死心,如果我有了女伴,或许问题就会简单很多。」他吐口气,说了。 「但我没有死心。」她迅速插嘴。 「我知道。」她的死心眼,他已经清清楚楚了。 「那你为什么说……理由不在了?」明明就还在。 「不在的是另一个理由。」 让我也死心。 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困难。 他做不到,也无法逼她去做。 心的怦动,不是说不要,就能不要。 他真的尝试过,把她摆进「小蜜蜜」的位置,一个等于「女儿」的角色。 不准自己动心、不准自己在意、不准自己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太难—— 他努力过,但失败了。 越是喝令不准,叛逆的失控,加倍奉还。 我们就在一起,一辈子。是不经意泄漏的真心。 嘴上虽说「若你平安回家,我们还能是羊叔叔与小蜜蜜,什么都不改变」,心里想着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又不是每个穿越的人,都能成功回去,或许她注定留下来,因为她强烈爱着他,所以冥冥中,奇迹正在降临…… 回不去,可以一直留下,留在他身边。 那么,年龄的差距、身分的尴尬,全都不用在意。 捉住这一丝希冀,他肾上腺素激飙,竟然感到……期待。 一年—— 杨士伟告诉自己,要是一年过后,她仍然还在,没被带回她的「世界」,那么,他也不打算放弃她了。 不顾一切,把她留在身边。 哪怕对老板夫妻深感歉意,也知道要把不属于「这里」的她留下,会遇上多少困难……她的身分、她的存在,都是棘手的问题,但他不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是第一次,他那么渴望拥有一个人。 所以他才说,「理由」不存在了。 他不需要让自己死心,只要她还在,没回去她的时空,他的心,就能持续为她跳动。 这些他会告诉她,只不过不是现在。 「羊叔叔?」被他眼神瞧着,田蜜薇逐渐脸红。 他的眸光不像以往看「蜜蜜」的,而是更深、更浓、更炽…… 那眼神,像要吻她一样。 「你再不快下来,不怕和小蜜蜜撞上吗?」杨士伟就连声音都低沉了好几度。 「现在确实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她感觉口干舌燥,光是被他紧盯,脸上的热度不减反增。 田蜜薇润润喉,假装不受影响,故作轻快道:「刚刚小蜜蜜只是靠近我,中间还隔了层玻璃,我却像要被她震开一样……」 边说,她边开始动作,先把刷子递给他,腾出手撩高裙摆,右脚跨出阳台上的栏杆…… 蓦地,腰间环来一条手臂,阻止她的翻越。 「雷沛之!」杨士伟看见她身后的人。 「你们在演『罗密欧与茱丽叶』?」雷沛之扯扯唇,算是笑了。 西洋版的楼台会?嗯……乍见下,挺有几分架势。 可惜,「罗密欧与茱丽叶」是悲剧,两人恋情没有善终,中途还要遇见重重关卡考验。 而他,雷沛之,显然也身负「关卡」重任。 「你的女伴应该是静之。现在,可以把我的女伴还我了吗?」 杨士伟抱着猫,匆匆翻回阳台上,跑向大厅,一切已经发生。 厅里,议论纷纷的宾客、撞翻一地的香槟塔,来不及收拾的惨况,就是杨士伟所见的景象。 被雷沛之带回别墅内的田蜜薇,不在其中。 「她人呢?!」 他冲到雷沛之面前,雷沛之脸上的惊讶未褪,目光仍落在满地狼藉上。 第十二章 直到听见杨士伟的质问,过了好几秒,他才有所反应。 但雷沛之也只是回问了同一句话:「……她人呢?」双眼缓缓挪向杨士伟,似乎想得到解答。 「是我在问你!」杨士伟吠他。 他以为雷沛之装傻,或者是在酸讽他。 「她不见「……」回答他的人是雷静之。 她同样面带诧异,方才一瞬间看见的,是电影特效吗? 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杨士伟倏然一震,胸口凝窒,浓烈的不安铺天盖地袭来。 难道…… 「我带她回大厅,她挣扎着要折返阳台,横冲直撞下,和田先生的女儿撞在一块儿——被撞倒的是小薇。」雷沛之说道。 「那不叫撞倒吧,根本是撞飞出去了。」雷静之补充,嗓音中充满难以置信。 大人与孩子的相撞,正常状况下,孩子体型小、体重轻,受到的冲击往往最大,可是刚刚那一幕…… 对撞的两人,发出惨叫声的,竟是大的那一只。 明明奔跑的速度,没有快到像车辆对撞,弹飞出去的力道,却让小薇狠狠跌开,连人带桌撞翻了香槟酒杯塔,碎裂声响遍厅内。 更诡异的是,小女孩反而没事,只是受到惊吓,呆站原地不动,足足楞了几秒,才哇的哭出来,以为自己闯下大祸,目前由父母带开,正在前庭的小花圃细声安抚。 满地碎酒杯,已有三四名服务侍者展开清扫工作,避免宾客被割伤。 碎片很快处理干净,地板流淌的酒渍抹得半滴不剩,酒杯塔重新堆迭,倒上金黄色香槟,看似恢复原样,但…… 「应该摔进那堆碎片的小薇,本来以为她会割得伤痕累累,我们急着要救人,可是把桌子翻正,桌巾抽开,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雷静之叙述过程,自己也弄不懂,到底哪里不对劲。 只有杨士伟明白,这一切的合理解释。 同一个时空中,有两个「田蜜薇」,我若和她碰上,有可能其中一方……会消失。 她的猜测,成真了。 她……回去了? 还是,被震到另一个时空去? 杨士伟无法想象,他脑袋里一片空白。 担心、不安、挂念、紧张,样样都有。 怕她没能平安回去、怕她流落到某处、怕她此刻正哭着、喊着他的名字…… 疼痛、不舍、懊恼、后悔、愤怒,这些同时涌上胸臆。 为什么不顺应自己内心的声音,伸出手紧紧抱住她—— 为什么不爽快接受她的情意?! 他明明是喜悦大于惊吓,那么开心……被她所爱着呀! 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假、这么——这么道貌岸然?! 承认他已经爱上她,未来的她,有这么困难吗?! 他怀里的刷子,似乎也明白了状况,由他臂间挣出,跳往她消失的方向,徘徊走动,喵呜叫着,仿佛在问:你怎么抛下我一只啦…… 「杨士伟?」雷静之见他神情不对,关心地出声唤他。 他没反应,眸沉痛合上。 「我们已经叫人里里外外去找,可能混乱发生当时,我们太心急,所以漏看了,或许她跑开了、躲起来了,毕竟人绝不会一眨眼不见……你别担心。」她安抚他。 他如何能说:不,她会!她与小蜜蜜碰面的结果,就是她消失不见! 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把她找回来。 该去哪里,找一个来自「未来」的人? 无能为力、强烈的沮丧,是他仅存的感受,工作能力再强,也有他所不能做到的事。 事实也证明,众人找遍了别墅,衣柜里、储藏间、床底下,任何小小角落,都没有找到失踪的她。 雷沛之调了监视器,没有一支录到她离开的画面。 随时间越晚,宾客逐一散去。 雷家兄妹在处理宴会散场事宜,忙着送客。 大厅内,恢复了静。 只剩杨士伟和田家人,坐入沙发间,蜜蜜枕在妈妈腿上,已经睡着了。 「报警!」 蜜蜜她妈猛然脱口,说出大家都忘了该做的事。 找了一晚的失踪人口,早该先去报警! 「不用了。」杨士伟表情木然,嗓音疲倦,对于老板娘的提议,完全没有振奋。 短短三个字,他回应得有气无力。 「为什么急的人是你,一脸很担心的人也是你,现在说『不用了』的还是你?!」蜜蜜她妈很不能理解。 「警察也找不到她,我们没有人能找到她……」杨士伟说着,像叹气。 「你怎么能确定?」 他望向熟睡的小蜜蜜,安详无虑的脸蛋嫩红可爱,全然不知道,众人寻找的,正是二十几岁的她。 他深吸口气,不想瞒了,瞒也毫无意义。 「因为,她不是这里的人。」 「她是偷渡客?」蜜蜜她妈瞎猜。 「不,应该说,她现在就在这里。」 「咦?在这里?」蜜蜜她妈左右看了三遍,数过来四只,她,女儿,老公,再加他;数回去四只,他,老公,女儿,她——外加一只垂头丧气的猫。 她有了结论—— 「士伟,你是不是打击太大,所以语无伦次?」可怜的孩子,足见小薇的失踪,多令他手足无措。 他的表情,连她看了都好心痛。 那像是痛失心爱东西的神情,已经感到无比绝望,再也不想多做努力。 