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仲与末鬼之驯狼》 楔子 天阴得很重,江边水流湍急,几只小艇系在岸边被江水拱得上上下下的跳动。 一个暗红发色的青年拉着一个紫发少年,疾步跑到江边。他的右手握着一柄染血的剑,浑身都已被汗湿透。 背后听得喊杀声接近,紫发少年脚步一个踉跄,摔倒在一片泥泞里,暗红发色的青年立刻回头。 「你走吧,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走不了。」紫发少年说道。 暗红发色的青年剧烈的喘息着,他的脚步摇晃了一下,手中黑色的玄铁剑也沉重得难以举动,但他却摇了摇头,坚定的将紫发少年拉起,负到背上。 五个人同时向他冲来,他奋起残余的力气将剑挥出,五颗人头一排扫出,但他也被五柄不同的武器同时砍伤肩头、肋下、手臂和大腿。 他的身上早已满布伤痕,新旧伤口都有鲜血汨汨而出,体力早已透支殆尽,他却依旧奋不顾身的背着紫发少年跃向小艇,一剑砍断系艇的绳索,长剑抵住岸边奋力一推,小艇立即向前划出,驶进涌动的江流里。 此时岸边已可见到几道随后追来的身影,一个面貌异常丑陋的男人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眼看他们的小艇已经推到江心,正迅速的顺流而下,郑越吩咐随从取出弓箭来。 「杀死末鬼、杀死紫少君,别让他们逃了!」郑越尖声叫道。 命令立刻被执行,张满的弓,咻咻连声,箭如流星,离弦而去。 末鬼扬手将玄铁剑朝岸边射去,沉重的玄铁剑落入江心。小船的速度更快了,但却快不过如蝗而来的第一批羽箭。 末鬼转身,用自己的身体覆住紫少君。 紫少君哭了起来,「傻瓜!易地而处,我根本不会救你,我只会顾着自己逃命!我说真的!」 「我知道。」羽箭刺入末鬼的身体,他的眼神很温暖,却又那么寂寞,「我一直都知道。」 雨下得很大,高大的楼船边正冒雨清理积水的昆仑皱起眉头,手搭凉棚四处望了望。 江上水烟迷蒙,远处近处都笼罩在一片雾气里。昆仑觉得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看了半天却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二心想大概是雨声太大错听了,双手捧起水盂靠着船边便向下倒去。 哗啪一声,这声音却跟普通的倾水声音不大一样。他连忙撑着船缘向下一望,「我的老天爷!——王宝、李树,快过来!」 昆仑招呼着,人已经游鱼一样纵身入江。熟识这一带水域的人都知道,这里江面看似平静,其实水底暗流涌动,不知道的人最易被水漩拖进江底成为鱼虾果腹的食物。 方才他向下一望,见到一艘小艇撞靠在船边,一下子翻了过去,小艇上有个人落入江里,他赶忙下水救人。 他及时下水,又精通水性,不一会儿便将人拖出水面,这一看不得了,那人身上插着几只羽箭,浑身冰冷,也不知是死是活。 那人却突然张开眼睛,声气微弱的说道:「……少君……」 「什么?」 「少君……救他……」 「我们先上去,我再下来救人!」 那人摇头,垂死的灰色眼瞳定定的注视着昆仑的眼睛,昆仑实在无法拒绝,只好抓起那人的衣带将他的双手缚在垂挂船边的绳上,转身再度向下跳入水里。 末鬼浑身湿透的被拉上船,脸色苍白的像死人一样,全身的伤口都在渗血。 他的瞳孔渐渐扩散,但双眼仍然定定睁着,好像不愿合上。 昆仑又冒出江面,他并没有找到什么。 这艘大船后来又在江面上找了一个月,什么都没有找到。 二年后。 濮阳少仲来到修行之门,仰望着那两根高耸的石柱。 「断情绝欲、舍智弃学」 守门人用平板的声音,对他说:「长老与王同寿,但不能情爱,且一进修行之门,便与外界再无瓜葛,终生不再得见亲人与朋友。你要考虑清楚。」 濮阳少仲微微一凛,庄重的说道:「我已考虑清楚。」 然后他走进了修行之门。 第一章 午后的风慵懒的拂过大地,合该是人静虫鸣,睡午觉的好时机,一顶巨大的营帐里,却传出阵阵凄厉的哭泣尖叫声。 几个士兵押解着一群上身赤裸的俘虏,穿过重重戒备,停在这顶巨大的营帐前。 领头的士兵在营帐前恭敬地弯下腰来,说道,「大人,抓来的二十个人都在这里了。」 营帐里激烈哭喊的声音仍然持续着,好半晌,营帐里才传出声音。 一个男人喘着气说道,「都带进来。」 营帐口立刻被两边拉开,里头淫 靡的画面一览无遗。 褥上有两具交缠的身体,一个美貌的少年双腕被绑在头顶的铁柱上,出声的男人正在他身上驰骋。 「叫他们走近点,哦,一个一个来。」男人边喘气边说道。 俘虏们一个一个的走了过去。 「这个送到药营那儿去改造。」男人一边笑着一边说。 「这个长得还不错,先送到郑大人那里去。」 这个队伍有二十个人,愈是后面的,体格或相貌都愈不出众。正在享乐的男人愈看愈是不耐烦。到了倒数第二个人,长相和体格都已经太过普通,甚至还有点瘦弱;到了最后一个,男人已经懒得看了。 于是最后一个俘虏走近时,男人根本没有抬眼,「去去,直接送到药营就好了。」 但这个俘虏却没有后退,不但没有后退,反而走近了些。 男人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带下去。」 「你至少应该看我一眼的。」俘虏站在十步外说。 声音接近得太快,男人吃了一惊,「你」字还在十步外,「至」字却像在耳边发出,等他察觉不对,已经看见一截剑尖自胸前突出,然后他才听见「少该看我一眼的」。 男人瞪着几乎突出的眼珠,还来不及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倒了下去。 俘虏推开男人的尸体,解开褥上少年的束缚。 「我是夏勒雁。」原本是俘虏的青年温和的说道。 本来吓得面无人色的少年蓦地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的问道:「夏——勒——雁!你就是那个夏勒雁?」 「大概是的。」夏勒雁微微一笑,「你要跟我走吗?」 少年连忙点头,血色冲上他的脸颊,漂亮的脸蛋上现出兴奋的潮红。 「你们呢?」夏勒雁回头看着营帐里包括俘虏在内的二十三个人。 他们都已被点住穴道,但他们的眼神里都透出一丝兴奋。 夏勒雁拍开他们的穴道,回头拿起放在案上的一支铁制小笛。 他的眼神瞬间闪过一抹厌恶。 「你们走吧,外头那些饿狼不会为难你们的。」夏勒雁用袖子抹了抹那支铁制小笛,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奇异的声调响起,二十五个人鱼贯而出,穿过几千个饿狼聚集的营地,离开了那里。 「饿狼」是一个军团的统称。 组成「饿狼」军团的,就是成千上万的饿狼。 饿狼虽然有人的外型,但是没有人性。他们残暴而嗜血,所到之处,必定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没有任何人可以命令饿狼。 只有一种声音可以控制他们。 那是一种奇特的笛声。 就是现在夏勒雁手中的那支小铁笛,吹出来的那种笛声。 「夏勒雁」这个名字,从半年前开始广为人知。 夏勒雁是一个杀手,到今天为止,已经有许多像这样持有铁笛的人,死在他的手上。 对许多身陷饿狼手中的人来说,听见「夏勒雁」这个名字,就像听见来自上天的救援。 他是近半年来,饿狼军团不惜集一切力量也要毁灭的人。当然,他也是许多其它势力极力想笼络的对象。 但饿狼军团找不到他,其它势力也找不到他。 这并不是因为没有人见过夏勒雁,相反的,许多人都见过夏勒雁,但是每个人对夏勒雁的长相,都有不同的描述。 有人说他是俊秀的,有人说他是英挺的,也有人说他是丑陋的。 因此,除非他愿意出现在你面前,否则就算与他擦肩而过,你也不会晓得。 据说,夏勒雁现在在为龙城做事。 龙城北边的领域正不断扩张,饿狼节节败退。 龙城的首领,龙应天,已在龙城即位,自立为王,成为修行之门里,第一个称王的人。 一块红色的缎子上,有一柄黑色的剑,孤零零的放在那里。 鲜明对比的颜色时常吸引路人的视线,但直到放在它周围的剑都被买走了,这柄剑仍然留在缎子上。 战时武器的需要就会变多,而修行之门里的战事已持续了好几年。所以现在除了食衣住行必备的物品外,就属兵器销售的情况最好。 军队需要兵器打仗,过路的旅人也需要兵器防身。兵器常常供不应求,然而这柄黑色的剑,却过了一个月还没有人买走。 一个穿着深灰色衣袍的青年闲步踱了过来,视线扫过这柄剑时,停了一下。 店家抬头就看见一张虽不英俊但有型的脸孔,暗红色的头发,暗灰色的眼珠,脸上有点风霜的味道。 他的身形虽然高大,但并不会给人压迫感。甚至——店家心里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要不是自己正看着他,可能会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的视线在剑上停留了一会,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然后他收回视线,看来是打算要走了。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青年走了过来,正好和那深灰色衣袍的青年并肩而立。他也在看这柄剑,脸上还露出一副很有兴趣的表情。 店家看了白衣青年一眼。 白衣青年背后背着一个包袱,一身过路旅人的打扮,长相普通、衣着普通,街上随便都可以碰见十来个的那种。身材修长,并不属于孔武有力的类型。 而那柄黑色的剑非常的重,几乎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重。 但是客人有兴趣,店家也只有招呼:「客官想买剑吗?今天只剩这把了,喜欢的话可以拿起来试试。」 白衣青年点点头,伸手将剑拿了起来。 他这一动手,店家便吃了一惊,因为白衣青年拿剑的样子,就像那只不过是一根轻盈盈的竹棒一样! 那么长的剑并不容易安置,但白衣青年却像早已演练过几百次一样,一下子就将它斜背到背上去。 深灰色衣袍的青年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这剑怎么卖?」白衣青年彷若未觉,自背上拿下剑,一边仔细的看着剑,一边问道。 店家立刻笑容满面的说道,「客官,您知道这是一柄好剑!最好的师傅、用最好的炉子连烧七七四十九天才烧出来的!您看它通体黑亮、虽沉重却不笨重,一挥起来一下子就可以砍掉敌人的脑袋!小人也是极喜欢的,可惜小人天生不是练武的料,客倌只要喜欢,五十两……小人也就割爱了。」 「五十两?」白衣青年面露难色。 「这、剑遇有缘人也是难得,要不,三十两成交!」 白衣青年已经转头去看旁边的摊子了。 「这样吧,客官出门在外,许是没有多带银子,您出个价,马马虎虎就行了!」 「要我出价吗?」白衣青年将腰囊拿下来,将里面所有的银子都翻出来倒在桌上。 「这些够吗?」 银子少得可怜,那些碎银看起来连一两的份量都没有,店家脸上抽搐了一下,立刻换上另一副嘴脸,「走、走,没钱别挡这儿。」 白衣青年吐出一口气,叹道:「可惜,我还挺喜欢这剑的。」 白衣青年收拾着桌上的碎银,放入衣囊,正当此时,一阵惊呼声突然从街尾传了过来,一大群人惊慌失措的向这边奔来。 「饿狼来啦!饿狼来啦!」 白衣青年回头一看,两个披散头发、形如饿兽出柙的饿狼竟突然出现在大街上! 