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上的恋人》 第一章 【第一章】 周师颐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来。他看着窗外,长指在展开的资料上轻敲,眼一眨,不经意从窗面看见映在上方的影像——他的新下属。 「报到几天了?」 迟了几秒,章孟藜才意识到左侧男人是在问她话。「报告检座,第五天。」 嗤一声,周师颐笑了出来,微侧身子,莞尔地觑着他正襟危坐的新下属。「车里也就我们四个,可以轻松一点说话。」 她看一眼司机、法医组检验员,再偏头看看老板。「好。」 「这是你第一份工作?」手滑入西服口袋,握住暖暖包,稍热一点了,才抽了出来,重新低眸看资料。手中忙着这几件案子,未有多余心神关注其它,即便她跟着自己开了几个侦查庭,对她印象仍旧模糊,只记得个子很娇小,声音清脆,看上去很年轻。 「是。」 「什么科系毕业?」 「中文。计画三年后报考司法官。」 考司法官?真是不知死活。他抬眸,看看她坚定的神色,肚里一阵好笑。看她个儿很小,志气似乎不小?「怎么不读法律?」直接报考,何需经由书记官的考试,再将这职位当作跳板? 「考不上法律系。」 ……真诚实。「五天工作下来,有什么想法?」 章孟藜想,是要拍马屁讨好老板呢,还是诚实以对呢?「很累。」坦诚才是最正确的态度,尤其当自己的上司是位检察官时。 周师颐探究般地看了她一眼。「填志愿时,你怎么不填院方的?」 「我听说检方工作比较刺激,能学到的比较多。既然想学,当然就是要挑检方的工作。」笑了下,补充一句:「我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工作量。」刚接股,一堆文件等着她处理,离开的前辈留下近百件的卷。 「我好像听你们书记官长提,你是自愿接侦查纪录科。」据他所知,此次报到的菜鸟书记官,仅她自愿接这股,其余的皆在行政科室。 「对啊。我国中时好爱看柯南和金田一,解决案件的过程好刺激。」谈论自己兴趣,她表情生动。「待在侦查组才能学到那样的经验,不是吗?」 「理论上没错。但以实际层面来说,在你之前,很多离开这位置的都是嫌工作太操劳,所以哪天你觉得受不了了,我也不意外。」他似乎笑了下。 她说法无误,侦查组常有机会跑刑案现场,多累积这方面经验,日后真考上司法官了,确实能利用这段时间的学习,助她分析侦办此后遇上的案件。但哪日真成了司法官,还能保有多少热忱? 章孟藜觑着他嘴角那似有似无的笑。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他不相信她的能力还是她的态度?她蹙眉,说:「我知道检方工作量比较大,院方的可以准时下班,检方的常常加班,但是福利很健全,比起一般大学毕业生起薪,或是一些半夜还得工作的物流送货司机,这个工作并不算特别辛苦。」 喔,小菜鸟目前表现诚实,也对工作抱有期待……很蠢的心态。他不会泼她冷水,好坏得她自己体会,何况每个工作环境总要有新血注入,才有活力和冲劲,反正一批新血搅污了,还会再有新的。 「所以……」周师颐摸摸鼻子,看着他的下属,含笑问:「对于今日第一次的外勤可能会遇上的状况,你心里已有准备了?」 默思她那些问来的、网路上看来的各种状况,章孟藜静了会,用力点头。「知道大概会看到什么。」想起上次回家母亲的交代,她摸出外套口袋里的小红包袋。「这个。」 他垂眸,觑见她手心上的物品。红包?这哪招?目光微移,看见她白皙的手指像在轻颤,上头略现水光——很紧张,她在流手汗。 「我家有种艾草,我妈剪了一些,和一个我阿姨给的平安符同放在里面,让我带在身上,说能避邪,怕有什么凶案的死者死不瞑目找上我。」 身上带着避邪物并不难理解。周师颐懒洋洋地伸了伸长腿,手指在眉骨上滑了下,笑得斯文,「你难道没想过带着避邪的平安符根本是在挑衅?」 「挑衅?」她不懂。 「就像在告诉冤魂,啊,我有平安符,你尽管来,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他笑得很不良。 「……」她怔怔看着她的老板,实难想像这人样子文质彬彬,居然有这么幼稚的言行,亏科里前辈都说他是侦查组最养眼的帅哥,还要她好好珍惜共事机会。 前座略有年纪的检验员笑出声,似是对她随身携带避邪物的举动感到有趣。「你有听过什么传说吗?其实没那么可怕,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自己吓自己。」 「传说很多的。杨法医不是审过八爷?那个高法医不是也说过有死者到他梦里感谢他?还有,像有些案子破不了,警察会去庙里拜拜,然后就破案了。」 「你听谁说?」检验员笑了声。 「我阿姨啊。我阿姨白天是一般上班族,晚上在庙里当桌头,就有警察跑去拜拜,然后没几天真找到嫌犯。」 「桌头?」周师颐疑惑地看了看她。「你阿姨是乩童?」 「不是。乩童和桌头不一样,乩童是神会附身,桌头是翻译神的话。」 他听了听,在脑里思索一番,转化成两字:「灵媒?」 「不大一样。灵媒可以和灵界朋友接触,我阿姨只是翻译神明的话。」她笑得有些欢快,眼睛眯了起来。「像我想考司法官,神明就透过乩童跟我阿姨说我适合走这行,但是刚开始不会太顺利,不过我一定会走上这条路。结果我法律系真没考上,现在得利用书记官当跳板。很准是吧?」 检验员只是笑,一旁司机听出兴趣,开口说:「碰巧而已啦。」 「别不相信,那间庙很准,下次有经过苗栗,大哥你可以去求个签啊。」她说得认真,认真到红了脸,未察觉身侧男人飘来的目光。 「苗栗?」司机大哥从后视镜看她。「很远咧,我没那么勤奋啦。」 「不要紧。」周师颐淡声笑,话也不知是对司机说,还是对新下属说。「平安符要收好,那是妈妈和阿姨的爱心。现在的家长都宠孩子,怕孩子吃苦,看在妈妈那么辛苦,多听妈妈的话是对的,好孩子就该这样。」 章孟藜愣了愣。为什么她有一种……他在嘲弄她没长大的错觉? 她转过脸看他,他已看着车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怪人。她不再多想,同样看向窗外,一个拐弯和上坡后,已见着前头拉起的封锁线和警方及监识人员。 周师颐方下车,侦三队苏队长即靠了上来;他想了想,回首看着新下属。「你待在封锁线外。」接过苏队长递来的口罩与手套,戴上。 待在封锁线外?这样她怎么看死者?看着被队长领进封锁线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去,她未多想,只扬声唤:「周检!」 回身,只见她手比划几下,周师颐稍顿一会,侧首对身侧苏队长说:「她是书记官,让她过来。」想看就看,准备哭着叫妈妈吧。 进到第三道封锁线内时,她呆怔数秒。即使这几日整卷时看过诸多与命案相关的照片,也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仍是胆颤心惊,尤其是死者张着双目,唇边有像是干涸的不知名液体,僵硬的脸庞仍能瞧得出死前的惊恐,更显得骇人。 是名男性。除了一双袜子外,全身赤裸躺在铺了衣物的塑胶木地板上,双手被捆绑高举头顶,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胸前两点被割去,暗红色的血液顺着身体弧度流淌,在他身侧地面留下两摊血迹;下半身惨不忍睹,整个性器官被切除,身下血淋淋一片。以屍体被破坏的方向推测,恐怕脱离不了情杀。 检验员触摸着大体时,后方一阵哭嚎声。章孟藜转过身,看着应当是死者母亲的妇女及一名较年轻的女子被人搀扶过来,一见着屍体的样貌,两人哭软在地。 「身下铺地的两件衣服可能是死者的,下半身裤子还有鞋子目前尚未发现,钱包、手机等贵重物品整齐放置在一旁。」苏队长解说着。 周师颐不说话,只安静看着死者,听检验员平声报告死者身上伤口。 一名侦查佐在此时拎了一个皮夹靠过来,与苏队长低声交谈几句。苏队长接过皮夹,翻出身分资料,道:「周检,刚刚已让家属确认过身分,证实和证件上的为同一人,叫李伟生,七十一年次,未婚。」 第二章 「你说贵重物品和证件都留在现场?」周师颐疑惑抬首,看一眼证件上头的照片,似在确认是否与死者为同一人。 「对。皮夹里有一万多元现金。」 「一万多?」周师颐音色稍扬。把衣服剥光光,但一万多元的现金以及证件皆留下? 「一万六千元,零钱有四百七十二元。我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案子。」死者身分资料和财物未被凶手带走的案子不是没有,怪就怪在裤子鞋子不见,物品却整齐搁一旁。 「看屍体的伤,不会是自杀。假设是他杀,一般犯嫌通常不会让死者身分曝光,那无异是在告诉检警单位可以从死者身边人追查起。那么,排除抢劫与金钱纠纷,留下证件的原因何在?」章孟藜分析了起来。「死者是男性,男人通常会把皮夹和手机放在裤袋;裤子不见了,但东西都在,这表示证件那些是刻意留下?」 周师颐听闻那听来有模有样的案情分析,将目光稍移。他的新下属背着光,身后枝叶在她发上筛落碎光,她五官模糊,眼睛却特别晶亮。他心里不是不意外,她见屍还能如此淡定,方才车上不是冒着手汗? 「翻过去。」检验员请员警将死者大体翻至背面,肤上略现淡紫红色小点,轻压了压,颜色渐褪;去压后,紫红小点再次显现。「背部看起来没有伤口,但肛门裂伤,有被侵入的现象。」 周师颐看了看,想着:同志情杀?或故布疑阵? 时值冬季,检验员依屍斑分布、屍僵和角膜混浊程度,以及脸部惊恐表情及气温推断道:「死亡时间经过五至六小时,死因应当是大量失血,不排除是在无抵抗力下被杀害;依血迹分布和屍斑来看,屍体未被移动过,这里应是第一现场。伤口切割平整,作案凶器应是一种利器,初步判定是凶杀。」 周师颐看看腕表。现在是十点零八分,时间往回推,是清晨时发生,死者就在这里被杀害;宁静时刻,或许会有人听见什么声音。 「联络法医进行解剖?」检验员问。 「好。」周师颐起身,看看四周。此处是登山步道入口旁的休憩凉亭前,死者陈屍在竹制长椅旁,附近无住家,放眼望去一片茂密林,要找到目击证人恐有难度。「报案人呢?」 「是对来登山的夫妻,大约八点半要下山时发现的,马上打了电话。」 「只有他们看见吗?其他登山客都没人发现?有没有问现场民众?」周师颐脱去口罩及手套,目光扫过封锁线外。「附近有没有摊贩?」 苏队长指向上山步道:「上面那里有家面店,也有几名菜贩。全问过了,都说直接上山,没留意这边。至于登山客,实在很难查起。」 周师颐想了想,只淡声道:「资料随后送过来。」穿过封锁线,发现身旁少了个影子,他回首,他的新下属还维持方才姿势,杵在那看着死者。 「新来的?」苏队长顺着看过去,女孩背影看着很纤瘦,个儿也不高,但胆子好像挺大。久未见着如此年轻的女孩出现在这种现场了。 两年前,辖区地检署检察官与法院书记官接连爆出收贿案件,法院判决有罪确定,重创司法形象;之后再被爆出另一检察官出入特种场所,过着夜夜笙歌的生活,有时醉酒睡过头,常让同事代为开庭的荒唐行为,最后停职六个月处分。 周师颐便是在两次事件后调任过来的年轻检察官。据说他在司法官受训期间便跟着指导老师侦办过重大刑案,颇受上头赏识。 两年来,他与周师颐配合侦办过不少案件,当然也将地检部分风气看进了眼底。女孩之前的书记官很资深,办事效率却不佳,常得在背后催着盯着,才肯勉强动一动。听说后头有背景,上面的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长期处在这种风气下工作,久了也失了热忱,甚至没了法律人该有的风骨与气节,如今资深书记另调更清闲单位,换来一个年轻女孩或许能改改风气。 「是啊,以为自己是柯南还是金田一的小菜鸟一只……」他看了眼苏队长,笑得有点坏。「柯北,金缕衣。」 柯北、金缕衣?「什么跟什么啊。」笑了声,道:「不过,就是菜鸟才敢冲。」稍离了命案现场,苏队长说话态度显得轻松一点。 周师颐看看那道身影,微扯唇。「感觉还太直太单纯,有热忱,但也怕判断力不够、电力不足,冲不到先同流合污。」 「对自己的下属这么没信心?」 周师颐笑笑,未置一词。司法是什么?公平?正义?真理?其实有的时候,它只是一个政治工具,甚至是,冷漠的代名词。 「真没信心的话,叫到面前精神喊话一下,告诫一番。」 周师颐挑眉,笑容中带有一点不以为然。「从小,不管是家中父母,或是学校老师,不都时时告诫我们不能做坏事吗?」 苏队长明白他意思,想着那不知在哪的凶手,无奈地耸了耸肩。 「能麻烦你,先帮我把那只小菜鸟叫出来吗?」周师颐指指封锁线内。 章孟藜随后跟着苏队长走过来。「周检,不看了吗?」 「看什么?」 「死者啊。这样就可以了?」 「当然。你还想看什么?」 「你不觉得,有很多疑点吗?」 「你掌握了证据?」他忽问。 「……没有。」 「那还看什么?既知疑点多,就要先找证据。」他看了眼走在她身后的检验员,道:「先回地检署。」 上了车,章孟藜还想着那个死者,以致身旁上司开口问话也没能听见。 「我说,章孟藜小姐。」周师颐稍扬声。 「啊?喔。」她回神,看着他。「你刚刚跟我说了什么吗?」 「你不是第一次见到屍体?」 「是第一次啊。」 「不怕?」居然没哭没吐没昏。 她稍思考,才回答:「老实说,有一点。在车上时,手心一直冒汗,看到时也觉得有点可怕,但多看几眼,也就觉得没什么了。比起我这几天看到的一些之前的案件照片,这个死者死得并不难看。」 是不难看。要遇上那种死了多日、已腐烂又满身蛆的屍体,恐怕她得做上几天恶梦。然而,毕竟第一次亲眼见到凶案屍体,她一个小女生能如此镇定看着屍体并分析作案手法,他不得不承认,这只小菜鸟的胆子长得不算小。 「我以为你会打电话跟妈妈哭诉。」 「我为什么要打电话跟妈妈哭诉?」她瞠眸,张大眼睛为自己澄清:「周检,我不是温室花朵,也不是妈宝。」 原来激不得……她为自己辩驳的表情太正经,倒令他想笑,忽然就对她的背景有了兴致。「你为什么想考司法官?」难道只是因为喜欢柯南和金田一? 「打击犯罪啊。会想成为司法官,不都是因为有着一颗追求正义与公平的心吗?」她圆瞠大眼,像是在说「你问的问题也太智障了吧」。 她模样好认真,一派正义凛然样,他看了又是一阵莞尔。「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黑未必是黑,白未必是白,连亲眼看见的都未必是真的。」 「我知道。你指的是那个收贿的陈检,还有常上酒家的王检吧?他们要黑要白都是他们的事,我只知道我不会成为那样的人,我谨守自己的道德标准就好,别人贪财贪色都不影响我对这个工作的向往。」 长长一串,他才发现这只小菜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轻咳一声,周师颐道:「我没针对哪个司法官,只是稍提醒你一下你看事情的角度不能仅看一面。你刚进来,看什么都新鲜,时间久了,慢慢就能体会。」啊,他今日大发佛心,难得好心提醒,也算日行一善。 看事情不能单看一面,这点她明白;但后面那句呢?他要她体会什么?难道他不是抱着扞卫正义的态度吗? 「我小时候就是那种很爱打抱不平的个性,我爸我妈从小就常说,我这种个性大概只能当警察或法官。比起警察,我对司法官更有兴趣;但这几年大概看多了脑袋进水的恐龙法官,觉得法官只审判,未参予侦查,可能看不到罪犯或受害者人性的那一面,所以我觉得检察官好像更适合我。」 第三章 停了几秒,她接着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啦。我想懂一些法律,觉得懂法律才不会被欺负。我爷爷奶奶那一辈都是务农的,家里有一些地,好几年前政府强制徵收农地,剩一个多月就可以收割了,结果动用警力封路毁田,很多人的心血就毁了。虽然我爷爷在那边的地只占一些,比起其他地主,损失是最少的;可是我无法认同那样的公权力,偏偏我们又不懂得怎么为自己争取,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考上司法官。」 「嗯。」他听了听,只淡淡应声。人因梦想而伟大嘛,他听多了。 她看看他,问:「那周检呢?」 「你要问什么?」周师颐看着她。「想好再问。」 「你为什么考司法官?」 他沉吟一会,似真似假地开口:「因为我酷吏无情,又喜欢摆弄官威,司法官的工作最适合我这种冷血的人,正好满足我想成为司法英雄的虚荣心。」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考司法官竟是这种理由?忆起稍早前,他似是暗讽她是妈宝的言词,她忽感气闷,忘了自己下属身分,开口说:「周检,如果你只是想耍官威的话,为什么不进立法院还是议会?不但为民喉舌,还可以贪一下污,关个说,一兼几顾多好,干嘛浪费国家司法资源?」 周师颐未有回应,一迳在笑……这只小菜鸟的话,他很中意。 觑见他唇边笑意,才意识自己话说得太过了,章孟藜咬咬唇,胀红着脸蛋,说:「我其实是要说,周检真是优秀,我望尘莫及。」 她烁着怒意的眼睛特别亮,他看着看着,竟觉得有趣。他又笑,一派温和地说:「优秀不敢当,彼此努力。」 章孟藜转过头,不说话了。 「你看,都快八点了还没回来,要不要回来吃饭也不先打个电话,我是要收饭菜还是不收?收了等等人家说我这个当人婶婶的没度量,不给她饭吃;不收她要是不回来吃,难道要等到菜臭酸了?」 「不会啦,这种天气,菜哪那么容易就臭酸?又不是夏天。」 「就算菜不会坏,我难道不用在这等她吗?我可不敢再让她洗碗。昨晚给我打破一个碗公,我现在还一肚子火。」 「有什么好火?不就是一个碗公,再买不就有了?」遥控器按了按。 「我会不知道再买就有?是一个奇檬子的问题。」 「不是有跟你道歉了?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一个碗公?」 「我哪是计较?我只是想她是不是不想洗碗才故意打破。」 「你也不要这么小心眼,谁不会打破碗?你没打破过吗?」 「我小心眼?我要是小心眼会让她在这住?我包她吃包她住,包网路还包水电,她要是在外面租屋,房租水电随随便便都要个一万吧?我这样还叫小心眼?那个碗公我当初花两百元买的,两百块就不是钱?」 「我没说两百块不是钱。大哥都说了,会让她一个月贴我们五千。」 「五千?用说的比较快,都住了半个月了,也没看她表示过什么。」 「我跟大哥说好,让孟藜每个月月底给就好,上个月也才住几天,所以我就跟孟藜说,和这个月一起给就可以啦。」 哼一声,继续埋怨:「万一到时不给我们呢?我没那么多碗公让她打破。」 男主人听烦了,扬嗓:「你一直跟我说她打破碗公的事,要是被人听到了,谁不说你小心眼?你也拜托一点,又不是什么大事。当人家婶婶的不能包容点吗?」 「我还不包容啊?当初说要来这里住,我本来就不同意。她晚下班,回来又要读书,生活作息和我们不一样,好几次她半夜不睡,走动的声音吵醒我,我不也都忍下来了?我这样还不够包容吗?那要怎样才……」 门外一把掏出的钥匙,最终没能打开门锁,只收回包里。章孟藜叹口气,转身离开社区。她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接通时,她笑道:「婶婶,我是孟藜。不好意思,我今晚要加班,没办法回家吃饭,刚刚忙得忘了时间,现在才想到该打电话跟你说一声,真的很抱歉……婶婶要不要吃什么,我晚点下班帮你和叔叔带消夜回去……」挂了电话,她长吁口气。她好像真的太麻烦人家了?甚至让那对夫妻争执起来。那么,她现在该去哪吃饭?她对这里还不熟啊。 当初填志愿分发时,爸妈考虑她还要准备考试,认为可挑选案件量不那么多的地方,一面学习累积实务经验,一面还能有较充分的时间读书。她一个女孩子到外地工作,又未必能抽到宿舍,一人独居家人难免担心,因此父亲取得叔叔同意后,最后填了邻近叔叔家的单位,她住进叔叔家,搭公车上下班。 本以为叔叔和爸爸感情不差,住进叔叔家里很妥当,现在才明白,婶婶原来不欢迎她。所以说,在她面前的和悦都只是在装模作样?或许是现在才知道婶婶的态度,因此原看在她眼里的亲切,这刻皆成了虚伪。 不知地检附近有无套房出租?还是申请宿舍?要不要先跟爸妈提她要搬出去的事?思考时,人已走回地检署附近。她看着往来车流,想着还是先找地方吃饭吧。 她沿着骑楼慢慢走着,目光微转,不经意看见前头走来的身影。这么巧? 她没忘他考司法官的理由,她相当不认同,但自己回应的话倒也有些反应过度。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他对这份工作的心态根本与她无关。想了想,她还是走过去,毕竟人家怎么说都是她的长官…… 「怎么在这里?」周师颐拎着公事包,看着面前的下属。 「吃晚饭。周检刚下班?」下班时,经过检察官办公室,好奇地瞄了几眼,有见到他和其他两位未下班的检察官还埋首工作。 他点头,问:「晚饭还没吃?」 「对,想吃火锅,但是……」她前后看了看。「好像没有火锅店……」 火锅店?真巧,他就这么刚好也想吃火锅。他问:「素食回转火锅你吃吗?附近有一家,听说食材很新鲜。」 「素食吃啊,不过没吃过素食的回转火锅,好像不错。」 「来,往这边。」回身,他走在她前头。 他要带她去吃?所以不谈工作态度,他这人私下应该还不错吧?「周检也还没用晚餐?」 「还没。」他微微侧身看她,笑了笑。「介意跟我这个优秀的检察官一起用餐吗?会不会给你一种望尘莫及的压力?」 章孟藜愣半秒,呆在原地,张圆眼,勉强挤出笑容,「怎么会……」啊,他一定要这样说话吗?她收回「他人还不错」的想法。 她表情真有趣,令他心情莫名愉快。「走吧,我请客。」 「不用了,我自己付就可以。」 「客气什么,一顿饭了解一下彼此个性,以后工作上默契会好一点。」 她想起初报到那日,办公室的前辈曾提过有的检座会主动亲近配股的书记官,了解个性脾气,共事上较不会出现问题。她想了想,应一声:「好。」 他看她一眼,道:「那家店我也没去过,听同事说是回转火锅,我有点兴趣,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吃吧。」他走在前,脚步不快,忽想起她提过她阿姨在苗栗一间庙宇服务,随口问:「你苗栗人?」 「对啊,土生土长的苗栗人。」她顺着话题问:「周检呢?」 「台北。」 「哦……我在北检受训的呢,但一直没机会好好认识一下台北。」 他笑一下,问:「你住宿舍?」 「没有。住叔叔家。」 他点点头。「满好的,有亲人就近照顾,女生还是尽量别独居。」大概看多了单身女性在外租屋遇害的案件,难免多事提醒。 她看他一眼,发现他说话只要别带有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倒也好相处。 说话间,他领着她绕到县府后,穿过两条街,纯白色两层高建筑物就隐在这巷弄间,外观简约低调。庭园造景区,摆了几张竹椅供客人等候休憩,角落两座粉色长摇椅为这片意添缀缤纷。 「人好多。」大面积落地窗将餐厅里头景象一览无遗。 「听说要预约才有得吃。」周师颐应了句。 她愣了半秒,眨眨眼。「那我们……」 他偏着脸看她。「碰碰运气,都过晚餐时间了,应该会有位子。」 推门,风铃叮当响,满室的热气中,有汤底的香气流动。 第四章 「欢迎光临。请问两位吗?」用餐区呈u字形,一列火车载着一碟碟食材,慢慢开在轨道上。说话的男人从火车开出方向旁的走道步出,年纪看着不大,三十上下,清俊白皙的面容微噙笑意,他身形修长挺拔,腰间系了件围裙,更突显他好看的腰线。 「还有位子吗?」周师颐看了看用餐区。 「还有。不过是在最后面,介意吗?」男人指指身后小火车开进厨房准备区前的两个位子,那是火车行进最末端,只能拿到客人挑剩的菜色。 大概明白他意思,周师颐淡淡地笑。「没关系。」 「啊,请等等,客人刚好要走。」轨道前端的客人起身,男人走至柜台为他们结帐前,朝里头唤了声,一名年轻女子快步走出来收拾。 「怎么是你出来收,雅琦呢?」男人为客人结完帐,拿了菜单走出来。 「雅琦姐在看新闻。」女子将桌面擦净,端走部分用过的碗盘。「今早登山步道命案那件事,她说她现在才知道那里出了命案。」 章孟藜正在脱外套的手一顿,瞄瞄说话女子,再觑看自己的老板——面无波澜,像对方讨论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关;她也就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男人走近,招呼两人落坐,递出菜单。「两位来过吗?」 「第一次。」周师颐弯身将公事包搁腿边,解开西服扣子。 「那先和先生小姐说明一下。」男人说话不快不慢,音质偏温,十分好听,他简单解释用餐方式后,为两人点汤底。 「我要南瓜的。」章孟藜指着菜单上的照片。 「就南瓜和牛奶吧。」周师颐抬首看着男人。应该是老板,他想。 「好的,等等帮你们送汤底过来,两位可以先用我们的熟食,或是点心。」男人轻颔首,将前两位客人用过的锅子拿起。 「这样不会烫吗?」章孟藜看男人就那样直接以手握住锅耳。 男人微微一笑,颊边酒窝隐约可见。「客人吃到后来,其实都会关火,现在又是冬天,汤和锅子冷得快,我才能直接收走。」 一手一个锅子,往厨房走去,章孟藜看着男人消失方向,轻声道:「好美。」 「嗯?」周师颐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同时发现,这小菜鸟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怕其他客人听见,她朝他方向靠了点。「我在说刚刚那个男人。他长相真美,对不对?」 他不迟疑,淡点下颚。「确实好看。」英俊男人不少见,但漂亮的男人可不常有。「你喜欢看帅哥?」 「漂亮的东西谁都喜欢看,难道周检不喜欢看美女?」 他不置可否。「我只是有点意外你会这么直接跟我讨论男人。」 小火车慢吞吞开过眼前,她伸手取了两小碟义大利面,两份焗烤,各推一份给他。「因为身边刚好是你,而且男人看男人的标准,与女人看男人的标准肯定不一样,听听你的说法也不错。」 「听我的说法?万一我说他很丑呢?」他起身离座,走至酱料区。 「没关系啊,每个人审美观又不同。」章孟藜跟上,取了小碟,调了点豆瓣酱与素沙茶。「不过我真觉得他不只漂亮,皮肤也白。他过来点餐时,我发现他肤质很好,最漂亮的是他的手,又长又纤白。」 他侧眼看她。「你看人一向都把人看得那么仔细吗?」他笑得有点坏。「我觉得,你或许可以考法医。」解剖看屍,够她仔细看了。 「我只是因为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她学着不理会他的揶揄,端着酱料碟随他后头回座。见他依然穿着西服,不禁开口问:「周检,你不热吗?」 他微愣,道:「今天很冷。」 冷?是冷啊,但那是外面,室内温度不低,加上一锅锅的锅面有热气腾升,哪里冷?她瞧瞧他,举筷拌着沾酱。 察觉她视线,周师颐微偏着脸。「我脸上有什么?」 她摇首。「只是现在才发现周检长得也很好看,斯文挺拔,不过你的帅属于比较男性,刚刚那个应该是老板的男人,是属于阴柔美。」 他睐她一眼。「我以为我只是优秀而已,被你这么一说,倒有些受宠若惊。」举筷,吃起那一小碟义大利面。 章孟藜愣一下。「周检,原来你是这么小气的人啊,一直提这事。」想了想,又说:「我知道那时候我反应有点大,对不起。」 他只是无声笑。其实他也只是开个玩笑,根本没将她的话往心里放。 「不好意思,帮您送上汤底,这是南瓜锅。」方才那名年轻女子端着一小锅汤底靠近,搁上章孟藜面前的电磁炉。 「牛奶锅是先生的对吗?」年轻女子身后跟着另一名妆容精致的女子。 章孟藜觑见那张漂亮的脸蛋,微张大嘴。这家店是怎么了?男的帅便罢,女的也这么美?电脑精挑细选的? 周师颐微侧身,让对方上汤底;她为他扭开电源,笑得甜美。「请慢用。」 转身时,女子解开腰上围裙,递给较年轻的那位。「小葳,帮我拿进去。」 「雅琦姐,你要出去?」年轻女子接过围裙。 「对啊,最后点餐时间到了,应该不会再有客人,有你帮忙就可以。」 「可是……」 「可是什么?」温雅琦抬手,摸摸年轻女子头顶,凑近脸,几乎要贴上年轻女子的嘴唇,姿态亲腻。「可爱的小葳,你舍不得我啊?」 「我、我——」话未竟,男人从里头走出。 「你要出去?」温仲尧温声问。 温雅琦收回手,看着他。「嗯。」 「不留下来帮忙打烊吗?」他只站在走道上看她。 「有小葳在嘛,而且这时间也不会有客人上门了。」 「老让小葳帮忙打烊也不好,你不能留下来吗?」 章孟藜一面吃,一边抬首看着面前好看的男人,心里有各种猜想。站在她身后说话的美女是面前男人的老婆吗?是老婆不想工作,老公在劝说吗?还是…… 「我和人家约好了嘛。」 「又是跟那个李文山?」 「当然啊,不然还有谁?」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晚约你?不能早一点吗?」 「哥,他工作很忙的。」 哥?章孟藜讶然回首,看着女人漂亮的五官。原来是兄妹,难怪都长得这么漂亮,所以,这店是他们合开的? 温雅琦发觉了她的凝视,低眸对着章孟藜微微一笑。「小姐对于我们的餐点还习惯吗?」 章孟藜愣了几秒,只觉脸颊火辣辣地烫着,她点头,说:「好吃。」 转首继续用餐时,发现上司正盯着她瞧。「怎么了吗?」 周师颐淡摇首。「你脸好红。」 「真的吗?」她放下筷子,双手贴着自个儿还热热的脸颊。 「真的。」真被老板迷倒了?他睐她一眼。「看到帅哥这么高兴?」 她摸摸脸,靠近他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不是帅哥,是我后面那个女生长得好漂亮。刚刚她对我笑时,我心跳突然变得好快。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女生电到。」她笑着说完,低首吃菜。 被女生电到?周师颐看她一眼。这只小菜鸟原来还有花痴性格? 「我不会不让你去约会,只是你记得要早点回来。」温仲尧站在里头说。 「放心,我会注意安全啦。」 「我知道你会注意,我担心的是别人不会注意。」温仲尧口气有些无奈。「今天登山步道那里才发生命案,约会别往山上走。」 男人提了那起命案,章孟藜不禁抬首瞄了他一眼。 「我知道,先走了。」朝门口移动,温雅琦摸摸口袋,又踅回。「哥,机车钥匙我好像放中间那个抽屉。」 拉开抽屉,温仲尧翻到她的钥匙;她横过u形长桌,接过钥匙。低眼,见用餐女子又盯着她瞧,她笑了笑,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章孟藜愣一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只是觉得你很漂亮。」 温雅琦看着她好几秒,忽然笑开,唇边有和男人几乎一样位置的酒窝,她伸手滑过章孟藜的脸颊,神情温柔。「你真可爱。不过我可不会因为这样就打你折哦!」她眨了下眼,抓着钥匙转身离去。 手心贴上被女子轻轻滑过的地方,章孟藜微微皱起眉,像被什么困扰了。 周师颐见她捧着脸发怔,好笑地问:「喂,被电晕了?」 她回神,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低问:「周检,美女身上是不是都那么香?」 第五章 【第二章】 「……检察官他才不管我好不好?东西扔一堆过来,赶着就要结案,也不想想我才生完孩子,还有小孩要带……我事情积了一堆,他又扔一堆工作给我,我又不是神……」对着手机抱怨一堆,挂了电话时,还怒气未消,胸口上下起伏。 章孟藜瞄瞄隔壁办公桌上成堆的资料,不禁开口:「秀美姐,刘检都这样?」 「不是我爱抱怨,我之前跟的检察官多贴心,那时我刚怀孕,看我下班时间到了还没离开,会进来提醒我早点下班;看我孕吐不舒服还会让我请假休息。哪像刘检,只会忙着结案结案,叫我调一堆资料回来,他都结案了是调辛酸?」 吁口气,林秀美又说:「还有,他排庭方式超机车,这星期排下星期的庭期,哪个检察官会这样排?跟他建议一下就骂我,说是不是主任检察官帮我撑腰?拜托,我跟主任检察官私下又没联络。动不动就骂人,难怪被叫愤怒鸟检察官。」 气呼呼说完,摆摆手。「不讲了,他的事讲不完,浪费我时间而已。他要声请羁押,我赶快把卷整好,让法警大哥送法院比较实在。反正已经这样,也不可能换个检察官给我,所以你啊,要珍惜你现在的老板;周检多好,还是公认的好,不菸不酒也没什么坏习惯,人又帅,每天跟他一起工作一定很快乐吧?」 很快乐?有吗?章孟藜疑惑后,看看时间,刚过八点。秀美姐今天执内勤,整卷也不是几分钟就可以,想了想,她问:「我要去买晚餐吃,我帮你带一份进来好吗?你想吃什么?」 「你要帮我买吗?真的?太感谢了!」林秀美的感动表现在扬高的嗓音上,她想了想,说:「看你要吃什么,帮我带一份一样的,我很好养,这个时间有东西填胃我就很感动了。」 说得好像被虐了几天几夜没吃似的,章孟藜笑了笑,拿了包包和外套走出纪录科。她穿上外套,低眼扣衣扣,猛然一头撞上前头走出的人影。 「谁啊,走路都不看路的吗!」男人弯身拾起掉落的公事包,大声嚷嚷着。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抬起脸,她愣了一下。愤怒鸟检察官? 「不是故意的?」刘治方瞪大眼,斥声道:「是瞎了眼还是没长眼?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你也能撞到?」 「真的不小心,抱歉。」 瞄见她挂胸前的识别证,问:「哪一科的啊?」 「纪录科。」 冷哼一声。「做事莽莽撞撞,这样也能进纪录科?哪一股?」 「毅股。」明明见过,而且就在隔壁办公室,他却不认得她,真混。 「原来是毅股……下次出门记得带眼睛出来!」 「刘检没带眼睛出来?」她忍不住反问一句。 「什么?我在讲你!」刘治方怒目以对。 「真是莫名其妙,没规没矩!」拂袖而去。 你才莫名其妙好不好! 「刘检。」章孟藜喊了声。 前头男人转过身,臭着脸。 「你要下班了吗?你今天不是执内勤?秀美姐还在办公室欸。」 「跟我有什么关系?」 明知接下来的话不适宜这社会生存法则,但她总觉得以司法官为志向的自己有权要求公平、公正。她深吸口气,说:「她事情做不完,你不能帮忙吗?」 刘治方瞠大眼,表情夸张。「我帮她?你听谁说过检察官是来帮忙书记官做事的?你有没有搞清楚身分地位啊?检察官比书记官早离开再正常不过!」 「我意思是,你上班时间应该要——」 「要怎样?」刘治方爆吼出声:「你是怎样?有主任检察官当靠山是不是?想当抓耙仔告密是不是?我没在怕啦!小小书记官是怎样?连路都走不好还敢管到我这里来,真是混帐!」喷了些唾沫,转身离去时,嘴里仍然低声咒骂着。 「……」她跟主任检察官又不熟……至此,不难理解他为何会被嘲讽是愤怒鸟检察官了。 叹口气,她故意放慢脚步,避免在门口与愤怒鸟遇上;经过检察官办公室,她一怔,退两步,望进办公室。 老板在啊……他低着脸,神情专注,大概在看什么资料。 刚才的声音他都没听见吗?不可能吧,愤怒鸟如雷般的爆吼他不可能听不见,还是他假装听不见? 她敲敲门板。「周检。」 周师颐抬起脸。「有事?」 他神色温和,噙着很淡的笑意,像是方才那幕他并不知情;愤怒鸟明明 就在检察官办公室前发火,他怎能如此淡然?「我听说刘检的工作态度很不好。」她走进办公室,试探性地起了头。 「然后?」他靠上椅背,含笑看她。 「然后?」她被问住,想了几秒,说:「你跟他同办公室,不能劝劝他?」 他不说话,忽笑了声,道:「我工作职责是侦查,有犯罪事实就起诉。」愣了愣,她说:「但是,同事之间不是应该彼此帮忙、包容,甚至是遇到言行比较不妥的情况时,也可以劝一下对方的吗?」 「林秀美让你来找我劝刘检的?」 「不是。是我看秀美姐工作真的很多。」 周师颐噙着笑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问:「你是猪吗?」 你是猪吗?居然这样问她……虽然说书记官简直像打杂的,检察官交代什么他们就办什么;可是,既然都是同事,难道不该好好相处吗?难道检察官丢什么下来,书记官就该照单全收,甚至面对不合理的要求时也不可以拒绝?章孟藜提着几袋食物,低着头走,心里仍旧不平。 刘检为什么不能体量一下秀美姐?他对秀美姐好,秀美姐自然就会多帮他,同事间就该这样,不是吗? 