杨士伟扯了扯笑,这句话,他马上就会奉还给她。 「我捡到的『小薇』,来自十六年后,恰好就叫『田蜜薇』,爸爸田炘炎,妈妈傅冠雅,据说再过不久还会有个弟弟,名叫田应亚。这只猫,也是十六年后,一块儿带来的。」 话说完,在场的人沉默了十秒。 「咦?!」蜜蜜她妈险些跳起来,若不是丈夫眼明手快,按住她的肩,她一个大动作,腿上的小蜜蜜就会摔下沙发。 不过,她的叫声确实也吵醒了女儿,女儿稚气揉脸,爸爸接手抱过去,让她的脸贴在宽肩上,拍个几下,才又睡了。 「你、你刚说、蜜、蜜蜜?真的假的?蜜蜜?小薇是蜜蜜?十六年后?」 打撃太大、语无伦次的换成蜜蜜她妈。 「关于我捡到她的那一段,你们已经听过了,我就不赘述。她怕说出实话,说她来自『未来』,我不会相信她,所以用了『失忆』当借口,希望我收留她。」 蜜蜜她妈满脸惊讶,努力消化他的话。 蜜蜜她爸则是冷静过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他眉心一紧,瞪向杨士伟,「我记得,你说,你打了她一巴掌。」目光骤然一冷。 呃……现在不是审这条罪的时候。杨士伟也没有心情辩解。 「她既然是蜜蜜……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我们是她父母,可以照顾她!」蜜蜜她妈又问。 杨士伟浅浅叹口气,「因为有小蜜蜜在。同一个时空容不下两个『田蜜薇』。」 「你的意思是……」 「她的突然消失,就是撞上了小蜜蜜,自己撞自己,不该存在于十六年前的她,被带走了。」 所以,报警何用? 这世界上,不是任何事叫警察来,就能处理妥当。 要报「失踪人口」,也早了十六年。 「她……被带去哪里?!」蜜蜜她妈终于明白,杨士伟一整晚的表情是什么缘故了。 身为母亲,这个未来女儿的下落,她也开始担心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沉沉锁眉。 「带走」这两个字,只是他单方面的说词,他根本不能确定她是被带走了?或是被震飞了?还是……撞散了? 散得连一些些痕迹,都无法留下。 「她在十六年后,一定发生了意外,才把她送到这里来,对吧?」蜜蜜她妈是对着丈夫说话。 「嗯。」蜜蜜她爸点头,表情很严肃。 「而且她脑子里,刚好想着士伟,所以人才出现在士伟周遭……」 「听你们的口气,你们好像不意外?」不是不意外小薇的真实身分,而是不意外未来的人,竟会穿越时空,来到现代? 「我超意外『小薇』是蜜蜜,到现在都还很惊讶。」蜜蜜她妈说。 「不,你们讨论回到过去——俗称的『穿越』,口吻……太稀松平常了。」杨士伟虽然心情消沉,思绪还算清晰,并没有漏听掉老板夫妇的对话。 蜜蜜她妈倒很阿莎力,回答得好顺口:「因为七年前,我就穿过了啦,干嘛大惊小怪?」 「你?」杨士伟并不知道这件事。 「生蜜蜜时,我回到二十多年前,你老板还是小朋友的年代。」 小孩版的田先生,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杨士伟总算有了激动点的反应。 「就自己回来的呀。我什么事也没做,不希望太快回来,却还是不能留下来。」 蜜蜜她妈难掩失望。 那时,多么希望能再停留久一点,陪陪寂寞的孩子…… 蜜蜜她爸伸出手,捏捏刷子的猫颈,握着了实体和温度,不是飘渺的虚像,足见它的主人应该也是如此。 「你的状况和蜜蜜不同,你只有意识穿越,身体没有跟着回去,蜜蜜是整个人都穿了吧。」 「对哦……」 「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了……我们连她在哪里,都一无所知。」杨士伟说完,抿起唇,不再开口。 一方面他无话可说,另一方面,雷家兄妹送完最后一组宾客,已再度折返回客厅。 雷沛之坐下,准备继续商讨小薇失踪事宜,杨士伟却站起来,打算离开。 「你要去哪里?」雷沛之问。 「回家。」杨士伟回,口气淡得像在说:我先下班了。 「还没找到小薇,你就要回去了?!」雷沛之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杨士伟没有解释,径自朝刷子勾勾指,刷子跳进他怀里,一人一猫往门口走。 「杨士伟!」雷沛之对他的态度感到愤怒,伸手去扳他的肩,「失踪的是你女朋友,你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整个晚上,大家忙着找人,只有你坐在沙发里,动也不动,你真的在乎她吗?!」 杨士伟的回应,只是拨开肩上那只手,不看他一眼。 「雷先生,请别为难士伟。」蜜蜜她妈站出来,打着圆场。 她知道,杨士伟并非无关痛痒,而是根本无计可施。 那副模样,完全是个绝望的人。 虽然不太清楚,这段日子他和蜜蜜发生了什么事,但做为一个母亲,以及女人,她隐约能猜到些端倪。 「他只是想回家看看,小薇说不定早就返家,你别墅的各个角落已经翻遍了,确实没有小薇身影,不是吗?」她替杨士伟编织理由。 这种说词,雷沛之较能接受。 「要是小薇平安回家,打个电话给我——」雷沛之才这么说完,杨士伟早已走出别墅大门。 「老公,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蜜蜜她妈交代完,急忙跟上杨士伟脚步,在庭园外追到他。 「士伟。」她喊住他。 听见是老板娘的声音,杨士伟乖乖停下脚步,老板娘怀孕,不能奔跑。 不等她开口,他倒是先说话了。 第十三章 「本来答应她,要找个机会告诉你和老板,若十六年后,发生她落海的事,她要你们别担心,她并没有死,而是被送到我身边……」 他苦笑,停顿了好久,才又开口。 「现在说了也没有意义,如果她没能平安回到十六年后,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士伟,你和我家蜜蜜……」 明白老板娘要问什么,他没有迟疑,「我爱上她了,爱上十六年后的田蜜薇。」 原来,实话要说出口,一点也不难。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坦白,面对蜜蜜,为什么他不说? 他感到深深后悔。 「果然。」蜜蜜她妈吁了口气,听见这答案,甚至微微一笑。 「老板娘……你不骂我?」 什么老牛吃嫩草、什么老不修、什么老色鬼……他全都准备好,要接下骂名。 「干嘛骂你?」她困惑反问他。 「我算是蜜蜜的长辈,从小看她长大,说是干爹也不过分,却说着我爱上她……不该骂吗?」 「哦,原来是这种事呀,可是你又不是她干爹,而且除了她爸,我没看过还有谁像你这么疼她。」 杨士伟做的所有事,她全看在眼里,是真心,是虚假,骗不了人的。 不是自己的孩子,却能疼爱成那样,真的很难得。 「我原本的心思真的很单纯,喜欢她,但不是爱情,直到捡回她,一个二十三岁的大蜜蜜……」 以一个女人的姿态,进占他的生活。 太甜美、太可爱,在总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制造温暖,点亮的不仅是灯光,还有她的微笑。 那才有资格,称之为「家」…… 她让他知道,自己之前过的日子,原来寂寞无比…… 「喵?」 杨士伟在刷子的叫声中回神,抹了把脸,勉强振作。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负责养你。」他对刷子说。边发动车子,打档,缓缓驶出临时空地。 「喵喵!」 刷子头抬高高,模样像警戒。 是对他的话,很有意见吗? 「不然你能回去十六年后吗?留在这里,还有小蜜蜜陪你,你没差吧?两个蜜蜜都疼你。」 「喵喵喵!」 「有差的是我吧,爱的人突然消失,只剩下一个七岁的她,是要我怎么办?守着七岁小娃娃,慢慢等她长大?」 「喵喵喵喵喵!」刷子钻到后座去。 是唾弃他,唾弃到不屑坐隔壁吗? 「对,我知道,这样很变态,所以我很挣扎!」他低吼。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猫爪从后座伸来,猛抓他手臂。 「你一直喵喵喵喵,是在喵什么脏话啦!」 