他们大张的嘴巴里,有些还沾着肉层血丝,手上那宛如剑削的利爪上,还残留着血迹。 饿狼是见活物就杀的,而且全然不顾自己的死活,即使受到刀砍剑伤,也浑不知痛觉。只要眼前有活物,就一定扑上去斩杀,至死方休。因此寻常人就算练武,也不敢轻缨其锋。 街上立时响起一片敲敲打打的声音,大铜锣、铁杆、铁杵、碗筷敲得叮当响,也有一些人吹起口哨来。 饿狼自初现行迹到现在已几近六年的时光,早已有人发现饿狼不喜欢尖锐的声音,尤其是尖锐的笛声。有些人也会随时在身上带上一把笛子,但这小镇平日十分平静,谁也没料到大白天的竟会突然出现饿狼,临时找不到笛子,众人只好一边后退,一边便用手边的器具敲打了起来。 可是这样一来,众多的声音只混合成了吵杂的一片,真正尖锐的声音反而被盖过去了。 眼看跑得慢的几个人已快被饿狼追上,白衣青年反手抽起红缎子上黑色的玄铁剑,纵身向前跃出。 两个饿狼嘶吼着向他扑过来,白衣青年眼色一沉,一剑挥去,两颗头颅顿时飞起,而饿狼的身体兀自向前冲出了老远才仆倒在街心。 满街人先是被这鲜血喷溅的场面吓了一跳,继而喝起采来,惊叹声、鼓掌声不断。 白衣青年反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抱拳向周围一揖,负剑而立,而后又回到原来那个摆着红缎面的刀剑摊前。 「抱歉,污了你的剑了。」白衣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他用自己的衣衫下摆拭净剑身上的血迹,又将它摆回红缎面上。 「店家明天如果还在这里的话,我拿五十两来买它。」这剑在他手下见了血,怕别人是不会买了。 店家正想说没关系,他为大家除害,那剑送他就好,一锭足五十两的纹银却突然被压上了红缎面。 白衣青年侧头向身旁看去。原来是在他之前,在摊子前面看剑的灰袍青年。 灰袍青年向店家说道,「这剑我买下了。」 「多谢客倌。可是,这……」店家正不知如何是好,那灰袍青年已拿起了剑,捏着剑身,将剑柄递向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挑了挑眉,却不接过。 「宝剑赠英雄。」灰袍青年说道。 「初次见面。」白衣青年顿了会,将剑接过,说道:「五十两当是我向你借的吧。府上哪里?我稍晚时送去。」 灰袍青年正要说话,一阵马蹄声突然逼近,一个官兵打扮的人骑了一匹快马,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见灰袍青年便下马行了个军礼,说道,「将军,龙城的使者来啦!」 灰袍的青年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他转身向白衣青年说道,「事不凑巧,改日再叙。」 灰袍青年正要离开,那卖刀剑的店家却突然叫了起来:「将军!您竟是末鬼将军吗?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将军喜欢什么尽管拿去,小人不能收将军的钱啊!」说着连忙双手捧着那五十两的纹银齐眉送上。 「说哪里话,难道你竟是看不起末某人吗?」灰袍青年一笑,也不理满街上惊赞仰慕的声音,跨上骏马,奔驰而去。 转眼间,人与马都已去得远了。 白衣青年目送着灰袍青年远去,好一会儿,低头看着自己的剑,喃喃地说道:「他的剑呢?既是将军,一个将军又怎能没有剑呢?」 周围人声沸腾了起来:「怎么回事,刚那小兵好像说是龙城有命令过来?」 「是啊,看那小兵的神色,好像不是顶好的事儿哪!」 「会不会是上次出战,末鬼将军不小心犯的那件事啊?」 「呿!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啊!末鬼将军为大家驱逐了那么多饿狼,就、就有一点小过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是啊,龙君也是知好歹的,说不定责备两句,也就没事了嘛!」 白衣青年耳边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回头看见那卖剑的店家还站在旁边,便问道:「请问店家,大家说的末鬼将军就是刚才那个人吗?」 「是啊!」店家脸上还挂着笑,似乎对自己的剑能被末鬼将军看上而觉得很光荣。 「他好像很受大家爱戴?」白衣青年试探的问道。 店家露出惊讶的表情,「当然啊,难道你不知道?」 白衣青年说道:「我是个旅人,这两天才刚到这里。」 「喔,那难怪你不晓得了!说起末鬼将军的故事啊,那可真是个传奇!听说末鬼将军曾被饿狼俘虏,逃出来后,被龙城的大船所救,后来就留在龙城,成为大将军,带领龙城的人对抗饿狼军团的袭击。」 店家边说边比,兴高采烈的说道:「他智勇双全,骁勇善战,为龙城立下莫大的功绩,现在龙城能有这大片江山,他至少要占一半的功劳呢!」 白衣青年听着,不禁笑了一下道:「那可真是大有作为了。」 「是啊是啊!现在这块地方能这么和平,都是因为有末鬼将军在的缘故。饿狼光是听到末鬼将军的名字,就吓得尿裤子了,哪里还敢越雷池一步?」 这也说得太夸张了吧。白衣青年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怎么刚刚听到龙城有令过来,大伙儿却有些担心呢?」 「欸,这个嘛,神仙打鼓有时错嘛!末鬼将军上次和饿狼战斗的时候,不小心误杀了昆仑将军啊……」 末鬼回到营地时,其它的副将、校尉早巳集结在校场,传令的使者带着一队从人,在宽大的校场中站定。 末鬼既到,众人跪下,使者便开始宣读王令。 王令十分冗长,通篇几乎都在褒扬末鬼的功绩,直到最后,才点出了最重要的谕令—— 「……驱逐饿狼,末鬼将军实功不可没,但误杀大将,有过当罚。即日起,暂贬为副将,待立功再重新叙职,原职位由承山副将暂代。钦此。」 众人谢了恩,末鬼接过王令。 「末鬼将军,您知道龙君也是不得已。」使者陈昌交出王令,立时变了个表情,满脸堆上笑来,说道,「昆仑大将军算是开国元老,与朝中诸位大人都有过命的交情。龙君也明白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怪不得将军,但朝中诸位大人一意向龙君施压,龙君不得已才做出这个决定,希望您能体谅龙君的用心,暂时委曲,等再立战绩,龙君就会立刻恢复您的职位。」 末鬼只是淡淡一笑,「我明白。」 陈昌仔细观察着末鬼的表情,他原以为末鬼功在龙城,其功绩又无人可比,此刻被贬谪,心里定有不满,哪知末鬼表情一贯和平,并无任何不悦的神情。 「王令既下,那么,我当即刻将将军印信,交与承山将军。御使大人远来辛苦,也请帐中歇息吧。」末鬼道。 「如此,多谢将军了。」陈昌说道。 「恭喜了,承山将军。」大帐内,左右无人,陈昌抱拳道。 「有什么好恭喜的。」此刻端坐将军位的承山嘴角扬起讥讽的笑容,「若不是我兄长死于非命,这个位置又轮得到我了?再说只要一场战争打下来,他一立功,这将军位还不是要还了他?有何惩处可言!可怜我兄长含冤,怕是不得瞑目!」 「欸,话不是这么说。」陈昌从座位站起,走近承山,放轻了声音道,「此事龙君另有深意。」 「哦?」承山疑惑的看着他。 「龙君也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但末鬼在军中、百姓里,都深受信赖,大家都认为他是东驻地唯一对付得了饿狼的将军,罚得重了,怕是立刻要起乱子。」 陈昌的眼神透露出一抹算计的意味,续道:「龙君的意思,希望承山将军能好好表现,取代末鬼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到时要定他杀昆仑将军之罪,才没有后顾之忧。」 承山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了下来,说道:「我自知才识武功都比不上末鬼,没有能力取他而代之。」 陈昌道:「将军可知目前北驻地的情况?」 承山道:「据说北驻地最近接连打了许多胜仗,国土大增。」 「北驻地的守将,与承山将军比之如何?」陈昌问。 承山愣了一下,北驻地的守将与他的能力不过在伯仲之间,为何能在北境连败饿狼? 「将军可曾听过『夏勒雁』这个名字?」 承山心头猛的一跳,「难道!」 「就像将军心里想的。」陈昌说道,「若是饿狼军每次遇上大战时,领军的人都被暗杀身亡,饿狼又何足为惧?」 承山眨了眨眼:「听说夏勒雁在北驻地。」 陈昌微笑:「他现在,已经在东驻地了。」 第二章 无星无月的夜,向来是秘密行动最好的时机。 夏勒雁悄悄隐身在树影下,盯着前方透出微光的营帐。 他观察这个营帐已有三天的时间,现在已是下手的时刻。 他离开那片深沉的树影,立即投入另一片黝黑的暗地。他的目标已经进入沉沉的睡眠,他听着目标呼吸的节奏——三日来已十分熟悉的节奏。 营帐前有两个守卫的人,微风吹过,在他们闭眼的那一瞬间,他已经闪身进入帐内。 睡觉中的人呼吸特别绵长,一次呼吸后,有一小段停顿的时间。他在一次呼吸即将结束的刹那出手,在那一小段停顿的时间结束之前,离开了营帐。 片刻后,营帐附近燃起了巨大的火光,人声嘈杂,夏勒雁微微一笑,迈向归途。 「将军、末鬼将军!」偏将吴兴安急匆匆走入末鬼所居的小院落,一进门洞便喊道,「承山那家伙又打了个胜仗了啊!」 「哦。」末鬼闻声回头,脸上泛起一个浅笑,「那很好啊。」 「很好?」吴兴安露出一脸愤恨的神情,「龙君明令只把将军您暂时降为副将,一待立功便要再度拔擢启用,那家伙却把将军您关在这里,根本不让您出战,摆明是要报私仇!」 末鬼神色一黯,淡淡道:「我杀了他的兄长,他就是杀了我也不为过。」 「这话不能这样说啊!战场上刀剑无眼,再说我们这东驻地哪个领军的没被您救过?阳山那决战役,要不是将军您冒险出手,如今又哪有他嚣张的份?」 「战场上,同袍相助是理所当然,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末鬼道。 「唉,将军您就是太过心软啦!」吴兴安叹了口气。 「吴偏将,连同这次,是这个月来第二次胜仗了吧?」末鬼问道。 「是啊,承山可得意着呢!依我看,这种小胜仗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砍千把个饿狼,也值得庆贺成这样,再说,要不是靠夏勒雁帮忙,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吴兴安不满地说道。 「夏勒雁?」末鬼愣了一下,陡地回想起一个月前出现在他桌上的那张纸签。那时他刚从市集回来,接了龙君之令,回到大帐,便在案上看见那张纸。 一张小小的纸签,被压在一锭五十两的纹银下,纸签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几个字:「谢将军纹银。夏勒雁。」 「消息确实吗?」末鬼追问道。 「这、大家都这样说啊!」吴兴安说道,「要不,凭承山那块料,哪里是饿狼的对手!」 末鬼微微凝起眉头思索着,能无声无息进出他的中军大帐,他相信放置纸签的人确是夏勒雁无疑。夏勒雁确实已到了东驻地,然而依过去北境的情况,夏勒雁往往是在大决战前夕才会出手,如今怎会连这小小战役都要干预? 