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枭赋》 楔子 【楔子】 一弯细细的月牙,被掩蔽在云胧之后,那清冷的颜色,稀薄得像是不存在一般,那清冷的颜色,教人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而那冷凉的温度,正是段倚柔此刻心里的温度。 她跪在硬实的石板地上,让那石子的凉沁进她的骨子里,她低着头,只看见了自个儿眼前的一方土地,双膝已经隐隐地泛着疼了,但她却仍旧是一动也不动地,任由这祠堂内的沉重肃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段倚柔感觉自个儿的头是沉的,肩是沉的,背也是沉的,像是整个人被大石给压着,就要压进了身下所跪的这方土地里,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却也仅仅只能做到让自己抽换了口气,一动,也动弹不得。 “把头给我抬起来,看着列位祖宗。”段老爷沉着嗓说道。 这时,一旁的段夫人实在忍不住了,秀眉微拧,“老爷,你就行行好吧!她才刚回来,也不知道多久没吃没喝,你没摸到她那双手,冷得像块冰角儿,至少……给她喝碗热汤吧!垫垫胃,把身子给暖了,才好让你问话。” “妳住口!你们谁敢给她说话,就给我一起跟她跪下,跟她一起受罚!”段老爷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怜悯。 此话一出,所有人噤了声,但是眼神仍旧担忧地瞅着段倚柔,不明白一向稳重沉静的她,竟然犯下这等胡涂事儿! 明明已经与夏侯家的当家订下了亲事,竟然还与别的男人想要私逃到外地去,如果这一去不回,倒也就算了,没想到半个月后,她竟然一个人孤零地回到段家,当她一脸苍白地站在段家大门前时,家人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震惊或是生气,还是该为她的迷途知返而高兴。 几乎像是要石化了般,段倚柔停顿了好半晌,终于缓缓地抬起脸蛋,她的眉目是清秀的,但也仅仅只是清秀而已,不同于小妹那如花般鲜妍的娇美,她的面容一向就给人苍白透明的感觉。 可是,再仔细地把她的脸容瞧清楚,就会发现她不仅仅只是苍白清秀而已,在她的眼眉之间,透出了一股子宛如水晶般澄澈却坚硬的神情。 明明已经被折腾得极难再忍受,她却也仅只是微抿唇角,咬住牙关,把所有的不适都给忍了下来,她沉静地抬眸,看着段家祖宗列位,眼儿生热,心口揪似的疼。 段老爷看着女儿惨白的脸色,硬逼自己狠心,不让喊起。 “觉着委屈吗?怪爹对妳太狠心吗?”他没在女儿脸上看见愧疚与心虚,倒像是被人给错怪了,不知悔改的表情教他更加恼怒。 段倚柔摇摇头,脸色更添了几分惨白,像是整个人儿脆弱得随时会消失不见一样。 看见她这副虚弱的样子,段老爷终于忍不住心疼,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妳可知道自个儿闯了什么祸?” “柔儿知道,知道。”哽咽地重复了最后两个字,她闭上双眼,豆大的泪珠忍不住滚落脸颊。 惹恼夏侯家会有什么下场,就算爹亲不明说,她的心里也很明白。 人们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其实,那是为了家族的兴旺而不得不别离出外经商,并非真是没有心肝义理,相反的,商贾们娶妻特别重视贞节,因为夫君经年出门在外,妻子能否守贞节,悬系着一门的名声与康泰。 眼下,以夏侯家在商场上的地位,只消一根手指就可以捻死不过是小商小富的段家,如今,她的所作所为给夏侯家蒙了羞,她的未婚夫婿如果真的对段家使出惩治的手段,段家也只能认了。 “现在,就只能等了。”段老爷叹了口气,看着女儿的眼光充满了无奈,“妳要有心理准备,夏侯家上门来退婚,只是迟早的事儿了。” 说完,他叹气苦笑,转身往大门离去,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也只是亡羊补牢,于事无补了。 段倚柔急忙地开口喊住爹亲,“爹,让我去解释,让我亲自去向夏侯公子解释,让我去──” “不准去!”段老爷定住身,回头喝道:“让妳去了,岂不是显得咱们家心虚吗?妳只须回答爹,妳的身子……还是清白的吗?” “柔儿只能告诉爹,柔儿从没教爹丢过脸,就算是死,柔儿也绝对不教爹丢了颜面。” “今天之前,爹会信妳这番话,可是,如今爹还能相信吗?经妳这一闹,别说是爹的颜面,就算是咱们段家的脸面,也都教妳给丢尽了!”段老爷的笑脸比哭更难看,别过眼不看女儿,“如果,过两日夏侯家真的来退了与妳的这门亲事,往后,妳就乖乖待在家里,别出门再给咱们家丢脸了。” 说完,段老爷重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去,段夫人看了大女儿一眼,心有不舍,却还是只能乖顺地随着丈夫的脚步走开。 几名家人络绎地跟着主人离开,这时,段家的二女儿段挽柔走到了门边,脚步顿了一顿,回眸若有所思地瞅了亲姊一眼。 段倚柔看见了妹妹,那张宛若春花似的娇美脸蛋,一直都是她爹娘最引以为骄傲的,爹娘将妹妹藏在深闺之中,等着好人家求亲,原本,要嫁进夏侯家的人该是妹妹才对,只可惜,那日夏侯老太爷请她们姊妹过去吃茶,挑了她而不是妹妹,与夏侯家的亲事决定之后,妹妹好些日子不肯与她说话。 “姊姊只管放心。”段挽柔轻启丹唇说道:“妹妹会去求爹爹,请他老人家别再生姊姊的气,我知道,姊姊是委屈了。” 段倚柔看着一直以来疼爱的妹妹局促不安的表情,那股子心虚的窘态,竟让她娇美的容颜更添妍丽。 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啊! “谢谢。”她笑回道。 “都是自家人,姊姊不必客气。”说完,段挽柔一溜烟似地跑走了。 祠堂里,就只剩下段倚柔一个人,她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地跪在原地。 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到再也没有感觉,心情也比想象中平静,想着如果夏侯家真来退婚了也好,原本,这就是一门她高攀不上的亲事。 反正,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对于夏侯胤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夫君,她并没有丁点儿感情存在。 那日,他匆忙来去,对于挑选新妇的态度十分敷衍,一切主意就由老太爷做主,而她也不是在他身上十分留心,只记得他长得比她高大许多,她只在回来时听挽柔说起,说他眉目清朗,还给了她一抹教人心头小鹿乱撞的微笑。 想来,他该是喜欢挽柔多一点吧!所以,她该提醒父亲才对,说如果夏侯家真来退了她这门亲事,是不是能够让挽柔顶上,妹妹该会很高兴才对! 只是啊,如果夏侯家真的来退了与她的亲事,那么,这辈子她段倚柔是休想再订亲了,这天底下,是绝对不会有人家肯要一名失节的女子的。 她勾唇,扬起一抹微微酸涩的微笑。 其实不打紧的,她心里并不是太介意一生不嫁,就只是心里觉得对不住夏侯老太爷,辜负了老人家的青睐与期待,才是最最教她难受的…… 第一章 承平盛世。 一连数年的风调雨顺,让五谷丰收,让牲畜兴旺,使人人得以温饱,得以安居乐业,人们都说这盛世是千载难逢的,说当今皇帝果然是真命天子,就连老天爷都庇佑他,让由他的子民能够从改朝换代的战乱中养生休息,让由他一手建立的皇朝,可以在承平之中兴盛茁壮。 东门大街上,人潮熙来攘往,这是京畿最繁华热闹的所在,各大商家为了给自个争门面,都抢着将店铺设在这块地方,其中,最显眼惹目的商号,便是夏侯家所经营的“庆余堂”。 话说“庆余堂”已经有百年的历史,虽说这百年来,子孙们经营了不少与祖业无关的赚钱生意,但是,提到南货铺,人们首要想到的,依旧是这个历经百年不衰的老字号。 从几十年前,“庆余堂”就是天下闻名的老字号,它的规模庞大,店房总共分为南北货、海货、腌腊、酱货、蜜饯与蜡烛等六房,因为店规极严,选料精细,在前朝就一直深受皇家的青睐,虽是经过改朝换代,直至如今,一年四季仍旧按时给朝廷进贡最上乘的货色,而皇家的喜好,一直都是百姓们所乐爱追随的,所以多年来,就算有不少后起之秀急起直追,也动摇不动“庆余堂”在人们心目中首选的地位。 “庆余堂”能够发展到如今的恢宏规模,只怕是当初夏侯家的老祖先所始料未及的,一开始,夏侯家是海商,不只拥有自己的船队,也到近海与洋人做货品交易,后来朝廷实施海禁,夏侯家的老祖宗不与朝廷硬碰硬,利用自己做生意的独到眼光,转而做起陆上生意,拿出经年累月在海上赚的钱财,开起了“庆余堂”,一直到了今天成了世人周知的大商号。 天候渐暖。 明明前些时候立夏时分,早晚还十分凉洌,这两天日头渐大了起来,就连早晚时分都有着令人难熬的燠热。 “庆余堂”总号里的议事堂内,虽然不是年底汇报整年盈余的日子,但是在京中的几个分铺,在每一季快要结束的时候,铺里的大掌柜就要依例回到总号向财东禀报,主要是为了进上的物品一事,毕竟要是自家的东西在宫里用出了问题毛病,那可是会掉脑袋的大事,绝对不能不慎。 夏侯胤坐在首位上,一边听着禀报,一边翻着掌柜们送上来的明细本子,他的眼神十分认真仔细,沉静的神色之中,透着一丝严肃,教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与疏远。 身为夏侯家的新当家,今年二十八岁的夏侯胤不过只有三年的资历,但是,他从小就跟在太爷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夏侯家的一切是了如指掌,在未接当家之位前,他曾经当过总号的掌柜,当初,太爷坚持要他接下这项职务,曾经使几位老掌柜忧心忡忡,以他还太过年轻劝老太爷再三思。 不过,就在同一年,老太爷将帐计之权交给年方十五的夏侯容容之后,他接掌柜之职的争议在一夕之间消声匿迹,就怕再坚持下去,老太爷会做出更惊人的举措。 不过,众人皆以为,安排夏侯胤历练事小,毕竟他是夏侯家的继承人,但是让夏侯容容涉入帐计之事,就太欠思虑,毕竟她虽姓夏侯,却是位表小姐,论起来终究是个外人。 就在几位掌柜不约而同谈到去年南方雨水少,旱象直至今年开春才稍稍缓解,所以去年收成的果子大多品质不好,收来的货色做成蜜饯,比不上往年的滋味好,但还好“庆余堂”的几位老师傅都是熟手,做了些许调配,味道仅有些微差异,比别的商铺强上许多。 就在大伙儿都在谈论的时候,傅总管出现在门口,向几位掌柜揖了揖身,便直走到夏侯胤的身边,附耳说道:“胤爷,太爷请你现在过去一趟。” “回话说我正忙,晚些时候就过去。”夏侯胤没动声色,扬了扬手,示意他先退下。 不过傅总管可不好打发,他衔了老太爷的命令而来,事情要是没办成,他别想好过,“太爷说是现在,晚一时半刻都不成。” “他老人家难道不晓得今天是各地管事回京汇报的日子吗?” “太爷知道,但他管不着,说忙也不是他在忙,还说能者多劳,说胤爷是个人才,不会没时间抽空应付他这位棺材躺进一半的老人家,棺材进了一半,所剩日子也不多了,要胤爷多想想这一点才好。” 闻言,夏侯胤挑挑眉,睨了傅总管一眼,知道他是个老实人,所说的一字一句,绝对都是他太爷转告交代的。 他深吸了口气,然后无奈地叹出,心想他曾祖父既然知道自个儿是位老人家,怎么就不知道要安分些呢? 好歹也为他这位孙子着想一下,每天除了喝茶玩鸟之外,唯一的乐趣就是唯恐他这个孙子过得太清闲,有事没事就派人过来请他去问话。 “有说是关于何事吗?” “太爷没说,只说这事一定要当着胤爷的面,奴才不敢多问,胤爷不会不知道太爷的性子,请你快点动身吧!” “知道了。”夏侯胤颔首,召来了在一旁的大掌柜曹南昌,他是太爷安排在身边的副手,十分能干,对于协调掌柜们与商号之间的关系十分在行,“曹大掌柜,这里就先交代给你处理,事后再向我报备。” “请爷放心。”曹南昌拱手点头,与众人一起恭送主子与傅总管出门。 炎热的夏。 徐徐的微风,扰人清静的蝉鸣声。 只是,在这白云寺里少了凡尘俗世的纷纷扰扰,让这夏日虽然炎热,却仍旧保有一份化外的宁静。 今儿个是初一,前来寺里参拜的善男信女不少,几年前,自从老太君大病一场之后,段倚柔也养成了每个月初一前来寺里祭拜的习惯,希望佛祖保佑老太君可以长命百岁。 午后,前来参拜的人渐渐少了,香火弥漫的空气之中,少了人声,段倚柔这时才缓慢地步入寺庙大门,在她的身后跟着婢女绿锦,两个人一路沉默地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之中,走过参道,来到庙堂之前。 段倚柔接过绿锦递上的香,高举过头,低首闭目向神佛默祷,白净的脸容除了虔敬之外,是平静而无表情的。 明明已经挑了人少的时候,却偏偏还是避不过众人的侧目,她心里非常明白,自己令人侧目的原因,并非她是段家的女儿,或者是因为自个儿闹出了那桩与男人私奔的大事,而是因为她所订亲的对象,是夏侯家的爷。 “就是她吧!那个跟男人跑了又回来的段家千金,她还要脸不要?做了丢人的事,怎么敢大摇大摆来拜神呢?” 三、四名约莫中年的妇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那音量却全然不怕被她听见。 “是啊!是啊!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要我是她,一定把自个儿关在家里,哪儿都不敢去!” “那是妳知道要羞耻,就不知道人家怎么想了!” 说着,几名妇人笑了起来,其中一名虽是半老徐娘,但是容貌却保养得十分了得的青衣妇人,段倚柔是认得她的,她是韩家的夫人,与段家算得上是世交,还记得孩提时,她还喊过韩夫人婶婶,不过近些年两家有些疏远了,再加上眼红夏侯家所挑选的媳妇儿竟然不是韩家的女儿,对于这一点,韩夫人一直都耿耿于怀,就算是没出事前,在路上遇见了彼此,韩夫人还装作不认识她这个小辈,冷睨了一眼,便招摇而过了。 段倚柔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她这算得上是伯仁无罪,怀璧其罪吗?老太爷的赏识,对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呢? 她抬起眸,将手里的香交还给绿锦,让她到炉前插上。 “明明就生得不是太好看,真不知道夏侯老太爷眼睛生到哪儿去了!” “是啊!是啊!随便咱们哪家的女儿都生得比她好看,再不然,我记得段家的二女儿那模样也是极好的,无论如何,都比娶她强。” 说到底,是因为她生得不够好看吧! 段倚柔并不觉得自己生得难看,但是终究是比不上挽柔,如果这门亲事是教挽柔给得了,只怕人们就不会有话说了吧! 三姑六婆们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语,就像滴滴答答的冰冻雨水般,渗进了段倚柔的心底,她并不觉得疼痛或难过,只是觉得寒冷。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情冷暖吧!点滴心头,也只有自个儿知道了。 她静立在原地,唇畔抿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又或者说她听见了,可是却丝毫没将人们的恶意搁在心上。 但是她能受得住,绿锦可受不住。 “小姐,咱们回去吧!”绿锦拉了拉主子的衣袖,小声地劝说道。 “不可以,我与夏侯公子约在这里见面,说好了要见面,我怎么可以先走一步呢?”她含着笑,摇了摇头。 “真是的!公子哪儿不好约,怎么就约在这白云寺呢?” “不怪他,见面地方是我挑的,既然我今儿个会来寺里参拜,就约他一块儿来,如果没拿他当挡箭牌,今儿个爹爹绝对是不会放我出门的,已经习惯了每月初一十五都来参拜,突然不来了,我浑身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绿锦没好气地瞅着主子,虽然早就习惯了主子淡薄不强求的个性,但是,想到她把与夏侯公子单独见面的机会,当成了是让她可以顺利出来礼佛的借口,就忍不住教人又急又气。 “放心,我会把话跟夏侯公子说清楚的。”段倚柔轻轻地笑了,看得出来绿锦替自己十分着急。 “小姐要如何与夏侯公子说呢?”绿锦忍不住好奇。 “我会对他说,挽柔比我好,希望他可以多多考虑她。”说完,她眨了眨眼,果不其然看见绿锦急得跳脚。 “小姐!”真的是快气死人了! 主仆两人说得极轻声,一旁的人只顾着评论段倚柔,没太仔细听清楚她们说话的内容,这时,韩夫人又故作小声,但其实拉高着嗓子说道:“我想夏侯家应该会退婚吧!毕竟‘庆余堂’可是大门大户,就算没发生那件丑事,她也配不上胤爷,现在,她可是残花败柳了,跟高高在上的胤爷比起来,她就连地上的一把泥都不如了!” “这些人!说话就不能留点口德吗?!”绿锦气急败坏,箭步上前想要找那些人理论,却被主子给一把拉住了。 “妳同她们计较,不就同她们一般见识了吗?”段倚柔紧紧捉紧了婢女的手,明明指尖已经泛着冰冷,神色却依然坚定。 韩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自然听出了她话里带着刺儿,心里不高兴。 “唉呀呀,明明做错了事,说话还挺不客气的,也是,就算是个泥人儿,也有土性子的吧!咱们就大人大量,别与那可怜人计较了,就等着看好戏吧!看她还能嚣张多久。” 说完,她与几名跟从的妇人笑得花枝乱颤,见到段倚柔的脸色越加苍白,她们就笑得更开心得意。 第二章 这时,一名模样清秀的小沙弥走了过来,对着段倚柔说道:“请问这位女施主是段姑娘吗?我们住持方丈请段姑娘移步到后院一叙。” 闻言,段倚柔与绿锦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心里虽觉得纳闷,但仍旧点了点头,跟着小沙弥的脚步往后院前去。 韩夫人几人听见是住持方丈找她过去,心里都觉得讶异,也同时眼红不已,白云寺的住持一直都是由德高望重的高僧所担任,非常受到皇室朝廷成员的尊敬与重视,听说,如果住持没同意要面见,即便是皇帝本人到来,都见不到他老人家一面! 曾有帝王为此而忿忿不乐,但终究也没做任何处置,一直连来了三次,才终于见到了当时的住持方丈。 她们走过了长廊,就在要进入后院的穿堂之前,小沙弥停下了脚步,回头对她们说道:“方丈说只请段姑娘一个人进去就好了,请另一位女施主留步。” “可是……”绿锦想要反对,却被主子的眼色给制止了,只好乖乖地停住脚步,让小沙弥给带开了,离开之前,依旧不断地回头,担心地看着一个人走进后院的主子。 段倚柔走进院子里,夏日的园子里已经是一片绿意盎然,在院子的角落,栽了一株已经盛开的百日红,粗厚的枝干可以看得出树龄十分老了。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到那株老树旁,低头敛下眸光,看着一地的落花,在绿草如茵之中显得十分夺目艳红。 或许,是因为独自一个人的关系,又或许是那一地的残红,牵动了她内心的悲伤,一抹掺揉着苦涩的浅笑,噙上她的唇畔。 她原以为问心无愧,就可以不必在意别人如何说她。 可是,许是因为她心里无愧,所以,对于各种流言蜚语,才会更加感到无辜与受伤吧! 两抹薄薄的湿润,在她浅笑的同时,染红了她的眼眸。 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有道锐利的视线在瞅着自己,以为是方丈来了,转头却又遍寻不到人影,心里才在纳闷的时候,一名年纪约莫五十开外的中年人往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是段家小姐吗?”傅总管面带着和善的笑意,向她问道。 “我是,请问阁下是……?” “在下姓傅,是夏侯家的总管,来给主子传个话,段小姐,胤爷临时有急事不克前来,请小姐先回府吧!” 段倚柔没想到会得到夏侯胤无法前来的消息,有一瞬间,她无法分辨出现在脑海之中的想法,是失望,也同时松了口气。 其实,她一直做着心理准备,今儿个会从夏侯胤口中听到他想要退婚的决定,因为早就是料想中的事,她的心情也一直很平静。 但或许,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坚强,可以听着夏侯胤说要退婚而无动于衷,终究,还是有点伤感吧! “请傅总管替我回去转告夏侯公子,就说我随时等他的消息,请他明白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只求他不要太为难我的家人。” “段小姐,这话……?!”傅总管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这些话,还是请段小姐见到胤爷,亲口对他说吧!” “好,我知道了。”段倚柔微笑颔首,这时正好绿锦耐不住性子了,急着跑进来一探究竟,“那么,傅总管,我已出门多时,怕家里的人会挂念,就先走一步了。” “不送。”傅总管扬手恭送,目送她们主仆二人离去。 在这同时,夏侯胤站在庭院另一端的小阁里,透过石窗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甚至于是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他也都听见了。 “胤爷,人已经走了。”傅总管转身躬首,扬声禀道。 “我看见了。”夏侯胤的半身被屏风给挡住,这也就是为什么段倚柔没看见他的原因,但他却将她看得非常清楚,透过百日红扶疏的花影,将她的脸蛋看得非常仔细,当然也将她眼底的泪光给瞧进了眼底。 那就是太爷爷给他挑选的妻子,果然一如人们所说的,那线条清淡的眼眉,只称得上是清秀,距离秀丽还有一大段。 “胤爷,这样好吗?太爷吩咐你一定要见到段家小姐,当着她的面,把话告诉她。” “我知道。”夏侯胤打断他的话,顿了顿,低沉的嗓音再度开口:“回去之后,如果太爷问起今天的事,就告诉他我见过段家小姐了,至于他老人家所交代的事,我自个儿心里有数,会看着办。” 当初,夏侯家的老太爷挑了她当曾孙媳妇儿的消息,轰动了整个京城,或者说,这个消息教天下女子皆为之心碎不已,因为,夏侯家虽不是天底下最豪奢的巨贾,但是名声好,字号老,在商场上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 倘若是在数十年前,这倒也没什么,毕竟一直以来,人们都是重文轻商,追求仕进,宁可寒窗苦读十年,最后当个穷秀才,也不愿意从商讨生活。 不过,随着前朝末年取消了坊市制度,商肆开进了平民老百姓住的胡同巷弄之中,人人可以在自个儿家里做起生意,赚到大钱,经年下来,轻商的风气淡了许多,尤其在出了几个家财万贯的大财东之后,人们更是个个见钱眼开,争着要跟富商巨贾当上亲家,飞上枝头当凤凰。 从白云寺回来之后,过了数日,夏侯家那方面没有半点动静。 段家人追问起那天她与夏侯胤见面的情况,段倚柔如实地对爹娘说了,在听见女儿没有见到人,段老爷心里有了不好的念头,心想与夏侯家这门亲事肯定是告吹了。 今儿个一早,段倚柔就听见前屋那里传来了骚动,热热闹闹的,人们在奔走相告着,就在绿锦心里好奇,求着主子说想去问明白时,来人传话,说老爷交代要大小姐到前厅去,有话要对她说。 段倚柔听说是爹爹在找,立刻回说好,带着绿锦挪步到前厅去,就在交接着前厅后院的小穿门前,她看见了挽柔带着贴身丫鬟站在那儿,见到了她,神情显得有些古怪,还没让她有时间细问,就转身带着人走了。 “二小姐怎么可以这样?好歹您是她的亲姊姊,也不想想小姐为她做了什么,真是好无理。”绿锦忿忿不平地低叫道。 “不要多嘴,或许挽柔刚好想到有急事待办,走吧!爹爹还在等着我,不能教长辈久候了。”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前院大厅,一进门触目所及都是亮眼的茜红色,那一匣又一匣的礼品几乎占去了厅里大半的容身之处。 好半晌,段倚柔回不过神来,抬起眸,看见爹亲一脸笑呵的模样,心里更加不解了。 “爹,这些……是要做什么的呢?” “还看不出来吗?这是夏侯家刚派人送过来的聘礼。”段老爷走过来,一把将女儿拉到成堆的聘礼旁,“妳瞧,多丰厚的聘礼,爹刚才看过清单,夏侯家可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呢!” “这时候……送来聘礼做什么呢?” “柔儿。”段老爷看着女儿,神情转为严肃,“你们要成亲,听着,夏侯老太爷指示成亲典礼要照常举行,也已经请期问好了日子,成亲的日子就挑在下个月十五,夏侯家不嫌弃妳,是妳的福气,知道吗?” 段倚柔看着父亲,从他的眼里看出松了口气的释然,对于还能够与夏侯家当亲家,对段家而言不啻是如获至宝。 “是。”她点点头,柔顺地附和。 “妳应该很清楚,对段家而言,能与夏侯家结成亲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在这节骨眼上,夏侯当家没有悔婚不娶,对段家与妳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妳心里要明白这一点,知道吗?” “知道,柔儿心里很清楚。” “来,把这个拿着。”段老爷掏出了一只纯白的玉镯子,交到女儿手里。 “爹,这不是娘的玉蝠镯子吗?”段倚柔吃了一惊,连忙地缩手推辞,“不成,爹,这是娘的玉镯子,是咱们段家的传家之宝,柔儿不能拿。” “妳一定要拿,戴上。”段老爷半是强迫地替女儿把镯子给戴到腕上,“妳应该知道关于这镯子的传说,这镯子有灵气,女子戴着这镯子出嫁,会保佑多子多孙,受夫家疼爱,现在的妳,需要这份好运气。” “爹!”段倚柔轻轻摇头,眼底泛着泪光。 “听爹的话,嫁到夏侯家之后,无论遇到什么委屈,要记得忍耐,总归是……咱们欠了人家恩情,知道吗?” 段倚柔看着爹亲,知道他在提醒她要安分守己,知道她即便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也使不上什么力,因为段家太需要这桩姻缘,她迟疑了好一会儿,忍住了内心的叹息,才点了点头,“是,柔儿知道。” 一直到夏侯胤到段家亲迎新娘之前,段家上上下下谁也不敢相信两家真的能够结成亲家,直到花嫁的队伍远离之后,他们依旧觉得自个儿好像做了场梦,相信明儿个醒来,会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段倚柔坐在取代花轿的马车上,听着外头的吹乐声,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刚才绿锦从轿外对她说,前来迎接她的是夏侯胤本人,与段家一开始设想会是派人代迎好上太多了。 她常听老一辈的人说,在成亲六礼之中,亲迎所代表的是对女子的尊重,那意义是极重大的,不过,有多数时候,大户人家是不时尚亲迎这一套的,尤其在男方的家世比女方显赫时,就请媒婆或是好命妇人带着迎亲的队伍过来,等着吉时一到把新娘子给迎回去。 他怎么会肯来呢? 段倚柔的视线透过珠帘与红盖头,直视着前方,彷佛能够从摇晃不止的车帘子看见在马车前方带着队伍的男人。 他可是夏侯家的财东,是个身分尊贵的人哪! 怎么肯为了她这样一个会给他带来羞辱的妻子,跑上这一趟呢? 他坐在那马上,一旁的人们是如何议论著他呢?而他,又将是如何看待这一切呢? 是梦吧!她心里想,对于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她想不懂也想不透,所有的事情都好到教人不敢置信的地步。 是该感恩哪! 从今以后,她是夏侯家的人了!这个念头,就像是一把煨得热烫的刀子刻上了她的心头,有些疼痛,也同时有着一股热度在她的心上泛了开来…… 一双大红色的龙凤巨烛,将洞房之内照得十分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桃李的香气,以及干果的香甜味道,屋外的院子是宁静的,人们喧闹的声音从前堂那儿远远地传来,听起来不似真实。 是啊!不似真实,这同样也是段倚柔心里的感想。 她独自坐在喜床前,红色的盖头遮去了她的视线,只能见到珠帘在暗红色的微光之中轻晃动着,她敛眸注视着自己一身绣着细致花纹的嫁衣,静谧的空气中,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在暗响着。 这时,门外传来了声响,那是人们笑声渐近的声音,可是,那声音在中途就止住了,然后,是门外奴婢们的喊声。 “奴才们恭贺主子大喜!” 第三章 话声未落,门扇就被推了开来,外头的动静在这一瞬间都生动了起来,然后就在门板被合上的瞬时,那些声音又远去了。 屋子里又重新落入一片静寂之中,但是,段倚柔可以感觉到有些许不同,她能够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人目光之中的锐利。 她的心跳禁不住加快,耳边热烘烘的。 这一刻,一切都真实了起来,她已经拜了堂,成了亲,从今以后,是夏侯胤的结发妻子,这一生,都将在这个家里终老。 这个体悟,让她的心头微微地发热。 在同一个时间,夏侯胤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坐在喜床上的人儿,她的身形比他记忆中的更加单薄削瘦些,沉甸甸的凤冠几乎将她的头给压沉了。 此刻,在他身上的新郎喜袍,与她红色的嫁衣呼应,一室的喜红教他觉得刺眼,他拧起了眉心,脸上没有一丝当新郎倌的喜悦。 应该欢喜吗?一抹浅浅的冷笑跃上他的唇畔。 夏侯胤缓步上前,就在走到她的面前时,伸出大手,倏地将盖在凤冠上的喜帕给揭掉。 她扬起的脸蛋看起来有一丝讶异,与他脸上刻意的冷淡神情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明明已经是至亲的夫妻了,可是,他们望着彼此的目光,就像是注视着一个恰巧路过身边的陌生人。 就在这一刻,段倚柔才真正看清楚自己夫君的长相,他的身长一如她印象中高大挺拔,一如挽柔所叙述的,他长得极好看,乍见之下,会以为他是个温文尔雅之人。 但是,细看他的眼眉,隐藏着不驯的线条,尤其是那双深长的凤眸,眼神比起寻常男子深刻且锐利了些,挺直的鼻梁下,有着一张饱满的唇,只是那紧抿的线条,看起来不好亲近。 夏侯胤也同时在打量着她,心里忽然觉得好笑,明明是刚与他成亲拜堂的妻子,感觉却比陌生人更陌生,他遍寻脑海,却找不到一句可以与她说上的话,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沉默,像是春天回寒的凉意,教人觉得哆嗦。 他不该娶她的!他万万不该的! 与她四目相望的同时,夏侯胤的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他觉得可怕,而且不能想象,自己竟然要与她过上一辈子。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原该唤他夫君的,但是这两个字,比起吞下一颗石子更教她觉得噎喉。 “我该问妳什么吗?”他冷冷地反问。 是的!不该与她成亲的! 无论如何,都不该成就这桩姻缘。 她闹出那么大的丑事,夏侯家有的是借口可以将她休退,虽说会毁了与段家之间的情面,但是,总好过把她娶进门,夏侯家也跟着蒙羞了! 但是,既然已经与她成了亲拜了堂,就有如覆水难收,但是,也仅只于此了!把她娶进门,已经是给了天大的恩惠! “你应该听说过才对。”她幽幽地说。 “听说过什么?妳跟章家的儿子私奔的丑事吗?” 段倚柔看着他,顿了一顿,才点头,“是,你不问我吗?你不想知道自个儿的新婚娘子是否仍旧是清白之躯吗?” 如果他问了,她会向他解释,一字一句向他解释清楚。 只要他问了,她就会说,而她希望他会问。 “妳是吗?”他一针见血,没有半点迂回。 “如果我说我是,你信吗?” 她的嗓音轻轻柔柔的,努力想要维持平静的心,却仍旧泛起了一丝忐忑。 就在这一刻,段倚柔才真正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哪怕是多大的诋毁,她只求问心无愧。 但是,在她内心的深处,仍旧是希望着有人能够信她! 尤其,当对方是她的夫君,她更希望可以获得信任。 说完,她等待着他的答复,可是,却只见到他一双冰冷的眼眸,眸底映着她带着些许仓皇的脸容。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就像被人兜头淋了盆冰水,“如果你不信我,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不退婚呢?” 