情绪已经很低落的他,怒火冲脑,顾不得争吵的对象只是只猫,轰然转头,和它对吠—— 然后,杨士伟咬到舌头了。 痛! 超级痛,血腥味蔓延满嘴。 也因为痛,证明不是他的幻觉、不是一场梦。 他的车后座里,粉樱色小礼服太眼熟,包里的身躯凹凸有致,属于成熟女性所有,趴伏椅垫上,刷子坐在浑圆臀上,猫掌敛起爪,不停拍打。 发丝凌乱,半遮掩脸蛋,光凭露出的部分,已经足够辨识—— 「蜜蜜?!」 他几乎是嘶声呐喊。 对,躺在后座,睡得好沉、好安详、好无忧无虑的,不就是众人找了一整晚的田蜜薇?! 他慌乱停车,探过半边身躯,到后座去摇她。 手掌碰触到的藕臂,泛有暖暖温度,并非冰冷无温,他先安心一大半,接着开口唤她。 「蜜蜜?蜜蜜?!」 「嗯……」轻吟声由紧合唇瓣间逸出,浓密的睫有了颤动。 一人一猫更努力「吵」她,他拍她的脸,它拍她的臀,双管齐下,拍得她想睡也睡不着。 再加上两道她最安心、最熟稔,也最依赖的声音,那样急迫地喊她。 蜜蜜。 喵。 让她舍不得不张开双眼。 挣脱黑暗的重幕,眼前逐渐透入微光。 她看清楚身处之地,也看清楚……出现在杨士伟脸上,焦急、紧张,以及失而复得的狂喜。 「羊、羊叔叔?!……我怎么在这里?」 田蜜薇试图翻身坐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四肢像灌足了铅,沉重得难以挪动分毫。 下一秒,她被捞进熟悉的怀抱里,被抱得超级紧,仿佛不这么做,她又会一溜烟消失。 杨士伟几乎要从前座爬到后座,不顾身体极限的扭转过来,抢着先抱紧她。 「喵!」刷子发出抗议。抱成那德行,它想硬挤个位置,也容不下它。 「我先来,等一下再轮你。」他没空瞄它。 「羊叔叔,你快摔下去了啦……」她担心着他。 哇,要从前座「爬」过来,凭他的体型是有点卡卡,挑战性太高…… 她还想再说,半启的嘴被热烫的唇堵上。 她圆眸瞪大,因为太难以置信,反而楞得更彻底,只知道他在吻她…… 吸吮着、探索着、撩拨着,唇舌不放过任何一处柔软。 品尝她,同时也被她所品尝——她开始回应他,带些美梦成真的惊喜,当然,更饱含着少女羞涩的怯意。 温软的唇瓣嫩如花儿,慢慢绽放开来,纵容他,任由他探掘得更深,获取更多甜蜜。 她忍不住轻颤,笨拙地模仿他,他怎么吻着,她就怎么回吻,努力追逐他,全心感觉他…… 微沉的双臂,才逐渐恢复些些力气,就奋力攀在他颈后,抱紧他,将两人的距离缩得更小。 她吻过他两次,但那两次都是在酒醉状态下,她完全不知道那些吻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抵着她,舌卷着舌,摩挲出痒意,唇缠着唇,濡泽声,甜腻、亲密,在吮动之间藏不住,暧昧且发烫。 两人鼻息交融,贴近,灼烫彼此的肌肤。 热,是生命的存在,也证明着这般激烈的纠缠,不是幻想。 他强烈地需要藉此来平复,以为失去她而近乎绝望的心情。 证明她回到他身边。 她气喘吁吁,但他并没有放过她,唇仍然纠缠不休,含吮她饱满下唇,只留一丝缝隙,让她用力呼吸。 她在他唇间喘着气,小小声呻吟,吸气时,还有可爱的顚音。 两人额心相贴,他感受着她那教他眼眶炽热的吐纳。 「蜜蜜,你为什么会在车里?你和小蜜蜜相撞之后,不是从众人眼前消失?」 杨士伟问,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喘息。 「我……」田蜜薇费了些许时间,才平稳了呼吸,能开口说话:「我被震开了,只知道有巨大的蛮力,把我身体往后扯,耳边还听见酒杯碎了一地的声音,可是眼前一黑,已经看不见别墅大厅。」 她以为她失去意识,但又不全然是。 当时,她想着的,是他。 她还不想这么快离开他。 她还想问他,在阳台时,他看着她的眼神,一个男人看着女人的眼神,一个充满火热的眼神,是不是代表着…… 「那感觉……和我坠海时,被带进黑暗世界好相似。我跌进一团黑里,却急着想出来,所以,当我看见距离我最近的一点光亮,我死命朝那里扑过去……后来,就是你和刷子叫醒我。」 其余过程,她没办法说详细,只能挑记得的说。 依现况来看,最近的光亮,不过几小时的落差,并没有让她回到未来。 「所以,你原本有机会回去的。」 若是她没有选择那最近的光亮,而是毫不恋栈地走向其余光点,他就会失去她了。 「或许吧,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一心想回他身边。 「放弃了……不可惜吗?」这一句,杨士伟问得胆颤心惊。 怕她的答案,是「会」。 田蜜薇只停顿了一秒,被吻红的小嘴弯成一道弧线,漂亮且炫目。 「不可惜呀。能留下来,多陪陪你,我求之不得,而且……我要是那么走了,你怎么办?」 她嘴角的扬弧,缓缓地垂下了,望向他的眸光带些不舍。 「依你的个性,你不会找人诉苦,什么都往肚里吞,自己舔伤口,就算难过,在人前你还是笑着,假装自己云淡风轻、假装自己不受影响……」她说着她所认识的「杨士伟」。 她真的很懂他,她的一辈子或许还不够长,但花费在他身上的注意力,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她知道,弃儿的身世让他在人际关系上,自己建立起一道墙,无形的,却那么坚固,难以跨越。 他几乎不曾,也不会对谁敞开胸怀。 「想到这里,我就急着想回来,想待在你身边,不让你一个人。」 她知道他早已习惯孤单,很清楚怎么对抗它,可是他坚强的方式,令她倍觉心疼。 话一说完,她自觉把自己看得太重,自我感觉太良好,说不定他没这么在乎她。 田蜜薇露出窘笑,一点点腼眺,抓了抓脸颊。 「虽然我不是很确定,我走了,你会不会很难过,还是大松口气啦……但只要有一咪咪……小小的一咪咪难过,我都不希望你承受——」 杨士伟抱紧她,不需要她再说出更多……那么甜美的字句。 像蜜,一滴、一滴、一滴,渗入心,透入骨,逐渐地淹没了他整个人。 原来,被人如此重视,看得这般要紧,是这种滋味呀…… 又甜,又难以抗拒,又情愿沉沦下去,不愿自拔,甘芳的滋味。 尝过了,要他忘记,才真正叫凌迟。 他做不到……也不想这么做。 经过一整晚的心境起伏,他知道有许多事不做,不说,只会徒留后悔。 所以,他吻她,激烈、饥渴,为她的平安,为她的还在。 所以,他开口,坦承了心思: 「我会难过,不只一咪咪,而是很难过、很难过,就算心里知道,总有一天你可能会离开,但我没料到竟是那么的痛。」 他的声音,近在她耳鬓边,暖暖的,轻轻的,像自语、像低吁,也像一首最迷人的诗歌。 「我很开心你没走,很开心……你为了我而留下,蜜蜜,谢谢你,还有……」 「喵——突如其来的猫声响起,叫得好响,打断他的话,不过只有短短一秒,他不以为意,续续说。 「我已经告诉你爸妈,关于你来到这里的事,我在想……未来的他们就能知道,你落海之后——」 「喵!喵!喵!」这次的干扰长达三秒。 他正说到重点部分,要请求她一件事,一件……很自私的事,话被打断,他很难不皱眉。 「刷子!你再等一下,我要说的事比较重要!」杨士伟出声训它,头连回也不回。 「喵喵喵喵喵赔——」它叫声急促,像在说:我这边也很重要! 可惜,猫言不受重视,直接忽略。 「知道你落海之后,会回到过去、会来到我身边,而不是意外死亡,或许过几天,我还能带着你去和他们见面,当然,小蜜蜜我会先支开,看是麻烦赖皮小姐接手,带她去看苏董,不会让你和她碰头……」 第十四章 「喵!喵喵!喃喃喵!喵赔喵——」 「你等于不会失去父母,所以……你可以考虑留下来吗?不是暂时的,而是长时间,长得例如……一辈子?」 他深深凝视她,眼里全是认真。 说出来了,他将所有的心思都说出来了。 这一刻,不考虑其他人的想法,不在乎任何困难,单纯地只顺应他的渴望。 只听从他自己发自内心的声音。 他,希望她能留在他身边。 不是以七岁小蜜蜜的身分,而是这个懂他、陪他、爱他的模样,为他停留。 「羊叔叔……」 田蜜薇听明白了,一字一句,以及隐藏在它们背后,浓郁强烈的情感。 她红着眸,泪眼迷蒙,却是因为喜悦。 「留在我身边,留下来,让我爱你……以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身分,我会对你加倍的好,你舍弃的遗憾,尽力补偿给你——」 「好……」 「喵!」 