依靠杀手取胜,这对东驻地守军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吴偏将,我想请你劝告承山将军,不可让东驻地守军太过依赖夏勒雁。」末鬼思索着说道,「大战之前,杀手出其不意先取敌将之首,时机得当自然是胜利在望;但若平常即已习惯依靠杀手,一旦夏勒雁失手,或饿狼于战前再出他将,东驻地恐怕再无反击之力。」 吴兴安听得心头一跳,也觉此事严重。对承山不满是一回事,但事关整个东驻地的命运,又是另一回事了。吴兴安连忙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劝劝承山那家伙的!」 吴兴安正要离开,末鬼突然又叫住他:「可有……紫少君的消息?」 吴兴安一愣,摇了摇头。 末鬼似觉失望,点点头道:「有机会,还要请你多加打听。」 「我会的。」吴兴安告辞而去。 三更刚过,黑压压的大地上只几点残光,东一簇西一簇,无力的闪动着火光。 这是饿狼的营地,饿狼都睡了,发出如雷的鼾声。 负责守夜的士兵不是饿狼,饿狼无法守夜,他们只对残杀活物有兴趣。 守夜的士兵睁大眼睛仔细的看着四周,不敢有丝毫怠慢,不论什么原因,饿狼若是无预警的醒了,他们很可能就会死在饿狼手下。 他们也很难逃走,因为他们通常都被迫服了毒,没有定期服用缓毒的药物,也只有死路一条。 黑暗中一双暗灰色的眼睛,无声无息的看着这一切。 初更时他已在这里,而今天已是他观察的第三天。 饿狼的人数不断增加,东驻地原先的守军已显不足,承山向龙城请调他处兵马来援。 如今两边对峙,大有一决雌雄之势,然而,末鬼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东驻地与饿狼之间,战线已拖得太长了! 东驻地不过占龙城领土十分之一的地方,如今却将大半的兵力和国力都投在此地;而饿狼也不止龙城这个敌人,如今却不断在东驻地增兵,双方都将战力耗在这个弹丸之地,这并不合常理。 依过去和饿狼交手的经验,他不认为饿狼的首领会将大半的力量放在这个小小的东驻地,然而此地的饿狼数量大量增加,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依帐篷数量来计算的话——末鬼微微敛下眼帘,他还不能肯定他的推测是否正确。他必须再深入饿狼营地的心脏地带,去观察一番。 月亮更加西偏,营帐的影子向东拖长,末鬼隐身在营帐的影子里,像一片轻飘的树叶,随风而动,让风声掩去本已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他迅速地移动着,向营帐的中心部位前行。隔三个营帐的距离,他突然顿下脚步。 那顶大帐里,呼吸声改变了! 方察觉的那一刹那,一抹快得不可思议的黑影已朝他扑来。 末鬼微侧身避开了当面凌厉的一爪,顺势后退。 对方和他一样,都是蒙面夜行衣的装扮。末鬼心思一动,转身奔离了现场。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想知道对方是谁,对方也想知道他是谁。 而他们都不想惊动饿狼—— 两人各自寻找不同的掩蔽,几个起落间已先后离开了饿狼的营地。 饿狼的营地临近清江。此处江面宽阔,表面看去水流平缓,其实底下礁石甚多,暗流涌动,间有漩涡轮转,一旦落水,对水性稍有不熟即刻便是致命的危险。 龙城东驻地就在清江畔更下游之处,两军交战,对地形的熟悉度常是决定胜败的关键。驻守此地两年以来,末鬼早已对这一段清江的水流特性了如指掌,他决定将对手引到清江去。 清江畔。 末鬼倏地停步回身,紧追在后的蒙面黑衣人却毫不停留,身形跃起数尺,一掌自上向下劈落,直如巨鹰俯冲搏击,掌风带起的热力刮面生疼。 来势快如闪电,末鬼侧身避开,身形略矮自对方腋下穿出,反掌推去,欲借对方前扑之势,顺势将对方推入江中。 蒙面客一脚踏入湿软的泥地,难以借力腾空,若是后退,则正好将自己背后的空门送进敌人的掌中;电光石火间,他听声辨位,身形一侧右掌向后挥出,五指扣住敌人五指,以自身肩肘为支点,将敌人自肩上摔出;前冲之势,也借这一抓一放之力顿住了。 末鬼在心里喝了声采。 脸面与江水只有半人之距时,末鬼突然曲缩身体,圆球般向江面滚去。 黑沉沉的江面,江水柔软无可借力,对这段江面不熟悉的人肯定要以为他会就此滚进无涛的江水里,但其实江面下有一块接近水面的暗礁,礁形如倒插的长剑,若是不慎落水自然可能重伤,但末鬼熟悉此处地形,这一滚之势,正好可借暗礁之力,挟带江水反向而出,趁敌人愕然的一瞬间,突施奇袭—— 但突然间,他这一滚之势顿住了。 蒙面客本已松开的五指再度紧扣住他的五指,施力要将他拉起来。 末鬼以为对方已察觉他的计划,临急之间,没被拙住的左手,食中两指并起,电射般朝蒙面客双眼戳去。 蒙面客似乎是在匆忙间拉住他的,似乎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反击。情势似乎凶险万分,但其实蒙面客只要放开抓住末鬼的手,末鬼就会落下水去,刺向蒙面客双眼的剑指自然也就此撤销威力。 但蒙面客并没有放开末鬼的手。更正确的说,蒙面客的五指本来好像就要松开了,但不知为何在这一刹那间又改变了主意,仍是紧抓住末鬼不放,好像宁可拼着双眼受伤的危险,也不愿放手。瞬间的犹豫,剑指已至鼻端。 末鬼回头,蒙面客也正看着他,视线相对,他清楚看见蒙面客的眼睛。 那双眼…… 末鬼心神一震,来不及细思,便将即将伤害那双眼睛的手指撤了回来。 全力一击突然收手,一声轻微的骨响立即自手腕传来,末鬼左手腕脱臼,尚曲起的食中两指,正好刮过蒙面客脸上遮掩面容的黑巾。黑巾飘落,末鬼的身体也随着飘落的黑巾,向下堕去。 蒙面客亦是一惊,立即手上使力,将他提上岸来。 黑巾之下,是一张既平凡又普通的脸。大街上走一趟,起码会看见十来次的脸。 一般人若是见到这样的一张脸,即使觉得面熟,也很难想起上次究竟是在哪里见到的。 但末鬼不是一般人,他曾经是最顶尖的杀手,他认得这张脸,一个月前,在一张铺着红缎子的刀剑摊前,他们见过一面。 原来是夏勒雁,那个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营帐里的杀手。 末鬼心里闪过一抹失望的情绪。方才那一瞬间,他竟然以为他有可能再见到那个人…… 末鬼自嘲的笑了笑,伸手取下自己脸上的面罩。 「在下末鬼。」 「冒犯将军,夏勒雁多有得罪。」夏勒雁说道,「是否先让我为将军疗伤?」 「也好。」末鬼说。 夏勒雁立即双手并出,一扳一曲一回,将末鬼的手腕推回原位。 「多谢。」末鬼说道。 「应当的。若不是将军突然收手,夏勒雁一双眼睛怕是保不住了。」夏勒雁道。 「若不是你执意不让我落水,那剑指也不可能对你造成威胁。」末鬼顿了一下道,「你早知水底下有暗礁?」 「看来将军对江底地形熟悉,倒是夏勒雁多操心了。」 「你原就无意伤我?」末鬼有些觉得惊讶了,「难道你早知我的身分?」 夏勒雁笑了笑,并不回答。 「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与我在江边一战?」末鬼问道。 「将军英名盖世,夏勒雁慕名已久,趁此机会,讨教一番,还请将军勿怪。」夏勒雁顿了顿,直率的问道,「但我不明白,将军为何突然收手?」 别说他不明白,末鬼自己也不明白。他明知那个人绝不可能来到修行之门。 好一会儿,末鬼才淡淡道:「也不是深仇大恨,又何必遽下毒手?」 夏勒雁愣了一下。像这样暗夜搏杀,不知对手底细的当口,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临阵对敌人手下留情,无异于自寻死路,末鬼不是最清楚的吗? 但末鬼不说,夏勒雁也不便追问,只道:「如此说来,要感谢将军仁心。」 末鬼知他不信,但亦无意解释,只问道:「夏先生深入饿狼大帐,是否已有所斩获?」 夏勒雁眼帘一敛,思索着说道:「我已杀了此次饿狼领军者。奇怪的是,帐中仅有一人酣睡,除此之外并无他人,且守备之力薄弱。这已是我在东驻地第三次的行动,照理说,饿狼应当加强警戒才是。」 末鬼心中一动,立即问道,「三次都容易得手吗?」 「是。」夏勒雁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迅速接道:「简直像是故意让人得手似的。」 夏勒雁反问道:「你的想法?」 「战线拖得太长了。」末鬼沉吟了会,「将龙城的兵力拖在此处,对饿狼有何好处?若依营帐数量估计,饿狼也几乎全部集中于此地了。」 「许多营帐是空的。」夏勒雁道。 末鬼霍然抬眼。 「我认为此地的饿狼是在虚张声势。」夏勒雁说。 「原来如此!」疑团至此豁然开朗,龙城兵力集中在东驻地,饿狼便能由他处乘虚而入! 「多谢夏先生指点,末鬼当即刻修书呈报龙城。」 夏勒雁含笑颔首。 「末鬼就此告辞,后会有期。」末鬼抱拳。 「后会有期。」夏勒雁回了一礼。 末鬼转身离去,夏勒雁伫立在清江畔,遥望着他远去的身影。 末鬼看起来很好,武功也恢复了,只是…… 夏勒雁垂下眼帘。逐渐明亮的晨光,在江面上映出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一张属于杀手的、随时可以改变的脸。 理所当然的,末鬼认不出他来。 方才末鬼突然收手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末鬼已察觉了什么。但若末鬼真的已察觉了什么,又怎能这样云淡风轻的与他告别? 他想起市集里、街巷间,对末鬼的评语:「宽厚仁慈的将军」、「听军里的人说,末鬼将军待人很亲切呢!」 这不是他所熟知的末鬼,他从没想过这种形容词能用在末鬼身上。 是什么改变了末鬼? 「末鬼将军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当初末鬼将军被龙城的大船所救,他的同伴却落了水。听说末鬼将军两年来,从不间断的找寻呢!」 改变了末鬼的,是那个叫做「紫少君」的人吗? 东驻地的中军大帐,承山正与大伙商量下一次进击的时机,大家正说得兴起,吴兴安突然站出列来。 「将军,属下有一句话说。」吴兴安说道。 「哦,你说。」承山随意的招呼道。 「属下认为,不应当再借重夏勒雁的力量获胜了!」吴兴安说道:「若是将士们都习惯依赖夏勒雁,万一哪天他失败了,那我们又当如何?」 眼看部分将领露出赞同的神色,身为宣令御史兼监军的陈昌咳了一声道:「吴偏将是认为,一旦没有夏勒雁帮手,东驻地便必败无疑?」 承山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有些将领也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吴兴安。 吴兴安急忙说道:「我的意思是,东驻地本来没有夏勒雁也能打胜仗啊!大伙儿扎扎实实的打仗,士兵们平时出苦力操练,也没什么怨言;但是现在,仗打得太容易了啊!已经有些营里的士兵开始躲懒了!」 这句话一出,立即得罪了一票人,但也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承山也是火爆的性子,见支持吴兴安的人不少,哼了一声道:「你是要说,没有末鬼坐镇指挥,东驻地就没人了吧!大伙儿连兵都带不好是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吴兴安连忙说道。 