夏侯胤起初抿唇不语,眸光沉静地瞅了她好半晌,才终于开嗓道:“妳真想知道吗?”说完,他见她点点头。 又是半晌的沉静,就在段倚柔以为他不会告诉她的时候,他才又提声,每一字一句都说得缓慢又低沉。 “第一个理由,是因为太爷希望我可以娶妳,他是夏侯家的老长辈,他的话我不能不听,第二个理由,是为了夏侯家,夏侯与段家结成亲家,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有极大的好处,我是个做买卖的商人,需要妳段家的船队为我办事,咱们是鱼水相帮,这一点道理我不会不懂。”他静瞅了她一眼,看见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又开口说道:“看起来,妳似乎对我的回答不是很满意,难道,妳期待我娶妳,是因为喜欢妳吗?” “我没有那么不自量力。”她小声地回答,柔唇边勾起的一抹浅浅笑痕,有着苦涩的无力,“我爹说过,我心里也明白,你肯娶我,已经是给我天大的恩惠了,我不会不懂感激。” “妳有自知就好。”他看见了她的眼底,染上了一层浅浅的薄红色,却仍旧无动于衷,“从今往后,我要妳好自修为,要是妳敢丢了我们夏侯家的半点颜面,我会杀了妳,信我,我夏侯胤说到做到。” “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夏侯胤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满意地颔首,兀自转身走到屏风之后更衣,丝毫没有新婚之夜该有的温存情意。 段倚柔转眸望向屏风,看见他高大的体魄从那层薄薄的纱面透出轮廓,心想韩夫人她们说的话虽然很伤人,但却非常地中肯,他夏侯胤是如此地好,如果没有老太爷的推波助澜,他将是她这把地泥永远难以构及的天! 她该知足了!段倚柔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会用这一生最大的心力,去回报这男人赏给她的恩惠。 她也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段倚柔是夏侯家人了。 新婚夜里,开始落雨,到了隔日,雨势依旧没有停止,明明已经是白日了,但是天空却是阴霾的,霪雨霏霏,浓重的湿气,让屋子里的器物都像是沾着层水气,让人觉得不太舒爽。 还不到卯时,段倚柔就已经清醒了,而夏候胤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当她清醒时,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一屋子的静寂。 她将披散的长发绾成一条粗辫子,拿出才绣到一半的荷包,继续做着针线活儿,一边等待着绿锦过来给她梳发绾头。 原本,她应该一早醒来就去给老太爷请安敬茶的,可是就在不久以前,太爷院里派了人来传话,说老人家这几天精神不大爽快,要她别忙,过几天再去请安就好了! 窗外的雨,依旧绵绵细细地下着。 以往按照这时候,绿锦应该已经端热水过来给她抹脸,可是,那丫头怕是不想打扰她与夏侯胤,今儿个来晚了,但她也不太以为意,做着手里的绣活儿,时间倒也是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在她的心里只觉得好笑,她与夏侯胤之间根本就不怕被打扰,昨儿洞房花烛夜,他们之间没行周公之礼,他倒自个儿先去找周公了,更衣之后他便自个儿先睡了,后来唯一的对话是他喊说烛火太亮,要她把火吹熄,让她只能在一片黑暗之中,把自个儿身上繁重的嫁衣给脱掉,躺到他身畔时,虽然小心翼翼却还是惊动了他,在黑暗之中,他侧过身去背对着她。 这时,她忽然听见了门外有动静,以为是绿锦过来了,才抬眸想要唤她的名儿,就听见一道略有些年纪的女声叫唤。 “参见夫人。”说话的人是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开外,脸蛋身形略显得圆润的妇人,在她的身后带着几名丫鬟,而在她的身旁,站着一名穿着打扮都显得矜贵的姑娘,那白嫩的脸蛋,与妇人有几分相似。 “不必多礼,崔嬷嬷。”段倚柔看妇人的年纪与长相,一眼就认出她是吴长芳,因为嫁的夫君姓崔,被称崔嬷嬷,在嫁进夏侯家之前,她就曾经听说过这位崔嬷嬷在府里的说话分量不小,只是这几年夏侯容容逐渐掌握权柄之后,影响就渐渐不如从前了。 对于新夫人能够一眼就认出自己,崔嬷嬷有些讶异,不过她毕竟老练,只是笑了一笑,抛了个眼色,使动身旁的两个丫鬟走到寝房去。 “妳们这是在做什么?”段倚柔眸光沉静地注视着崔嬷嬷,同时注意到在崔氏身旁站着一名妙龄女子,穿戴与一般丫鬟不同,偎在崔氏身边,两人的神情看起来不似主从,倒像是母女。 “请少夫人见谅,这是规矩,咱们只是照着规矩办而已。”崔嬷嬷说完,领着一旁的妙龄少女入内,完全没将她这位新夫人搁在眼底。 这时,段倚柔就听见隔屏之后,传来了几个人的交谈声。 “启禀嬷嬷,没见红,垫褥是干净的。” “看来传言一点都不假,咱们新进门的少夫人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是给别的男人睡过的残花败柳。” 丫鬟们交谈的音量,压得低低的,像是在谈论着极羞耻的丑闻,不能教人给听见,但是,段倚柔却是听得一清二楚,藏在她们言语之中的恶意嘲弄,伴随着她们压低的嗓音,跟着一并传进她的耳里。 潮湿的空气,原本就已经教人快要喘息不过来了,此刻,她更是觉得快要窒息了。 她是清白的!她是的! 段倚柔想要大声地告诉她们事实,但是她不能说,因为藏在实话之后,还有着一个教她更不愿意面对的丑事。 那就是在她与夏侯胤的新婚之夜,他没有与她洞房,要是教人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会教有心人做出更大、更教人难以忍受的文章,所以她不愿意辩解,不想教人知道夏侯胤不愿意碰她,不想激动地否认与这些丫鬟们一般见识,那不过显得她心虚与不堪。 “请夫人见谅,不是小的存心冒犯,实在是规矩,咱们只好照办了。”崔嬷嬷让人换了被褥套子,走出来对段倚柔说道。 段倚柔看着眼前众人,抿唇一声不吭,此刻的她多希望绿锦早就进来给她梳洗穿衣完毕,至少,一身端正的妆扮,让她可以更挺直腰杆面对眼前这一些存心来瞧她好戏的奴婢。 再如何不堪,她也总是段家的千金,夏侯家的新夫人! 这时,崔嬷嬷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过一旁的妙龄女子,“对了,少夫人,忘了向妳介绍,这是我的女儿,名叫崔容莲,府里的人都管她叫莲姑娘,身分是比一般人特殊了点,可不是当差的奴才,她与胤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个人的感情好得就像是两小无猜,就希望少夫人能够看在他们一起长大的情面上,不要计较啊!” “娘,妳做什么对她说这些呢?我要与胤爷在一起,她又管不着,难道,以她现在的立场,还能爬到胤爷头上去不成?”崔容莲扭着娘亲的衣袖,对于眼前的情况有千百个不满意。 第四章 一旁的两个丫鬟听见这番话,掩嘴窃笑了起来。 段倚柔看着她们,忍不住微微动了怒,只是面子上没表示。 忽然这时,一道娇嫩的嗓音从门口传来,“嫂嫂就算不爬到胤哥哥的头上,也能治妳这目中无人的丫头。” 话落,众人的眼光转向门口,看见夏侯容容漾着一脸如春花般娇美的笑意,带着贴身丫鬟婉菊伫立在门口,一双宝石般乌亮的眼睛挑着不以为然的弧度,直勾地瞅着崔容莲。 这时,原本满脸嚣张的崔容莲一见到她,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躲在娘亲的身后。 “怎么?一群人揪围在这里,咱们夏侯府里是没事让妳们做了吗?敢情是嫌这差事太优渥,想让我有借口减些饷银,给咱们家里省钱是吗?”夏侯容容徐步入内,含笑的目光直瞅着两个站在崔氏身后的丫鬟。 “不不不,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干活儿了!”两个丫鬟匆忙地跑走,连瞧都不敢多瞧脸色大变的崔氏母女一眼。 这时,夏侯容容的目光转移到崔嬷嬷脸上,看见她一张如圆碗般的脸青白不定,像是不愿示弱,却无奈情势逼人。 “还不走?”夏侯容容微挑起弧度好看的眉梢。 “莲儿,咱们走。”崔嬷嬷咬着牙,大力地拉着女儿走出去。 段倚柔自始至终就只看着夏侯容容,彷佛不敢相信那如搪瓷般的美丽脸蛋,竟然有着如此灵动的表情。 就像是一朵娇艳的玫瑰,不只有着好看的形状,就连那香气都是无比醉人,更教人深刻地感觉到她无双的美丽。 “妳在看什么呢?”夏侯容容转眸对上嫂嫂的目光,同时打量着她的模样,一如传闻的不甚出色,不过白白净净的,瞧着顺眼,“在看我吗?是多长了只眼睛还是鼻子呢?” 婉菊见主子说话不客气,连忙笑着打圆场,“请少夫人不要介意,我家小姐不喜欢人家直瞅着她看,她常说就算自个儿的模样真的不错,也没有义务要供别人当花瓶一样观赏。” “是我冒犯了,还请见谅。”段倚柔的笑容之中充满歉意,心里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挽柔,一直以来,挽柔就极喜欢出门时,人家直盯着她瞧,无论是男人欣赏的眼光或者是女人妒羡的瞪视,她都乐得接受。 她常说,那是因为自己够好,才能够得到他人的特别注目,反正,多让人瞧上几眼,她也不会掉下半块肉,还说如果有谁不看她,肯定是心盲眼瞎了,绝不是正常人! “嗯。”夏侯容容虽不满意,但仍旧接受地颔首,挑了张椅子大剌剌地坐下,“妳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什么吗?” 段倚柔摇摇头,“我该做什么?” “真是不懂规矩,虽然太爷爷要妳不必过去敬茶,但妳就真的以为自个儿什么也不必做了吗?婉菊。”夏侯容容示意婢女倒杯茶,交到段倚柔手上,“太爷爷没要妳敬茶拜见,但我这个小姑可没允许妳能够豁免。” 婉菊笑着把注满茶水的盖碗交到新夫人手里,小声地说道:“其实,咱们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一早就料到崔家母女会来找麻烦,不是真的存了心眼要来刁难夫人的。” “婉菊!”夏侯容容低斥了声,要她别多嘴。 “是。”婉菊笑吟吟地退开。 段倚柔接过茶碗,想到夏侯容容刚才适时地替她解围,心里有无限的感激,她走上前,恭敬地用双手将茶给递上,“从今以后,还请多指教了。” 从夏侯老太爷那一代开始,“庆余堂”的经营方针就是用人唯才,大江南北上百间铺子都设掌柜,各配置一名副手,大小事务由掌柜做主,在掌柜之上,又设置一名大掌柜,负责统筹协调各个铺子之间的大小事务,也是“庆余堂”对外的管事,并由此人直接面对财东面报各项事宜。 对于已经将生意做大的“庆余堂”而言,这是必要的制度,所以,身为财东,也只能全权信任自己所托付的管事。 不过,许是因为大掌柜曹南昌是老太爷指派的人选,而非夏侯胤亲自挑选的心腹,所以对于他的做法一直都颇有意见,因为不能够全心信任,所以他与掌柜们之间多少存在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情势。 不过,主要的原因是,曹南昌生性保守,做事太过谨慎,而夏侯胤的举措在他的眼里看来太过大胆冒险,为了“庆余堂”的长治久安,曹南昌总是会不厌其烦地劝阻新财东,要他凡事以大局为重。 夜深人静。 雨过的夏夜,虫鸣蛙叫声不断,一轮探出云端的明月,将这夜晚衬得格外有情调,段倚柔端着夜消,穿过长廊,走到了她夫君的书房门前。 “夫君,是我。”她朝着里头唤出那两个字时,心儿有一瞬间轻颤了下。 经过半晌的沉静之后,门内传来了响应,“进来吧!” 夏侯胤低沉的嗓音在静寂的黑夜之中,听起来格外地浑厚。 得到了首肯,她推门而入,压制住内心的紧张,扬起眸看着坐在书案之后,正在翻看账册的夏侯胤。 她知道不到半个时辰之前,曹大掌柜才刚离开,听说两人谈话的气氛不是太好,有人去禀报了老太爷,老人家说已经不是当家,又说困累了,吩咐众人不许再拿这些小事来烦他。 夏侯胤回迎她的目光,眸光锐利地打量着她,少了嫁衣喜气的红艳,她原本就已经平凡的脸蛋,看起来几近是其貌不扬了,只有那一双眼眉像是有着通透的灵气一样,教人忍不住想要看得更仔细。 “不知道夫君何时才要就寝,夜深了,想你可能会要食些夜消,所以帮你端了些过来。” “搁着吧!我想吃的时候就会吃。”他努了努下颔,示意她将手上的东西搁在一旁的几案上就可以了。 段倚柔依言照做,搁好了吃食之后,她回过身,面对着他,“那夫君忙吧!我就不打扰了,我回房等你。” 说完,她转身走到门口,就在她伸手就要碰到门把时,他扬起的沉浑嗓音喊住了她。 “今早的事,我听说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讶然回首的双眸,“果真是好事不传,坏事传千里吗?今儿个一整天,夏侯府里里外外,人们都在谈论我夏侯胤真是可怜,娶了一只人家穿过的旧鞋进门。” 旧鞋,指的当然是她!而那个穿过的“人家”,指的就是传说中与她私逃的章家公子。 “你应该知道事实,我们没有圆房,自然就不会见红。” “所以,妳要我去向大伙儿说明原因吗?” “不!”她想也不想,冲口而出。 见她意外的激动,他挑起眉梢,“为什么不要?只要我对他们说了没有圆房的事实,不就替妳洗清冤屈了吗?” 段倚柔看着他的神情,似乎对于她的惊慌感到相当有趣,但她可是半点都笑不出来,“让人知道了你不肯与我圆房,对于我的名声于事无补,我不能求你与我圆房,但是,请你替我想想,不要对人提起,可以吗?” “如果我偏要为难妳呢?” 他含着凉薄的话语就像根针儿似的,螫得她的心坎儿泛起疼痛,“如果你真想说,我也阻止不了你。” 她看着他脸庞好看的轮廓,心情就像是一只被猫恶意戏弄的老鼠,心惊胆战,没了命似地想要反抗,可是,如果这只猫儿真想一口将她给吃了,她也无能为力,无法反抗。 “好,我答应妳不说。”他直直地瞅了她一会儿,终于答应她。 “谢谢。”她松了口气,心里忍不住对他的感激。 虽然他对她并非十分和善,可是,就凭着他肯娶她进门,给她一个安身之处,就已经是她的大恩人了!在与他拜堂成亲时,她在心里就悄悄地决定,要用这辈子报答他的恩惠。 当然了,还有老太爷,她告诉自己,只要在夏侯家的一日,她就会扮演好身为当家主母的身分,与她的夫君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出去吧!我不想被打扰,还有,我会回房,但妳不需要等我,当我回房的时候,我不想看到妳还是清醒的。”说完,他提起笔,低头继续处理事务,不再多瞧她一眼。 “是。”她柔顺地点头,转身走出书房,轻轻地为他合上门扉。 在她的身后,夏侯胤凝视了她的背影许久,站起身走到桌几旁,伸手揭开小盅盖,闻那气味应该是杏仁烧茶,他将盅盖随手搁到一旁,又拿起盖在浅碟上的保温盖子,看见了三颗包得十分精巧的腐皮包子,有甜有咸,她的思虑倒是十分周到。 起初,他将两个盖子又都合了回去,又回到书案前继续翻看账册,似是不打算吃了,但是,还不到二更天,他便觉着肚饿了,最后终于忍耐不住,把杏仁烧茶给喝了半盅,吃了两颗包子,滋味甚美,但他却觉着有些懊恼,因为觉得可惜,如此美味的吃食,要是趁热吃了该多好! “听着,跟在我身边走好,不要到处乱跑,要是不小心落单了,教人给欺负了,那我可不管。” 夏侯容容说话一向是不客气的,反正她也不觉得自个儿欠了段倚柔什么人情,肯带她到“庆余堂”的总铺四处晃晃,已经是给了天大恩惠了。 她们二人各自带着随婢坐着马车来到京城总号大门口,才一下马车,夏侯容容就撂了狠话,说得十分正经,没得商量。 说完,她率先走进门口,一见到容小姐亲临铺子,小伙计连忙通知掌柜,在掌柜赶着出来迎接娇客之前,两名资深的伙计先上前招呼。 段倚柔走在她的后头,绿锦和婉菊殿后,这时,婉菊笑着上前对新夫人说道:“我家小姐说话就是这个样子,请夫人不要介意,她最看不惯有人被欺负了,所以夫人要是真有难,她不会袖手旁观的。” “婉菊!”夏侯容容耳尖听闻,回头低斥了声。 “是,就来了!”婉菊与段倚柔相视而笑了下,然后就三步并成两步,匆匆跑到主子身边去伺候。 段倚柔见她们主仆两人逗趣的模样,忍俊不住,轻笑了起来。 夏侯胤与曹掌柜从内院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妻子笑容可掬的模样,他愣了一愣,神情瞬间变得沉肃。 “你来做什么?”他直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瞰着娇小的她,眼角余光瞄到了夏侯容容,心里约莫有了几分概念。 她顿止住脚步,抬眸看着他的脸庞,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一股子压迫感,就像是被一堵高墙给挡住了去路。 “今天一早,我听说容容表妹要来总铺,便央着她带我来了,我嫁进夏侯家,就是夏侯家的人了,‘庆余堂’的生意我也该略懂些,总不能自家的生意教人一问三不知吧!”她的嗓音轻轻柔柔的,说话的时候,脸蛋顺从地低垂。 他敛眸,只能看见她的发顶,朴素的盘福髻上只有一枚红玉簪子,质地算不得上乘,“这个道理自然,可是,你总归是妇道人家,生意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我不喜欢太精明能干的女子,这一点你最好记住。” 第五章 在夏侯家管东管西的女人,只要一个夏侯容容就已经嫌够多了! “我当然不插手,有你有容妹妹,自然是轮不上我插手。”她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腰带纹扣上。 “把头抬起来看我,别教人人旁看了以为我在教训你。”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瞧她这态度,活似他会将她给吃了。 “是。”她依言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在两人四目相望着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说他们是夫妻,不如说是有着夫妻名衔的陌生人,这些日子,虽然每晚都会替他送夜消,但总也说不上两句话,他的态度总是冷冷的,而她也照他的交代,每晚在他回房之前就先睡了,所以即便是夜夜同枕同眠,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改善不了多少。 “教训?”夏侯容容娇嫩的嗓音从一旁插了进来,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夫妻两人身旁,一道眉梢轻挑起,“我看起来倒不像是教训,像是你们夫妇两人在晾恩爱,可是,谁都知道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夏侯胤转眸看着表妹,对于那张任谁瞧了都惊艳不已的脸蛋,只是付之一抹冷笑。 “我想说什么,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夏侯容容回他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勾住了嫂嫂的手臂,对她说道:“我刚才不是对你说过了吗?跟紧一点,要是落单了教人给欺负了,我可管不上你。” 夏侯胤知道她所指欺负妻子的人就是他!人锐眸一眯,才正想伸出长臂将妻子给拉回来,并且出言反驳的时候,崔容莲像只粉蝶儿似地飞扑了过来,拉住了他正想伸出去的手臂。 “胤哥哥!”她亲热地拉住了他的手掌,娇嗔道:“胤哥哥一定要给莲儿做主,稍早容容要出门的时候,我请她等会儿,好一起过来,可是,等我出来时,奴才们说她已经走了,让我没伴一个人出门,心里好害怕。” 段倚柔眨了眨眼,看着崔容莲,心里有此讶异,不知道她如何能够说谎说得完全面不改色,她一直都是跟着容容的,没听说崔容莲那儿来过任何请托,当然也就不可能等她一起过来了。 夏侯胤注视着妻子的神情,眸色显得深沉。 夏侯容容倒也是面不改色的,脸上如花般娇美的笑意丝毫不减,“我不知道你是派谁来知会我,不过,我也不记得自己有答应你要一起出门,因为没答应,当然就不会等你,还有,我也不记得有允许你可以直呼我的闺名,最后,主子们在说话的时候,别打岔!” 说完最后一句,夏侯容容挽着段倚柔转身就走,这时,段倚柔不住地回顾,看见崔容莲一脸灰败,偎在夏侯胤的身旁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比起她自己与他,崔氏还比较像是他的妻子,这一刻,她对自己心里拥有这种想法感到可笑。 夜深人静。 段倚柔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屋子里,只有窗畔一盏烛火仍旧留亮着,那火光将屏风与桌椅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随着从窗户打开的间隙吹进的风微微地晃着,火一晃,就连光与影都在摇晃,教人会心生错觉,以为自己在一池红色的湖水里,那湖水在轻晃着。 蓦地,她听见了有人开门的声响,知道是他回房了,赶紧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是平稳的。 在黑暗之中,她听见了他渐近,似乎在床前顿了一下,然后就离去了,接着,是他更衣的声音,衣物的窸窣声在寂静之中特别明显。 然后,他走过去吹熄烛火,令映在她眼皮上的一片薄红色也跟着在一瞬间消失了,最后,他躺到了她的身畔,在躺平的时候,臂膀不经意地碰触到她的,但只是一下下,他就又挪了开来。 虽然两人之间没有碰触,但是她却能够感觉到属于他的气息与体温,直到听见他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匀长,她才悄悄地睁开清澄的双眸,转头看着他被微光映亮的侧脸轮廓。 好安静。 静到仿佛这个世界只存在他们二人,静到她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只能感受到他这个人。 经过这些日子,她知道他的身体是很温暖的,因为就算不碰触,也能在他的身畔感觉到热度,她轻轻地伸出右手,想要碰触他的左手,但是,就在指尖才碰触到他的袍袖时,就退缩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触碰他,或许,是因为不想要明明人就躺在身边,却有千万里远的距离感,她想伸手,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一些。 但是,要是真的扰醒了他,怕要惹他生气了。 她苦笑了声,轻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双眸,努力让自己入睡,或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个伴,令她感觉到黑暗不再只是孤寂,她不知觉地沉进梦乡里。 就在她睡沉了,在她身畔的男人却在这时缓慢地睁开眼睛,夏侯胤清醒过来,又或者该说他一开始就没有睡着。 他转首看着躺在身畔的女子,她清秀的睡颜,被微光映出了一层皎白的颜色,仔细地看她,会发现她其实比想像中还要细致耐看。 这时,在他的瞳眸深处闪过一抹深沉的光芒,他伸出左手拉起了她娇软无力的右手,即便是在夏夜里,她的指尖依旧泛着一丝凉度。 他看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原来,接近她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好像也不是太令人反感,可是,想到了这个女人在他人生中所染下的污点,他就忍不住感到一丝令人焦虑的厌恶感,他松开左手,将她的右手给搁回原位,闭上眸,轻吐了口气,逼着自己在她的身旁入睡…… 对于夏侯家而言,迎娶她这个媳妇儿,是给自己蒙上羞耻而对于夏侯氏这个大家族而言,她的存在简直是教族人在他人面前无立足之地。 所以,即便做主让夏侯胤与她成亲的老太爷,在家族中拥有不可撅动的威严地位,这一次,都受到了不少族人的责难,人们说,老太爷年事高了,所以目昏耳膑,才会做下这个决定。 但是即便如此,在他们成亲之后,老太爷终于还是回过神,后悔自己的决定,这也就是段倚柔进夏侯家门后,一直没有得到老太爷接见的缘故。 对于这些甚嚣尘上的耳语,段倚柔没搁在心上,她仍旧每天派人去请示老太爷的允见,虽然每一天都被打了回票,但隔日,她还是派了人去。 而比起人们的恶意,她更不喜欢怜悯,人们总说她还真是有毅力,见了真是怪可怜一把的。但是她觉得自己并不可怜,她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今天,她仍旧随着夏侯容容来到总号,可以从众人的态度看出容容在夏侯家的地位,虽说,在夏侯家当家做主的人是夏侯胤,但是,帐房的金印和库房的钥匙她也有一份,夏侯胤也掌了一份,两份必须对上了才可以取出银两,否则就成不了事。 所以,虽然夏侯容容没有头衔加身,但是,在夏侯家俨然是有两个当家的,当初老太爷的这个决定,直至今天都仍旧备受争议。 而另一件备受争议的事情,当然就是要夏侯胤娶了她。 “庆余堂”的总号并非是货色最齐全的一间铺子,京城里的百姓们都知道,如果要求货色齐全,就要到城东大街上的分铺去,但如果要买最上等的货色,来到总号就准没错。 今儿个刚好进了一批海货,需要人手清点,却又碰上几位老客人家里办喜事,前来张罗寿礼、彩礼等等的物品,因为都是极慎重的东西,没有人敢掉以轻心,一时之间,大伙儿弄得手忙脚乱,段倚柔向夏侯容容提议,让她与绿锦也跟着一起帮忙。 这两天气热,屋子里当然也是热烘烘的,几名伙计看着段倚柔没有半点身段,与他们一起忙得额汗涔涔,不由得面面相觑,好半响无语。 “怎么了?是我做的不好吗?”注意到有人在看着自己,段倚柔停下手,转眸望着伙计们。 “不不不……”众人异口同声,也一起摇头,看她明明是个生手,但是把每份礼都包得极好,在每份礼品上,无论大小都会盖上属于“庆余堂”的纹章,这当然是人们爱面子,要教收礼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庆余堂”的东西,而只是简单的一个章,她也是细心地盖得十分工整。 “那就让咱们手脚快些吧!就快到午时了,第一批约定要来取货的客人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呢!” “是是!”伙计们点头,各自分头忙去。 段倚柔勾起微笑,继续回头做事,不经意地瞄到自己刚盖好的章,不由得加深了笑意。 仔细地做好每件事情,一直就是她的个性! 或许是因为自认没有长处,也没有外表上的优点,所以,她总是很努力地做好每件事情,就算辛苦些,要比别人花更多的心思,她也不会感觉到疲累,只要是能够使事情圆满,让人高兴,她自己也就觉得高兴。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一名伙计,跑进来向段倚柔禀报报道:“启禀夫人,胤爷来了,他请你过去后院大堂一趟。” 起初,段倚柔犹豫了下,看着大伙儿都忙,原想请来人回禀她夫君,请他允许她可以晚半个时辰过去,但沉心一想,说不定他有要紧事交代,还是先过去一趟为好。 她解下绑在水袖上的带子,一边交代绿锦继续留下来帮忙,整理了一下外表,向几名伙计点头示意,转身出门,往后院的大堂方向步去。 路途上,她走过一处天井,天井中央的藤花已经谢落了,只留下一架子的浓密绿叶,她继续往前走,就在快要穿过小门,抵达后院大堂的时候,她的额边忽然感到一阵痛楚,然后,她听到蛋壳碎裂的声音,接着,充斥在她呼吸之间的恶臭味道。 就在她还来不及回神之时,又一颗臭掉的鸡蛋在她的肩上被砸碎,就在她转眸望向来处时,看见了两名年纪不大的学徒一溜烟地跑了。 段倚柔没有喊住他们,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在她的心里有着错愕与震惊,发着恶臭的蛋液从她的身上滴落了下来,这时,一名伙计碰巧经过,看见夫人一身狼狈的模样,出声大喊。 “夫人!你没事吧?”这名伙计正巧就是刚才与她一起工作的其中一名,他又急又气,“是哪个兔崽子干的好事?快点出来!” “不要大声,别吵着人了。”段倚柔话才刚落,就看见大堂那边的人已经被惊动了,正好在与人议事的夏侯胤带人赶了过来,就看见她一身蛋液,发着恶臭的模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夏侯胤想要走近她,但是那一身恶臭教他忍不住拧起眉心,他想伸手碰她,却被她给闪躲开来。 “夫君别过来,倚柔浑身腥臭不堪,您就站远一点吧!”她看着他,也同时看见站在他身后的几名掌柜和部下,不由得心生困窘,“我听说夫君要见我,如果夫君有话要告诉我,眼下这情况,就站远些说吧!” 第六章 “我没有要见你,当然也没有话要对你说。”夏侯胤有脸色一瞬间变得极难看,“看到是谁干的吗?” “没看见,说不定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当心手滑了一下而已。” 听完她的说法,站在夏侯胤身旁的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觉得她简直是天真得可怕。 夏侯胤听见了众人的笑声,脸色一沉,敛眸盯着她狼狈的模样,好半响,才开口道:“回去吧!没事,就不要出门找麻烦了。” 他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好平静。 在这一瞬间,段倚柔心里只有这个想法,仿佛被扔臭掉鸡蛋的人不是他的妻子,仿佛他不过是看了出戏,只是个旁观人,如此而已。 见了他的态度,众人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了,段倚柔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她抿住了唇瓣,按捺住打心底一阵阵泛上的冷意。 “是。”她自始至终都低着头,“那我先回去了,请夫君留步。” 说完,她转身离开,每一个步伐都踏得十分缓慢,但她每一步都是挺直着腰杆地走着,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即便在每个人的眼里,她就像是一只落水狗,但事实上,她不是的! 她是夏侯家的当家主母,是少夫人,是夏侯胤的妻子,这每一个头衔,都代表着一个意义,提醒她不能有失身份。 夏侯胤一瞬也不瞬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而身旁不断的笑声,教他的心情荡到了谷底。 “听着。”他浑厚的嗓音令人们的笑声戛然而止,“去把那个砸蛋的人揪出来,把那个人带来见我,我要让那人知道,即便再瞧轻她,也要先想想她是我的妻子!” 说完,他沉着脸转身回到大堂,余音宛如冷嘶的蛇信般,教众人听闻为之背脊冰凉,仿佛,在当家冰冷的嗓音里,也同时藏着对他们的警告,好半响,他们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 所谓好事不传,坏事传千里。 那一日,她被人砸了臭鸡蛋的事,才不过短短一天工夫,就已经传得上下皆知,段倚柔忍不住可笑地心想,或许,就连整个京城都风闻那件事了。 当然,就连老太爷也都耳闻了,不过,他没有动静,没对外作声。 而他对待家中新媳的态度,人们也都看在眼底,在他们的心里,对于整件事情自然也有了评价。 虽说,那天砸蛋的人已经被揪了出来,也被施予重罚,但是,也改变不了段倚柔在夏侯家遭人轻视的事实。 几天后,老太爷房里终于传话出来了,他老人家只有几句话交代,就是以下犯上之风气断不可长,要这事情再重演,他绝不姑息! 而夏侯家族里的人无论上上下下,听了老太爷的话,心里也都有底了,老太爷没明说,但作势是要给新媳妇撑腰了。 他们并非都是愚笨的人,自然也知道要见风转舵,不过,他们认为事情有一,就可能有二,所以他们联袂向夏侯胤请求,要段倚柔到祠堂立下重誓,绝不行差踏错,以保全他们夏侯家不蒙受耻辱。 一连落了两天的雨水,屋子里外都是潮湿的,教人瞧了心里烦闷,不过也因为落雨的关系,火热的天气缓和了不少。 