她的答复,被凄厉至极的猫叫盖过。 这一次,杨士伟发火了。 在这么美好、这么浪漫、终于要互诉情意的时候,它这只猫形电灯泡,到底还想破坏到什么程度?! 忍无可忍! 不先解决这只猫,再多的浓情密意,也大大减分。 「刷子!」他充满火气,轰然回头。 一只猫趴在方向盘上,无力撼动它,浑身猫毛竖起,面目狰狞、惊恐、失措,不断不断惨叫—— 因为手煞车忘了拉,加上坡度略倾,他停车时又太急躁,一心注意后座的她,导致临停的车势正在下滑。 不,情况没有这么和缓。 坡的底端,是海。 「喵喵喵喵喵喵!」看!我一直在提醒你!谁叫你死不听,顾着发情! 这下子,猫的惨叫声中,加入了他与她的—— 下一秒,车子坠入海中。 她的表现太过冷静。 自从听见田应亚和妈妈的通话内容,她不发一语,回到病床上,静静坐着,什么话都不说,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田应亚不敢靠过去,懊恼地猛捉头发,在走廊间徘徊,直到爸妈身影出现,他马上冲上前。 「……她听见了?!」妈妈也快步跑来,母子俩一块儿慌慌张张。 「应该是,她没问我详细情况……她一直坐着不动,安静得好可怕。」 妈妈在房门口,脚步停顿,回过头,等丈夫缓步走来。 田蜜薇外表像她,但个性偏向丈夫多一点,果断、坚强、不轻易被击倒;而田应亚,遗传父亲的相貌,本质上却更仿似于母亲,心软、易感、充满细腻心思,遇上这类大事,当然交由一家之主出面。 她父亲踏进病房,看见女儿的木然反应,他没有半分迟疑,走上前,在床边椅子坐下。 田应亚和妈妈在门外悄悄探头,想听些动静。 田蜜薇慢慢抬头,注视父亲,「弟说的,是真的吗?」 父亲不打算瞒她,也不迂回,点头,「是。已经证实了,那具尸体,是士伟没错。你连人带车落海时,有人亲眼目睹,他跳下海要去救你。」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水珠溃堤,汹涌跌坠。 应亚有时爱开她玩笑,她暗恋杨士伟的事,他知道,正如同他的感情事,她也知情,甚至还充当彼此恋爱军师,姐弟俩几乎无话不谈,应亚很清楚拿谁当笑话的主角,最能让她反应激烈,所以由应亚口中听见杨士伟的死讯,她并不尽信。 然而父亲却不同,他鲜少说笑,答应孩子的事,绝不食言。 这辈子,父亲只对儿时的她,说过一次谎:不可以再亲杨叔叔,嘴嘴会烂掉。 除此之外,他没骗过她,完全没有。 这样的父亲,冷静、认真、神情笃定,说着「那具尸体,是士伟没错」,她渺小的希冀全破灭了。 她放声大哭,溺水呛伤的喉咙本来就刺痛着,但那种痛她感觉不到。 因为,更痛的,是心。 像是有谁使尽了气力,将她的心拧着、槌着、踩踏着,伤得血肉模糊,仍不停手。 她太痛,痛得噺吼,喊到失去声音,剩下哀号般的哑泣。 她被父亲抱进怀里,螓首按在他肩上,成为她的支柱。 他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由着她哭出心中剧痛。 躲在门边的母子俩,早跟着哭成一团。 毕竟失去的,是家人一般的故友。 双眼仿佛坏掉了,泪水无法控制,源源不绝淌出眼眶,濡湿父亲的衬衫,她瘫靠在父亲身上,没有多余的气力起身,只是一直哭泣、一直哭泣…… 明明,他还跟她说着话。 留在我身边,留下来,让我爱你……以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身分,我会对你加倍的好,你舍弃的遗憾,尽力补偿给你—— 耳边好像还听见那些话,他难得腼眺的神情,同样历历在目,却什么也没有了…… 听了令人心疼的嚎泣,随着她的昏厥戛然而止。 可是眼缝间溢出的泪珠,沿着颊上清晰泪痕,持续滴落。 痛,是满天乌云,雨,是绝望泪水,一场难以放晴的雨季,已经到来…… 杨士伟的交际广阔,朋友满天下,人缘也好,只是交心的完全没有。 他自己设下鸿沟,维持淡淡距离,于是当他死讯传开,感到伤心的友人不会没有,也能听见许多为他早逝的叹息。 但多数的人在悼念之后,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仿佛他的离世,只值几颗眼泪的时间。 他没有家人,一切后事交由老板派人处理。 田蜜薇坚持全程参与,不要他到最后没有熟人相伴。 她帮他挑选相片、塔位、出殡日期,帮他指定穿上的西装款式,甚至主动要求替他梳发,面对长时间浸泡海水、面目全非的大体,毫不畏惧。 未曾干过的泪,浸濡泛红的眼眶,她抱着刷子,坐在距离冰柜最近的地方,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 偶尔,她和刷子说话,内容不外乎是她与它都熟悉的「杨士伟」。 偶尔,她对着空气说话,好像身旁真的有个谁,能与她对谈。 大多数时间,她是沉默的,静静地掉眼泪。 她母亲好担心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丈夫淡淡说:「让她哭个几天没关系,毕竟士伟那么疼她,若连他死,她都无动于衷,他也太不值了。」 可是身为母亲,害怕的是……女儿绝望的眼神,那种天崩地裂的心死。 她真的恐惧女儿会做傻事,跟杨士伟一起去。 即便丈夫那么说,她仍是忧心忡忡,不敢让女儿落单,要应亚和她轮班陪伴蜜薇。 刚和儿子「换班」,蜜蜜她妈用保温瓶装了些鸡汤,要替几天没好好吃饭的女儿补充体力。 一靠近,就听见田蜜薇说话,声音好轻、好无力。 「……你还问着我,愿不愿意留在你身边……我愿意呀,无论是哪个时空,我都愿意……你却走得那么快、那么远,我该怎么做,才能追上你……」 稍微一顿,吸吸鼻子,她又继续说:「是不是我该再去跳一次海,才能再看见命?」 蜜蜜她妈一惊,赶快坐到她身边,牵起她微冰的手,紧紧地握着,甚至握痛了她。 痛——才能使她回神。 「蜜蜜!你不可以做让爸妈伤心的事!士伟已经走了,他会希望你好好的,不要追随他去,他会生气——」 田蜜薇浸在泪水中的眼,回望着同样双眸通红的母亲。 她慢慢摇了头,动作放得极缓。 「不是的,我不是要做傻事,我只是想……可不可以回到他还活着的『过去』,想尽办法去改变……不要让他死去。」 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强烈,驱使她去做。 「妈知道你落海后发生了哪些神奇的事,早在十几年前,士伟就说过了,你回到过去了,对吗?他捡到的『小薇』,是你……」 蜜蜜她妈试图搓暖她的手,心疼那么冷的温度,边说:「我和你爸在听到这件事的那一天,你就消失了,那时我们没办法猜测,你有没有平安回来,直到现在才确定了,你是真的回到我们身边……」 「那对我……是昨天才发生的事……」田蜜薇喃道,眼泪又决堤。 她咬咬下唇,唇瓣的苍白咬不出半点红润,只有因为用力过深而沁出的点点血珠。 「好不容易他愿意正视心意,接受我、爱我……为什么才一转眼,就变成这样?……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跟雷沛之去酒会,乖乖在家等羊叔叔回来,我好想重新来过——再回到那一天……」 蜜蜜她妈知道她的想法,她坚决反对,向来甜软的嗓难得严厉:「并不是每次的落海,都能成功穿越,万一失败呢?蜜蜜,你千万不要去试!」 就算成功机率有百分之五十,她也不敢让女儿去做,因为另外的百分之五十,是太巨大的代价。 「……」她的回应是沉默。 「就像你失去羊叔叔时,感到那么疼痛,爸妈若失去你,疼痛度绝对不亚于你,你不要让爸妈伤心,好吗?」 终于,田蜜薇点点头,答应了母亲。 这种疼,实在太痛了,她舍不得教父母也尝到。 十四天后,一个选定的吉日吉时,她的羊叔叔,火化过后,只剩下灰烬,盛进岫玉骨灰坛中。 曾经如此高大的身影,与她玩起「抱高高」游戏时,像座雄伟的山,几乎能带领她,触及那片蓝天白云…… 现在,捧入她的双手手心,重量仅剩那么轻…… 她把他抱得更紧,岫玉骨灰坛冷冰冰,怎么也偎暖不了。 