「你就是这个意思!」承山截口道,「我承认论武功智计,我是比不过末鬼!但我至少有一个好处,我不会在战斗中,偷袭自己的同袍!」 「战场上刀剑无眼,谁都有可能误伤他人啊!」吴兴安连忙替末鬼分辩。 「是吗?」承山冷笑道,「那天的情况,你们有不少人是亲见的,倒说看看那是不是误伤啊?」 这一问大家都沉默了下来,连吴兴安也说不出话来了。那天许多人亲眼看见,末鬼突然势如疯虎,疯狂砍杀靠近他的所有人,不论敌我都杀,一路朝饿狼中心扑去。那时昆仑将军就是觉得他不对劲,才会靠近要去拉住他,昆仑将军一路呼喊的:「末鬼!回来!末鬼!」似乎还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还震撼在每个人的心上。 副将许佩突然站了出来,「我认为末鬼将军或许是暗中被做了手脚了,那不是他平常的样子。」 「被做了什么手脚?」承山瞪着眼问。 「我不知道。可是总有些方法的,下毒下咒什么的。」许佩应道。 许多人立即点头附和。 陈昌眼见此景,心知鬼末在军中深受众人爱戴,地位一时难以撼动,便打了个圆场,先笑了一下道:「诸公,听陈昌一言!这事要从两方面去想才好。一来要请高明的大夫医者,看看末鬼将军的情况,若真是被奸人所害,当然要设法解救;但在原因尚未找出之前,倒也不宜再披挂上阵。诸公道是不是?」 这话说得在理,便没有人出声。 陈昌接着道:「众人平日听末鬼将军之令,如今顿失指挥,青黄不接之际,若是再打败仗,兵士和百姓难免就要人心惶惶,因此当前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打败仗!要给大家吃吃定心丸!等情势稳定下来,或者末鬼将军能够再次出阵,自然也就不需要夏勒雁了。」 这些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吴兴安一时寻不出话来反驳,也只有闭嘴。 陈昌向承山使了个眼色,微笑着又道,「本来将士平日劳苦,偶尔放松一下也是应当的。既然吴偏将有此疑虑,请承山将军多加督饬也就是了。」 承山接口道:「既然如此,今日大伙便各自回营,见有躲懒的,先依军法处置了再说。杀他几个下马威,还怕底下兔崽子不听话吗?」 众人听这话,便一一告辞了出去。 大帐里只剩下陈昌和承山两人。 承山哼了一声道:「吴兴安没有这种见识!这一定是末鬼的主意。他平日本就和末鬼走得极近。」 陈昌却沉吟着,没有立即出声。 「陈公,怎么?我这看法不对吗?」承山问道。 「没有不对……」陈昌又沉默了会,才像下定决心似地说道,「将军,大事要不好了!」 「怎说?」承山吃了一惊。 「您看。」陈昌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看封口分明是末鬼直接廷寄给龙君的信函。 「我在驿站那儿有相熟的弟兄,看情势不对,冒险偷转出来给我的。」陈昌说着,将信递给了承山。 承山接过,看那信封口已被拆开,便将信抽了出来,看了一遍。 「没有什么不对啊。这不过是末鬼向龙君建议要加强龙城四周的防备。」承山道。 陈昌冷笑了一声,「表面儿上看是这样,但将军您往深处想想:最近将军频频向龙城请令,让东驻地增兵增饷以抗饿狼。可这兵饷要从哪里来?难道不要从他处调来吗?末鬼这封信明着是要加强龙城防备,实是指将军您置龙城于危地啊!」 「饿狼增多是事实,东驻地不增兵增饷,难道要给饿狼白占便宜吗?」承山不服气的说道:「末鬼给龙君寄信,龙君也不一定就听他的!」 陈昌笑了笑又道:「将军您再看这一句:『饿狼恐是虚张声势,实际人数有待详实再探』。」 承山撇撇嘴角,「这怎么可能?我亲自探勘过的,探子们回报也都说饿狼至少有六万之数。」 「末鬼是缴了将军令的人,就算所言不是事实,他提醒龙君注意此事也没有不妥:可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陈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将军误判军情,别说将军位了,连脑袋是不是保得住都难说得很啊!」 承山愣住了。 「再说,姑且不论是不是事实,您想,末鬼为何不和您商量一下,就把信寄出去了呢?」 承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了。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承山问道。 「幸好现在龙君对末鬼尚有疑虑,我们只要持续打胜仗,龙君就不会对将军有所怀疑。」 陈昌说道:「当然也要再派人出去查探末鬼所言是不是事实,若是,由将军您亲自上书给龙君,龙君也不致于太怪罪的。」 承山连忙点头,「还有吗?」 「还有,就要看将军是不是真的想报杀兄之仇了。」陈昌微微一笑,道。 第三章 清江畔的月色似乎总是明亮的。 末鬼沿着江畔慢慢地走着,又走到半个月前,他遇见夏勒雁的地方。 今天傍晚时龙城来了谕令,龙君召他回龙城。因此他明日就要动身,回到龙城去。 在此之前,他想再见夏勒雁一面。 对于从不失败的杀手,人们会设下愈来愈多的陷阱。而就在这半个月里,东驻地又打了两次胜仗。往后夏勒雁的任务,将一次比一次更加艰难。 夏勒雁很强,但是不够冷血。 对一个杀手而言,多情就是致命伤。 只是,想找到夏勒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从十天前,末鬼就开始找夏勒雁了。 他探过几次饿狼的营地,都没有找到夏勒雁的踪迹。 他也去问过承山,是不是能够跟夏勒雁取得连系。承山只是冷淡的回道,只有当夏勒雁完成任务时,才会主动与大营连络。 今天他甚至到市集去,走访一遍之前遇见夏勒雁的地方。 于是他又见到那柄黑色的玄铁剑,放在相同的那块红缎子上。 店家见到他,便把剑给了他。 「之前那位少侠说是不称手,在他手上可惜,便把这剑送回来给我。又说末鬼将军现下无剑,也许会喜欢这一柄剑。」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店家。 「大约是七天前吧!小的也曾经去过军营,但是守门的大人没肯让我进去……」 「那位少侠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他问店家。 「欵,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如果他来了,请转告他,我想见他一面。」末鬼说。 这柄剑现在就负在末鬼的背上。不论长度或重量,都和他过去惯用的剑相似,简直像是特地为他准备的一样。 末鬼又想起夏勒雁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像极了濮阳少仲的那双眼睛。 他知道他见到的夏勒雁,并不是夏勒雁真正的模样。但不论如何,面具下的那张脸都不可能是濮阳少仲。 濮阳少仲…… 月色下静静流淌的江水里映出摇曳的树影,末鬼的手一伸出,藏在树里的影子便飘然后退了。 「我露出形迹了?」夏勒雁的声音。 末鬼回过头来,看着在他身后的,那张平凡的脸。 「树影和前几天不一样了。」末鬼说。 「你前几天也在这儿?」夏勒雁仿佛有些吃惊。 「是。」末鬼说。 「你要找我?」夏勒雁问。 「是。」末鬼说。 「什么事?」夏勒雁问。 「我想请你暂时停止对饿狼的行动。」末鬼说。 「为什么?」夏勒雁问。 「你的行动已变得可以预期。」末鬼说。 夏勒雁挑了挑眉,「你认为我会失手?」 「有可能。」末鬼说。 夏劲雁好像有些不服气,抿了抿再说道:「我会证明给你看。」 「杀手不要有情绪比较好。」末鬼说道,「你的感情太明显了。」 「那是你的方式!」话一出口,夏勒雁像察觉了什么,很快将情绪收敛了,冷冷的说道:「我有我的方式。」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小心行事。」末鬼说。 夏勒雁忍不住回道:「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关心吗?」 「你在生气?」末鬼觉得奇怪。 夏勒雁没料到末鬼这样敏锐,连忙掩饰道:「进修行之门前,我听人家说你是天下第一杀手。冷静残酷、沉默寡言、无心无情!」 末鬼觉得有些好笑,「这样,我使你失望了吗?」 夏勒雁答不出话来。 「你可以答应我吗?」末鬼放轻了声音。 「什么?」 「暂停对饿狼的行动。」末鬼说。 夏勒雁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勉强点了点头。 末鬼笑了。 夏勒雁感到自己的心跳变快了,几乎无法正视他。 「我得回去复命。」夏勒雁说道。 夏勒雁转身,末鬼突然又叫住他。「夏勒雁。」 「嗯?」夏勒雁停步,但并没有回头。 「谢谢你的剑。」末鬼说。 夏勒雁背着他说道:「没什么。那剑既重又长,对于我的行动并没有好处。」 「明天我要离开东驻地。」末鬼说,「龙君召我回城。」 「嗯。」夏勒雁点了点头。 「多保重。」末鬼说。 夏勒雁离开了,末鬼看着他的背影,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走路的方式、还有他生气时,那率直发怒的眼神…… 五更天刚过,陈昌突然感到额头一阵冰凉。他激泠泠的打了个冷颤,张开眼睛来。室内一片阴暗,一眼望去,只能见到窗外的树影摇曳。 陈昌感到冷汗冒出额头,他知道夏勒雁来过了,连忙爬出被窝,四处搜寻一只纸撕的小鸟。 以往夏勒雁成功执行任务后,他的枕头畔,总会多一只纸撕的小鸟。 但是这次他并没有在枕头畔找到纸鸟。陈昌下了床,正想去点亮烛火仔细搜寻,一道银光突然在他眼前闪了闪。 陈昌的手抖了一下,烛火没有点燃,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背后说道:「我没有执行这次的任务。」 陈昌愣了一下,「任务失败了吗?」 「我没有去执行。」夏勒雁在他的身后说道。 陈昌没有回头。这是夏勒雁对他们的要求。「为什么?」陈昌问道。 「行动太过频繁,必须暂缓。」夏勒雁说。 「唔。」陈昌沉吟着。他听说夏勒雁不是个可以随意指使的杀手,只有当夏勒雁自己愿意,才会去执行任务。 「一个月内,我不会再去刺杀饿狼。」夏勒雁说道。他已准备离开。 「等等。」陈昌连忙出声。「龙君有另一项任务,要你执行。」 「是什么?」夏勒雁问。 「明天末鬼要离开东驻地回龙城,你的任务是中途狙杀末鬼,不要让他回到龙城。」 夏勒雁沉默了一会,而后问道:「这是龙君的命令?」 「龙君已将龙城令赐予我,你可以检验它的真伪。」陈昌把贴身收好的龙城令拿出来,向后递去。 夏勒雁取过龙城令,十分仔细的看过,然后他将令牌还回去。「龙君要杀末鬼,原因是什么?」 「功高震主这句话,你总听过?」陈昌缓了缓呼吸,「最好是在出东驻地之后才执行,东驻地毕竟是末鬼的势力范围,怕出乱子。」 「嗯。」夏勒雁应道。 「我已准备了四个好手,明天与末鬼同行,伺机而作。你可以另外行动,或者让我安排你成为其中之一。」陈昌道。 「不需要。」夏勒雁冷冷的说道,「你安排的人,末鬼不会信任,不过是白白送死,反而阻碍我的行动。」 「你有何打算?」陈日曰问。 夏勒雁没有回答。 「好吧,我已在沿途设下两次陷阱,你可以见机行事。总之,不能让末鬼回到龙城。」