老太爷让人给他从城郊提了些上质的山泉回来,水搁在陶盆里,在炉子上烧着,微沸时,他揪了一小把茶叶扔了进去,一片片茶叶在瞬间舒展了开来,然后,他提过一只小银壶,朝着里头注入奶子,将手边的姜与盐等等的配料给搁了进去,这时,他才缓慢地开了口。 “这件事情,我那孙儿怎么说?”他眼皮子抬也不抬,虽然已经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儿了,但是嗓音却仍旧十分浑厚有力。 “胤爷没有意见,只要夫人肯答应,他不反对。”曹南昌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恭敬地接过老太爷舀给他的奶茶。 “好,既然他没说话,那我这个老头儿也不便有意见,就照着那些人的意思去办吧!要是没教那些人满意,他们断然是不肯放过她了,真是怪可怜的丫头,委屈她了,想要是她没进门,也就不需要遭受这些麻烦了。” 说着,老太爷摇头叹气,似乎对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感到很无奈,他捧起了白玉汤碗,徐徐地吹气,吹散了碗中奶茶泛上的雾气,在氤氲之中,藏在他老眼里的精明光芒一闪而逝…… 明明是太热的天气,跪在夏侯家祠堂里的石地上,却教段倚柔觉得无比冰冷,明明是不同的一批人,不同的地方,可是此情此景,却教她觉得无比熟悉,仿佛,她从自段家祠堂的祖宗灵前起过身,从那一夜起,就这么一直跪着,以罪人之身,就像是被熟铁给焊住的枷锁般,从未自她的身上解除过。 夏侯胤就站在她的身旁,看她挺直丰腰杆跪着,寻线条柔美的下颔微微地扬起,让她就算跪在众人之下,依然有一股不输人的傲气。 段倚柔不低头,因为她没有做错亏心事,他们可以逼她将双膝跪下,却无法折断她的自尊心。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对于她,他仍旧有一种陌生感觉,其实,他并非无法阻止今天的事情发生,明明可以更坚持维护她的立场,但是他没有。 如果,今日在祠堂立下重誓,可以让众人消除对她的猜疑,他似乎也没有立场反对。 但是,即便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但是看见她跪着的样子,他的心里不由得觉着难受,仿佛有一种不知名的痛,在他的心底剜割着。 虽然只是轻微的痛楚,却螫得他浑身不太对劲。 他立刻告诉自己够了! 与她成亲,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情,所以,自从成亲以来,他就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受她影响,绝对不在她身上施舍更多不该的怜悯。 “听说。”他低沉浑厚的嗓音打碎了祠堂内的寂静,“在你面前的那封信里,装着一张纸,纸上写了一些字句,那是宗亲们为你拟定的誓词,我要你扪着良心,在我夏侯家的祖宗面前立下誓言,从此杜绝铄金众口。” 段倚柔抿着唇没回话,伸手拿起搁在承托上的那封书信,当着众人的面拿出里头的纸张,当她摊开那纸张,看清楚里头的内容时,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再找不到一丝血色。 “念吧!”夏侯胤轻声说。 “是。”她回答的嗓音在轻轻地发抖着,用力地吞了口唾液,启唇,抬起手,指着天,缓慢的音调像是在背着书本,“苍天在上,皇土在下,我段氏今日当着夏侯家祖宗灵前立下誓言,从今以后,段氏当恪守妇道,绝对不做出令夏侯家蒙羞之丑事,如有违背,将不得善终,并且生生世世转生为奴为婢,纵使卑贱苟活,也决计不会有任何怨言。” 一字一句,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说着,再也不能承受的沉重让她低下头,就在人们沉默的同时,豆大的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从她的眼眶中,跌碎到了石板地上。 这瞬间,夏侯胤终于再也无法上自己狠心,他瞪了身旁的马脸长老一眼。心里是震惊也是痛恨的,他让妻子立誓,却不知道这些人在誓言的后头加了如此恶毒的诅咒。 够了! 无论她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受到这样的屈辱已经足够了! 夏侯胤箭步上前,要将她给扶起来,然而,有人的动作快了他一步,一直在外头不得其门而入的夏侯容容冲破了拦阻,跑了进来,扑到段倚柔身畔,一手圈护住她,抬起娇颜对众人的气愤地吼道:“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这像话吗?” “容小组,请你起来,这里没有你的事,请你出去。”马脸长老向后喊话,就要吆喝来人把夏侯容容给请出去。 “我会走,但我会把嫂嫂给一起带走。”夏侯容扶着段倚柔起身,起初,段倚柔抗拒了一下,最后拗不过她的坚持,还是站了起来。 “容容小姐——” 众人还想阻止,被夏侯胤给喝住了。 “让她们走吧!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段氏是夏侯家的夫人,当受众人敬重,谁敢再对她不敬,太爷爷与我都不会轻饶。” “是!”人们见他的意思坚决,只好依言答应。 临去之前,段倚柔转眸望了丈夫的脸庞一眼,见他的神色也不是太好看,但只是匆匆地一暼,她便教容容给拉了出去。 夏侯胤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低敛的眸光注视着她方才所跪的地方,在那石板地上的泪痕,随着她的脚步离去,渐渐地消融在石面上,成了一抹在他心上难以消抹的痕迹…… 在祠堂立誓之后的隔日,老太爷终于召见了入门已久的曾孙媳妇儿。 “来,过来,来太爷爷的身边坐下。”一见到她进来,老太爷连忙笑呵呵地招呼道。 段倚柔看着老人,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在行完拜见礼之后,依言在茶案的另一畔坐下,转眸看着长辈,正好对上他打量的视线。 “自从你进门之后,还没给太爷爷献过茶吧?” “是,倚柔知道自己没有规矩,理应进门隔日,就要来给老太爷献茶才对,没想到会拖至今天……” “行行行,不要老是怪自己不好,是太爷爷的身子不争气,这天气一热,人也跟着倦懒了起来,实在是不想见人啦!” 说完,他叹了口气,“说起来是太爷自己的问题,哪知道那些没事可做的闲人老往坏处想,以后你就多来太爷爷这里走动走动,咱们别给那些人有闲话可说的余地,嗯?” “是。”见到老长辈挑眉咧嘴的模样,像是个老顽童似的,段倚柔不由得轻笑出声,感觉气氛融和不少。 “这两日,太爷爷我煮茶煮腻了,想喝杯清淡的你给我泡上一杯。” “是。”她点点头,对着几个茶罐子看了一看,又问道:“倚柔想问太爷,已经食过了吗?” “刚进过午膳,因为其中一道火肉芽菜实在好吃,所以多进了一些,现在肚里正饱着。” “那就让我给太爷焖些普洱茶解解油腻。”说完,她拿起装着普洱茶叶的罐子,着手焖茶,她没发片语,每一个举止都是极细腻的。 “还没问过你,是谁教你泡茶的?” “倚柔不只会泡茶,也会煮茶,因为在娘家时,老太君与太爷一样喜欢喝茶,她老人家最爱喝香茶,尤其是茉莉,再来就是桂花。” “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是那茉莉吗?” “是。”她点点头,将焖好的茶给倒进茶碗里,在茶香之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甜味,那正是上品的陈年普洱特殊的芳香。 “太爷,请喝茶。”她站起身,恭敬地以双手端茶,敬献给眼前的长辈。 老太爷点点头,接过茶碗,晶香之后,啜饮了一口,虽说他知道那罐子里装的是好茶,但即便是他用了同样的茶叶,都泡不出如斯香气。 “你知道当初你们姐妹来见我,为什么我会挑中你吗?”他又喝了两口茶,将茶碗搁回案上,示意她可以坐下了。 第七章 “不知道,倚柔心里一直不解,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太爷的垂青。”不知道为何老长辈突然提起这回事,段倚柔的心里有些忐忑。 “因为你泡的茶,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至于你那妹妹,她泡的茶简直就不是人喝的,我一直相信,可以从茶看见一个人的人品,所以我挑了你,如今再喝你这杯茶,依然是又香又顺喉,可是,已经不太敢肯定自个儿的想法,能够泡得一手好茶,不见得是好人啦!” 段倚柔知道老人家所暗指的事情,眸色瞬间变得黯然,“柔儿做事,只求问心无愧。” “好,好一个问心无愧,太爷就再信自己一次,以前的事不提,现在的你可是收了咱们夏侯家的彩礼,食过咱们夏侯家的茶,就是咱们的人了,太爷的意思,你明白吗?” “是,谢太爷!柔儿绝不令您失望。” “好,很好。”老太爷点点头,笑着说道:“以后,你闲时就来陪陪我这个老人家,给我泡泡茶,让咱们喝着茶,谈天论地。” “只怕柔儿的学识不够,与太爷对不上话。”她笑着摇头。 太爷顿了一顿,晾晾手,“无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太爷我不会强求的。” “是,谢太爷。”她笑说道。 “你知道太爷我为什么会喜欢茶吗?” “容柔儿大胆妄猜,我猜想太爷喜欢喝茶,并不是与一般文人同样附庸风雅,除却了这个理由,柔儿只能想到一个原因,相传当年神农氏尝百草,日服七个十二毒,幸得茶解之,足见茶是好物,太爷爱茶,是因为这个理由吗?”她不敢确定,一脸等待指教的表情。 老太爷愣了一愣,没想到她立刻就能猜中原因,“好,很好,日服七十二毒,幸得茶解之,就连我家那聪明过人的容丫头一时之间都没想到,你竟然一猜就中,好灵巧的心思。” “不敢当,是太爷过奖了。” 对于她的谦逊,老太爷敛目微笑,“有一件事情,我要交代给你去做,事情办成了,从此以后,我的曾孙媳妇儿唯你无谁。” “要是办不成呢?” “要对自己有点信心,这件事情不难办成,太爷爷我不是个坏心眼的老人家,除非你在心里这般想我。” “柔儿不敢,那就请太爷说说,到底要柔儿替您办什么事呢?”此刻,段倚柔的心里充满了不确定感,那表情也是一眼就可以看穿,因为她不够老练到可以将心思藏住,不动声色。 她一双清澄的眸光定在老太爷的脸上,虽然已经是八十五岁的老人了,但那双目依然十分精神矍铄,她见他笑了笑,听他以不疾不徐的嗓音说出了要求,而那一字一句,都教段倚柔惊讶且不知所措,好半晌无法言语…… 烤人的太热天,一连几日都是烈日当空,热得教人觉得烦闷无力,就算从凌室取出大冰块消暑,也总是没多久就融成了冰水,冰水很快就被大热天给煨成了温水,根本就没有多大助益。 虽说是大暑日,但是往年也没像今年那么热,各家各院的主子没等到日头西挂,根本就不想出门,夏侯家里里外外也就显得比平日安静许多。 一早,段倚柔按照往例才要去向老太爷请安时,就接到老太爷派人交代,说今儿个天热,她就别忙着过去了,待在屋里避暑气。 得到老太爷的交代,她在心里苦笑,或许是因昨儿个她拒绝了老太爷交办的事情,所以他老人家便不想见到她了。 用过了早膳,吃了些点心,绿锦就忙着过来禀告,说今天府里买进了新采的藕节,段倚柔要她取些过来,在院里的小灶房里生了火,准备熬些甜藕汤,也做些冰糖莲藕冰镇起来。 因为太过专心在注意火候,段椅柔没发现有人走到了身后,一直到夏侯容容出了声,她才微吃了一惊,连忙回头。 “吓着你了?”夏侯容容远远地站在门边,连想多接近一步都不愿意,只是走进门,就觉得屋子里闷热得怕人。 段倚柔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我的错,是我太专心在看火,才会没留意容容表妹来了。” “叫我容容就好了。”夏侯容容耸了耸纤肩,“我不喜欢人家喊我表妹,喊得好像我是外姓人似的,你记着,我姓夏侯,表这一字,我不爱听。” “是,其实在我心里没想这许多,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家小姑,容容这一提醒,以后我会记着的。” “在熬藕汤吗?”嗅了嗅屋子里的气味,飘散着藕汤的甜味。 “是,还炖了些冰糖糯米藕,想说煮起来搁凉了,一会儿给太爷送些过去,要是天气太热吃不下东西,可以吃些垫肚子。” “我才刚从太爷那里过来,咱们还说起你呢!”夏侯容容看着表嫂额心沁着汗珠,抽出了袖里的绢巾,递给了她。 “谢谢。”段倚柔迟疑了一会儿,才笑着接下来,嗅闻到绢巾上有着淡淡的玫瑰香气,心里突然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她此刻看起来到底有多狼狈,只怕又是汗水又是炭灰的,与眼前光鲜亮丽的夏侯容容比起来,真教人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刚才,太爷爷直在我面前夸你细心得体,他很少如此盛夸哪个人,让我忍不住想过来再仔细瞧瞧你。” 段倚柔笑着摇摇头,“是太爷过奖了。” “是这样吗?”夏侯容容弯起一抹如花般明艳的笑容,娇柔的嗓音里充满了不解与疑惑,“你知道吗?其实,至今我仍旧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能够进得了我们夏侯家的门。” 闻言,段倚柔傻愣了下,心儿里为她的话感到一丝困窘,“是因为承蒙太爷的疼爱,所以才有如此幸运吧!” “好像只能这么想,可是,我从小就跟在太爷爷身边,总觉得这件事情里头有古怪,不太似是他的为人。” “太爷是个好人,人很和气,也很好相与,能伺候他老人家,是我段倚柔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夏侯容容挑了挑好看的眉梢,一双乌玉般的美眸仔细地打量了表嫂好半晌,见她一字一句都说得真心,不像是在跟她说场面话。 “你真觉得我太爷爷有那么好吗?”她眨了眨眼,觉得眼前这状况比想像中有趣得紧。 “是。”段倚柔点点头,不解她笑里的那抹顽点是何故而来。 “好吧!难怪太爷爷总在我面前说你好话,不枉他老人家疼爱你一场,记得以后要好好服侍,千万不能有怠慢了。” 夏侯容容双手擦腰,摆出了身为小姑的教训姿态,明明该是嚣张跋扈的模样,却因为她那张俏脸儿而显得淘气迷人。 “是。”依旧是十分柔顺的回答,段倚柔看着眼前的美人儿,心想她明明与妹妹都是同样的美人儿,那模样甚至于更俊上几分,可是,气质与姿态却是完全不相同的。 “好热,不待了。”夏侯容容用手捤了扬微微发烫的脸蛋,“ 你也别逞强了,小心中暑,这些活儿让奴才们去做,身为主子,要有主子的样子。” “是。”她又点了点头,“巾子洗好熨好了,我再送还给你。” “嗯。”夏侯容容漫不经心地晾了晾手,转身就要走出去,忽然脚步顿了一顿,又回头道:“对了,准备一下吧!这几日天气闷热,太爷爷已经受不了了,刚才交代要到莲月别院去小住几日。要咱们也一起跟着去。” “我夫君也去吗?” “你真是奇怪,这个问题你应该亲自问他才对,不过,我可以先回答你,每年夏季咱们夏侯家都会去避暑几日,凡是夏侯家的人都要去,大伙儿平日都忙,趁这时候刚好可以热络一下感情,所以你相公当然也要去,就算堆积成山的事摆在他眼前了,他也还是要去。” “是。”她点点头,依旧还是这声回答。 “不要说是,要说好,你又不是奴才,老说是是是的。一点主子的威严都没有,你是夏侯家的当家主母,别给夏侯家丢脸。” 见她字字句句都说得犀利,半点没有留情,但段倚柔却忽然想到婉菊老是挂在口头上的话,知道她只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并非真的怀有恶意。 相反地,夏侯容容所说的每句话,听在她的耳里,倒都像是叮咛。 “我倒没想过这些,不过,正因为我是夏侯家的当家主母,谁敢瞧不起我,就是摆明了不给夏侯家面子,我想这天底下有这胆量的人不多,至于我有没有主子的架子,好像已经不是太重要了。” 夏侯容容没料到她会有这番精湛的回答,美眸之中猛然多了一抹对她的欣赏,只是耸了耸肩,没多说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是盛夏,但是莲月别院的水月湖旁却是凉风徐徐,几个院落依着湖畔而建,其中,占地最大的就属夏侯胤所居住的见莲阁。 因为每个人都是搁下手边的事务前来避暑的,一清闲下来倒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好做,趁着天色正好,夏侯容容吆喝了人去划船游湖,正好摘采新鲜的莲蓬。绿锦几次回来禀报湖边的情况,说好不热闹。 段倚柔没跟着去游湖,因为她的夫君对于这件事情兴致缺缺,留在小院里继续做着工作,无视于老太爷的吩咐,他带着不少帐册过来,一整天的时间,他写了不少信函,让人给送回京城去。 “如果你要去向太爷爷告密就去吧!我不怕你。”夏侯胤对着妻子说话的同时,眼皮子抬也不抬,埋首在公事之中。 段倚柔看着他一副要赖还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她摇摇头,抿笑道:“你只管忙吧!我不会告诉太爷爷,不过,你需要有人替你掩护,我就不去游湖了,就留着陪你,如果是夫妻两人腻在一块儿,旁人也比较不会说话,你说是吗?” 夏侯胤不置可否,只是轻哼了声,“随便你。” “那我可以弹琴吗?我让绿锦把我的琴也给带来了,如果你觉得会吵到你的话,那我就不弹了。” “随便你。”他那双眼皮子依旧是抬也没抬一下。 “好。”她点点头,从琴盒里把琴给取出来,搁在窗边的香案上,转眸看着夏侯胤一眼,见到他依然是无动于衷,顿了一顿,伸出纤纤十指,开始弹奏出悦耳的琴音。 乍听到她的琴声时,夏侯胤愣了一下,他抬起头,转眸望着坐在窗畔的妻子,聆听着她弹抚的曲子,不由得入了迷,当他回过神时,已是一曲抚罢。 好细腻的琴音。 没有惊心动魄的澎湃,也没有教人为之心伤的哀艳幽思,只是一曲小调儿,由她十指演绎出来,让人不知不觉为之吸引。 段倚柔收手,这才是察觉到他盯视的目光,转眸看他,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才正想疑惑他为何要如此瞧她时,绿锦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小姐,这是容小姐刚差人送过来的。”她提着一只小篮子,里头装了四颗硕大的莲蓬,“容小姐听说小姐没吃过从莲蓬里直接摘出来的生莲子,特地让人送过来要给小姐尝鲜。” 第八章 “真亏容容有心,我倒是没想过要吃生莲子。”段倚柔取起一颗莲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夏侯胤原先不打算开口的,但是看见她不知所措的模样,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指点,“用些力道把蓬身剥开,莲子就会自个儿跳出来了。” “嗯。”她恍然大悟,笑着点头,照着他的话去做,果然很轻易就取得了包裹着绿皮的莲子,“我明明记得莲子是白色的。” 见她一脸纳闷的样子,他再度无法坐视不理,“那是因为它上头还有一层绿皮,用你的指甲在上头轻划上一道,把绿皮给剥开,就可以看见白色的莲子果肉了。” 他一手支颔,低头看着案上的帐册,说话的时候,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段倚柔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于他今天的好心感到受宠若惊,她使了使眼色,示意绿锦退下。 待屋子里又只余下他们二人时,她笑着对他说道:“我听说莲子清热安神,你要吃点吗?” “嗯。”那双眼皮子再度抬也不抬,一脸可有可无的不在乎模样。 她静静地瞅了眼他冷淡的表情,轻抿起了抹笑容,没让自己给搁在心头上,拣了张椅子坐到他的身旁,照着他所说的方法取出了雪白的莲子果实。 “给你。”她把剥好的第一颗莲实递给他。 夏侯胤伸手接过,随手就往嘴里扔,嚼了两下,忽然拧起了眉心,转头看着她,提气想说什么,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接过她递来的第二颗莲实,仍旧是没多说半句,就扔进了嘴里。 一直到他吃了五颗,见她依旧专心地剥着莲壳儿,夏侯胤还是没沆半声,就在这时,绿锦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小姐,慢点儿吃,我忘了把剔莲心的银签顺道给你了。”她一边跑进来,一边扬着手里的银签,进到里头,就见到篮子里散了几个空莲壳儿,但是莲实却不见踪影,“小姐,你把莲心也一块儿吃了?” “莲心?什么莲心?”她一脸不解地眨了眨美眸。 “就是莲子里的苦芽心啊?吃了那心可是会苦的啊!” “可是……?”段倚柔惊慌地转眸望向夏侯胤,见他的目光也正好在此时抬了一抬,“他吃了……那些颗莲已他全给吃下了,夫君?” 他就一句话也不说呢? 因为没人提醒,她一时间也给忘了,莲子是有苦芽心的! “为什么把莲心也给吃了呢?怎么不告诉我呢?”她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扳过他的脸,那神情仿佛在想着如何从他的嘴里把那些苦芽心给挖出来。 她纤嫩的手心贴在他的颊肤上,因为才剥过莲子,所以感觉有些湿润而且冰凉,可以嗅到属于她的芳香气息,以及淡淡的莲蓬清香味。 他抬眸看着她慌张的表情,心想她难道真要从他的嘴里把吃进去的东西,再给挖出来吗? 夏侯胤觉得好笑,但是没动声色,“如果不是见到你现在慌张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要让我连莲心一起吃进去。” “我没有!我忘了……”她一双眸子直盯住他的嘴,明明就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想要弥补错误。 她的反应真的令他觉得很有趣,这是他们自从祠堂立誓之后,第一次如此亲近,他笑耸了耸肩,不着痕迹地将她的双手从脸颊上移开,不让自己喜欢上被她碰触的感觉,在这大热天里,她的双手比刚才吞下去的苦莲子更消火。 “吃了就吃了。”他深沉的眸光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脑海里忘不掉那一日,这双眸子里所淌下的泪水,“不是听说莲心性寒,今儿个天气炎热,吃了用来退火刚好。” 段倚柔还想说话,却被他的这番说词给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别开视线,闪躲开他锐利的盯视。 “就算你这么说,那还是我的错,对不起,这错以后我不会再犯了。” 一阵久久的沉默。 “嗯。”他闷吭了声,视线回到帐册上,“都出去吧!” “好。”段倚柔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地领着绿锦离开,在她的心里只想快点儿逃离这令人尴尬的场面。 在莲月别院小待了几日,夏侯胤收到了一封紧急书信,向老太爷请求提前返回京城府邸。 “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段倚柔也没料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伸手拉住了丈夫的衣袍,抬起澄澈的双眸认真地看着他。 此话一出,夏侯胤与老太爷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一愣,既然老长辈留在莲月别院,那她身为子媳当然应该也跟着留下伺候,跟随至回到京城府邸才对,没料到她竟然也想要先走一步。 “倚柔知道自己应该要陪随老太爷才对,但是,此行来到莲月别院,几位经验老练的管事仆长也都跟着来了,眼下相公回到京城,府里反倒少了人手可以伺候,身为他的娘子,我……放心不下。” 最后几个字,她软柔的嗓音听得出一丝迟疑,眸光齐平地定在丈夫厚实的肩头上,揪住他袍袖的手更加用力。 “我已经不是个三岁孩子了,你做什么放心不下?”夏侯胤敛眸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心里觉得纳闷,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逃避些什么,“你留下,再过几日随太爷一起回京。” 看她这样子让他想答应带她回去,但是毕竟长辈还在,如果他贸然答应未免有失体统。 “不,就让她跟你回去吧!”老太爷蓦然开口,笑呵呵地说道:“你们是夫妻,夫唱妇随自然是最好的,胤儿,别担心太爷爷,就让她跟着你回去,毕竟要做好夏侯家的主母角色之前,她要先做好你妻子的角色。” 段倚柔咬唇,听出了老太爷的一语双关,她确实是在逃避,就怕被留在老太爷身边,她最后会被迫答应他要办的事情。 “好,既然太爷说了,那孙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他反掌握住她冰凉的纤手,瞧她愣了一愣,最后露出宽心的微笑,那笑颜令他的心头微微一热,一抹温柔的笑痕不经意地勾上他的唇畔…… 转眼间,秋去冬来。 段倚柔十分庆幸之后老太爷便没有再提起那回事了!对待她也总是笑呵呵的,十分的慈蔼可亲,令她十分喜欢。 家里的事情有容容在张罗,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凡事都处理得非常妥贴,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就是她的容貌太过美丽,外表看起来娇贵傲气,教人觉得不好亲近,但段倚柔知道那不过是表面而已。 与夏侯胤成亲之后,日复一日的生活,虽然称不上愉快,但是至少平静,他们依旧没有圆房,但这是他们之间隐而不宣的秘密,外人并知晓,老太爷也算耐得住气,没过问他们怎么还未见喜。 冬日的尽头,气候依旧寒凉,前几日下了场雪,积雪都还未消退,这时却听说在南方的吉祥镇梅花已经盛开了,镇上的长老派人到夏侯家邀请财东前去参与他们一年一度的梅神祭,祈求风调雨顺,让今年的梅实能够丰收。 前些年,都是老太爷应试邀前往,但是今年入冬之后,年事已高的老太爷直嚷着一把老骨头都不听话了,要夏侯胤与妻子一起前去替他送礼道贺。 两人才到吉祥镇,就被镇民们热情款待,毕竟,夏侯家对他们而言可是衣食父母,他们吃的穿的用的,全仰赖夏侯的兴旺。 镇长听说新进门的夫人没瞧过做蜜饯的作坊,立刻热情地邀请她前去参观,段倚柔听说成千上百的陶缸里装了梅子,惊讶了好半晌。 “一来,请夫人尝尝这个。”镇长让人取了些腌梅子过来。 几颗腌梅子就搁在小浅碟上,段倚柔称谢接过,抬眸望了身旁的夏侯胤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低头取了一颗梅子含入嘴里。 夏侯胤看见她立刻皱起了脸,似乎酸得难受,他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早看出了镇长递给她的梅子不只是酸,而是非常的咸,制法十分独特,这种梅子一向不会搁在“庆余堂”的铺子里卖。而是大批制成之后,让朝廷给买去,在军队之中给将士们的饭菜中加入这种梅子,不只可以提鲜,而且使食物不易腐坏,要是不小心吃到了坏东西,在不严重的状况之下,还可以解毒。 “好吃吗?”镇长笑呵呵地问。 段倚柔好一会儿不能说话,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最后才呐呐地说道:“酸了一点,也咸了一点,可是,能吃出用了心思。” 没料到她会说出那句话,原想捉弄她的镇长与镇民们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干笑地摸了摸鼻头。 “他们是故意的。”夏侯胤看了镇长一眼,伸手接过她手上的小碟子,“这梅是蜜饯,却也是药,是要给朝廷的,当年,夏侯家的祖先在这镇上找到了这种梅子,刚好那年军队中闹了一场吃坏肚子的大灾难,甚至于有人因此而死,老祖宗那时候才刚做朝廷的生意,就把这东西给引荐了进去,用了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解决了那场灾难。” “所以,这腌梅子是你们的骄傲吧!”段倚柔接回了小碟子,笑容对镇长说道:“我想,你们应该不是故意要整我的,是要把最好的东西拿给我看吧!谢谢,倚柔领受你们的好意了。” “不客气!不客气!”镇长与镇民们一个个眉开眼笑,说是故意要整人,倒不如说他们是献宝,不一开始就吓吓人,哪有机会诉说这宝贝后头,其实大有玄机呢? 一开始她没有生气,就已经赢得他们的好感了,再加上她后来这一番话,在场的人们都已经不由自主地喜欢上这位新夫人了! 答应了镇长稍后会参与盛曲之后,他们来到镇民们所说的花开得最灿烂美丽的山坡旁,在一洼终年不干的清澈池水畔,一株千年红梅迎风而立,那艳丽的颜色在晴天之下好看得教人转不开视线。 段倚柔被梅树给吸引,走到树下,仰眸望着那千年梅树艳而不妖,媚而不俗的姿态,娇美的花朵生在线条苍劲有力的树干上,就像是有灵气一般,令她望出了神。 而夏侯胤则是望着她,他并不讶异镇民们立刻就喜欢上她,经过这半年多的时间,她在夏侯家也是颇得人望的。 曹南昌曾经与她说上几次话,后来也对他说过,说她的淡吐得体,心肠也好,奴才们不敢对容容说的话,对着她反而能够说出来,在她的帮忙之下,不少人的困难获得了解决,对她都是充满感谢。 “你真是厉害,简单的几句话就收买了人心。”他走到她的身后,与她一起仰头看着红梅。 “我没想收买他们的心,只是我很明白,因为用了心,更希望可以得到夫人的肯定,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好,都能让人觉得很高兴。”因为,她也是那个希望可以得到肯定的人,所以格外能够明白那份心思。 夏侯胤低头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伸出一双大掌握住她细瘦的膀子,似乎在掂量着她的分量似的。 最近,他总会像这样不经意地碰触她,他触肤的温度令她微颤了下,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起来,她一动也不敢动,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近得像是微风似的拂过她的耳畔。 第九章 “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你问吧!”他的手掌从她的肩缓缓地移落到她的肘上。 她忍住了不动,只是低着头小声地问道:“如果太爷问起为何我迟迟没有见喜,你希望我如何回答他老人家呢?” “这个问题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问了。”他轻笑了声,放开她。 得到了释放,她松了口气,回过头看着他,“我想知道你的答案,如此一来我心里才有个底。” 闻言,夏侯胤抿唇不语,看见日光从红梅树间筛落,投映在她洁白的脸蛋上,她的肌肤一向都是十分干净的,在晴光之下,淡淡地泛着抹红润。 “对于我不跟你圆房的事,从来没有听你埋怨过半句。”他平静地说,不太明白自己此刻内心的想法,或许,他是等着她埋怨的,以现在的他而言,要抱她并非是做不到的事。 “那是你的决定,我也只能接受。”她微笑,平静得一如往常,“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是要听你的话。” “你一向都是如此逆来顺受吗?”他挑起眉梢。 “我看起来像是逆来顺受吗?”段倚柔反问,眸光瞬间黯了一黯,勾起一抹浅浅的苦笑,“或许是吧!只是已经习惯了,便不知道该如何反击了。” “如果这不是你真实的个性,那便是虚假了。” “虚假?”她没想到会听到这两个字,傻愣了下,没料到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是,虚假。”他浑厚的嗓音斩钉截铁,对于她只是淡然授受他的决定而感到一丝恼火,“这些日子以来,太爷爷说过你是好人,容容也说过你是好人,就连曹大掌柜都替你说好话,原本世间的道理是有人喜欢,自然就会有人会讨厌,可是你竟然可以人人赞好,没有一点虚伪的功夫,还真是办不到!” 