这样单方面的拥抱,没有温度、没有暖意、没有心跳声,没有好宠溺的声音,喊着「蜜蜜」…… 她呜咽哭着,心痛如绞,泪珠像雨,滴落在坛上。 一直到安置骨灰坛入塔之前,她都不肯离手。 拥紧他,多一秒也好。 她轻摸坛身,仿佛细抚着他发,与他说话。 「我买了你隔壁的位置,虽然我没办法太早住进去,但以后我会在那里,陪着你,你再等等我……」 她像报告日常琐事,放轻声音,像在说悄悄话一样。 「还有,应亚也掏出零用钱,买了右下角两格,以后他和他妻子一起。」 羊叔叔也疼应亚,只是相较她,程度天差地别,应亚老是喊着不公平。 「最后我爸爸说,既然是一家人,就放一块儿吧,所以这几层的位置他通包了,不过他坚持住你楼上,他是老板嘛……」 泪中带笑,好认真告诉他,生前职别高低,死后还是要遵守。 她一件一件说,像他还在时,她也总是如此,与他无话不谈。 学业、交友、考试压力、第一封收到的情书、第一次被男孩告白——她经历的青春,都有他的分享和开导。 「我会常来看你,不过没办法每天来……我准备毕业后进爸爸公司,接替你的职务……你停止下来的人生,我继续为你过。」 第十五章 她抹干了泪,在最后,不能哭。 若哭了,往生者会心疼、会放不下心、会舍不得走…… 「姐,时间差不多了。」田应亚走到她身旁,提醒着入塔的时辰。 「嗯。」 「我帮你捧。」他伸手要接骨灰坛。 「我来。」田蜜薇微笑拒绝,她要亲手送他。 安详的诵经声中,他离开她的怀抱,住进那一方小小天地。 她手心一空,感觉连同「心」也空掉了。 她茫然看着后续,呆呆伫足,由父母及弟弟接手,听从法师指示,烧香、祭拜…… 她支撑着双腿,全凭残存的意志力,才不至于软下。 她已经数不出自己有几夜失眠没睡、有几顿饭跳过不吃,哭泣更是消耗她太多体力。 她觉得眼前逐渐扭转,景象开始错位,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歪倾斜乱中,最后一瞥,是杨士伟噙着笑,风趣神情,匆匆闪进眼里。 她想伸手抓住,但意志溃散,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连喊他的名都来不及…… 她睡胡涂了吗? 田蜜薇感觉好不真实。 开启的窗扇,拂进凉风,雪白蕾丝的窗帘,摆动小幅度纱浪。 窗台上,翠绿小盆栽,似乎也拥有生命,叶片轻摇。 杨士伟站在窗前,阳光照亮他半边身躯,他微勾的唇角,因为光线明亮,显得加倍耀眼。 她很想扑过去,但她不敢,怕他只是幻影。 怕她一上前,他就会消失不见。 于是,她一直看着他,舍不得眨眼,看他专注翻动手上书册,看他忍不住一笑;他手上那本……她的日记! 日记里,满满写着她暗恋他的心情。 「呀,不可以偷看……」她一声惊呼,引来窗前的他侧身回眸。 她想掩嘴,已经迟了。 糟了,梦要结束了,他要离开了…… 「羊叔叔,不要走!」田蜜薇掀被,用最快速度下床,匆忙想留住他。 明知道这种无理的要求,没有一次能如愿。 每回梦见他,她都希望着别醒,然而,一次,一次,又一次,她哭求,他还是像泡沫,啵的一声,瞬开消散。 无论失望过多少次,再有下一回,她仍是会求,要他别走…… 双脚才刚踩到地面,根本支撑不住她的冲力、她的焦急,眼看双腿一软,就要跌倒—— 杨士伟反应飞快,一把抱紧她,突如其来的失去平衡,两人跌坐地板上,他当成肉垫,任她压迭在他胸口。 他顾不得起身,忍不住先训斥:「刚打完点滴,体力还没恢复,跑这么急,不怕摔得头破血流吗?!」 暖的。 那一句斥责,充满关心、担心,伴随呼吸,吹拂在她发旋间,是暖的。 环抱在她腰际的臂膀有力,此刻被她掌心碰触着,同样也是暖的。 还有,心跳声…… 她惊讶抬头,看着没有消失的他。 而他,回她的一记笑,更暖。 「你……」 「我没死,我跟着你一块儿来,你没注意到吗?我的外表。」他朝她调皮眨眼。 田蜜薇抚摸那张脸庞,年轻,英挺,没有岁月的痕迹,连一丝丝皱纹都找不到。 她不敢加重力道,轻柔地抚着,怕他是幻影,一碰就碎…… 「别怕。」 杨士伟明了她的恐惧,大掌包覆她的手,往他脸颊贴紧,甚至还磨蹭细软掌心,让她清楚感觉到,属于他的温度、他的触感。 「我不会不见,不会消失,我是真的在这里。」他笑着说,说出她最想听见的安抚。 她微眯的眼中,涌现两泓水波,泪光闪闪,声音哽咽,「怎么会……你的尸体,明明就……」 「哦,那也是我,没错。这个时空的我,四十几岁的杨士伟。」 他不让她哭,拇指揩去眼角的泪,她已经哭太多天,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坏掉了。 「咦?」 「我们落海时,我是抱着你的,所以跟你一起被送回来,当时我和四十几岁的『杨士伟』遇上了——在海里。我猜,他一定是跳下来救你,救十六年后,意外坠海的你。」 她知道,他会。 无视自身安危,一心一意要救她。 「我被他震开,就像你和小蜜蜜撞到后,你弹回时空黑洞——暂时这么称呼它好了——我也是,那股强大的力道谁有办法抵抗呀?根本是恐龙蛮力了。」 两个杨士伟在那一刻,打了照面,又迅速震远,彼此的脸上都是惊讶。 「我知道,那震开的力道,真的很强大。」她点头。 「我只来得及看到他拉住你,把你和刷子带上海面,之后我就被打回黑暗里了。」 他没料到最后「杨士伟」救了田蜜薇,自己却丧失性命。 「我急着想找你说过的『光点』,希望尽快离开时空黑洞,但我找不到,在里面受困好久。」 不过,时空黑洞里的时间,似乎是紊乱的。 你以为待了几天,也许只是一秒的瞬间。 他无法计算清楚,他在黑洞里究竟耗费了多久时间,若单就心理层面,倒是度日如年。 「之后,终于陆续出现『光点』,我从黑洞向外看,发现时间不对,我选择不离开黑洞。」 「时间不对?」 「有些是我三十五岁的时空,有些是四十岁,往回跑,还有十六岁的,都不是我想去的片段……」 反正闲闲无事可做,他看了那些「光点」的记忆,点点滴滴,跑马灯一般,在他眼前走过。 他的一生,几乎和田家人重迭一块儿。 为老板做牛做马。 为老板的女儿,掏心挖肺。 比起爱自己,他更加爱她,爱得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他看见四十五岁的他,忍痛拒绝她的告白后,满脸懊恼,握紧双拳,咬着牙,低声说:「为什么我要是你的羊叔叔……」 「我只想到这里来,到眼前这个田蜜薇的身边。」 「羊叔叔……」 「在我以为永远要受困黑暗中,不得其门而出时,我听到你的声音,跟我说话,我追着你的嗓音跑,有时听见你哭,有时听见你叹气……」 越是听,他越心急,越恨不能插翅飞到她面前。 「尤其,我最最害怕听见,你喃喃说,你想再试一次,希望大海能带领你,重返十六年前……我只能大吼:『蜜蜜,不准这样做!我不准你冒险!』」 声音回荡在黑洞里,传递不出去。 「我当时想,要是能回到过去,你就不会死……」事实上这念头不曾中断,若非碍于父母伤心,她真的想做。 「我知道你的想法。就是知道,所以更急着要离开黑洞,到你身边,若不快点,我担心哪一天,你会付诸行动。」 田蜜薇只能羞赧一笑,被看个透透彻彻。 「我一心想着你,越想,我听见的声音越清晰、越靠近,我发现奔跑、追逐,没有半点用处,重点在于……『思念』。」 「思念?」 「对,思念。黑暗中,我站定不动,不像先前只会四处盲目乱跑。越坚定想你,周身的黑幕反倒自动退开,从我左右抽离,往身后远远消失——」 瞬间,眼前大亮,他看见的场景……呃,就是他的骨灰,要被送进塔格内,紧接着是软倒的她。 他刚好来得及回过神、扑过去、抱住她,一气呵成。 「我对你的思念,把我带出黑洞,也同时把我带到你身边。」 「所以现在的一切,不是梦?不是我编织出来、自我安慰的幻觉?」田蜜薇本还带笑的脸蛋,突然变得严肃。 这可能性,让她开始惊慌。 「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不是我太过渴望你还平安活着,而产生的幻听?」 如果是梦,她情愿不要。 这么美的梦,如果最后还是要收回,她不要…… 杨士伟没有回答她。 应该说,他没空回答她,而她,无法再多问—— 他的唇,堵住了她的。 热烫的吻,不是冰冷的假象,而是那么真实的温度。 