陈昌说。 第二天末鬼要出发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将士都来送行。 承山身为主将,再怎么不愿意,也只得亲自来一趟。 「敬末鬼将军一杯。」承山举杯,一饮而尽,憎恶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别过了头去。 末鬼举起了手里的酒杯。鼻端有一种极淡的,不属于酒的香味,混合在酒液里。承山原本并不是个会暗下毒手的人,是仇恨使他改变了。 对承山,他有一份说不出口的歉疚。 末鬼正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小兵突然撞了他一下。 那个小兵吓坏了,忙不迭的说道:「将军恕罪!我不是故意……是有人撞了我一下……」 承山气得横眉竖目,厉声说道:「见鬼了!你身边还有其它人吗?拖下去!砍了!」 那小兵吓得好像就要哭出来了,末鬼见状,便道:「承山将军何必动怒?酒并没有洒出来啊。」一仰头,将一杯酒都暍下肚去。 那小兵惊诧的看着他,好像连害怕都忘记了。 末鬼看着眼前那张平凡普通的脸孔,淡淡道:「承山将军能不能将这人给我?他如此不济事,战场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身边倒缺一个打理日常起居的人。」 承山眼见末鬼将那杯毒酒喝了下去,也不再注意那个小兵,便道:「你想要就带去吧。」 「多谢。」末鬼道。 早有人牵来两匹马,末鬼与那小兵一人骑了一匹,带上简单的行李便出发了。 末鬼一路打马奔驰,身后不知名的小兵也紧紧跟着。两个时辰后,便出了东驻地的范围。 一出东驻地的范围,末鬼便放缓了速度,身后的小兵略催了马,很快便与他并辔而行。 「怎么来了?」末鬼问道。那个小兵自然是夏勒雁装扮的。 「奉命来杀你。」夏勒雁说。 末鬼没有反应。 「你好像并不惊讶?」夏勒雁一顿,又道:「既然你知道人家要杀你,为什么还要喝下那杯毒酒?」。 「那毒伤不了我。」末鬼说。 「那是醉花荫!七大奇毒之一。」夏勒雁说道。 「我身上有比那更厉害的东西。」末鬼说。 夏勒雁心头一惊,连忙问道:「是什么?」 夏勒雁的眼神很真挚,除了紧张之外,还带着关心。这双眼睛,真的很像啊…… 末鬼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语气带上了一点安抚的味道:「也没有什么,只是以前曾经中过更厉害的毒,现在已经无碍了。」 「是阴川水?」夏勒雁忍不住问道。 末鬼惊讶的看着他。 夏勒雁连忙解释:「你是名闻天下的第一杀手,你的事我自然有听说过。」 末鬼点点头。夏勒雁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或许,夏勒雁曾是他所认识的某个人。会是谁呢?末鬼没有再多想,只间道:「你听谁的命令行事?」 「龙君。如果不能亲见龙君,见到龙城令也是一样的。」夏勒雁说,「陈昌手里有龙城令,真正的龙城令。」 末鬼想了想,「这样,或许沿路都有杀着埋伏。」 「既然知道,你还是要回龙城?」夏勒雁奇怪的问道。 「嗯。」末鬼回答。 「龙君要杀你,你还要回去?」夏勒雁问。 「想杀我的不是龙君。」末鬼说。 「你这么笃定?所谓功高震主,你难道毫不怀疑?」夏勒雁问。 「不怀疑。」末鬼说。 夏勒雁哼了一声,「谁对你有恩,你都死心塌地是吗?」 末鬼勒住了马,回头看他。夏勒雁虽然闭上了嘴巴,眼睛里却露出一种既倔强又非常不以为然的神情,那眼神…… 末鬼只觉得心头一阵紧缩,那一瞬间,他又有了一种似曾相似的熟悉感。 夏勒雁的马已经超前了几步,末鬼却没有跟上来,他忍不住回头问道:「怎么不走了?」 他们已经走进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地,草长得很长又茂盛,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长草会遮蔽视线,风吹过草叶则会掩盖暗器的声音,这里是一个很好的埋伏地点。 末鬼突然露出痛苦的神情,冷汗渗出他的额角,他一下子拉不住缰绳,竟滚下马去;夏勒雁吃了一惊,连忙也跟着滚鞍下马。 「末鬼,你……」 末鬼突然紧紧抓了一下夏勒雁的手,用眼神示意他留意周遭的情况,接着吃力的说道: 「那杯酒,毒……」 一句话还没说完,竟已昏死了过去。 夏勒雁会意,立即惊呼了起来,「将军?将军!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两个蒙面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夏勒雁吃惊的看着他们,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们是谁?大白天的蒙面想干什么?」 没有人理会这个小兵装扮的人,一个蒙面人右手一扬,一道银光闪过,夏勒雁便捂着自己的喉头倒了下去。那蒙面人又抬起一脚,将他踢得滚了出去;另一个蒙面人则矮下身去确认末鬼的呼吸和心跳。 「死了。」那蒙面人抬起头来说道。 草丛里又传来一阵声响,又有三个蒙面人走出来。 「什么名满天下的将军,这么容易得手!」一个蒙面人哼笑了声,在末鬼肋间踢了一脚。 「咦?」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踢在一块灼烫的铁板上。更可怕的是那种灼热感沿着他的足腿迅速蔓延,最后到达他的头顶,一种无可比拟的压力瞬间充满他的全身。他先是听到「咯咯」的声响,好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接着他感到眼前的景物发生了变化。 他的眼珠掉出眼眶,舌头突出口腔,全身孔窍都冒出了鲜血。他全身的骨头都已经碎裂,再也无法支撑血肉的重量,身体就像一块失去支撑的破布一样,瘫软在地上。 这一切变化只在一瞬间,另一个蒙面人听到他发出的「咦?」声回头时,他已经死了。 回头看他的蒙面人瞪大眼睛,还来不及感到害怕,就先感觉到腿上的异样。 他低头看去,发现那异样是由一只手造成的!有一只手正抓住了他的脚!接着他也倒了下去。 剩下的三个蒙面人惊觉情况不对劲,一个扬手准备发出暗器,另外两个则抽出了刀。 手中的暗器还来不及发出,拿着暗器的蒙面人却突然感到全身都失去了力气,腿一软便向下跪去。他惊恐得连眼球都突了出来,转头想看他的同伴们,却发现他那两个拔刀的同伴虽然都还直挺挺的站着,脖子上却已没有了头。 头在地面上滚动着,鲜血向空中喷溅,蒙面人已无法再感到恐惧,他也倒了下去。 风吹过,草丛里传来呜咽般的低鸣,长草被风吹得低垂了头,尖端滴落一点一点的殷红。整片荒地看去渺无人迹,刚刚出现的那些人像是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两匹军马在原地踏步,惊慌的四下张望,突然两声长嘶,那两匹军马飞逃而去。 末鬼竟然在瞬间就杀了五个人! 夏勒雁隐匿于这片荒草地的另一处,日睹了在这短短片刻里发生的事。即使是现在已被喻为顶尖杀手的他,仍然觉得既惊叹又佩服,末鬼的本事竟高到这样的地步! 夏勒雁希望自己的本事也能被末鬼认同。 末鬼现在一定也隐藏在这荒草地的某处,伺机而动。 夏勒雁微微扬起唇角。他觉得这是证明自己能力的一个好机会。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剩下的问题! 末鬼知道夏勒雁不是弱者,他也知道那银镖伤不了夏勒雁。 但是当那银镖向夏勒雁飞去,夏勒雁倒地的时候,末鬼竟然忍不住发起抖来。 他觉得愤怒!他不能原谅!杀意自他心底的最深处涌出,暴涨的真气也随之充塞了他的每一处肢体。 蒙面人一脚踢在末鬼肋边的时候,正是末鬼体内暴冲的真气无处发泄的时候。 所以那个蒙面人只有死! 末鬼张开眼来,原本暗灰色的眼睛已经变得赤红,他的情绪濒临暴发的边缘。 末鬼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在失去所有的理智,杀死昆仑之前,他也曾经经历这样的冲动。 想杀人、想毁灭一切的冲动。 他的体内蛰伏着一头饿狼,现在那头饿狼已经喧嚣着要冲出来! 于是他立刻又杀死了剩下的四个蒙面人! 但是这样还不够,他还想杀人,他还想要更多的鲜血! 末鬼拔起背后那柄杀戮的利器,但突然间,他愣住了,那是夏勒雁送给他的剑—— 他想起夏勒雁的眼睛,很像少仲的那双眼睛—— 他突然意识到夏勒雁在这里,在这片草原上!他绝不能伤害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夏勒雁! 末鬼立刻坐了下来,体内澎湃的杀人欲望却一波涌过一波,催促着他站起来。 末鬼握紧了拳头,仍然感到无可克制,即将失去理智之前,他抓起地上的剑,用力朝自己的脚钉了下去! 暮色渐渐笼罩了下来,乌云沉甸甸的压住整个天际,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划过天空,雷声隆隆。 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兵刀交击的声音。不多时,一个黑衣的蒙面人满身是血的站了起来。 「总算解决了!」雷声中,那蒙面人喘着气说道,「你们还不出来?」雷声使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了。 前方二十三尺处的一棵大树晃动了一下。不多时,草丛里便出现两个蒙面人,向他靠近。 满身是血的蒙面人让了让身子,向地下一指,那两个人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地上有一具尸体,一具被剥去了紧身夜行衣的尸体! 两个蒙面人只有一瞬间的惊诧,但这一瞬间的惊诧对夏勒雁而言已经足够。 夏勒雁一击得手,身形立即飞射而出,埋伏在树上的盯梢者知道自己已被发现,正要退走,夏勒雁手里的银镖脱手,剩下的盯梢者「砰」的一声落下地来。 都解决了! 干净利落,连他自己都觉得满意。他想,这样一来,末鬼一定会认同他的能力了! 他满怀兴奋的唤了一声:「末鬼!」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倾盆而下的大雨并无法掩盖住他的声音,但末鬼却没有响应。 怎么回事?难道末鬼已经离开了?怎么会? 天色已经暗了,除了天际偶尔出现的闪光,大地已是一片黑暗,夏勒雁极目看去,仍然不见末鬼的踪影,他只好又唤了一声,「末鬼!」 「我在这里。」好半晌,末鬼的声音才从某处草丛中传来。 「怎么不出声?」夏勒雁松了口气,飞快的朝声音的来处掠去,一边问道,「你受伤了吗?」 夏勒雁已经抓住了末鬼。末鬼也反手抓住了他。他感到末鬼的手在发烫。 末鬼苦笑道:「你能替我拔掉这剑吗?我站不起来。」 一道闪电划亮天际,夏勒雁看见那柄黑色的剑正钉在末鬼的腿上。 末鬼垂下头,昏了过去。 第四章 外面是急驰的暴雨,山洞里则升起一片温暖的火光。 夏勒雁很快除下末鬼的衣物,看见他左大腿上,那被利剑狠狠贯穿的伤口。 