「噫,你不是……」啊,是那只小菜鸟。 苏队长从另一方向走来,觑见她身影,出声打招呼。「那天跟着去登山步道相验的书记官?」 章孟藜抬眼,认出那张脸,笑了一下。「我叫章孟藜。章是章节那个章,孟子孟,黎明的黎加个草字头。苏队长怎么在这里?」 「来找周检。」他晃晃手中资料袋。「你还没下班?」 「我下班了,出来帮我同事买个晚餐,她还有书类要写。」和法警大哥打过招呼,一同步入大楼。 「你这么热心,还帮同事买晚餐。」 「反正我工作做完了,自己也要吃,就一道买了。」她晃晃袋子。 「苏队长吃过了吗?我买卤味和咸酥鸡,一起吃?」 「不客气,我吃过了。」 她点点头,不经意觑见他手中纸袋,问:「里头是那件命案的资料吗?」 「一些照片和监识报告。」 要讨论案情?她能不能加入?想着稍早前,为了愤怒鸟的事跑去试探周师颐,他会让她看资料吗?她觑一眼苏队长,忽问:「队长跟周检好像有点交情?」 「应该说都有交情。不过我跟周检特别有话聊,默契也比较好。」 「刘检呢?你熟吗?」 「你说……那只愤怒鸟?」 她睁圆了眼。「你也知道?」 苏队长干笑。「其实,最早是我们队上同仁帮他取的。」 「真的吗?」她像找到知音,将稍早前的事阐述一次。「你们也知道他很爱生气是不是?我才听秀美姐说他的事,结果我一出办公室,马上就被他骂了。」 想她是新人,苏队长决定为她分析。「基本上,检察官都是好人,但他们也只是一般人,所以也分很多类型。有一种检察官是积极主动型,他会拟好侦查计画,再指挥警察执行;有一种是由警察侦查,再请检察官协助支援,负责开捜索票、拘票、起诉等。前者需要有强烈正义感,还要有点真本事;至于后者,等于是坐享其成,只要我们把资料送上,他负责起诉或不起诉就好。后者还可细分标准公务员型、交友海派型、安逸生活型、官威十足型等等,反正一样米养百样人啦。」 章孟藜听得认真。「刘检是官威十足型。」 苏队长哈哈大笑。「你说的,我可没讲。」 她无所谓,只接着说:「那周检就是安逸生活型。」 「周检?他很有正义感,是我说的那一种积极主动侦查的检察官,所以我们同仁都很欣赏他,跟他合作很愉快。」 正义感?「我们说的是同一人吗?」她疑惑看他。 苏队长又哈哈笑。「当然。你刚来,对他还不够了解,久了就知道了。」 「如果说他是积极主动,为什么在我之前的书记官会留下那么多工作给我?他应该督促不是吗?」 第六章 「那位书记官很资深了,比周检资深十年有吧,仗着年纪大,不能骂、不能催,一催就说体力差了,做不了太多事,周检能拿他怎么办?」 「那为什么刘检言行那么夸张,他不劝劝?我有请他劝一下刘检,结果他问我,我是不是猪。」这样的人,有正义感? 「你要他去劝那只愤怒鸟?」 「我就是看秀美姐工作很多,孩子还小,需要照顾,偏偏刘检不体谅她。」 「林书记官让你去找周检帮忙说话?」 「没有。她只是跟我抱怨。」 「难怪周检那样说你。你想,刘检就是只愤怒鸟了,你还去招惹他,你不像猪吗?」 她愣了一会,想,是啊,自己不就是猪吗?没事去惹刘检做什么? 「类似的事,以后你还会遇到。我告诉你,与你无关的就别太热心。也许你觉得我这样说很冷血,但是林书记官都不为自己说话了,你为什么要帮她?一个连自己权益都不想争取的人,别人也没有责任为她争取。她可以向上层反应,甚至匿名检举,但她只私下抱怨,表示她自己也不想得罪刘检,你何必帮人出头?」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好像不知该说什么。 「你刚毕业吧?」 她点头。「去年毕业的。」 「不是我瞧不起你,事实上,像你这样的社会新鲜人,还未经过磨练,看事情的角度难免比较美好,是非对错比较明确。或者应该说,人对未来都有一种憧憬、一种想像,但实际面来说,事实往往和想像中不一样,社会很现实。」 站在三楼楼梯口,苏队长停步。「这事这里说就好,周检面前就别提了。」 「……啊?」还在想着他方才那番话,未能反应过来。 「周检刚进地检署时,跟你差不多性子,只要遇上不公、不对的事,他紧咬不放,后来侦办一件性侵案件,被害人事后自杀,他心态受了影响,现在面对事情,他看的角度比较不一样了。」 心态受影响?她忆起几件年幼女童被性侵,法官却轻判嫌犯的案件,问:「难道他也遇上恐龙法官,没能重判,所以被害人才自杀?」 「情况相反。是被害人不愿对方被判刑。周检在起诉书中具体求刑十五年,最后法官依强制性交罪判九年两个月,但被害人认为判得太重。」 「判太重?!」难理解。 「被告是被害人的亲生父亲。」他看一眼她震愕的表情,接着说:「母亲是中度智障,弟弟是轻度智障,小女生才国三,家中经济全靠父亲,她听见爸爸被判九年,担心日后生活,留了遗书,以烧炭方式把妈妈和弟弟一起带走了。」 他也是从一个学弟那里听来的。小女生小六开始遭父亲猥亵,国三才知道那是错误的行为,常在周记里透露想死的念头,导师及辅导老师了解后,报警处理。 校方低调,事情还是在班级传了开来,小女生一方面面对同学异样目光,一面面对检方传唤讯问,不停反覆回忆那些不堪画面,备受折磨。 遗书中写到,父亲恐吓她,他要进了牢,家中少了经济来源,她连书都没得读。她要求撤告,但性侵是非告诉乃论,依法得强制执行。看不见未来的人生,小女生最后选择带着妈妈和弟弟一起离开。 苏队长稍带过事件,感叹开口:「那个女生几次对周检表示不提告,但都被拒绝,此后对周检满心怨恨,周检当时也不懂他那么尽心尽力为她讨公道、为她惩罚那个丧心病狂的父亲,为什么还要被她埋怨?一直到那一家三口烧炭死亡的事情发生,他才找到答案——他没有考虑到诉讼过程中被害人面对的痛苦。」 所以,面对她对刘检的不满表达他才无动于衷,因为秀美姐不帮自己争取权益的同时,也许有什么考量是她这个非当事人无法明白的? 「他很优秀啦,我跟你说真的。只是那件事情被新闻报导出来后,一堆网友留言骂他酷吏无情、冷血没同情心,甚至说他只想成为司法英雄,那难免影响他的工作态度,所以你现在看他,才会觉得他安逸。」 酷吏无情…… 「啊,难怪……」忽然明白为何几次与他对话,他说话老带有一种嘲弄的意味,原来是自嘲。 「什么?」 「没有。他之前说过,看事情不能单看一面,本来觉得他说的那些我都懂,现在才知道,他说的另一面不是我想的那种。」法条是冷的,司法官习惯站在法律角度判断是非,忘了以人性角度去思考被害人。 「这就是想像和现实的不同,大家都要有些经历才会成长啦。我刚——」 「对……嗯,我也不确定。」周师颐从办公室走出,靠在走廊围墙上,握着手机,另一手插在裤袋,低眼说话的他,唇边隐约有温柔笑意。「对啊,这星期值班,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尽量,有时间就回去,好不好?」 章孟藜听见他很轻柔的声音。是什么人能令他这样温柔?女朋友? 「好,我挂了。」结束通话,周师颐眼角渗笑,回身时脚步忽顿。 「苏队长什么时候来的?」不经意觑见楼梯口人影,他问。 「刚到。」苏队长走过来,身旁跟着章孟藜。 周师颐纳闷地看着下属。「你怎么会跟苏队长一起?」 「因为我去买晚餐,遇到苏队长,就一起上来了。」她晃晃手中袋子。 「还没打算下班?」小菜鸟社会历练虽不多,尚天真,但甚热心,办事效率亦好,交代给她的工作皆能迅速完成,没道理这时间还不走。 「本来打算晚餐带回来给秀美姐后就要走了,不过,我想留下来听你和苏队长的案情讨论。」 他未有回应,只拍了下苏队长肩头,两人步入办公室。这是要让她听?还是不让她听?她想了想,快步回办公室,把晚餐递给林秀美后,拿了笔记本离开。 「凉亭这张长椅上有采到一些指纹,不过椅子很多人坐过,也不是每一枚指纹都完整,比对后目前能证实的是死者确实在这椅子上待过,其余指纹无法完全比对出资料。」办公室的长椅上,苏队长指着桌面上摊开的资料,对周师颐报告进度。 周师颐未开口,只是想,仅有役男与带有前科纪录的民众才有指纹建档,那些建档资料中未必有凶嫌,从这追人,并不易。 他拿起桌面资料,一样一样看着。解剖李伟生的大体时,法医提及原先判定的大量失血就是主要死因,但还需等胃里的药物做进一步检验分析。另方面,从死者惊恐表情推测,应是在无预警下被凶嫌攻击。 盯着命案现场的照片,周师颐开口:「李伟生双手被领带捆绑,又出现这种惊惧表情,表示他在被绑当时,并不晓得凶手接下来将对他做的事,以致他被攻击时才有这么震惊与惶恐的神情。」 「sm!」至此,章孟藜终于找到时机说话。 周师颐看着不知何时坐到身边来的下属。「你认为是sm?」 「我猜的。我听说有些人的性癖好很奇妙,皮鞭、手铐什么的,李伟生有没有可能有这种特殊癖好?」她表情认真地看着周师颐。「他可能喜欢刺激一点的性爱关系,他们约在那里做,所以当他们在做那件事时,他才让对方将他双手绑起来,至于用领带绑的原因,我猜是手边没手铐等这些道具。然后做完后,为了某件事起口角,李伟生的情人失手错杀了他。」 在场两位男士惊疑地望着她,她被看得不自在,才忆起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她尴尬笑两声,说:「我只是猜的,我没有经验。」 不能排除sm这条线索,周师颐只是意外她的说词,连皮鞭都出来了,小菜鸟对这种事难道有研究?他轻咳一声,道:「你有没有经验跟案情无关。」 她胀红了脸。「我只是、只是怕你们误会……」 他示意她看资料。「李伟生有近一百八的身高,九十二的体重,以这种体格来说,凶手很有可能是男性;他肛门被侵入,胸部和下体也被割走,脸上又有体液,这些线索指向同性情杀是合理。但是,由李伟生亲友的笔录来看,他并非同志,且他贪杯贪色,出入场合皆有小姐作陪,怎么看都不会是同志。」初见屍体时,他的确怀疑过同志情杀,但接下来的证据推翻他原先所想,他开始朝着凶手故布疑阵方向去推想。 第七章 「不是同志……」她看着里头一张张的照片和监识报告,忽瞠眸,问:「但是验出精/液是李伟生的,那表示李伟生真的在那里有过性行为,而且……」忽顿,她瞪着报告问:「精/液是两个人的?那另一个就是凶手留的?」 「无法确定是不是凶手的,但能肯定是凶手留下的。你说,哪个凶手会笨到留自己的体液在现场?所以我想,体液只是凶手刻意安排。」周师颐指着那 张李伟生双手被拉至头顶,仰脸躺在地上的照片,说:「好,就算像你说的那样,他可能和同志情人在那里翻云覆雨后起了争执被误杀,那么,凶手在失手杀人情况下,会紧张、会担心他因为与死者的关系而被警方查出身分吧?他怎么可能还留下李伟生的资料让我们去查?」 「这案子很奇怪。」苏队长搓搓下巴。「女性的身材比例不大可能对李伟生下那样的毒手,李伟生的表情又告诉我们,他是在有意识下被杀害。若是一个女人要杀害他,到底是以何种方式让李伟生躺在地上让她杀?如果色诱,男的是自己乖乖躺下,怎么会有另一个人的精/液?不会有人捐精让人犯案吧?但要说凶手是男性,李伟生又非同志,身上怎么会有别人的精/液?」 「什么情况下,一个男人会对另一个男人有生理反应?」周师颐似是自问,又像在询问两人意见。 「一起看片子或是a书?」苏队长也不知是玩笑话还是认真,说完就笑。 「以前念书时,和班上几个同学一起看a漫,哪个没反应?书拿开,裤档里大家都一样翘,硬梆梆的。」 周师颐毕竟是男人,也能想像那画面,低着脸兀自笑着,目光一瞟,小菜鸟满脸通红地瞪着手中资料。他想了想,问:「你确定要继续跟我们讨论下去?」 章孟藜没说话,佯装镇定。她没料到原来他们也和一般男人一样会开这样的玩笑;但他们卸下工作职责,也就是一般人啊。 「小侦探,我在跟你说话。」她未回应,他长指在她手中资料上敲两下。 「什么?」 「我说,你要继续待在这里听我们讨论案情?」 她想一下,点头。「当然。」日后随着接触案件的增多,讨论这种事的情况也会愈多,况且性侵案层出不穷,总不可能每遇上类似的案件,她就回避一次。 周师颐点头,将一旁纸笔挪至面前,快速写下李伟生三字,并画了几个箭号。「李伟生手机通联纪录无特别联络人,案发前联络过的友人,以及那晚一道吃消夜的朋友均有不在场证明或无犯罪动机被暂时排除;他作息与往常无异,所以命案那晩他究竟与谁约了在登山步道那里见面?或者说,他带了谁去那里?」圏画着自己随手写出的关键字。 章孟藜发现他喜欢边说边随意写上关键字,写上后又会特别圈出或是横线删去,有点像在做数学解题。 他翻翻资料,问苏队长:「你确定登山步道那没有监视器?」 「命案现场附近确定没有,调了沿途路口监视画面,发现李伟生的车子确实开往登山步道,也拍到数小时后他的车子离开的画面,不过拍得并不清楚,只能从车型和车牌确定是他的车;车里除了他,还坐了谁,目前无法得知;而且之后的画面里再找不到他的车,监视器可能有死角。」 「所以凶手是开着他的车下山的。」章孟藜百分百确定这个推测成立。 废话啊。周师颐抬眼皮,懒懒看她一眼,随即靠上椅背,闱眼静思,交抱胸前的双手,一根手指敲着自己的臂膀。 真糟糕,好像没有一条线索可以深入追查,偏每条线索都不能放弃。 当晚,与李伟生在一起的究竟是什么人?通联纪录没有异样,莫非凶嫌与李伟生根本不认识,只是临时起意?但杀人不是捏死蚂蚁,总有个原因。 他倏然展眸,翻着资料。电脑通联纪录也未发现疑似与命案相关的讯息…… 目前所有线索均未能提供较明显的侦办方向,似乎只能等待法医组那边的胃部药物监定报告,或许能以药追人。 「噫,孟藜,你还在忙啊?」林秀美站在门口,她背着包,一副下班姿态,与两位男士点头招呼后,又道:「还有剩一些咸酥鸡跟卤味,我放在你桌上了。」 「好,谢谢。」章孟藜头未抬,不知写着什么,笔记本上密密麻麻。 周师颐瞧瞧她,看了眼时间,交代苏队长:「观察一下李伟生的家人,还有那一晚与李伟生吃消夜的朋友,另外,查一下他的金钱往来。」阖上资料。 见苏队长离开,章孟藜也不好意思多留,拎着本子回纪录科。 办公室已无人,她收拾好桌面,拿了外套和包包离开,经过检察官办公室,她又下意识往内瞄,正好觑见她的老板站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穿上背心,桌面台灯已熄,大概也要下班了。 他似乎很怕冷,昨天在他办公桌上还看见小白兔暖暖包,而且是一盒,三十入的,不是一小包……忽然觉得好笑,下一秒真「噗」一声笑了出来。 「你有事吗?一个人在门口傻笑什么?」听见声音,周师颐回身,他扣着背心钮扣,真斯文有型。 「没有啦,想到好笑的事而已。」她收笑,问:「周检要下班了?」 「嗯。」拿了外套穿上,整理着衣领。「要我送你?」 「没有,怎么好意思麻烦你。我搭公车,不用人送。」 「不麻烦,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周师颐提着公事包走出,经过她身前,睐了她一眼。 「……周检真幽默。」她干笑两声,跟在后头。 「客气了。」 她在他身后扮鬼脸。 走出大楼,才发现外头下着雨,不算大,但淋久了仍会一身湿,何况冬季的雨打在身上像被泼了一桶冰。章孟藜想,等雨停再走到站牌等车吧。 从公事包里拿出伞,周师颐撑伞走入雨中,未听闻身后脚步声,他停步。 「你不是要搭车?」他回首,见她杵在大门前,扬声问。 「我等雨停。」话说完,只见他走来,上阶,站到她面前。 「就算不看气象预报,也要知道东部多雨,雨具要随身携带。」他垂眸看她,说:「走,我送你去等车。」 章孟藜歪头看他好一会,才认真地问:「随便说说?」 他无奈的眼神。「我都走回来了,你说呢?」见她仍迟疑,促声:「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快走。」转身下阶,她还未跟上,他回首瞪人。 她笑了,走进伞下,不忘调侃:「不好意思,这次真的要麻烦你了。」 周师颐静了几秒,鼻子轻轻发出一声「嗯」,他道:「有自知之明是对的。」 「……」这人实在是……她抿唇,在心里无声笑,跟着他的步伐,与他走至站牌下,雨还在下。 东部不仅多雨,气温也低,湿冷的冬夜,体感温度要比气温更低,周师颐呵口热气,调整肩上公事包背带,接着将手滑入裤袋……x,真他妈的冷。 察觉他几乎咬牙的表情,她问:「周检好像很怕冷?」 他不说话,难看的脸色说明一切。 章孟藜觑他一眼,想了想,问:「还是你先回去吧,我用包包遮一下就好。」 他目视前方,道:「不要浪费时间说废话。」 她吐了下舌尖,不试图与他交谈了。 上车时,她寻了空位,刚坐下,就见窗外那伞面下的男人目光透过车窗而来,她朝他挥挥手,他只是不带表情,转身就走。 车子启动,她看着车窗外渐远的车身,忽然笑了出来。她想,除了偶尔有些嘴贱以外,其实她的老板是个心软的家伙。 【第三章】 地检署,第三侦查庭。 周师颐看看车祸现场图,问被告:「我问你,你能赔多少?」 「两万。再多就没有。」被告晃晃两根手指。 周师颐看向告诉人。「两万你接受吗?」 「不接受。我机车坏了耶,光修那台机车就要三万多,我还有住院和医药费两万多,然后住院期间没有收入,这些加起来,十万还不够赔。」 周师颐看了看医疗证明,问被告:「他医药费确实花了不少,你能不能将赔偿金额提高?」未摔卷、没拍桌,多么斯文的检座啊。 「不行。我刚刚说过了,我只是在市场旁边卖大肠圈和猪血汤的。现在时机歹歹,钱难赚,我有爸妈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一个大肠圈卖十五元也才——」 第八章 「我知道时机不好,钱难赚,但不表示这样就可以不负责任。如果你真有困难,态度柔软一点,好好说明情况,大家都能体谅,事情还有商量空间;但你只强调自己没错,又搬出有爸妈有小孩要养的理由,只会让我觉得你在推卸。现在是你撞了他,你只要明确告诉我,你能赔多少。刚刚说两万,这个数字确定吗?你想清楚再回答。」周师颐打断被告的话,仍面带微笑。 大部分的被告均是这么说话,家境不好、遭遇凄凉,上有老母下有稚子……他听多了。 「对啊,就两万。」 周师颐未开口,告诉人抢着说:「不然这样啦,你卖大肠圈我卖大肠面线,大家都是艰苦人,做个小生意也赚不了大钱,这个我能体会;你说你有家人要养,我也有家人要养啊。五万,赔不赔一句话!」 ……这是在喊价吗?你卖大肠圈我卖大肠面线……这两个人真有趣。章孟藜忍不住笑意,噗嗤笑出来,下一秒,她立即捣嘴,悄悄瞄向左侧老板,眼,他正悠悠望着她,眼带责备。 她正襟危坐,双手敲键,强迫自己忘掉大肠。 「五万,你愿意赔吗?」周师颐问被告。「好啦,五万就五万,分期付款行不行?」 「可以。」告诉人也阿沙力。「讲清楚分几期还,白纸黑字写清楚就好。」 「没问题啦!」 「……大肠兄弟现在这么干脆,怎么之前会调解不成?」章孟藜低声念着。 周师颐只看她一眼,眼睛快速在面前萤幕上的笔录扫过一次,再看向被告,道:「请看一下笔录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等等列印出来请你签名。」 等待被告看笔录时间,他侧首看着她,低声说:「这个场合不能玩笑。」 小菜鸟初进地检署时,几次侦查庭上皆是板着脸蛋打字,疋经威严得不得了,近几次不知是否在这环境摸熟了,愈来愈显露她的本性。 「我没玩笑,是他们说话真的很好笑,可以合拍『转角,遇上大肠』了。」 「诉讼对当事人而言是相当重要的事,你笑得那么明显,小心被投诉到政风信箱。」 「因为每次开庭气氛都很沉闷啊,难得今天遇上这两个有趣的人,放——」瞄见他投来的凉淡目光,章孟藜收笑,忙改口:「我知道了,以后尽量憋笑。」 收拾物品,下庭时,只见被告举手,说:「报告检座,可以等我一下吗?」 「还有问题?」周师颐停步。 「有一点小事啦。我就想说我没遇过这么斯文又温柔的检察官耶,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检察官都嘛很凶,大声骂人,还会两手拍桌咧。」被告笑咪咪。 斯文又温柔?是的,她老板开庭时的确斯文也温柔,她尚未听过他大声说话,顶多不高兴时音色会低沉点。但是,这人可怕的地方就在这,总是以笑容面对被告,让被告带着好心情离开,下庭后,他就默默起诉了。 其实她不也这样?知他不乱发脾气,她对他说话也不再拘谨。 「我觉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我去拿名片,你要是下午茶时间想吃东西,可以跟我叫大肠圈,我免费外送。」被告开心说着。 名片?大肠达人?大肠王?大肠总裁?无论头衔是什么,都很好笑啊。章孟藜垂着眼,用卷宗夹挡住唇边的笑意。 「谢谢。不好意思,我接着还有侦查庭要开。」周师颐客气婉拒。见身旁下属表情微微扭曲,他心里叹气,仅提醒一声:「走了。」 两人从检察官开庭专用通道离开,周师颐才悠悠开口:「笑点好像不高?」 「嗯,很低……」她应了声,笑出来。「没办法,他说要拿名片的样子真的很有趣。我还在想,名片上会印什么?大肠执行长还是——」忽顿,不说了。 「你性侵还抽菸?怎样,事后一根菸,快乐似神仙吗?很他妈爽嘛!」地检署一楼,经过大门与法警室后是整排的侦查庭,两人走在长廊上,斥骂的声音从第七侦查庭传了出来。 「是……刘检?」 周师颐只低应一声,似是习惯听见这样的咆哮。 「他骂这么大声好吗?虽然性侵很该死,最好阉了然后关一辈子,但是他骂到连外面都听得见,万一被有心人录音,刘检会被申诫吧?」 「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问话风格,检评会已经在调查,他还是不改,谁都帮不了。」周师颐只迈步往前,拾级上楼。 原来已经在调查了,这就是上回她要他劝劝刘检,他之所以无动于衷的原因之一? 「听他口气和音量,真不知道坐他旁边做笔录的秀美姐怎么忍受得了。」 「所以你该知道你有多幸福,跟了我。」他淡淡扔下一句,上了三楼。 跟了他?她张了张嘴,找不到话回应,只觉心里有点微妙情绪,却道不明。 「你下庭了?」礼股的黄检从主任检察官室里走出,见了他们,快步走近。 见黄检神色不大好看,周师颐看了眼主任检察官室,低问:「怎么了?」 「进来说。」黄检手中一份资料,另一手搭着周师颐的肩。「早上接到报验,长阳桥那边发现一具男屍,我怀疑和你那件登山步道的命案是同一人犯案。」 周师颐微愕,停步看向同事。「犯案手法一样?」 李伟生胃里残留药物监定已有结果,确定是镇定剂。这个监定结果,让他们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在尚有意识、但无反抗能力下惨遭杀害,凶嫌为女性的可能性大增;警方那边开始追查李伟生生前常消费的酒店,调查他与小姐间是否有情感纠葛;另一方面也至各大医院调阅镇定剂领取相关资料,以药追人。 案情办至此,好不容易有一丝破案曙光,现在却又发现男屍,与李伟生命案可能为同一凶手? 「死者全身除了一双袜子,全身赤裸,下半身性器官遭割除,整个胸口含乳头也被割走,脸上疑似有精/液,身分证件与财物整齐搁在屍体旁。」黄检描述他相验时所见情况。 「跟李伟生死法一模一样!」章孟藜凑近,讶声说。 周师颐偏首看她。「你办公室好像不在这里?」 她笑一下。「我知道。」是该回办公室,但听见命案,就自动跟进来了。 「没事做了?」 「有。我应该回去整卷,但是我想了解这个命案,让我在这边讨论一下可以吗?我等等会回去工作,一定把你交代的进度处理完才下班,我保证。」周师颐不说话,只接过检验报告书。死者吴宗奇,未婚,七十二年次,无病史,死因尚未确定,暂冰存,择期复验或解剖。胸口与下体疑似锐器所伤,肛门疑遭侵入……他盯着死者资料,忽侧首问:「你记不记得,李伟生哪一年出生?」 「七十一年次,未婚,胸前及下体均遭利刃割除。」毕竟是人生第一次的相验,章孟藜印象深刻。 他思索片刻,道:「如果真是同一人犯案,那么这个凶手似乎有特定对象。」 「都是年纪不大的未婚男人。」她也发现了,这会是新线索? 「刚刚和主任检察官报告此事,他依犯案手法和受害者共同特徵,推测是同一个凶手。」黄检将几份家属的笔录资料交给他。「他说并案侦查,指派你负责这两个案子。」 并案侦查并不意外。周师颐接过黄检手头资料,瞄了几眼,道:「我去找主任检察官。」离开前,把资料全数塞给下属,说:「知道你有兴趣,好好研究。」 地检署紧邻县政府,县府旁即是县警局。从警局到地检署,几十步距离,往返容易。从警局返回办公室,早已过下班时间,办公室空无一人。 周师颐看了一会案卷,熄灯准备下班,展臂套上外套时,忽忆起方才进办公室前隐约听见隔壁有谈话声。还没下班? 他翻出一张名片,打了电话;背上公事包,步出办公室后,他在纪录科办公室前停步——只有小菜鸟一只。 他靠着门框,双手抱臂看着她。办公桌后,她微低着脸,执笔的右手不知在画什么。她模样认真,偶尔会咬住笔杆,皱眉思索,一会时间,忽然搁下笔,靠上椅背,吁口气,闭上眼睛了。 他看看腕表,八点十一分。他发现小菜鸟总是拖到很晚才离开地检署;工作虽多,但他交给她的进度她总能如期完成,不会拖延,就算留下来处理之前书记官留下的资料,也不必如此卖命吧,她不是在准备三年后的司法官考试,不回去读书,待在办公室做什么? 第九章 敲敲门板,他低声开口:「小侦探。」 听闻那有点懒洋洋的语调,章孟藜睁眸望过去,微讶的表情。「周检?」 「唔。」他爱应不应地哼一声,走近她,在她桌边停下。「你忙什么?」 把公事包卸了放她桌面,绕到她椅侧,他看见她电脑萤幕停留在租屋广告。她要租房子?目光一挪,看着她桌面上那张被她画得乱七八糟的用纸。上面写了李伟生、吴宗奇,又有同志、凶手等字…… 「就在想这两个案子之间的关连性啊。」想了一下午,还是想不通。 他看她一眼,微倾身,盯着她的鬼画符。真没见过像她这种几乎比检警还认真查案的书记官,若非知晓她志向是检察官,他真要以为她吃饱太闲。 「想出什么没有?」。 「想了很久,想不出什么。都是男的,都被割掉下体和胸口,都有被性侵迹象,诡异的是脸上都有精/液……所以是同志情杀?」 他笑一声,「你很坚持是同志情杀。」弯身,拿了她的笔,在空白处写着。 「不是吗?他们……」她抬首,他放大的侧颜近在咫尺,一时间,她像被抽走说话能力,只盯着他干净的下巴。 「他们怎样?」等不到下文,他偏首,对上她直盯着他的视线时,微怔。 「他们……」她垂眼,说着自己的想法:「他们其中一个可能和凶手是情人关系,后来移情别恋,与另一人交往,凶手气不过,把两人都杀了。」 「一般情杀案来说,是有可能,不过这两人不是同志关系。」他指指自己 刚写下的姓名和数字。「看看,有什么关连?」搁下笔,直起身子垂眸看她。 章孟藜觑着他的字迹,微微蹙眉,「李伟生,71年9月;吴宗奇,72年2月……这个是他们出生年月?」 「还没发现吗?」他笑,指着数字。「两人虽不同年,但同一届。」 「同学?」她瞠眸,面露惊喜。 「高中同学。」他微微笑着。「苏队长调出两人资料,发现是同校同班同学,不过下午问过家属,都称彼此不熟。」 「不熟?」她想了想。「是有可能的。我高中时也有些同学直到毕业都没说过几句话。就很奇怪,也不是讨厌,就是没话聊。」 「这可以理解。虽然不能确定凶手是同一人,不过曾是同班同学的两个人相继被杀,这值得调查。」 「凶手是同学?」 「难说。侦查队那边会开始调查他们共同的友人或同学。」 「你下午在警局那么久,只有发现这个?」下午进他办公室,不见他人,问了黄检才知他见了主任检察官后,随即又到警局看相关采证资料。 周师颐看她一眼。现在情况好像她成了这案子的指挥官?他肚里一阵好笑,淡声说:「难道还不够?」 「也不是啦,就是……希望有多一点线索嘛。」 「相信我,大家都这么希望,但线索目前就这么多,或许等报告出来,会有新发现。」他拎起公事包,道:「晚了,还不走吗?要想回家也能想。」 「喔。」听见回家两字,她显得意兴阑珊,慢吞吞关电脑,收拾着。 「你……」觑见她表情古怪,周师颐忆起方才在她萤幕上看见的租屋广告,问:「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想回家?」 她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就……觉得麻烦了叔叔一家。」 即使是亲人,也未必融洽,何况是她住到人家家里。他大概能猜到是何情况,问:「你想搬出来住?」 「对啊,读书读到半夜不用担心吵到人,也比较自由。」 「没申请宿舍?还是排不到?」 「那时候想着要住叔叔那里,就没申请。」她穿上外套,拎了包包跟着他离开办公室。 一路无话,到一楼大门,才听他问:「晚饭吃过没?」 「还没。等等可能去小七买个大亨堡。」 「大亨堡营养吗?」他略不屑的口吻,又问:「我要去吃火锅,你去吗?」 「上次吃的那家?」 「去不去?看你这么认真工作,请你吃晚餐。」 「这么好?」她走在他身侧,扬声问:「你对中发票吗?还是中乐透?」 「不要浪费时间。要不要吃,快点决定。」他淡声说话,唇角有模糊笑意。 「要要要!老板都说要请客了,我哪有不要的道理。」她笑咪咪应声,随即看了看时间。「不过这个时间不知道还让不让人点餐。」 「有吧,上次有留意一下,最晚点餐时间是八点半。」 「都八点二十了。」她指指表面。 「走过去不用十分钟。」他步伐沉稳,不躁不急。「而且我电话订位了。」 「你订位了?」她扬声,眉开眼笑。「还好你有想到。」 「嗯。」沉默几秒,道:「我只订一位。」 「……」她张了张嘴,怔怔看他。这人真是…… 她微变的神色似是取悦了他,他笑着说:「都过晚餐时间了,理论上来说不会客满。」 想了想,她耸肩。「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回去吃小七的大亨堡就好,然后你欠我一顿。」 「我欠你?」他觑了她一眼,含笑道:「你真敢说。」 「你自己说要请我的,而且那对兄妹的餐满合我口味。想不到人长得好看,还做得一手好菜。」「你会做菜吗?」 「简单的还可以。」她看看他。「周检会吗?」 「你想吃?」 章孟藜睁圆了眼,黑眸透着光彩。「好啊。」 他只是闷声笑,然后说:「不好意思,我不会做菜。」 「……」这人有病啊。 她怒不敢言,胀红了脸的表情很有趣,周师颐清咳一声,转了话题:「你房子找得怎么样?」 「还没找到合适的。在这里我没交通工具,都是搭公车,如果可以,希望就是在地检署附近就好,这样我可以步行上班,很方便。」 果然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时间,她已恢复正常神色。「我记得我宿舍附近还有套房出租,帮你留意看看?」 「你要帮我留意?」他有这么热心?她忽然一脸戒备,问:「周检,你说的那个房子,不会是什么发生过命案的鬼屋吧?」 他畅笑两声。「为什么我介绍的就是鬼屋?哪那么多鬼屋。」 「有啦,传出有灵异现象的房子还不少欸。」 「捕风捉影罢了。」 「是吗?但如果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会有灵异现象传出?我听说连检察官和警察都遇到。」 「例如?」 「未破的两大悬案啊,彰化五口自焚命案还有这里的五子命案。」说到「这里」时,她刻意压低嗓音,像忌讳着什么。 还真被她说中。这事在同仁间传过。他摸摸鼻,问:「你听谁说过?」 「新闻媒体啊。不是说彰化那个案子,监识人员要验男主人的三部车子,调查是否沾有海沙。结果验第一部时,车库门自己下降三十公分,后来男主人弟弟拜拜,跟男主人说动车是为了查案。然后验第二部车,监识人员进入车里,车库门又自动上上下下,也是男主人弟弟再次焚香拜拜,车库门才安静下来。」 「还有还有。」她压低声音说:「这里发生的五子命案,不是说有邻居夜班下班回家时看到小女儿回来,还拿钥匙开门吗?我看新闻说那屋子的屋主是警察,命案发生后,警察的太太一天下午倒垃圾时,有个穿卡其制服的平头少年站在门口瞪她,她本来要跟那个少年说话,却先看见有落叶飘下,穿过那少年的身体掉到地面。然后那警察拿五子命案全家福照片给太太看,太太毫不犹豫就指着其中一个是她看到的少年。」 这事他听一位侦查佐提过,那间屋子至今空在那,据说命案后在那住过的房客皆是几个月时间就搬离,似是真不平静。 鬼神之说他宁可信其有,但不迷信;笃信科学的同时,他亦相信世上存在难以解释的情形;只不过,为了不造成压力与不安,这类的事他一向听听就过,不再转述出去。 他不说话,只低头往前走,她出声问:「这些,周检应该也听过吧?」 周师颐笑一下,反问:「那你知不知道,警局局长为了破除那些灵异传说,曾经在凶宅住过一星期?」 「知道。听说他每天在命案现场读资治通监,还关灯睡觉,结果什么都没遇到。」 「所以我才说,捕风捉影。」 「但是局长住了一星期后,不是生了场病?听说还是大病,几乎要了他的命呢。」她研究着他的表情。 第十章 这她也知道?他微微一笑,道:「局长不是已澄清,他是运动过量吗?」 「局长当然这样讲,就算见了鬼他也不能说,不然会引起附近居民不安吧?而且警察怕鬼传出去也会有点打击形象。」 「不做坏事,真遇上了也不必怕。」 「那……你遇过吗?」 周师颐忽然侧首看她,直勾勾看着,把她看得相当不自在。「怎么了吗?」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遇过?」他依然打量着她,忽然将目光挪向她身后。 「你、你……」她转转眼珠,试图看身后,当然是看不见。但见他目光依然落在她身后,她颈部一阵冷寒,一个箭步冲上前,站到他身侧,两手下意识抓住他西服衣袖。 「你做什么?」他瞄瞄她动作,好笑地看着她双手紧抓自己衣袖。 「你一直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她低着眼。 「你的有什么是指什么?想清楚再说。」 「我刚问你有没有遇过灵异事件,你一直看那边……」她低眼,手指过去。 「花啊,我看那户人家门口的花开得很漂亮。」他睨她一眼。 她顺他目光缓缓挪动视线,果然什么也没,只有住户门前几盆玫瑰开得正艳……她又被耍了吧?她松开手,怨怪的表情盯着他,她这样子还比较像鬼。 他失笑,「不是带着平安符在身上?」 「没带了。你不是说那像在挑衅?我想想也有道理,平安符后来放在办公室抽屉了。」 「屍体都敢看了,还怕那种看不见的?」他迈步,朝火锅店前进。 她快步跟上他,一双手不自觉地去抓他衣袖。「就是看不见才让人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显现出来。再说相验那个,我那天在车上很紧张,不过到现场一看,其实也没有想像中可怕,也许是还没有什么味道,也或许是还没有腐烂……」 「你阿姨既然在宫庙工作,你怎么还会怕?」他瞄一眼她抓着自己的举动。 「她接触的都是神,又不是阿飘。」 闷哼一声。「志气满满,要报考司法官,结果这么胆小。」 「唉呀,相验是一回事,怕鬼是另一回事。」她抓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 他无声笑,走进餐厅庭园。 「这家火锅店是新开的吗?我看它里头装潢满新的。」上回想问,但忘了。 「一年多了吧。我刚调过来时还在装潢而已,听说中午时间很多县府员工会过来用餐。」说话间,恰好有人从里头走出,他抬眼一看,是老板的妹妹。 「你们来用餐吗?」温雅琦手里一个半透明保鲜盒。 「还能点餐吧?我大概二十分钟前有电话订位。」 「喔。」她恍悟。「我哥有说,原来是你们,请进请进。我哥今天刚发明新菜色,正需要客人帮忙试吃呢,你们今天有口福了。」她侧身,让出通道。 章孟藜觑见她手里的保鲜盒,里头盛装的……五花肉?排骨?这里不是只卖素食火锅吗?「你们有卖荤的?」该不会和一些黑心业者一样,打着素食名义,其实食材里添加了荤食吧? 温雅琦见她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保鲜盒里,笑了笑。「我们没卖荤的,保证食材和汤头全是素食。这个我要拿去喂狗。」 「喂狗?」至此,才后觉发现这个大美女长得很高,她得微仰下巴才能对上她视线。 「后面那边空地会有野狗聚集,我之前拿一些蔬食喂食,不大愿意吃,所以现在有时会煮点肉块,拿去喂他们。」温雅琦笑容可掏,五官依然黯美。 「你本身吃素吗?」周师颐忽然冒了句。 「嗯。」温雅琦笑了笑。「我哥吃素,我只好跟着他吃。但是狗又不吃素,只能特别为他们煮肉啦。」 「你真有爱心,我以为美女都很难亲近一。」章孟藜毫不掩饰对她的好感。 「虽然同为女人,不过被你这样夸,我也是会不好意思。」温雅琦笑一下,晃晃手中保鲜盒。「我先去喂狗啦,你们快进去用餐,别饿坏了。」 在位子坐下时,章孟藜还回首看了窗外一眼,那背影真曼妙。「名副其实的大美女,从里美到外,而且她身上好香,身材又好好。」