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吮在唇上的力道……都是单凭她的想象,也无法勾勒出来的东西。 他是真实的。 她摸得着、抱得到,吻进嘴里,甜美无比。 她加深了吻,用温暖的嫩唇吮含着他,急切地、激动地,眷恋不已,不再顾及矜持。 现在,她只想感受他。 唇缠绵纠葛,尝到的不单是彼此的气息,还有咸中带甜的泪,源自她的眼眶,终结于他的嘴中,一滴、一滴、一滴,舔得干干净净。 他由她唇上稍稍退离,沿着颊上的泪痕,一路吻上眼角,吮干了泪,两人的唇瓣又重新缠上,在深吻之前,他喟叹道:「不要再哭了,已经没有哭泣的必要,蜜蜜。」 「我是太开心了……」田蜜薇追逐着他的唇,不满意与他那一公分不到的距离。 「我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我要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嗯……」她轻吟,是回答,也是娇娇的喘息。 可是下一秒,才说着不会离开她的他,马上食言了—— 打破甜缠气氛的劝告,来自于田应亚,而他那句话,让两人火速弹开—— 「呃,我劝你最好快点离开她。羊叔叔,我爸他……一脸想痛宰你的狠样。」 田应亚身后,站着火到整张脸发黑的爸爸。 那把火,媲美火葬场烧大体的强度,用眼神将杨士伟二度烧成灰烬…… 一个月后,杨士伟正式复职上工。 踏进办公大楼,就在入口处,引发巨大骚动。 已经火化的人,告别式当天,全公司员工到场致意,无一缺席,亲自上香祭拜。 而此刻,他一派优雅,西装笔挺,脸上挂着惯有的微笑,皮鞋踩在明亮地砖上,一步一步,稳健如昔。 一楼招待处的总机小姐,花容失色,惊声尖叫,缩到桌下去,整张桌子剧烈抖动,底下不停传出「阿弥陀佛」的颤念。 紧接着,他走过之处,人潮自动往左右跳开,盆栽后、垃圾桶旁、建筑模型边,都有人躲着。 直到一名较勇敢的男职员——被身后的女同事一脚踹出去——站定在杨士伟面前,故作镇定,但声音很抖的问:「杨、杨先生?你……你是杨先生?」 「嗨,克彦老弟,我是杨士伟呀,认不出我了?」杨士伟花一个月恶补,硬背起全公司的人名和长相。 十六年的断层,毕竟与他存在的世界有所差异,他得花时间适应。 同事生熟面孔各占一半,有与他同样苦命,为公司服务几十年的老同事,也有不少年轻新血。 勇敢的男职员是新同事,十六年前的他并不认识,不过,昨天恰巧背到了这一位,辨识上没有难度。 「可、可是,杨先生你明明……」 「哦,火化了嘛。哈哈哈,认错人了啦,那具浮尸不是我。」杨士伟故意朗声说,要让大厅所有竖起的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第十六章 尤其他淡淡瞄到柱子旁躲着公司出名的「广播电台」——这么多年过去,还在公司效命的总务主任,进入她耳里的话,不用十分钟,全公司内外都能传遍,这也是他急迫需要的。 「不是你?」男职员瞪圆眼。 「对呀,浮尸的脸都肿了、烂了,五官根本看不出来是谁,胡里胡涂错当成我。」这说词他老早就想好了。 躲藏的同事们,像地洞里的狐獴,一只只探出头,仔仔细细打量他。 明亮灯光下,他脚底下的影子,一点都不难找到。 「原来不是你!这也太乌龙了!害我们大家都哭了!」男职员咧嘴大笑,一掌接一掌猛拍他的肩,开心到忘了职位高低。 「所以杨先生真的没有死?!」 女同事终于敢靠过来,将他围住,你一言我一语。 「太好了,杨先生人这么好,老天才不会没长眼,让你英年早逝……」 「我听见杨先生死掉,真的好难过,哭了好几天耶……」 「秘书室里少了你,气氛都不一样了,死气沉沉的……」 「杨先生,你既然没事,怎么不早一点回来呀?吓了我们那么久……」 杨士伟回以笑容,「我下午请大家喝咖啡,替大家压压惊。」 「烧错的无名尸怎么办?」有人问。 「继续摆在灵骨塔呀。」杨士伟理所当然回答。 灵骨塔里的那一坛,也是「杨士伟」,当然不能弃之不顾,放进塔位里,好好……呃,收藏。 而他,代替「杨士伟」,撤销了死亡证明,留在这个年代,死而复生。 「咦,杨先生,你好像……看起来年轻好多耶。」眼尖的女同事,越看越觉得眼前这男人,有许多地方和先前差异颇大。 「你嘴真甜。」杨士伟打起哈哈,想藉此转开话题,没想到更多女同事加入附和。 「对耶,杨先生,你变帅、变年轻了。」 女人的观察力,不容小觑。 亏他刻意挑染几根白发,剪了四十几岁「杨士伟」的发型…… 「事实上,我去了一趟韩国。」这当然也是胡说八道的。 不过,搬出整型专业大国,大家马上能理解,他是如何变年轻。 「杨先生,你去哪家医院?费用多少?介绍一下,我也想去『修修脸』……哇,你效果太好了,回春到二十岁耶!」 提到整型,女同事全来劲了,巴不得马上组「医美团」、订机票,杀到韩国去。 本还叽叽喳喳的大厅,下一分钟又变得鸦雀无声。 一安静下来,皮鞋跟落地的声音,衬托得更响亮。 职员们皆练就过人好耳力,能分辨来者的脚步声——这种技能,关系到何时能偷懒,何时该装认真。 这次,远远走来的声音,犀利、独断,没有多余累赘,踩出高高在上的气势。 全公司只有那一位能做得到—— 总裁大人。 「总裁」拥有的特殊技能,无论多热络的气氛,只要他一出现,马上降至冰点,一如现在。 职员开始做鸟兽散,谁都不想在老板面前,留下嚼舌根的坏印象。 杨士伟很识相,老板瞄也不瞄他,他还是乖乖跟上,踏进总裁专用电梯。 门一关,老板冷言脱口:「还敢在那边瞎扯,不怕露馅吗?」 「任何突发状况,我努力恶补过,什么话不该说,我会注意。」 不只「突发状况」,这个月里,他连近期公司重要案子也仔细读过,了解过程及后续,避免闹出笑话。 「把嘴闭牢一点,少说少错。」老板开金口,给予告诫。 电梯抵达,两人先后跨出,到了最高楼层,重演一楼大厅的状况,死而复活的「杨士伟」,吓抖一干女秘书。 杨士伟搬出老套说词,不厌其烦重复了一遍。 也同样地接受女秘书们的欣喜祝贺,外带一个热情拥抱——他确实人缘超好,没死的消息,在众人的脸上,都看到了「幸好不是你」的开怀。 处理完女秘书们,他敲敲总裁办公室的门,得到了「进来」的回应。 「看来,你适应得很好嘛。」 他进入办公室,关上门后,老板头也不抬,淡淡说。 「既然打算在『这里』待下来,当然要付出努力,平白加上十六岁,也在所不惜。」他现在是二十九的身体,四十五岁的身分。 「真的不打算『回去』?」 「首要的目标,摆在『不被送回去』,而我自己私心希望最好不要回去,所以接下来,我一辈子都不靠近海了。」 才不会一不小心又掉进海里,给丢回「过去」。 他在这里,赖定了。 「反正我没有亲人,活在十六年前,或是十六年后,实在没啥差异,在这里,我有房、有存款、有工作,全部直接接收。」 而且存款比起当年的自己,多出几倍不止,这些年的辛苦打拚,有了代价。 现在,他已经没有「天敌」——四十五岁的自己——不用担心两个自己碰上,谁存在、谁消失……这类的困扰。 不像回到十六年前的蜜蜜,还有家庭顾忌,他一人饱全家饱,不用挂念父母伤心,这就是独身汉的好处。 再说,他就算成功回去,四十五岁那年,一样会寿终正寝吧? 命中注定他这辈子的人生,只有四十五年。 而脱轨的他,刚好衔接上来,卡位成功,中间只有几天的落差。 而那几天,害蜜蜜伤心欲绝。 他是二十九的「杨士伟」没错,但他心甘情愿成为四十五的「杨士伟」,多出来的十几岁,他完全不介意、不埋怨。 他的人生,就从四十五岁接续下去—— 「十六年前的你,跑到这里来,怎么还会有十六年后,溺毙的杨士伟存在?」 老板心中疑惑已久。 按逻辑,十六年前的杨士伟,早该变成「失踪人口」,可是这十几年来,杨士伟并没有不见,还是在他身边,供他使唤。 上司与下属,合作关系长达几十年,其中只曾发生杨士伟无故缺席一星期,问他为何没上班,他却一脸困惑,反问:「我昨天有来呀,前天也有来呀。」 仿佛那一星期的人间蒸发,只是他偷懒睡掉了。 「大概是我受困黑洞,在某一个光点出现时,我探出头去,差点摔出洞外,把时空弄乱了吧。」 杨士伟只能瞎猜,毕竟有些事他也解释不来。 「又或者,我和四十五岁的自己碰撞,应该被震回十六年前,可是我留下来了……」 因为他不甘心,而且悬念太深,让他困在夹缝中,四十五岁的「杨士伟」按照命中注定,走完短寿的人生—— 真正脱轨的,是现在这个他。 