血还在流,夏勒雁先点了伤口周围能够止血的穴道,接着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仔细的敷在伤口上,然后包扎了起来。 末鬼的呼吸虽然有些微弱,但仍旧维持着平稳,血也已经止住了,只要经过充分的休息,恢复体力,就没有大碍。 是谁伤了末鬼?夏勒雁一边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摊开来放在火边烘烤,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荒地上的那些杀手,与末鬼的实力相差甚远,他不认为是那群杀手下的手。 难道有其他人介入?可是他并没有察觉荒地里有任何其他争斗的迹象,后来也一直没有见到有人离开。 还是说,在末鬼受伤的同时,末鬼便已杀了那个伤他的人? 夏勒雁看向末鬼,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略见消瘦的脸颊。末鬼变得有些憔悴了,身上也增添了许多新的伤痕,但肩胛上琵琶骨处,那深刻丑陋的伤疤,仍然没有淡去。 因为他的缘故,使末鬼身上留下一辈子都平复不了的伤痕……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没有他,末鬼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多的伤?是不是就能够活得更自在? 他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感到心惊,可是他无法忘记,也无法放弃。 进修行之门前,他接受了各种各样严苛的训练,他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与末鬼对等的力量,可以帮助末鬼、甚至保护末鬼。 末鬼若是成为长老,他希望自己是长老的护法。 他不知道末鬼是不是能够认同他的能力,也不知道末鬼是不是还愿意接受他。 但他觉得庆幸,在末鬼受伤的此时,他能够陪伴在末鬼身边。 火渐渐的熄了,山洞里能找到的枯枝并不多,雨还没有停,四周又即将陷入一片黑暗。 夏勒雁拥抱着末鬼,用自己温热的胸膛熨贴着他有些微凉的背,然后,亲吻他。 末鬼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洞外有柔和的月光。 他的身体仍然极度疲累,眼睛也睁不开,但他的意志已经清醒。像他这样一个经过训练的杀手,除了死亡,无论怎样的情况,都无法真正沉睡。 何况他又梦见了少仲。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的拥抱,也是唯一一次,他什么也不想的,让感情驾驭了自己。 他极尽可能的取悦他所爱的人,同时也享有他所爱的人,那付出全部身心的爱。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那竟是如此美好的事。 互相拥抱,互相拥有。 道别的时候,他跪下来亲吻少仲的额头,轻轻抚着少仲身上从左胸横至右腹的,那条深刻的鞭伤——因他而受的伤。 「少仲,对不起。」他低低的轻喃。 「还有,谢谢你。」谢谢你,如此地爱着我。 他以为他已经放下了,可是当他走进修行之门,他忍不住回头了。 回头看见他所爱的人。 少仲追着他来到修行之门,赤着脚,身上只有一件脏污破损的单衣。单衣已看不出原来干净洁白的样子,那双赤脚则不知道走过多远的路,脚后跟都已裂出血来。 濮阳柔羽急匆匆的赶来,要将唯一的弟弟带回去,易读也来了。 少仲像疯了一样,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易读只有下手将他击昏。 他们要带他走的时候,少仲却突然张开眼睛。过度激烈的情绪,竞冲开了穴道,嘴角溢出一道一道的血沬,脸色也红得像血。 濮阳柔羽哭了。 他们的父亲骑着快马气急败坏的赶来,打了少仲一巴掌。 「孽子!张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看看你哥哥,看看我!你今天要走进这道门,我濮阳然介当作没生你这个儿子!」 有许多人围了过来,在少仲和修行之门间形成了重重的阻碍。 少仲不再挣扎了,彷佛失了神般的看着眼前的父兄和巍峨高耸的修行之门。看着看着,眼睛里渐渐渗出泪来。 「你丢弃了我。」 末鬼站在修行之门里,隔着一道透明的墙,看着少仲,听见少仲这样说。 「为什么……你要丢弃我。」 末鬼慌忙伸出手去,想拭去那双眼睛里的悲痛,但他只抓住了一片虚空。 少仲眼睛里的光采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绝望、痛苦和憎恨,那双总是充满生气与活力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 末鬼忍不住跨前一步,想去接住那软倒的身躯,但他伸出向前环抱的手臂却感受不到熟悉的温暖与重量。 有人赶过来,接住了少仲,又将少仲抱了起来。 末鬼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看着他们将少仲带走,不再回头。 原以为已经抉择了,脚步就不会再迟疑。 但末鬼迟疑了,刚进修行之门时,他常常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来到修行之门? 他想起宰辅,那个如父的恩师。宰辅临终前的愿望:「希望你能够成为长老,主掌千年后的局势。」 那时他没有任何牵挂,也没有执着。 那时的修行之门,对他而言,就如同其他的地方一样,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 可是他和濮阳少仲相识了。 于是修行之门对他而言不同了,修行之门里,没有濮阳少仲。 他以为他可以忘却,他以为他可以忍受,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会陷得这样深! 白天或黑夜,他不断的想起少仲,每一个眼神、每l个笑容,每一句话!过去他以为他可以放下的一切,此刻都像锐利的针尖一样扎刺着他的心,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他觉得痛苦,非常非常的痛苦。 他曾经发狂的朝着某个方向奔走,希望能够奔出这个没有少仲的地方,但是直到他脱力倒下,他仍然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他又到处去打听离开修行之门的方法,人们告诉他,只要成为长老或护法就可以。但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而且,即使他成为长老,也是一千年以后的事了。 所以,他再也见不到少仲了。 他终于体认到这个事实。这个事实使他的生命变成一种痛苦的折磨。 他开始喝酒,想把自己灌醉,可惜他是个千锤百链的杀手,即使身体醉成了一滩烂泥,他的神智仍然有一部分保持着清醒。 清醒着思念濮阳少仲。 他无法忍受。 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可笑又可悲的人,直到无可挽回,才体认到他所做的一切,他的人生,竟是为了替别人实行愿望,而不是为了自己。 他开始痛恨起那个如师如父的长辈。 他根本没有办法成为长老,像他这样的人怎能成为长老?他甚至连好好的活着都办不到! 所以当饿狼开始到处抓人的时候,他正喝得烂醉,一点也没有反抗。 他被带进饿狼的改造营,喝下了会使人变成饿狼的药物,他感到剧痛,他那早已阻窒的筋脉竞渐渐开展、早已萎缩的肌肉竟渐渐恢复活力。 和他一起被抓进去的人,有的死了,有的已经彻底变成了饿狼,只有他,外观上看去毫无变化。于是他被带到郑越的面前,据说是药的调制者的男人。 郑越把他留下来,留在营帐中,当做试药的工具。 他在那时见到了紫少君。 郑越在他的面前用各种方法折磨紫少君,想听紫少君哀哀的哭泣,想要紫少君卑微的跪下来求饶。 紫少君只是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少年,忍受不了痛苦时也会流泪,可是紫少君从来不曾屈服,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从来没有畏却。 紫少君对郑越说:「我是要成为长老的!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折辱我?」 他立刻深深的爱上了那个不屈的眼神。 他突然拥有了强烈的执着,他绝不能让那样的一双眼睛痛苦的哭泣! 饿狼的药物在他体内的作用立刻迅速了几倍,他的筋骨伸展,肌肉强健,体内真气开始恢复流动。 郑越是个有缺陷的男人。 郑越给他药物,打开束缚住他手脚的铁链,要他强暴紫少君。他一剑刺入郑越的左胸,立刻带着紫少君逃走了。 最后,他被龙城收留,却再也找不着紫少君。 但他已不愿再放弃。 他成为龙城对付饿狼的名将,声名远播。他想,这样一来紫少君可以很容易的找到他,如果紫少君还活着的话…… 「醒了吗?」夏勒雁轻声的间道。他听见末鬼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但是末鬼没有回答,眼皮也没有要睁开的迹象,额头却渗出了不少冷汗。 也许是做恶梦了。夏勒雁想着,一边轻轻地用手背拭去那绵密的汗水。 末鬼好像在发抖,于是夏勒雁用双手环抱住他,脸颊靠着他的脸颊,轻轻的摇晃他。 「易读说杀手不能真正入睡,因为要永远保持警戒,刚听见时我非常非常的生气,几乎和他大吵一架,我没想到他竟是这样训练你的。」夏勒雁极轻极轻的说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有我在这里,你可以好好的睡一觉。我会在这里保护你,而且,以后,我一定会变得更强,让你睡觉时不用再担心,想睡就能睡,爱睡多久就睡多久。」 末鬼知道有人正拥抱着他,在他耳边说话。 他知道那是夏勒雁。他又想起夏勒雁的眼睛。 很像少仲的那双眼睛。 他听不清楚夏勒雁说的是什么,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从前,少仲正在和他说话。 大言不惭的说着要保护他的话。 末鬼不禁微微的笑了。他的呼吸又渐渐变得平稳。 他睡着了。 末鬼张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隔天的中午。天色有点阴阴的,似乎还会下雨。 夏勒雁坐在他的身旁,靠近洞口的那一边。洞里升着火,火上有一只烤香的兔子。 香味弥漫,末鬼立刻感到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 「饿了吗?马上就能吃了。」夏勒雁一边招呼他,一边忙着翻动架上的那只兔子。 末鬼看着夏勒雁,心里又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这不是夏勒雁第一次给他这样的感觉了。 他应该会下意识的抗拒任何人接近他,下意识的保持对任何人的警戒。