看着他,她说不出话,只有心头一阵沉沉的揪痛…… 这一夜,他们夫妻两人勘不过镇长的盛情,留宿在镇上,今儿个是满月,一轮又大又亮的圆月将夜空给映得十分明亮,就连满天的星子都显得稀微了。 段倚柔独自躺在床上无法入眠,想起夏侯胤今天在梅林里对她说过的话,总是才撇下脑海,就上了心头,教她反覆辗转,无法入眠。 尚幸,这屋子的小厅里有一张长榻,他们分开独眠,她就算翻来覆去,也不会扰醒他。 最后,她徐徐地叹了口气,坐起身,沉思了半晌,下了床从屏风上取来银灰色的暖裘,悄悄地从夏侯胤的身边走过,临出门之,还不忘回头确定他是否还熟睡着。 确定他没被她给吵醒,段倚柔才放心关上门,披上了暖裘,顺着月光的照映,一路往那株千年梅树的方向走去。 走了还不到一刻钟的路程,她就看见了那高大的梅树在银色的月光下仿佛在发亮着,花朵颜色竟比白日看起来更加红艳。 原本就已经揪着的心情,在看见如斯美景时;山头竟然不由得一阵发热,眼圈儿也跟着泛起了红晕,清亮的瞳眸被一层薄薄的红晕给覆住。 “我没有打扰到您吧!”她仰起眸,对着梅树说道,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对人说话,“可以请您听我说说话吗?有些话,我想说出来,而唯有您能帮我保守住这些秘密,您可以答应我一辈子保守住这秘密吗?对不起,这样说来好像是我吃定了您不能开口说话,但我真的不知道该对谁说去了!” 她抿起一抹浅笑,衬着被泪水给蒙晕的眼眸,看起来盐分脆弱,她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情绪,没发现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接近,就在离她约莫几尺外的一颗梅树下停住脚步,来人一双深沉的眼眸定定地瞅着她。 “今天,我的夫君说我逆来顺受,我无法反驳,一直以来,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以为只要自己这么做,大家都可以高兴,可是,事情原来不是如此吗?还是,被我的夫君给说对了,其实,我真的很虚假,所以才会装傻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假装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事实根本就不是如此吗?” 段倚柔笑着说,强忍着没让眼泪给掉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不再争取,我想,是因为我发现无论自己多用力争取,想要的东西都不会是我的,最后才终于放弃吧!” 一阵微风拂过梅花枝橙,那轻轻的摇晃,仿佛是梅树精给她的回应。 “每次,当爹娘给妹妹东西时,总会对我说,这次,就先让给妹妹,我是姐姐,已经懂事了,就不要与妹妹争了,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说好,总是希望下一次就轮到我了。” “还记得有一次,爹得了两颗上好的南洋珍珠,说要给我和挽柔一人一颗,让我们做簪子,可是,挽柔说她想要做耳环,需要一对才可以,爹为难了,最后仍教我把自个儿的份让出来,说下一次再拿到一对珍珠时,就全给我,那珍珠是如此好看,我心里很喜欢,但是最后我还是让出去了,因为,唯有我答应,爹娘和妹妹才会开心,就算我的心里是想要的,可是,我也很想要看见他们高兴的样子,比起要那颗珍珠,我更想要看他们开心。” 想起那一日妹妹脸上的笑容,以及爹爹的称许,她唇畔的笑痕不由得加深,想起了那时的喜悦心情。 而就在她没有看见的花树阴影之下,一双男人的眸子变得十分深沉,宛如染了墨汁般,黝暗深不见底。 “不过,那对珍珠耳环戴在挽柔身上,确实比用在我身上好看,这么多年来,让着让着,也让成习惯了,我真的不想贪取些什么,可是,在我的心里,真的很希望,哪一天,有一样宝贝一开始就是要给我的,不是别人挑剩下的,那个宝贝只能是我的,只属于我,谁也不能求我让出去。”蓦地,她哽咽了声,似乎再也无法承受内心满满的激动,“他说对了,真的说对了,其实我比自己想像中还要虚假,我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要。” 男人低咒了声,正要提起脚步走向她的时候,在她脸上忽然绽放一抹十分娇美的笑容,像是所有的月光都投映在她的脸上,让她在他的眼里看起来明亮而且迷人,教人转移不开视线。 “只有那一天,在我的生命之中,只有那一天,我满心欢喜,因为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指着要赏赐给我,不是让别人挑剩的宝物,不必再抱着期待,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的下一次,您知道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自己有多高兴。”终于,一颗豆大的泪珠再也承受不了重量,滚落她的颊边,段倚柔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眸,任由冷风拂过泪颜…… 段倚柔不知道屋里的人早已醒了,所以,她在进门之前,还是七手八脚地扯着衣袖,把脸上的泪痕给擦干净。 她轻悄地推门而入,慢慢地把门给合上,转眸看着窗边,看见了一动也不动睡着的夏侯胤,在月光之下,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沉睡的轮廓,见他没醒来,她松了口气,没发现他的裘氅没搁在原先的地方。 她解下氅子,抱在弯曲的手臂上,轻手轻脚地走过他的身边,要往里头的小厢房走去,蓦地,一只男性的大掌揪住她的手腕,稍一使力,就将她整个人给拖拉了过去,整个人跌坐在长榻上。 她惊呼了声,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一扬眸,就看见他被月光给映得熠亮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夫君……?”她惊慌不已,努力想要乎复喘促的呼吸。 “怎么?你是见鬼了吗?看见自己的夫君醒过来,有必要如此惊吓吗?”他挑起眉梢,神情透出一丝不悦。 “不,不是。”她用力摇头,心虚地低下头,像是想遮掩什么。 虽然她已经拭掉了泪痕,整理过衣容,就只有她那双红润的眼眸,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哭过的痕迹。 “白天里我对你说的话,真让你如此介意?”他伸出手,以拇指腹心轻轻地滑过她泛红的眼角下方。 “我不懂你的意思。”刚哭过的眼圈十分地敏感,在被他碰触的时候,就像是被抚摸到才刚脱了痂皮的伤口般,教她瑟缩了下。 “告诉我,在你生命中仅此唯一,指着要赏给你的宝物到底是什么?”他注视着她那一双红润的眼睛,直勾勾的,仿佛要望见她的真心,他无法不教自己介意,因为提起那个宝物时,她哭得如此伤心。 “你听见了?”她大吃一惊,急忙地后退要站起身,却被他快了一步探出的大掌给擒住,“你偷听我说话?” “告诉我,是什么?”他故意转开话题,不回答她。 “你不需要知道,放开我,夜深了,我要歇息了。”她别过脸逃避着不看他,感觉心里一个被撕开的角落,毫无保留地被摊到他的面前。 “是什么?”他沉声问,坚持着捉住她不放。 “那跟你没有关系!放开我。”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要扳开他的箝制,白净的脸蛋因为用力而涨红。 “我是你的夫君,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系。”说完,他像是赌气般凑首吻住她的唇,大掌扣住她的脑勺,深深地吮吻着她柔软的唇瓣,教她没有一丝余地可以逃脱。 一瞬间,段倚柔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无法思考,唯一能够感觉到的他触感丰厚且柔软的唇,以及任凭她再使力也挣脱不开的温烫臂弯。 虽说是每一晚都睡在她身畔的男人,但是,此刻的他却像是个她从未相识的陌生男子,像是猛兽般的侵略教她心慌不已,她想要挣扎,却不知道该如何挣扎,整个人就像是要被揉进他的胸怀里。 吻她,是为了赌气想要在她的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明明该是处罚她的不驯,但是随着吻的加深,夏侯胤却觉得是在惩罚自个儿。 每一夜,当她睡在他的身侧,那仿佛是刻意拉开的距离,仍旧无法阻绝她的气息飘入他的呼吸之间。 像是花香,却又比花香馥郁,也更加柔软,当她睡熟时,那气味会更加明显,有时候,会扰得他无法安眠,会忍不住想要更接近她。 他的吻逐渐地不再狂热粗暴,而变得像是缓慢品尝,他吻着她的眉,她的眼,以及她宛如搪瓷般的细腻肌肤,在她的肌肤上尝到了泪水干涸之后所留下的淡淡咸味。 段倚柔不再挣扎,但是两人之间忽然拉近的距离却教她不知所措,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搁,她的心跳得飞快,就连耳畔都能听见如雷的心跳声。 他的手寻找到她腰间的系带,很轻易地就解开了那个结儿,她听见衣料窸窣声,在寂静的月色下,听起来格外地刺耳。 属于他的灼热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就像是风儿吹了湖水般,教她的心底泛起一阵酥麻的战栗感,忽地,他一个倾身,将她给按倒在长榻上,高大的身躯不消用上半点气力,就已经成功地将她给困得动弹不得。 她顿了一顿,只是迟疑了眨眼的工夫,她的手怯怯地环上他厚实的背膀,感受着他的肌理在一举一动之间,起伏分明。 第十章 感觉到她的抚摸,他的动作停顿了下,扬起眸光瞅着她,看见她那双清澄的眸子在这瞬间变得有些迷蒙,在注视着他时,有种教人自醉的媚态。 他一语不发,再度吻住她的唇,两人仿佛很有共识般,谁也不想出声毁坏了这明明宁静,却又狂热的矛盾氛围。 当她的衣衫逐件地被褪落,她感觉到冰冷的空气,这时,他温热的亲吻以及抚摸,对她而言就像是着了火的烙印般,在她雪白的胸脯上,纤细的腰肢都烙下了难以抹灭的热痕,每一个被他碰过的地方,都变得十分敏感,一股于燥热的感觉在她的心里积盈着,就快要无法喘息。 情欲就像是一把被添了油的火,一旦被挑起了,就再也难以按捺! 夏侯胤将大掌采进她双腿之间最柔软的地方,在最初那一刻遭到她的抵抗,她嘤咛了声,咬白的脸蛋在瞬间红得像是出水的虾子,而他不接受她的抗拒,按住了她纤细的肩头,一次又一次的揉弄,直到她湿润到到可以接受他。 他分开她的双腿,半是强迫半是诱惑地让她接受他,一开始是十分困难的,她感受到痛楚,但只是拧起眉心,知道那是必经的过程。 是的!段倚柔知道那只是一个过程,是他们要成为真正夫妻的过程,这是一个他们早就该要进行的仪式只不过拖到今晚才发生而已。 “唔……”她咬住嫩唇,感受到他一记强而有力的挺身,深深地埋进她的体内,那撕扯的痛楚,终于让她忍不住喊叫出声。 那被占有的强烈疼痛,让她所有的神智只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与他成亲的这段日子以来,她并不是没有想过他会与她圆房,只是,从一开始理所当然的以为,到了最后,她甚至于不再有期盼。 “看着我。”夏侯胤强托起她的下颔,逼她正视他,“把眼睛张开,看清楚眼前的男人是谁,不要弄错了。” 闻言,段倚柔睁圆了眼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刃般,一刀刀都教她的心见血。 “我是处子……你应该可以知道,我是处子!”她推打着他的胸膛,翻过身想要从他的身下逃开。 夏侯胤牢牢地将她捉住,将她给钉在身下,“这一刻,我知道自己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但是,我不能确定你现在的心里在想着哪个男人。” 他并非不知道话会伤害到她,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想到她躺在他的身下,心里却在想着别的男人,他的胸口就像是有一股怒火无法平抑。 这时,不争气的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颗地滚落她的脸颊,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只是热烫的眼泪就是不受控制。 她并非为了他伤人的话而哭,而是为了自己的愚蠢而哭。 因为,在她的心里并非没有期待,期待着哪一天当他发现她是清白之躯,或许,在他心里所想的她会有所不同! 看见她的眼泪,他的心里不由得烦躁了起来,夏侯胤忍不住低吼了声,紧拥住她,挺腰一次次地在她的体内发泄无法排解的烦躁感,然而,随着一次次占有她的甜美与紧窒,他开始不只是发泄,而像是着了蛊般无法自拔的沉迷,他吻着她,尝到她泪水的咸味,令他不由得一阵揪心。 他越来越无法弄清楚自己,对于她,他究竟是如何看待的呢? 对于她,他究竟有什么期待呢? 越来越无法弄懂的心思,教他感动越来越困惑…… 从吉祥镇回到京城之后,段倚柔立刻就接到家里捎来的消息,信上说她的小妹挽柔已经订了亲,对方是朱尚书的公子,据说对方一见到她的小妹就立刻惊为天人,扬言了非娶她为妻不可。 信上还说,她的小妹坚持要在成亲之前,到夏侯家见她一面,说是有体已话要对她说,还要顺便向她请教为人妻子之道。 “姐姐!” 段挽柔被奴才领进大厅,刚一见到亲姐姐,高兴得眉开眼笑,飞似地扑上前抱住亲姐,“挽柔想死你了!你知不知道啊!” 对于妹妹的热情,段倚柔只是微笑,伸手抚着妹妹柔顺的长发,“爹娘都还好吗?” “是,两位老人家都好,从你出嫁之后,日子过得没有什么不同。”段挽柔放开了亲姐,这里才瞧见有第三人在场。 夏侯胤深沉的眸光钉在小姨子的脸上,确实是一张宛如出水芙蓉般的美丽脸蛋,不过,在看惯了容容那张美得惊人的容貌之后,对于美丑之间的分别,他变得比寻常人还要迟钝,他甚至于觉得自己的妻子还显得清秀可人些。 “一路上辛苦了,没遇上什么麻烦吧?”他笑着开口问道,浅抿在他唇畔的那抹笑,让他俊朗的脸庞看起来更加迷人。 段挽柔看见是姐夫,也不顾分际,露出了一抹春花般娇妍的笑容,一直以来,拜倒在她这张笑颜下的男人不计其数,就算这其中多一个名为“姐夫”的男人,她心里会更高兴。 “没有,多谢姐夫关心。” 看见妹妹脸上那抹蜜似的甜笑,段倚柔很明白她的心眼儿,只是静静地含笑不说破,她也不想去看丈夫的脸色,确定他是否被妹妹给吸引了。 “夫君忙去吧!”她拉起妹妹的手,仰眸对丈夫说道:“我们姐妹俩要说体己话,可以让我们独处一下吗?” 夏侯胤看着妻子,对着他笑得好温柔,自从吉祥镇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是恬静得体的,或许,应该说她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丝毫的改变,对待他的态度,也一如往常。 对他一样的好,一样的伺候,一样的嘘寒问暖,身为一名妻子该做的事情,她一样也没漏掉了,即使是要她替他暖床,她也从未反抗不愿。 但看着她的笑颜越柔美动人,他的心情就不由得恶劣,回视她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森然。 “好,听你的。”他执起她的手,在掌心间紧握了下,随后就放开她,对着小姨子颔首微笑,然后转身出门离去。 段挽柔回味着姐夫方才对她露出的那抹笑容,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更加灿烂动人,转眸笑视着亲姐姐,美丽的眸子里藏不住骄傲。 身为长姐多年,段倚柔早就学会了对那样的眼神视而不见,她笑着拉住妹妹软嫩的小手,两人一起并着肩坐在长榻上。 “你要成亲,论礼数,姐姐该送你一份礼物,你说说,有什么想要的,说出来让姐姐知晓,我好派人替你张罗。” 闻言,段挽柔心喜,却是故意顿了一顿,才幽幽地说道:“我想要……姐姐成亲之前,爹给你的白蝠镯子。” 没想到她会提到那只玉蝠镯子,段倚柔微微一愣,同时听见身后的绿锦倒抽了口冷息,“怎么会想到要那镯子呢?” “其实,娘说那镯子原本是要给我当陪嫁的,是爹坚持要把镯子给你,娘不得已只好拿了出来,姐姐应该也听说过关于那镯子的传说,听说新嫁娘带着镯子陪嫁,就能够早生贵子,而且庇荫夫家,得到夫家的疼爱,挽柔是个福薄之人,没能得到夏侯老太爷的垂爱,已经是够可怜了,姐姐难道就不愿意见到妹妹到老人家之后,能够得到翁姑与夫君的疼爱吗?” 说到了最后,一颗豆大的泪珠子已经挂上了段挽柔明亮的皓月眸,看起来有种教人忍不住心软的楚楚可怜。 是了!段倚柔看着妹妹,心里忽然感觉到恍然大悟。 是了!她终于知道妹妹与容容之间的分别,同样都是娇艳欲滴的美人儿,挽柔的美像是经过计算般,知道摆出哪个角度,是笑或是哭,来让自己看起来我见犹怜。 可是夏侯容容却偏偏相反,较之于挽柔,她更美上几分,但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无比自然的,更因为那份没有经过算计的浑然天成,让她看起来更加娇美动人,教人移转不开视线。 “我知道了,绿绵。”她回过头,对婢女说道:“去把二小姐刚才所说的东西给取过来。” “大小姐……?”绿锦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 “姐姐要你去取,你就去取,怎么?你敢不听话吗?”段挽柔一时喜出望外,看见绿锦那灰败的脸色,立刻又觉得不高兴。 “是。”知道主子的心意已决,绿锦只好乖乖地将白蝠镯子给取过来,交到段挽柔手里。 段挽柔此行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取到镯子,这会儿终于到手了,也不想再多待着浪费时间,匆忙告别几句,就带着随行的婢女离开夏侯家。 “小姐,那明明是老爷给你的东西,你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给了二小姐呢?那可是你的陪嫁呀!再说,那镯子是个吉祥的宝贝,突然被二小姐给取走了,就不怕不吉利吗?” “不过就是个镯子,难不成,少了那镯子,我就会生不出孩子吗?” “呸呸呸,小姐不要胡乱说话!听起来好不吉利!” “你担心什么?”段倚柔被她惊吓的表情给逗笑了,“我现在还没有身孕,而且,就算真的有身孕……”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一顿,就连唇畔的笑容也跟着有些隐没,“不,我不可能会有身孕,关于这一点你就甭操心了。” “可是……”绿锦欲言又止,心里有千万个不安,虽说早就习惯了主子什么都可以让出去的个性,但是每每瞧了还是觉得心疼难受。 段倚柔笑抿着唇没说话,转眸望着窗外渐暖的春色,在春日烂漫的光芒之中,映出了她眼底那一抹藏不住的黯然…… 今年的夏季不似昨年炎热,即使是盛夏都是凉爽而且舒适的,教人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丰收的秋天。 一早,段倚柔前去向老太爷请安时,沿路经过了南面小院儿,在院子角落见到了两株石榴树,果子已经转红,个头却还很小,打扫的丫鬟说那石榴太酸不好吃,但她瞧了可爱,说偶尔吃酸一些也无所谓,就交代那些石榴要是成熟了,给她摘几颗送过来。 她在老太爷的地方吃茶聊天,待了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趁着天气舒爽,她不让绿锦跟随,一个人走到北边的小竹院儿里,院子里种满了绿竹,地上的小路铺满白色的卵石,在天气大好时,浓密的绿荫与鲜亮的白色,形成了一种极强烈的对比。 一个人在竹林里来回地走着,想到刚才老太爷的交代,老人家希望她可以试着帮容容打理事务,好歹她才是主母,总没道理什么事都不做。 可是,她想到了夏侯胤曾经说过,他不喜欢太过精明能干的女子,那句话不就挑明了不让她插手管事吗? 所以,她依了他的心愿,成亲年余,她能不管事,就绝不插手。 想到了自个儿的夫君,段倚柔不自觉地轻拧起眉心,她停住了脚步,一股子哀愁犹如乌云般悄悄地拢上心头。 她与他,不过是名分上的相绊,身体上的相绊,两个人的心却从来都没有亲近过,总是他将她抱得越紧,她的心就越觉得孤单。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负,原来,竟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情。 第十一章 每每他盯着她看时,她总是觉得快要不能喘息,可是她不能逃开,否则,不知道他又要如何编排她的不是了! “我娘说,她从来没有看过哪位当家主线像你过得那么悠哉清闲的。”就在她想出了神之际,崔容莲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段倚柔闻声回眸,被她突如其来的出声吓了一跳,但她没动声色,只是扬唇勾起一抹微笑。 “是,确实是清闲了些,不过我知道那是我的福气。”对于崔氏母女,她一向不是太过欣赏,也尽量不与她们亲近,不过也不得罪她们。 毕竟,当初要不是崔容莲的爹亲舍命相救,当年不过十岁的夏侯胤只怕已经死在乱贼刀下,虽说她的公公没能保住性命,是当初那场灾难的最大不幸,不过,夏侯家能够留下夏侯胤这一点血脉,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这也就是为何夏侯家一直都很善待崔氏母女的原因,毕竟是欠了她们一份恩情,所以崔容莲的吃穿皆比照主子等级, 不过当年因为得罪了夏侯容容,她一状告到太爷那儿,老长辈发了怒,下了道命令说,在夏侯家只有一位容容小姐, 从此之后,莲小姐就成了莲姑娘,吃的穿的,虽说还是比当奴才的优渥一点,但远不如一开始的时候了。 这一年来,她知道老太爷不甚喜欢崔氏母女,可是她不想追究原因,而她的置身事外,一度教老人家不大高兴。 “福气?你可真是会自我安慰,应该是被冷落吧!我胤哥哥不想理你,夏侯家的那位小姐呢,最不喜欢有人爬到她头 上,抢她的事儿做,我看只有像你这样天真的人,才把冷宫当东宫了!” “你说话最好小心一些,好歹,我是夏侯家的夫人,于情于理,你都该敬我三分。”段倚柔语气淡淡的,她一向都禀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她只是不喜欢惹事,但并非怕事。 “是啊!胤哥哥确实交代过,说若是对你不敬,他绝对不轻饶,不过,我知道那是他在吓唬不知情的人,那其中可不 包括我啊!”崔容莲说着,忍不住吟吟娇笑了起来,“我知道的,胤哥哥尚未与你圆房,是不?” 没料到会从崔容莲口中听到这件事,或者该说,她没想过会有人提起这回事,段倚柔回眸,讶异地瞪着面前的人,见 对方的笑容之中有着沾沾自喜,以及一丝对她的悲悯,一时之间,她的心凉凉的,像是有一阵冷风,从她心里破了洞 似的伤口刮过。 “看你这表情,想来胤哥哥真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崔容莲说完,连忙地掩唇,做出慌乱的表情,“对不住啊!胤哥 哥交代我不许说的,他说这件事不能教人知道,不过,我与他的交情可不比一般,他自然不会瞒我。” 听到这里,段倚柔忽然觉得好笑,听她说得天花乱坠,说得与夏侯胤交情匪浅,想来应该是她自个儿编撰的,因为, 她与夏侯胤早就已经有夫妻之实了,如果是他亲口告诉崔容莲的,那他也应该会告诉她事实早就有了改变。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他明明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却仍旧想要继续欺骗讨好崔容莲。 段倚柔露出一抹苦笑,发现自己不太喜欢后者的可能性。 “不过,我说句实话,你可不要介意啊!我想,胤哥哥不与你圆房,是不是嫌你已经教别的男人给……该怎么说呢? 是嫌脏吧!”说到脏字的同时,她以绣帕遮掩了下鼻唇,像是真的从段倚柔身上嗅到一股子臭味似的。 其实,这些话哪里是夏侯胤告诉她的,自然是因为家里人多嘴杂,走漏了风声,在他们二人成亲之初,就曾经有丫鬟 在书房外听到夫妻两人的争执,说什么没圆房自然就不会见红之类的话。 今儿个被她拿来试探,没想到瞧段倚柔的表情,还真被她给蒙到了! 段倚柔看着她声作俱佳的表演,一双清澄的眸子眯得细细的,半声不吭的,任由眼前人继续天花乱坠的胡扯下去。 真是学不会教训的一对母女。 当年为了要显威风,惹恼了容容一状告到太爷那儿,也不知道要记取教训,竟然今天又想惹到她这儿来。 或许,正如那日太爷对她所说的,这对母女在夏侯家是留不得了!而她确实该教教她们,她段倚柔是夏侯家的夫人, 只要是仰赖他们夏侯家赏饭吃的人,就不许对她不敬! “柔丫头的模样与从前不同了。” 秋日的午后,天候反而变得温暖了,林木的颜色依旧是深绿色的,暖和的日光将室内照得十分明亮,老太爷的屋子里 弥漫着一股奶茶的香味,不过段倚柔少放了姜与盐,让奶茶的香气在甘醇中更显得香甜。 老太爷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了曾孙媳妇儿好一会儿,忍不住笑着说道。 “哪里不同了呢?是多长了只眼睛还是嘴巴?”段倚柔抿起浅笑,调皮地扬眸瞅了长辈一眼。 “哎哎哎,说话的口气竟然学起咱们家的容丫头来了?”老太爷哈哈大笑,“都不是,就觉得你的模样不太一样,不 过,可以确定的是变好看了,感觉明亮圆润了些,越来越有咱们夏侯家媳妇儿的样子。” 闻言,她唇畔的笑意更深,没有说话,动作娴雅地将煮好的奶茶舀进小碗里,然后将之轻搁到老太爷面前的案上。 “太爷只管放心,倚柔是吃过夏侯家茶礼的媳妇儿,自然是不会给您丢脸,这一点道理,就算我再不懂事,心头也是 雪亮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也给自己舀了一碗,搁下了木杓子,双手端着茶碗,凑在鼻尖,不需要太靠近,就可以闻到浓厚的 酥酪香气,“好香,听说在关外的民族喝奶茶时都会加入酥酪,闻起来确实特别香。” 老太爷笑着点头,“能记着最好,不要辜负太爷我对你的期望。” “是。”她笑着点头,轻啜了口奶茶,任由那浓醇的味道充斥在嘴里,然后,她静静地搁下茶碗,扬眸正视着老太爷 ,“关于那天太爷所提的事儿,倚柔决定答应您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那回事,老太爷愣了一愣,眼底闪过一抹疑色,“怎么?突然想通了?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令 你想通的?告诉太爷,到底是为什么缘故你才肯答应的?” “因为我明白了太爷的苦心,要能办得成那件事,我在夏侯家的地位才会稳固,也才无后顾之忧。” 那一日,太爷交代她去办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太难,他想要借她的手把崔氏母女给请出夏侯家,他一直都知道崔嬷嬷 心里的打算,即便自己的女儿做不了夏侯胤的正室,她也要让女儿当上小妾,而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崔嬷嬷如愿, 唯有将她的女儿指给别人,才能永远断了她的念头。 而她不愿意照办的理由,是因为她能看得出来,崔容莲对夏侯胤确实是有爱慕之情,如果硬是让她嫁给别的男人,只 会造成一对注定了不会恩爱的夫妻,她不乐见这种情况发生。 即便是她并不喜欢崔容莲,也不愿意亲手造就这位女子的不幸。 而对于这位女子对她的夫君怀有爱慕之意,其实她的心里并不以为自己有立场可以反对,毕竟,在商贾之间,讲求的 是妻子的贞节,他们自个儿纳雏姬娶小妾,可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这是她从前的想法了,段倚柔逐渐地体认到自己是夏侯胤的妻子的事实,知道自己是这个男人的从属品,却也 明白了倘若他要纳妾,人选还需要她点头答应才算数。 而崔容莲却是她万万不能容的,留下她,唯有给自己添乱而已。 “我这里有几个人选,你拿去吧!”说完,老太爷站起身,从紫檀柜子里拿出一个红皮褶子,交到她的手里。 “这些人……都是好人吗?”她迟疑了下,开口问道。 “你是怕她被亏待了吗?” “是。”她点点头,老实地回答。 老太爷忍不住哈哈大笑,“好,老头儿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性,总是替别人着想比自己多,可是,丫头啊,偶尔也该为 自己自私一点,这是太爷爷我给你的忠告,要听好了!” “我肯答应太爷交办的事,就已经是自私了。” “随你这么说去,我保证,这名单上的人选都是极好的,太爷我不是个无情的人,不会薄待人家姑娘。” “是,倚柔信太爷。”她笑着点头,双手捧住了那红皮褶子,敛眸静静地瞅着它,仿佛在纳闷自个儿怎么还没教它给 烫伤了手,因为,在她的心里,这件差事可比是烫手山芒,半点儿都不轻松啊! 那日,段倚柔将做媒的事情告知崔氏母女,当然引起了她们极大的反弹,但她所给的理由十分充足,因为身为夏侯家 的当家主母,给家里的女眷主持亲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毕竟崔容莲都已经快满十八岁了,早就是论及婚嫁的年纪,再留她这年纪的姑娘在府里,会教人以为她这位主母做事 不尽心,存心耽误人家姑娘的大好青春,而这罪名,她段倚柔担不起,也不想担待。 “不多不少,我给了你三天的时间,不知道莲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段倚柔来到崔氏母女所居住的小院里,只见到了崔容莲,没见到崔嬷嬷,见到她的到来,崔容莲一脸的敌意清晰可见 。 “你到底以为自己凭什么决定我的终身大事?”崔容莲语气恶狠地说,“我不要!我要留在夏侯家,谁也休想迁我嫁 !” “如果你自个儿不挑的话,那我就替你挑选了。”段倚柔料到了她不会乖乖合作,平静地坐着,双手交叠在腿上,看 起来娴静而优雅,“看来看去,就姚家的公子条件最好,听说姚公子的人品也好,你嫁过去,肯定不会受到委屈,不 知道莲姑娘意下如何呢?” “我不要!段倚柔,你到底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休想替我决定!”崔容莲气得脸色发白。 “我当然可以,莲姑娘,你好像一直没法子弄清楚我的身份,我是夏侯家的长媳,凡是内院女眷的事儿,由我说了算 数,即便是容容都要敬我三分,你当然也不会例外。” 段倚柔把话说得很明白,字句之间也明白地表示了她们之间的不同,既然崔容莲敢藐视她,甚至于讽刺她肮脏,那也 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急沓的脚步声,崔嬷嬷人还未出现,声音就已经远远地传来,“莲儿,我可怜的闺女儿,娘给你请 了可以主持公道的人来了!” 一听见娘亲的声音,崔容莲收起恶狠的表情,扑到段倚柔的脚边,可怜兮兮地哀求道:“不要逼我,夫人,我不嫁! 不嫁!死都不嫁!莲儿就算是往这柱石给一头碰死,也不愿意嫁给那个男人!” “你们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夏侯胤浑厚的嗓音加入了这场闹剧之中,他跟在崔嬷嬷的后头进门,就看见了崔容莲正 伏倒在妻子的跟前哭泣。 第十二章 段倚柔转眸看见自己的夫君,清澄的瞳眸依旧博文不兴,只是多了一份了然,知道崔氏母女在玩什么把戏。 “胤爷,你一定要替莲儿做主啊!”崔嬷嬷话才说着,就咚地一声跪在夏侯胤身边,“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硬是要逼 我的莲儿上花轿,逼她嫁给根本就不喜欢的男人啊!” “这年头有多少女子是真的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呢?”段倚柔轻声回道,“只要对方的条件不差,感情是可以慢慢培 养的。” “即便是如此,也要莲儿自己心甘情愿才可以。”夏侯胤冷冷地驳回妻子的话,“为什么?