「没想到你竟然只活到四十五。」连退休年龄都未满。 「是呀,老板,你一定很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善待我,没关系,你可以补偿给现在这个『我』。」看是要加薪呀、配股呀、送一户房子呀——他很容易满足的。 女儿都被你拐了,还补偿?! 老板森眸中,射来这般的冷睨。 若不是老婆猛替杨士伟说话,他绝对不可能默许—— 士伟好呀,若把蜜蜜交给士伟,我超放心。说真的,像士伟这么疼爱蜜蜜,世上应该找不到第二个人。 当时,他气呼呼向老婆「告状」,说他在女儿房里,看到两人缠吻的景象,本以为老婆会站在自己这边,和自己一样同仇敌忾,结果—— 而且士伟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没有不良嗜好,人又乖、又负责……我挑不出太大缺点。 乖?! 真想让老婆亲眼看看,当年刚进公司的死小鬼,是什么德行! 他当她爸,绰绰有余了!他忍不住回嘴。 这个士伟才二十九。老婆修正他。 他在这里,就是四十五!他强辩。 身分是四十五,身体是二十九,还是年轻人嘛,你想挑他年龄毛病,说不过去哦。老婆笑咪咪的,对杨士伟这女婿满意得不得了。 「……」他沉默,努力寻找反驳的说词。 重点是,蜜蜜爱他。 你看不出来吗?不管是哪一个他,蜜蜜都深深爱着…… 老婆不给他足够的时间思考,接着又说: 从小到大,蜜蜜要什么,你哪一样不给她?只差没摘星星、买月亮……就连她想养猫,而你又怕猫,你还不是让她养? 我不是怕猫,我是讨厌猫罐头。他硬要解释。 现在,她要的,就是她的羊叔叔,你打算阻止吗? 「……」这一次,他沉默了更久,却不是为下一句顶嘴,而是无话可驳的默认。 惨败。 老婆说得对,如果未来一定会有「女婿」出现,比起任何一个男人,杨士伟让人该死的放心! 完全不用烦恼他敢欺负蜜蜜、亏待蜜蜜。 「你真有脸敢提补偿?我亏待你了吗?」老板咬着牙,脑子里因为回顾与老婆的对话,而迁怒到杨士伟身上。 杨士伟马上摇头兼晃手,「开玩笑的啦。」 「几岁的人了,开什么玩笑?!」幼稚! 「嗯……二十九。」 「四十五!你已经是四十五岁的中、年、人!」和他同一辈的! 「好啦好啦,中年人就中年人。」老板永远是对的。 反正又不是嘴上讲讲,他就自动变成四十五,没啥好争的,争赢老板……也是死路一条。 况且,老板未来还会升格成岳父,开罪不得。 老板丢来四个档案夹,「你之前经手的,已经分配给其他人负责……旧的东西你不用再管,一切从新开始。」省得旁人发现破绽。 「是。」他要追赶的进度多得咧,十六年的空缺哪…… 「今天不用加班,去陪蜜蜜吃顿饭。」 「咦?」杨士伟以为自己耳背了。 自从上回房里激吻被抓到,老板不许他靠近蜜蜜十步之内。 老板哼了声,不说第二遍。 没听到,算你倒楣。 杨士伟不白目,好话再问第二次,「补偿」马上会被老板撤收。 天知道,老板是耗费多大气力,说出那句特赦,笨蛋才会啰唆。 「是。」总裁秘书的专用台词,多说准不会出错。 「九点以前把她送回来。」 杨士伟不会呆呆以为是早上九点。 这位爸爸,门禁好森严,九点耶,小学生都没这么早回家去。 「是。」 「手脚给我放规矩点。」老板附加条件很多。 这让杨士伟想起,他见识老板疼女儿的「程度」,曾暗暗在心里想:当他女婿的家伙,绝对上辈子踢破田家金斗瓮,被衰鬼缠身,倒了八辈子楣,才有这种恐怖岳父。 万万没想到,说的是自己,唉。 「是。」标准答案。 然后,他在心里默默补一句:我尽量…… 杨士伟用最快的车速,驱车回家。 九点十分。 多出来的十分钟,就是雷沛之拖延了。 手机不再响起讯息声,一片静寂,仿佛宣告完死刑。 杨士伟已能预见自己的下场。 尾声 【尾声】 尤其那道双臂环胸、杀气腾腾的高大身影,挡在大门口,一副「张飞喝断长板坡」的狠劲。 真不想停车,要是马上倒车,开往大马路,直接闪人……那位爸爸恐怕会驾车,追撞过来。 算了,不要再挑战爸爸的怒意上限。他乖乖泊好车。 「……你爸好可怕。」他越来越懂年轻小男友初次晋见女友老爸,那种惶恐心态。 没听到回应,杨士伟转头看去,她正歪点着脑袋,进入打盹状态。 「蜜蜜?到家了,要下车啰。」他轻轻摇她。 「嗯……」她轻吟,但双眼没睁开。 「蜜蜜,你爸爸在等我们——」等着要扁我了。 微颤的睫,终于缓缓掀开,眼里的惺忪来不及退去,却在一看见他,满足的笑意直接堆迭上去。 田蜜薇睡得有些胡涂,对于置身何处,似乎懵懵懂懂,只知道他的脸庞近在眼前,她喜爱的气息包围着她。 顺应着本能,她吻了他。 唇,甜软得像糖,小舌滑过他的下唇,逼他咽回到口的阻止—— 你爸在看呀…… 你爸一脸火很大,在看着呀…… 「啾……」濡沫的声音,在车厢内持续了好一阵子。 砰!砰!砰! 老板铁青脸,站在车门外,握紧拳,敲车窗——实际上,最想敲破的,是姓「杨」的脑袋。 她终于清醒,由他唇间撤离,红着脸,不知所措的娇羞模样。 「对、对不起,我刚以为我在做梦……」 「没关系啦。反正就算你不吻我,光是超过门禁这件事,你爸就有足够的理由刁难我……」 反正都要被教训,能得到一个甜吻,还比较值得呢。 「我会帮你求情。」 「怎么应付你老爸,我很有心得,你不用担心我。」好歹他跟在老板身旁,有段不短的日子,早磨练出一身铜皮铁骨蟑螂心,打不死,消不灭。 门外又是一敲,催促杨士伟下车领死。 两人一左一右,开了门,下车。 「老板,抱歉,塞车啦。」千篇一律的借口。 「蜜蜜,你妈切了哈蜜瓜,很甜,你赶快去吃。」老板的笑脸维持了五秒,刚好够他把话说完;面对女儿,夜叉也成观音。 五秒一到,慈祥的面孔,只是回光反照,马上消失不见,转向他,恢复臭脸。 「爸,我们中途遇见雷沛之,向他解释一些事,才耽误回来的时间,不是羊叔叔故意,他把你的话当作圣旨……」她替杨士伟说话。 她说些什么,老板根本没听进去,只看见一开一合被吻得嫩红的唇瓣…… 这种画面,没有老爸不发火。 「哈蜜瓜退冰就不好吃,快去。」这次的笑脸仅仅一秒。 「哦。」田蜜薇被赶回家去,刷子在门口迎接她,蹭进她怀里。 然后,外头开始了漫长的「训人」折磨—— 一楼大窗台边,两颗看戏的脑袋瓜,缓缓收回屋内,继续吃哈蜜瓜。 「……姐刚是故意的吧?」 「你是说,吻士伟那一幕?」 「嗯,姐向来不是那么胡涂的人嘛。」吃瓜的嘴,含糊说话。 「妈不是说过,你姐比较像你爸,在个性上,都是立定目标,主动出击,不会等着别人去做。」 「她当着爸的面,直接把羊叔叔亲下去,到底是爱他,还是害他?」 哇……羊叔叔被骂得好惨,隐约听见爸在吼:「不是叫你手脚放规矩点?!」 杨士伟弱弱辩解,「我手脚很规矩呀……」 老爸加倍火大,「嘴巴不规矩也不行!」 「我希望,爸爸可以早日接受事实。」 田蜜薇的嫩嗓,加入交谈。 妈妈挪了位,让田蜜薇坐下,三人一猫,一同看屋外——岳父与女婿之战,单方面的攻击,单方面的挨打。 田蜜薇叉起切妥的水果,小口吃着。 「再多来几回刺激,爸爸才会习惯成自然。」猛药一天吃一点,身体就能慢慢接受,不会出现立即反应。 「爸的确很不平衡吧?本来和自己同辈的人,突然年轻了快二十岁,还『把』走他女儿,这口气,换成是我,我也咽不下。」田应亚附和点头。 「你们爸爸呀,就是单纯舍不得嘛。」当初娶别人的女儿,不浪费多余时间,快、狠、准,现在:个过是现世报。 外头,又传来一吼—— 「想娶她?!等她三十岁再说!」 杨士伟试图想争取,动之以情。 「到那时,外人看到的,是五十二岁的我,娶三十岁的她,不好啦……」 老爸冷笑,「反正你身体才三十六岁,我不用担心女儿不『性』福。」 「老板……」 屋外,老爸的声音持续传来,真是鲜少听他说这么多的字句。 「况且你不婚嘛,说过不想负责谁的人生,一脸多络达、多玩世不恭,那正好,我绝不会让蜜蜜跟着这种只想玩,不想认真的畜生,你可以滚了。」 可怜的羊叔叔,想当年,年轻气盛,曾经能和老爸战成平手,这些年的温驯,把他的战斗力都磨光了。 「我收回我说过的话,我现在超想结婚,超想和蜜蜜共组家庭……」 「不,我忘了另一件事,不该等蜜蜜三十岁,修正一下,多等个十六年,你没死,再来讨论结不结婚这种小事。」老爸想起更要紧的「大事」。 