刚才看着那盒肉块时,不小心瞄到美女的胸口,高挺丰满。 周师颐放下公事包,淡声开口:「你有事吗,一直称赞一个女人?」 「真的觉得她很漂亮,心地又好……」想起什么,她忽然盯着他。「周检,你多高?」 「177。」他侧身看她,似笑非笑的。「对我身高还满意吗?」 她愣一下。又不是这意思!他那带了笑意的眼神令她脸腮不明所以地浮上暖热,她摸摸脸,说:「我只是看大美女好像很高,才问问你有多高。」 他稍回想,那名女子似乎只比自己矮一些。「应该有173。」 「所以说,她条件那么好,为什么不去做模特儿?」 「人各有志,不是吗?」周师颐把菜单递过。「点汤底吧,小侦探。」 【第四章】 从阳台望出去,能瞧见法院地检署,连县府与警局皆在视线范围内,另一侧则是司法新村。五层楼的透天,虽无美景可赏,但月租八千的套房能要求什么?至少空间不算小,也供网路和家电,无可挑剔了。 「章小姐,这里不错啦,旁边那一栋是检察官宿舍,司法新村也有你们同仁住在那里,有些排不到宿舍的,也都在这附近租房子,大家当邻居,不仅安全,还能串门子,你说是吧?」房东太太在身后说着。 章孟藜走进屋里,笑一下。「主要是希望离地检署近,我上下班方便。」 「很近很近!这里就是地检署后面,你绕条街就可以上班了。」 「我知道。那……」她想一下,问:「随时都能搬进来吗?」 「对啊,你看我整理得很干净,你也不用再花什么时间打扫。」房东太太指指屋内。 「我这屋子只租过县政府或你们机关的,之前房客都满爱干净,屋子没什么问题,约签了就能搬过来了。」 「什么时间方便签约?」 房东太太从包里拿出契约,笑容满面。「现在就能签了。」 她尴尬笑一下。「我没带押金,可能要明天早上我上班前,差不多就今天这时间,你方便吗?」 「方便。我纯家庭主妇,时间可以调整的。」两人走出屋子,房东太太指着附近介绍着,接着问:「你说你从苗栗来的?」 「嗯。本来住亲戚家,不过我下班时间有时比较晚,怕打扰他们,想想还是出来住好了,因为宿舍要等,所以先租房子。」 「自己住比较自由啦,亲戚家住久了都会有闲言闲语。亲戚归亲戚,有时比陌生人还要陌生咧。」房东太太话题一转:「你要搬家,有找到人帮你搬吗?」 「我东西不多,就衣物和书而已,没想要找人帮忙,搭公车来回几趟」前头房子门开了,她止声,看着走出的男人。「周检?」 周师颐侧身,微讶,「你怎么在这?」 她走近。「来看房子啊,就那栋。」指着刚刚步出的透天屋。 他看看她身侧的中年妇人,微颔首,才将目光挪回她面上。「看得怎么样?」 「还不错。明早打契约。」 「你忙,我先走,明早七点半见。」房东太太拍拍她,转身离开。 「谁介绍你来看房的?」周师颐看一眼前头中年妇人背影。 「租屋网看到的。空间是不大,不过套房很方便,上下班也方便。」 他点点头,拉了下公事包背带,另一手心里握着暖暖包。 「今天比较暖和了。」她盯着他握暖暖包的手。 他没回应,只问:「这么早出来看房,早餐吃了没?」 「还没,周检要请客?」 「昨晚那一餐还不够?」他瞥了她一眼。 「被请客这种事,再多也嫌不够啊。」也不是真要他请客,只不过渐摸出他看似斯文沉稳下隐藏的恶劣个性,她想知道她这个恶魔老板的底限在哪。 果然熟悉了,本性开始一点一点流露出来?他徐声道:「不是不请。只是十点解剖,你上次不是说了这次要进去看?不怕吃了早餐,等等解剖时会吐?」 章孟藜愣一下,忆起十点要解剖吴宗奇一事。上回李伟生解剖,她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只敢在解剖室外等候;她曾告诉他,下一次需要解剖,她便能勇敢踏入解剖室。 他觑她一眼。「你这表情是想告诉我,你这次也没做好心理准备?」 第十一章 「没有啦,我忘了今天要解剖这件事……对了,那个李伟生胃里不是有验出镇定剂吗?医院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使用的患者不少,要逐一过滤清查那些病患与李伟生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容易,需要点时间。」 「怎么觉得好像找到一个线索,又发现线索就这么中断了?」 「所以一些案子至今破不了,就是因为线索不够,尤其预谋犯案的,凶手下手前,必然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不过再怎么缜密,我始终相信会留下迹证,只是我们能不能把握时间找到。」他长舒口气,道:「不否认,有时候是需要点运气。」 「今天解剖后,也许比对结果,就能知道凶手是不是同一人了。」 「应该是可以。从使用的作案工具所留下的伤口比对,甚至药物,都可能会是新证据。」他仍单手握暖暖包,呼出的热气在唇边漫出白烟。 经过平日买早餐的早餐店,他停步,老板娘已先扬声问:「检察官,一样吗?」 「欸,两份好了,分开包,麻烦了。」他算好零钱的同时,老板娘也已动作俐落地将早餐装袋,递给他。 「拿去。」拎了一袋给她。 「拿……我拿?」 「你的难道不该由你拿?」他淡瞥她一眼,音调懒懒的。 「要给我?」她接过。 「不然?」他看着前头,转出路口,往前头地检署方向。 「不是要我请客?」 章孟藜想了想,道:「也不是真的要你请啊。」 他看她一眼。「我也不是真的要你在解剖室吐。」 「……」她看看袋里的早餐,是一个蔬食三明治,和一杯豆浆。「这些,应该给你多少?」 「如果我说……」周师颐侧首看她,唇角笑意模糊。「无价呢?」 「怎么可能。」她想一下,说:「我有注意过,这边物价跟我家那边差不了多少,所以豆浆顶多十五,三明治二十五,肯定五十元有找。」 他摇首,啧啧两声。「这么肤浅,居然以金钱来衡量上司请客的心——」 「周检!」 是苏队长。周师颐看见他从前头走来的身影,微讶,「这么早?」 「有一些新事证先拿来给你,十点要解剖不是吗?」 新事证?周师颐快步朝地检署大楼移动。「进办公室说。」 章孟藜目光对上苏队长时,微笑颔首。「早安。」 「早。」苏队长皮肤黝黑,笑起来牙齿特别白。「跟你老板一起上班啊?」 「路上遇到的。」 「做得怎么样?习惯吗?」 「还不错啊,挺好。」 苏队长稍打量她。「我看你胆子挺大,敢冲进命案现场盯着死者看,还跟我们讨论案情,以前那个老书记就没这么勇敢这么积极啦。」 「没有啦,上次李伟生解剖时,我就不敢看了。」 「慢慢来,我也不是第一天当警察就敢看屍体的。你逛过传统市场没?猪肉摊上挂的一些猪心猪肺什么的,多看就觉得人死后其实也就是那样而已。」 「你的比喻还真是贴切啊。」周师颐的声音从前头慢悠悠传了过来。 「你干嘛那种不屑口气?人心跟猪心的组织本来就很接近,王法医不是讲过?老师上课你都没在听。」 「你听不出来我在称赞你?」周师颐踩上最后一阶,停步在三楼楼梯口。 「还真是听不出来。」苏队长经过他身侧时瞥了他一眼。周师颐往他胸口轻轻一槌,两人前后步入办公室,后头跟着章孟藜。 不意外小菜鸟会跟进来,周师颐将公事包放妥,脱去外套,拎着早餐袋往前头长椅一坐。「早餐吃过没?」 「吃了。」苏队长在他身侧一坐,拿出新事证。「你吃,我说。」 余光瞄见周师颐另一侧的女子正撕开三明治包装,多看了一眼,轻讶道:「你们两个早餐一模模一样样。」 「连这都被你看出来。」周师颐咬一口三明治,平声说话。 「侦三队队长不是干假的。啊嘿!」 「那不就好棒棒?」周师颐面无表情,低眸看资料。 「……」章孟黎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两个男人。原来她的老板不仅对她说话态度如此,与苏队长之间也这么幼稚。 「好说好说,这么客气真的很不像你。」苏队长哈哈笑,下一秒态度转为严肃,道:「这是监识科找到的头发,在吴宗奇染血外套上找到的,看这长度应是女性,不过也不能排除为男性。」 周师颐点头,可以理解,这社会蓄长发已不是女性特有条件。 「是黏在外套上?」他脑海浮现两宗命案关连画面,均为两人躺在自身衣物上,大量的血自伤处往下流淌至衣物。 「对。我们监识科的同仁在带回来的外套上找到这根头发,就黏在上面。 另外你看这个。」苏队长指着一张照片,是吴宗奇陈屍处旁,有一处特殊血迹型态。 「凶刀曾经放在这里。」周师颐看那痕迹,判断应是沾血凶刀的形状。 「刀片长22公分,宽2.5,已经派人在附近店家问问案发前有没有人去买这种长度的刀。」 周师颐只盯着照片。若凶手为同一人,以刀追人恐有难度,或许更早之前凶刀已准备好;又或者凶手在职业工作上会接触到刀的话…… 「反正dna和毛发监定报告最慢后天能拿到,那时就能证明这根头发的主人是男是女,也能证明吴宗奇脸上的体液和李伟生脸上的是否为同一人。」苏队长指指照片。 「毛发dna不是要有足量的头发,还要有毛囊或头皮组织才验得出吗?」章孟藜回想她吸收过的所有相关知识,再看照片上那根头发。仅凭一根,验得出来? 「这你不知道吧?头发可先验性别,只要看它里面有无y染色质的存在,就可以知道凶手是男是女。」说完,苏队长忽然笑得神秘,拿出另一份资料,厚厚一叠。 「你们知道我们同仁昨夜找到什么吗?」 「不要浪费时间,快点说。」周师颐吃完早餐,抽面纸擦了擦嘴。 「真没情趣。」苏队长低声咕哝:「以后结婚时,新婚夜难道要对老婆说:不要浪费时间,快脱?」 「不劳费心。」周师颐低脸,面无表情接过他递来的通联纪录。正要看,一个影子遮了部分,他顿一下,顺着黑影看向身旁那张倾身、低脸盯着他手中资料的侧颜。 啧,小菜鸟三年后若考不上司法官就真的可惜了,没见过像她这样认真关切案子的书记官。他抬指,微微一曲,抵住她太阳穴处,轻轻一推,将她脑袋推离些。 不用他开口,章孟藜也从他这个动作中发现自己的举止,她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坐正身子,啃着剩下的半个三明治。 「吴宗奇的通联?」他仔细看上面的通话、受信号码、日期还有通话时间等数字。 「你手里那份是吴宗奇的,这份李伟生的。」苏队长拿出另一叠,翻了翻。 「我昨天又赶快发函传真给电信业者,请他们补李伟生前几个月的纪录,果然被我们比对出来。你看,这一天,李伟生打了电话给吴宗奇。」指着一组做上记号的号码。 他比对两份纪录,一看日期,算算时间,约四个月前。「昨天不是问过家属,说彼此不熟?」 「是啊,吴宗奇家属是这么说,李伟生那边也说不认识吴宗奇这个人。」 「家属不认识他们也很正常,不是每个爸妈都知道孩子在外的交友情况,也不一定会认识孩子的朋友。不过……」章孟藜吸口豆桨,说:「也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对,你说对了。」周师颐罕见地以赞许目光快速瞟了她一眼,指着通话时间道:「聊了十二分钟之久,应不会只是今天天气很好这种招呼用语,必然聊了什么,肯定有某个话题。如果说是毕业后就没有往来的同学,怎么会有对方的手机号码?又为什么突然要联络?」 「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吴宗奇他母亲的态度确实有些奇怪。」苏队长回亿昨日部分画面。「昨天一到现场,看到吴宗奇的样子,我就跟黄检说,和李伟生的案件手法相似;后来见吴宗奇家人情绪比较缓和,我问他母亲,知不知道之前在登山步道发生的命案?我一说到李伟生这个名字,嘿,她很凶的咧。说他儿子死了,我们这些干警察的不懂得体谅还在那里问东问西,后来查到这两人曾经是同学,我再一次问吴宗奇家人,答案一致,都说听也没听过李伟生一这个人。」 第十二章 周师颐摸着下巴,问:「李伟生家人反应也一样?」 「李伟生家人一样说不知道,还说他们只要我们赶快抓出凶手,其它的事他们不想知道。啊,对了!」苏队长翻翻两叠通联,找到以同色萤光笔做上记号的部分。「不只是这两人有过通话纪录,他们也和这个号码分别都有联系。」 「查过这号码的用户吗?」很明显,这三人有交情。 「等你啊。」 「等我?」周师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苏队长两手半举,投降状,「检察官大人,你也帮帮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经费不多,一天的通联就要一百一一十元,像这样一个人半年的纪录都调出来,我们要付多少?已经调两个人了。」他拿起那两叠厚厚的纪录。 司法官、监察院、军事检等调阅通联纪录免收查询费,但警方却不在免收费对象之列,订的这个法令规定实在有够妙,而上面长官往往考量经费有限,只能限制调阅通联的费用,令他们这些警察办起案来实在绑手绑脚。 周师颐只把纪录移给另一侧的下属,交代着:「等等发函请业者传真用户资料,还有这三个月的通联纪录过来。」 「所以这个号码的持有人有可能是凶手?」章孟藜看看两份纪录,发现两名死者虽仅联络过一次,但与这名尚不知身分的号码持有人倒还算密集往来。 「就算不是凶手,肯定也是两起命案的关系人。」周师颐努努下巴。「去帮我拿李伟生那份资料过来,办公桌上。」 章孟藜找了找,抽出一本卷宗夹,他接过时,翻了翻。李伟生是夜店老板,吴宗奇有两家钓虾场,但真要说起来,交友圈应该较复杂,难道真是情感纠纷? 桌上电话忽响,章孟藜见他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快步过去接电话,置回话筒时,说:「周检,法警室打来说台北的王法医已经到殡仪馆了。」 「这么早?」周师颐起身,穿上外套。 「我打电话给我们同仁。」苏队长跟着动作,一行人坐上车,赶往殡仪馆。 明知进解剖室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但看见那一刀从人体划开,上头脂肪被拨移,露出里头所有脏器画面时,章孟藜还是扭转过视线,盯着某处角落,心里反覆诵读佛号,望死者好走。肩膀忽然一沉,她一个惊跳,叫了声,几双眼睛看了过来,她胀红了脸。 「胆有这么小吗?」周师颐鼻子下方被口罩遮掩,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他瞳仁黑亮,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至此,才发现是他的手按上她的肩,她松口气,低道:「周检,你动作这么突然,谁都会吓到啊。」 「只是要告诉你,等等锯头盖骨时往旁边退一点,免得被喷到。」 锯头骨……喷到……是血肉吗?脑海浮现想像画面,她愣一下,僵硬点头。 「你们有人有抽菸喝酒习惯吗?」王法医割下脏器,搁在容器里,枰过重,取了一小块组织,放入容器后,将脏器排在台面上。 在场人员,包含苏队长、记录的监识科人员、法医组的检验员均摇头。 「我也没有。」章孟藜答完,看向身侧老板。「你……」 「你看过我抽菸还是喝酒?」周师颐戴着口罩,但她大概能猜到他嘴角肯定是噙着有点嘲弄的笑意。 王法医笑两声,捧着一个脏器。「你们这几个很及格啊,不然就像他的肺和肝一样……看看,这就是抽菸的肺和喝酒的肝。」手指着方才二割下暂排列在旁的某个脏器。 「他开钓虾场的,应该会有喝酒习惯。」苏队长赶紧说明。 「胃里没有食物,十二指肠有食物。膀胱的尿量……」王法医与检验员继续切着一个又一个脏器,平铺直述的声音不停回荡在这气味有点特殊的空间。最后,划开头皮,开始锯头盖骨。 听见锯子锯开头盖骨的声音,章孟藜还是从脚底泛出冷寒,一路向上,直至头皮。那种硬生生将人骨锯开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脚也发软;她很想拔腿落跑,但两腿无力,仅不自觉地慢慢往左侧热源移近;她手紧抓住老板垂在身侧的手臂,另一手直接握住他掌心,牢牢掐住,似是正在锯的是她的头盖骨。 掌心突如其来的温热令周师颐微怔,他微偏过脸,垂眼看着她,只见她紧闭的双眼下眼珠子还在快速移动,眼睫轻颤着;他正要说话,她忽然瞠开半只眼,觑了觑前头解剖台,复又闭上——想看又不敢放胆看。 她这表情太有娱乐性,他无声失笑,本欲脱口嘲弄她胆小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其实也难为了她。说穿了,只是个小女生,而他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进解室就能如这刻般淡然,何况是她。 「脑盖骨没骨折,硬脑膜下也没有出血、肿瘤或水肿,脑部没有受到攻击现象……噫,小妹妹!」王法医忽然看向她。「你是第一次看到潘朵拉盒子的内容物哦?记得回去要收个惊。」 潘朵拉盒子?她呆了几秒,才懂了王法医的幽默。 她看看在场的人员,他们看着那些脏器的表情与传统市场婆婆妈妈在猪肉摊前挑猪里肌、猪五花、猪腰内肉的表情差异不大,仅有她显得不够勇敢……啊,这次回家,她定要缠着妈妈带她上菜市场好好逛一下猪肉摊。 「笔录请看一下。」周师颐拿了笔录,移至一名年轻男子面前。「若没问题,请在这里签名盖手印。」 年轻男子看了看,颤着手签下姓名。「会……判我罪吗?」 周师颐没说话,只把笔录取回。章孟藜瞄瞄老板不大好看的脸色,递出一张责付证书。 「这个要请你填写,然后你请你家人带着他们的身分证和印章过来帮你办手续,看是太太或是爸妈都可以。」 年轻男人看看那张证书,问:「这是……我要被关?还要付很多钱?」 「都不是。手续办好,你就可以回去了。如果不知道要怎么填写,门口进来那边的服务处会教你怎么写。」她看老板依然沉着五官,这很少见啊,他一向以温和斯文形象面对这些当事人的。「你可以去办手续了。」 年轻男人起身,回身凝视他们。「回去后,还要过来开庭吧?」 「会寄传票给你,请你收到传票时准时过来开侦查庭。」她边将笔录收进卷宗夹里,一边说明。 「喔……那……」男人欲言又止,想知道检察官会不会起诉他。 「回去吧,记得准时来开庭,别再做这样的事,自己都为人父了,以后孩子懂事了,你怎么开口告诉孩子说你犯了窃盗罪?」周师颐忽抬首,严肃地凝视男人。 「我知道错了。看见警察时,就知道真的不能存侥幸的想法。」男人捏着责付证书,一旁法警已打开讯问室门,他看了下时间,朝两人深深一鞠躬,说:「不好意思,应该已经过了你们的下班时间了吧?这么晚了还麻烦你们。抱歉。」 章孟藜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只觉心口有些沉。她整理好笔录,淡淡地说:「为了一袋面包吃上窃盗罪,真不值。」 男人叫林志文。今日轮值内勤,林志文是稍早前警方送过来的现行犯,犯了窃盗罪,本以为是偷了什么重要物品,一进讯问室,才知道只是一袋面包。 林志文说,他学历不高,平时以打零工维生,太太怀了孕,已好几天没吃米饭,仅吃便宜泡面,他在马路边见一部机车车篮放着一袋面包,顺手就拎走,附近巡逻员警撞见,当场逮捕。 「嗯。」周师颐像心不在焉,从鼻腔轻轻地哼了声,显得有些敷衍。他移动脚步,往外头走。「灯关一关,走了。」 「……喔。」她收好物品,离开讯问室,快步跟上他;他心情似是不好,她也不开口。 「如果是你,你怎么做?」周师颐忽然低声开口。 她微怔几秒,才明白他所指为何。「虽然窃盗是非告诉乃论,但他情节轻微,也情有可原,我想我会声请简易判决处刑,建请法官判缓刑。」 他点点头,没开口,回到三楼,才在办公室门口停步,回首看她。「明天上班时间,你向县府社会处通报这件事,请他们处理。」 她呆了几秒,尚未搞清状况,问:「让社会处处理什么?」 「启动司法保护中心机制,社会处会安排林志文之后的工作出路。」他长指揉过眉骨,有些疲倦。「他那样长期失业,只偶尔接零工,怎么养活妻儿?客观条件来说,他符合司法保护要件,现在不帮他解决困境,先不管他偷面包这个案件最后法官怎么判,也许就是缓刑,但他日后再犯的机率还是很高,我们应该协助他不是吗?」 第十三章 章孟藜懂了。她点头应声:「我明天上班就先处理。」 见他心情不甚好,她不多话,颔首欲回办公室,被喊住了。 「你等等有事吗?」周师颐看着她背影。 「没有。」她摇首,带着困惑神色看他。「等等整完卷,就要走了。」 「晚餐应该还没吃吧?」他执内勤,她必然是跟着他行动;他忙一天,午餐后至今未再进食,想来她也差不多,顶多跟着她科里的同事吃点下午茶吧。 「五点多有吃两片孔雀饼干。」 孔雀饼干?他以为应该是提拉米苏这类的甜点。他笑,掌心贴上腰腹。「下次执勤时,你有机会吃零食的话,能不能给我几片?我从四点多饿到现在。」 她反应过来时,说:「我去拿。」 「不用了。」 她眨眼,问:「你不是饿了?」 「一起去吃点东西吧。我东西收好先到楼下等你,顺便看一下林志文手续办好没,你工作做完下来找我。」说罢,进了办公室。 和他一起吃东西已不是太新奇,她进办公室整理方才所做笔录与警方一并移交过来的笔录。稍长时间过后,她拎了包与外套,走到一楼时,却不见他人影。 「章书记官!」法警大哥从法警室探出脸,朝她招手;她走近,觑见法警室内坐在椅上阖眼的身影。 「睡着了?」她小声地指指自家老板。「说眯一下,让我遇上你时,叫醒他,我看他睡得挺熟的。」 她点点头,放轻脚步,在他腿边矮下身子。他靠着椅背,脸孔偏向里侧,双手在腰腹上交叠,呼息沉稳,五官比起他醒着时显得稍柔软些。 这个人,看着文质彬彬,却常说出那种令人想生气、又没办法真的对他生气的话来。简单来说,有点嘴贱,可明明心很良善啊;看他为林志文那个案子影响了心情,就能得知他是有同理心的。所以他的嘴贱是在掩饰他柔软的心?又看了他一会,知道他累了,但也不能任他在这里睡到天亮。她想了想,手搭上他手背,轻轻晃了下。 「周检,醒来了。」唤了几次,才见他展眸。 周师颐半垂的眼盯着她瞧了几秒,似乎才认出她。他揉揉两颊,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你等很久吗?」 不好意思?他会对她说这种话?刚睡醒的他,都这么……可爱无害吗?她抿唇笑,站起身。「没有,我也才刚把笔录整理好。」 他起身时,高大的身形晃了下,她心一跳,拉住他手臂。 法警大哥吓了一跳,靠上前搀他一把。「周检,你不要紧吧?」 他摆摆手,白着脸色,笑道:「没事。」背上公事包,曲指轻敲她额面。 「走了。」步出地检署大楼,他问:「你有特别想吃什么吗?」 「本来是想去小七买个关东煮就好,现在也没特别想吃什么。」 「关东煮?」他点头。「我想想看。」 盯着两人前进的脚步,她忽然看他,一脸小心翼翼。「周检,你……」 「我什么?想好再问。」他说话时,眉间仍难掩疲惫。 「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啊?」 他明白她意思,肚里一阵好笑。他侧眸,漫不经心的姿态,道:「你才有病。」 「……」想回嘴,思及他眉眼间难藏的倦色,章孟藜软了声音:「只是看你刚刚好像快晕倒,而且你嘴唇都发白,想说你是不是生病了。」 以为她会一如往常,瞠圆大眼回他几句,却意外听见她这么说。顿了下,他侧眸看她,低沉声线多了分温柔:「我有低血压,应该是突然站起引起晕眩,并不要紧。」 低血压……难怪几次不经意触碰,总觉他手温很凉。他怕冷也是因为低血压吧?想了想,她问:「你没吃药吗?」 「不需要。」他抬手,拦了部车,上车与司机说明去处,才又解释:「我这应该是遗传体质的本态性低血压,不用特别治疗,作息饮食正常,通常不会有什么影响。」 「你作息很难正常的。」 他笑一下,有点莫可奈何的意味。「是啊。」 觑见他唇边噙着的笑意,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心情好点没?我总觉得你在讯问林志文的案子后,心情很不好。」 他长指揉揉眉骨,静默了会,才应声:「嗯,确实因为他的情况,感觉心里不是很舒服。有时候觉得自己凭这个身分为社会争取了正义,但真是这样吗?你想想看,他要是进了牢,他的妻小怎么办?也许他的太太最后会跟他一样只能偷或抢,那么执法的同时,我们也制造了另一个问题……我们的法律很多时候并不能保护我们这些人民。」 两人忽然间就这么沉默了。她明白他意思。这社会本就存在诸多不公平,富有的人一直富有,甚至变得更富有;但贫苦的人依然无法改变生活,当入不敷出时,为了活下去、为了妻儿,有些人只能选择从事违法行为。对这些人来说,活都活不下去了,是非对错难道会比生命更重要? 见她沉了脸,周师颐忽然笑了声,问:「以后你也会遇上一样的情况,有时力不从心,有时是无能为力,那么,你还是决定要考吗?」 「没想过放弃。」 「即使打开过潘朵拉的盒子,也没打消你念头?」他扯松领带,让自己舒服些。 「虽然昨天亲眼见识了整个过程的感觉并不好,但是还能接受,所以我相信会更好。」她转转圆溜眼珠,忽笑得神秘。「跟你说喔,我打算这次休假回家要让我妈带我去市场猪肉摊逛,认识一下内脏,我想,多看就习惯了。」 猪肉摊?猪头和人头可是不一样啊小妹妹。但他未表示想法,只问:「房子契约打了?」 「打了。早上付了两个月押金,约签好了,我打算晚上就在那边睡了。」 「你东西搬好了?」昨天看房,今早签约,今晚就要过夜? 「没有。我东西不多,早上出门前有整理一袋衣服和一些盐洗用品,先抟过来了,剩下的衣服和书找时间再回叔叔家搬,反正里面什么都有,我又一个人,不需要太多东西。」 「棉被枕头也有?」 章孟藜一愣,睁大眼。「糟糕,我居然忘了!我本来就有打算下班要去买,现在……还是我在这里下车,我去买棉——」 「不用了,我记得夜市有卖,等等留意一下。」「我们要去夜市吃饭?」 「那里有一家关东煮,比小七好吃数十倍。」 只是好吃数十倍吗?喝掉最后一口汤,章孟藜忆起稍早前计程车上他说的话,她擦擦嘴,道:「周检,这不只好吃数十倍,是百倍了。」 周师颐嘴里一口鱼豆腐,烫得很,他含糊应声,待咽下后,看了她空空的碗一眼。「你吃真快。」 「好吃啊。汤头浓郁但不过咸,蔬菜鲜甜,鱼板、甜不辣新鲜又q弹,吃得出来食材有挑过,不像便利商店的汤都太咸,玉米有时候不甜,我也吃过烂烂的甜不辣。」 他「嗤」一声,瞥她一眼,「你录美食节目?」 「我是陈述事实。」她看看他面前那一盘,说:「像你说我吃得快,其实是因为你还有那一盘米肠和香肠切盘,所以你吃得比我慢。」 是,差点忘了还有这盘。周师颐将那盘吃了一半便被闲置一旁的切盘推到她面前。 「真不吃一点?」服务生送上时,已问过一次,被她摇头拒绝。 「真的不吃。今天看到肉还是没胃口。」 昨日解剖结束,回地检署后,在地下楼的员工餐厅用餐,见她仅挑菜,没半块肉,心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第一次见到人体解剖时,那血肉模糊的画面也曾令他连着几天吃不下半口肉。 他扬起笑,晃晃手中夹在筷子间的香肠片。「那你得再等我一会。」 「没关系,你慢慢吃。」她说着话,眼睛好奇张望。「那一家烤肉店好多网友介绍,人那么多,真的很好吃吗?」 他知道她指的是哪家,带着一种近似看戏的表情,笑问:「你现在会想吃吗?」 她没好气。「并不会,好奇问问看而已。」 他笑一下。「那家是真的不错吃,等你想吃肉了,可以去排排看。听说有客人八点点餐,十二点才叫到号码。」 「这么夸张啊……」她望向那摊子前的晃动人影,忽瞠圆了眼。「那个女生好像是火锅店老板的妹妹……她不是吃素吗?」 「都有和尚吃肉的新闻了,一个平常的民众吃肉不特别吧?」 「也是。可能她只是帮人买的,或……噫,那个男生我好像看过……」她认真思索那张俊秀的男性面孔,忽扬声道:「我想起来了!昨天下午调卷时,有看过那个男人。」 第十四章 「嗯?!」他好像被勾出了一点兴趣。 「就搂着大美女的那个男人,我昨天在法院见过。」 周师颐抬脸,望向她说的烤肉店。人潮不少,但仍能轻易认出火锅店老板的妹妹,她手长腿长,五官出色,在人群中特别显眼。看了好一会,才等到搂她腰的男人转过脸庞——他微讶,是他。 「你不认识他吗?」他仍看着对面摊位前的男人。 「不认识,只是昨天见过,对他有印象,因为感觉有点严肃。」 「他是地院的吕彦峰。」 章孟藜愣了两秒,讶问:「吕法官?」 她不过一个新进不久的检方书记官,甚少在院方走动,每日重复着开侦查庭、整卷、内外勤等工作;工作方面也未有直接接触,要她认得所有法官的脸孔,目前有困难。 「是,就是他,记住了。」他起身,道:「走了。」 结了帐,见她还杵着不动,他疑惑问:「不是要买棉被和枕头?」 「对啊,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过去打招呼。」 「人家约会,你要去当电灯泡?」说完,长腿一迈,往另一头走。 也是,她不该当电灯泡。回神时,快步跟上他,却又回首看向那对男女。他们郎才女貌,互动亲腻,那么甜蜜。她想,谈恋爱真好,何时能轮到她? 【第五章】 还是意外车站前的人潮,虽说今日开始有两天的周末假期,但也不必全挤到火车站这来了吧?售票窗口大排长龙,她真懊恼自己忘了该早点订票,待昨晚想起时,线上购票系统显示车票已售完,搞得现在只能跟着排队等购票。 章孟藜看了眼墙上电子看板时间显示,已是六点四十八分,欲搭乘的车次是七点发车,来得及上车吗?心里焦急,但前头购票状况意外顺畅,一个接一个,买了就走,轮到她时,时间显示六点五十五分。 付钱取票,一路喊着借过,终是挤到剪票口;进入月台,车已停在那,她快步上车,见有位子便挑了个靠走道的。待真的靠上椅背时,她才吁口气——总算赶上了。 大概是发车站关系,上车后才发现搭车民众没想像多,车厢里空座位甚多,她邻座也空着,那么,她应该可以坐一会吧?也许这位子的主人下一站才上车呢。她翻开稍早前买来的报纸,拿出三明治,咬下一口。 「小姐,不好意——是你?」火车启动前几秒,总算赶上车的周师颐在看见位子上有人时,出口提醒,抬起来的脸蛋熟悉得令他讶然。 「周检?」章孟藜的意外不下于他。「这么巧?」 他瞄瞄座位号,再看看车厢号,想着靠窗或靠走道都无所谓吧。脱下大衣,将之挂上窗边挂勾,经过她膝前,在她靠窗的邻座坐下。「回苗栗?」 「嗯……」她嘴里吃着东西,尾音拉得长长的,吞咽后,才问:「你也是要回家吗?」平时见他西装笔挺,似乎是第一次见他有西装以外的打扮——黑色高领毛衣外头加了件格纹毛背心,下半身的牛仔裤,还有他搁腿上的黑色背包,让他看上去显得年轻几岁。 「是啊,几个月没回家了,该回去看看家人。」他脱下手套,拿出纸袋里的早餐。 「真好,台北一下就到了,不像我,得坐四个多小时的车。」 「你以前地理是不是不及格?这里到台北要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他睐了她一眼,吃起早餐。 「这跟地理有关吗?」她还当真想了一会,才说:「反正你家比较近,我到家都要中午了。不过还好,现在人不多,还有位子坐,不用一路站到苗栗。」 「你没座位?」他微讶,还以为他现在坐的位子是她的,只是她看错窗口和走道的号码。 「没有。」她摇首,说:「这几天已经把东西全部从我叔叔那里搬出来了,回家都在整理,昨天才想到要订车票,但是已经都被订光了,刚刚才排队买票。」 「下次早,一点订,尤其假日事前不订票,不可能有位子。」他提醒,目光觑见她搁腿上的报纸,问:「这么认真,还看报纸?」 她眨眨眼。「看报纸很奇怪吗?」 他微扬眉,微笑道:「我以为你会看你准备考试的书。」 「书有带出来,不过几乎每天都在看,偶尔也想要放松,换点不一样的。再说,要适时关心国家大事啊。」 关心国家大事?现在的报纸不都只是八卦?他只是笑,继续吃早餐。 「检警昨日出动多名监识人员回到案发现场做地毯式的搜寻,据传,警方在死者陈屍现场附近找到第二把凶刀……第二把凶刀……」章孟黎将报纸拿近,像看不懂字一样,认真专注地瞪着上头,逐字叙述。 「什么新闻?」她表情令他发噱,他忍笑,凑近一看,是吴宗奇那件命案的报导。昨天什么时候出动监识人员回去搜寻了?又什么时候有第二把凶刀了? 「这个案子我记得好像不是记者负责侦办的。」扯上案情,两人又在公共场合,章孟藜压低声音说话。 周师颐配合地点点头,同压低音嗓:「我也记得,似乎是我负责的。」 「那为什么这个新闻写得好像是这位记者大人在侦办……」她再往下看,细声读给他听:「登山步道与长阳桥这两起命案之所以惊悚,是因为检警办案多日,案情却毫无任何进展,案子办得如此漫无章法,不免让外界质疑检警办案不力……什么跟什么啊!根本——」偏首对上他放大的五官,彼此呼息可闻,她心一跳,张着檀口说不出话。 「根本什么?」未有下文,他追问。 她眨眨眼,看着他。「根本就不是这样,这个记者不知道侦查不公开吗?」 周师颐见怪不怪,只轻哼一声。「习惯就好。」 「习惯?」她扬声,意识到音量过大,又压低声音:「这种事怎么能习惯?」 「不然?」他噙着笑弧看她。「难道你要将我们侦办进度对外公开,证明案情不是没有进展?」 她张了张嘴,终是有点无力地开口:「当然不是。」 「所以有什么好气的?当笑话看过就好。」 「这样不是会让一般民众认为我们真的很没用吗?」 他笑得有些无奈。「这就要感谢媒体和名嘴了。现在要是发生了什么受瞩目的重大案件,每天每节强力放送同一则新闻不说,夜里的谈话节目也要参入一脚;每个记者都成了侦探,写出来的新闻稿有时比小说还精彩。至于那些名嘴就更不用说了,一人一句,不是误导民众,就是影响侦查方向。现在为了收视率,名嘴甚至还跑到命案现场模拟表演,观众就像看电视剧一样,入迷之外也加入推理。」 「这样子乱报导,只会造成民众对这个社会的不安。」 「因为不乱报就没人看。像政客为了博版面没事就来按按申告铃,不尽快处理就等着被搬到电视节目鞭,所以有时候因为媒体的添油加醋,也是增添许多压力,起诉与不起诉之间,已经背负着社会大众的期盼,万一结果不符民众期望,网路上马上一片骂声。」他偏首,含笑注视她。「怎么样?对这环境失望了吗?有没有打消你成为司法官的念头?」 与他之间几乎肩碰肩了,他又微微眯起渗着笑意的眼,微扬的眼尾与浓密的眼睫在这刻看来实在很有男性魅力,她心口突跳,忙转开视线。「才不会。不管你问我几次,我都不会打消念头。不过……」她藉着收报纸的动作掩饰此 时此分稍显慌乱的情绪,说:「不看了,愈看愈气而已。」 翻出包里的刑事诉讼法,她咬着尚未吃完的三明治,不敢看他,低着眼帘开口:「看书比较实际。」但哪有心思将文字看进眼里?心里忽然都是他那双时常渗着笑意的眼,她是怎么了? 列车微微晃动,昨夜晚睡,今晨又早起,她感觉眼皮渐沉。啃完三明治时,她刻意将书本拿近,努力睁大眼,试图将上头密麻的字体逐字逐句传递至脑海,却徒劳无功。 文字模糊,思绪也模糊,直到列车缓下,停靠下一站,陆续有人上车,车厢里开始有了较吵杂的声音,她似乎听见有道女性声音自头顶飘下来。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位子。」 她微微睁眸,眨眨眼,只看见身侧老板起身站到走道,另一人越过她膝前,在她身侧位子坐下。她试图再睁眼,看见一张陌生的女人脸孔,心里想着:啊,老板坐了人家的位子了。 第十五章 稍挪了挪坐得有点酸的臀部,她阖眼继续睡,再次睁眸是肩被人拍了。她睡眼惺忪,看着上方那张戴着蓝色帽子的男性脸孔,一脸疑惑。 「不好意思,验票。」车长面带微笑,一边接过其他乘客递来的车票。她还觉得迷迷糊糊,「喔」一声,低头翻包包,递出车票时,车长正看着手里的票,发出疑惑声。 他看看车票,再看看座位号码,说:「你有位子,怎么不坐?!」 章孟藜顺着车长目光看过去——老板? 她稍回想,似乎记得要睡着时,有女人说这是她的位子,然后就看见他起身离开,换那女人坐了进来……手上车票被抽走,她看向车长,等着接回车票。 「小姐,你坐了人家的位子了。」车长验过票,将车票还她时,补一句:「这位子是这位先生的。」 她睁大眼看着周师颐。他不知何时戴上了耳机,他未看她,只微笑面对车长,「我们一起的。」 「喔……」车长了然点头,继续往下验票。 原来是她坐了他的位子,他明知道她是无座票,又坐在他位子上,为什么不说呢?她快速背起包包,起身看着周师颐,他只微扬眉,拉开一只耳机,似等着她说话。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不好意思,我——」 「坐吧。」他薄唇低吐,只两个字。 「这是你的位子。」占了人家座位,她相当不好意思,胀红了脸。 「有差别吗?我跟你都付一样的钱,没道理你站着吧。」 「可是,你——」 他打断她。「你要看书的人,坐着比较方便,而且我快到了。」塞回耳机,看向窗外,不理她了。 杵着也不是办法,她坐回位子,热着脸蛋翻开书,瞪着书里文字。