你这么做的理由,究竟是 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想再在夏侯家见到她,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娘——”崔容莲听完她所说的话,哭叫了声,扑进娘亲怀里。 崔家母女抱做了一团,“胤爷,您一定要给咱们母女做主啊!我们到底是为什么会落到孤女寡母的下场,您可是比谁 都还要清楚啊!” “我知道,崔叔的恩情我们夏侯家不会忘记。”他冷冷地说道,说话的同时,一双锐利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妻子,“ 听着,你不想再见到莲儿,那是你的事,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没有人可以赶她们母女出去。” “如果我说,我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呢?”她回视他的眸光很平静,“如果,我有很充分的理由,也一样不可以吗 ?” “是。”一瞬间,他的眸子眯细成一道锐利的刀光。 “所以,不是理由,而是因为那个人是我,所以不可以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低沉的嗓音之中有一丝不耐烦,连日来被她惹恼的烦闷在一瞬间都化成了怒气。 如果不是我,而是你的孩子,也不可以吗?她在心里轻声地问道,却没有出声,只是淡淡地勾起一抹苦涩的微笑,目 光越过他的肩畔,看见了崔氏母女得意洋洋的笑脸。 她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仰起眸认真地看着他,“我是你的妻子,或许,只是或许,你该先听听我非这么做不可的 理由,先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想想,不是吗?先相信我,先明白我,若我真的错了,再来指责我,一般而言,应该 先是这样做才对吧!” 她说这话是在教训他吗?夏侯胤挑了挑眉梢,“好,给我理由,听完你的理由,我再决定是否应该站在你的立场替你 着想。” 段倚柔仰起眸,定定地回视他锐利的目光,柔软的嗓调轻轻的,就像是一阵拂过水面的微风。 “莲姑娘也该是谈论婚嫁的年纪了,我给她找的都是好人家,我不过是在尽我身为主母的义务,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 可以令你反对。” “因为都是好人家,所以她就非乐意不可吗?”他看着她清秀的眉目,那圆润的鹅蛋脸上,肌肤光滑如玉,更衬得她 的一双眼睛像两丸黑水银似的。 “我不嫁!胤哥哥,我不嫁!”崔容莲拉高了嗓音,喊到了最后一句话,像极了声嘶力竭的嚎啊。 “你听见了吗?她说不嫁,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除非改日你能找到一个她愿意嫁的如意郎君,我或许就会认同你的 决定。”是啊!他是存了心在刁难她,她处事越是平静,他越想要惹恼她。 段倚柔没被他惹恼,心里倒觉得好笑,谁不知道她崔容莲唯一想嫁的男人就是他呢? 难不成,她这个做妻子的,应该给他们两人做媒不成? “听着。”他步上前,一手紧握住她纤细的膀子,凑唇至她的耳畔,压沉了嗓音说道:“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你知道 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难看吗?如果你自个儿知趣,就应该乖乖的,别教我心烦才对。” 段倚柔抿着唇,静静地听完他所说的话,被他箝住的膀子像是被熟铁给烙烫,一直到他转身离去,过来许久,她都无 法忽视他所留在肌肤上的握感,火烫似的痛感,透过肌肤,熨进她的心坎儿里,久久不去。 夏侯胤插手管崔容莲的婚事一事,老太爷没有吭声说话,段倚柔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既然已经交代给她去办的事情 了,就由她一个人做主,只要是她的决定,他一概都没有意见。 晴朗的午后,秋高气爽,这两日,天候总算有些转凉了,叶子也转黄得快,才不过眨眼工夫,大半的树梢都已经是亮 眼的秋香色。 这日,段倚柔炖了些银耳羹,让人给老太爷端去一点,自己也端了一盅过来书房给她的夫君。 见到她,他没动声色,继续与京中的几名掌柜商讨事情,因为今年是凉夏,作物的结果情况不是太好,各地都传来了 回报,说庄户们希望“庆余堂”可以提高收价,否则他们只能做亏本的生意。 “不可能。”夏侯容容挑了挑好看的眼眉,一脸笃定,“今年作物的收价在去年收成时就已经谈好了,本来这就是一 场赌局,总不能今年收得少,市价高了,他们就想要反悔了吧!那要是来年收获大好,市价低贱,远比咱们的收价低 ,咱们是不是也该去跟他们砍价呢?” “这话说得是。”夏侯胤很难得赞成表妹所说的话,不过他也立刻加了但书,“但是今年的收获比往年少来将近三成 ,如果照咱们的收价,大一点的庄户倒还无所谓,要是规模小一些的,真的可能会血本无归。” 闻言,曹南昌点点头,在夏侯家多年,他很熟悉这一对表兄妹的个性,虽说表小姐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但是说话做事 上,都颇有不让须眉的狠辣,相较之下,他们当家的虽说在扩展生意版图上积极有作为,但是在能给能让的限度之内 ,倒显得比表小姐还要仁厚。 所以,他一直以为少主子与少夫人的个性是极契合的,要是他们二人能够齐心协力,“庆余堂”的将来是十分可期的 。 “就让一些吧!”夏侯胤说话的时候,深沉的眸光越过众人,直视着坐在另一畔的厢房里的妻子,她侧坐在长榻上, 目光瞅着窗外,柔白的脸蛋在金秋的目光之下,泛着一层淡淡的亮光,好看极了。 他一直以为她不像容容,她总是娴静而不争,每每打扰到他与掌柜们在商讨事情时,她总是会静静地退到厢房里去等 他,即便是要等上半个时辰,甚至于是更久,她也没有一句抱怨。 但是,她只是安静地坐着,既不看书也不做女红打发时间,似乎刻意要安静得教人可以很轻易就忽视她的存在。 但是,这是真正的她吗? 那一日,她不就惦记起自己主母的身份,争着要拿主意了吗? 段倚柔不知道有人正在注视着她,她只是一如往常地坐在老位置上,确实是无聊了些,可是她并不打算改变这个现状 。 她喜欢看书,不喜欢做女红,可是,她不会在夏侯胤的面前阅读书本,因为他不喜欢她太聪明能干,那她也只好做出 符合他期待的事,但是,她也不会委屈自己,让自己去做不喜欢的女红,那又显得太矫情了。 因为在这个节骨眼儿,让利是不得不为,也对双方都有好处的决定,所以,夏侯容容也不打算再争,同意了夏侯胤定 夺,几名掌柜得到了指示,纷纷地告辞离开。 “我的好嫂嫂,你就一直坐着发呆,不嫌闷吗?”夏侯容容走到段倚柔面前,双手擦在纤腰上,受不了她一副逆来顺 受的模样。 段倚柔笑着摇头,站起身来,把准备好的银耳羹给夏侯胤呈上,一边对夏侯容容说道:“不知道你也在,没给你准备 ,如果你想吃的话,晚些我给你端去,再不然,你就让婉菊到我们寝院的小厨房去取,我让绿锦搁在蒸笼里,用小火 煨着,你什么时候想吃都是热着的。” “照我来说,他的那碗该给我才是。”夏侯容容勾起一抹冷笑,直瞅着夏侯胤,“此前有人胳膊净往外弯,我的心才 是向着你的。” “少说两句。”段倚柔微笑,眸光柔软的瞅着她,“去吃碗银耳羹,这秋天身子容易燥,吃了对你的身体好。” “听见了没?还不快去?”夏侯胤低沉的嗓音多了一丝不耐烦。 他的妻子确实对他是照顾备至,但是,她与他说话时的态度,总是拘谨而生疏的,不似在与容容说话时,两人是真正 的亲近与热络。 “好,我这就去了,不过,有件事儿我想应该要让你知道才对。” “什么事?” “我要删减给崔氏母女的饷银,说实话,她们那一院里不过就母女两人,可是一个月却要用掉五百两的花销,太爷爷 是老长辈了,可是一个月也不过就用掉两百两,我觉得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我不赞成。”夏侯胤淡淡地回道。 或许是因为崔总管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对于崔家的遗孀和女儿,他一向都怀有亏欠,一直以来,他并非不知道崔氏 母女在他们这些主子的背后狐假虎威,但是,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就任由她们去了。 “你不赞成没关系,我已经拿定主意了,而且,嫂嫂是主母,女眷们的事就应该由她做主才对,只要她同意了,这事 儿就成了。” 段倚柔暗暗倒抽了口冷息,没料到话锋一转,竟转到她的头上来了。 “这也是你出的主意吗?”他转眸,一双锐利的眸子直直地射向段倚柔。 “什么?”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是你唆弄容容,要她这么做的吗?” “你不要胡说,是我自个儿的决定,不关嫂嫂的事!”夏侯容容简直就是火大,大声反驳。 “是你吗?”夏侯胤看也不看表妹一眼,目光依旧钉在妻子身上。 好半晌,段倚柔感觉自个儿的脑袋像是给人掏空了,一片空白。 她不该讶异的,他会有这样的猜想,其实是人之常情,毕竟她过门之后,与容容一向走得很亲近。 但是,难道他就不该相信她吗?即便这真的是她的决定,他身为她的夫君,怎么就不站在她这边,给她支持呢? 突地,她感觉到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小腹的深处传来,她勉强自己忍住了疼痛,眉心不自觉地拧起。 “是我自个儿的决定,不要扯到她头上。” “不要吵了,容容,少说两句。”她拉住夏侯容容的衫袖,不住地摇头,眉心微拧,脸色越发苍白了起来。 “要我别说,就请他先住嘴,别净是胳膊往外弯。” “我做的事自己心里有底,你最好别管。” “都住嘴!不要再吵了!”段倚柔再也忍受不住,硬生生地挡在两个人的中间,大声地喊道。 自从她进门以来,没人见过她发过脾气,一旁的两人顿时有些愣住,他们看着她白净的脸容,在怒气之中透出一丝脆 弱的惨青色。 好痛!段倚柔感到小腹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那从未有过的痛苦教她说不出话来了,她紧握住拳头,勉强自己在他 们的注视下平静如昔。 第十三章 “算了。”她说,嗓音微微地颤抖,“你们要吵就吵吧!我不管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门口,不想教他们看出她的不寻常之处,但就在她走到门口时,他扬声唤住她。 “不行,你留下来,我要你在场。”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她的脸色太过苍白,苍白得教他觉得心慌。 段倚柔连与他争执的力量都没有,她咬着唇摇头,继续踏着脚步要走出去,她的执意离去惹恼了他,夏侯胤箭步上前 拉住她的手腕,却没料到才一握住她的手,就听到她倒抽了一口冷息,跪倒了下来。 “嫂嫂!”夏侯容容惊叫了声,看见暗红色的血如艳红的花朵般,从她的裙上蔓延开来。 夏侯胤也看到了,同时也被震惊了,他蹲下身,将她抱入怀里,就在那一瞬间,她神情痛苦地望了他一眼,然后便失 去了神智。 夏侯胤想要弄懂她最后看他的眼神,像是不解,也像是痛恨,还有着一抹悲凉,那错综复杂的情绪教他的心沉沉地揪 紧。 “这下你满意了吗?”夏侯容容再也无法忍受,痛恨地说道:“你怪她做什么?删饷银是我的决定,拿主意要把崔容 莲给嫁出去的人是太爷爷,不是嫂嫂,是太爷爷!” “什么——?”夏侯胤睁大眸子,一脸不敢置信,低头看着昏厥在怀里的人儿,她脸上过分的苍白,一阵阵地揪痛他 的心。 为什么她不说? 到底她还瞒了他多少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不对他说实话呢? “来人!”他抱住她,对外咆哮大吼,“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她有孕了。 两个多月的身孕,胎儿还不是太稳定,大夫说这时期的孕妇特别容易小产,好不容易才安住了胎,说接下来的半个月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接下来的几天最好别轻举妄动,能不能留住孩子,这几天是关键。 “小姐,多吃些东西才有体力好哈养胎啊!” 面对绿锦一再劝食,段倚柔摇摇头,露出了虚弱的微笑,“刚喝下去的药还在我胃里箱:折腾,绿锦,你且就饶了我 ,晚些再吃吧!” “可是……” “让我来吧!”夏侯胤不知何时悄静地进了房,见她们主仆两人争执不下,上前端过了绿锦手里的那碗粥,扬了扬下 颚,示意她先退下,撩起衣袍下摆,坐到炕边,一双深沉的眸子直视着她。 “让绿锦回来吧!你不是在忙吗?我有她照看着就够了。”她的微笑柔柔的,有一种几近苍白的宁静感。 “她说不过你,最后你还是不会吃。”他拿起调羹,匀了匀粥面,确定不烫之后,舀了一口送到她嘴边,“吃吧!” “我自己吃。”她伸手就要把碗给接过手,却被他给避开。 “大夫说你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他说你肚里的胎象已经十分微弱,再也禁不起半点意外了。”他的脸色沉了沉,一直 以为她是柔弱的,可是,那只是她的外表,其实,她比他想像中还要倔强,脾气也是极拗的。 “不过是自个儿吃碗粥,能有什么意外呢?”话才说着,她忽然拧起了眉心,一瞬间脸色变得极苍白,感到了从小腹 深处传来的疼痛。 “就叫你不要轻举妄动了,为什么偏偏就是不听话!”他忍不住又气又急,将碗搁到一旁的小几上,飞快地扶她躺下 ,回头对外头喊道:“来人,快去请大夫,快去!” “不碍事的……很快、很快就不痛了!”像是为了要反证她的话似的,腹中的疼痛更加地撕扯,她感觉到又冷又痛, 纤手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袍,似乎想从他的怀抱里汲取一些温暖,“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不要说话。”他将她苍白的容颜给按进胸怀之中,听着她在这个时候竟然向他道歉,他的心泛起一阵似刀割般的痛 楚。 他感觉到她的依附,也同时感觉到她的痛苦,他想要紧紧的抱住她,保护她,却生怕一个太过用力,将她给拧碎了。 成亲至今,他第一次感受到她的亲近。 夏侯胤无法思考此刻在他内心的想法,大掌不自觉地揉着她细软的发丝,一向是无畏的心,竟在这一刻泛过冰冷的战 栗。 这时,在她身下染开的一摊刺目的艳红,吸引他的目光,他无法从那艳红的颜色上挪开视线。 那收止不住的鲜血,似乎正在残忍的宣告着他们的孩子保不住了。 一瞬间,他的眼眶因为激动而泛起了湿润。 他一语不发,只是将她更牢实地拥抱住,不教她与他一样瞧见那教人触目惊心的画面,他知道她迟早会晓得,但是, 至少这一刻,她在他的怀抱里,他能保护得了她…… “请夫人节哀顺变,好好的静养身子,以后还是能怀上孩子的。” 大夫留下这句话之后,向夏侯胤要了位家仆与他一起回药房去拿药,在他离去之后,屋子里一片静悄,空气中弥漫着 血的味道,以及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沉重气氛。 “都是二小姐害的!孩子会小产,都是二小姐害的!”绿锦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哭着叫嚷道。 “住口!”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花了段倚柔全身的力气。 “把话说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侯胤沉着声问,心里不明白为什么他与妻子的孩子小产了,竟是小姨子害 的? “那日,二小姐来看小姐,说是要探望,其实,是要来把那个白玉蝠镯子拿走的,说夫人原先就是要给她的,小姐也 不坚持,就把镯子给了二小姐,爷要知道,那玉蝠镯子可是个吉祥的东西,是小姐的陪嫁,是能让主人翁多福多子的 ,算算时间,那时候,小姐应该已经怀上身孕了,却在那个时候被二小姐抢去了镯子,怕是那时候就动了胎气……” “不要再说了!”段倚柔勉强着要起身,被夏侯胤给出手制止,将她扶躺回去,“你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小姐——?” “出去!” “是。”绿锦抽噎了声,满脸委屈地退下。 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半晌的沉默之后,夏侯胤敛眸注视着她虚弱的容颜,轻声道:“我没听你提过镯子 的事。” “因为我觉得不是太关紧要,而且,挽柔说我娘原本就打算把那镯子交给她当陪嫁,是爹爹坚持,娘才交出来的,这个我相信,爹爹大概是觉得比起挽柔,我更需要镯子的庇荫,可是,那不过是迷信而已,怎么可能因为没了一只镯子就小产了呢?终究是我的福气不够的关系。” “能成为我夏侯胤之妻,怎么可能是福薄之人?”他低沉的嗓音听得出来压抑的怒气。 段倚柔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吓到了,她微微地傻愣了下,“对不住,是我失言了。” “那镯子就是你当初在梅林时提起的宝物吗?是那个指着给你,让你满心欢喜的宝物吗?” 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那一夜的事,她顿了一顿,才苦笑着点头,“是,当然是,要不然你以为我还能有什么呢?” “我以为……!”他忽然住了口,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件事,在他的心里原本以为,她所指的“宝物”是章家的公子。 如今知道她所说的是那只玉镯,在他的心里,有一丝像是松口气似的释怀,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温柔。 她仰眸瞅着他,那疑惑的眼神,不懂他为何要用那种眼神瞧她。 夏侯胤看着她那双清澄的瞳眸,却看不穿藏在她眸底的神韵,在他们之间沉淀的寂寞似乎在催促着他离开,哪怕只是再留下片刻,都只是徒增彼此之间的伤感与尴尬。 但他在等待,至于在等待着些什么,他的心里并不是太清楚。 或许,他在等待她的泪水。 她才刚失去肚里的胎儿,难道,她就真的半点都不悲伤吗? 身为她的夫君,至少,能够为她拭去泪水吧! 可是,她的神情看起来好平静,平静到几乎令他感到不悦的地步,难道,失去他们共同拥有的小生命,她并不觉得悲伤,不觉得有丁点儿不舍吗? “夫君还有话要对倚柔说吗?”她轻声地问,话里也似乎在暗示着他如果没事就可能离去了。 她不想见到他吗?不想在这个时候有他陪着吗? 他等待着,最后只等到了她的沉默。 “歇会儿吧!”终于他开口,嗓音之中掩不住期待落空的失落感觉,“歇下吧!我们都累了。” “是。”她乖顺地颔首,虚弱的回答刚一出唇,尾音就飘断了。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时候才开始觉得难受。 段倚柔垂下苍白的娇颜,双手轻轻地按在泛疼的小腹上,心里忽然觉得十分悲伤。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会到自己失去了一些宝贵的东西,一些她曾经以为不重要,实际上是牢牢悬在她心尖儿上的宝贝。 她想喊住他,可是话才到了喉头,就像是被锁住了一样。 “是因为我不想怀上你的关系吗?孩子,是因为娘不想要你的关系,所以,你真的离娘而去了吗?”她小声地对着肚子说道,心里因为明白已经没有孩子在里头而感到沉重与悲伤。 对不起,孩子。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失去的孩子道歉,不能乞求孩子能够原谅她的心情,可是,在知道自己可能怀上夏侯胤的孩子时,她的心里竟然是不甘愿的,那一瞬间,她被自己的心情给吓到了,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是不愿意与他一起生儿育女的,尤其在看到他为了维护崔家母女与她恶言相向时,她的心情就更加笃定,不想他是她孩儿的亲爹。 她不恨他。 但是,她却无法不怨他。 明明是他们夫妻两人之间的事儿,最后,牺牲的却是他们的亲骨肉!段倚柔紧抿住唇瓣,不让悲伤的呜咽逸出唇间…… “想吃些什么吗?你只管说,我听下人说,你这几日没吃进多少东西,孩子没了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别教自个儿也跟着一起折腾。” 才不过几天的工夫,竟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因为太虚弱的关系,所以段倚柔已经六七天没下床,夏侯容容来探望过几次,都没见她好转,问绿锦才知道她的主子这几天吃得不多,总是咽了两三口便推说饱了。 “我知道。”段倚柔靠坐在床栏畔,泛起一抹虚弱的微笑。 看她病撅撅的模样,真教人觉得心里难受,夏侯容容抿了抿唇,“太爷爷知道孩子小产了,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很难受,毕竟孩子如果顺利出生了,那可是他第一个玄孙啊!” “对不起。” “不要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是那夏侯胤的错,要不是他硬想替容莲出头,也不会惹你不高兴,如果你心情愉快又高兴,肚里的孩子自然也该是平平安安的,说到底,是我那不肖哥哥的错!” 第十四章 “不要怪他,孩子没了,他心里也不好受。”她笑着摇头,眸光低敛,想起了夏侯胤,眼底的神情显得迷蒙。 “不要为他说好话,他对你有多坏,你以为我会不清楚吗?我瞧得比谁都仔细,他对你,不及太爷爷对你一分好。” “这两者之间,怎么能够拿来做比较呢?”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已经这么恶劣对待你这个好娘子了,你还是净替他说好话呢?”光想到夏侯胤对她的那些冷言冷语,夏侯容容就气得想跳脚。 “理由很简单,他是我的夫君,是要与他过上一辈子的男人,这一生,我段倚柔是不打算离开夏侯家了,既然已经有了这个决心,还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她耸了耸肩,一派的云淡风轻。 “你喜欢他吗?”夏侯容容娇软的嗓音之中有着迟疑,一双柔荑握住了长嫂的手。 因为对自己的夫君怀有爱慕之情,所以才决心要与他过一辈子吗? “喜不喜欢,都能过日子,那不重要。”段倚柔笑得好平静,就像一朵花儿般,静静地绽放,静静地生香。 夏侯容容不是个蠢笨的人,自然不会听不出话里不寻常的意思,“你不喜欢他?还是,其实你喜欢他,只是不好意跟我承认而已?” 闻言,段倚柔笑着摇摇头,似乎觉得她所说的话真是有趣,“都是,都不是,容容,你这问题要我怎么回答你呢?” 听到她的回答,夏侯容容知道自个儿是问不出什么了。 其实,在段倚柔的心里,答案是很雪亮的,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给自个儿定下了决心。 早在当时,他让她跪在夏侯家祠堂前,当着众族人面前立下重誓时,她的心就已经是冷的了,所以,当他们夫妻两人为了崔家母女的事情争执时,听着他的尖锐的话语,她的心里虽然难受,但还有着庆幸。 庆幸自己是对的,庆幸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决定了这一生绝不喜欢上他,因为没有感情,反倒能够轻描淡写地看待这一切,要是她早把心搁在他的身上,就不会只是心里难受如此简单了。 他可以掌控她的一切,甚至于是性命,可是,终他夏侯胤这辈子,绝对不会有机会可以恣情剜割她的心。 在他的面前,她即便是什么都不剩了,至少,心还是安然的。 但是,这几天瞧着他对她好,对她呵护备至,她并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她也不会往自个儿的脸上贴金,知道他的好,是觉得亏欠了她! 不,不会的。 她不会喜欢上他,也不能喜欢上他,无论他对待她有多好,都难保他不会在下一刻将她的心伤得体无完肤! 一盘红澄澄的石榴,就在前一刻,由老总管端到他的书房里。 看见那盘红澄澄的石榴,夏侯胤挑起眉梢,似乎在询问为何要将这盘果子端到他书房里来。 老总管知道了主子的意思,点点头,“这是南面小院儿里的石榴树结的果子,十数天前,夫人经过小院时见了石榴树,那时枝头上的果子还是绿色的,不能吃,奴才们说这石榴是不甜的品种,味道极酸,所以一向没人要采来吃,夫人说她正好想吃酸食,吩咐咱们说要是果子成熟了,给她摘一盘送过来。” 夏侯胤抿紧双唇,敛眸盯着那盘个个颗粒饱满的石榴,想来,那时她嗜吃酸食,是因为害喜了吧! 如果留心些,应该可以发现才对。 如果早知道的话,或许,坏事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这世间事,往往是千金难买一个早知道。 “既然是她想吃,就该送到她那里才对,送来给我做什么?” “爷难道猜想不出来吗?”老总管吞吐了下,“这石榴虽是果子,不过可是大有含意啊!这……” 夏侯胤听到一半,心头就明白了。 是了!石榴多子,向来都有象徵着多子多孙的吉祥意思,他的妻子才刚小产,把这些石榴送去给她,岂不是存心要教她难受吗?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他晾了晾手,示意老总管可以离开了。 “哎。”老总管点点头,转身退下。 好片刻的时间,夏侯胤的目光无法从那盘石榴上挪开,他伸手拿了一颗握在手里,从果子的饱满程度,可以想见里头结了多少子儿,他想,要是妻子见到这些果子,心情不知道会受到什么影响? 多子多孙?此情此景看来,还真是令人觉得讽刺。 今晚的天色不好,月色朦胧,就连星子都显得稀薄。 因为事务繁忙,夏侯胤已经一连几天都很晚才回房,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闲,初更才刚过了中旬,他就已经回到寝院。 一走进院落,就见到了妻子,她穿着一袭款式简单的月白色衣裳,一头柔细的长发轻绾了松松的髻,坐在长廊下的平台上,倚着廊柱,仰眸望着天上的星月,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似乎是因为今晚的夜色太迷蒙,她必须用更多的力气才能够看清楚。 “大夫不是交代过不要吹风吗?”他走到她的面前,出了声唤她,她这才发现他回来了。 段倚柔将视线收挪到他的脸上,明明是在不怎么明亮的夜色下,她依旧能够清楚地看出他的不悦,“我想出来看看月亮,就可惜不是个好天气。” 夏侯胤瞅着她的笑脸,明明是在笑着,可是那抹笑却无法渗进她明亮的眼眸里,只像是一层淡妆,轻抹在她的面皮上。 “你刚才的样子似乎在想事情,在想什么?” 没想到他会问,段倚柔愣了一愣,随即摇摇头,“没想什么,不是跟你说了吗?只是想出来赏月,只可惜……” “可惜天气不好,我知道。”他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了,忽地,他话锋一转,“把你的手伸出来。” 段倚柔扬扬眉梢,透出一丝疑问的表情,但没有抗拒,乖顺地把右手心给递出来交到他面前。 他伸出手,将一颗果粒饱满的石榴交到她的手心上,轻板她的手指,要她把石榴给握以掌心里,敛眸深沉地瞅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一寸细微的反应。 没料到他会交给自己一颗果子,她微愣了下,石榴下有着从他手掌上沾染的温度,触手时,有种说不出的暖润感觉。 “是南面小院里的石榴树果子吗?”她仰起脸,轻声地问道。 他点头,一双宽阔的大掌包住她柔软的拳头,似乎一时片刻之间没有放开的打算,“奴才们说,你交代果子熟了就摘些送过来,不过,他们怕你睹物伤情,把果子送到我那里去了,要我拿主意。” “真是劳他们替我伤神了。”她微微地笑了,澄澈的瞳眸之中有一抹浅淡的忧伤,当然是明白他话里的含意了。 “如果我能够早一点知道的话,或许就不会……?” “不是你的错,咱们……谁也不晓得,只能说凡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或许那孩子根本就不该是属于我们。” “今儿个,我去了总号,刚好总号的副掌柜的妻子几天前产下一名女娃儿,今天做了红蛋来分送大伙儿,真是巧,他们也怕我触景伤情,见了我也没敢把红蛋给我,只在私底下偷偷分送。” 段倚柔看着他,神情疑惑,不知道他做什么与她说上这一段。 “多花些心思,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吧!”夏侯胤以长指绕弄她的发丝,不经心地卷着,见她的眼神略带着些疑惑不解,“身子健壮,才好生养,下次,换咱们送红蛋给人。” 没料到会听见他说这些话,有一瞬间,在她的心里是空白的,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她望进他的眼底,黑冽的眼眸深处,有着两簇她从未见过,或许该说是她从未正视过的怜惜光芒。 不过,不可能的。 她的夫君对她或许有许多感情,但其中绝对不包括怜惜,如今,在她身上的悲惨与不堪,有一半来自于他的成就。 “太爷听你这话,准要生气了。”她笑着闪躲开他注视,将目光搁在手里的石榴上头。 “为什么?” “送人红蛋,代表生的是女娃儿,他老人家应该比较想要男孩儿,是男的才好继承夏侯家的香火。” “你以为他会重男轻女吗?倘若如此,怎么他这些年来,疼容容比疼我多呢?”他挑了挑眉梢,似乎对她的话颇不以为然。 “吃味了吗?”她忍不住莞尔轻笑了起来。 他看着她,无法从她的笑颜挪开目光,“如果你是我,就会知道这些年那丫头给我多少罪受。” “容妹妹是刀子嘴豆腐心,谁都道她是个精明能干的狠角色,可是我知道,她的心眼儿比谁都柔软。” “你才认识她多久?”他的眉挑得更高了。 见他嗤之以鼻的表情,段倚柔的心里觉得好笑,她不知道一直以来,夏侯胤究竟吃了表妹多少闷亏,但想必一定不少,才会教他视若蛇蝎。 夏侯胤敛眸瞅着她脸上柔和的笑意,心口没由来地一窒,好半晌没有说话,冷不防地俯首吻住她的唇,大掌一拉,将她给拥进怀里。 一个措手不及,段倚柔低呼了声,握在手里的石榴掉落到草堆上,滚了好一段距离,直到碰到石头边才停住。 那轻“咚”的一声,像是真真切切地撞进她的心坎儿里,让她的心为之一疼,感觉就快要无法喘息。 他不让她逃开,有力的双臂就像是焊铁般,牢牢地圈拥住她,俯唇一次又一次地品尝她嫩如花瓣的双唇,品尝属于她的甘美滋味。 段倚柔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一双纤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明显地感受到他胸膛的硬度与热度。 她无法分辨他究竟是温柔或是粗鲁的,他的吻,明明就充满了狂热的需索,但是,却又像是怕把她给毁坏掉般,有着难以言喻的温柔与温存。 为什么?就在不久之前,他对她还是如此的无情与冷酷,为什么态度忽然转变得如此之快? 她迷惑了! 当他终于放开她,两人凝眸相视着彼此时,她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必须要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抵抗,才可以不被他眼底的感情给吸引…… 虽说,一直以来,夏侯家就与朝廷做生意,但是,他们从不自认为是官商,夏侯家的祖宗们常说,能与朝廷做生意,是他们的幸,却也同时是不幸,毕竟伴君如伴虎,这一时是福气,说不准下一刻就成了祸事。 这个道理,夏侯胤一直谨记在心,但他却认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官商,被人称为是天下第一皇商,光是这几年的时间,就给朝廷办了不少事,深受皇帝的信任,甚至于得到皇后的指婚,把自己最疼爱的义女下嫁给他。 “你确定这数目如此庞大,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侯胤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与鹰扬天是多年的好友,他们彼此是鱼帮水,水帮鱼,他们之中要是谁倒霉遭了殃,另一个人也不会太好过。 “不过是要筹办八十万石的粮草,尚且还难不倒我。”鹰扬天勾起一抹浅笑,让他俊秀的脸庞看起来更加赏心悦目。 第十五章 比起一般男子,甚至于俊朗如夏侯胤,他的容貌多了一丝阴柔的美,有人说那是宛如祸水的魅,在他尚未留娶皇帝义女之前,甚至于有人猜测他皇商的身份,靠的是他那张脸蛋,成为皇帝的男宠而得来的。 毕竟,皇帝与皇后成亲多年,后宫一直都是虚置的,人们相信皇帝爱皇后至深,可却也同时猜测起皇帝是否以皇商的名义,变相地招纳男宠。 对于这样的传闻,鹰扬天一直都是了然于心的,但是他不想辩解,并非相信谣言止于智者,而是不想与那些俗人一般见识。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该相信你的能耐才对。”夏侯胤知道眼前的男人阴柔只限于外表,其实那骨子里狠毒果断的程度,是足以教人为之发指的,最好是谁也别惹他,否则就等着尸骨无存! 不过,比起雷鸣山庄的当家,他已经又算是温和许多了!只要是开门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在这商界,谁也及不上雷宸飞不择手段。 一旁的小厮给两位主子满上酒,就又静静地退回一旁。 鹰扬天捻着透光的玉环,敛眸看着杯中带着混浊的酒汁,这酒虽然已经筛过了,却仍旧呈现淡白颜色,温热着下肚,虽然依然辣喉,但是十分的香醇好喝,酒气也较淡薄,对身子比较无碍。 “虽然没让你帮上忙,不过,我不会忘记你是我的好兄弟。”他转眸看着夏侯胤,“最近与嫂夫人……还好吧?” 最后三个字,他的话里带着玄机,毕竟他是个明白人,明白夏侯胤为何娶妻,而在娶了段倚柔之后,还闹出了祠堂立誓与小产的风波,不可不谓是一波三折,据他所知,眼下又有一番波折,只希望别又生事才好。 “你想知道什么?” 夏侯胤挑了挑眉,眯细眸,眺着亭外冬日萧索的风光,稍早时才下过一场小雪,残雪就像薄妆般,淡淡地妆抹在枝橙与屋角上。 “你不知道,她这些日子脸色好看极了,大夫说她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我想让她再多歇息一段时间,不想让她太早怀上身孕,当然了,如果她现在已经怀上了也好,我会让人细心照顾她,绝不让上次的悲剧再重演。” 近些日子,他对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大伙儿都以为他是因为怜惜她小产,才会对她格外温柔疼爱,但在他的心里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知道了她心里最珍视的是那玉镯子,而不是那个男人时,他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轻松与快活。 不过是问了一句,就得到他一长串的回答,鹰扬天抿唇笑而不语,显而易见那段倚柔在他好友心上的分量不轻。 “那就好,我想,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你想说什么?”夏侯胤眸光一沉,严肃地瞅着他。 “章家的公子……就是那位曾经与嫂夫人闹私逃的男人,不久前回京了,他原本被派到外地去当县官,你也知道,地方官能够回京,可以算得上是荣升了,怎么?你还不知道这回事吗?” 鹰扬天瞅见他瞬间变得阴沉的脸色,立刻知道他先前是不知晓的。 “你告诉我这件事情,是在担心什么呢?”夏侯胤没动声色,眸光淡然得不显露一丝情绪,“你以为,她尚未忘情于他吗?” “旧情人是最难忘的,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也都更晓得那种痛,就只希望你比我好运,同样的事情别教你遇到。” 鹰扬天仰起首,将杯中的酒给一饮而尽,冷魅的眼眸之中渗进了一丝虽然已经掩饰得极好,却仍旧清晰可见的痛楚。 “无论她以前与那位大人是否有过牵扯,”夏侯胤开口,低沉地嗓音没兴一丝波纹,“现在她已经是我的妻子,最好她是已经全都忘了一切过去,要不,我绝对不会轻饶她!” “听说你与鹰爷喝了酒才回来,所以我就不给你温酒了,还不到用晚膳的时间,但怕你肚子感到饥饿,给你准备了碗面茶,你吃些垫肚吧!” 段倚柔端上一碗热面茶,碗里飘出了浓厚的芝麻香气,在这天冷的日子里,这香气闻起来特别添暖。 夏侯胤静静地坐在长榻的一角,看着妻子一如以往,打从他进门以来,就忙着给他更衣,她总说外面风沙多,在外头穿过的衣裳,进了屋里就要换掉,还要抹脸洗手,总要令他一身清爽了才肯休手。 然后,依照每天的不同状况给他张罗吃食,偶尔他推说什么也吃不下,她就会给他煮碗茶,再配上两样她亲手做的细点,陪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就可以过一个午后。 她不会吵,也不会闹,令他喜欢她的作陪。 近些日子以来,她渐渐会在陪着他的时候找书来翻看,问她看出些什么,她总是说没心得,可是,在她以为他不留心时,看着书本时,会出现很专注的神情,十分地沉浸在内容之中。 他告诉她,说容容其实不怎么爱看书,因为她那妮子太聪明了,任何书本总是看过一次,就能过目不忘,对于自己随随便便就能够背出来的东西,她半点都不感兴趣。 听完他说的话,她笑了,问她为何而笑,她只说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太善待他们夏侯家的人,不只模样好看,还聪明得令人妒嫉,不过就是有一点小缺憾,所以可见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问她那缺憾是什么,她只是摇头不说,笑得格外神秘。 夏侯胤从她的手里接过那碗面茶,凑在鼻尖轻嗅了下味道,那气味不只有芝麻的香气,还有桂花与一股糖香味,闻起来十分美味,但是,此刻的他心头却像沉了块大石头,了无胃口。 他没动声色地将面茶搁在一旁的几案上,伸出长臂执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近到面前,直到她的腿抵住他弯曲的膝盖为止。 “怎么不吃呢?”她敛眸笑着瞅他。 “刚才喝酒时也吃了些东西,还不饿。”他迎视她的目光,直勾勾仿佛想洞穿望进她的心坎儿里,“有件事我应该要告诉你,我想说不准你已经知道了,不过,为了以防你并不知情,我还是告诉你一声,就在几天前,章家的公子,不,是章大人回来了。” 一瞬间,段倚柔唇畔的微笑凝滞住了。 他为什么要对她提起那件事呢? 见他的神情,听他的语气,是故意要让她知道章牧志已经回到京城了! 如果在他心里没有任何目的,实在是不必要向她提起。 除非是……在他的心里,对她与章牧志之间还存疑着些什么,以为他们还在暗通款曲,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她想到其他理由了。 “你会去见他吗?” “见谁?夫君没头没脑问了这句话,教倚柔胡涂了。” 夏侯胤看着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细微的改变,哪怕只是一丝丝的异样,他都不想放过,“你不想念他吗?” “我该想念吗?”她忍住了不挣开他的掌握,可是,此时此刻,她只想甩脱他的手,远远地从他的面前逃离! 还不够吗?她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不能得到他的信任呢? 她以为时间会证明一切,而她为他所付出的用心,他迟早能够感受到才对!但没有!或许,打从成亲一开始,她就注定了这一生必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他对她忠贞的质疑! 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共享着一样的温度。 但是,在他们的心里,却有着回然不同的两样心思。 “在你的心里,究竟将我当成了什么?”他定定地看着她,忐忑着,等待她所将要给予他的答案。 “您是倚柔的夫君。” “还有呢?” 她眨了眨眼,眸底轻轻跃上了一抹疑惑,“还有吗?除了是倚柔的夫君之外,还有别的吗?” “你不傻,应该知道我的意思才对。” “没有了。”她笑着摇摇头,素净的脸容上犹是一脸淡定,“除了是倚柔的夫君之外,没有其他了。” “你不喜欢我吗?” “对于自己的夫君,一定要喜欢才可以吗?”看见他诧异而且错愕的眼神,一瞬间,在她的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 “不!但我想知道,你喜欢我吗?”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站起身,握着她的大掌不自觉地收紧了力道。 “如果不是一定要喜欢才可以,那我的答案是,”她看着他脸上期待的表情,不疾不徐地说道:“不,我不喜欢你。” “你再说一次。” “说再多次都一样,我不喜欢你,我没想过要喜欢你。” “没想过要喜欢我是什么意思?”他的吼声像是野兽的低咆。 “连想都没想过,自然就不会去做了。”她勾起一抹很无奈的微笑,像是在对待着一个耍无赖的孩子,极尽耐心,“我为什么要喜欢你?请你告诉我一个我应该要喜欢你的理由,可以吗?” 他看着她的表情,像是就在上一刻,她拿着把利刃,狠狠的,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心脏,教他痛不欲生。 “因为,我是要与你过上一辈子的男人!”他寻思了许久,只能想出这个答案,薄弱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一辈子?不过就是年年月月日日,没有喜欢的心情,咱们就不必过日子了吗?说起来,你不就是要与我过日子的男人,在我的心里,你就跟大伙儿一样,我与他们与一样是在过日子啊!”说完,她轻轻地笑叹了声,觉得他的说法真是有趣,如花般嫣然的微笑,让她的脸容看起来明媚而动人。 “你——?”听她的说法,他一股恼火涌上心头。 “就让咱们跟以前一样平平静静的过日子,难道不好吗?是我哪里做得让你不满意了,你只管告诉我,我会改进。” “我想要你喜欢我。”他专断的语气,近乎蛮横的勒索。 “就这一点,我办不到。”她摇摇头,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 “你连想尝试的心意都没有。”他看穿了看,沉声指出了一个事实。 “我不想试,因为我知道自己办不到。”她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然而就在这瞬间,夏侯胤从她的眸底瞧见一丝如冰般的寒冷。 “你恨我?” “我怎么可能会恨你呢?无论你是为了什么理由娶我的,是为了太爷也好,是为了两家的联姻也好,但无论如何,你终究是没有弃我于不顾,你对我的恩情,是要用我一辈子来还的啊!”可是,他对她所造成的伤害,却仅仅只是除了没有遗弃她而已。 “我不要你的感激。”他甩开她的手,先是背过身去深吸了口气,然后再回头看她,神情勉强平静了些。 “在我的心里,对你只有感激。”够了!她在心里对自己大喊,够了!不要再说了!把这些话说坦白了,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她忍不住! 赌着一口气,她让这个男人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伤害不了她! 就仅仅只是一口气,她吞忍不下! “不,你恨我,如果你不是恨我,为什么我可以在你脸上看见毫不掩饰的厌恶呢?” “我没有。”她不讨厌他,至少,不会是厌恶,“听着,这些话就当咱们没说过,夫君,就让咱们像以前一样,平静的过日子,好吗?” 第十六章 “如果你还想平静过日子,就不应该对我说实话。”他觉得她的说法好可笑,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是你问我的,是你开的头,我只是不想骗你而已。”看着他阴霾愤怒的表情,她以为他要动手打她了,但是,他没有,只是退开了两步,仿佛样可以将她看得更加清楚。 不!仅仅这样的距离,他无法将她看清楚! 明明那眉儿、眼儿,在那脸上的每一寸细微,在这些时日以来,他不只细细地看过,也摸过吻过,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从来认识过她。 “你真是该死。”他低咒了声,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这时,一直守在门外,有事等着要禀报主子的绿锦听见了里头的争吵声,心里慌得紧时,只见姑爷怒气冲冲地出来,像一阵疾风似离去。 “小姐。”她走进里头,小声地对着主子的背影唤道。 与夏侯胤的争吵,段倚柔感觉心里就像是被风暴肆虐过一般,风暴随着他离去,却在她的心里留下一片破损不堪的狼籍,她逼自己吞下梗塞在喉间的硬块,平静地回眸看着婢女。 “有事吗?” “章大人的小厮祥清过来传话,说请小姐过去见大人一面,祥清说,大人想去见二小姐,要与她把话说清楚,可是眼下两人是什么身份,祥清怕大人闯祸,希望小姐过去阻止大人做出冲动的傻事。” “我不去!”段倚柔想也不想,一口回绝,“要做傻事,就由得他去吧!都已经不是毛头小子,做事为什么还是如此莽撞?” “是,小姐确实不应该去,绿锦这就去回话,说小姐不会去见章大人。”绿锦点点头,调头就要去回话。 “嗯。”段倚柔颔首,闭上双眸,叹了口气,这时,她听见绿锦往外离开的脚步声,她冷不防地开口喊住。 “慢着!” “咦?”绿锦没想到主子会改变心意,傻愣了一下。 “我还是去一趟吧!”段倚柔回眸对上婢女讶异的眼光,扬唇勾起一抹无奈的苦涩微笑,“我还是去劝劝他吧!你去安排一下,我去见他。” “害了我还不够,还想再害挽柔被夫家给赶出来吗?” 段倚柔冷静平淡的嗓音,在客栈二楼的厢房里回响着,她坐在靠窗的椅上,双手交叠在膝上,微微昂起的下颔,平视面前男人的眸光,一举一动尽显出身为夏侯家夫人贵气的仪态。 章牧志看着她,忍不住咕咚地吞了口唾液,无法置信眼前的女子与当年的段倚柔是同一个人! 不过是短短还不到两年的时间,还记得每次他看到段倚柔时,总觉得她与自家的小妹比起来,就像是一株不起眼的绿草,远远地不及小妹。 但是,此刻的她看起来自有一股不言而喻的雍容,额发尽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这才 令人发现,她拥有一张弧度极美的鹅蛋脸,原本稍嫌色淡的肩 ,如今看来竟也教人觉得心悦目,当然,更不消说她那双澄亮的眸子,一直以来,那就是她脸上最好看也最可取的地方。 如今,她非但不再是绿草,令人惊艳的抢眼程度,甚至于比起她的小妹,也不遑多让! “害了你的人就是挽柔,不是我。”他重哼了声,不认同她的说法。 “如果不是你执意苦苦相逼,又岂会发生那一夜的事?逼得挽柔不得不出卖自己的亲姐?” “我与她是两情相悦!”章牧志激动地大吼道:“我与挽柔情投意合,如果你爹愿意成全我们,我们早就已经成连理了!” “那小妹最后为什么没出现?” “那是因为……?”他一时语塞。 段倚柔轻叹了口气,心里怜悯着眼前这个执迷不悔的男人,“挽柔自小容貌就生得好看,从来,我也只看过容妹妹的姿色能小赢她些许,一直以来在段家,爹娘宠她,家人讨好她,养成了她的心高气傲,跟你的那段私情,是因为她在深闺之中百般无聊,找来打发时间的闲趣。” “你住口!”他不想听到自己悬在心上的一段情被说得如此不堪,更无法忍受自己的心上人被数落。 “她不是真心想要委身于你,章公子,不,如今是章大人了,好不容易寒窗十年才取得的小小功名,想要一夕之间化为泡影吗?” “不,我……” “仔细想想!挽柔的夫君是朱尚书的公子,虽然功名不知你,可是,朱家家大势大,朱家的儿子未来的仕途绝对可期,如果,你真想不开,把事情给闹大,最后害得挽柔要被夫家经责难,甚至于休离,而你呢?你以为自个儿就能够全身而退吗?真能躲过朱家的报复,带着挽柔过逍遥日子吗?如果,章大人对我家小妹真有半分怜惜,就发发好心,饶过她吧!” “她这样害你,你不怪她吗?” “她是我妹妹。”这句话已经是她所能够给予的最好回答。 章牧志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那句话以及脸上笃定的神情给驳得哑口无言,然后,他吐气,叹了一口既长也沉的息儿。 “我明白了!人们都说夏侯老太爷年轻时可是火眼金睛,凡事都逃不过他的目光,就不知道哪根筋出了差错,竟然挑上你做他的曾孙媳妇儿,可我现在终于懂了,他老人家不改当年,眼光依旧好得很,如果当初我喜欢的人是你,说不定,我们可以是一对恩爱夫妻。” “可是我不喜欢你,自始至终,我没对你动过心。”因为他与挽柔走得亲近,她自然也见过他几次,可是即便是挽柔将他说得再好,她也无动于衷。 “夏侯胤就可以令你动心吗?”是她的夫君吧!让她蜕变成如此出色的模样,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吧! 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夏侯胤,段倚柔愣了愣,目光瞬间变得冷敛,“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问题,不关章大人的事,趁着现在进出客栈的人还不多,请大人先出去吧!我稍后再走,免得引人侧目。” 同样在客栈的二楼,隔着天井的另一个厢房里,夏侯胤就坐在那扇门内,一双眼眸冷若冰霜,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门扉。 就在他快要丧失最后一丝耐心时,终天有了动静,有人从里头把门打开,随后走出来的人是章牧志主仆二人。 一瞬间,他眯细了眸,心里有股冲动想要上前去把那男人给杀了! 就在半小时辰之前,他看着自己的妻子走进了那扇门,半个时辰之后,从那扇门里走出来的人却是章牧志主仆两人! 一切真相都再明白不过了! 夏侯胤勾起地抹苦涩的冷笑,心里宁可他是盲目的,发现真相的痛苦,像是一颗心就要被狠狠地刮碎一样。 够了!他站起身,走出厢房,头也不回地离去,而就在他离开之后不久,段倚柔带着绿锦走出来,却已经见不到他的人了。 这一晚,夏侯胤直到二更天才回房。一进门,就看见妻子起身迎接他,捧水给他洗手抹脸。 他一语不发,接过她递上的绢巾,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做什么要这样看我?”段倚柔取回他手里的娟巾,亲手替他试脸,在不经意地碰触到他脸颊时,可以明显地感受到那浅条是极冷硬的。 “你曾经说过,自己从来不求什么,只要是能够让人高兴,你自己也会觉得高兴,这些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是她在梅林里说过的话,他记得比她想像中清楚。 “你撒谎。”他转眸望着她,“如果你不是在撒谎,那为什么你不能让我觉得高兴呢?”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除了喜欢上他。 段倚柔罢了手,退后了两步,看着他的眼神有着些许无奈。 他从她的眼神看穿了那份心思,在这一瞬间,她清澄如水晶般的眉眼竟教他感觉到一阵痛恨! “让我伺候你把这身衣裳换掉吧!穿了一天了,应该沾了不少风尘,换上一套干净的常服吧!” 她伸手要解下他的外袍,却被他硬生生地甩了开来。 “不要碰我。” “怎么了?身子不适吗?你的脸色不太好。”她按住被他的手背打中腕骨,那疼痛直钻进她的骨子里。 他转眸看着她一脸无辜委屈的模样,唇畔勾起一抹寒冰似的冷笑,“你真是可怕,如果不知情的话,我会以为你对我应该是有情的,没想到你就像是一块包了毒的蜜糖,把真正的内心隐藏得那么好。” “你的意思是我会害你吗?不可能,我从来就没过要害你……”她不住地摇头,想要否定他的说法。 “够了!”他喝住了她,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如果再从她的嘴里听到不想听的话,或许,他会克制不住自己想掐断她那纤细颈子的冲动! 段倚柔依言闭上了双唇,知道自己在这时候不该再多说些什么,反正,她所能够说的话,都不会是他想要的。 其实,在她的心里并不愿意见到两人的情况闹得今天这地步,或许,她根本就不该对他说实话,但是,在那瞬间,她停止不住自己。 那不过是一时的口舌之快,说了之后,她心里也是后悔的,就算,她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 其实,他并非是真心要她的,勒索她的情爱,不过是为了想要证明自己的妻子不只是身子,就连心都属于他,那不过是身为男人的征服快感,而她恰恰好不愿意配合而已。 或许,在与他有着夫妻的羁绊关系,却仍旧想在心里留一份自由的天地,确实是她太过奢望了。 这几日,与他这样折腾着,让她格外想念起他先前的好,他的脾气不小,可是当他心情好时,就会像小孩子般缠她不放。 “如果,我说我要纳妾,你应该不会反对吧?”他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深沉的眸光直盯住她,审视着她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她愣了愣,有好半晌回不过神来,“是……何方人氏?” 话才问出口,她就觉得自己的反应简直愚蠢到了极点,但她的心冰凉凉的,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你不反对?”他浑厚的嗓音有些微扬起。 这不是他期待中的反应,听说他要接纳别的女人,难道,她不应该要感到妒嫉与难过吗? “我不是不明理的人。”她说出这句话时,心头没有来地一揪,“还是你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就把姑娘的姓氏和八字告诉我,我会去替你办妥,不会让你操心的。” 夏侯胤敛眸瞅着她,必须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冲动掐断她纤细的颈子! 明理? 这形容真是一点都没错!他的妻子真是好一个明理又大方的女人! 该说她厉害吗?总是知道如何能够令他更加痛恨。 “放心,我会再告诉你,今天向你提起,只是要让你心里有个底,准备妥当,才好去替我办事。”说完,他冷睨了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瞅着他高大的背影逐渐远离,段倚柔依旧是一脸迷惘与无助,怎么又惹他不高兴了?难道,他要的不是她的应允吗? 第十七章 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呢?她苦笑地心想,明明前段日子他对她还是如此呵护要好,怎么才一转眼的工夫,他就有了另一个想要的女子了呢? 好快!快得教她完完全全的措手不及…… “这两日我家孙儿的脾气不是挺好的,柔丫头,我想这件事情应该与你无关吧?”老太爷一边吃着刚做好的花糕,一边不着痕迹地问道。 段倚柔将老人家的杯里倒进半满的茶水,顿了一顿,将壶给搁回几上,才微笑道:“太爷是在说反话吧!其实您心里猜想夫君脾气不好,是与我有关系,只是不好明着问吧?” “好,既然你自个儿坦白说了,那太爷就挑明问了,你到底是做了什么,让我家的孙儿在那闹折腾呢?” “我跟他说,我只是想平平静静过日子,可他不肯,所以两个人拌了嘴,气氛闹得有些不愉快而已。”她刻意地轻描淡写,脸上挂着一抹浅笑。 “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我家的孙儿不愿意再与你一起过平静日子呢?”老人家挑了挑眉。 段倚柔听出老长辈的话里含有玄机,但是她却想不通透,只是敛眸淡淡地微笑道:“他说要纳小妾。” “胤儿真的说出这种话?”老要的两道眉高高地挑起。 “是。”她点点头。 老太爷仰首放声大笑,“你果然把他给搞得很不愉快,哎哎哎,这下子有好戏瞧了,不过,让太爷爷我替你猜猜,胤儿不会是认真想要纳妾的,这话你听听就算了,让着他些,别跟他闹,他自讨没趣就不会再跟你闹了。” “要是他很坚持呢?” “那你愿意让他纳妾吗?” “我——”她顿了顿,看着老人挑着笑意的眼神,心没有来地沉了一沉。 要与另一名女子分享他,说起来比做的容易。 她并非做不到,但是,只是想像着这件事情发生,她的心情竟然比预料中还以难受,只是想着,就快要喘不过气了。 “别忙着回答太爷,你自个儿的心里有没有答案了,自个儿心里清楚。”老人家笑叹了口气,回头从长榻边的匣盒里取出一本帖子,“你瞧瞧这个。” 段倚柔依言接过帖子,翻开读看,里头写着一名男人的生辰八字,她认得男人的名字,在商场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太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瞧我给容丫头找的夫婿如何啊?”老太爷满脸期待地瞅着曾孙媳妇儿。 段倚柔迟疑了好半晌,小心地寻觅字句,“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可是,就怕容妹妹不喜欢。” 老人家闻言哈哈大笑,似乎对她的答案不意外。 “如果,最后容妹妹不肯上花桥呢?”她忍不住又问道。 段倚柔明白不是“如果”,如果真是帖子里那对象,容容十成十是不肯上花桥的,可是容容不是崔容莲,绝对不是说什么就算是一头往柱石碰死,也不肯出嫁的赌气话。 如果是容容,她一定是把事情弄得彻底失败,让对方直想把自个儿给一头碰死,也不愿意再惹上她这个厉害的狠角色。 “这个可由不得她,就算是把她给五花大绑,也要把她绑上花轿。”老人家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太爷,这……不好吧!”她吓了一跳。 “你别想为她说话,我的心意已定,这事儿我连胤儿那里都还没提,就只对你说,记着,在太爷宣布之前,你可不许向任何人提起,尤其是我家容丫头,她那性子我最清楚,要是她知晓了,绝对要出乱子的,你丫头行行好,可千千万万不要帮她啊!” “关于这一点,柔儿可不敢向太爷保证。”她笑着摇头。 老太爷闻言大笑,“好好,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你不是一个会见死不救的人,尤其我这有的容丫头跟你交情好,要是你真的说不管她,我还觉得你个人没心肝呢!” “既然如此,太爷又何必告诉我呢?” “那当然是有事要你去办!”老人家轻咳了声,“听着,我让你知道这件事,不是想让你去给容丫头通风报信,我要你知道,是要你开始着手把她所管的大小事情都接下来,善尽你身为主母的职责。” “太爷是存心要我和容妹妹闹得不愉快吗?”她知道容容一向极不爱人插手管她的事,要是她执意要插手,免不了会有龃龉。 “是,即便会闹得不愉快,你也要做,迟早,那丫头是要嫁出门的,总不能留着她在我们夏侯家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啊!” “照太爷这说法,媳妇儿好像是非帮不可了。” “也可以这么说,可以这么说没错。”老人家一边点头,一边呵笑,一双历尽了沧桑与岁月的眸子,有着洞悉一切的精明。 看着眼前老人笃定的神情,段倚柔心里明白容容这一劫是难逃了!只愿是福不是祸,最后的结果是皆大欢喜的。 不过,她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是先将别人的事情记挂心上,想想,她眼前要面对的麻烦,也还不小呢! 虽说绿锦是从小就陪她身边的丫鬟 ,但是段倚柔从未想过将她留在身边陪一辈子,只要能找个好人家,她都乐意送绿锦出嫁。 原本还在心里打算着这一年内,就要积极地为她作媒,却没想到那丫头竟然已经有了喜欢的情郎,他的名字叫做徐生,原本是到“庆余堂”的总号里学作伙计的,人很勤快聪明,听说曹大掌柜很看好他,想要载培他。 段倚柔心想,要不是事发突然的话,或许她这主子就一直被绿锦那丫头给瞒下去了! 就在一个月前,徐生接到家书,信上说他的爹亲病重,已经做不了农事,徐家韶县也算是有几分家底的,爷爷那一辈买了不少土地,只要能够好好勤快做事,一族几家人也就可以不愁吃穿。 经过月余的思考,徐生决定放弃当学徒,打算要回家去务农,他将决定告知了绿锦,求她嫁她他,一起与他回去故乡。 起初,绿锦是不愿意的,她从小就跟在主子身边,虽然是主仆,但是情同姐妹,原先一辈子打算不嫁,陪着主子终老了。 最后,是段倚柔说服了她,要她答应陪着徐生回老家去。 临行前,绿锦带着徐生来给主子辞行,段倚柔准备了一套上好的衣裳与成套她用过的首饰,准备给她当嫁妆。 “小姐……”才喊出口,绿锦已经是红了眼眶。 “哭什么?这是好事,你该笑才对。”段倚柔握住绿锦的手,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他是个老实人,一定能够好好待你,绿锦,能够跟自己喜欢的男人过日子,是你的福气。” “绿锦知道,小姐。” “去吧!趁着天色尚早,快些出发吧!脚程快些,应该能够在日落之前赶到可以投宿的地方。” 绿锦依依不舍,迟迟走不开脚,最后,是段倚柔示意徐生带着她快点走,她站在门口,看着徐生扶着绿锦依偎离开的背影。眸光有一瞬间是迷离的,像是巴不得那个被呵护,被专一对待的人是她自个儿。 自始至终,夏侯胤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看得非常清楚,他站在门边,淡淡地出声:“你羡慕她吗?她不过就是跟个寻常男人回故里当个农妇,以后要等着她的,是大把过不完的苦日子,这样你也羡慕她吗?” “是,我羡慕。”段倚柔被他的嗓音给唤回了心神,顿了一顿,才微笑点头,“绿锦喜欢徐生,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自己喜欢地男人,女人一辈子所仰望的,不过就是如此简单,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负,如今绿锦得到了,我衷心替她高兴。” “一辈子还没到头,最后的结果,谁能知晓呢?”他冷哼了声。 “不是每个人的心眼,都似你这般狭小。”说完,她冷淡地撇开眸光,转身就要进房。 夏侯胤跟随在她的身后进房,冷不防地伸出大掌擒住她纤细的膀子,阻止她的去势,强迫她回过头看着他,“不许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是纳妾的事吗?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不明事理,无论你想纳谁为妾,我都没有意见,我会照着你意思办,这样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她不懂,如此折腾她,他心里就真的好受吗? “我就是不满意你会照着我的意思办!”他捺着声低咆道。 闻言,段倚柔有半响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眸,看着他不高兴的脸色,“如果不照着办你的意思办,你还要我怎么办呢?” 夏侯胤看着她白净的容颜,又看了看自己捉在她纤细膀子上的手背,这该放却不想放窘况,一如他们之间闹得彼此心里都折腾的僵局。 “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吗?” “是,只要你把小妾是何方人氏告诉我,我一定会替你给办妥的。”她苦笑了,对于他似有一丝无奈。 夏侯胤眯细锐眸,那严厉的表情像是要射出刀剑一样。 “如果我说要纳莲儿为妾呢?”他一字一句缓慢地对她说道。 有好半晌,他们之间是空白而且寂静的。 段倚柔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自个儿应该期待从他的眼底看见什么,她不该在乎的,可是心窝儿却真真切切地疼了起来。 他明明知道她容不了崔容莲! 