「十六年?」杨士伟听见这数字,脸都绿了。 也太漫长了吧! 「毕竟某人正值二十九,如果你注定四十五寿终正寝,十六年后你会不会再死一次,值得观望。」他不会让宝贝女儿嫁短命鬼! 「不会了啦,再半个月,我四十六岁生日就来了,什么四十五寿终正寝,很快失准了啦。」他在这世界适应极佳,没有不良反应,整个人活跳跳的,根本就是最棒的穿越体质。 「你又确定了?」老爸斜眼睨他。 「我有梦到嘛……有个身穿白色中山装的年轻人,拿着一本书,在那边摇头叹气,跟我说,阴错阳差,外加不肖主子闯祸……我会变成台湾下一任最长寿的纪录保持人耶。」中间一长串叭啦叭啦的咕哝抱怨,杨士伟没听得很清楚,倒是最后那一句,很响亮。 那白衣人,文质彬彬,长相特别俊秀,颇具韩系花美男的水准,却又不像现代人,要是穿上古装,也毫不违和。 脸色是惨白了一些些,并无损他的精致容貌,一头黑长发束成辫子,端整地垂在背后。 笑起来如沐春风,一点也不阴风阵阵。 杨士伟在梦里,匆匆瞄到书皮上的一角,写着「生死」。 「梦你也敢当真?哼哼,十六年后见真章。」 「老板……」一定要这么狠吗?!真的非逼他变回凶羊一只吗?! 为了蜜蜜,他真的会! 「爸是把之前被外公外婆欺负,几年娶不回妈妈的老鼠冤,报复在羊叔叔身上厚?」田应亚都快替杨士伟掬一把同情之泪了。 「可能哦。」妈妈也有同感。 田蜜薇慢条斯理吃着瓜,看外头两个男人,貌似争执,实际上,全为了扞卫他们最心爱的女孩。 幸运的她,幸福的她,被这么珍惜地爱着。 不过,她没打算三十岁才嫁,她的人生目标,是二十七岁结婚,二十八岁当妈…… 若过几年,爸爸还是坚持当颗「绊脚石」,再来使出杀手锏吧——像是「先上车,后补票」,或是「捉奸在床」,这一类的戏码。 等以后,开始贪心,想拥有更多、更多,想名正言顺搂着羊叔叔睡,一块儿迎接晨曦,想被羊叔叔紧抱,共享彼此体温,甚至是亲昵的、甜美的迷醉缠绵…… 目前就先这样吧,他能留在她身边,平安、健康、元气满满,而不是一坛灰烬,她觉得很满足了。 现在,她只想让羊叔叔平安进来,跟她一块儿吃着这么甜美的瓜…… 「爸,羊叔叔,进来吃哈蜜瓜吧。」 她甜着嗓,打开落地窗,朝外头喊。 很明显地,爸爸对于女儿「优先」喊他,感到相当欣慰,一把火马上减弱九成。 「嗯。」爸爸也骂够了,转身回屋。 杨士伟悄悄对她竖起大拇指,她回他一个顽皮微笑。 这种时候,排名有多重要,她懂,他更懂。 口头上还是要礼让老板,把老板安抚得服服贴贴,他才有好日子过。 反正他知道,在她心里,他的排名绝对不输给老板,那就够了。 再说,老板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儿,送他当老婆,他很懂得感恩,以后喊老板一声「爸」时,他会非常、非常心甘情愿,嘿嘿—— 杨士伟走在老板背后,慢慢踏进明亮、温暖的屋内。 他一出生,什么都没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家庭……却因为那个向他走来的女孩,一瞬间,全部拥有了。 田蜜薇牵着在门口发呆的他,掌心软软,笑容甜甜,微微催促的力道,将他带往「家」里。 「吃瓜了,很甜哦。」 他眼眶热暖,止不住唇角飞扬。 回握她的手,紧紧的,就算等会被老板瞪,也不想松开。 「好。」 后记 【后记 羊秘书 决明】 大家好,我是决明。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次的故事,起源来自于「哔」——《甜先生》书展附赠的「哔」,才兴起了把羊秘书扶正的念头。 看在他这么「哔」的份上,就把他丢进「哔」,去喂食「哔」了。 所以,羊秘书应该感谢「哔」呀,不然呀,他永远还是弱弱小配角一只。 「哔」,已经变成甜家人的「哔」了吗? 既然有了这项「哔」,「哔」和「哔」间的「哔」,终于可以(「哔」)消失了! ……(略) 以上,不是大家眼花了。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哔」……客倌呀,还不是因为有人会先翻后记吗?(哭) 你看看你看看,腐烂小作者多贴心,自动替大家消音,不破哏、不剥夺大家看书的乐趣。 当然,如果你的慧根刚好和我重迭,已经猜到了故事的走向,那……给你拍拍手—— 至于那几行「哔哔哔」(突然好想唱谢金燕的歌哦xd),我下一本补给大家,好吗?(有乖乖看完内文的宝贝们,应该也差不多翻译完了吧xd) 那么,改聊些不用「哔」的东西好了,哈哈。 这一次,很荣幸,又赶上年中书展的档期啦? 我真心觉得自己超lucky,刚好截稿的日期都能卡进去(去年的《小九》也是xd),不然要是才刚开稿,就算福利再好,写不完就是写不完,多努力也没办法。 虽然,这一次有点小赶(明明是我过得太优闲了),官方fb放上新书广告猜猜乐时,我还在拚ending,不过,看到书封的同时,我也差不多看到终点了(还差几百公尺,哈哈),可喜可贺。 能和同事们一起上架(?),发自内心感到快乐呀。 还请大家统统都支持哦! 这回,有美美的书衣呀!(这就是我的最大干劲!),然后……书衣后,还要交一篇番外呀呀呀呀(槌地大哭)。 我爱书衣,但是我讨厌番外呀!(作者不能说这种话xd掌嘴!) 这种短篇书衣番外,总是让我好害怕,因为它有行数限制,大家都知道,我那么长舌(喂),区区一张书衣背面要爆字数,是有多简单呀! 是的,那篇书衣番外,就在「再多给我两行,两行就好!」的哀号中,终于结束。 本来还想多着墨一些,写写这一对「甜先生与羊助理」的年轻故事,可是眼看一行一行过去,快碰到行数的最大限制…… 再写下去,最后也会被印刷厂裁切掉,只好舍弃什么内心戏、什么词藻(本来就没有)、什么两人大和好、什么两人从此心心相印(喂!)相辅相成相亲相爱(你不要再说下去了,甜先生在瞪你了)……全都省略省略省略…… 呜,果然不该在只有一百八十行限制的书衣背面,企图写太庞大的番外构想。 这种不自量力,我深深反省了……应该写羊秘书和「哔」的甜蜜后续生活就好。 剧情发展得有点快(根本是太快了),最后想写一下羊助理的心境转变,也自动自发切掉了(被我自己),因为只剩不到六行呀!(大哭) 希望以后禾马的书衣,可以加长两倍……呃,那还叫书衣吗?! 总之,甜先生得到召唤兽「羊秘书」一只,让我们恭喜(?)他。 (番外的年代,羊秘书还不是秘书,只是工读助理;甜总裁也不是总裁,算是年轻主管,补充说明一下。) 还有还有,这回活动有了新的玩意儿,当当当! 我是个「客制控」,平常有事没事都会找找有什么能玩的东西,要是找到了,就会想推马大爷入坑(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次的纸胶带,本来是友人们相约,要一块儿印的少量产物(友人中,有纸胶带控呀……一踩进纸胶带地狱,就再也爬不上来的那一种)。 我觉得很新奇、很有趣(不务正业的事,我总是很有火力?),当然不能放过马大爷xd(来!来!来,你来,大家一起来玩纸胶带!) 我一共画了两款,结果要给出版社的「爱,不能随便说出口——赵哥射三球」款,我都如期交了,可是说好要一起拼版的友人们呀,你们的图档在哪里呀?!崩溃! 亏我还豪气拍胸脯,要把自费印的纸胶带,寄给袁姐看品质——那些话,我沾酱油再吞回去!(一不小心,变成了抱怨文xd) 连想偷偷打个广告,宣传一下另一款的纸胶带,也没有成品,呜…… 如果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拍卖网看到某款纸胶带,那就真的是缘分了…… ps:不用写信来问,问了我也绝对会拖信,也请不要去问马大爷,马大爷也不会知道,我不负责卖,大家随缘,而且现在的目标,是求友人们先画出来呀呀呀! 纸胶带比我想象中难画,因为空间好小好小,在画的时候,图片可以放大,所以没感觉,但实际印出来,起码缩小五十倍,真的什么细部都不用刻(喂)……刻了,大家也看不到(作者也看不到,哈哈)。 不过,也算是一次有趣的经历,下回,再来挖掘有啥好玩的客制物吧。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