她不只一开始就占了他位子,在邻座乘客说这是她位子时,她还坐在椅上继续睡,她实在是…… 「这一本你应该读很熟了吧?拿反都能读了。」头顶飘来他的揶揄。 她愣一下,愕然发现真将书本拿反。书本转正,她一张脸快埋进书页里。有够丢脸不是吗?呵口气,定定神,她翻出笔袋,取出笔,将书本翻至后头题库,试图以作答转移注意力。 非因过失、迟误上诉、抗告或申请再审之期间,或申请撤销或变更审判长、受命法官、受托法官裁定或检察官命令之期间者,于其原因消灭后几日内,得申请恢复原状?答案是……b:五日内。 下列何者强制处分,不得对证人为之?答案是……a:迳行拘提。 犯罪行为人甲,杀人后返家时,因衣服沾有血……章孟藜专注解题,未再留意站在走道的那个人,广播响起台北站即将到站的声音,她才停笔。 已经到台北了啊……她侧首,看向漆黑一片的车窗外头。窗面上忽有晃动人影,她目光往车窗上头移,就见她的老板正摘下耳机。 她转过脸,看着他,他正伸长手臂,抓过挂勾上的外套。他一手拎着背包,一手试图穿上外套,显得有些绑手绑脚,她未多想,伸手拿过他背包。 周师颐愣半秒,垂眸看她,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随即露出甜笑;他盯着她看了几秒,掀唇道:「谢谢。」 穿上外套,他接过背包,说:「先下车了。」 「……好。」她点头,看着他停在走道间等着下车的背影,欲言又止。在列车停下时,她才挤出声音:「周检。」 周师颐回首,神色平静,一双黑眸深深凝视她。 莫名其妙啊,她为何心跳忽然变这么快?努力压下微乱心思,脸上热气却不褪,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微笑说:「再见。」 周师颐只笑一下,随着下车乘客离开车厢。她转首看窗外,只能看见等着上车的人潮,慢慢的,有下车的乘客穿过人潮,她却未在那些脸孔中看见他的面容,她倾前身子,臀部甚至离座,试图找寻他。 车开动时,仍未能寻见,她目光还停留车窗外,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望。 「你男朋友啊?」邻座女乘客忽开口。 章孟藜愣了半秒,坐正身子,摇首否认:「不是啦,怎么可能啊,他只是……只是我老板。」 只是老板吗?话出口后,她忽然呆了一下,想——他真的只是老板。 地检署二楼,检察长办公室。 「我听说你要传讯许朝翔?」办公桌后头发灰白的男人靠着椅背说话。 「是。有些事必须当面问他。」周师颐微颔首,语气恭敬。一大早刚进办公室,椅子还没来得及坐,先被叫了进来,状况不明,不知所为何事,可当许朝翔这名字一从检察长口中说出,他心里明白了几分。 李伟生与吴宗奇两件命案,比对几个月的通联纪录后,发现共同联络人是许朝翔;再细查下去,才知李伟生管理的夜店,以及吴宗奇的两家钓虾场,幕后老板均是许朝翔。这三人还是高中同学关系。 约谈夜店与钓虾场员工后,有员工秘密指证这三人时常聚在一起饮酒,还找来传播妹同乐;既然关系如此密切,当然得传讯许朝翔协助厘清案情。主任检察官追这两起命案后续进度时,他曾报告过,想来主任检察官将这事又往上报了。 「什么事重要到需要当面问他?」 「他和之前登山步道,以及长阳桥这两起命案的死者是高中同学,这两人还帮他管理夜店和钓虾场。」 检察长笑一下。「那两件命案跟他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之间认识,也不代表什么,你何必传讯他?」 至此,周师颐总算确定被叫进来的用意。他道:「是不是有关系尚不得知,但任何一条线索都不能放弃,不是吗?所以一定要请他当面说明。」 「你知不知道许朝翔的身分背景?」检察长已有怒意,声音稍扬高。 「现任议员,父亲许智国现任立委,计画参选下一届县长,母亲是乡代。」 「你都知道他的背景了还要传讯他?」 「只要与案情相关,有需要就必须传讯。」 检察长沉吟一会,道:「许议员公务繁忙,手边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就不怕担误人家的公事?」 「也许可以多传几次,或者……拘提。」 「你!我话说得这么明了你还听不懂?」检察长声音一扬,手一拍桌,正要开口,眼神不经意觑见经过门前的人影,他压了压情绪,说:「我希望你处理这事情时能谨慎一点。」 「我会的,谢谢检察长提醒,如果没事,我回办公室了?」见对方摆手,周师颐退出办公室。 一转身,映入熟悉面孔,他微皱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章孟藜手拎着提袋,双眼直盯他瞧。「我这次回家,我爸让我带一些草莓过来给同事,刚刚去事务官办公室发两盒,经过这里,听到检察长喊好大声,我看背影好像是你,所以在这里等看看是不是你。」 「草莓?」他随口问了句。 「对啊,草莓。你不知道吧,其实我爷爷主要是种草莓,现在草莓园交给我爸妈管理。最近草莓旺季,每个都长得又红又大,很好吃哦,而且我们家草莓是用牛奶、优酪乳、海藻精等发酵的有机肥料,保证没农药,可以安心吃。我在你们办公室也放了两盒,中午休息时间可以洗来吃。」 她盯着他瞧的目光未移,心里想着,为什么这两天回苗栗,会时不时就想起这个人?而且每一想起他时就会有一种愉快的感觉?甚至是,心跳会变很快…… 周师颐未应声,只一路往三楼走;他神情微冷,似是心不在焉,她想着方才听见的质问声,低问:「周检,你……被检察长骂了?」 他顿步,转首看向低自己两阶的她。小菜鸟这眼神是……担心?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调开眼神,继续往上走。「不是。他只是关切我要找许朝翔问话的事。」 「关切?」她微扬声,一会时间,意会了什么。「是不是……关说?」 休假前赶着让录事打传票并发出,上班后就听到这种消息,许朝翔真的有问题吧? 走至三楼楼梯口,他停步看她。「只能说,也许有人给他什么压力。」 「那你打算怎么做?」 忽然对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有了兴致,周师颐两手抱臂,俯脸看她。「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第十六章 他会怎么做?章孟藜回想这段时间工作上的接触。他面对当事人,一向温和斯文,但罪行确定的,他照样起诉;情有可原如林志文那样的案子,他不忘启动司法保护机制……这个人,情理兼顾。她想,他会先依法办理,之后,若背后有什么隐情需要他协助的,他也不会冷眼旁观。 「你会传到他出现。」她给了答案。看他的眼神晶亮,带了点崇拜。 周师颐盯着她的眼,只是笑。原来这家伙对他是有某种程度的了解了。 「如果今天你是我呢?」这情况她日后也可能遇上。 「一样啊,有嫌疑就是要叫来问,他若没做亏心事,光明正大来说明就好,不必找上面的来压人。」 「你不怕得罪长官,以后升迁受阻?」他像是在恐吓她,两手叉腰,倾脸看她。 「我又不是为了升迁才考司法官。再说,万一因为漏掉这个线索而让凶手逍遥法外,不只死者死不瞑目,我也会良心不安一辈子吧。」她表情真诚,甚至未多思考便侃侃而谈她的想法,显然她心里真是这么想。 他看着她,目光沉静。「希望当你真成为司法官那一天时,还能记得今日这些话。」 「当然,我不会——」 「周检!」苏队长踩上最后一阶,晃着手中资料。 「吴宗奇的监定报告?」周师颐一看对方眼神,大概猜到了内容物。 「宾果!」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章孟藜按捺不住。 苏队长耸耸肩。「我只能说,有进展,但不算好消息。」 「进来说。」周师颐率先进入办公室,绕到办公桌后,拿了几份资料夹,抬眼就见小菜鸟杵在门口。他略感疑惑,道:「平时不是很自动自发跟进来,今天愣在那做什么?」 是很想跟进去听啊,但一早进办公室,就见桌面上有三张进行单,不就是他交代的工作嘛,她还能不乖乖回自己科里工作吗?她不禁怀疑这人一早就放了三张进行单给她,莫非是他昨天回来加班? 「因为还有工作,所以我回办公室了。」欠身,转身走掉了。 她表情并不十分甘愿,周师颐「嗤」一声笑了出来,拎着文件移步到前头,自饮水机倒了两杯温开水,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你家菜鸟很认真哩,我敢说她考司法官绝对没问题。」 「她?」周师颐一种谈论自家人的神色,心里是肯定的,嘴巴上偏要嫌弃几句。「她法律系考不上,才从书记官做起,你说她成绩能有多好?」 「这可难说。黑马听过没有?」苏队长喝口水,分析道:「再说,她现在跟着你也算有实务经验,等她书记官满三年后,她懂得还不够吗?肯定比那些死读书但毫无实际经验的来得好。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他盯着对方那根粗粗的黝黑小指。 「赌她三年后考不考得上,怎么样?」 「你吃饱太闲?」他懒懒地瞥了眼对方兴味盎然的脸,道:「不要浪费时间,报告我看看。」 苏队长抽出资料,神色一整,一脸正经了。「那根在染血外套上找到的头发证实是男性的;不过也只能证实有其他男性在现场,至于这名男性的身分,与他有无牵涉命案,还是没有相关证据。」 周师颐看着手中毛发监定资料,再细看照片上那根长发。「这个男生应该很重视外貌,不只蓄长发,还有染发,也有烫发。」 「对啊,我们同仁还拿着这照片去找美发业者借色卡比对发色,能不能从这发现什么是不知道啦,反正能做就尽量做。」 「亲友中有没有留意过哪个男性头发长度、卷度,还有发色和这照片中相似的?」周师颐盯着照片,想着,若这根头发的主人是凶嫌,那么这名男子和李伟生、吴宗奇究竟是何关系? 「目前是没发现。」 「嗯。」周师颐往下翻阅,眉宇间的褶痕略深。体液dna证实除了吴宗奇之外,还有另一人的dna……与李案一样,身上都有死者自己的,和另一人的精/液。脸上被留体液,若非情人间亲密后留下,显然有羞辱意味。是仇杀? 苏队长顺着他所阅报告,道:「这个体液检体做dna分析后,有吴宗奇的,另一检体并无相同资料可比对出来,只确定和李伟生脸上的是同一人,所以这份分析的stj资料,目前先建档在资料库中。」 周师颐沉默着,一时间也感到棘手。好像有进展,却一无所获。头发是谁的?另一组精/液检体又是谁的?「监视器还是没有收获?」就这么巧,吴宗奇陈屍处附近的监视器全是新的,但符合角度的摄影机尚未接电,无法调阅影带。 「没有。那一排监视器确定没接电。」就是这样,偏僻一点的没有监视器或是有死角,有监视器的却未通电,真不明白相关单位究竟在干嘛! 抹把脸,周师颐道:「刚刚检察长才把我叫进他办公室,问我是不是一定得传许朝翔来问话。」 「关说?」苏队长讶问。 他朗笑两声。「怎么你跟小菜鸟一样的说法?」 「很明显不是吗?」 「称不上。」他习惯性去揉眉骨,道:「顶多就是关心这个案子进展。」 「警方传他到案说明他不来,你们检方传了,他干脆找上检察长,案子要真与他无关,他怕什么?」 周师颐有点无奈,笑了一下,但话说得笃定:「没关系,传票发了,不来就拘提。我跟检察长说了,我想话应该会马上转到许朝翔那里,他应该会到。」 但是到案说明了呢?目前三人通联皆比对不出两起命案发生前,许朝翔与两名死者有较密集联络;李、吴死前也未有特别联系什么人,唯一较值得做为参考的证据是命案后,许朝翔曾与李、吴两家各有过一次通话纪录。 那么,凶手是以何种方式将死者约出?电脑通讯也无特别需留意的纪录……他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线索?有没有什么需要追查下去,却忘了追的? 晚间九点多的办公室,除了执内外勤的同事还未下班外,其他同事办公桌灯均已熄,不过执勤同仁不在位上,办公室仅剩他一人。 周师颐瞪着摊开的资料,一笔一笔看着,心里也盘算着该对许朝翔在两起命案那几日的行踪做深入调查。像这样有一点背景的当事人或关系人特别麻烦。要嘛找人关切,要嘛早有后路;许朝翔年纪轻轻能爬上议员位置,靠的除了许智国的人脉,应也有几分能耐,背后要再有个强大律师团,要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恐怕得掌握更充分的证据。 忽有铃声响起,迟了几秒才猛然发觉是电话。他抓起话筒贴着耳,一双眼仍盯着资料。「喂。」 「……周检,你真的还没下班?」 他慢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小侦探?」 「……」 「找我有事?」 「那个……周检,我有名字的。」 他顿了顿,忍笑问:「打电话过来就是说这个?」 「不是啦,我是在想那两个案子,想问问看你有没有新的想法。」 「你来我办公室说。」 「我下班了。」说完,有窸窸窣窣声。 下班了?周师颐看眼时间,靠上椅背。「你发现了什么?」 「也没有啦,就是在想,头发是男性的,又有体液,那么这是不是在暗示,真的是同志情杀?」她不知在那头啃着什么,还听得见她咬食的脆声。 「另外我也有在想,那根头发有没有可能是与案情毫不相干的人所留下的?或者是没曝光的帮凶?也许头发只是不小心掉下的,但刚好就在外套上被找到?还有,我刚还在想,如果只有一人行凶的话,凶手先后开走两部车后,得把车藏在哪,才不会让苏队长他们发现?难道没有其他帮凶帮忙处理车子?」 她说的他全能明白,只是现在所有的迹证看似充分,却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就连凶手性别、人数,至今仍无法确实掌握。一切似乎只能先等许朝翔来作说明后,再依他说词进行接下来的工作。 「你在吃什么?」她说了一串,他仅回应这一句。 章孟藜也老实,在那端答:「孔雀饼干。啊,还有草莓。」 他倏然想起早上的事。「我好像记得你早上也有提到草莓?」 「就我家的啊。我家有个草莓园,我爸让我带一些来给同事吃,说是要我跟同事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他微微笑,「怎么没拿来跟我培养感情?你这样不对吧?」 第十七章 「我讲话你都没在听。」她抱怨的音调有些软,听着倒像是撒娇。「我有说我在你们办公室放了两盒,中午我还看到秀美姐拿去洗,说是刘检让她拿去洗的。」 他扫了圈办公室,未见到她说的草莓。「大概都被吃光了。」 「你没吃到吗?」 「没有。」他不自觉拉松领带,靠上椅背。 「你好没口福哦!」她有些开心地接着说:「我跟你说,真的很好吃的。通常吃过我家的草莓,都不想吃别家的了。我们科长就说下次要去我家的草莓园现摘,还有我下班时遇到书记官长,她也在问还有没有,能不能请我爸宅配……我们家那边很多邻居都叫我爸草莓王子。老王子啦!」边说边笑,很得意。 似能想见她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弯弯的,有点甜。他不禁噙着笑容,道:「看你多糟糕,自己的上司不懂得来培养感情,好好巴结一下,倒是将别人巴结得很好啊,生意做到书记官长那里了?」 跟他培养感情吗……「那……你想吃吗?」 「想啊,怎么办?」稍早前还为那些案子把自己搞得浮浮躁躁,这刻心里只觉舒畅,他阖上桌面资料,问:「你不是还有?」 「对啊,大概……二、四、六、九、十三……我还有十三个。」 「那些留着给我。」 「不行啦。」她拒绝得很快。 「不行?」他讶声。 「因为已经洗了,放到明天再拿去给你,不好吃,也可能会烂掉或发霉。」 周师颐想了一下。「晚餐吃什么?」 「我吗?就孔雀饼干啊,还有一杯麦片,草莓是饭后甜点。」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东西,她说起来倒像人间美味。「我晚餐还没吃。」 「快去吃啊。」 未多思考,他道:「我突然想吃泡面加蛋。你会煮吧?」 「……」这是要她煮?「可是我家只有蛋,没泡面。」 「便利商店买就有。一起去吧,十五分钟后我在你住处楼下等你,那十三颗草莓留着等我过去吃。」挂了电话,他愣半秒,倏然失笑——怎么连私事也差遣得这么理所当然了? 【第六章】 x,真他妈的冷。冷风扑面,带了点湿黏,周师颐不禁拉拢外套,表情略有不耐。早上看天气不错,少穿了件背心,真是失算。 「周检,你很冷吗?」章孟藜已能从他表情辨出情绪,天气冷,他就会有这种很不耐的神情。「要变冷了,我晚上有瞄到气象,好像又有冷气团。」 「嗯。」他轻轻哼一声。 啊,好不屑的语气啊。「你不是都会带着暖暖包,或者是手套?」 「早上看天气不错,没准备。」他低着眼,慢吞吞走着,像泄了气的球。她是头一回遇上这样怕冷的男人,而且这男人在天冷时还会臭脸;她瞄他沉冷的侧面,忽扬声说:「法袍啊。周检,你可以把法袍穿上的,而且紫红色的镶边在晚上很显眼,不怕被车子撞,不像我的,整件黑不溜丢。」 周师颐轻蔑的眼神,看她一眼。「不要说废话。」谁会穿着法袍四处乱窜? 她哈哈笑两声。「难怪苏队长会说你很没情趣,开个玩笑嘛。」 他忽然止步,侧身看她,不说话,她被看得后颈发凉,干笑。「我说错话?」 周师颐微勾唇角,道:「情趣是给女朋友的。你想要我的情趣?」 她怔愣看他,傻了好几秒,两颊浮上暖意时,才想到要回话。 「我、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她眼睛瞠得圆亮,两腮粉嫩。 「不然是什么意思?」啊,他最喜欢看她这种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了。 「我……」她半张口。夜色下,他那双流光色泽的眼底满是笑意,他目光静静落在她面上,似笑非笑地牵扬着他的唇角。这个男人,有引人陷溺的吸引力,此刻,他这样看她,她如何说得出话? 「气势太弱。」周师颐忽开口。 「什么?」 「你被问得答不出话,哪天坐上法台,要是被告经验丰富,是不是几句话就让你闭嘴了?」 「又不一样,那都是因为你——」意识差点说出什么,她红着脸,硬生生将视线从他英俊的脸上挪开;她看着便利商店,移动脚步。「啊,到了,我还想买点零食,还有热可可,可能要逛一下。」 似乎是……害羞?她走开前的神色带有羞怯,柔情款款,他心口有些热。 见她往便利商店走去,他慢慢跟在后头,落后好几步,看着她转进店里。 她所谓的逛一下,应是在掩饰她未出口的情绪;既是如此,他也不需急着跟上,反正他只需买一包泡面。他慢吞吞走着,两手举至唇边呵气,身后忽有引擎声伴随刺耳的煞车声。 「你要去哪?」周师颐转首,只听见男人质问声,从车里下来的是名女子,看清面容时,他微怔。 「我想走一走,你先回去。」温雅琦用力甩门,漂亮的脸蛋满是泪水。 「你想走去哪?找你那位秘密男友吗?」温仲尧随后从驾驶座下车,他倚着车门,看着车头前的身影。 「就算我去找他,也理所当然。」温雅琦像被挑到痛伤处,回首瞪视兄长。 「理所当然?那么陈葳呢?你把陈葳放在什么地方?」 「你不是说我不能喜欢她?那现在又问我这种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两人,个站在驾驶座旁,一个立在车头,彼此对视。 「我没有不让你喜欢陈葳,但是你想过没有,陈葳她玩不起你的游戏。」 「谁告诉你我对她是玩游戏?」 「那你那个男朋友怎么说?你交男朋友我不会反对,我也欢迎你邀他来 店里吃饭,让我跟他认识一下,但你不愿意;你一面交着秘密男友,一面又对陈葳做那些暧昧举动,这样要我如何相信你对陈葳不是玩游戏?我只是怕你再次受伤,不是要干涉你交友权利,我希望你知道自己爱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 「你光说我,你自己呢?你明知道陈葳喜欢的是谁,你为什么不去面对?最有资格去回应她感情的人一直退缩不敢上前,我这种没资格的人想对她好,你又阻挠,你要是喜欢她,就去争取啊。」 大概在气头上,这对兄妹似是忘了身在何处,语气激动,想要不听见实有难度。周师颐明白自己偷听不道德,但并非他故意,只是……这对兄妹的感情世界听来似乎有些复杂?女的不是和地院的吕彦峰在一起,现在又扯上了谁? 「叮咚」一声,便利商店的门声像提醒了那对兄妹,两人皆一愣。 章孟藜一走出便留意到左前方那部车子,实是因为那对男女外型太出色。 「你们……」她走近,觑见美女脸上的泪痕时,愣了愣。 「嗨,好巧。」温雅琦先反应过来,揩了泪,笑问:「你来买东西啊?」 「嗯。」她点头,看看男人平静神色,再看看她。「你们打烊了?」 「今天公休。刚刚和我哥去看电影,现在要回家了。」 「你们住店面那里?」看他们车子方向是往地检署,火锅店在地检署后两条街,简单来说,和她目前住处仅隔一条街。 「住楼上。」 「那我们住得很近,我就——」 「小姐,你还要聊多久?」周师颐从暗处走出,他朝面前男女颔首,偏首看着下属,神色微冷。 「好了吗?」 章孟藜点头,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好了,泡面我也帮你买好了。」拿高手中拿着的两包泡面。 他只是又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她对面前男女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先走了。」颔首,快步追上自家老板。 「不聊了?我看你对那位小姐似乎真的很有意思,一看见她就冲过去。」还忘了他的存在,哼。 「很喜欢她吗?不过真抱歉,她有男朋友了。」 「……」干嘛这样说话……她偷觑他一眼,道:「我知道,吕法官啊。」 「你还记得就好。」停顿几秒,他开口:「不仅吕法官,听他们对话,似乎有了新对象。」 「新对象?」她不懂,只撕开包装袋,拿出暖暖包轻轻晃着。 「好像兄妹都喜欢上同一个人,哥哥要妹妹不能喜欢,妹妹对哥哥喜欢又 不敢承认的态度不以为然。我猜,也许妹妹喜欢上哥哥喜欢的对象。」 「妹妹喜欢上哥哥的对象?」她想了一会,讶问:「哥哥喜欢男的?」 「或许吧。」只听到两人似乎都喜欢那个叫……好像是陈威的这个人。 第十八章 她点点头。「周检,你好八卦喔。」 「……」他顿住,慢慢回身看她。 他表情像是不可置信,这样的神色在他面上罕有,章孟藜只觉好笑。「这个给你啦,已经帮你摇热了。」手中东西往他怀间一塞,转头不看他了。 周师颐按住胸怀,待看清那物品时,愣了几秒。 她偷觑他一眼,看着前方。「刚刚看到柜台有卖这个暖暖包,买一送一,我就买了。还是你爱用的小白兔牌呢。」 他手心捏住暖暖包,看着身侧她只拿着泡面的侧影,问:「你的热可可?」 她像顿了一下,声音带点不自然:「刚好没有,说是卖完了。」 他若有所思盯着她侧颜,那里浮暖着粉泽,有些动人。于是,有一点一点的笑意,在他眼里漫了开。 她租的房子不大,机能看起来却不差。虽是套房,仅一房一卫,但垂挂 至地板的珠帘巧妙地遮掩了床铺,保留一点隐密空间。入门旁是一组双人座沙发,附了张茶几,正对面的液晶电视萤幕不小,电视柜与衣柜及床头柜皆为纯白色,整体看了甚舒服。 「一个月月租多少?」他看着正在接水的她。开放式厨房不大,但备有流理台、天然瓦斯、排油烟机,煮食很方便。 「八千。本来觉得好像有点贵,后来问科里同事,大家都说十坪空间附全套家电,还有天然瓦斯,又在这一区,是很合理的房租。」 「的确是很合理的租金,至少这房子装潢看着很舒服,房子也不旧。」 「主要是工作近,就算晚下班,也不用担心没公车搭。」章孟藜接了水,扭开炉火。她打开一旁小冰箱,弯身翻着。 「还有,房东太太说,她知道我们这种工作都要等宿舍,虽然跟我签一年约,但是期间我要是排到宿舍,她能让我退租,而且不没收押金。」 「不没收押金这点有白纸黑字吗?」他靠着流理台,侧着身看她。 这角度望去,紮着马尾的她露出一截脖颈,弧度唯美;她骨架小,肤色白,发长不算太长,过肩而已。他看着看着,心想,小菜鸟原来长这模样。 「有啊,我有那么笨吗?」她回首看了他一眼,拿出一把青菜。 他挑眉。「我有说你笨?」 「你没有说,只是常常逗着人耍。」 ……似乎是。回想她几次丰富表情,他无声失笑。 她掩上冰箱门,手中一颗鸡蛋一把青江菜,她转身看他。「加不加青菜?」 「好。」有瞄见她冰箱里面塞了不少,他问:「你平时做菜?」 「没有。就这两天回家,我奶奶让我带过来的,她担心我每餐吃外面,会吃太多农业,所以帮我准备了她自己种的。」她笑一下,开始拣菜叶。「老人家比较操烦啦。啊,你看,还有蜗牛呢。」她翻到一只小蜗牛,指给他看。 「你还真的会的样子?」看她动作熟练地挑叶菜,忆起她说过她会做点一般菜色的话。 「这又不难,小时候常拉着小凳子,跟奶奶坐在厅前拣菜,乡下人家都这样生活的。奶奶时常说女生要是不会煮菜,长大会没人要,要我认真学。」 「你也认同?」 章孟藜想了一下。「小时候当然当真啊,现在不这样想了。很多双薪家庭为了生活也没办法做饭菜,下了班买便当回家的多得是。我反倒觉得现在会做菜的女生一部分是因为兴趣,另一部分是为了自己的丈夫甚至孩子可以吃得更健康,才学做菜的。」挑好的菜叶放入水盆里。她把蛋洗净擦干,找了两个小碗,敲敲蛋壳,欲将蛋白蛋黄分离。 她眉眼专注,神情再认真不过。他看着看着,心里发软,掀唇想说点什么,手机响了。 「啊,电话!」她回首看着桌面上震动的手机,再看看手中鸡蛋。 「周检,我——」未竟,他已走过去拿来她手机。 周师颐滑了下萤幕,将手机贴上她耳边,指尖不经意轻轻滑过她耳廓。她心微颤,看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喂?」顿了下,她扬眉笑,「什么啊,他居然记得?」 她笑得生动,脖颈微微后仰,露出秀气的下巴弧线,随着她微仰颈的动作,手机微离她耳边,她随即侧着角度贴上,不由自主往他身侧移近。她不知又听见什么,瞠圆了眼。 「真的?不是吧?可是妈,我白天都在地检署欸……嗯……嗯……」眼神不经意一瞟,觑见锅内水已沸腾。 「啊,水、水滚了!」章孟藜瞠大眼睛看他。「帮我关小火。」 他伸长另一臂,扭转炉火,侧过脸,就见她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一脸心虚。 「在跟我老板说话啦……才不是,你不要乱想,就只是同事关系……啊,反正我是没办法待在家里等的,不过,一般宅配都会电话确认吧,我跟我们科长说一下,跑回来签收应该是可以的,要是真的没收到的……」 周师颐盯着她笑得欢快的侧容,不禁揣测,什么事令她如此快乐?也许她不是笑点低,是还保有纯挚的心。因为单纯,连笑都很容易。 「好啦,我知道,妈再见。」结束通话时,章孟藜想着方才妈妈在电话中问起的事,有些不自在。「不好意思,让你帮我拿手机。」 他没说话,只将她手机往茶几一放。她摸不着他情绪,只安静将蛋黄和蛋白分离,接着开始洗菜。 周师颐回流理台前,看了她好一会,开口问:「你妈妈知道我在你这里?」 她愣一下,还没开口先热了脸。「就问我在跟谁说话。」还问她为什么这时间他会在她租处、问她和他是不是有什么……但这种话,怎么可能对他坦承。 「你怎么说?」 「说跟我老板啊。」她洗着菜,冷水冻得双手冰凉,脸颊却不受控地发着热。 他点点头,半晌,又问:「你说老板,她知道是谁?」 「知道。我家人会问工作情况、同事好不好相处等等的,我每天跟着你不是开庭,就是外勤内勤的,他们也知道。」边说边将青菜梗和蛋黄放入锅里。 他又点头,一会时间,才慢吞吞开口:「他们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 「当然知道啊。」偏首看他,对上他目光,心跳快了,也不知在心虚什么,她解释:「我家人只是关心我的工作,没什么意思的,你不要误会。」 他没说话,只一迳在笑。 「你……你笑什么?」她垂眼,搅动了下汤。 「心情好。」他只噙着笑。 「……」古古怪怪。她将面体、菜叶、蛋白、调味料全入锅,汤滚后,道:「可以吃了。」 周师颐再自然不过地占了沙发一角,低首吃面;他吃得认真,看样子真是饿了。她不扰他,拿了出门前分析案情用的笔记,继续写着。 这个工作一向忙碌,每天最愉快的时光除了睡眠,大概就是用餐的时间,费去的心神、用掉的体力,皆在这时候获得补充,所以除非情况不允,他从不虐待自己的胃,饿了就吃,大口吃,认真吃;他不求精巧,只求蓄饱身体能量,方能继续下一轮工作。 解决了大半碗,感到胃袋获得了饱足的对待,暖实感涌入四肢百骸,他才停筷。满足的呵口气,他扯松领带,目光不经意便落在身旁那张安静的侧容。 她算不上文静,但也非外放,很普通的性子,真要说特别,大概就是热心和那份有点傻的正义感;她的热心程度有点过了头,连被戏称愤怒鸟检座的刘检她也敢当面呛,只为了替她科里同事要求公平合理。坦白说,她白目得可以,但似乎就是那份有话直言的白目,更突显她的与众不同。 此刻,她盘着腿,一本笔记搁在大腿上,咬着笔杆,垂眼凝思……好像习惯咬笔杆?他挪臀,凑近同看她笔记。「忙什么?」 忽然贴近的气息让她反应慢了几秒才开口:「在想那两件命案。」她看着那碗面,问:「吃饱了?」 「没,只是刚刚觉得有点热。」说着,起身脱了外套。 「人在室内,又喝热汤,一定热的。」她动作再自然不过,接了他外套,挂上一旁衣帽架。 她笔记随手搁下,周师颐拿过,细细看着。 李伟生,吴宗奇,死因大量失血,胸、下体遭切除,疑遭性侵或死前有过性行为,深夜遇害,座车尚未寻获,胃里验出镇定剂。 许朝翔,现任议员,李、吴两人的雇主,高中同学。 第十九章 三人共通点:性好渔色,爱流连酒店,或找传播妹助性。 章孟藜回座时,见他看得专注,有些不好意思。「周检,那个我随便写写的,你还是不要看了吧。」真怕被他嘲笑她的分析毫无帮助。 他抬首看她时,却道:「有想出什么没有?」 看他神色正经,应不是又在逗着她耍,她叹口气,说:「没有啊,只是觉得如果凶手不是变态,就是跟这两个死者有仇。」 他点头。「凶案往往离不开情和财,这两件案子目前暂排除财杀;至于感情这部分,也没有更多证据显示这两人和谁有感情纠葛,那么,剩下的就是仇杀。」 「有什么动机可以让凶手连杀两个?」 「我不知道。」他靠向椅背。这两件案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随机或临时起意,预谋杀人侦办起来才是难。「唯一能肯定的是,许朝翔在态度上是心虚的。」 「他一定有什么秘密。」 「还是要等他到案说明,才会有进展。」 「会来吗?」 「他毕竟是议员,应该不会想被拘提。」说罢,举筷吃着剩下的面。 看他一口接一口,心里涌出一种未曾有过的满足感,即使那只是一碗泡面。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女生从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了情人为了丈夫,学 着做菜的心情了。原来,就是她现在的……她一愣,睁大眼看他,数秒后,忽然胀红了脸,她低首瞪着笔记本。所以说,自己真的喜欢上人家了? 「刚才好像听见你要收什么包裹是不是?」周师颐搁下筷子,喝了几口汤仍未听见她声音,侧眼看她,只见她一张脸快埋进笔记本,他好奇凑近,问:「想到什么新线索吗?」 她颤了下,只捏紧本子,垂着眼说:「没有啦。你、你吃完了吗?」 「吃完了。」她古怪的反应令他多瞧了她几眼,目光就这么停留在她漫着红晕的脸颊……脸红?为什么? 章孟藜扔下笔记本,起身端走碗筷。「我拿去洗,桌上那些草莓是你要的。」 「你说这全是你家里种的?」他拣了一颗较小的草莓。 他畏酸,一向不爱这类带酸的水果,却莫名其妙要她留给他,他何时也这么无聊幼稚了? 「对啊,好吃吗?」她没看他,挤了点洗碗精。 他浅尝一口,意外口中甜美的滋味。「这么甜!」 「很甜对不对?大家都这样说。」她有些得意,翘着嘴巴说:「当初我爸说要用优酪乳制成有机肥料时,我爷爷骂他蠢蛋,没想到种出来的草莓真的特别甜。我妈刚刚就是打电话来跟我说,一个跟我同村的国中同学去摘了我家的草莓,做了一个生日蛋糕要给我,他把蛋糕拿去我家,我妈用黑猫寄过来这里,让我明天留意黑猫先生。」 「你今天生日?」 「后天。他今天早上拿蛋糕去我家,我妈觉得那是人家送我的,应该让我自己收下,所以马上就寄过来了。」 「你同学真有心。」他又拣了颗放嘴里,想着,她会希望有人帮她过生日吗? 「我妈也说他很有心。这几年都记得我生日不说,今年还亲自用了我们家的草莓做了一个蛋糕给我。他很厉害,手很巧,比我这个女生还巧。」 比女生还巧?他默了几秒,徐声问:「你那同学是男的?」 「对啊,就因为是男的,才觉得他特别厉害。他读餐飮的,毕业后自己研究西点蛋糕,在网路上试卖,想不到大受欢迎,还建立出好口碑,现在在家自己接单自己做西点和蛋糕,生意很好,我这次回家听我妈说,订单排到明年了。」 「能够让一个男生特地做生日蛋糕给你,可见你们交情深厚。」他再拣了颗草莓……这颗这么酸? 「因为同村啊。他爷爷奶奶跟我爷爷奶奶是很好的朋友,我跟他从小就玩在一块,虽然他爷爷奶奶不在了,不过我们两家还是常有联系。」不知想起什么,她抿唇笑一下。「他爷爷奶奶对我很好,以前常常说让我长大嫁过去呢。」 「这年代可不流行指腹为婚这种事,自由恋爱才能找到适合的对象。」他平声说着,面上瞧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她纳闷他的话,说:「我跟他没什么指腹为婚这种事啊,他有女朋友了。」 「是吗?」他又拣了颗草莓,往嘴里一塞,好甜。 他手翻着她的笔记,随口问:「他亲手做生日蛋糕给你,不怕他女友误会?」 她哈哈两声。「才不会。他女朋友是我大学死党,当初是靠我帮忙,他才追到我死党的,现在生日烤个蛋糕给我,也合情合理嘛。」 原来那个烤蛋糕的男人对她没意思……周师颐忽然起身,道:「晚了,谢谢你的面,我先走了。」拿了公事包,行至门口。 「外套!」她抓了他的外套,递了过去。他穿上,两手翻整着衣领,动作很斯文;外表天使,内心恶魔,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她瞄瞄他,问:「周检,你这么怕冷,要不要我借你一件大衣?」 他回身,目光定定落在她面上。「你干脆借我棉被,让我裹着回去。」 「可以啊。」她大笑。「我被单是粉红色的,你敢裹着走出去,我也不介意。」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穿上鞋。「走了。」 章孟藜看着他的背影,他突回首,她愣一下。 「怎么了吗?东西忘了带?」 「不是。」静了几秒,他缓缓开口:「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 周师颐没猜错,许朝翔出面接受讯问,比较意外的是,他是只身前往警局报到,身旁未有律师陪同;想来已做好万全准备,才能如此从容。 「今天是有两起命案,要问你问题。」周师颐平声开口。警局侦讯室,他与苏队长坐在许朝翔对面,两人身旁分别坐着章孟藜和另名侦查佐,负责记录。 「我知道。不过他们出事那两天的行踪我无法交代,因为时间太久了,我实在想不起来那两晚我跟谁在一起。我知道你们的侦办程序,前两次通知未到是因为根本不关我事,我认为我不需要对这两件事做什么说明,想不到你们连传票也寄来,我不出来澄清一下,好像就要被你们认定是心虚,所以我今日主动到案向检警两方说明。」许朝翔眼白较眼黑多,看人时透着几分邪气。 许是年纪轻轻选上议员,父亲是立委又是县长候选人,说起话来派头十足,该说不知天高地厚,或是该用不可一世来形容这个议员?章孟藜瞄了他一眼,只觉这人非善类,或者该说,政客都一样的嘴脸? 「许议员,请你说明一下你与这两人的关系。」周师颐低首看着今早新送上的新事证。通联纪录,又查到了事发后,李、吴两家与许朝翔互有连系。 「你们不是查到了吗?两个都是我高中同学,我跟他们交情不错,后来我把底下的一些事业交给他们管理。」 「那么,李伟生和吴宗奇两人的交情应该也很好。」 「当然啊。」 周师颐与苏队长互看一眼,苏队长问:「那为什么他们两家人说他们不熟?」 「很奇怪吗?他们的交情不需要对家人交代吧?再说,这是他们两家之间的事,跟我什么关系?我怎么会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熟?」 