但他却还是提出要纳她为妾,这是存了心要为难她吗? 原来,他当初护着莲姑娘,不让她给找亲家,就是为了安排今天的事情吗?如果真是为了这桩安排,当初他明说不就好了吗? 是了!后来她小产了,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事情不能再闹大,所以才按住不提吧!如今事过境迁,他才存心把章牧志回来的事情剩机渲染,好逼得她答应让莲姑娘进门吧! “好,我会替你办妥。”她轻声地说道,眼眶微微地发热,含着笑,回视他如铁石般冰冷的眼眸,“不必担心,我能看得出来,莲姑娘对你也算是有情意的,只要我开口向她提,她一定会答应的。” 眼泪,就快要掉了下来。 她别开脸,眨了眨眼,泪水晕红了她的双眸,那酸热的痛楚,教她觉得螫心似的难受。 “不要说了。”看见她伤心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刚才说了蠢话。 好蠢!蠢到他真恨不得把自己给杀了! “给我时间,让我去跟她说……” “够了,不要再说了!”话声刚落,他冷不防地扣住她,俯首吻住她没打算闭上的嫩唇,强悍的臂膀将她给牢牢地圈进怀里。 为什么?他一直想不明白。 无论是这一刻,或者是任何时候,他越是想要将她给揉进骨子里,就感觉到她离自己越来越遥远,总是他越想紧捉住不放。就越感觉到她在拼了命的挣扎,想要从他的身边逃开! “不要……不要……”她低喊着想要推开他,不想要他碰她,她的心好痛!痛到像是在下一刻就会死掉! 太爷猜错了!他认真想要纳妾! 从今以后的下半辈子,她将要与另一个女人共有他! 他扫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吮吻着她的唇,不到一会儿工夫,已经在她的唇上吮出一层泛血似的红肿。 第十八章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依然挣不开他,他的气息与热度,就像是火一般在灼烧着她,她想逃开,却一寸寸地被他侵蚀了,总是她后退一步,他就跟着逼近,直到她被逼到墙边,再也无路可退为止。 她身上的衣料,在他的手里就像是纸片般脆弱,还不到片刻的工夫,已经被他扯得零落不堪,雪白的胸脯以及玉白的大腿袒露了出来,他低头吻着她的胸口,大掌探入她的双腿之间,不问她意愿地入侵她的私密。 这时,她不再挣扎,别过视线,任由他的唇齿嘴咬着她细嫩的颈项,以为这样他该满意才对,却不料她的逆来顺受,更加惹恼了他。 夏侯胤抬起她一只玉腿,长腰一记挺剌,深深地将自己埋进她温暖的体内,猛烈的力道将她给抵制在墙上,因为吃受不住,她拧起眉心,忍不住呻吟出声,接着,他也没有留情,一次又一次地逞肆,让她没有招架之力。 她不由得将双手圈上他的颈项,在这个时候,她竟然只能够依附着他,不让自己在激狂的暴风之中被迷失,段倚柔呜咽出声,越来越激烈的律动终于教她无法承受,就在他抱着她,攀抵上释入的巅峰时,她也跟着身子一软,在他的怀里昏厥了过去。 “为什么?”夏侯胤抱住她,低沉的嗓音在刀子的耳畔轻响起,话里有着疑惑,也有着压在他心上,几乎教他喘不过气的沉痛。 段倚柔倦极而眠,安静地闭着眼眸,未闻他的话语。 他知道她没有听见,忍不住在心里苦笑,明白她就算是清醒的,听见了他的话,也不会回答,也只会对他露出为难的表情,眼神仿佛在祈求着是不是可以饶过她了! “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爱情,都没有吗?”他痛心地闭上双眼,凑首在她的唇畔轻轻地啄上一吻。 而回应他的,是她在昏迷之中,不经意逸出唇间的一声呜咽…… 那日之后,夏侯胤出了一趟远门,在临行前没有交代要去何处,也没有交代何时会回来,身为他的妻子,段倚柔没有阻止他,只是一句请他路上小心,便送他出门了! 那一日,他最后瞅她的那一记眼光,总会在午夜梦回之际浮上她的脑海,让她忘也忘不掉,心总是沉沉地揪着。 尚幸,这几日她听从老太爷的话,巧立了几个名目,从容容的手里接下了不少事活儿,一整天忙着,日子也就轻易地过了。 不知觉间,一个月过过去了,某一日午后,她正在屋子忙着熟悉帐目,就听见老总管的喊声从外头传来,“胤爷回来了!回来了!” 听见夏侯胤回来了,她搁下毫笔,还没来得及细思,就已经站起身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见到他在几名奴仆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胤爷,你这些日子是去了哪里?老太爷很惦记着你呢!”老总管走到少主身边,忍不住疑问道。 “不过就是大江南北到几个分号去走走,这不出去,还真会忘记咱们‘庆余堂’的生意做那么大。” 夏侯胤笑着回道,说话的同时,目光注意到段倚柔的到来,他转眸直视着她,即便是隐在人群之后,她在他们的眼里依旧是那么抢眼。 两人四目相交,凝视了好一会儿,老总管知趣,领着众人离开,让他们夫妻二人独处,有道是小别胜新婚,自然不打扰的好。 “跟我进来。”他的眸光沉了沉,领着她走进书房。 不知为何,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令她见之心慌不已,段倚柔抿着唇,跟随在他的身后进书房,在她进门之后,他将门给关上。 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二人,静得偏仿佛能听见彼此的气息,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段倚柔看着他俊朗的脸庞,原来,一直以来,他就是这般好看。 “你离开吧!”他注视着她,浑厚的嗓音十分沉静。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感觉就像被人迎头痛击,好关晌,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 “我会给你封休书,你回家去吧!” 一瞬间,段倚柔脸上的血色尽失,眼神像是受惊般惶然,“你是怕,我是口是心非,会阻止你与莲姑娘在一起吗?” “不,与她无关。”早在他刚抵达家门之前,就已经派人去给崔家母女传话,说已经给她们找好了居处,要她们在今天之内就搬离夏侯家。 容了她们母女这些年,夏侯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是,段倚柔却不知道他的决定,以为问题的症结在崔容莲身上。 “我不会的,你相信我,我很快就会替你把事情办好,再给我十,不,七天……要不三天吧!我总要张罗些东西,别教莲妹妹嫁得太寒碜。”这些话,她说得心痛,也说得慌急,她纤手抡成了拳,紧握住指尖的颤抖与冰泠。 “我说了,与她无关,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他走到她的面前,伸出在大掌抚着她柔软的脸颊,感觉到泛在她肌肤上的冰凉,“现在,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最后一次,你喜欢我吗? 在你的心里,对我怀有一丝丝属于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意吗?” “我以为,我已经对你说得够清楚了。”她微颤的嗓音之中有着哽咽。 “是,你确实说得够清楚了,而我的心里也清楚了,所以,收下我的休书,离开夏侯家吧!” 唯有她离去,对他们两个都好,她既然无心于他,那他也就不必再费心等待着她永远不会施予在他身上的情爱。 “我不要走,我不要……”她拼了命似的摇头,豆大的泪珠潸然滚落,“我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赶我走!相信我,我与章大人无关,我是清白的,你知道的,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身子的清白是给了你,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仅只唯一的男人,你知道的。” “不必对我解释。”他捧着她的脸,滑动拇指替她拭去滚落的泪水,“得了休书之后,你不再是我夏侯胤的妻子,你自由了,想去哪儿都行,想去见谁都行,都不必再顾虑了。” 段倚柔听出了他话里的含意,听出了他所指的人是谁,心里的愤怒与泪水一起涌了上来,让她再也忍不住,抡起双拳往他的胸口打。 “你不信我!自始至终,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她哭喊着,激动得眼泪直掉不停。 她觉得愤怒,也觉得受辱,以为无论如何,他应该都比任何人更相信她的清白!相信她没有与别的男人有染! 可是,他交出休书的时候,竟然一开口就提议她可以去找那个男人! 明明与他夫妻多年,以为至少有份恩情的,她却在这瞬间觉得在他们之间,除了愤怒与猜疑之外,什么都不剩下了! 夏侯胤以一双大掌紧箝住她的两只手腕,让她无法再攻击自己,他敛下眸光,看着她激动的泪颜,沉声道:“不要让我会错意,你这模样,会让我以为你其实是喜欢我的,你要让我这么以为吗?” “不……。”她摇摇头,话才出口,又一个酸楚的哽咽涌上,将她的双眸染得通红。 “不要怪我不信你,在我们夫妻之间,有什么条件拥有那份信任呢?”他紧握的手掌仿佛要将她纤细的腕骨给折了,见她摇头说不,他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即便是在最后,她都知道如何能够教让他最难受。 闻言,她沉默许久,缓慢地摇头。 “没有,我们没有。”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负,你想得你的一心人,那就去吧!我也该有机会得到属于我的那个一心人,不是吗?”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我和章公子之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用生命对你起誓,真的不是……” “无论是不是,都不重要了,你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这一辈子,你不会喜欢我,不会是属于我夏侯胤的一心人,或许,我该说自己根本就不能得到你的真心……嘘!” 他按住她极欲开口说话的唇,勾起一抹微笑,盛着笑意的双眸黝暗的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不要现在才说你可以试着努力喜欢上我,我夏侯胤没有那么差劲,需要你的施舍与怜悯。” 她看见了他藏在笑里的苦涩,心口像是被人给用力地揪了起来,痛苦得快要无法呼吸了。 他不差劲!他当然不差劲! 她段倚柔与他较之起来,就像是云与泥一般,她与他在一起,是高攀了他!这个事实,她心里一直都是明白的。 “太爷那儿,你要怎么跟老人家交代呢?”她终于是死心了,依眼下这情况,他是不会改变心意了,她再求他,又有何用呢? 但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逼着离开! 打从她进夏侯家门的那一天,她以为自己会在夏侯家终老到死! 夏侯胤定定地瞅着她好半晌,才沉缓地开口道:“暂时就说岳父大人身体微恙,你必须回去探视,因为事发突然,所以走得匆忙,来不及向他老人家告别,就先……这么交代吧!” 听说段倚柔不告而别,只为了急忙赶回娘家探视父亲的病情,老太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不像是她的为人。”便再也没有多说半句话。 一连几天,老太爷除了几句要紧的交代之外,总是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把玩着一些珍奇的收藏,连茶也不喝了。 奴才们问起来,他老人家只说没伴儿陪着,再好的茶也变得难喝,老总管自告奋勇要陪主子,老太爷只是淡淡地晾了总管一眼,说他未免不自量力,粗手粗脚的,泡的茶怎么及得上他曾孙媳妇儿万一呢? 这会儿,没人再敢吭声,就由得老爷于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屋子里,把收藏品逐一地拿出来拭亮把玩。 “太爷爷,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夏侯胤浑厚的嗓音从门外传来,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了,看着屋子里的老长辈把收藏的宝贝逐一地擦过,手下的人说老太爷这几日就重复着做这些活儿,擦过的玩意再擦一次,说是在把玩,倒不如说只是纯粹打发时间。 “哦,来了啊!快进来吧!”老人家转头看了孙子一眼,笑了笑,然后就回头继续手里的活儿。 “太爷爷,今儿个天气好,让孙儿陪你出去走走吧!”夏侯胤来到曾祖父身边,很谨慎地让自己看起来一如以往的镇静。 “人老了,腿力不比从前,你坐,陪太爷爷说几句话,我也刚好有话要问你,快坐。”老人家扬手比了比桌案另一畔的位置。 “是。”夏侯胤依言落坐,一语不发地看着老人家。 静默维持了半晌,老人家擦完了手上的玉狮子,才抬起头来看着孙儿,“你准备什么时候要出发去接柔丫头回来?” 夏侯胤顿了一顿,没让自己表示出心虚,“过些时日吧!等到岳父大人的病情稳定之后,说不准她就自个儿回来了。” “不成,不能让她自个儿回来,如果你都不去接她,她会没面子,会让亲家以为咱们不要她了,你必须亲自去接她,如此一来,亲家会很高兴,知道咱们是重视柔丫头这个媳妇儿的,知道吗?” “是,孙儿知道了。”他虚应道,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照做的。 第十九章 “如果她见到你去接她,一定会觉得很高兴,她这丫头很单纯,很容易讨好,跟她在一起不必伤神,这样很好。” “关于这一点,孙儿的看法,与太爷爷有些不相同。”他一双锐利的眸光在瞬间变得深沉,就像是黑幽幽的潭水般,教人看不穿透。 “你真的这么想?你觉得是柔丫头不好相处吗?”老太爷呵呵一笑,不介意孙儿反驳的说法,“太爷知道,你们小俩口自从成亲以来,感情就不太热和,但是说不和睦嘛!日子过得倒也平静,胤儿,你从孩提时就极聪明,做事也比你父亲来得大胆,但这是好事,‘庆余堂’是老字号了,如果只会守成,好日子是不会长久的,把生意交给你,太爷放心,只是,太爷必须提醒你一句话,有时候太聪明的人,反会被聪明给误了。” “孙儿不懂太爷的意思。” “人家说年纪越大,越容易犯胡涂,不过,太爷爷我这心眼倒还雪亮得很,什么事都看得很清楚,胤儿,太爷爷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这句话你自个儿回去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你自个儿给想拧了,而你又是为了什么把它给弄拧了呢?唉……早知如此呀,又何必当初呢?别让她进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夏侯胤一阵心虚,看着老人家一双充满岁月的沧桑,却仍旧矍铄的双目,从那双眼里看见了通透,或许,就在他极力想要隐瞒实情的时候,老人家其实已经猜到了事实的真相,只不过没说出口而已。 老太爷没回应孙儿的猜想,只是回过头,继续擦着手里的收藏宝贝。 夏侯胤一语不发地坐了好一会儿,见老人爱只是低头擦拭着东西,没打算再搭理自己半句,他也不再自讨没趣,起身告退。 就在他才刚从太爷的居处走出来,还没走过通往寝室的长廊,就被夏侯容容给半路拦截住了,他颅了她一眼,像是刻意忽略般,越过她的身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蠢。” 夏侯容容才不肯让他好过,虽然费了好些劲儿才勉强跟上他飞快的步伐,但依旧是紧跟住他不放。 想也不必多想,他知道容容嘴里说的那个“蠢”字,是存心要让他听见的,但他没理会,继续大步迈前。 “笨。” 懒得理她她。 “大呆瓜。” “夏侯容容,你说够了没!”终于再也吞不下一口气,定住脚步,回过身对她低咆道:“你就不能饶过我一次吗?算我求你了,丫头,看着我这些年对你也算是不差的份上,不要再说了。” “就是看在你偶尔,是偶尔喔,对我还算不差的份上,我才要把你给骂醒,要不,我就任你在那摊自怨自艾的烂泥里打滚到死了!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嫂嫂曾经说过,她已经决定这辈子是待在夏侯家了,现在她走了,你高兴了吗?” “你走开,我心情不好,你别净想惹我不高兴。” “我就是想要惹你不高兴,你越生气,我就越快活。”夏侯容容笑着耸了耸肩,弯起的嫩唇就像是一办鲜嫩的花片儿,“谁教你笨,笨到把一个那么好的妻子给休了,不过我觉得这是你娶了她之后,唯一对她做的一件好事,你不要担心,我会尽快给嫂嫂……不不不,不是嫂嫂了,是柔姐姐,我要再给她找个乘龙快婿,我决定了,这件事情得越快越好。” “夏侯容容,你敢!”他咬牙切齿地吼道。 “我为什么不敢?”她眨了眨迷人的美眸,长长的两排睫毛扬呀扬的,似乎觉得眼前的男人像只丧家之犬,那模样还挺可爱的呢!“放心,等事成之后,我会知会你一声,让你好去给他们新婚夫妻送贺礼。” “容容!”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希望届时你最好有些风度,送的贺礼不可以太差呀!”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往来路走去。 “你站住!”他箭步上前,急忙地想唤住她。 “不好意思,胤哥哥,我也想陪你多聊聊,不过我现在很忙,毕竟容容我以前没当过媒人,总是要多努力才可以,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容容!”他咆哮大喊,却没喊住她的脚步,徒是负气呼呼。 他太了解容容了!那妮子向来是说到做到,如果她真的执意要给倚柔再觅一位如意郎君,就绝对会办到! 说不准,她还真给章牧志与倚柔牵上红线!如果是容容的话,她绝对有寻能耐让倚柔坐上花轿! 说也讽刺!明明当初他就是想要成全他们两人的,可是,想到她将会属于另一个男人,他的心情就像是被搁在钉床上,只是心跳着,就感觉到像是有造成根针在扎似的。 在让她回段家之后,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也不管会不会没有面子,亲自来到了段家,见到他的到来,段家人上上下下都是惊喜交加,段老爷命人大开宴席,说是要宴请贵客。 “你告诉他们实情了吗?”原以为只要踏进段家门,就会被人赶出去的夏侯胤,没想到会受到隆重的欢迎,心里有些纳闷。 “说了。”段倚柔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他,“我告诉爹娘,你承诺虽然两家不再有姻亲关系,可是不影响生意,只要夏侯家还愿意给我们段家生意做,爹心里就踏实了。” “嗯。”他颔首,发现她消瘦了些,拉尖的脸蛋上有着淡淡的憔悴,“你……都不在意人们怎么说你吗?” 还没踏进段家门,一路上就听见了人们不少耳语谈论,说她段倚柔是红杏出墙,给夫家赶了回来。 “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呢?我不过就是乖顺接受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事,你写了休书,而我接下了它,我被你休离是事实,既然是事实,我又有什么颜面去反驳他人的说法呢?” “我不是因为你红杏出墙,才休弃了你,这一点应该让别人明白才对。”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 “不是吗?你真的不是因为另一个男人休离了我吗?你是!你那天说了,要成全我跟我的一心人,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你不喜欢我,硬是强迫你待在夏侯家,对你而言太痛苦了。”所以,他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岂知,虽然放定了她,在他的心里却从未轻松过。 “你口口声声要我喜欢你,我想问你,你究竟下了什么决心,做了什么努力让我有理由喜欢你?你信任过我吗?因为我是你的妻子,而曾经真心地为我着想过吗?如果这些你都没有做过,究竟是凭什么要我喜欢你?” “我——?”他张口欲语,却是百口莫辩,她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利针般穿刺他的心。 “其实,在当初,比起众人的耳语毁谤,更教我觉得伤心难过的,是你的视若无睹,是你的置之不理,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只是计较着我如何能够别再让你更丢脸而已,够了,这些日子以来,我没有做得不好,对于身为你的妻子,我自问于心无愧了。” 其实,回家这段时日,让她想清楚不少事情,让她明白自己不是不想喜欢他,而是不敢喜欢,没有感情尚且如此伤人,一旦与他有了感情,只怕在她心里的痛苦,会远远多过现在上百倍! 他想伸手碰她,却被她给退后躲开,“回答我,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在你的心里,有姓章的那家伙吗?” “没有。”她摇头,淡淡地别开了眸光。 但他不允许她将视线从自己的身上挪开,伸手硬是扣住了她的下颔,强迫她转过头,只是那双噙着泪的眸子依旧别视他处,“所以,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并不是因为你的心里另有他人了,是吗?” “如果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话,你可以放开我吗?” “可以。” “好,那我说了,在我的心里没有记挂着任何人,没有他,也没有你,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不满意。”他摇摇头,看见她的眉心一揪,“但可以接受。” 她不解地看着他扬起一抹宽心的微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给了他踏实的安心感,他无视她的闪躲,硬是拉住了她的手,瞅着她,唇畔泛开一抹近似恶作剧般的顽劣的微笑。 “如果你想要问我何时离开,那我应该要先告诉你一声,早在刚才我已经答应了你的爹亲,要留在你家作客了!” 夏侯胤果然说到做到,答应了段老爷把段家当自个儿的家,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半点都不急着要回去。 段倚柔站在廊下,看着百花随着春暖而盛开,原本的宁静,因为一个不速之客而被打扰,她转过眸,看见夏侯胤朝她这个方向走来,“你不回去没关系吗?生意能忙得过来吗?” 他站到她的身畔,与她一同欣赏花朵,“有曹大掌柜在,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是太爷一直在教导我的道理,以前我不懂得要活用这道理,如今才知道太爷的话果然一点都不错。” “太爷一直都是极有智慧的。”想到老人家,她笑叹了声,眼眸之中闪过一抹思念。 以往这时辰,她应该已经被老人家唤过去,为他泡茶捧茶,听他说话,与他谈心,偶尔他们会奕棋,只是太爷的棋艺一向十分精湛,她很难从他的手下讨到什么好处。 “让我带你回家,好吗?”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心里是忐忑的。 “那个地方我还能回去吗?是你自个儿无论如何都要把我给赶出来的,我是回不去了。”说着,她轻轻地笑叹了口气,笑里有着无比的苦涩,“我已经跟你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咱们之间再也无话可说了,你还是快走吧!你可知道这引起天待在段家,给我带来多大的困扰吗?” “我的心里在奢望着,说不定可以带你回去。”夏侯胤眸光深沉地瞅着她莹白的容颜,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反射着日光,将那眉清目秀的容颜给映衬得十分亮眼好看,“除却咱们不是情投意合这一点之外,咱们可以称得上是一对好夫妻,不是吗?你总是能懂得我想要什么,把你搁在身边,让我觉得十分自在舒服,所以,我想要你回来。” 闻言,段倚柔静默了半晌,最后幽幽地勾起一抹浅笑。 “你觉得再重来一次,我们之间可以挽回什么吗?”她徐徐地叹了口气,注视着他的眼眸泛着薄薄的泪光,“其实,我不是好人,我骗了你,也骗了容容,这件事情我不敢对她说,要是说了,她只怕到死都会怨我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心里有一丝忐忑。 “其实,那时候,我早就知道自个儿有了身孕,毕竟是自个儿的身子,怎么能够不清楚呢?可是我不想告诉你们,我怨你,因为在心里怨你,所以,我不想生你的孩子,不想与你一起生儿育女。” 静静地听她说话,夏侯胤想起了那时候,他们夫妻为了崔容莲的事情起了口角,隔日,她的身子便有了不适,再没几日,她就小产了。 第二十章 “虽然,在失去孩子之后,我觉得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想着不要孩子呢?因为我心里想着不要肚中的骨肉,最后才会保不住他,所以说到底,孩子会小产,是我的错。” “不,你说这话是故意要惹我生气,要把我气走,我知道你的用意,你不会得逞的。”他握住她的手,被她硬生生扯掉。 “就算你否认,它仍旧是事实,在我的心里确实存在着不想生下你孩子的念头。”直至今时今日,每每想到失去与他的孩子,总还是教她伥然若失,总归是从她的身子里掉了一块肉,那伤痛怕是还要记上好一阵子,“你可以气我,是我做错了事,你可以气我没关系。” 他不是瞎子,不会没有看见她眼底盈泛的悲伤,他伸手抚着她的脸颊,以拇指轻轻地滑过她的眼角下方。 “我不气你。”见到她难受的模样,他觉着心疼,“我气自个儿,你说得对,平平静静过日子不好吗?要是我能够知道你的苦心,不苦苦相逼,或许,我们至少还能当一对人前恩爱的夫妻。” “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你可以的,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孩儿,跟她不只是人前恩爱的夫妻,而是当一对真正恩爱的夫妻,抚育你们的儿女,相知相守,白对到老。” “可是我现在只想跟你过平静的日子。” “可是我不要,现在是我不想跟你过平静日子了,胤爷,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他大声地反驳,却找不到可以反对的立场。 早在他放手让她离去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可以挽留她的权利了。 “只是有一件事,我想应该还是要对你说清楚才对。” “什么事?” “其实,那天在梅林里,我说的那一件指着赏赐给我的宝贝,让我满心欢喜的宝贝,不是那镯子,是你,赏我的人是太爷,他把你赏给了我,一直以来,那宝物就是你。” “我以为……?”好半晌,他像是给人咬掉了舌头,说不出话。 “以为是章家公子吗?”她猜中了他的心思,见他的脸色有瞬间的赧然,忍不住勾起一抹嫣然的浅笑。 看她笑得十分好看,夏侯胤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被她的手给握着,要收要放,甚至于要置他于死地,都任由她了。 “他从来就不喜欢我,他所喜欢的人是挽柔,那一日,他约要见面的人是挽柔,因为知道爹娘要给妹妹指婚,所以他约好了要与她远走高飞,可是,挽柔不是个肯过苦日子的人,她口头上与他约好了,可是那一晚,她却让人诱了我去,让我上了马车,章家的公子没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驾着马车赶着出城,到发现时已经是天亮了,这时候,不知情的绿锦张扬开来,家人发现我不见了,派人去寻我,最后,是挽柔对大家说,她听我提过,要与章家的公子远走高飞,说起来事情也巧,我们坐的马车轮轴断了,等我赶回来时,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最后的结果,就是你所知道的那样了。” 闻言,夏侯胤不敢置信,“她是你的亲妹妹,怎么可以……?” 或许是因为已经事过境迁了,段倚柔笑得非常平静,“挽柔很聪明,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妹妹是个聪明与美貌兼有的女子,她知道如果那一夜,章家公子接不到人,便会上家里去闹,所以她骗了我过去,就算章家公子当夜就知道赴约的人不是她,但是与他在一起的人是我,而她只需要再多添上两句,到时候即便他说破了嘴,大伙儿也会以为与他有私情的人是我,而把她给扯进去,不过是为了要替我维护。” “她可以让任何人过去,你是她的亲姐姐啊!” “因为当时与你订了亲的人,是我。”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很缓,柔净的脸蛋上泛着一抹平淡的浅笑,伯仁无罪,怀璧其罪,只要在那时候她闹出丑事,夏侯家退婚,说不准,挽柔就可以得到那门闲事,即便得不到,依挽柔善妒的个性,也见不得她比自己好。 在这瞬间,夏侯胤恍然大悟,“我觉得你说错了,她不是聪明,是恶毒,好个一箭双雕之计,也吃定了你不会把她给吐露出来。” “我当时不说实话,是因为就算我说出来了,有谁会信呢?”她笑着反问他,那表情似乎是在告诉他别将她瞧得太好。 “是,你说得是,没有人会相信,只会以为你想把亲妹妹也给拖下水,只会显得你恶毒。” 此刻,在他的心里,感到对她有愧,一直以来,他觉得是她对不起他,可是,却不知道其实是他亏欠了她! 如果不是与他订了亲,成了教人眼红的对象,或许,那一夜段挽柔要引出去的人就不会是她了!如果没有发生那一晚的误会,她也不必背着不贞淫荡的罪名,遭到众人耻笑。 是他的缘故! 说到底,一切都是他的错! “好了,故事说完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吧!天色不早了,我就不耽误你赶回去的时间了。”说完,她退了一步,转过身就要走出去。 “慢着!”他扬声喊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吗?”她定住脚步,没有回头看他。 段倚柔不让自己回头,终究还是怕会舍不得吧! 总归是夫妻一场,他对她,也不全都是坏的。 在她小产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待她是十分好的,好得让她几乎忍不住要对他动了心。 只消再多线她一段时间,她想,自己应该是无法再坚持下去吧! 虽说决定了不将他搁上心,但是,她终非草木啊! 不回头! 她不回头! 再多看他一眼,也不过就是等他离去之后,多想上他一遍。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的日子,离开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比想像中更加思念他。 就连以为是不得不过的平静日子,想起来都教人觉得心酸难受。 夏侯胤看着她的背影,想要上前去抱住她,却又不敢让自己太冲动,绞尽脑汁想要找个理由留住她,可是一时慌乱,却迟迟想不到理由,忽然,他想到了以前在家里与她最亲近的人。 “你听着。”他轻咳了声,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义正词严,“我仍未告知太爷已经把你给休离的事实,所以,你必须陪我回去,就由你自个儿去告诉他老人家吧!请求他老人家的允许和谅解,他老人家疼爱你,至少这件事,你应该要为他做到才对。” “太爷。” 