但昨晚他竟然熟睡了,在夏勒雁的面前,他竟连最基本的警戒都放下。好像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需要防备夏勒雁似的…… 这实在太奇怪了,他和夏勒雁认识还不到一个月,他连夏勒雁为何要选择帮助他都还不知道。 末鬼想坐起身来,却觉得全身虚软无力。克制体内饿狼兽性的爆发,竟比经历一场大战还累。 夏勒雁立刻发现了他的异样,才想着要去扶他,末鬼却已若无其事的坐起身来了。 末鬼身上原来盖着一件衣服,他一坐起来衣服便滑了下去。末鬼就那样任衣服滑下来,只遮住了最重要的地方。 夏勒雁脸一红,连忙转过头去。 末鬼四处一望,发现触手可及处,有一大片被圈成碗状的大草叶,上头盛着水。 「马都跑了,水袋也没了,渴了的话,就先喝那个吧。」夏勒雁两只眼睛盯着兔子说道:「那是昨天的雨水。」 末鬼点点头,捧起来喝了下去。 他的衣服被摊开在一旁,看来是昨天被雨打湿了,夏勒雁替他脱下来烤干的。 他伸手触摸了一下,还没有全干。 「沾了血,所以后来我又拿去洗了一下。」夏勒雁还是看着兔子,一边解释道。 「谢谢你。」末鬼说。 「没什么。」夏勒雁忍不住微微一笑。 「你喜欢吃烤得焦一点的肉吗?」末鬼突然问道。 「什么?」夏勒雁愣了一下。 「兔子快焦了哦。」末鬼说道。 「哇!」夏勒雁立刻手忙脚乱的把兔子从烤架上拿下来,太烫了拿不稳,又差点掉到地上去。 末鬼伸手接住了。 「很烫!」夏勒雁急道。 「不要紧。」末鬼在笑。 那样轻松的笑,让夏勒雁忍不住着迷的看他,却又恨不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我不是不会,只是比较少烤兔子……」夏勒雁胡乱的解释道。 「嗯。」末鬼随意的点点头,熟练的撕下一条兔腿给他,「比较不烫了。」 夏勒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接了过来。 末鬼突然觉得夏勒雁很可爱。 夏勒雁咬了几口,又敛起了笑容,「昨天伤了你的人,不简单啊。」 末鬼愣了一下,猛然意识到夏勒雁指的是他腿上的伤。 「我没有见到有人离开,你已经杀了那人了吗?」 末鬼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夏勒雁也没有再问,他早巳习惯末鬼这种有问不答的木头个性,这是他所熟悉的末鬼。 「怎么不吃?」夏勒雁抬起头来,发现末鬼正在看他。 夏勒雁赤着上身,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刀伤剑伤箭伤,还有一些像是经过拷打的伤。 末鬼突然注意到,其中有一道极淡的伤疤。像是鞭伤,由左胸横到右腹。 伤痕已经很淡了,可是当初受伤的时候,一定痛彻心肺。 末鬼感到自己的心像要跳出来了一样,他看着那道伤,无法移开视线。 他想那一定是巧合,世上总有许多巧合的事…… 夏勒雁发现末鬼正看着自己,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一堆纵横交错的伤痕,实在说不上好看。可是他的衣服现在在末鬼身上,也不能去抢了来啊! 「欸,我身上不大好看。」夏勒雁小心的说道,但愿末鬼不会觉得他这样很难看…… 「你接受过拷打的训练?」末鬼问道。 「是,」夏勒雁答。 「为什么?」末鬼忍不住追问。 夏勒雁不禁好笑,「当然是为了要成为杀手啊,你不也接受过这种训练?」 「我身上背负着极重的血仇,经常要进行极机密的行动,一个人泄密会影响全体,所以必须要有一死也不能泄露秘密的觉悟。」末鬼又说:「若不是背负着极大的仇恨,极深的缘由,很少有人能撑下去。」 夏勒雁听的很用心,有想了想,才问道:「你跟我说这些,难道是觉得我没有成为杀手的必要?」 「为什么想成为杀手?」末鬼反问。 夏勒雁愣了一下。他想成为杀手,是因为他想追上末鬼的脚步,希望末鬼能够认同他,也希望自己有能力保护末鬼。 但这些话现在都还不能说,他还没有向末鬼证明自己的能力,而且,他也不能确定,当末鬼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觉得高兴、麻烦、还是无所谓?经过这么久的时间,末鬼还会接受他吗?还会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夏勒雁一顿,说道:「你是天下第一杀手,我想要胜过你。」 末鬼静静的瞧着他,好一会才道:「你想胜过我?」 「对。」夏勒雁不甘示弱地直勾勾望着他,「而且,我会证明给你看。」 末鬼垂下了眼帘,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好一会,他抬起头来说道:「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手?」夏勒雁觉得有些奇怪,但仍然把右手伸到末鬼眼前。 末鬼用左手四指托在他的右手掌下,大拇指则轻轻抚摸着他的掌心。 夏勒雁立刻感到脸上一片发热,还好他经过易容,脸色的变化看不出来。 末鬼的手指渐次向下,突然扣住了夏勒雁的脉门。 夏勒雁立时全身发软,「你……」 末鬼立刻放开他的手。 「如果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末鬼淡淡道:「你甚至没有出手的机会。」 「那是因为我没有提防你!」夏勒雁不服气的说道。 「杀手没有胜与败,只有生与死。」末鬼说道,「不管任何时候,不管对任何人,都不能失去警戒。」 「可是总有些人是可以信任的啊!难道你从来也没有信任过别人?」夏勒雁提高了声音。 「你信任我?」末鬼间。 「是,我信任你。」夏勒雁毫不迟疑的说道:「你也可以信任我。」 夏勒雁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渴求认同的倔强。 末鬼又想起濮阳少仲,那种一厢情愿的天真和执着,以及几乎毫无道理的信任。 少仲…… 末鬼闭上了眼睛一会儿,他不想伤害夏勒雁。 「你知道昆仑将军吗?」末鬼淡淡的说道,「他信任我,而我杀了他。」 「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夏勒雁说道。 末鬼张开眼睛来,灰色的眼瞳里显出一种冷酷,「你走吧,夏勒雁,我不想有一天,和误杀昆仑一样误杀了你。」 夏勒雁抿着唇,不发一语。 「你还不走?」末鬼的眼睛里射出一种可怕的寒芒。 夏勒雁忍不住怒道:「人家都说你温和亲切,为什么对我就这样不近情理?我救你是做错了什么?你竟然威胁要杀我!还说什么误杀!快戳瞎我的时候都能收手,你根本不可能误杀任何人!」 末鬼反而愣住了。 「你在顾虑什么,大可以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啊!」夏勒雁余怒未消的吼道:「不要随便用两句话来打发我!」 末鬼终于知道为什么夏勒雁会给他这样强烈的熟悉感了,夏勒雁和濮阳少仲太像了!像得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去揭开夏勒雁脸上那层掩住真实面容的化妆! 不、不可能。 少仲不会来,在他那样狠狠的践踏了少仲的信任之后,每次少仲想起他,都必定是满怀仇恨的!又怎么可能进修行之门来找他?就是来了也该是找他报仇……不,不可能。就是报仇也不可能,濮阳柔羽会阻止他的,他的父亲也不可能放任他…… 可是那凌乱的伤痕……那从左胸横至右腹的鞭伤…… 怎么、可能…… 「总有一天,我会保护你的!」他突然想起这句话,想起说着这句话的濮阳少仲。 「为什么、你要来?」末鬼喃喃的问道,「为什么要成为杀手?」 「就说了要超越你这个天下第一杀手啊!」夏勒雁倔强地说道:「就算你不承认,我也会证明给你看的。」 末鬼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心脏像被狠狠的揉烂了。 为了他而忍受无尽痛苦的折磨,终于成为杀手的夏勒雁……为了保护他而来到修行之门的夏勒雁…… 他要用力的咬住嘴唇才能避免自己疯狂的大叫! 「末鬼?你怎么了?」夏勒雁生不出气来了,末鬼好像在发抖,他连忙趋前去查看,「伤口在作痛吗?要不要我拆开来重新上药?」 末鬼突然双手一伸,紧紧的抱住他,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紧紧的抱着他。 夏勒雁吃了一惊,想推开末鬼,却突然愣住了。 他听到末鬼发出了一声很低很低的呜咽,像是拚命想要压抑在喉头、却又压抑不住的痛苦低鸣。 有一种温热的液体,落在夏勒雁光裸的背上,一点一点,众成了小流。 第五章 「末鬼?」夏勒雁吃了一惊,背上那温热的感觉使他的胸口一阵一阵的疼痛,他有些发慌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好想你。」末鬼微微侧着头,强抑哽咽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轻轻地说道:「我好想你。」 夏勒雁浑身一颤,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末鬼慢慢松开了他,静静地注视着他,像要望进他心底最深的地方那样,深深地看着他。 夏勒雁觉得自己的心脏像不受拘束的野马一样狂跳了起来。 末鬼又渐渐的靠近他,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鼻尖,看着他的唇,而后微微地侧下头去,鼻尖轻轻地蹭过他的鼻尖。 「末鬼……」夏勒雁几乎要呻吟了。他们已经靠得太近,近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那是他所爱的人,他是那样深深地爱着他……夏勒雁几乎要不顾一切了! 可是……怎么可能? 他们已经分开了那么久,重新再会却只有很短的时间,他的脸是易容过的,连声音都已改变……他不知道末鬼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夏勒雁僵硬地别过脸去,闪开了那个吻。 末鬼愣了一下,立时坐直了身体,拉开彼此的距离。 「抱歉。」末鬼说。 夏勒雁不知道该说什么。 洞外落雷巨大的声浪,震撼在耳膜和心上。 末鬼站起身来,夏勒雁不安地抬头看他。 「是我鲁莽,没事的,不用担心。」末鬼对夏勒雁笑了一下,走了出去。 末鬼在雨里慢慢地走着。 近几年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他有事情要想,需要彻底冷静一下的时候,他就会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偏僻荒野,一个人慢慢的边走边想。 现在和过去不同了,没有人会告诉他该做些什么,或者该怎么做,他只能尝试着自己找出方向来。 他是太急躁了,兴奋和感动使他的情绪激烈奔放,这使得他忘记,时间过去,每个人都会改变的。 当长久的祈愿成真,他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思考,只想和少仲长相厮守;但少仲想的,是不是和他想的一样呢? 