撇清、推托,完全可以预料。周师颐微扬唇,一抹讽笑。「许议员,两起命案后,你分别与他们家人都有电话联络,你们聊什么?」 「聊什么?」许朝翔扬声道:「我的同学,帮我管理事业,他们遇上那种事,我不该向他们家人表达关切吗?」 周师颐点头。「那么,他们主动联系你又是为什么?」 「保险啊。我是个很有良心的雇主啦,不管是pub、钓虾场,还是餐厅,我都帮我的员工保团险和意外险,他们问一下保险的事很正常吧。」许朝翔瞠瞪大眼珠子。 「唉唷,检察官大人、警官大人,你们不会因为这样就怀疑我故意设计这两起命案然后诈保吧?」 周师颐微侧过脸,快速看过萤幕上的笔录内容,确定她跟得上进度,才接着开口:「议员,你说案发这两晚,你忘了你和谁在一起,你身边秘书总会安排每日行程吧?」 「我就知道你会提这个。」许朝翔拿起一旁的公文袋,挪了过去。「我让秘书把那两天行程都列印出来了,上面都有主办单位电话和联络人,欢迎查证。」 第二十章 果然有备而来。章孟藜靠了过去,看向身旁老板手中那份资料。上头列出每个行程,包含出席临时会、饭局等;再细看,饭局几乎都是跑一些婚丧场合,还有一场是福德宫的新炉主庆祝餐会。 周师颐再问:「有目击证人指出,你和两名死者时常聚会、饮酒作乐,甚至找来传播妹。既然你们交情这么好,他们行踪你多少应该了解,能说说吗?」 许朝翔哈哈笑。「检座,我确实常和他们两人喝酒啦,不过他们行踪我哪能掌握?店是我的,我白天忙公务,为人民为社会为这个国家尽心尽力,晚上还去店里关心一下,我很忙,哪里知道他们都在干嘛。」 「据我了解,李伟生会到店里看看,案发当晚,他也曾去过店里,你说你不知道他行踪,店里的服务生应该知道吧?为什么之前警方查李伟生那一晚最后行踪时,你店里的服务生一致说不清楚?是不是你下命令要他们不能泄漏?」 「是啦,我要他们不管遇到谁去问话,都推说不知道就好。」许朝翔摊双手。「检座,你不能怪我,我店还要做生意,要是事情传开了,说人是离开我店里之后消失的,我以后生意还要不要做啊!」 周师颐看了他一眼,再问几个问题,侦讯结束。 一行人先后步出警局,守候多时的媒体拥上,包围住许朝翔,章孟藜头一回遇上这种场面,有些反应不过来。「我们……没有通知记者吧?」 周师颐冷漠地看向那一头正在回应记者的许朝翔,道:「他找来的。」两人正要从另一侧离开,被眼尖的记者发现,握着录音笔凑了过来。「检座,请问今天为什么传讯许议员?」 一个过来了,其他的就像嗅见血腥的吸血鬼一样,整群巴了上来。「检座,许议员真的和这两起命案有关连吗?」 「刚刚许议员说他只是以证人身分出面说明,还说你们检警搞错侦——」 「为什么现在还找不到凶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真的和许议员无关吗?」 「检座,说明一下好不好?」 数支麦克风、相机、摄影机在周遭晃动,去路被阻,周师颐淡定地拉住身侧紧护胸前电脑的下属,试图往回走。几名员警及时上前阻挡记者,但混乱间,仍听见「叩」一声,章孟藜只觉额头一痛,有什么敲在额角。 她抬手捣住发疼的地方,尚不清楚状况,人已被半拉半拖着走回警局。 「被打到哪?」周师颐松手,目光很自然落在她额角,那里微肿。 「我被打啊……」她恍悟地伸手,摸摸额角。只记得自己被他拉着走,莫名其妙就被什么敲了一下。 「麦克风敲到的。」走在她前头的他,侧首打算交代她走快点,恰好捕捉到混乱中一支麦克风敲上她额头的画面。 「噢。」章孟藜只摸着额角,感觉那里有点凸,有点痛。 「哪,给你,这专擦撞伤的,擦了可以消肿。」苏队长拎了条软膏,他看看外头情况,讽笑几声:「外面有得演了,我看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不用啦,这么近……」揉着额角,她乐天地说。 「外面那些人一定是他发讯息找来的。他爸要选县长,苦无机会曝光,这正好是他作秀的机会,不会那么快结束。我车开到后面,从后门送你们回去,药擦完就来找我。」苏队长碰了下周师颐肩背,从后头离开。 周师颐旋开软膏盖,挤了些在指腹,低首盯着面前那张脸。「站好。」 「我可以自己擦的……」她瞄一眼他指腹上的透明药膏。 「电脑拿好,不要掉了。」他不理会她的话,抬起手,轻轻拨开她刘海,指尖往红肿处一抹,慢慢推散软膏。 「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书记官,不会护驾就算了,自己先挨一棒,还得我拉着你跑。」他沉着脸说话,带出的气流拂过她面上,暖暖痒痒,她心跳紊促,只垂脸掩饰此刻的心慌;她视线落在他西服里面那件干净的白衬衣上。 这角度他不好推药膏,指尖往她下巴一捏,轻抬起她脸缘,她被迫对上他视线。 「怎么不说话,会痛?」周师颐问话时,指尖施放的力道收了些。 短暂的温柔教人心跳评然。她眨了下眼,垂眼应声:「有一点点。」 她语气轻软,像受了莫大委屈,他缓声说:「以后不管是走出侦查庭,还是像今天在警局,看到记者靠近,就要先避。」 「我不知道他们会围过来……」 「那现在知道了吗?」药已推散,他手指还在上头流连。 他们靠这么近,不说呼吸可闻,就连他身上辐射出的体热都像能感染她;她眨眨眼,依旧不看他,努力平息紊乱的心跳,低声回答:「知道了。」 「小市民的小案,媒体不会出动这么多人,许朝翔身分比较敏感,这类的人士与案情有关的话,往往会有许多媒体争相报导。」他解释着,忽抬另一手,整理她被他拨乱的刘海。 他的每个动作都像带有魔力,吸引她关注留意,尤其微凉的指尖时不时滑过她肌肤,又痒又麻,她觉得心脏好像会在下一秒蹦出胸口;在他指尖又划过她额面时,她轻拍他手臂,在他意外的注视中,她垂眼说:「可以了。我、我去洗手间,你先上车好了。」笔电往他胸口塞,人朝着洗手间方向跑。 看不见人影了,周师颐才收回视线,抱着她的笔电,往后门走。 「周检。」不知哪个警察同仁喊了他。 「嗳。」他回首。 「恋爱吗?看你那么心疼你的书记官……」 ……恋爱吗?心疼吗?他怔立几秒,认真思考:他恋爱了吗?他心疼她吗? 沉静数秒,他只是噙着笑容离开。 【第七章】 「你看那个许朝翔真没问题吗?」中午的地检署员工餐厅,挤满了用餐的员工和法警,苏队长送两人回来,干脆在这用餐。 周师颐目光从另一侧挪回来,道:「你应该也有听说,他和他父亲的风评一向不是太好,说他那个人正直我绝对不相信,但他回话的态度确实也满坦荡,看不出心虚。不过……政客似乎擅于说谎?」 苏队长哈哈笑。「擅于说谎还面不改色才对。许家父子风评很差,外面都说全靠买票当选的,现在抓得严,他我不敢说,但他爸那个年代肯定有买票。」 「嗯。」周师颐面对眼前冒着热气的锅烧面似是兴趣缺缺,目光循着方才方向,再次望了过去。 「真奇怪啊,明知道许家就是恶势力,背后黑道撑腰,怎么大家还是一边骂一边又把票投给他们?」苏队长摇摇头,忽然恍悟,道:「啊,其实这好像也没什么,政客有几个是干净的?」自言了一堆,才恍然发现对座男人根本没在听。 「喂,看什么?」苏队长五根粗指在他面前一挥。 「怕那只小菜鸟找不到我们。」对面那张黑脸笑得很讨厌,周师颐举筷用午餐,无视黑脸暧昧的注视。 「餐厅也就这么大,怎么可能找不到。」苏队长笑咪咪。 「人多。」他夹起鱼板咬了一口。 「也对。你们的餐厅都很可怕,像台中地院,用餐时间连学生都跑去吃,人多到满出来了。」 「便宜吧。」周师颐不讲话了,专注地解决眼前这锅面。 「也是啦,便宜大碗又不难吃。」苏队长舀了一匙咖哩饭嚼着,眼神四处飘。「你那只小菜鸟到底吃什么要等这么久……啊,在那,是在等铁板面?」周师颐看了过去,果然见她在排队。 他笑,「她同事对她说蘑菇铁板鸡排面很好吃,所以她……你不要笑得这么讨人厌。」回首就见对面那张黑脸笑得白牙亮晃晃。 「我不能笑哦?」苏队长又笑。「你的小菜鸟很单纯可爱啊,反应很真实,做事又积极。我那些同事还在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我说我不知道啊。检座,要不要告诉我?」 「闭嘴。」他冷肃着脸孔,耳根热了。他的小菜鸟……听起来很不赖。 苏队长笑得很幸灾乐祸,像他的反应娱乐了他。「你不讲也没关系,别说我不够朋友,我们有两位同仁对你的小菜鸟很有兴趣,你要是……那不是那个吕法官?」 苏队长觑见章孟藜端着餐往这方向走来,身边跟着院方的吕彦峰。 周师颐停筷,看过去。小菜鸟不知和身旁的吕彦峰说什么,笑颜灿烂,倒是吕彦峰显得有些冷淡。 第二十一章 章孟藜端着午餐回座时,笑说:「排队刚好遇到吕法官,我看也没位子了,就请他跟我们一起坐,反正我们也还有一个空位。」 「一起坐一起坐,人多热闹。」苏队长把帽子从旁边空位拿起,戴上。 「一定要吃到就对了?」周师颐无所谓谁要来共桌用餐,他只瞄着她面前还滋滋作响的铁板,带点趣意地笑着。 「当然啊,我第一天进来时,就听前辈们说员工餐厅最好吃的就是蘑菇铁板鸡排面了,每次来都要排队排好久,所以没机会吃到,今天比较早用餐, 一定要排到。」午休时间至一点半,时常是过了一半的用餐时间才有空下来觅食。 「其实还不错,缺点就是要等很久。」他盯着她拌着面条的动作,目光挪至她侧颜,忽然发现原来她长得这么可爱。 「那你吃什么?」章孟藜凑近看。「锅烧意面?我听科里同事说,这个是人气第二名,料多又大碗。」 「没吃过?」他视线落在她微红的侧容,再次觉得,她太可爱。 「没有哇,每次下来都很赶,没时间等现煮的,吃自助餐比较快。」 「试试?」他把大碗挪过去。「柴鱼汤头,鱼饺和炸虾很鲜。」 「不用啦,我自己这个也许都吃不完。」她飞快地看他一眼。他眼神邃亮,令她忆起稍早前他为自己擦药的姿态,脸腮浮暖。 对面苏队长忽咳两声,看着身旁安静用餐的吕彦峰。「吕法官,请问一下,你们餐厅的灯光一向都这么闪亮吗?我感觉很刺眼,怎么办?」 吕彦峰只淡淡微笑,饭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苏队长对于对方的冷淡不以为忤,续道:「吕法官,再请问一下,你有带墨镜出来吗?我怕我一顿饭没吃完,先瞎了眼。」 「你不要打扰吕法官用餐心情。」周师颐淡薄地开口。 「我只是没看过像你们这样感情那么好的检座和书记官。」苏队长呵呵笑。 章孟藜反应再慢,也听出了什么,她热着脸看向斜对面的警官大人,道:「苏队长,你这样的笑容,感觉很讨厌。」 「……」白牙收起来了,低怨一声:「默契还真好啊。」 「……」周师颐只是闷声笑,肩膀微微抖动。 「……」她古怪地盯着他。「我讲错什么了?」 「没有。」周师颐仍在笑,灿灿的深眸凝视她疑惑的表情。「你好棒棒。」 被称赞,她困惑又羞怯,只是捧起汤碗,喝了两口热汤,满足地开口:「想不到这个汤满好喝的,我以为是用粉去调的。」附汤嘛,哪能多要求。 「老板自己熬的,有同事向老板问过,说他的东西全都自己做,连上面的酱料也是。」周师颐简单说明。 「难怪喝起来就是和粉调的不一样。」章孟藜点点头,觑见对座男人沉静的眉眼,总觉得冷落了对方,她开口:「吕法官女朋友家的汤也很好喝的。」 吕彦峰顿了下,缓缓抬眼看她。「我女朋友?」 「嗯嗯。」她用力点头。 「你跟雅琦认识?」吕彦峰淡问,看她的目光带有几分研究。 「呃……你说她叫什么?」 「不知道名字?」苏队长狐疑。「你真的认识吕法官的女朋友?」 「……」何必用这种眼神看她,很奇怪吗?她求救似地看了身侧老板一眼。 「称不上认识,我们只是曾经在吕法官女友的餐厅吃过饭。」周师颐说完,垂眼吃面。 章孟藜点头,笑说:「汤头好喝,熟食好吃,而且你女朋友长得好漂亮,我每次看见她,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停了下,接着说:「你女朋友的哥哥也长得好好看,我第一次见到时,还以为他们餐厅是刻意挑俊男美女当服务生,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兄妹。」 「餐厅在哪?」苏队长甚有兴趣。 「就后面两条街而已啊,回转素食火锅。」章孟藜比了个方向。「你说司法新村后面那条街吗?店名是『蔬园』吧?」 苏队长见她点头,笑说:「去过啦,老板我也认识。」 「你人缘这么好?」周师颐慢条斯理地开口。 「别这样,这辖区没有我不熟的啦,巡逻工作我们可是很认真在做。」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苏队长道:「老板姓温,温仲尧,对吧?」 「温?」章孟黎想了一下,摇首。「没问过他姓什么,对他印象就是长得很漂亮。注意,是漂亮喔,不是帅。」 吕彦峰侧首看苏队长,难得主动开口:「温仲尧?」 「对啊,那家老板叫温仲尧,前两年双亲先后离开了,才带着他妹妹从台北搬回来,说是——」苏队长忽顿,纳闷看着吕彦峰。「不对啊吕法官,刚刚周检不是说那家火锅店是你女朋友开的,你不知道你女朋友哥哥叫什么名吗?」 吕彦峰表情沉静,眸光转了几瞬,道:「不是。我只是确定一下我女朋友和你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人,也许你们认错人。」 「我曾经看过你和你女朋友去逛夜市,我不会认错人的。」章孟藜忽瞠大眼,讶问:「还是你、你还有——」 似猜到她脑袋瓜里装了什么,周师颐搁筷,道:「章孟藜,你脸转过来。」 她愣一下,偏过脸蛋。「怎么了?」 「好像比较消肿了……」他抬臂,指尖去碰她额角。 他微垂着脸,长睫覆住他心思,她只瞧见他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她竟像傻了,数算起他的眼睫毛。 「还会痛吗?」他扬睫,对上她带着着迷的目光。 她红了脸,摇摇头。「不、不会了。」她转回身子,埋首吃面不说话了。吕彦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对座两人,忽道:「我只有一个女朋友,没劈腿,所以你认识的那一位,是我女朋友。」 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时,章孟藜尴尬不已,他知道她原来想问他是不是还有其他女朋友。 「我们这个书记官刚毕业,性子比较单纯、直白一点,相信吕法官不会放心上才是。」周师颐出声说话。 「怎么会。」吕彦峰淡声笑,有些疏离。 「要我看,像她这样才好,愈单纯的人,往往愈能看清事实,搞不好这次李伟生和吴宗奇那两件案子最后是她找到凶手。」苏队长一嘴油腻地开口。 「我?」章孟藜摆摆手,笑得腼腆。「我不行啦,想很久也没想出个什么;本来还以为可能是许朝翔,可是他有不在场证明,凶手好像真的不是他,那——」她顿住,怔怔看着对座法官大人的筷子掉落地,发出脆声。 「抱歉,手滑。」吕彦峰弯身拾起筷子。他看着对座女孩,徐声问:「你说的许朝翔是那位议员吧?」 「对啊,之前有两起命案,他跟两名死者都——」 「侦查不公开。」周师颐按住她手腕,往桌面下拉,他掌心覆住她手背,指尖缠上她的,面不改色,微笑道:「不好意思,相信吕法官应该能体谅。」 「是,我知道,是我比较抱歉。」 「不过听吕法官口气,你也认识许朝翔?」 吕彦峰淡笑,「他是议员,他父亲又是立委,自然知道他。」他擦擦嘴,起身说:「我吃饱了,你们慢用。」他当然知道那两起命案,只是没有过多揣测,但方才听见许朝翔这名字……难道那两人的死…… 苏队长盯着那道背影,皱起眉。「我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周师颐瞄一眼那道离开的背影。「嗯。」吕彦峰的反应耐人寻味。 「她……好像也有点怪怪的。」苏队长盯着斜对座女孩红扑扑的脸颊。 「啊?」章孟藜眨眨眼。「我?」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苏队长啧啧两声。 脸很红吗?都是因为那个人的手……她试着抽回桌下被他握在掌间的手,他偏像是故意,力道更紧,转了几次手腕,仍不松,偷瞄他一眼,他从容地夹着面条往嘴里送,似一切均与他无关。 她知道了,知道不该对吕法官透露案情……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他惩罚,她只能热着脸颊,支吾开口:「那是因为、因为我刚刚被蘑菇酱辣到了……」苏队长瞪大眼。「你们家餐厅的蘑菇酱是辣的?」 「是啊,你不知道吧?下次可以试试看。」周师颐漫不经心地松了她的手,马上就见她抓起叉子,埋头猛吃。 他低首继续用餐,笑意在眼底心里漫开,无比欢悦。 写妥起诉状,周师颐一看时间,都要十一点了?他收拾桌面,将几份资料整理出来,关电脑,抓了外套和公事包,另一手拿着那叠资料,移步到隔壁办公室。 第二十二章 这个时间,除了内勤的同仁会在办公室之外,其余办公室均是漆黑一片;站在她办公室前,只她一人桌面台灯与她头顶上那盏日光灯仍亮着,她静静趴在桌面上,脸蛋向外,阖着眼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走进,将手中物品搁下,手肘撑在隔板上,就这么盯着她睡颜。约好一道晚餐,知道他还在忙,她就在这等到睡着吗?真乖。 忍不住无声笑,抬指想去拨开散在她颊面的发丝,视线一瞟,看见她压在脸下的笔记本……欸,那是他的名字吧?他挪脚,微倾身,看着笔记本上的内容。 周师颐。周师颐。周师颐。名字怎么这么难写? 不要浪费时间。 想清楚再说。 ……后面这两句,不是他常挂在嘴边的?写的都是与他相关……他心里畅快,无声笑开。他盯着她的脸,从她未经修饰的眉、静合的眼睫,还有微启的菱唇……心里一阵柔软,不禁抬指去拂开她发丝,指尖有意无意轻滑过她皮肤。 他的动作像惊扰了她,她拨了下他的手,依然酣睡。他又笑,坏心地捏住她的鼻,她皱起眉,躲着他的手,忽然睁眸。 章孟藜半张眼,意识尚未清明,只见上方一张斯文英俊的脸孔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盯着她……她一凛,倏然坐正身子,精神都来了。 「周检。」揉揉脸,她干笑两声,目光瞄见笔记本上那潦草的字迹,手忙脚乱将簿子合起。他有看到吗?希望不要。 「在这睡觉,不怕感冒?」周师颐拿起西服外套,慢条斯理地穿上。 「也不想睡,但是眼皮一直往下掉,明明下午喝了好几杯咖啡的。」昨晚轮执内勤,一早又上班,她开始觉得地检署真不是普通人能待的。 他拉整袖口,偏过脸看她,见她一脸疲惫,刚睡醒的模样还有点傻。他心口发软,道:「平时要维持一点运动量,体力才会好一些。」 「但是这么忙……」她起身,收整着满是卷案资料的桌面。 「早上早起半小时,晨跑三十分钟就够了。」 「爬不起来。」她瞄他一眼,那么怕冷的人……她问:「你有在晨跑?」 「除了执勤和雨天之外,每天跑。」 「你那么怕冷。」 「怕冷和晨跑是两回事,衣服穿暖就好。」他看着她,微微一笑,「明早一起晨跑?附近的中学清晨五点就开放让民众进去运动。」 她有气无力地摇头。「不要,我最讨厌跑步。」 他笑,指指方才带进来的资料。「明天把这些整理好,可以送公诉组了。」 章孟藜翻了翻,是一个豪宅特定区开发案,建管课两名小官涉嫌图利建商的案子,在她报到之前就已进入侦办,听说已查了近两年,总算可以告一段落。 「对了。」搁下资料,觑见蛋幕上方的便利贴,她说:「下个月欢送会时,我们科里想买礼物给主任检察官,你们有打算送吗?」前辈们说,每次有职务调动时,署里会办欢送会,这次主任检察官调往高检署,同事们决定合资送礼。 「目前没听说,但礼是一定要送,也许会和公诉组还有事务官那边讨论看看是不是一起送就好。」他看眼时间。「很晚了,走吧,我怕收摊了。」他朝门口走。 「收摊?要去哪?」 他一怔,她不知道吗?「去吃饭。」 打算带她去吃高大侠海鲜炭烤。几次听同事提起,说扇贝、明虾、生蚝、巨蛤鲜美无比,偏偏苦无时间去品尝。 「吃饭?」她拿包包的手一顿,看着他。「你还没吃饭?」 她不会是忘了吧?周师颐像看外星生物一样地看着她,道:「还没。」她表情不大自在,他疑惑开口:「你不会是吃饱了吧?」 她干笑两声,点点头。「六点那时候吃了一个便当了,办公室有同事要订,所以我也就跟着——」包里手机响,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通电话。 「喂。」余光觑见他走出门的背影,她熄了灯。「啊,你怎么这么晚?有啦,昨天收到的……」她忽然愣了愣,猛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她看看表,离十二点还有五十七分,所以他……她快步跟了出去。 「蛋糕我还没吃,因为昨天执勤,今天又忙到现在,我刚出办公室而已,没有时间过生日,不过你还记得实在让我感动……」一边说一边下楼,她不时往下望,只见得着他的发顶。 「你心意我收到了,蛋糕我吃完再打电话跟你报告一下我的感想。」怎么觉得他好像愈走愈快?章孟藜心一急,对着电话彼端说:「我现在有一点事,明天打电话给你,就这样。」 手机收进包里,她加快下楼脚步,总算在步出大楼时看见他背影。 「周检。」她追了上去,但他未看她,脚步沉稳地转出大门。她微喘,道:「那个……」 周师颐看了她一眼,放缓脚步。「不喘了再说话。」 她徐徐吐息后,带着歉意的口吻:「刚刚是烤蛋糕给我的那个同学打来的,他问我有没有收到蛋糕、好不好吃,我才想起来今天我生日,也才想起来你前晚约我今天一起吃晚餐的事。」 他没说话,但她知道他在听。「对不起啦,我真的忘了今天是我生日,也忘了我们有约好今天一起吃饭。你……你想吃什么,我请客,算是跟你赔罪好不好?」 「都这时间了,你能请我什么?便利商店的关东煮?」 「你本来打算去哪吃?!」 「野味小吃。」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慢吞吞开口:「喝鳖血、鳖胆汁,吃炸蜂蛹、铁板鸵鸟肉、清炖蛇肉汤、凉拌山猪皮、炒蛇皮、炒泥鳅、三杯甲鱼……你生日嘛,吃点特殊的。」 她活见鬼的表情。「你、你有吃这么重口味?」 「你说呢?」他森凉地丢下这么一句,目视前方,不理会她。 糟糕了,他好像真的生气,但换作是她,约好吃饭却自己先吃饱,还忘了这个约,她也会气啊。怎么办,现在她该如何才能抚平他情绪? 她走在他身后,一路跟到他住处楼下。周师颐掏出钥匙,回首看她。「你这是要跟我回家的意思吗?」 「我是在想,要怎样才能让你不生气?」他神情平静,她猜不出他想什么。 「没生气。」只是有点……应该说,太在意。这个认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这女孩对自己有那么点情意,得知她忘了他的邀约时,心里的失落却超乎自己想像,才后觉发现,他也把人家放在心里了。 不是没谈过感情,但这几年忙碌的工作占据他太多心思与时间,他分不出时间思考感情事,即使家里双亲也开始急了,促他找个女友,他也心有余力不足;女友不是菜市场苹果,上街挑一个成熟漂亮的带回家就可以。 他曾经共事的书记官有三位,第一个是中年女性,近十年书记官的经验,尽责,但安于现状,没有企图心,只抱着不犯错、不主动的态度等着被调行政室,直到退休。第二个是男性,更资深,靠着家世背景及年纪,散漫度日,工作堆积如山也不想处理,他稍提醒一下,换来「他一只菜鸟检察官,官威还真大,不尊重前辈」的责难。 到了她这只小菜鸟,他对她毫无经验的经历不抱期待,却意外听她说起她要报考司法官的这个志愿;她有冲劲、有理想,但人性贪婪,物欲横流的世界,连司法官也难拒绝诱惑,何况一个初入社会的小女生? 初时,他抱着冷眼旁观心态,像在看戏般地等她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届时再好好耻笑她所谓的正义也禁不起诱惑,却不想,禁不起诱惑的是自己,就为了她那份纯真、热心到几乎可用蠢来形容的性子,而把人家放上了心。 真是……失算啊失算。 像这样明明对他有点意思,注目间让他捕捉了几次的情意绵绵,他以为她应该很重视今晚的邀约的,却不想她忘得一干二净,还连自己生日也忘了,他除了无奈叹息还能如何?可细想,不正是她那偶尔精明偶尔愚蠢的性子吸引了他? 「你一直走,都不说话,我知道我忘了是我不对,可是我不是故意——」 「我饿了。」他打断她,只略带笑意地等着她做何反应。 「啊?喔……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听见你说还没吃蛋糕,所以我要你那个草莓蛋糕,还有一碗加菜加蛋的泡面。」他含笑注视,问:「你该不会告诉我,上次剩的那包泡面你吃光了?」 第二十三章 「没有,还在,我现在回去煮。」走了几步,回身看他。「我端过来?」 「不用,我上去放一下公事包,等等过去吃。」上楼时,一个念头飞快掠过脑海。他想,下班有人做点热食给他吃的感觉……原来这么美。 「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蔬园门外,吕彦峰看着男人,表情像惊诧,又像透过面前男人的脸思念另一人。 「是,请问您是……」温仲尧带着微笑打量着对方。几分钟前,员工说有个男人要找老板,出来一见,并不认识,但这人为何这样看他? 「我姓吕,双口吕,名字叫彦峰。」好像,真的好像,面前这男人的五官,真的和她好像。 温仲尧敛了笑,面无表情就要转身进店,吕彦峰喊住他:「我们谈谈?」 「我不认识你,没什么好谈。」 「那谈温仲莹。仲莹她……她好不好?」 「你找错人了,这里没这个人。」 见他握上门把,吕彦峰急道:「你们有一张几乎一样的脸。」 温仲尧掌心停在门把上,僵滞数秒,忽回身道:「你希望我怎么说?」俊美的面孔微微扭曲。「说她很好,说谢谢你还记得她,说感谢你对她做过的一切?」 吕彦峰无话,他明白眼前这男人需要的不是他的道歉,他也清楚许多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让对方得到安慰;他不求原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找上门来是为什么。求证她的身分?还是试探回来开店的目的是否是他所想的那样? 抿了下干涩的唇瓣,吕彦峰低低开口:「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悔恨,我不知道会有后来那些事,对于你们所受的伤,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我只能考个法官,努力为受委屈的人要个公道。」 「然后?」温仲尧冷冷回视。 「没有。」吕彦峰淡淡地笑了一下,微低脖颈的他,刘海覆住他眼里化不开的情绪。「如果……如果温大哥方便,请代转我的心意,希望——」 「不必,我们什么都不需要。我还要做生意,不送。」 「请等一等。」吕彦峰看着男人背影,低问:「我只想知道,温大哥真的只有一个妹妹?」 「那与你无关!」温仲尧推门入内,将身后那人留在门外。 吕彦峰透过玻璃门望进店里,试图找寻熟悉的身影,看了一会,仍旧只有温仲尧,还有一个年轻男孩穿梭的身影。那个人……故意躲着他吧?苦笑一下,反身朝外头走,经过庭园,走出大门时,他愣住。 「吕法官,好巧,你来吃饭吗?」章孟藜正要踏进蔬园,玻璃门外对话的身影让她顿步,与自家老板就静立在这,等着。 吕彦峰抬脸,看见她时,眼神微微闪烁,目光再望向她身后的男人,只轻点头。周师颐沉静回视,噙着淡笑。 「你们也来吃饭?」稍长的沉默后,吕彦峰低声问。 「对。你吃饱了吗?要不要一起?」今天又轮外勤,早上只相验一件独居老人被发现在家中死亡的案件。 吕彦峰淡笑。「我吃过了,你们吃就好。」他颔首离开。 「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怪?」章孟藜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哪里怪?」他试探性地问。 她想了一会,摇头。「要我说,还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怪怪的。他整个人似乎透着一种死沉,你不觉得吗?」 是怪,很怪,尤其那天中午他听见许朝翔这名字时的反应……周师颐若有所思地看了那道背影一眼,未作评论。 「周检。」她碰碰他手臂,细声道:「刚刚他和餐厅老板的对话,你有没有听见?老板的脸色很不好看,吕法官也是,一脸苍白。」隔着一个庭院,仅能听见模糊语声。 「太远了,听不清楚。」他应了声,心里只想着,等等让苏队长送一份毕业纪念册过来。 进入蔬园,一个应是服务生的年轻男子站在柜台内,正为客人结帐。 「你好,我早上有电话预约,两位。」章孟藜微笑告知。 「电话预约……」男子翻着贴在桌缘上的便利贴,疑惑问:「小姐贵姓?」 「章,文章的章。早上打电话过来时,是一位姓陈的小姐接的。」 男子转首往厨房内扬声喊:「陈葳,你早上有接到预约电话吗?」 周师颐一愣,目光挪向厨房出口,上次遇过的年轻女孩走了出来,她两手在围裙上抹着。 「有啊,怎么了?」 这女孩就是那夜那对兄妹口中讨论的人?所以,不是哥哥喜欢男人,是妹妹喜欢女人?那么,吕彦峰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晚他明明还听见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似乎是叫什么山的?这对兄妹的感情会不会太复杂? 「我没找到单子。」年轻男子仍翻着便利贴。 「啊!」陈葳轻声嚷嚷:「我好像忘记写了,不过……」看看座位,说:「还好还有位子。」 陈葳端着歉疚的笑容,说:「章小姐吗?不好意思,我忘了留你指定的位子给你,你要等,还是坐其它位子?」 「其它位子啊……」她看了看用餐区。 「我还不知道你有指定位子。」周师颐同样看看用餐区,问:「你有特别想坐的位子?」 「也不是,说好了请你一顿,算是跟你赔罪,所以我希望坐在可以让你方便拿到菜色的地方,这样好像比较有诚意。」 他笑一下。「无所谓,方便就好。」 两人才向陈葳点完汤底,温雅琦从里头走出,为邻座几位客人加汤,看见他们,热情招呼:「嗨,两位今天比较早,中午就来了。」抓了抹布,在柜台上随意擦着。 「我们工作关系,白天都很忙,几乎不大有时间出来吃饭,通常都是到员工餐厅吃,有时叫便当进办公室。晚上也是常常忙到很晚,所以前两次过来时都差点过了你们点餐时间呢!对了!」 章孟藜笑咪咪地说:「刚刚遇到你男朋友,你们感情这么好,他中午还来这里用餐啊?」 「我男朋友?」温雅琦一怔,尚未能反应过来。 「吕法官啊,刚刚在门口,才跟他擦身。」 温雅琦静了几秒,看看里头,才回首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 坐在椅上的章孟藜单手撑下巴,微仰脸看着上方那张美脸。「上次在夜市看到,你跟他在买那家很有名的烤肉,我们那时正好在对面吃东西,本来想跟你打招呼,我老板怕打扰你们约会。」 温雅琦听了听,微笑问:「感觉你们工作很忙,可以透露是做什么的吗?」 周师颐掌心贴上身侧下属的腰,欲掀唇说话,却先听她应声:「我们坐办公室的,公司就在附近,他是我老板。我们服务的客人有时因为个人因素,来找我们服务的时间不一,所以我们时常很晚下班,但客人至上,我们也不能限定客人的时间。你们这工作也是这样吧?」 「是啊,有时候已经过了点餐时间,但客人还是会上门,其实也不好意思拒绝。」温雅琦笑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男友是法官?你认识?」 「喔。」她恍悟的表情。「也不算认识,就是有时中午休息时间出来吃饭时遇过几次,有店家的老板娘跟我们说他是法官;然后刚好一次我们在面店遇上,他没位子坐了,跟我们同桌,有聊了几句,才知道他姓吕。」 「原来是这样。」温雅琦垂眼,抹着桌面。 「你跟你男朋友感情真好。」章孟藜一脸欣羡。「你们一定是热恋期吧?」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热恋期或不热恋期,每次在一起都很开心才是我想要的感情。」温雅琦说完,道:「我进去忙了,你们慢用。」 「说谎说得这么面不改色,我真是小看了你。」周师颐低声说。 她侧首看他,放轻音量:「我哪有说谎?」 他挑挑眉。「坐办公室的、服务客人、客人至上,嗯?」实在意外,还以为她会毫无防备将两人的工作告知,她却巧妙地以这种方式解释。 「本来就是。我们难道不是坐办公室的?每天难道不是都在为犯嫌服务?」 看看另一侧,确定邻座客人未留意这边,周师颐才低声问:「为什么这样告诉她?!」 「她有点奇怪。」她微微朝他靠近,几乎以气音回应他。「应该说,我先是觉得吕法官奇怪,刚刚本来是想问问她吕法官的个性什么的,可是她的反应让我突然觉得……」她耸肩,困惑地说:「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你那样说,就不怕她去问吕彦峰,戳破你的话?」 第二十四章 「她不知道我们身分啊,就算她去问,吕法官也猜不到我们这里吧?」 他点点头,目光里有赞赏。「说说你觉得吕彦峰奇怪的地方。」他近似耳语,侧着脸,在她耳边说话。 「上次在员工餐厅时,他听到许朝翔这个名字,脸色有一点不一样;他不是还掉了筷子吗?这表示他情绪有些波动。」 「原来你也有注意到。」他淡淡笑着,眼睛烁着辉芒,似点点星光。 「他掉筷子的反应太奇诡。那时候我没联想到什么,是刚刚和老板妹妹提吕法官时,她表情让我想起那天吕法官听到我说我认识他女友时的表情,给我感觉……他们好像和一般情侣不大一样。通常听到情人的名字,不是会很开心吗?但吕法官他女友的反应很……看上去是镇定的,但好像有些防备……」 她忽然握住他手心,神情认真,「我跟你说,我发现吕法官他女友的表情虽然很平静,可是她的动作不一样。她本来在擦着柜台,像是闲聊的姿态,可是我一说起她男朋友,甚至提了吕法官时,她动作停止了;我看过一本分析人的谎言行为的书,里面就有提到这个。书里说,动作停止或变小,就是在掩饰或是在说谎,因为他们下意识中会觉得自己动作太大的话,容易引人注意,所以我有注意到她后来只握着抹布,站在那跟我说话。另外,她语气变得比较沉静,本来还听得见她有些语音是加强的,或上扬的,不过提到男朋友和吕法官这两个关键词,她的语气很平,不像恋爱会有的情况。」 她手很暖,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很舒服;她像是没察觉自己举止,一迳认真说着,他微微扬笑,盯着她可爱的脸。 见他直盯自己瞧,章孟藜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猜的,不知道对不对,就是一种感觉。因为吕法官对许朝翔特别有反应,而那两件命案跟许朝翔也没排除关系,所以我觉得说话还是小心点……你笑什么?」「没有,只是在想,恋爱的人,应该都怎么说话?」 她露出一个懊恼的表情。「我也不确定,我没恋爱过,不过我看我一些同学说起自己的男友或女友时,表情都是温柔甜蜜的,口气和眼神也会特别不同。」 周师颐只是无声笑,想着,那她对她家人提起他时,是何表情语气? 「欸,你到底在笑什么?」一副暗爽的样子,他遇上什么好事了? 他眨了下眼,表情平静。「我是不好意思,因为你抓着我的手不放。」 「……」她惊诧,松了他手,转开目光,低着脸说:「我去拿青菜。」 他只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的话。是,吕彦峰的女友谈起自己男友,为什么没给人一种恋爱中的感觉? 难道她心里真心喜爱的是那个姓陈的女孩,而非吕彦峰? 但这又与他何关?他比较想了解的是——吕彦峰和许朝翔究竟有何关系? 【第八章】 「时间差不多了,该走喽。」科里同事提醒了声。 春雨绵绵的四月初仍有些凉意。章孟藜起身,穿上针织外套,目光不经意扫过桌历,才惊觉时光匆匆——进入纪录科已满三个月了。 一个星期约有三个半天在开庭,其余时间有整不完的卷、发函各单位、起诉与不起诉书送达、案卷归档等等有的没的,忙碌让她忘了日子的飞逝。 「想什么?一起走啊,伞记得带着。」同事拍拍她肩,她拎了包和伞,一道走出办公室。行至隔壁检察官办公室前,检座们正好从里头鱼贯步出,她觑见她的老板大人不知听见身旁的黄检说了什么,一脸笑意。 