最后,拗不过夏侯胤的坚持,段倚柔还是随着他回到夏侯府邸,说好了由她告诉两位长辈两人已经离缘的事实。 “嗳,回来啦!来来来,来让太爷好生瞧一瞧。”老太爷笑呵呵地伸出清癯的手,把曾孙媳妇给拉到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会儿,才道:“瘦了些,怎么会瘦了呢?不是回娘家修养吗?怎么没养出肉来,倒清减了不少。” “太爷,对不起,让您老人家惦记了。” “没事!不过就是几日功夫,咱们夏侯家不会亏待自家的媳妇儿,想家就回去,好歹是生养自个儿的父母,你能有那份孝心,太爷心里高兴,知道自个儿没给孙子挑错媳妇儿。”老人家说着又笑起来,“不过,到底已经是咱们夏侯家的疏忽了,要不,怎么回娘家几天,脸色倒憔悴了,是是是,准是这道理没错,嫁进了咱们夏侯家,是咱们夏侯家的人了,去哪儿都不习惯。” 听着老太爷一口一声夏侯家的人,段倚柔的心里像是被人给用力地拧着,一阵阵地揪起来发疼。 “太爷,对不起,我……对不起。”她不是故意要要让老人家失望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傻丫头,别跟太爷客气,你不只是我的曾孙媳妇儿,还是我忘年的茶友,你这一不在,太爷我一个人闷得寂寞,吃不着你做的花糕,再好的茶喝起来都嫌乏味。” “太爷喜欢,柔儿给您做些搁着,想吃就有。” “为什么要做好搁着?有你在,太爷想吃就让你做,趁着新鲜吃,滋味尝起来才美。” “太爷无论想吃多少,柔儿都愿意替你做,但怕就怕柔儿不在您身边,远水……救不了近火啊!”段倚柔笑得苦涩,屈膝跪在老长辈的眼前,“太爷,对不起,柔儿辜负了您的期盼,辜负了您一番苦心,无论如何都要挑柔儿做曾孙媳妇儿的苦心,以后不能常伴在您的身边,还请您多保重。” 闻言,老人家顿了一顿,抿唇深深地瞅了曾孙媳妇好半晌。 “柔丫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事?” “太爷?”段倚柔不解长辈突如其来的严肃为何而来。 “你以为,当初是太爷我独排众议,坚持要让你进门的吗?” “难道不是吗?”从她进夏侯家门以来,她就觉得老太爷是慈祥和蔼的,说话也总是笑呵呵的,让人总是喜欢跟他在一起谈天说地,可是,此刻在她眼前的老人家,那双老睿的眼睛里,虽然仍旧有着笑意,却教她不自禁微栗了起来,那抹笑,仿佛是嘲弄着她竟会如此天真,“一直以来,就是您最疼我,如果不是您,那还会是谁呢?” “是咱们家那小子这么跟你说的吗?” 她点点头,“他说,娶我是不得已的,如果不是老太爷让他娶我,他必定会退掉与我的这门亲事。” “丫头,你难道就不明白自个儿的夫君吗?胤儿的脾性难道你还摸不透吗?如果不是他自个儿愿意,你以为我这个老头子能摆布他吗?”夏侯太爷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这浑小子把什么事情都推到我这老头身上,改天一定好好说说他,柔丫头,太爷也不介意告诉你实话,当初你出事的时候,其实我告诉那浑小子,说让他自个儿拿主意,你别怪太爷自私,我也怕胤儿娶了你,也跟着一块儿把麻烦给带进夏侯家门了。” 好半晌,段倚柔只是看着老人家的双眼,无法言语。 在她的心里,同时有着震惊、诧异与不敢置信,一直以来,她以为是夏侯家唯一无论如何都会接纳她的老人家,其实在一开始就舍弃了她,他从一开始就将她当成了麻烦。 一瞬间,她心里觉得好茫然。 她一直相信着眼前这位老人家,相信他支持着她的立场。 但原来,她所仰赖的信任,其实根本就是一场误会! 难怪,那一日容容曾经说过想不透为什么她竟然可以进夏侯家门,还说,那不似太爷的为人,原来,她所指的意思,就是如今摊在眼前的残酷现实。 “还记得你们刚成亲时,太爷不肯见你吧?大伙儿都以为我这个老头回神了,后悔自己挑你当媳妇,其实哪是这回事?我是在跟我家的孙儿闹脾气,至于闹脾气的缘故,你现在应该很清楚才对。” 段倚柔看着眼前的老长辈,心里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还记得那一日你在祠堂立誓的事吗?其实,在当初,胤儿是想要护你的,答应让你立誓,是以退为进,让大伙儿不敢再有二话,不过,那些人是闹得太过分了些,这是我跟他一开始都没料到的。” 第二十一章 这一刻,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心口一阵阵地翻搅着。 为了在祠堂立誓一事,长久以来,她在心里埋怨着夏侯胤,却不知道,他已经是尽力了!不让她发下毒誓,堵不了众人的口。 “怨太爷爷狠心吗?” 她摇摇头,并非是真的已经厘清心里的想法,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除了摇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双总是无比澄澈的眸子,在这时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茫然与无助。 老太爷看她的模样,心头石雪亮的,“先下去吧!你现在应该不会想看到太爷爷,先回去歇会儿,有话咱们改天再说。” “跟太爷爷道别完了吗?他老人家……允你走了吗?” 明明不过是半个时辰的等待,夏侯胤却觉得漫长而难熬,终于看见她回来,一颗狂跳的心仿佛就要跃出喉头。 段倚柔勉强自己维持平静的表情,藏在水袖里德双手紧紧地握着,用力地可以感觉到指甲掐疼了掌心肉。 “他允又如何?不允又如何?反正他的不肖孙子已经先斩后奏,把他的曾孙媳妇儿给休出家门了,他允与不允,我不都得走吗?” 她扬唇冷笑了声,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可笑。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冷淡,夏侯胤愣了一愣,他努力定了定心神,敛眸将视线定在她的身上。 “不,你不需要离开,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可以走,我安排好了,夏侯家在各地都有生意,看是要漠北或是江南,我都可以去。” 闻言,段倚柔好半晌不说话,静静地瞅着她的男人,像是在这一刻才真正的瞧清了他,她硬咽了一口,将心头涌上的热给按了下去。 一直以来,她总以为他将自己逼得无路可退,却不知道,他暗地里不知道为她退让了多少! “当初你为什么要娶我?”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那是因为——” “是,你说过!但我现在想听的不是那个理由,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娶我?”她拉住了他的袍袖,追问着他,不让他找到机会回避她。 “因为我不想让太爷失望,所以……” “借口!全是借口,太爷刚才对我说了,当初出事的时候,他没勉强你娶我,他甚至于还怕把我这个麻烦给娶进门,所以你娶我并不是因为太爷!”她瞅着他,看见他的脸上闪过一抹谎言被揭穿的心虚,“还是,你仍然很坚持,娶我,是因为与段家联姻对你而言很重要,只是这个理由而已,是吗?” “是。”回答的同时,他心虚地别开眼光。 “你说谎。”她嗓音平静地指出这个事实,柔软的嗓音有一丝哽咽,“太爷都说了,你还想否认吗?” 听她的嗓音之中有着哽咽,他回头看她,看见她的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他最不能看见她的眼泪,心头像是被狠狠地扯着。 “是。”他顿了许久,才终于点头承认,“我是说谎,是我,是我决定要娶你进门的,那时,我在白云寺亲耳听见了人们如何指骂你,我让人请了方丈领你去后院,想与你把话说清楚,可是,我看见了你的眼泪,在那个时候,我只知道如果我真的退了婚,你这一生便只能那样可怜的活着。” “只是因为同情,所以你牺牲了自己,娶了我?”她颤着声问。 听见她的说法,他愣了愣,压抑地发现自己竟从未有过那想法,“我从来没想过自个儿所做的事,有过半点牺牲。” “也不觉得委屈吗?” “不觉得,至少,在我心里没有过这念头。”他笑得坦然。 看见他坦然的笑容,更教她觉得心里难受,“为什么在今天之前,不对我说实话呢?” “说了,好让你更感激我吗?”没吐露真相以前,她就已经只知道要感激他了,知道真相之后,他岂不是成了她的大恩人? 看见他一脸近乎赌气的表情,段倚柔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想要抚触他的脸颊,却被他给使气挥开了。 “但是,我根本就不值得你感激,在娶了你之后,我立刻就后悔自己的愚蠢,所以,我不让自己对你好,就正如你所说的,对于你所受的苦,我选择了视而不见,任你遍体鳞伤,也不愿出来保护你。” “是啊!真的很痛,你真的让我被伤得很痛。”她轻轻柔柔地说,不像是在告状诉苦,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既然娶了我,为什么不肯对我真心呢?如果不能对我真心,又何必娶我呢?” 他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可以看出他的表情充满了罪恶与心疼。 “对不起。”到了最后,他只能说出这一句。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要从他嘴里听到的话,不是这一句。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既然休了我,为何又来找我?”话一问完,她看见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为难,似乎想要找借口给糊弄过去,“不许骗我,如果不回答我真正的答案,以后,我不再与你说话。”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不似玩笑。 应该是被允许的吧!段倚柔在心里想道,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是可以使些性子,可以向他撒娇的吧! 在他的面前,她可以被允许拥有这份自信吗? 她努力地维持住强悍的表面,借以掩饰心中的不安。 夏侯胤一脸为难与挣扎,一直以来,他就不想在她面前坦白,也不想在她面前示弱,但是,这两件事情却是她现在唯一想看见的。 在他的心里,对于她没有转圜余地的态度有些气恼,可是,却又发不了脾气,顿了一顿,才开口道:“我说,我说就是了!那天,容容对我说,要再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你知道她这妮子的个性,我知道她一定说到做到,那时候,想到你即将属于另一个男人,我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受,我不能让她这么做,所以,在她把话付诸实行之前,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把你给带回来。” 闻言,段倚柔哭笑不得,“容容那胡闹的丫头,说那是什么浑话?自古以来,哪家的清白女子吃过两家茶呢?我是吃过你夏侯家茶的女子,怎么可能再吃别人家的茶呢?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一进夏侯家门,我这一生就是夏侯家的人,不敢再怀有二心,即便是气你怨你,也从没想过要离开。” “如果你愿意回来,我可以接受只是与你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我可以绝口不再提过去的事情,就让咱们平静地过完这辈子,可以吗?” 她仰眸注视着他,好半晌,一抹掺揉着苦涩的微笑,就像花朵般,轻轻地在她的唇瓣绽了开来。 “吻我。” “答应我,只要你答应,我夏侯胤这一生只对你好。”他没有动作,看着她,急切地想要从她的嘴里得到肯定的答覆。 段倚柔看着他此刻不似一个精明的商人,而像是一个急着讨糖吃的大男孩,她忍不住笑着叹气,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几乎是立刻地被他拥进怀里,激烈的拥吻几乎教他们分不清彼此。 一直以来,她不爱他,仅仅是因为她不允许自己爱上他,而非不能爱他! 与他成亲之后的每一天,她总是再三地告诫自己,千千万万不能爱上这个男人,而非她无法爱上他! 如今,当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再被告诫禁止,那宛如潮水般的爱恋,就像溃堤般涌出,再也无法轻易地被遏止。 此刻,她激动地想要哭泣,那终于被释放的释然,陪随着眼泪,仿佛就要涌破她的胸口,往他倾泻而去。 夏侯胤也情不自禁地吻着她,终于不必再否认自己在她身上的用情,他的心里从未像这一刻如此快活过! “留下来,好吗?” “好。”她点头答应,看见他绽开一抹教人心疼的温柔笑容。 得到她肯定的答覆,夏侯胤一瞬间激动得无以复加,他不能克制自己的冲动,狂热地拥抱住她,吮吻着她甜蜜的嘴唇,仿佛永远要不够似的。 他们渴望地拥抱彼此,数也数不清的亲吻与爱抚,都无法纡解他们急切的想要亲近对方的饥渴,终于,当他的灼热深深地埋进她的柔软之中,那一瞬间,再美妙的字句,都无法形容他们彼此内心的喜悦。 她在他的怀里娇吟,他在她的怀里低吼,他的阳刚与她的柔美,糅合得恰到好处,一次又一次的,贴近与拉远,然后再度深深地进入,没有丝毫距离的契合,令他们感动地无以复加,知道在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个美好的狂欢,仿佛永远也要不够。永远都不够…… 从黑暗而甜美的睡梦里缓缓地转醒,段倚柔冉冉的睁开双眼,看着绣帐顶,心神还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她眨了眨眼,还有些回不过神,身子是疲倦的,有些难以启齿的地方还泛着微疼,但是她却没有感觉不舒服,反倒有一种极欢畅的餍足感。 她伸手摸向床畔,却只摸到一片空荡的凉意,她感到失望,忽然想到他昨天对她说过的话,心头忽然一凉。 她想起了他曾经说过,只要她答应留下来,他可以离开! 这一瞬间,她的心顿时慌乱了起来。 因为她答应了他要留下来,所以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诺,离开夏侯家了吗? 他走了吗? 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她紧咬着唇瓣,一股子心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起身穿上单衣,在屋子里寻找他的踪影,不敢停下脚步,着急地踏遍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就是见不到他的人影。 她想喊他的名字,说不定只要她一喊他,就会得到回应,就会知道他其实还在这里,但是她不敢! 因为,她怕自个儿真喊了他,得到的却是默然的寂静,然后,她会知道他已然离去。 她怕!她真的好怕! “夏侯胤,出来,你快出来……你在哪儿?你到底在哪儿?”她喃喃轻语,泪珠子扑簌地滚落两颊。 她好怕他真傻的离开了她! “你在找谁呢?”夏侯胤独特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听见他独特的嗓音,她飞快地回头,看见他一脸含笑地瞅着她,忍不住破涕为笑,故意与他装佯,“我在找我的相公,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我有些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你想对他说什么?” “我要告诉他,我不要只跟他过平平静静的日子,我想要他喜欢我,想要与他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你知道吗?他才刚离开我,现在的我已经在想念他了,如果你见到他,请你替我告诉他,我喜欢他,想要与他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我们头发都白了,成了老翁老妪,都要在一起。”她咬住嫩唇,注视着他的双眸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 夏侯胤勾唇笑了,走到她的面前,捧住她的双颊,凝视着她的容颜,“也愿意生他的孩子,与他一起生儿育女吗?” “是,那当然,我当然愿意,而且这一生,就只生他的孩子,只当属于他的女人,这一身一心,就悬系在他身上,从此不移。”话声才落,她已经扑进他的怀里,一双纤臂紧紧地圈住他的胸膛不放。 终章 再也,不放开了。 风徐徐吹来,桂花淡淡飘香。 天候甚好,晴朗的苍穹颜色宛若宝石的蓝,在剔透的蓝里,几片洁白的云朵,随风慢慢徐行。 夏侯府邸里,人们各自忙碌着自个儿的事,今儿个下午,夏侯胤得了片刻清闲,要段倚柔抚琴给他听,而他则是替她作画,当做是回报。 一曲抚毕,段倚柔忍不住转眸凝问道:“画好了吗?” “是。”他笑着点头,搁下丹青画笔。 “画上的我好看吗?” “好看,可是我眼前的你,更好看。” “贫嘴。”她瞠了他一眼。 “是真的。”他认真地回视她,“我夏侯胤的妻子与别人不一样,是越瞧越美,那模样啊是越生越好看,教人忍不住瞧醉了。” “我倒是觉得我家夫君的嘴越来越油滑了。” 说完,他们相视笑了起来,忽然,他的笑停歇了,望着她的眼眸多了几分严肃,“现在的你,还想当一名农妇吗?” 段倚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柳眉梢微微一挑,唇畔勾着抹浅笑。 “你曾经说过,你羡慕绿锦,现在的你还羡慕她吗?有时候,我想自己真该是庄稼汉,能够一偿你的心愿。” “你真是咱们家鼎鼎大名的夏侯大老爷吗?”段倚柔扬唇笑了,抱起琴,走到他的面前,低眸看着他的脸,看见他眉宇之间的神情是无比认真的,“我知道你也是懂琴的,能与我合弹一首吗?” 她见他顿了一顿,勾起一抹浅笑,微眯的瞳眸之中盛满了温柔,“好,你想要弹什么?” “由你决定。”在她的眼里,充满了对夫君的信任。 “就弹‘凤求凰’吧!”他一时福至心灵,笑着说道。 她点点头,敛裙在她身畔坐下,将琴搁在两人的膝上,转眸与他相视,两人四目相望,无声更胜有声。 他下指落了一个起音,然后她也跟着弹和,接着一起唱出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两人相视,不约而同地笑了,琴音与歌声与他们只有对方的眼神,揉成了一曲醉人的天籁,她笑看着他,笑抿起嫩唇,让他一个人,对着她将曲子唱罢,“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歌声落,琴音歇,好半晌,他们见着彼此,勾在他们唇边的笑容是相仿的,她倾首,将额心轻轻地抵在他的颊边。 “诗经里说,‘妻子好合,如鼓瑟琴’,是以后人说,夫妻相和相爱,如琴瑟和鸣,我与你已是琴瑟和鸣,已是至好了,何须羡慕他人呢?”她牵起他的大掌,搁在一双手心里包覆着,柔顺地将脸儿偎在他厚实的肩上,“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负,我得到了,已是无憾了。” 他明白了她的用心,说这些话是为了杜绝他的胡思乱想,反执住她的手,凑在嘴边轻吻,深沉的眸光直视着她,“今生今世,夏侯胤绝不负段倚柔,以一生一世的真心诚意,还她一身一心的牵挂之情。” “好,”她笑着点头,知道这是老天爷赏给她最美好的宝物,从今以后,就只属于她一个人了,“你想,莲花别院的莲花开了吗?” “应该是开了,往年在这时节,湖里的莲花应该都开了。”夏侯胤扬了扬眸,瞅着她白净的容颜,“你想去赏莲花吗?” 段倚柔笑着摇摇头,“不,晚几日你再带我去,好吗?” “自然是好,不过,你不想赏花,想做什么?” “你我可以一起同坐小舟,你摘莲蓬,我给你剥莲子吃,好吗?” “我不喜欢吃苦莲心。”想到她上次给他吃的苦莲子,他忍不住嫌恶地皱了皱眉心。 “不是说去火吗?”她挑了挑眉,戏谑笑道。 他哈哈大笑,倾首轻吻了下她的脸颊,“现在不需要了,要是真上火了,有你在身边可以帮着消火。” 听他一语双关,段倚柔的双颊如敷上胭脂般红润,伸手推他,“不要理你,让我起来。” 说完,她就要推开他起身,却被他有力的手臂给一把搂进怀里,她不再挣扎,柔顺地偎进他厚实的胸怀。 “知道了,我会一并替你将莲心也剔了。” “也亲手喂我吃?” 她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还需要人家喂你吃吗?就不怕咱们的孩子知道了要笑话你这个亲爹吗?” “身为后辈竟敢取笑他亲生爹爹,这种孩儿咱们不要他也罢!”他轻哼了声,说得潇洒不在乎。 “言下之意,是你不想要我现在肚子里所怀的骨肉吗?”段倚柔眨了眨眼,难掩莞尔的笑意。 后来,她才发现,其实他与容容是极相似的,同样都是精明能干,也同样是一身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还有,耍脾气时,都像极了蛮横的娇孩儿,总要人呵疼才肯罢休。 这一双聪明的人儿啦,老天爷算是极厚待他们了,可惜的是,他们太过聪明,却也常常被聪明所误,这是她在他们身上发现的缺腻。 只是,相较之下,她的夫君做人还算厚道一些,那日,容容因为不愿意出嫁,竟然设计她这个嫂嫂代自己上花轿,气得她夫君到现在还直嚷着不肯原谅容容,说这妮子简直无法无天了! “柔儿?”夏侯胤顿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双眸圆睁,一脸讶然。 “好吧,这回可是你说不要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如实向老太爷禀报,说你是害了他玄孙的罪魁祸首,与我无关。” “慢着!慢着!”他拉住她柔软的纤手,目光从她含笑的娇颜落到她仍旧平坦的小腹上,深吸了好几口气,但嗓音依旧急促,“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不不,应该说……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你自个儿做过的事,都不记得了吗?”她扬起水眸没好气地瞪他。 “就是因为我对你做的‘事’太多了,才没法子一一都记得啊!”他笑看着她,嗓音里有着一语双关的邪气,还没等她开口骂他油嘴滑舌,已经先下手为强封吻住她的唇,品尝他最爱的甜美与柔软,心头也跟着甜蜜至极。 数年后春暖花开的晴朗天气。 白云寺里,数百年如一日的静谧与庄严,今儿个是平常日子,少了初一十五前来参拜的人潮,庙堂之内显得特别宁静。 再过几天,是老太爷要过八十八岁大寿的日子,夏侯家为了这件大事,早就里里外外忙翻了,终于在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段倚柔央着夫君,要他抽空带她前来白云寺一趟,说是要向佛祖祈求,让老太爷长命百岁。 夫妻两人祭拜完之后,夏侯胤拉住了妻子的手,笑着问道:“好了,咱们要回去了吗?” “不急,我还有事要找主持方丈。”段倚柔仰起被春暖的日头晒得有些发烫的脸容,回视着丈夫。 按理来说,成亲好些年了,孩子也都生了两个,他这张脸她也该瞧惯了,确实是长得好看了些,但瞧了好些日子,也总该瞧腻了吧! 但是,她却是越来越爱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对她微笑的模样,总是教她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像是被人给揪住的紧窒。 这同样的心情,在夏侯胤的心里也是一样存在着,刚成亲时,他明明就觉得她不过就是一对眼眉尚称得清秀,但是,明明就是一个模样,他却越瞧越觉着顺眼,也越觉得漂亮。 “你找主持做什么?如果是要给寺里添香油钱的话,不久之前,我已经吩咐账房送来一笔数目不小的银两,足够寺里赈济穷苦人家好一阵子了。 “我知道,所以不是添香油钱的事。”她摇摇头,朝着他勾起一抹十分嫣然的微笑。 “要不然是为什么?” “因为太爷爷知道我会来白云寺,就顺道要我给他取一样东西,他老人家与主持方丈交情好,特地央了主持送他一些拿手的茶饼子,我正好顺道过来将茶饼子带回去。” “就连出门都想着太爷爷,就不怕你夫君不高兴吗?”他眯起眼眸,佯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如果倚柔的夫君连这一点小醋都吃,那只能说自个儿嫁错了良人,也辜负了自个儿对他满腔的爱慕之意。”她转身掉头就走,直直地走向通往寺院后门的小拱门。 “说话就这么不饶人?”他冷不防地握住她的手腕,在拱门前定住脚步,连带着也将她一起给拖住,含笑的眼眸瞅着她纤细的背影,温柔得像是能够掐出四月的春风,“你说的爱慕之意,是有多爱慕呢?” 他的语气半是含笑,半是勒索,似乎非讨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不可。 “我无法回答你,因为你要的答案,我可能要说上一辈子才会清楚。”她娇红着脸,羞得不敢回头看他,纤手反握住他宽大的手掌,拉着他,一前一后地走进了门。 夏侯胤任由她拉着走,满心欢喜地跟随着她徐慢的步伐,“好,那就让你说上一辈子,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你的夫君,在你的心里,我的地位一定要在太爷爷之上,知道吗?” 她被他的话给弄得好气又好笑,娇嗔道:“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幼稚,连这一点都不懂,那我也救不了你了,放开我,不要拉我的手,在你没想懂之前,我不要理你了。” “我放开了啊!明明就是你一直拉着我不放。”他耸了耸肩,笑瞅着两人握在一起,谁也没打算放开的双手。 “我才没有,你赖我。”她白嫩的脸蛋因为娇羞而显得嫣然,埋着头直往前走,握着他的大掌,也同时被他握得热烫。 “是你握着我。”他含笑的语气故意说得有点无奈。 “明明就是你。”她气呼呼地反驳,仔细听起来还有些心虚。 “是你。” “是你啦!” “真的是我?”他不坚持了。 “对!”她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后又小声地说了句,“反正你要真坚持是我,我也不会承认。” 闻言,他哈哈大笑,存了心要和她拌嘴,闹得她脸儿都红透了,一路上,两人的争执不断,笑闹声也不断。 随着他们的脚步越走越远,斗嘴的声音也跟着慢慢飘淡了,而藏在他们话语之中的甜蜜与恩爱,就连春暖盛开的花儿,都显得相形失色了! 后记 【后记 季璃】 大家好,我是季璃。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终于开新系列了。 感觉上已经很久没有说出这句话了呢! 虽然季小璃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上一套“帝妻”系列不过就是六本加初卷,可是却写了很长时间。不过,大概这真的就是所谓的慢工出细活吧!反正无论如何,还是把整套系列给赶完啦! 之前说过在脸书上开了一个粉丝网页,现在还是一直有在更新中,不过每次更新文章时,总会想说为什么不干脆开个部落格算了。 一篇文章限制四百二十字,常常打到最后还要删减,否则po不上去,每每在删的时候,心里就觉得既可惜又无奈。 不过因为更新的速度实在不太快,所以季小璃也不敢说自己要开部落格,总觉得以自己的更新速度,对常上部落看文的读者过意不去,嘿嘿,是说对常上粉丝网页看更新的读者也过意不去就是了!但是,有些没能在序文里跟读者分享的心情与感动,上粉丝网页都能看到,所以还是请各位读者不要嫌弃,多多关顾它吧! 开了新的系列,故事的主题当然也会有点改变,如果说,这套“商王恋”系列的恋爱主题是什么,那大概就是“夫妻”吧! 一直以来,季小璃的书里,有很大部分的浪漫情节,但是,在其中却也藏了不小一部分的现实,这也就是在上一套“帝妻”系列里,只有系列之六的男主角没纳后宫,原本就有后宫的,也不会为了女主角一人,就把后宫给撤了!这就是现实,男主角们身为那个时代的人,在观念与做法上,自然不会与我们现在一般相同。 在这本《狂枭赋》里,写的是媒妁之言的婚姻,是长辈主导的一桩姻缘,却因为女主角段倚柔的贞节问题而闹出了不小的风波,说也讽刺,在古代的商人之间,纳妾是被公开允许的,许多妓坊会专门养雏姬给商人们包养,纳进门的也所在多有,不过,他们对于妻子的贞节,却看的比什么都重。 听说,这是因为在古代时,商人经常出外做生意,一去经年,小夫妻两人常常十五、六就成亲,却常拖到二、三十才生孩子,想想古代长寿的人不多啊!但在商人之间,早婚晚育的例子多得很。 也因为老公常常不在家,所以妻子的贞节就显得特别重要,应该说对这个常常不在家的老公格外重要,结果一直流传下来之后,以后的商人即便是不出外做生意了,但是,这个传统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所以段倚柔的自知理亏,甚至于对夏侯胤的感情,是其来自有的,就算事实上,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 但夏侯胤并不是一个太老实的人,也可以说,对自己在乎的人面前,他是一个闷着吃亏的人,这在他闷着吃掉苦莲心这个举动,大概可以略知一二,明明是对她做了一件好事,最后却因为自己的不坦白,弄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常常觉得,夫妻关系与情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同的,说是亲人,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原本只是一位陌生人,最后,却又是这世上合该与自己携手走到最后的那一位,说是合该……是因为生命无常啊! 虽然,这并非第一次写男女主角在婚姻之中谈恋爱,不过,先前的故事之中,对于“夫”与“妻”的角色并没有太多的着墨,就像在这本书里,段倚柔是夏侯胤的妻子,却也同时是夏侯家的媳妇儿与主母,要不,老太爷不会向她交代,要她从夏侯容容的手里取回掌管的主权,而那一段的故事,在写夏侯容容的故事时,才会有琢磨吧! 在故事里,夏侯胤并没有薄待了自己的妻子,但是,朝夕相处的距离,往往更教他无法体认到自己的真心,也因为朝夕相处,对妻子太过却不肯承认的在乎,成了伤害他们两人的利刃,最后,当然谁也没有讨到好处。 只是,在故事里虽然多有无奈与悲伤,但是,写到最后却觉得夫与妻之间,可以很甜蜜,“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当夏侯胤对妻子唱出“凤求凰”这首曲子时,季小璃只想到这句可以形容,得一真心人,白头不相负,真的已经是至好了!再多,都是奢求了。 所以,这套系列的主题虽然有改变,但是还是季小璃一贯的笔调,在甜蜜的浪漫之中,还是会被我藏进很切实际的现实,有哭有笑,有甜有苦,总觉得有那么多情感,人生才够精彩。 最后,顺带再一提,如果你有兴趣看看季小璃分享心事的话,那就上粉丝网页吧!虽然更新不快,但绝对会有新东西可以看的! 咱们下回见罗。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商王恋之一《狂枭赋》; 02、商王恋之二《冷鸢曲》; 03、商王恋之三《恶饕传 上》; 04、商王恋之三《恶饕传 下》; 05、商王恋之四《悍虎记 上》; 06、商王恋之四《悍虎记 下》; 07、商王恋之五《骄凤令》; 08、商王恋之六《腾龙策 上》; 09、商王恋之六《腾龙策 下》; 10、商王恋之七《银狐歌 上》; 11、商王恋之七《银狐歌 下》; 12、商王恋之八《胡狼谣 上》; 13、商王恋之八《胡狼谣 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