像察觉她目光,那人侧眼看了过来,对上她视线,一双深目含着笑意,她蓦然热了脸,转首跟着同事下楼。 她的老板最近很奇怪。不,是他那个人一直都很奇怪,看上去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开口却常是贱死人不偿命;说他对被告温和有礼、不摔卷不恐吓,但老在庭讯后起诉人家;说他好像漫不经心,遇上情有可原的犯嫌他会利用资 源给予协助……最近,他老用一种深邃到令她感到心慌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有什么秘密被他抓在手中一样…… 「听说今天吃的那家不错。是古都还京都啊?」 「我记得是日本料理,应该是京都啊。」 「京都啦,上次我们不是有去那里吃过套餐?你说还不错的那家。」 「原来是那家喔……我家今年围炉在那边吃的,合菜很不错。」 「噫,孟藜,你来好几个月了,有吃过这附近的餐厅了吗?」同事开口问。 章孟藜回神,看了过去,是执行科的书记官。她微笑开口:「我只吃过后面那条街的素食回转火锅,还有自强夜市,其它的还没呢。」 「你也太逊啦,有机会要多去尝试看看,像公正街包子、周家蒸饺、液香扁食、庙口的钢管红茶,都可以试试看。」 「你说的那些我都听过,美食节目都有介绍,可是还找不出时间去吃。」 「跟你讲,炸蛋葱油饼最赞啦。」 章孟藜眼睛亮晶晶的。「听说蛋黄是半熟的,咬下去会爆浆?」 「也可以跟他们说要全熟蛋,看个人喜欢啦。」一行人讨论着美食,约十分钟的路程后,已置身欢送会场地。席开多桌,各科各组同座,难得共聚一堂,红酒佳肴,气氛温馨愉悦。 在主任检察官发表荣陞高检署的感言后,陆续由同仁上台说离别话,然后拥抱、送礼祝福;感人肺腑中,亦有人在酒过三巡时脱稿演出。 「为什么调走的是他,怎么不调张金安?啊,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嘿,我心里都知道的……」被戏称愤怒鸟检察官的刘治方手里还握着红酒杯,他一张脸红通通,对着身侧同事说话。 「喂,你知道吗?我干检察官干这么久,那么辛苦努力,还是一个小小的检察官……呃!」打个酒嗝,一旁同事劝他小声说话,他挥手说:「为什么要小声?反正你们都在背后笑我是愤怒鸟不是吗?我操!当年调我去金门,不就是怕我起诉吗?检察官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呵呵,是可以被操弄的工具!肮脏面我看多了,那个许智国,我呸!还有前面那个张金安,我呸呸呸!」 靠,点出检察长的名字是打算前途不要了吗?一旁同事见台上说话的检察长黑了脸,忙拉住刘治方挥动的手,低劝:「刘检,你醉了,别喝了。」 「我哪里醉?我头脑很清楚啦!是你们这些人不清……恶!」干呕几声,吓呆邻桌纪录科几个女同事。两个男性同仁急忙搀起刘检,步出包厢。 突发的状况并未影响欢送会的进行,晚间近九点才结束活动。走出餐厅门口,外头已飘着细雨,章孟藜拿出摺叠伞,身后突有酒气靠近。「一起走吧。」 她回首,她家老板大人垂着漂亮的眼睛看她,他白皙的面庞微微透着红泽,她讷讷问:「你……喝很多吗?」 「大概五、六杯吧。」 「你平时好像不喝酒?」 「是啊。」 「那你喝这么多不要紧吗?」她有瞄浓度,13%,对于像他这样平日不喝酒的人来说,是有点高了。 「所以你得负责送我回家。」周师颐拿过她的伞,撑了开来,道:「走吧。」 她走在他右侧,垂在身侧的左手时不时与他的右手背擦过,明明伞下空间不大,感官却像被无数倍地放大,她感觉自己心跳快了,连呼吸也不敢用力。她悄悄把手挪到腰后,努力找着话题。 「那个……刘检后来怎么样了?」 「嗯?」周师颐没听清。 「刘检啊,他后来没回包厢,他先回去了吗?他是不是跟检察长有过节?」 「很重要吗?」他扯松领带,低应了声。 「啊?」 「我说,」他停步,侧过脸庞看她,噙着笑。「他很重要吗?」 「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他只是盯着她笑。可能喝了酒,此刻,他眼睛带着水气,一种微醺而醉人的眼神。 「都下班了,可以少说一点工作上的事。」 「……喔。」她不自在地应了声。但除了工作,还能说什么?「那个……」 「哪个?想好再问。」周师颐应了声,举步前进。 她慢慢跟着他,静了一会,终于挤出声音:「你喝那么多杯,有醉吗?」 第二十五章 「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看你脸颊有些红,眼神也有些……」 「有些什么?」他说话同时,右臂环上她肩,她颤了下。 「周、周检。」她偏过脸,盯着他搭在她右肩的手掌。 「你要说什么?」 「你的手……」他手环过她肩背,她感觉自己身后热了起来,这个举止对她来说太亲密了,她不知道他怎么想,可她的认知里,情侣才能有这样的动作。 「手怎样?」 「我、我觉得我们这样被看到的话,会有误会的。」 「什么误会?」他顿了顿,搭在她肩的右手略收紧,让她与自己更贴近。 「你指的是这样?」 「……对。这样会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她声音愈说愈小。 「有什么好误会,你不是喜欢我?」 「……」她瞠大眼,瞪着他红红的耳根瞧。他一定是喝醉了,看他脸色、眼神,皆异于平常时候,所以她根本不用在意他说什么,也许他一觉醒来,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周师颐忽然长吁口气。「真不该喝这么多杯……路灯好像在晃,旁边那些房子也在晃。」他像是自语,说完,轻轻笑着。 对,他肯定是醉了,喝醉的人最喜欢自语。章孟藜暗松口气,双手轻轻扶住他手臂,就怕他醉得分不清虚实。一路回到他宿舍楼下,他摸着西服口袋,左右翻找两次也没找出什么,她看不过去,手伸进他口袋,拿出一串钥匙。 「哪一支是大门的?」章孟藜拿着那串钥匙,问他。 他微眯起眼,看了一会,指着其中一支。她开门,搀他进入,想转身离开,又放心不下,只好开口:「你住哪一楼?能自己上去吗?」 「三楼。你送我上去。」 在他指示下,她扶着他手臂上了三楼,依他指示,找到钥匙开了门,欲唤他,只见他背靠着墙,眼已阖上。「周检,门帮你开了,要睡觉就进屋里睡。」 他不说话,她只看见他静合的眼睫毛很长,脸颊漫着红泽,耳根也红着,她再细看,他微露出的脖颈像是也红着。 「你对酒精过敏?」她手抚上他颈侧,很热,和他经常冰凉的手温不一样。 他没回应,只倏然抓住她贴在颈侧的手,移至他脸颊,舒了口气,像是很舒服,展眸时,她红着脸盯着他瞧。他笑,指指自己脸颊和脖子,道:「这个,有点痒,你手湿湿凉凉的,贴这样很舒服。」 她手因为收伞时沾了雨水,确实有些湿。「那是雨水。」 说完,把手抽回。她双手背在后,说:「我想你应该是对酒精过敏,你的脸和脖子摸起来好热。」 「过敏吗?」他有些疑惑,但也只是脱了鞋,往屋内走,他开口:「进来吧。」 「我要回去了。」她看着他一路往内走的身影,最后,他在沙发坐了下来。 「帮我倒杯水再走好吗?」周师颐靠上椅背,仰脸瞪着天花板。嗳,真的醉了?天花板也微微转着,原来红酒的后劲不容小觑。 这情况她也走不开。脱鞋进屋,在客厅角落找到饮水机,倒了杯温水,她移步至他身前。「喝水吧。你浴室在哪?我去拿毛巾帮你冰敷一下,脖子就不会痒了。」 「房间对面。」 她经过敞开的房门,往内瞄了眼。床铺上枕被整齐排放,上头仅有看着像是居家服还是睡衣的衣物,整体看过去,猜得出他生活上应有不错的规矩。 拿了毛巾,在冰箱找到冰块;回客厅时,那人已躺平在沙发上,一只胳膊举高,搁在额上。她矮在沙发旁,碰了下他手臂。「周检,起来脱外套,你穿着睡觉应该不舒服吧?」 他挪开胳膊,半睁着眼看她,眼睛里仍有水气,这样的神情,看得她心软。她坐到沙发一侧,问:「你还很晕吗?我看你今晚也别洗澡,酒退了再洗。起来外套脱了,冰敷后睡一觉吧。」 周师颐坐起身,感觉脑后胀痛,他试着脱西服,一条手臂却怎样也抽不出来;她看着好笑,靠上前帮忙。他有气无力,身子自然倾前靠在她身上,下颚抵在她肩窝处。男人的体热和酒气扑上,她热着脸将他外套脱下,搁在椅背上,侧首,才见他睁着深眸看她。她避开他凝视,推推他胸口,让他躺回,抓起方才暂放腿上的毛巾,贴上他的脸。 一会时间,她又开口:「下巴抬一下,脖子这边也要冰敷,才不会痒。」 周师颐乖乖地微仰下颚,他最上方的衣扣未解,能冰敷的面积有限,她遂开口:「你能解开两颗扣子吗?脖子冰敷不到。」 他摸索半天,一颗也没解开。她看了有点恼,整个包了冰块的毛巾就往他脸上一放,覆住他整张脸。他一怔,毛巾下,无声而笑。 她没帮哪个男人解过衣扣,双手碰到他热烫的皮肤时,指节还缩了下。忙了一会,松了两颗扣子,她拉开他早扯松的领带,抓了毛巾往他颈部一贴。 冰水流淌至他颈下身体,他畏寒地「嘶」了声,她好笑出声:「冷?酒精过敏的人还喝这么多。」 突如其来的冰凉后,其实很舒爽,他神情柔和地说:「我不知道我会过敏。」 「不知道?」她毛巾稍移位置。「你从没喝过酒吗?」 「应该是国中时的事了,那时候我妈生我妹,我外婆过来帮她做月子,常吃麻油鸡,我吃过几次,没什么特别反应。」 「麻油鸡应该是用米酒,我记得米酒是蒸馏的,好像比较不会引起过敏。」 「你对酒有研究?」 「没有。我爷爷爱喝酒,有听他说过。」想了下,又说:「也许你不是对所有酒类过敏,不过以后还是少喝吧。」 「本来就不喝,但今天不喝说不过去。」 她只看他一眼,没再说话。静默让气氛变得有些暧昧,尤其他皮肤被冰敷得有些冷凉,她手指每次不经意滑过,总觉心尖也颤了颤。 冰块半融,毛巾湿淋淋,他衬衣也沾了点湿,她说:「我去拧干毛巾。」 她起身时,他一把拉住她。「不用忙了,我只是晕,脸和脖子这个好多了,不会特别不舒服。」 「喔。」他手温微凉,贴在她腕上,她试着抽回,他却笑着。 「你好像很紧张?」 「没有啊。」她应得快,显得很没公信力。「我要拿毛巾去放。」 他一松手,她转身就往里头跑,他只是笑着阖上眼,想着,他这样是有点无赖了,但这么逗着她的感觉,真的很不赖。 章孟藜睁眼时闹钟才指向六点十七分,被子蒙头继续睡,翻了一会毫无睡意,起身刷牙梳洗,走出卫浴,紮了头发后,瞄见梳妆台上的那串钥匙—— 昨夜她拿毛巾回他浴室,再回客厅时,他已睡着。担心他着凉,她拿了被子帮他盖上,离开他屋前,她试图和他说话,跟他说她得帮他锁门,必须带走他钥匙,早上上班前再送去还他,他低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他有晨跑习惯,平时应该是早起的;她整理好仪容,拎了包,带上他的钥匙出门。直到人都站在他家门口了,才发现自己很紧张。她深吸口气,摁下门铃;静候一会,大门未有动静,她犹豫是否要用钥匙开门时,门在这时开了。 「这么早?」出现门后的周师颐,黑发湿漉漉的,单手拿着毛巾擦着发,他穿着家居服的身上漫着热气和香气,说明了他刚从浴室走出。 「你——你知道是我?」刚沐浴过,他一双眼睛显得特别邃亮湿润。 「你昨晚离开前,不是有说会把钥匙拿来还我?」 「你还记得?」 他笑。「我像得了失忆症?」 「不是,我以为你——」 「来了就进来吧,等等一起上班。」他转身回房。 她瞅着他背影瞧,心里七上八下。他昨晚是有醉呢,还是没醉呢?他记不记得两人间的对话?记不记得他拥过她的肩? 「坐一下,我去收衣服。」他推开阳台门,收了干净衣物,人又进房去了。 章孟藜在沙发上坐下,前头茶几搁了些文件资料,还有一份像是影印的黑白照片。她好奇凑脸去看,才发现是毕业纪念册的影印,个人的大头照下方还有姓名;她翻了一页,忽看见一个熟悉的姓名,再往下翻,同一页面有三个她认识的名字,所以,这四人高中便认识了? 「你吃过早餐了吗?」周师颐换上衬衣和西裤,两手正翻着衣领走出。 第二十六章 「还没有。你吃了吗?」 「没有,等等一起去吃。」目光瞄见她手中资料,他道:「请苏队长帮我调来的资料。」 「所以吕法官跟许朝翔他们三人以前就认识了?」吕彦峰在二班,许朝翔和两件命案死者同在八班,他会让苏队长去调毕业纪念册出来,是在怀疑吕彦峰? 「看起来应该是。不过苏队长有去查过,这些年,吕彦峰与他们三个人没有往来。」他走近,低眸看着她手中那份黑白照。 「你是不是怀疑吕法官和那两件命案有关?」 「也不能这样说,单纯觉得他听到命案,还有听见许朝翔的名字时,反应很耐人寻味。」 「所以排除了?」 「正确来说,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指出他有嫌疑,调这毕业纪念册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助厘清案情的线索,暂时只发现他们同届又同校。」 「这样能证明什么吗?」 「不能,只能知道他们曾经同校。不过,为什么他听到命案还有许朝翔的名字时反应会那么奇特?这个实在匪夷所思。」 她抬眸看他,说:「也许他是惊讶自己曾经认识的人发生那样的事?」 「这不合理。」他在她身旁坐下。「除非他没看过新闻,否则在那之前,他早就该知道那两件命案,所以何来惊讶?还有,他没告诉我们他与那三人同校。」 「或许他真的忙到没时间看新闻。不过命案就发生在辖区里,说不知道,是有点牵强了……你头发不吹干吗?」 「当然要。」他点点头,起身看她,「跟我进来。」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他房间摆设简单,双人床组、衣柜、化妆台,还有书桌,桌面上一部笔电,再无其它。「想不到你房间还有化妆台。」 「搬进来时就有了,应该是考虑有的检察官有家眷。」周师颐打开衣柜,抽了条领带,走到她面前。「会不会打领带?」 「很久没打了,不晓得还记不记得……」她才接过领带,他已低下脖颈,一切如此顺其自然。她把领带环过他后颈,他抬脸,手朝她后方化妆台上拿了吹风机,开了电源吹起头发。 她绕着领带,把大领那一端翻到小领之下时,才后觉想着,这样好像不大对…… 「周检。」 吹风机嗡嗡作响,他只看着镜子,毫无回应,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在等下文。章孟藜瞅着他,又喊了声:「周检。」 他关了吹风机,垂眼看她,「你究竟要说什么?」 「你不会打领带吗?!」他每天的领带是谁打的? 「会。」 她圆睁秀目,手一松,领带垂在他胸前。「那你自己打啊。」 他放下吹风机,双手扶腰,倾低脸庞审视她好一会,才说:「女朋友帮男朋友打领带,不是很正常吗?」 「……」什么意思?她好像有些明白,又不敢确定,只感觉心跳如擂鼓。 「你不是喜欢我?」他唇角微扬,目光烁亮。 「……」他昨晚没醉?张了张嘴,很没说服力地反驳:「哪有?」 「哪没有?」 「谁说的?」一触及他漂亮的眼,她随即别开目光。 「……」他微抬下颚,半眯着眼看她。为什么他们对话如此幼稚?简直和幼稚园吵架的孩子没两样。 吁口气,他说:「没人说,我有眼睛看,有心可以感觉。不喜欢的话,为什么以前能正视着我说话,最近老是不敢正眼看我?为什么最近你一看见我,甚至我稍靠近你一点,你就脸红给我看?为什么你的笔记本会有我的名字,还有我常说的话?」 「……」啊,他居然连笔记本也发现了。她唇张了张,仍是找不出话回应。 「我现在给你机会说实话。」他双手抱臂,神色认真。 「我又不是被告……」她嘟囔一句。 他轻声笑,问:「承认喜欢我,很困难?」 「当然啊。」她飘移着眼神,低声抱怨:「你一定会笑我,然后——」顿住。 等等!她这不是承认喜欢他了?抬眼,果然就见他一双眼亮如恒星。 「我、我意思是——」 「我知道。」他只是笑,眉眼温柔。「谁说我会笑你?」 所以呢?他老让人想清楚再问、再说,但他自己语焉不详,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抿抿唇,低着眼帘说:「其实,你也不用在意,我——」 「我为什么不用在意?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不是很美好的事?」 她一脸惊疑,瞪着他看,他好笑开口:「你这什么表情?」话出口的同时,似乎也明白了。他抬手,掌心贴上她脸腮,道:「感觉不到吗?我想,大概就是相处中发现你愈看愈可爱,发现你有我的眼缘。看你脸红我会很高兴,逗着你玩我也很愉快;你煮泡面的背影,会让我觉得下班后有人为我张罗吃的感觉很温暖;还有,像这样碰你……」 他顿了顿,指尖在她脸缘轻轻滑过。「是我很想做的事。所以除了喜欢你,我找不到其它理由可以说明我的这些感觉。」 他手指冰凉,却像带有电力,被他碰过的地方,火一样烫着、麻着。她垂下眼,轻道:「我觉得……很意外……」虽然没考上法律系,但好歹是国立大学中文系毕业,也考上了书记官,证明自己不是太笨,但为什么遇上感情事,好像成了白痴?无法判断、无法捉摸…… 周师颐点点头。「所以,你现在是暗爽吗?」 「哪里是……」她抬脸,扬声反驳时,对上他温柔的眼神,声音就软了。 她心一跳,低下眼,忽问:「你说真的吗?我曾经看过你讲电话的样子,很温柔,那个跟你讲电话的人,是女的吧?」 他皱了皱眉,想不起她意指谁。「你说跟我讲电话的人?」 「我刚报到没多久的事。那时候,遇到苏队长,我们一起上楼,你就站在走廊讲电话。你好像在安抚对方……」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那么温柔的神情。 安抚对方?他想了几秒。「我想不起来是谁,但你说的有可能是我妹,她是老么,又是唯一的女生,家人都疼,我也是。以前在家她很黏我,我调来这里后,少见到面,她倒是满常打电话过来问我哪时回家。」 「你妹妹啊……你们是不是差很多岁?」她依稀记得他昨晚似有提过他国中时他妈妈生妹妹的事。 「差十三岁。」 「十三岁?」她想了一下,笑咪咪问:「像你跟我一样吗?」 「你活该考不上法律系,算术这么差。」他很恶意地掐住她脸颊。 「我记得你好像是二十四,我三十四,这样是差十三岁?」 「反正就是差很多的意思嘛。」看起来好像很凶,掐捏的动作其实很温柔,那令她笑得很甜。 「随便你说,我无所谓。」他松手,俯视她。「那么,亲爱的女朋友,你还有问题要问的吗?」 一声亲爱的女朋友,喊得她心花怒放,她低声嚷:「我只是想了解一下。」 周师颐点点头,微低颈,把领带两端递给她。「帮我打。」 「自己明明就会打,这么懒。」两手还是乖乖摸上领带。 「不是懒,我以为这叫撒娇,这是男朋友该有的福利。」 撒娇?他?形象不符啊。章孟藜只是很满足地笑,带了点不好意思。 他盯着她甜美的笑脸,心里一点骚动,他低喊她一声:「小侦探。」 「……我有名字。」她扬睫,随口抱怨了句,只来得及看见他干净的下巴,随即感觉眼皮上一阵温热。 他吻了她的眼皮。她眼睫颤颤,觑见他的唇往她鼻尖上一印,然后是两颊,接着她看见他的唇往下移,她紧张不已,想开口告知她没接过吻时,唇瓣已被他轻含住。心脏像要跳出来,她两手抓住他领带,他笑出声,在她唇畔落下细吻,他贴着她的嘴,低问:「很紧张?」 她半张檀口,气息微乱,只盯着他的唇,点了下头。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他双手揽住她腰,在她尚不明白他意思时,他侧首吻上她耳垂。 她下巴靠在他肩上,胸口与他身体紧贴,感受到他体魄透出的热度,耳际有他温暖的呼息,由浅至深,一下一下撩拨着她;落在耳际、脸颊的吻绵密轻柔,耐性地引逗着她,诱她动情。 她僵硬的身躯渐渐柔软,两手慢慢地试着贴上他胸膛,似乎听见他笑了声,他的唇贴了上来……唇上、嘴里,都是他的气息和温度,这就是接吻吗? 第二十七章 没有办法形容,只感觉头晕脑热,有些吸不进空气,偏想要更多、更深,好像得从他那里才能汲取她想要的。 他移开唇时,还意犹未尽地在她唇瓣上轻啄几下,才道:「准备上班了。」 她点头,脸颊还浮染着暖红。 「领带。你果然很久没打,打这么久还没打好?」他指指锁骨处。 她瞋他一眼,两手忙着。「你一直打断我……」 「是吗?」周师颐低眼觑着她粉嫩嫩的脸蛋,情不自禁,俯唇又在她面颊上偷了个香。 她笑了声,拍他一下。「你又打断我,这样会打不好。」 「你技术太差,所以现在起,每天早上过来帮我打领带。」 「才不是我技术差,是你太烦了。」她又笑,故意扯紧领带。 脖颈一阵束缚,斯文面孔崩裂,他「喂喂」叫两声,却是双手往她身后桌面一撑,俯嘴又去吻她唇……直到手机铃声响,才中断这一吻。 他接起时,还眷恋地看了她一眼。「喂?」他听了听,微微皱起眉。「今天轮值外勤的检察官不是我。」抢人工作,有强出锋头之嫌。 章孟藜听见似是与工作相关,盯着他瞧。 「专案会议?」周师颐微扬声,神色已变。「好,你请司机十分钟后把车开到司法新村那里,我走过去。」 结束通话时,不等她问,他一面将领带打好,一面道:「许朝翔死了,局长让我指挥侦办,先去相验,再视情况主持专案会议。」 「许朝翔?」她惊呼出声。 「初步怀疑和那两件命案凶手同一人。」 同一人?那么…… 「凶手同时认识他们三个?」 「这个当然要调查。下午才要开庭不是吗?」 「嗯。」 「那好,早上把这事情做初步处理。」他抓了外套穿上,带着自己的笔电,拉着她往外走。「走,直接去现场。」 【第九章】 死状凄惨。和李、吴两人一模一样,全身赤裸,只套着一双袜子,贵重物品如手机、皮夹皆整齐放置一旁,胸前乳首和下体不见了。与前两案稍有不同的是,许朝翔身下未有衣物,他嘴里被塞着自己的生殖器,嘴唇周遭尽是血迹,也有体液;除此,身上和脸庞上亦有不少喷溅式的血点。 陈屍处是在公园的凉亭旁。清晨有民众散步运动,假日亦有家长带着孩童进来使用游乐器材,但夜里的公园少有人烟。 早到的监识人员已在被反绑高举过头的双手间找到几根长发,毛囊还在,应是案发当时许朝翔试图挣脱,甚至可能和凶手有过冲突的过程中扯下的。有了毛囊,便能判断血型与进行dna分析,寻凶多了一样新迹证。 死者身分敏感,除了围观民众,sng车、媒体记者、家属等等,让现场显得吵杂纷乱。 「看伤口和行凶手法,是同一凶手?」周师颐冷凝着五官,看着蹲在屍体前端详的法医。 「不排除。不过血迹喷溅明显,他的阴/茎应该是生前被割下,下刀手法和力道与前两起命案不大一样。」 周师颐盯着死者下半身。前两案是整个生殖器均不见,至今未找着;面前这具大体,阴/茎被切下塞在口中,两侧阴囊被划破,但未被取走,下身血迹流得四处都是,与前两案几乎没有明显血迹喷溅的情况来看,此刻若笃定是同一凶手所为,恐自限侦办方向。 「右手臂有刀伤。还有,检座你看,除了手臂这伤口很平整外,其它伤口切割较不平整,也有可能是模仿犯案。」 「模仿犯案?」章孟藜疑惑地开口:「可是他和前两名死者是认识的,交情很深厚,难道不是连续杀人?」 「模仿凶手不是自己。」周师颐忽道,看着法医,法医只是微笑,并不作回应,像是卖关子,又像是不愿影响侦办;他只交代有解剖必要,遗体暂存殡仪馆后,避开记者群,躲回检察官座车,书写验屍报告。 周师颐在现场待了一会,与局长、队长讨论几句后,准备移往附近派出所召开专案会议。 「检座,请问一下许议员的死与之前两起命案是否相关?」 「检座,凶手是同一人吗?」 「检座,对于之前您传讯许议员,他澄清他与李伟生、吴宗奇命案无关,还暗喻是检警受了他选举对手的打压,想影响选情一事,您有没有什么说法?他的死是不是跟选举有关?」 拉着下属手腕快步穿过记者群的周师颐忽然顿步,他偏首瞪向发言的女记者,静默数秒,才掀唇:「哪家报社的?可不可以做一些中立的报导,不要事事扯上选举?你从哪里知道我被打压?」 他停顿片刻,缓了缓情绪,看着面前记者群,开口说:「相关案情,我们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解剖相验,目前尚无证据能证明凶手是谁,谢谢大家。」在几名员警的护送下,两人上了车,前往派出所。 一场专案会议开了近两个小时,犹如辩论会,一方认为同一凶手,证据是三起命案死者的关系,以及皆被割除下体的犯案手法;持相反意见的则以第三起犯案手法有明显不同,认为应是模仿犯罪。 依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来看,会割下生殖器再塞入口中,表示对死者有极大的怨恨;男性生殖器又与男性权力相关,不能排除的动机不外乎情、财、仇。最后周师颐裁示,一方面追查死者生前交友对象与感情生活,一方面清查财务关系,另一方面朝选举纠纷,及三人共同交友对象方向侦办。 回到地检署已过午餐时间,两人在餐厅简单吃过自助餐,章孟藜随同周师颐前往检察长办公室,准备报告许朝翔一案时,里头传来的争执声让两人愣在走廊。 「在吵架?」章孟藜看着这一路神色皆冷肃,只在记者包围上来时才紧紧握住她手腕,稍为展现他温柔一面的老板兼男友。 「似乎是。」总不好偷听长官的谈话,他淡淡开口:「等等再过来。」 「你是打算像当年上面对我那样的方法对付周师颐,好保住你自己吗?」里头传出质问。 外头两人一愣,看着彼此。章孟藜指指门板,轻道:「是刘检?他在说你。」 他与对方未有特别交情,亦无过节,不明白为何提起他。他皱着眉,想着是要敲门进去问清情况,还是站在外头光明正大偷听。 「我敢说,许朝翔跟他那两个狐朋狗友,一定是……」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周师颐不禁想,刘检对这三起命案是否掌握到什么证据,还是许朝翔的身分让检察长又背负什么压力?他犹豫着是否敲门进入,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刘治方一见到门口两人,愣了愣,他看着周师颐好一会,只僵硬点个头,扭头离开。 周师颐看了眼对方背影,转首凝视小女友。「我自己进去报告就好,你先回去准备等等侦查庭的资料。」 「好。但是……」忆起上次她撞见检察长训斥他的情形,她问:「检察长会不会又骂你?」 周师颐无声笑开,舒展着眉宇,道:「不用担心,我并没做错事,就算要骂,我也没什么好怕。」见无人,抬手快速摸过她脸腮,说:「我进去了。」 看着面前掩上的门板,再转首看向走廊前头那道要转上三楼的身影,她忽然跑上前去。「刘检!」 对方停步,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刚刚我有听到你提了许朝翔命案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他死掉了,还死得很惨,我觉得这事情让我很爽。那种人早该死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被杀吧?」 刘治方荒谬地笑出声,「你这问题非常奇怪。」 「一点都不奇怪。我明明听见你对检察长说的话,那些话听来好像你知道凶手是谁。你不想破案吗?身为检察官,还是侦查组的,你难道不该为死者讨个公道?就算许朝翔这个人风评不好,也是一条人命不是吗?」 刘治方上下将她打量够了,才开口:「你这个菜鸟书记官真的很好笑,这三件案子是我负责的吗?」 「虽然不是你承办,但你既然会和检察长讨论,就表示你也很关切对不对?你如果有什么证据,可不可以交给我们,让我们去查?」 「谁告诉你我有证据啦?就算有,我为什么要给你们?」刘治方从不掩饰音量,署里同仁见怪不怪,但也好奇地纷从办公室窗口探头观望。 第二十八章 「因为要找出凶手啊。已经死了三个人,难保不会有第四个人。」 「那干我屁事?死的又不会是我,就算有第四个人,也是那个人自食其果。恶有恶报你听过没?没听过赶快去罚写一百次,马上就能理解。」转身上楼。 「你不是嫉恶如仇吗?我有时经过侦查庭,在外头都会听见你大声斥骂被告的声音,你一定也无法容忍凶手逍遥法外吧?你——」 站在三楼楼梯口,他转首瞪视她。「你好像很喜欢针对我?你后台强硬吧?谁派你来试探的?张金安吗?」 张金安?「我跟检察长不熟,只是想抓到凶手,刘检也不必这样说我吧?」 「不然要怎么说?你要不要考虑转行?你追问的技术还有烦人的态度不比媒体差,你这么牙尖嘴利,当书记官太可惜了,英雄无用武之地!我建议你去弄张记者证,那比较适合你!」言毕,转身进办公室。 章孟藜愣了愣,想着,追出凶手难道不是大家共同的目标吗? 「听说,你又惹毛了刘治方?」周师颐靠着椅背,有些懒洋洋地看着左前方正在将买来的晚餐倒入碗盘中的身影。 「谁这么八卦?」下午连着两个侦查庭,结束后不久,接到许朝翔座车被丢弃在产业道路旁的通知,与他又匆匆赶往现场,忙至十点多才离开办公室。两人买了些卤味,回来她这里吃。 「执行科的。说是看你从走廊跑过,之后就看见你在楼梯口被他削了。」 「他讲话是真的难听了点,不过我总觉得他好像在隐瞒什么。」 「他说了什么?」他起身,到她身侧帮忙。 「也没说什么,但是感觉他好像知道凶手是谁,而且,像包庇的感觉。」倒出宽粉、面条,她拿了筷子,端起两个小碗,走至沙发前。 周师颐端着两碗卤味跟过来。「为什么你有这种感觉?」 「因为他说许朝翔的死让他觉得很爽,他说那种人早就该死,还说是自食其果。」把他那碗王子面给他。 「刘治方比较情绪性,也有可能是平日看不惯许朝翔,正好这个命案让他觉得痛快。」他接过碗,一双筷子随意地拌着面。 「你今天这么忙,先把自己喂饱吧,吃饱再想。」说完,夹了香菇、玉米、青花椰,全往他碗里搁。「要多吃蔬菜。」 真贤慧。他无声笑,大口吃起来。忙了一整天,早餐只买了三明治,在车上迅速解决;午餐时间担心延迟了侦查庭开庭时间,也是点了几样菜,快速且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餐,此刻,才发现真饿了。 一整碗王子面几分钟见底,才发现她吃得慢,碗中宽粉根本没动几口,一脸心事重重。 「想什么,这么入神?」他轻捏了下她脸腮。 她侧首看看他,忧心忡忡。「你和检察长报告时,他有说什么吗?」 「说到这个……」他笑一声,带点嘲弄。「真巧,我进去报告前,他刚挂断许智国的电话,限一个月内破案。」 「许智国要我们一个月内破案?」 「苏队长说,警局那边也接到电话。」 「一个月是不是太为难人了?还有其它案件要处理啊。这样子,好像他儿子的案子才重要,别人都不要紧似的。」 「身分地位不一样,在这种时候就要以最急件处理,所以顺便通知你,明天早上解剖,监识中心那边也在加快速度比对迹证了。」 「一个月破得了吗?虽然找到车子,但是我们离开前也没发现什么迹证不是吗?」下班前与他在弃车现场待了一段时间,只知道在车上找到许朝翔的衣物和鞋子,副驾驶座与后座有发现几根长发,以及一些看上去像情趣用品的东西。真如她一开始就说过的,凶手嗜好sm? 「只能祈祷有什么新物证了。有时候真的需要点运气,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他侧首看她,抬指揉揉她皱起的眉心,「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没压力,只是想,刘检为什么会跟检察长提到你?还说什么对付你?」 他默思一会,摇首道:「我也不明白。我没犯错,不必怕。」 「那你想,检察长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许智国手中?不然他怎么那么听话?之前让你不要传讯许朝翔,现在又要你一个月内破案,万一破不了怎么办?」 「办到破案为止。」 当然得破案,但她担心的不是这个。选举被黑道掌握不是新鲜事,经费那么高,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财力出来竞选,所以有人藉黑道的势力和「政治献金」爬上官职,也有黑道为了漂白而坐上地方官一位。那么,像许家这样可 以将手伸入司法的政治家庭,难道背后没有黑道撑腰?没破案会不会有危险?想了想,章孟藜抓着他的手问:「你会柔道吗?」 柔道?他不明所以,只摇首。 「跆拳道呢?」 「不会。」 「还是……啊,咏春拳?叶问那个一打十的?还是太极拳?」 她有些激动,满脸忧心,他懂了她何来此问,一肚子好笑。「不会,我只会海带拳,要玩吗?」明知道自己人身安全不用担忧,治安没糟到未破案就遭家属报复,但面对她为他挂心的表情,心里还是无比爽快。 「我跟你说真的,不是玩笑话。你没想过练来防身吗?像『廉政英雄』那些检察官一样,个个都是身手矫健,一对十根本是小儿科。」 「廉政英雄?」周师颐又笑,伸指捏捏她鼻子。「小姐,我不是神,只是个普通人。电视剧看看就好,千万别当真。检察官这三个字不代表万能,只要不对不起自己的工作与良心,其余的,尽人事——这是我始终没变的态度。」 「我只是担心你,毕竟司法官被恐吓的例子不少。」 他盯着她瞧了一会,倾身拥抱她。「不用怕,我会留意安全。」松开她,他覆住她握筷的手,轻促:「快吃,吃完洗澡睡觉。」他抓了遥控器,打开电视。 随意转了几台,最后被一幕熟悉的电影情节吸引。「看过这系列的电影吗?」 「绝命终结站……」她含着筷子,盯着萤幕。「这是最新的?」 「你没看过?」他目光盯着萤幕,随着剧情,脑海有什么浮现。 「只看到四而已,五好看吗?我有听说不如前四集呢。」说完才发现身侧人毫无反应,她戳了下他手臂,「看得这么入迷?」 「第五集一样,也有死亡名单。如果最近这三件案子是同一凶手……」 她课问:「死亡名单?如果许朝翔不是最后一个的话,那下一个会是谁?」 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几秒钟后,两人眼眸瞠大,似乎想的是同一人。周师颐拿起手机,拨了熟悉的电话。「我周师颐,你有空吗?」 苏队长嗓门不小,在那端嚷嚷:「我押一个酒驾的,在要过去你们家的路上。今天内勤不会是愤怒鸟吧?万一是他,又要骂我们太晚送啦!」 「我记得今晚内勤不是他,你可以放心了。」周师颐笑了声,道:「有事想跟你讨论,你等等方不方便?」 「没问题啊,哪里见?」 「你都要过去地检了,就我办公室吧,我现在过去。」结束通话,他起身,拎了外套和公事包,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女友。「我和苏队长约了,现在要过去办公室一下,你早点休息。」 「我能不能跟你去?」她满脸期待。 周师颐笑,「原来你这么黏人?我们两个男人碰面,你就不怕我们是要去酒店消费,你跟着去,合适吗?」 她愣一下,觑见他眼底笑意,她默默拎起包,慢吞吞地朝门口走。 「喂,生气了?我开玩笑的。」周师颐跟了上去。 「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我只是在想,你不是还不到四十,怎么也跟人家一样只剩一张嘴了?」锁了门,转身下楼。 耍嘴皮子,她也会啊。 「……」周师颐愣了几秒,摸摸鼻子,跟上去。 「最近好像常看见警察?」温雅琦刚走进男友住处大门,还朝门外望了一眼。 「巡逻的,没什么事。」吕彦峰掩了门,手搭上她腰身,轻推她进屋。 「为什么这么频繁?最近这附近有什么事吗?」 「没有。大概就是……」他苦笑一声,低声说话:「报应的时候到了。」 「什么?」她未听清,回首询问,笑得很甜。 「我说,大概因为附近住的都是地院和地检的同仁,年底又有选举,最近开始有查贿防弊的动作,时机敏感,所以多了点保护。」 第二十九章 「所以最近会很忙?」温雅琦在椅上坐了下来。 「还好,得看检警那边能不能抓到什么证据。」 她点头,看着面前桌上摆了几个盛装热炒的纸盒。「消夜这么丰富?」 傍晚时给了她电话,约她一道吃消夜,以为要去哪家店,他却让她过来他这里。 「我晚餐还没吃,所以多买了点,听说这家山猪肉和炒面很不错。」他连碗筷都备好,为她盛了半碗海鲜炒面。 「怎么不去那家店吃就好?这样你等等还要收拾,不是更麻烦?」她吃了一口,微瞠大眼。「味道好鲜!」 「想跟你独处。」他抬手抚过她刚洗直的长发。「染回黑色了?」 「好看吗?」她笑意盈盈。「我亲友都说,洗直又染回黑色,变清纯了。」 「你一直都很清纯。」他盯着她的假睫毛,说:「如果妆淡一些,更漂亮。」 她咯咯笑。「你今晚怎么了?怎么还不动筷?光是甜言蜜语又不能喂饱你。」 他静静凝视她,将她脸蛋看了仔细,心念一动,道:「我们结婚吧。」 「啊?」她瞪大眼,惊诧不已。 「我满喜欢南投的环境,下个月会填迁调意愿表,我打算填南投,要是顺利的话,我们马上结婚,搬到那里住,你觉得怎么样?」 她呆了几秒,放下碗筷。「我……我还没有想过结婚的事。」 「是吗?」他视线落在未知处,有些茫然的表情。半晌,他抬掌抚摸她一头秀发。「我不会逼你,但请你认真考虑看看。」 「从没听你提过结婚,今天怎么这么突然?」 「怕失去你。」 说得如此深情款款,她只笑了笑,「怎么会……」 吕彦峰低下眉眼,好一会,她听见他轻轻的笑声,她疑惑凝视,就见他将脸庞埋入掌间,像是身陷某种痛楚。他……今晚很奇怪。 「雅琦,我认真的;你回去后,好好考虑结婚的事。但在这之前,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你听了后,要是不能接受我,我也不逼你。」 他表情令她有些不安,疑惑开口:「什么事?」 「你记不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 温雅琦笑了笑。「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在他每日报到的早餐店买早餐,晕在他面前,他撑住她,搀她坐在椅子上休息,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她找家人。 「那时候,你排在我前面点餐,忽然就快晕倒的样子,虽然你嘴里说没事,但我真担心你在路上又晕倒,才坚持要你请家人来接你。」 「我跟你说我一个人来这里工作,家人不在身边,你就在早餐店陪我,直到我精神好一些你才去上班。我那时候就想,你人真好,如果有机会再遇上你,要请你吃饭,想不到隔天买早餐又遇上你。」她笑咪咪地说。 他眉眼温柔,像是想到她提的画面。「你说要请我吃饭时,我有点受宠若惊。只是小事,你却放心上。本来不想占你便宜,但是我发现你笑起来的神韵让我想起我初恋情人,你又刚好与她同姓,我拒绝不了你,为此,后来还追求你。」 「你意思是,你追我只是因为我笑起来的样子像你初恋情人?」温雅琦佯装生气,「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初恋情人回来了,我这个影子必须退出?」他摇首,笑得温柔而感伤。 「当然不是。只是想跟你坦白我跟她的过去,因为我心里一直有她的存在。」他靠上椅背,未看她,只掀唇,开始忆初恋。 他高中读的是综合高中,念的是日后升大学的普通科。学校每个年级只招收两班普通科,其余皆以职技为重的科系。 初恋女友是校花,尽管她低调,从不认为自己美。他们高二开始交往,碍于学校对于普通科特别严格,也碍于双方家长并不认同高中早恋一事,恋情偷偷摸摸,只敢在放学后在校外偷偷牵手,或是到隐密处拥抱、接吻。 那一天,他知道双亲会晚归,他带她回家,两人按捺不住热情,在他房里做爱。他在a片中看过女生身体,但亲眼见识更令他兴奋难耐,他在她身上起伏抽插,热汗淋漓,结束时,意犹未尽。 他知道女生第一次会痛,他看见她身下有一丝血,疼惜不已;他擦去她小腹上他留下的体液后,埋在她两腿间,用他的唇取悦、安抚她。 她好像很兴奋,身体里不断渗出湿滑,他含住她双腿间的敏感处,感觉它硬了起来;他从她身体得到了爽快/感,他希望她也能得到与他相同的快/感,舌尖很努力、很温柔,口中忽有热潮涌入,他兴奋地想,她得到快乐了吗? 他抬首,看见她紧闭着眼,身体仍在颤动,肌肤泛出漂亮的粉泽——她真的高潮了。他愉悦、欢快,想着原来做爱这么舒爽。抽了面纸,吐出口中她高潮而出的体液,看见浓白时,怔了瞬。 目光下移,落在她两腿间,他愀然变色…… 「我没有经验,第一次做爱就遇上这种事,不知道该问谁,或者,也不能找谁问,我不想她被人指指点点。」他哑声说着。 「然后呢?」温雅琦漠然地看着前方。 「然后……」他声微哽:「我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她,我想问她究竟怎么回事,但遇上她,又怕被她缠上,怕她要我负责。」 「你在人家身上爽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负责?」她罕有地粗鲁。 「因为不知道她那么特别。」他闭了闭眼,展眸时,眼泛潮湿。 「我躲着她,放学故意留在操场打球,一天打玩球回家,发现书包里的日记本不见了。我书包放球场边,应该有人刻意去翻,把日记本拿走,我怎么样都找不到,几天之后,机工科的许朝翔在球场堵了我,他把日记本给我,说……」 她两手交握,指甲掐入掌心。「说什么?」 「说……很爽,说他对我女友的身体念念不忘,说……说他爸爸、他爷爷跟政界、警界关系很好,他不怕出事……雅椅……」他偏首看她时,眼眶潮湿。她像未听见,只微微发颤,似是难以置信。 「我、我对她感到抱歉,我很自责,但是我非常懦弱,我怕惹上麻烦,怕影响我未来的前途,我不敢说日记的事,我不敢说我跟她发生过关系的事。我……我后来才知道许家真的用他们的手段去对付我女友一家,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我……」他按压双眼,泪痕稍干,才说:「我总想着该怎么弥补,但是她和她家人不知搬去哪,我跟她断了联系。」 长久的静默之后,温雅琦蔑笑一声,「原来我们的司法官大人曾经是那么下流、那么懦弱、那么自私,为了自己前途,不惜泯灭良心。」 「我就是这么自私懦弱,你可以怪我恨我,甚至瞧不起我……对不起。」她笑,眼梢却滑下泪水。 「你对不起的,是你的初恋女友,道歉的话,你该去对她说。」她倏然起身,垂在身侧的两手依然颤动不止。 「很久之前就想对她说对不起,即使已于事无补。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能考上司法官,我当它是赎罪,如果有机会遇上她,我也可以任她处置。」 「虚伪!犯错的人,总会放低身段好博取同情。你在法庭见多了不是吗?」她不想再谈下去,只开口:「我不可能嫁给像你这样自私的男人,我——」 吕彦峰握住她手腕。「雅琦,不要急着拒绝,好好考虑一下好吗?我想跟你过安定的生活,你嫁给我,我什么都是你的。」 「什么都是我的?你怎么会以为我会考虑嫁给你?你以为我稀罕你这种人?」甩开他的手,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吕彦峰,你真贱!」她甩门离开,只留他一人。他滑坐地板,呆怔半晌,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湿了脸庞。 【第十章】 监定报告果然以最急件处理,精/液与毛发dna比对已出炉;毛发dna早确定凶手是男性,而毛发与体液两者dna分析所得又相同,故研判为一人作案。解剖报告部分,亦已证实为他杀,胃里药物与李、吴两人一样,研判凶手皆是在被害人尚有意识但无抵抗力时下手。 dna档案资料中,无相同资料可比对,但监识组人员之后在许朝翔座车后座下方找到一个打火机,上头采到了几枚指纹,经过电脑比对,找到了疑凶——令人震愕的答案。 第三十章 此刻,由苏队长带队,等在地检署门口,准备前往疑凶住处搜索。他看着周师颐,道:「怎么可能是温仲尧?那个人我称不上熟悉,但看他应对、谈吐,都不像是杀人魔啊。」曾带妻小前往蔬园消费,那是个斯文、待客有礼的男人。 周师颐「嗤」一声,短促地笑,「你干到侦三队队长了,还以貌取人?」他面对大楼,看着匆匆从里头跑出来的身影。 「不能这样讲啦,不然你觉得那个温仲尧像变态杀人魔吗?」 「不像。」 苏队长翻翻白眼。「那不就是了?」 「即使找到他的指纹,但目前没有其它更有力的证据,先别划地自限。」 「喂。」苏队长手肘顶了下周师颐。「问一下,最近你们署里是有人在办公室放凤梨,还是你们拜拜时拜了凤梨?怎么命案一件接一件,这么旺?」 「我才怀疑是你们警局放了凤梨。」检警一体,一边旺了,另一边能不旺? 「哈哈哈,我们局长爱吃凤梨是真的啦!」 「不好意思,让大家等我一个。」章孟藜跑出来,仍喘着。 「你还好吗?」周师颐低问一声。 「没问题。」她笑了下。运气真不错,第一次搜索就遇上生理期,不知这一忙会忙到何时,出发前,赶紧进厕所换了片干净的棉片。 「好。出发!」周师颐令下,带着检察事务官、专案小组一行人前往蔬园。 从落地玻璃窗往内看,里头正在准备开店前的工作,擦桌子、摆放椅子……苏队长进门,表明来意:「温仲尧先生在吗?」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柜台后的清俊男人慢慢走出来。 「来捜索。」苏队长盯着男人瞧。眉目干净,浑身上下仅有书卷气,这样毫无戾气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凶手。 在场的还有男人的妹妹,一名男性服务生,均露出疑惑神色。温雅琦问:「为什么要搜索?」 「怀疑温仲尧先生与近日三起命案有关系。」苏队长看看周遭。「除了你们三位,还有其他人在吗?」 「就只有我们三个。」温仲尧态度未变,镇定得像案子与他无关。 「那麻烦你们三位待在原地,不要离开这里。」苏队长指派一组人员进行捜索,两名员警负责录影。 「要捜索总要有搜索票吧?」温雅琦站了出来,挡在兄长前,两人一靠在一起,几乎差不多的身高。周师颐低眸看了下女子的脚,一双高跟鞋大约三公分,这女子身高真能走伸展台了,脑里却冒出想法——他们始终认为凶嫌是男人,才有办法制伏死者,但有没有可能凶手是高壮的女人?他再往上看,她头发…… 「检察官亲自执行捜索,不用搜索票。」苏队长开口解释。 周师颐拿出检察官证,问:「楼上是做什么用?」 「私人生活空间。」温仲尧态度配合。 闻言,苏队长留下一组待在一楼捜索,其余的人手跟他上楼。 温雅琦目光从周师颐身上挪向现场另一张女性熟悉面孔,惊疑又带了点轻蔑的神情。 「你也是检察官?」原来这对男女是地检的,难怪会认识吕彦峰。 「我是书记官。」章孟藜大概猜到她应是怪她为何上回没坦承她书记官的身分。她盯着面前大美女,不禁想,大美女为什么成了直发?之前发色好像较浅?如果她哥哥是览手,那么她会不会是帮览?不对呀,毛发报告证实那些长发是男性,面前这位可是娇滴滴的美人。 见兄长镇定面对这一切,温雅琦开口问:「为什么怀疑我哥和凶案有关?」 章孟藜见自家老板忙着,思索一会,道:「有采集到一些证据。」 「什么证据?」 章孟藜瞧瞧面前这对俊男美女兄妹档,说:「不好意思,这不方便透露。」 她忽然上前,看着美女的头发。「你这是烫直的,还是洗直?」 「捜索也包含问发型?」温雅琦面对她时,已无之前的和善热切,满是戒备。 「不是。只是觉得你这样很好看,清纯得像学生。」章孟藜微笑应声。美女身上带有香气,且她不止一次闻过她身上都带有这种味道,似是长期习惯使用香水。香水配美人,很适合,不过……这味道…… 大门上的风铃叮叮响,陈葳抱着一箱新鲜蔬菜走进来,怔怔地看着现场,讶问:「为什么这么多警察?」 「你是这里的员工?」周师颐移步过来。 「不算。我是来送蔬菜的。」陈葳低下眼。 「但我在这里见过你。」周师颐盯着她的脸。 「有时候客人多,我会留下来帮忙。」 「叫什么名字?」 「陈葳。耳东陈,威风的威上头加艹字头。」 「跟温仲尧什么关系?」 「朋友。」陈葳忽抬脸,清秀的面容写满忧心。「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说我哥和最近那三件命案有关。」温雅琦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会的。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仲尧哥怎么可能会是凶手?如果他是——」 温仲尧打断她。「小葳,你别紧张,只是配合调查。」 周师颐眉一挑,看了男人一眼。为何要阻挠陈葳说下去? 「周检。」苏队长忽然出现楼梯口,一脸古怪地招着手。「来来来。」 「看着他们,别让人离开。」交代事务官后,周师颐带着章孟藜上楼。 「你看这个房间。靠,我活到这年纪,都干到侦三队队长了,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壮观的……我都不好意思讲了我。」苏队长领着两人朝里头那个房间走。 走至房门口,觑见床铺上的物品,周师颐怔了怔,瞬间明白苏队长为何会有那种尴尬神情。他瞄一眼身侧小女友,只见她满脸通红。 「你要进去吗?」 「我不能进去吗?」 他笑一声。「可以。是怕你不自在。」 「也是要面对啊。」进房时,稍微打量过装潢,粉色床单组,两侧有娃娃,梳妆台上瓶瓶罐罐,应该是女生的房间。但女人的床上躺着琳琅满目的情趣用品实在令人讶异。瞧,润滑液、按摩棒、跳蛋、人型自慰套娃娃,什么都有。 「好像我小时候在玩的芭比娃娃。」章孟藜指着一个娃娃的金发。 「这个是男生在用的。」苏队长戴上手套的双手抓起她说的自慰套娃娃。 周师颐盯着其它用品,特别多看了眼跳蛋;印象中,那好像是女生用的? 思索一会,他道:「请温家兄妹上来。」 两人上来时,周师颐盯着两人表情。「这是谁的房间?」 「我的。」温雅琦坦承。 「这么多情趣用品,是自用吗?还是和情人共用?」 「检察官,这个人隐私吧?你们问案连床事也要问?」温雅琦带着笑容问。 「是我的。我打算过两天公休,整理房间,所以暂时把东西放她这里。」 周师颐看着说话的温仲尧,欲掀唇问话,衣袖被扯了扯,耳畔随即有温软的声音:「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他侧首看着小女友,想起稍早要从地检离开前,她在走廊拉住要下楼的他,说她有事跟他说时,也是这样神秘的表情。她附耳过来时,说的是:「我那个来,今天量比较多,想先去换一下干净的,你下楼时,等我一下。」 所以,现在她该不是要告诉他,这个时间点她要去厕所换那个? 他开口问:「你要去那个?」他靠她极近,惹来苏队长暧昧的注视。 她脸一红,说:「反正你过来啦。」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却显得心虚。他搭上她的腰,轻轻推往角落。她腰间一阵麻,只担心苏队长发现什么。 「你要跟我说什么?」周师颐觑见她一脸作贼的表情,一阵好笑。 她瞄瞄温雅琦,说:「妹妹好像有点怪怪的。」 「我知道。」他淡颔首,目光邃亮地看着她,像是在鼓励她继续说。 「你也这样觉得吗?为什么?」 「哥哥说东西暂放这里,理由牵强。即使是兄妹,也不大可能把情趣用品暂时放在妹妹的房间,毕竟这是很隐私的部分。」 「喔……」她了然点头。 「这我倒没想到……」算是上了一课? 「你发现什么?」 「她身上的香味。」她像在回忆,停了几秒,才说出她的发现,「那天,我们在许朝翔车子采证时,我有闻到香味,那时候就觉得好像在哪闻过。刚刚我在妹妹身上闻到了相似的味道,而且她好像很喜欢poppyflower这支香水。我记得第一次来这里吃火锅时,就觉得她身上好甜、好香。」 第三十一章 周师颐听了听,道:「不管她与命案有没有直接关系,她都得跟我们回去接受侦讯,因为她哥哥是疑犯。」 「周检。」苏队长忽喊了声。 周师颐靠近,一个里头装有约五分满白色药片的玻璃瓶被苏队长从抽屉捜了出来,那只是一个透明玻璃瓶,未有任何资料;他要了手套,转开瓶盖嗔闻气味,问温雅琦:「里面装的是什么药?」 温雅琦轻视的表情望着周师颐,「检察官大人,你确定是药吗?」 「不说也没关系,带回去验就知道了啊。」苏队长笑咪咪地应了句。 「是药,我的。」温仲尧开口解释:「吃上瘾了,正想办法戒,放她这里我才不会随手抓了就吃。」 周师颐若有所思地看着温仲尧,好半晌才问:「什么药需要吃到这么多?」 「我有忧郁症和失眠困扰,那是有安眠效果的药品,健保一天给付两颗,医生通常开一个月给我,我再自费一个月,所以每次拿药会有120颗。」 「药袋呢?医生不可能就这样给你吧?」 「扔了。每次吃都得撕包装,我嫌麻烦,全装在一起比较方便我拿药吃。」 「既然医生开一个月了,为什么还要自费多拿一个月?」 「省一次健保费和往来医院的车钱与时间。」 周师颐忽然就笑。一次健保才多少,自费六十颗药真有比较省?回去请教熟识的医师便知。他吩咐道:「药带回去检验。」他看着温家兄妹,又说「因为这些东西可能是证据,依法得扣押。另外,我们在采集到的迹证里有比对出温先生的资料,也请你和我们回去接受侦讯调查。」 温仲尧很平静,双手轻握成拳,相当自动地半举至他面前。他看着那双干净修长的手,迟疑间,苏队长已上戒具。 「为什么要用手铐?我哥犯什么罪!是通缉犯吗?!你们会不会执法过当?!」温雅琦看见兄长手腕多了副手铐时,几乎崩溃,扬声质问。 「这样是保护我们人身安全,也是保护他。万一他想不开闹自杀呢?」苏队长让人拿了衣架上一件外套,覆在手铐上。「这样好看一点。」 温仲尧只是微一扯唇,轻道:「谢谢。」 章孟藜将写好的扣押清单递给温雅琦。「要麻烦你在这里签个名。」 一行人带着温家兄妹及三箱证物下楼。后头的章孟藜看着那两道背影,自语道:「如果命案真的跟他们有关,那么妹妹和吕法官交往……」后颈一凉,又不愿相信,她带着遗憾的口吻:「这么漂亮的一对兄妹,为什么会扯上三起命案……」 罪犯与长相或学历、知识、家世之间,从来不是等号,周师颐从不以为这值得感叹,只捏捏她鼻子,目光带笑。 「鼻子这么灵?连香水名都知道?」他捏她鼻子的动作令她脸红,只说:「也不确定是不是,只是味道很像。」 「对香水有研究?」 「没有。只是刚好我有一瓶poppyflower的香水。」 「怎么没闻过你身上有香水味?」 「放在苗栗。那是人家送我的生日礼物,我用过两次,虽然味道我喜欢,但就是不喜欢在身上喷东西……」她瞧瞧他,想着自己与他年龄上的差距,不免担心起他是不是喜欢有香味的成熟女人。 她问:「你喜欢香水?」 「你说呢?」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每次都只会反问。」她瞋他一眼,在他眼里却成了撒娇,风情万种。 他弯起眼睛笑。「你在我身上闻过香水味?」 她想了想,记得他身上就是干净的味道。他有用过香水吗?「我没仔细去闻你身上的味道。」 周师颐不说话,下楼时,才淡声说:「案子忙完,找时间我让你仔细闻……」停顿几秒,慢吞吞说:「当然,我会乖乖洗好澡等你。」 「……」老板,工作时候调情,你这样对吗?: 讯后声请羁押,地院以罪证不足、无逃亡之虞驳回,两人皆以十万元交保候传,并限制出境,每日得向辖区派出所报到,蔬园暂时封锁。这样的结果令 许智国跳脚,一通电话打进检察长办公室痛骂,扬言要张金安等着降职。 周师颐被叫进检察长办公室。张金安坐在大位上,桌面摊着侦讯笔录,他怒视面前下属,「十万元就让他们交保候传?法官脑袋装水啊!还有你,你新手吗?案子是这样办的?!为什么不提抗告?!那可是三条人命!」 「我只是依法行事。」 「依什么法?」张金安扬声斥道:「这么重大的命案,地院让他们交保,就不担心串供灭证、逃亡?你站在检方的立场,不是应该提出抗告?」 「就是因为知道三条人命的重要,所以更需谨慎。法官的考量我认为并无不妥,目前没有更明确的事证或人证物证,能证明案子与温家兄妹有关。」 「还要什么证据?不都有指纹和药片了,这不是证据?!」 「药片还要验,目前光只有指纹是不够的,我也不希望最后是我们冤枉了温家兄妹。有采了他们的检体做比对,报告出来后,我相信很快就能破案。」 「你这种侦办态度实在让我担忧。温仲尧不是认罪了你还要验什么检体?!」 「我认为证据不够。」话出口,周师颐稍顿,决定避重就轻。「也许正因为他认罪,法官才决定让他交保,会认罪的较无逃亡疑虑,且他态度配合良好。」 好得诡异。当然,他不会向检察长报告,免得侦办内容泄露出去。 太可笑了。一个检察单位本该谨守侦查不公开原则,检察长却被政客牵着鼻子走,是个人利益之前就忘了正义?还是换了位置也一并换了脑袋? 「检察长骂你了吧?」章孟藜见他走出,迎上前去。 稍早前到他办公室拿资料,正好遇上检察长刚走出他办公室,她一问,才知检察长让他十分钟后到检察长办公室。她瞧检察长脸色沉重,大概不是什么好事,遂跟了下来,等在外头。 「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耸肩,笑得无所谓。 她看着心疼,握住他掌心,说:「他不知道你很努力吗?每天忙得那么晚,不就是为了能赶快破案?又不是只有许朝翔的案子要忙。」 她为他心疼的样子,令他心头爽快,前一刻被斥责的无奈感皆随她这刻的举止而感到被抚慰了。他笑,「小姐,现在是上班时间。」边说话,边抬手摸着她散落颊边的细发,目光缱绻。 「你放着办公室的工作不管,这样光明正大跟下来与我谈情说爱,不怕同事说闲话?」 「……」她瞄瞄颊边他的手指。那你的手现在在做什么? 她怨怪的表情令他发噱,他笑了声,轻拍她脸颊。「没事。」 「到底为什么要你去他办公室?许朝翔那件案子又怎么了?」 他摸摸鼻子,笑得有些莫可奈何,「他认为,我对于声押被驳回一事应该提出抗告才对得起死者。」 「其实我也以为他们会被羁押的,毕竟有温仲尧的指纹,加上他认罪了。」 「真巧,值日法官是吕彦峰,我不知道他驳回声押与他和温雅琦的关系有没有直接关连,但认罪不一定是真的犯罪,温仲尧有可能为人顶罪。」 「为谁顶罪?他妹妹吗?」 「要查。我只是不相信温仲尧的话,他的说法漏洞百出,这表示他事先未曾想过一套应对的方法;通常预谋犯案的人都会想好该怎么帮自己脱罪,但他的反应只让我觉得他不是凶手。」 她回想侦讯过程,温仲尧确实未试图为自己脱罪。「你觉得他说谎?」 周师颐淡点下颚。「你想,他既然要戒掉药瘾,又说每次吃药要撕包装麻烦、拿药吃不方便,这不是前后矛盾?一个都想戒药的人,怎么可能还想用更方便的方式取药?」 还有,他提及情趣用品时,温仲尧答不出话。 「……喔。」她回想那一瓶装有药片的玻璃瓶,这点她倒是未考虑到。 「我只觉得他不太像一般的疑犯。」侦查庭上,被告的嘴脸她看了不少,可说几乎都是卸责的态度居多,温仲尧显得太安分。 周师颐点点头。「他太配合,完全没有试图为自己说话,相较他妹妹对我们的敌意,温雅琦这个女人似乎更需要调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不认为自己的兄长有罪,才对我们态度不善,因为现在各种迹证都指出凶手是男性。」 第三十二章 「还有还有!」她忽然想起侦讯过程。「他说错李、吴座车的颜色,你纠正他车款和颜色时,他表情有些奇怪,好像很懊恼但又想要装镇定;虽然他解释他记错颜色,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但总觉得有点牵强……有没有可能其实妹妹是真的凶手,只不过她是教唆杀人,然后哥哥知情,跳出来帮妹妹顶罪?」 「当然有可能。其实我最意外的是,他们两人是双胞胎。」仅有比对出温仲尧的指纹,警方那边自然只给了温仲尧的资料,侦讯开始前的身分确认,才知道那对兄妹同年同月同日生。 「对啊,我也很意外,第一次看到龙凤胎。」她眼睛发亮,似乎对这话题很感兴趣。「我听说龙凤胎因为是异卵,长得比较不像,所以我们才看不出来吧?」 他朝楼上走,对她笑了一下,意味不明的。 「怎么了?」他干嘛笑得那么……暧昧? 「只是想到生龙凤胎不错。」 「嗯!」她语声透露出兴奋,目光晶亮。「我以前跟我同学聊天时,就说过我希望婚后能生对双胞胎,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多可爱!而且痛一次就好。」 他笑开,很不良的神情。「所以,你已经幻想过跟我生孩子的画面了?」 「……才没有。」她扭头,看着前方。 两人走路时,手背时不时擦过彼此的。她对他说过她不希望两人的关系被同事拿来当作话题,因此至今仍未公开恋情,当然也不会在同事面前有较亲密的举止;可这样擦着彼此肌肤的感觉实在令他心痒,恨不能马上展臂拥吻她。 他偷偷握了她手心一下,随即放开,就见她脸腮泛红,依然目视前方。他心里欢快地笑,只觉此刻气氛如此美好,真想跟警局那些人说:他真的恋爱了啊。 「她是莲兴高中肄业?」周师颐瞪着面前资料。 章孟藜睁圆了眼,讶问:「跟他们同一届吗?」 「是啊,同一届。看到这资料时,我头皮都麻了。」警局,苏队长的办公桌前,坐着周师颐,一侧是章孟藜。苏队长站在一旁翻着毕业纪念册,说:「因为肄业,她根本没拍毕业照,但休学前在学校还是有留下一些照片,有一 张被编进纪念册里。你看看这张照片里的这个女生,有没有觉得很眼熟?」是校园日常生活照,应是运动会,几个女生着运动服,对镜头洋溢笑容的画面,中间那名女子体型高瘦,清秀白皙,清汤挂面的发型让她看上去更秀雅。 「这个女生长得好像温仲尧……周检,你看像不像?」章孟藜戳戳身侧像是陷入思索的男人。 周师颐沉吟了会,喃道:「很像……确定这是温雅琦?」他看着苏队长。 「这位叫温仲莹,晶莹的莹,后来改名雅琦。」苏队长拉来椅子,坐在另一侧,道:「我们去查访户籍地,问了邻居,说那户人家搬走很多年了。一家四口,爸爸开自助餐,妈妈是保母,家境小康。某天妹妹突然休学,在家帮妈妈带孩子,接着开始有一些不良分子找麻烦,连自助餐也常有人闹事;后来自助餐店面卖了,一家四口搬走。这些年,房子都空着。前两年兄妹曾回去,再来就再也没人回去看看老房子了。比较特别的是,最近房子好像有人出入。」 周师颐低沉着眉眼,问:「有问到是遇到什么麻烦吗?」 「能问到的旧邻居剩没几户,他们也不确定,只听说好像是妹妹得罪人,也有人说是妹妹交友复杂才惹上麻烦,还有一个说妹妹是被同校学生欺负,家长报警处理,后来当时有立委介入,事情不了了之。」 同校学生、立委…… 「如果邻居没说错,而那个女生刚好是温雅琦,同校学生刚好是死的那三个,又有立委介入……凶手是温雅琦?」章孟藜瞠圆了眼。 「你的假设成立的话,她确实有行凶动机,但是目前没有证据,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测……」目光觑见照片,想起重要的事,「苏队长,你确定这个女生是温雅琦?为什么长相不一样?」 「我一知道她肄业,就想到也许从日常照可以发现什么,结果看到这张照片时,想到的是温仲尧。我也觉得很奇怪,就拿照片问户籍地那边的邻居,有两位都指出她就是温仲莹;我也在想,就算女大十八变也不至于变得像另一个人。」 「照片里的她跟她哥长得很像,不过女生化了妆,有时候真的差很多。」章孟藜回想温雅琦的妆。 苏队长笑了一下。「我查他们的就医纪录,温雅琦在整型外科和精神科都有纪录,我想她房里那瓶药应该是她的。温仲尧的资料目前看起来没什么异状,所以我怀疑温雅琦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还有,她应该整过型。」 周师颐手机响了,他瞄一眼显示,低声道:「是王法医。」 语末,接了电话。那端不知说了什么,他愈听面色愈显沉重,眉间褶痕深了深。「但他们是龙凤胎,怎么会这样?有没有可能是采证时资料写错?」长指滑过眉骨后敲着桌面,结束通话时,他长舒口气。 「怎么了?王法医说了什么?」章孟藜严肃着脸蛋看他。 他苦笑一声,道:「初步报告,兄妹俩的dna与疑凶的不符;而且,这对兄妹的dna是一样的。」 「dna一样?」苏队长怪叫出声:「怎么可能?」 「龙凤胎不是异卵吗?」她知道只有同卵双生会有相同dna,但异卵双生怎么可能拥有相同的dna? 「有趣的是,兄妹两人验出的都是女性dna,不知道是不是送错检体。」周师颐抹把脸,呵口气。 「不过好消息是,那瓶药和三名死者胃部残留的药物反应是一样的,所以……」他起身,道:「我回去开捜索票,你带队去户籍地搜看看。」 他看着章孟藜,下命令:「马上发函相关医院调阅病历。」 【第十一章】 监识科先是怀疑dna检验过程误植资料,重新采集温家兄妹的血液;周师颐则对兄妹dna相同一事做了调查,证实一人存在两组dna是可能的。 另一方面,调阅出来的相关病历证实温雅琦确实有长期服用镇定剂的习惯,每两个月固定到台北一家医学中心回诊取药,也查出确实曾整型。 同时间,警方在温家老家找到了李、吴两人座车,车上有两人鞋子、衣物。检警打算再次传唤两人,温雅琦却在这时走进警局,表明投案自首。周师颐讯问时,听完温雅琦的认罪自白后,侦查庭内有近五分钟的沉默。 「那么……」他开口,鼻腔却一热,他不说话了。稍长的静默后,他抹了抹脸,道:「接下来,有些问题必须问你。温雅琦这个名字之前,你叫温仲莹?」 「是。」 「屍体都暴露在易被发现的地方,还留下手机证件,为什么这么做?」温雅琦笑了笑,「要让所有人见到他们的死样和惨状,要让人对他们指指 点点。像他们这种禽兽不如的人,曝屍荒野只是刚刚好。」 「你在三名被害者身上留下你的体液,是为了模糊侦办方向?」 「不是。」温雅琦静了一下,说:「当年他们在我头发上、脸上和身体上留下那些恶心的液体,我只是想让他们体验一下当年他们对我做过的事。」 「这么大胆留下体液,就不担心警方查出你身分?」 「担心?」温雅琦自嘲地笑。「像我这种身分证资料登记为女性的人,警方会怀疑那是我的精/液吗?你们不都是一直朝凶手是男性的方向侦办?」 周师颐接着问:「李、吴两人座车放在你老家,你原先打算怎么处理?」 「放老家是因为不想被你们找到他们的车子,怕找到我没清理到的证据。一开始打算火烧车,但我杀李伟生那几天常下雨,怕车子烧不完全,才决定暂放老家。我知道放在那里不是办法,就算没被你们找到,也可能被我哥发现,我有计画开到南部扔弃,只是还没开始动作,你们就先找来了。」 「许朝翔的座车你扔在郊区,他手臂上比另两个死者多了刀伤,这是为了故布疑阵,让警方以为是不同凶手?」 第三十三章 「不是,我没那样想过。我知道自己身上的dna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算我留下体液、被你们找到头发,那都不能定我的罪,因为就算查到我身上来,你们不大可能用体液验dna,应该是用口腔黏膜。我口腔黏膜的dna,和我毛发、体液的不同,所以我一直很笃定我不会有罪,又何必故布疑阵?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也验了我哥的dna,才让你们发现我有两组dna。至于刀伤,那是他在我下手时突然反抗。我不知道是不是下的药量不够,我划下第一刀时,他一把抓住我头发,他力气大,我挣脱不开,才往他手臂砍了一刀。」 「车子呢?」 「老家一楼没空间再放下他的车,我打算在警方找到他座车的地方放火烧了。要动手时,刚好有人经过,我才作罢。警方找到的那个有我哥指纹的打火机,是我出门前随手从我哥桌上拿的,我打算点火用,没想到会掉在许朝翔车上。」 「你把他生殖器塞在他口中,和前两起作案方式不同,也是来不及处理?」 「我故意的!」温雅琦忽抓住栏杆,激动地说:「那三个人之中,他一向是老大。当年他们欺负我时,也是下命令的那一个,所以我要以这种方式羞辱他!」 「被你割下带走的生殖器和奶头呢?真喂狗了?」 「我刚刚说起犯案经过时不就说了?你不相信吗?」她忽然笑得诡异。 「有一次,你跟你旁边的妹妹去我们店里用餐,你旁边那位可爱的妹妹不是问 起我手中那盒肉块?」 章孟藜一凛,看向应讯处。「你、你是说……」 温雅埼哈哈笑,样子有些疯狂,「是呀。」 所以她那晚看到的都是……章孟藜头皮发凉,但细细一想,台下这名女子,若非受了那么大的屈辱,又怎会下手如此之狠? 「你把店开在法院后面,不怕被吕彦峰认出来?」 「他跟我哥知道有对方存在,但不曾见过面。当初我哥和房东签约租下房子,我才知道店要开在那里,我只能见机行事。何况,蔚房有监视系统,我时不时会看一下,就算吕彦峰上门消费,我可以不出来外场。」 「头发呢?许朝翔死后,你换了发型和发色。」 她笑一下。「其实我也会怕。虽然认为从dna绝对查不到我这来,但心里还是会担心从头发被你们发现什么,所以换了发型。」 周师颐点头,问:「杀人罪最重可处死刑,你既然认罪,可有悔意?」 「悔意?」她微抬下巴,看着法台上的周师颐,毫无后悔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后悔?既然你们这些检察官和警察只会靠权势来湮灭真相、只会吃案、只会官官相护,我为什么不能替自己讨回公道?」 「你觉得你得到你要的公道了吗?」他问话的口气有些沉。 温雅琦被问住,垂了颈项,半晌时间,她抬首时,已是泪流满面。 「没有。检座,你告诉我,公道在哪里?我知道我是杀人犯,我该被处死刑才能还死者公道,但从事发至今,我、我家人心里上承受的,只是讨公道这么简单而已吗?」 「所以,你后悔了吗?」他看着她,盼她说后悔,哪怕是嘴上说说也好,至少他起诉时,能向地院表达她已后悔,或许有机会争取较轻的刑责。 她只摇摇头,泪未歇,哽声应话:「杀了他们,我没有后悔。」 他静了一瞬,才道:「那么,等等请你看一下笔录,若无疑——」 「检座!」温雅琦忽喊了他。 「请说。」 「刘治方检察官,您认识吗?」见法台上的男人点头,她露齿笑,「真的?那我能不能请您帮我转达几句话?」 他想了想,道:「你说说看。」 「我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我,记不记得他当年办过我的案子。他被调得突然,我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对他说。如果检座有机会遇上他,请告诉他,我很感激他当年对我案子的认真和积极。」 「可以帮你转达。」下一秒,法警上前为她上戒具,押下她。 一个月后,地检署侦结起诉温雅琦,考量她有忧郁和躁郁病史,最后求处十年有期徒刑;另,当年的性侵案已重启调查,目前正陆续传讯相关人等;至于张金安涉嫌收贿关说一案,已遭移送检评会审议。 「其实这社会还是很温暖的。」坐在沙发上,章孟藜盯着笔电萤幕,那是破案的相关报导。 「怎么说?」周师颐翻着书,未看她。 「网友啊。新闻报导了昨天召开破案记者会的内容,底下一堆网友痛骂那三个人死得好,虽然也有网友说杀人就是该偿命,觉得判十年太轻了,但大部分的网友还是希望法官能判轻一点;他们说温雅琦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如果当时能给她一个公道,别吃案,也许那三个就不至于被她杀害。」看至此,她关了网页。 她侧首看他,说:「好难理解那些觉得十年刑期太轻的民众在想什么。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他们没想过是当年我们的法律没有保护温雅琦,那么凭什么现在要她承担法律给她的重罪?还有,现在想起检察长骂你的声音还有那张生气的嘴脸就觉得恶心;当年如果不是他让案子办不下去,怎么会有后来这些?他自己学法律的,却还知法犯法。」 相较于她的义愤填膺,周师颐显得淡定,他微一扯唇,嘲弄的口吻:「台湾司法时常这样,遇上政治就变得没有担当能力。」 「我突然很崇拜刘检。」章孟藜眨着圆眼。 「因为他是当年原先承办检察官?」 她笑一下。「对啊,好意外。原本以为他很懒、以为他喜爱乱骂人,尤其动不动就开口怀疑谁谁跟主任检察官还是跟检察长关系好,真的让我反感;但现在细想起来,才发现他可能是因为当年的事才对这环境不满。」 他只低应一声。能理解刘检的心态,换作是他,未必还能在这条路上坚持。 一个青春年华的漂亮女孩,正是人生最精华时,却因为一本无意间被翻阅的日记本而惨遭三名同校男学生轮流性侵,人生至此变调。事发后不懂得保留证据,又受胁迫怕家人遇险而不敢声张,错失了第一时间采证的机会,身上没有任何男性留下的体液、毛发等迹证,说破嘴也无人相信她的遭遇。甚至在有政治背景的犯嫌家属的施压下,警方不断劝说和解,偏当年性侵罪仍属告诉乃论,检察官不会主动侦办,即便温家后来提告了,原承办的刘治方却被调离原单位,换来犯嫌家属熟识的张金安接手,后者之后还一路直升检察长。 关关掩护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官官相护是为了官位,对一个单纯、朴实过生活,完全不懂法律的平凡家庭来说,能拿什么对抗特权阶级?这是这份工作 让他愈感茫然的地方。杀人的有罪,被杀的那三人难道就无辜?破案这件事,又真是死者迟来的正义? 「其实,温雅琦会变成这样,也不全然是许朝翔那三人的错。」他开口,有些感叹。 「不然是谁的错?」她瞠圆了眼。 他想了想,又摇首,「这样说好像也不对,他们当然有错。我要说的是,因为从小我们所接收的是一夫一妻制、是男女异性恋,所以性别对我们来说,不是男性就是女性;但是性别只是这两种吗?有的人也许是男人的样子,心里其实是女人的灵魂;有一是女人的外貌,心里住着男人的灵魂。你懂我意思吗?」 章孟藜思考一会,说:「你意思是,我们的环境、教育,还没能进步到教会我们如何和男、女两种性别以外的人相处?」 「大概是这样。我记得我大学时,系上有位男同学,总是在他头上别着草莓发夹,他喜欢穿粉红色夹脚拖,说话声音很嗲;我每次看见他、听见他说话,心里就……很不以为然。那时觉得他一个男人没男人样,不伦不类。」 他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是出社会了,也有了些历练,心态和想法慢慢都在改变。如果是十年前让我认识温家兄妹,我恐怕也没办法用一般的眼光看他们。」 她沉默一会,忽抱住他手臂,靠在他身上,说:「老实说,我曾经也会特别觉得哪个男人很娘娘腔,现在想一想,其实我也没多高尚。」 周师颐握住她的手,道:「没关系,还好我们还知道反省检讨。所以,婚后教育孩子时得多留心这部分,将来他们开始谈感情了,如果对象是同性,我们也要支持;能相扶相持一辈子的就是好伴侣,不是吗?」 第三十四章 她脑海里接收到「婚后教育孩子」时,其余已无心听下,她只讷讷问:「教育孩子?你……你意思是,你要跟我结婚?」 他看她一眼,心里无声笑。他说这话时其实没有这种想法,但她都自动送上门了,岂有放过的道理?片刻,他问:「结婚很奇怪吗?难道你不想结婚?」 「不是啦,不会奇怪,年纪到了,结婚很正常。」 「那你一脸见鬼的表情?」 章孟藜摸摸发烫的脸。「不是,是觉得太快了,我们才交往多久……」 「你很想嫁我吗?」 「……」她停顿一下,反问:「不是你先说起教育孩子的吗?」 「是啊,有一天我会结婚,你也会结婚。我意思是,我觉得不管你我,等我们都结婚后,也都有了孩子后,应该要支持孩子的选择。」 「都」结婚后、「都」有孩子后?她怔怔看他。这意思是,两人各自寻找对象结婚生子?所以他跟她交往并非以结婚为前提? 见她错愕表情,周师颐忽然就笑,他伸指掐她脸,笑得满面春风。「当然,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她瞋他一眼,红着脸目视前方萤幕。「你看书吧。」 她绷着脸,他看了好笑。「嗳,我认真的。」 章孟藜不看他,只盯着萤幕开口:「所以说……是你比较想娶我吧?」 「是吗?你这样认为?」 「不是吗?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 良久,才听他从鼻腔轻轻哼一声。「嗯。」 那种「不得不」的表情实在好笑。这是他没事就爱口头整她的原因?原来感觉很不错。像他这样的个性,以前都怎么对他的女友?像对她这样的方式吗?还是不一样?明知谁都有过去,无需探究甚至计较,然而心思只要一稍触及,那种想知道他过去感情的想法就如藤蔓一样缠上了心。 「那个……」 「嗯?」他瞄她一眼,欲言又止样,他只摸摸她头发。「想好再说。」 「你以前交过几个女朋友?」 周师颐愣了下,偏首看她时,目光带了点促狭,也有着意味不明的暧昧。 「想知道?」说话时,玩着她的头发,吊人胃口似的。 「你、你可以不讲啦。」 「那你何必问?」 「……」她张圆嘴,挤不出声音。 他倏然失笑,捏捏她脸腮。「一个。」 「怎么可能?」他这样的外型,会有很多女生喜欢吧? 「这意思是觉得我应该情史丰富?」 章孟藜点头,仔细看他五官。「科里同事都说你是署里最好看的检座,脾气又好;我刚接股时,好几个前辈都说我运气超好,跟上你。既然你这么好,不是应该有很多女生喜欢吗?」 他弯着眼睛笑,显得有些风流。「但我不喜欢。」 这意思是,喜欢他的女生真的很多,但他不喜欢;现在和她在一起,是因为他喜欢……她可以想成她比那些女生更吸引他吗?念头刚冒出,唇角便逸出不受控的笑。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交女朋友?然后,你为什么跟那个女朋友分手啊?」 「也没有刻意不交,就是忙读书准备考试,也或许是因为缘分未到吧。本来以为考上了,脱离课本,应该会有时间谈感情,结果你也看到了,每天忙不完的事,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交?至于分手原因……」 他回想一会,道:「志向不同,想法也不同。」他神色坦然,又说:「是我大学同学。有时看见一些案子,会讨论,但常常因为想法不同起争执,就散了。」 她有点意外。「可是现在我们讨论案子,有时意见也会不一样,但你好像不会跟我生气。该不会是现在只是保持形象,以后就露出马脚吧?」 他一脸好笑。「我怎么觉得露出马脚的是你?刚报到那几天,对我态度多恭敬,现在呢,还有下属样吗?」 「又不一样,现在是男朋友嘛。」她勾上他臂膀,脸颊枕在他肩窝,笑得很甜。「你还没回答我呢。」 「年纪吧。那时候还是学生,没社会经验,比较自我,两人都想被认同,所以忘了尊重对方的想法,只觉得为什么她不懂我,她也埋怨为什么我不让她。」 说完久久未听见她回应,只见她玩着他的手指,他问:「问完了吗?满意了?」 章孟藜点点头,忽然就抱住他的腰,把脸蛋埋进他胸怀。「难怪我妈说找对象就要找年纪大一点的,因为年纪大的男人比较包容,也比较疼女人,果然是真的。」 「……」他闭了闭眼,展眸时,问道:「章孟藜,我到底是有多老?」 看着晨间新闻提及草莓季,章孟藜才愕然惊觉,再几天就是她在地检署满一年的日子。她揉揉有些发沉的眼,捞来抱枕,半躺在沙发上。 长大以后,愈发觉得时间匆促;等进了地检署,更深刻体会时间永远不够用的无奈,尤其正值年底大结案时,几乎每日皆是凌晨时刻才能沾到床,所以这刻即使醒了,明知该准备上班,仍贪恋这短暂的慵懒时光。 「今天不紮头发?」周师颐从房里走出来,双手扣着衣扣,见她已换好上班衣裙,却散着发,懒洋洋地半躺在椅上,他靠了过来,摸上她额面。「不舒服?」两人可算是半同居状态了,有时他在她那里过夜,有时她留在他这里。 她坐起来,抱住他腰身,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低嚷着:「想睡觉。」 他顺着揽上她腰,另一手摸着她的发,比刚认识时长了许多。「年底都是这个样子,要习惯。早上跟我去晨跑,体力会好一点?」这提议他不知说了几回,总被她拒绝。 「我甘愿睡觉。」她超讨厌跑步。 他闷声笑。「这样吧,春节有假,我们去日本玩?」 「日本?你这么怕冷,去日本好吗?」她精神来了,离开他肩窝,拉开他未全部扣上的衬衫,检视他今日里头穿什么衣服。发热衣、长t……外加衬衫,想想他一定会再加上背心、外套……这个人能去日本吗? 冷空气钻了进来,他按住她那双掀他衣服的手,笑道:「穿暖一点就好。」 「如果去日本,可能只能三天,除夕我必须回去过年,我爷爷奶奶很重视团圆,除夕一定要大家一起吃顿饭的,而且我三个多月没回家了。」 周师颐想了想,问:「初一我下去接你,跟你家人拜个年,初二出国?」 「你不怕我爷爷又找你喝酒?」中秋前夕,回了苗栗一趟,还带上他;她第一次交男友,第一次带男友回家,她仍记得当时她是有些紧张的,却想不到他与她家人相见甚欢,尤其是爷爷爷拿出米酒头,直接灌了他一个碗公,他那次没起红疹,只是走不了直线。 「没关系,老人家开心就好。」 「不过,你上次喝完那一碗公米酒头,整张脸都是红的,其实很可爱。」说完,戳他脸。 他轻哼一声,「你可以再差不多一点。」 她哈哈笑。「但是我们现在才决定,会不会买不到机票?日本很热门。」 「问问旅行社,应该还可以。」他拍拍她。「快起来整理,别偷懒。」 她从他身上爬起来,拉拉裙摆,走欢他房里,梳整着头发。 周师颐跟进来,挑了条领带,走到她身后,见她颈背上方一缕发丝没抓着,他拿过梳子,帮她重梳好马尾。「会太紧吗?」发圈束上时,他问。 「不会。」转过身看他。「技术这么好,是因为以前都这样帮你以前的夂朋友梳头发?」 「你吃这么多醋好吗?」他掐掐她脸。「是我妹。除了她,就是你了。」 他其实不介意她问他过往感情、不介意她吃醋。这女孩第一次恋爱,全心全意待他,他能给她的,当然也是全心全意。 「你真好。」她笑咪咪地凑唇,吻了下他。 「少狗腿。」他笑两声,递过领带,微倾脸。「帮我打。」 接过领带时,章孟藜红了脸。她低着眼睫,双手在他颈间忙碌着。 他盯着她微泛粉泽的脸,「脸有点红,又不是没帮我打过,害羞什么?」 「……」她瞪着领带,不说话。 怎么跟他说,之前一晚他特别热情时,却不巧没了保险套,那一晚到最后,是他抓住她的手,按在他两腿间,俯唇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三个字。现在,每回他把领带递给她,对她命令同样的三个字时,她如何镇定? 后来的某一晚,两人情动时,她杀风景地说:「我……今天那个来了。」 他似不在意,只吻遍她全身后,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她手才覆上,他倏然埋首她肩窝无声失笑——难怪每递出领带,命令她时,她老是别扭古怪。 原来是这样。 番外一 【番外篇:认罪告白】 吕彦峰是温仲莹的初恋,高中分类组后的同班同学;他品学兼优,拥有出色外型;而温仲莹在班上成绩也好,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张漂亮脸蛋。初同班时,两人并不对盘,她看不惯班上女生对他如花痴般的示好行为;吕彦峰也不懂她那么高傲的性子,为何那些男生要将她视为宝,评选她为校花? 明明互看不对眼,却莫名其妙滋生出情意,成了班对。 温仲莹的父亲在街上开了家自助餐馆,母亲是保母,在家中为人带小孩;两人学历虽不高,但务实、脚踏实地的性子也展现在教养态度上,严格禁止孩子在未成年前恋爱;可这是初恋,热情浇不熄反对的声音。 那一天,吕彦峰知道双亲会晚归,两人终于有独处机会。 吕彦峰解着她制服钮扣,她红着脸,紧护胸口。 「那个……彦峰,我那里很平……」都高三了,只长身高不长胸,也未有月事,她曾对此疑惑,但母亲 说每个人发育时间不一样,不用急。她不急,只是担心平胸让他不满意。 他对上她含羞的眼神。「有什么关系,你皮肤这么好,这么美,身高又高,那些模特儿不都和你一样的身材?再说了,我们还在发育,还会长大的。你别遮,让我看。」他拉开她手,解开所有扣子;他推高她胸衣时,不是不失望,甚至觉得自己的胸膛可能都要比身下女孩还来得大。 然而,她肤色很漂亮,胸口还能见着肤下分布的青筋,尤其顶端两点嫩红如梅,他着迷地俯唇,在那上头落了吻,他热唇不断在她脸上、唇上、颈项、胸口落下湿吻。她笑着:「会痒……」 这么甜的声音,听在他耳里,只觉得是种诱惑,甚至是邀请。他手往下探,滑进她裙摆下,她一颤,按住他双手。「我怕怀孕……」 他想了想,说:「射外面就不会了。」 她信任他,松手,让他爱抚,也羞怯地被他领着去摸他腿间。他手指钻入她底裤里,彼此互相探索、抚慰,他粗浓的喘息与他手指带给自己的欢快,令她对自己再平坦不过的身材渐渐有了点自信。平胸也能让他这么兴奋啊……所以,她还会发育,不用着急,但即使不长了,也没关系。 不知是他第一次做,没有经验,还是她太窄,尝试几回才顺利把自己的坚硬送入她体内,很紧、温暖、潮湿,摩擦的快/感令他兴奋不已。他汗滴落她胸前,那是多性感的风景;他下身像要爆炸,一阵酥麻感漫至头皮时,他退出她身体,在她小腹上释放。 抽纸擦净她肚腹,不经意看见她大腿上那一缕血丝,心疼不已;他吻她两腿间的性感处。她很兴奋,身体深处不断泌出湿滑,他更卖力取悦,感觉她的性感坚硬如石,他曾听同学说,女生也会勃起,就是这么硬吗? 她的呻/吟和扭动的躯体让他只想让她更快乐,他深深吻着她腿间,倏然感觉她全身颤栗,像自己方才射精时的样子,接着有温热液体冲进他嘴里。他欣喜自己让她也达到高潮,下一秒吐出口中她的体液时,惊诧不已。他看向她腿间,那豆大的性徵上渗出和自己一样的体液——女生高潮会射精吗?怎么可能! 他抬指在她腿间抹了抹,凑近鼻端嗅闻,半天回不了神。怎么会连味道也相似?健康教育课并没这么教过,何况女生没有精子,怎可能这样…… 余韵后,身体那种快慰感平息,温仲莹见他呆坐不动,疑惑坐起身。吕彦峰看看她,指尖又在她腿间一抹,手指移到她眼下。 「这什么?」 她怔怔看着他指尖,红着脸摇首。「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目光下移,盯着她腿间,指尖去抚弄,看见那里又渗出一滴液体。「从这里流出来的。」 「我、我第一次做,我不知道会流这个,我——」 「衣服穿一穿,我送你回去吧,我爸妈应该要回来了。」他不再说话,背对着她穿衣裤。 她未觉他态度变化,只爱慕地望着他背影,拾起衣裙穿上。 风势带起裙摆,温仲莹停步按压,待风势稍减,她拉了拉书包背带,低眼继续走着。她一脸清秀,清汤挂面的发型仅一根黑色细发夹夹起刘海,身上白色制服保持早上出门前的干净洁白,那件深色学生裙下,是简单的白袜黑鞋。她衣着再简单不过,偏偏生得一张美人脸,招蜂引蝶。 自小听多了她很漂亮、她很美这类的夸赞,甚至也有人对着她说「红颜多薄命」,但她对自己样貌早习以为常,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评论的她,这几日却常陷入为何这张脸再也吸引不了他的困惑当中。 几天了?上回见面后,他不再出现,不再邀约。他不喜欢她了吗?还是像邻居那些三姑六婆说的那样——未婚就和男人上床,不会被珍惜? 他这么肤浅?要的只是她的身体?她低着脸,看着自己的黑鞋和被拉得长长的影子,突觉伤感。她做错什么了? 眼泛潮气,没瞧见前头几道鬼祟身影,路过小巷口,听见什么声响,试图回首探看时,一条手臂冷不防从她身后窜出,捣住她的口,腰上也缠上一条手臂,将她往巷里拖。 「唔!唔……」试图喊叫,嘴被撝得严实,身后那人力气强大,她挥着双手猛打腰上那条手臂。 「靠!你们是不会帮忙?还在那边看!」身后人压低声音说话。 反应过来现场还有他人在时,两脚被人抬了起来,挣扎中,看见抬她腿的那人,还有拉住她手的人,是同校的,她见过,忘了哪一班。 「乖一点,等等就让你走。」捣她嘴的人忽然松手,她欲放声大喊,一个物品随即塞进她嘴里,她瞪大眼,激烈扭动反抗,发出唔唔声。 忽然就被放了下来,才看清被带进几乎不会有人走进的防火巷,身前人双手一压,她背抵墙,双手被对方举至头顶,牢牢压制,她动弹不得。 她看清对方脸孔,机工科的许朝翔,平日素行不良,校方却睁一眼闭一眼,听说他父亲是现任立委,爷爷曾是议长,家族政治背景雄厚,黑白两道通吃。 果然一家从老到小都是败类!她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忽意识到自己双腿能动,右脚一抬,打算往对方两腿间狠踢一脚,被避了开。 「我有那么笨?」许朝翔一双细眼将她从上到下看个仔细,他朝身旁两人使了眼色,那两人上前,在她两侧蹲下,抓住她脚踝,往两侧拉开。裙下双腿被迫大张,一只手掌伸入,拉下她底裤,冷凉一片,她颤栗着双腿,死瞪面前那张脸孔,眼角泛泪。 许朝翔俯近,摸上她脸颊,她突着泪湿的双眼瞪他,唔唔出声。许朝翔啧啧两声,手指顺着向下,在她锁骨上停留一会。 「皮肤这么嫩,长得又这么美,这里……」一把掐住她右胸。「怎么会这么平?」 他看着她满脸的湿漉漉,慢慢解开她制服衣扣,那身白皙滑嫩的胸肤入眼,他呼息渐浓;他双手猛力将胸衣往上推,露出她胸前两抹红,他瞪大眼,紧盯那两处。他吞了吞唾沬,伸指搓揉,嘴角露出笑意。「平归平,颜色很粉嫩。」 温仲莹扭着身子,浑身因害怕而剧烈颤抖,恨不能咬他一口。 他拍拍她脸,咧嘴笑。「不要猴急,先让我看看这里……」他一面说,手往下探入她腿间,她猛然僵了身躯。 「这么僵硬干嘛,骗人不做过哦?少装清纯,我听说你跟吕彦峰在做时很热情,听说也很会叫,还很湿是不是?我摸摸啊……」 吕彦峰?她怔忡,忘了挣扎。 「快点把裙子掀起来,这样看不到啦!」抓着她腿的李伟生早心痒难耐。许朝翔索性将她裙摆往上翻掀,在腰上卷成一团,露出女孩隐密地带。三人瞠大了眼,盯着她大张的腿间。 那里,干净美丽,稀疏的毛发带点诱惑, 许朝翔松开压制女孩的双手,蹲下身子,凑近脸观察。「这里,真的硬起来了……」 李伟生和吴宗奇也凑脸近看,喷出的鼻息让她颤了下,她回神时,似乎已缺乏力气,只觉羞耻。她眨了下眼,泪流不止。 忘了自己怎么回到家,只是把衣衫不整的自己关在浴室里,她不停冲水、搓揉全身,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她听见妈妈喊着她,她没应声,感觉自己好像只剩下嚎哭的能力,脑袋一片空白。 也许是被她返家的模样吓坏,妈妈喊了一阵后,最后不知用什么开了锁,将她从浴缸里拉出来。她身上有被他们掐揉后留下大小不一的红痕,还有她自己搓揉皮肤的痕迹,妈妈一见被她扔在地上那染上污痕和液体的衣物时,大哭出声。 爸爸从店里赶回来,将她的衣裙、袜子鞋子等包成一袋,带上妈和她往派出所报案。她记着那三人离去前撂下的话,想着许家在地方上的势力,她没勇气开口,最后禁不起妈心碎的哭声哀求,她据实道出事发经过。 双亲以为警方会安排她验伤,警方却说她都已洗过澡,不可能验到什么,并以已有那袋物证为由,直接打发他们,只告知会传讯那三人,让他们等候通知。 担心她在校又遇上那三人,双亲决定让她休学,待那三人毕业,再返校完成学业。休学在家的她,白日在爸爸的自助餐馆帮忙,一面进行官司诉讼;她才知道人无耻到极点,用禽兽不如来形容都还太客气。 三人笔录完全一致,称事发当天三人在许家打电动,许家人证实那天孩子放学后便带着同学返家,李、吴两家亦供称孩子曾向策人提起要在许家打电动。 番外二 当初身上能证明对方侵害自己的证据几乎全被她洗去,警方劝说撤告和解,双亲坚提告,案子移交地检署。 检察官叫刘治方,很年轻,她听大家都称他刘检,她也跟着这样称呼他。他让她去医院验伤,她不愿,因她无意将自己身体袒露他人面前。刘检鼓励她,甚至答应她一定起诉那三人,只要她愿意去医院,才可能有证据起诉他们。 不明白已有她事发衣物,为何还要验伤,她提出疑问;刘检告知警方移送书上仅有侦查卷一宗,未提到有衣物证物,又思及警方不断劝说撤告和解,爸妈才想到恐怕证据已被湮灭。 温仲莹在双亲与刘检陪同下前往另一家医院验伤。预料中,在她阴道里,未采到任何男性检体,却也意外验出她应是双性人。关于她平胸、她只长身高、她迟未有月事、她性行为高潮时会有男性射精现象,皆获得了解答。 她的世界崩塌离析。 都是那三个人!都是吕彦峰!若非他们,她不必承受这些,她心里发誓一定要报复这些人;她暂抛伤痛,积极配合刘检的调查,只愿能还她公道。 她不知道一个人的道德良知可以如此浅薄,许朝翔那三人有事没事出现在自助餐馆,有时不讲话,只坐在那一面吃饭一面盯着她的胸口和下体;有时嫌菜难吃、饭没熟,甚至造谣餐馆卫生不良,最后演变成拍桌,吓跑不少客人。 他们也曾经在吃饭时对着店里用餐客人说她同时跟他们三个人交往,气得父亲抓着扫把就从柜台冲出来赶人。 不为父亲添麻烦,她回家帮母亲带孩子。那阵子带的那个孩子是个妹妹,妹妹的双亲是双薪父母,有个读国中的姊姊,那个国中生叫陈葳。 陈葳放学返家前会来家里带妹妹回家,大概听说了她的事,每日来接回妹妹时总会带点心给她,有时红豆饼、有时小蛋糕,有时是一根梅心棒棒糖,那个国中女孩是她遇事以来唯一交到的朋友。 案子还在进行,对方三人家长要求和解,爸妈坚拒绝,家中开始不平静。门口被泼漆、爸爸的车子被打破车窗,报了案却迟无下文;同时间,刘检忽然被调派,换了另一个叫张金安的主任检察官接手承办她的案子。 家中的纷扰影响了母亲保母工作,陈葳的母亲说要辞职自己带小孩,理由听来正常,但他们都知道,陈葳的妈妈定是怕被他们家的事连累了。 陈葳最后一次来接回妹妹时,抟了一个学校家政课烤的蛋糕给她;陈葳要她坚强,安慰她时,自个儿还哭得很伤心。 那场官司最后因被告三人罪证不足,裁定不起诉处分。 那一年,温仲莹知道了司法天平只倾斜于势力强大那一端。她记住那个名叫陈葳的女孩,也记住了那位认真查案,她还来不及道谢就听闻被调派的检察官刘治方。 一场官司耗尽心力,餐馆生意被许家闹得做不下去,她也被诊断出忧郁症;为了医好她的病,父亲先为她改名,之后又决定卖掉餐馆,另觅它处重新生活。她的同胞哥哥在台北念书,最后决定搬移到北部,爸妈因她的事发愿茹素,干脆开了家素食自助餐。 她白日一面服药治疗忧郁症一面帮忙餐馆,晚上补习准备回校园;哥哥没课或放学后也在店里帮忙,日子渐渐稳定,只是她的伤口未曾痊癒,每到夜晚,总要隐隐作痛。她知道她还是不甘愿,又怎么可能甘愿? 进入大学的温雅琦生活多采多姿,她开始和同学跑夜店。也许是她遭遇的事令双亲心疼,他们待她的态度几乎是纵容,只要她不做傻事,什么都可以。 她在夜店被一名模样有点像陈葳的女孩搭讪,身高与自己差不多,蓄着一头俐落短发;短发女孩有点害羞,似乎真的喜欢她;她看短发女孩顺眼,抱着「男人不可能爱她,不如和女人在一起」的心态,放任自己与对方交往看看。 短发女孩看着纤瘦,举止秀气,却是个tomboy,温柔体贴,遇事时又会第一时间跳出来为她争权益,她有一种被男人呵护珍惜的感动;她从初期的交往看看,到后来是真的爱上这个短发女孩,两人交往到大学毕业前,她却被甩了。 女孩提分手时哭得好伤心,说分手不是有第三者,是因为她是男人;说在这段感情里她一直在适应她像男人的身体,最后真的适应不来,只能分手。 再次被爱情抛弃,温雅琦痛得像要死掉。她不禁想,她犯了什么错?男人玩弄嘲笑她的身体,连女同志的t也因为她的性器官对她提分手。 她是男人吗?她像男人吗?她明明是女的,她从出生就被当成女孩教养,爸、妈、哥哥,还有许多人都认定她是女孩,为什么就是有人认为她是男的?但她又真的是女的吗?爱情是否只能以性别决定?皮囊真的很重要? 她跟爸妈要了笔钱,去隆乳、打女性荷尔蒙,去打胶原蛋白丰唇,把内双眼皮割成外双,还开眼头。她变得爱美爱打扮,每日将自己装扮得性感美艳。 她去了夜店,多少男人与她搭讪,渴望认识她,或是与她一夜缠绵,她在心里骂他们贱,却又享受、接受他们的追求,因为,她还是渴望爱。如果有人爱她,多好! 温雅琦的父亲被肾病困扰多年,在她大学毕业后不久,一次洗肾不慎感染,最后因败血症离开。母亲在父亲离开后的第二年忽然倒下,一个月后离世。 失亲让她懊悔未及时行孝,才发现这几年她只努力于摆脱那段肮脏的过往,却忘了关心家人;她才明白,其实自己从未从那个痛苦的深渊中离开过,因为一个愈想证明自己的人,才是最逃离不开的人。 两年内失了父亲又失去母亲,她生活像没了重心,忧郁症并发为躁郁症。直到在新闻中看见许朝翔当选市议员的消息才有了点生气。真可笑,那种出事只会卸责甚至反控对方、只会以手段威胁打压对方的恶徒,也能成为市议员?尚只是学生时就已如此嚣张狂妄,现让他坐上议员一位,他岂不是要为所欲为了? 司法无法惩治他,她来。温雅琦找徵信社调查当年那些人的生活与行踪,令她惊愕的是吕彦峰还成了司法官,可真讽剌。她愈想愈不甘愿,她要一个一个报复,用当年他们羞辱她的方式狠狠回敬。 她以她已能勇敢面对过往,加上爸妈生前遗愿是回老家为由,劝说哥哥离开台北,搬回以前的家。与哥哥谈了近半年,他最终因为疼她,让步了。 哥哥担心老家邻居还记得当年事,只把双亲牌位迎回家,在另一处租了栋两层楼房子。二楼私人场所,一楼开餐厅。哥哥手艺很好,明明读的是明星学校的资工系,却将爸爸的厨艺学了精透,不仅如此,还自己研发新菜色。 店装潢期间,她与哥哥四处找配合的农家,盼能有当天现采的有机蔬果,就这么和陈葳遇上了。陈葳的双亲不愿接爷爷的农务工作,她接了下来,每日现采后,将最新鲜的蔬果送来店里。 陈葳变化不大,心善良,待她仍然热情,只是不习惯她改名后的名字,还有她整型隆胸后的样子。她喜欢陈葳,多希望身边有一个真心相待的伴侣,只要能接受她的身体、只要真心,无论男女,或是tomboy、婆,她都能接受。 她想有自己的家庭;心爱的人若是男人,她可以为他生孩子;若是女人,也可以认养;当然,先决条件是她得知道像她这样非男非女,在女同志圈被婆说太漂亮,被t认为太像男性的性别,究竟算男人还算女人?她能不能怀孕? 她想求助医生,又不愿身体秘密被其他人知道;她试着从网路找资料,得到的结果令她怀疑自己是奇美拉——嵌合体人。她分别找了几家化验所,利用 网路订购采样套组,以保密并匿名的验证方式验dna。她寄过含毛囊的头发、沾有口腔黏膜的棉棒、有她血液的面纸,甚至连精/液也、用化验所的收集器寄回化验。 明明都是她的检体,结果却不同,她身上果然有两组不同的dna。她甚至猜测哥哥与她一样,也有两组dna,只是他可能比较幸运,在外型与性器官的特徵上,他身体只展现出他是男性的一面。 dna成了她的工具。她花了一年时间思考如何实行她的报复,从勘察地形,到如何避开监视器,再到怎么接近报复对象、怎么动手怎么不留下证据等等。 她瞒着哥哥,晚上兼差酒促小姐,以约会为由,出门到各夜店、热炒店、钓虾场工作。她跑李伟生和吴宗奇的店,知道这两人与许朝翔依旧鬼混一块,三人有固定聚会;另一方面利用其它时间去认识吕彦峰,顺利成为他女友。这几个人都曾与她发生过关系,却都不认得她,计画很顺利。 知道性侵她的那三人特别喜好美色,她先钓李伟生。下半身思考的畜生果然好骗,一口答应。她开着他的车,载着他到登山步道。她在车里挑逗他,脱光他衣物,再带着事先准备的情趣用品诱他到车外做;他药效开始发作时,她坐到他身上,慢慢地以他领带捆绑他双手;他很兴奋,以为她真要与他在野外玩sm。 她不过稍微挑逗他,他就兴奋高潮,看着他恶心嘴脸,温雅琦说:「跟你说个秘密。你知道我叫雅琦,你知不知道我姓什么?我姓温,温度的温,有没有觉得熟悉?」 当她用她戴着柔软羊皮豹纹半掌手套的指尖擦过他胸时,他抖了下,那反应令她笑了声,她接着说:「记不记得高三那年,你和许朝翔、吴宗奇在防火巷内强暴了女学生的事?那女学生好像也姓温?」 番外三 至此,终于看见李伟奇表情遽变。她看他试图将两条被她绑至头顶的手臂抬起,她讽笑:「想动?很奇怪吧,为什么会突然没力气?」她戴着手套,不怕留下任何皮屑和指纹,只拉高他双手,她手一松,他两臂立即虚软下来。 「刚刚在包厢里我趁你没留意时,在你酒里放了点镇定剂,算算时间,药效开始发作了啊。」 「你……你想做什么?」李伟生张嘴,勉强挤出一点声音。 「做你做过的事啊。你怕什么?」她拿出事先准备的情趣工具,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知道身体被人侵入强占的痛苦吗?你想不想试?」 李伟生瞪着她手中工具,困难地摇了下头。「你……你是、是谁?」 「温仲莹啊。怎么,认不出来了吗?」她腿撑起,架高他的腿,手一推,身体被挤入异物的李伟生痛得凸了眼,他张嘴欲叫,一团布料塞进他口中。 「被性侵是什么感觉?尝到了吧?我买了很多情趣用品,本来打算让你一个一个试,不过带着大包小包出门实在太招摇,那些剩下的情趣用品,我就留给吴宗奇、许朝翔,慢、慢、用。」 温雅琦的五官与身下男人同样扭曲。她眼角有泪,低哑着声音开口:「如果不是你们,我怎会变成这样?我的人生被你们毁了,凭什么你们过得这么自在?我的身体又不是我能选择,你们凭什么嘲笑、玩弄……」 她把手中工具从他身体抽了出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试管型容器,笑着把里头的体液淋在男人脸上,然后换上一把锋利的刀,在男人惊恐的表情中,她从他腿间静脉划下,血瞬间涌了出来。 「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我这一个多月,几乎每天跟猪肉摊买猪肉,自己躲起来偷偷练习,练习让自己不怕用刀;一度以为我根本下不了手,现在才知道杀人也是可以练习的,哈哈哈……」 割下男人性器官,他面色已惨白,身体颤抖,虚弱得连眼也睁不开。温雅琦杀红眼,一刀又往他右胸割下,血渗了出来。 「知道我会怎么处理你被我割下来的地方吗?我跟你说,我打算煮了喂狗!」 早打算杀人毁屍,温雅琦不怕她的犯罪过程让身下男人知道,她一面说着,一面割着男人的身体,他何时断气,她根本不在意。 同样的手法,用在了之后的吴宗奇和许朝翔身上;唯一不同的是,许朝翔体质或许较不同,在她切割他下体时,居然还有力气扯住她头发,她一慌,挥刀砍向他手臂,他再没了反抗能力。 为了羞辱他,她把他的性器官塞进他口中,她冷冷瞪着没了气息的男人,笑得阴冷:「议员?后台硬?政治世家?黑道?不就这样而已。」 李、吴两人座车被她开回老家置放,停了两部车后,已无空间,她只能一把火烧了许朝翔的车;她将他的车开进产业道路旁的空地,却突然听见有机车引擎声,怕引来注目,她弃车,骑着事先藏在树下的机车离开。 下一个对象,是吕彦峰。若不是他把她身体的秘密传出去,又怎么会有后来的事?吕彦峰不像那三人贪色,接近他最好的方式是成为他的朋友,但她没想过他会追求她,心里有点得意一切如此顺利。 她瞒着哥哥进行她的杀人计画,当然不能让他知道她现在的男友是吕彦峰;为免无意间泄露什么,她不带男友回去,手机电话簿姓名设定成李文山,这样就算让哥哥看见了手机简讯或来电纪录,也不用担心。 温雅琦没料到的是,吕彦峰竟然找上哥哥;后来才知道那个来过店里几次的可爱女生撞见过她与吕彦峰在一起,她想,也许是那个女生透露了什么。 她怕吕彦峰发现她是温仲莹,思索着怎么下手时,他却先约了她,说了那此二话;她确定他认出她了。不在计画内的是他的求婚,还有那本「日记本」。 这么多年来,她恨着他,却原来是因为他的日记本被那三人拿走。 温雅琦好痛苦,不知该不该相信他的话,或许她就是傻,最后还是没能对他下手。三条人命,也够了,至少她身边现在还有哥哥,也有陈葳。 明知陈葳从头至尾喜欢的都是哥哥,哥哥对她也有意思,她仍是无法放下陈葳,总想着只要能看着她,甚至哪日她与哥哥能修成正果,她也满足。 所谓法网恢恢,就是这样吧。即使自认为天衣无缝,毕竟她清楚自己身上的dna秘密不容易被发现,因此在看见检警出现时,她也猜到应该是找到了什么证据,却仍感到意外。 她知道杀人有罪,但为那三人坐牢实在不值,只要坚不认罪,也奈何不了她吧?只是未料到哥哥会跳出来承认药片和情趣用品是他的。他想做什么?为她顶罪吗?他知道她是凶手?何时知道的? 检方羁押不成,店面和楼上房间皆被封锁,她与哥哥暂住旅馆。从法院回来的那晚,她找上哥哥,他开房门见了她,似乎不意外,像是知道她会找他。 「哥……」 温仲尧靠在椅上,长目满是血丝。「累了一天,不早点睡?」 她忽然就红了眼眶。若不是她,他怎么会被上戒具?那是多么羞耻的事。她拉了椅子,坐在兄长身旁,说:「我睡不着。」 他没讲话,似在思考什么。她看看兄长的神色,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温仲尧看着她,道:「许朝翔新闻出来时。」抿了下嘴,接着说:「李伟生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出了那样的事我不会意外;吴宗奇新闻出来时,我曾感到怀疑;之后新闻又报导检警怀疑两起命案与许朝翔有关,我猜应是他们三人之间为了利益起冲突,一直到许朝翔也遇害,我不得不怀疑是你。看见警方在你房里捜出那些东西,我几乎确定了。」 「但是在那之前,警方公布命案现场的长头发,验出是男的。」 「你身上有两组不同的dna,是吗?」 温雅琦惊诧地望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微扯唇,笑得苦涩。「其实,我也验过。」 温雅琦睁大眼,讶问:「你验过?」 「我想过,为什么你身上会有两种性特徵?是不是爸妈还是他们的亲人有什么隐性遗传疾病,但他们不知,所以才生了我和你?那为什么我没有两种性特徵?我心里有些怕,怕将来我的孩子也遗传了这种隐性的疾病,该怎么办?」 「所以你去验,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遗传病,结果发现身上有两组dna;你害怕将来结婚有了孩子,小孩也跟我们一样有两组dna,甚至是跟我一样?」 「是。」温仲尧淡点下颚。 「这是你不敢承认你喜欢陈葳的原因吧?」 「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今天虽然交保,也许明天就被关进看守所。」 「你明明就不是凶手……」她湿红了眼。 「有关系吗?只要能破案,警方会在意凶手是我还是你?」 「我在意啊,我没想要你帮我顶罪。哥,你去翻供好不好?」 「然后呢?让他们从证据找到你?」温仲尧笑了声,道:「总要有个凶手,这事情才会落幕,既然我认了,就这样吧。」 「什么叫就这样?陈葳怎么办?」她跪在他腿前,双手搭在他腿上。 「哥,她每天送蔬果过来,不就是为了看你吗?她看我们忙,留下来无薪帮忙,不也——」 「然后呢?」他扬声打断。「你知不知道你真被判刑了,你身体的秘密会有多少人知道?你以为监狱里有隐私吗?你想过没有?」 她怔愣,一时半刻无法思考。是啊,她没想过真进去后,她的身体…… 他捧起她湿淋淋的脸缘,说:「雅琦,我不认同你的手法,但事情已发生,我能帮你的就只剩这个。我总觉得我们比一般手足更亲,这几年我看着你被忧郁症困扰、被性别迷惘,却什么也帮不了你,我心里非常难过。我相信双胞胎有感应,你的痛苦我都知道,我也只是比你多点运气,有个正常男性的特徵而已。」 他笑一下,又说:「你报复也报复了,是不是可以放下那些,好好过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一直都希望能看见一个肯定自己、对自己有自信的你,无论你在心里将自己定位成哪一种性别。」 温雅琦沉思一夜,清晨时,她静静离开房间,一个人走进警局。 后记 【后记 攸齐】 大家好,我是攸齐。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去年底,出版社开了脸书帐号,为了按赞,我也申请了帐号,当时有位实习律师在脸书留了私讯给我,说是我的读者,讲了些鼓励的话,说她特别喜欢殡葬系列,还说将来我若想写律师设定的故事,遇上专业问题时,可以找她,她会为我说明。 真是热情热心的姑娘是吧?心里万分戚动,也想着有一天就来写个律师吧。但是计画往往跟不上变化,我对律师暂时无戚,先对检察官与书记官有了兴趣。 傅讯给这位准律师妹妹(是位笑容很阳光可爱的妹妹,脸书常有她和友人旅行及聚餐的分享),请教了几个检察官与书记官相关的问题;不过她还是实习阶段,出庭机会不多,所以她又很认真跑去找她的检察官学长姐帮我解答。 在此,先感谢他们。 为了剧情需要,故事中检警单位相关内容,不全与事实的相同(如检察官有分组别,专负责缉毒案件,或妇幼、诈欺等,但故事中我未这样分),请见谅。 还有,这位准律师妹妹推荐我看《天平上的马尔济斯》这部戏,因能花在看电视这件事上的时间不多,这戏我只跳着看了几集;虽只看部分,但我个人还满喜欢,找个时间来把它看完,顺便推荐给大家。 书名就是借用这部戏名。 另外,因为北捷一案,必须严肃地强调,这个故事仅是满足我个人说故事的欲望,拜托,请方学习。故事是故事,现实人生是现实人生,千万别分不清。 我常有一种戚觉,这社会的犯罪年龄一直在下降,动机也愈来愈难以理解,许多犯罪根本毫无动机,是不是因为这些孩子缺少生活中真实的体验与关怀?!因为现在很多事靠网路便能完成,谈恋爱、寄信、缴费、购物、发心得、写日记、做功课、游戏……只要有网路,统统都能在电脑或手机上做这 些事,于是,当孩子们从虚拟世界抽离,回到现实生活时,却不知怎么维持人际关系、怎么和自己的亲友沟通,甚至忘了礼貌、忘了尊重。 所以,少使用网路,多往户外走走,和家人朋友同学,找家店,点杯咖啡,坐下来对话,这样,是不是能让我们心灵更充实一些?现代人重视养生,其实心灵也要养生。 愿社会安定,祝福大家。 最后,感谢辛苦的出版社、编辑、画家老师,也谢谢读者朋友。 可爱的律师妹妹,谢谢你啦,爱你!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