他们毕竟已分开了一段时间…… 他想,他应该要等少仲自己愿意向他表露身分,而不是直接去揭穿他。 只要能够和少仲在一起,忍耐些时候又有什么关系呢?虽然,他是如此的想去亲吻少仲,拥抱少仲…… 末鬼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一切,实在像是作梦一样啊!不,连在梦里都不曾像现在这样美好!少仲竟然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们竟然还能在一起,原本以为绝无可能的事情,竟然…… 末鬼仰起脸来,让雨滴打在自己的脸上,原本是想让自己冷静一下的,可是心情却止不住的飞扬,快乐和满足占据了他的心,甚至连脚步都轻盈了起来。 现在雨下得这么大,如果能和少仲一起,在温暖的火边,吃着温热的食物,暍点酒就太美好了。 他决定带一点礼物回去。 火堆已经熄灭,雨愈下愈大,夏勒雁有些坐不住了。 他决定到外面去看一看,才走出洞外,就见末鬼迎面而来。 末鬼穿着蓑衣,胸前似乎还抱着什么,近看才发现那是一个油纸包。 「给你。」末鬼的语调很轻松,带着笑意的将手上的油纸包递给夏勒雁。 夏勒雁略略安下了心,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有一只烤鸡,几个馒头,还有一壶酒,都还是温热的。 「你冒雨施展轻功,去买这个?」夏勒雁问道。 「是。」末鬼脱下蓑衣,放在洞口,又拉着夏勒雁一起,向洞内走去。末鬼身上已换了一套衣服,手上还有另一套,那是他替夏勒雁准备的。 「会冷吗?要不要先换上?」末鬼问道。 夏勒雁不禁失笑,「准备了衣服又准备了食物,何必这么麻烦?跟我说一声,我们一起到镇上去找家客栈不就好了。」 「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不少,去客栈难免麻烦。」末鬼说。 「我从不知道你会担心这个。」夏勒雁笑笑说道,「再说,你还要去龙城见龙君,之后可能还要回东驻地去,总不能一直都住在山洞里。」 「晚点去也无妨,而且,我不再回东驻地了。」末鬼说。 「啊?」夏勒雁呆了呆。 「我已经找到你。」末鬼微笑地看着他,「此生我已别无所求。」 夏勒雁愣住了。 末鬼已经熟练地生起火来,洞里可以生火的干柴早已用光,末鬼竟然还带了一小包火炭回来。 夏勒雁抿了抿唇,有点艰难的问道:「你这句话,是在对我说?」 「当然。」末鬼笑得很愉快。 「你知道……我是谁吗?」夏勒雁感到自己心头狂跳了起来。 末鬼微笑着,温柔的望着他,「我等你自己愿意告诉我,在此之前,你是夏勒雁。」 夏勒雁反而不敢确定了,末鬼的眸光太温柔,感情太赤裸,这不是他所熟悉的末鬼,末鬼不曾这样和他说话。 他想起他曾经听许多人说过的,与末鬼的功绩同样有名的那个传说。 传说末鬼一直在找一个人,他们是一起从饿狼的魔掌下逃出来的。末鬼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这个人,公事之余,末鬼常会在清江畔徘徊,希望能找到那个人。 他也见过在清江畔徘徊的末鬼,两次…… 「若是你进了修行之门,末鬼却已经爱上别人,那你怎么办?」易读这样问过他。 「不会的。末鬼进修行之门是为了要成为长老,长老不能情爱不是吗?」他信心满满的回答。 「你在说什么啊!」夏勒雁勉强笑道:「什么别无所求?你进修行之门,不是为了要成为长老吗?」 「本来是的,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末鬼深深地望着他,微笑地说道:「我去龙城,只是要提醒龙君注意一下可能的叛乱份子,毕竟他曾经救过我。若不是他救了我,我不可能有机会再和你相遇。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都在你身边。」 夏勒雁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了。 为了成为长老,末鬼毫不留恋地丢弃了他。但现在,末鬼心里却有了一个人,一个能让末鬼放弃一切的人…… 那个叫紫少君的人。 末鬼那样炙烈的眼神,看的人并不是自己…… 夏勒雁无法再和末鬼的眼神相对了,他别开头,几乎忍不住想逃走的冲动。 可是他没有办法逃开,他爱着末鬼,他无法放弃。 还有机会的,紫少君或许已经死了,现在在末鬼身边的人是他…… 夏勒雁不禁苦笑,他没想到自己原来是这样卑鄙的人!他竟然希望末鬼心中最重要的人死掉,好让自己能够乘虚而入…… 夏勒雁深深吸了口气,重新让自己振作起来。 就算现在末鬼爱的是别人又怎么样?他总也有重新追求的权力啊! 「末鬼,我……」 末鬼立刻用热切的眼神望着他,表情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及期待。 夏勒雁反而说不出口了。 夏勒雁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的说道,「如果,如果我不是你心里所想的那个人呢?」 末鬼愣了一下,夏勒雁的神情很认真,这使得末鬼也不得不慎重起来。 好一会,末鬼才慢慢地说道:「如果你不是,我会很痛苦。」他自嘲的笑了笑,「也许会崩溃也不一定。」 「不过,你是的。」末鬼敛起笑容,庄重的说道:「我绝不会认错你。」 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他们坐在洞里,就着红炭小火,慢慢喝酒,促膝长谈。 末鬼问他所有关于他刺杀饿狼行动的细节,问得很仔细,也很犀利。在末鬼这样的大行家面前,夏勒雁简直没有任何闪避或隐瞒的可能。 幸好他也没有闪避或隐瞒的必要。 夏勒雁每次行动的方式都不同,末鬼很赞许这一点。一个杀手若是没有固定的行动模式可寻,别人也就不容易抓到他。 夏勒雁心里很高兴,酒自然就喝得多了一些。 「不过,在你的八次行动里,有五次救了俘虏。」末鬼沉着的说道:「这很容易成为一个被切入的点。」 夏勒雁摇摇头,「每次我都使用不同的化妆,连声音也改变,即使有人散播我的形貌也不要紧。」 「不是这样的。」末鬼说:「这是在告诉别人,你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利用这一点可以制造陷阱。」 「比如说,」末鬼又道,「你在北境救的那个美貌的少年,在你伸手去拉他时,若是他突然一剑刺向你,或者迎面洒来一手毒粉,你只怕不易避过。」 夏勒雁听得很专注,末了皱起眉头说道:「可是,我也不能留下他在那里……」 「比较安全的做法,是尽量不要接近任何人。可以利用暗器切断他手上的绳索,或者要别人去替他松绑。」 夏勒雁舒展了眉头,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叫我丢下那些人不管。」 「你不是这样的人啊。」末鬼带点宠溺的说。 夏勒雁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人家都说你是个冶心绝情的杀手,可是如今看来不像,是什么改变了你?」 末鬼仰脸想了想,好半晌才答道:「或许,是因为想起你吧。」 「呃?」夏勒雁呆了呆。 「有一天我走过一户农家,他们的牛陷在软泥里出不来,我原本走过去了,却突然想起你,如果你在那里的话,一定会去帮忙把牛拉出来吧。」末鬼慢慢的说道:「于是我又走了回去,帮他们把牛拉出来。」 夏勒雁痴痴的望着末鬼。他想,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可能,末鬼所说的人便是自己。 「我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尚幸……」末鬼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末鬼的眸光很温柔……温柔得让夏勒雁低下头,红了睑。 「夜深了,睡吧。」末鬼说。 「你睡,我可以守夜。」夏勒雁说。 「这两天来,你一直守着我不是吗?你也需要保持体力的。」末鬼躺下来,微笑地看着他,「放心吧,这里很隐密,真有危险时,我也一定会醒来。」 炭火的余光已灭,夏勒雁慢慢躺了下来,躺在末鬼的身边。 黑暗里,末鬼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夏勒雁微微一挣,却终究没有缩回手去。 末鬼和夏勒雁肩并肩的走着。 天气还没有放晴,末鬼身上也还有伤,但夏勒雁却觉得不得不起程了。 深深的夜里,末鬼以为他睡着了,而轻轻的、反覆的亲吻着他的脸颊和嘴唇。 他必须用全身的力气去克制自己,忍下那种想去拥抱住末鬼的冲动。 他庆幸末鬼没有低下头去听自己狂乱的心跳。 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对末鬼的感情太深刻,他无法支撑太久。 而他不想欺骗末鬼,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适当的时机,告诉末鬼他的真实身分。 他只好跟末鬼说:「我们两人都是为龙君做事的,一下子去了两大助力,龙君要如何收拾局势?于情于理,都应该尽快跟龙君说一声。」 末鬼也同意了。 夏勒雁想,等到了龙城,见过龙君之后,就告诉末鬼实情。而在这之前,相处的机会愈多,处理的事情愈杂,末鬼自然也愈能瞧出他和紫少君的不同。让末鬼心里有个准备,也许就能更平静的接受事实…… 夏勒雁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其实,这样拖延的真正理由,是他不想那么快就看到末鬼对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吧…… 末鬼左腿上的伤还没有全好,于是夏勒雁走在末鬼的左侧,以方便随时为末鬼掩护。 末鬼会心一笑。 褪去了青涩的少仲,更加的成熟而具有魅力,他的目光几乎离不开了。 只是他不明白少仲究竟在闪避什么?昨晚他故意去亲吻少仲时,少仲明明也醒着,为什么却不肯承认呢? 少仲并不想拒绝他,如果是的话,那直接推开他就好了。 于是他反覆的亲吻少仲,直到少仲全身都已明显的绷紧…… 少仲明明也喜欢他的吻,为什么要忍耐呢? 虽然末鬼一提醒自己,要等少仲愿意承认,但他也很担心,哪天自己真的会忍不住…… 末鬼不由得又笑了,他觉得自己和陷入爱恋中的小伙子没有两样了。 末鬼伸出手去,握住了夏勒雁的手。 夏勒雁微微一僵,想甩开末鬼的手,却又舍不得。夏勒雁有点难为情的说道:「这样,看起来像是情人。」 「难道你不喜欢我?」末鬼反问。 夏勒雁只感到自己脸上像着火了一样,张了几次口都没有办法否认。 末鬼笑了,就那样牵着夏勒雁的手,闲适的在无人打扰的荒地里行走。 这样走自然很慢,但末鬼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乐趣,夏勒雁也只好由他。 近午时分,他们走到一条小溪边,夏勒雁去抓鱼,末鬼便在溪边支起烤架来。 夏勒雁将捕获的鱼放在架上翻烤着,很快便香味四溢。 「你进步了。」末鬼说。 「烤鱼吗?」夏勒雁随口问道。 「各方面都进步了。」末鬼说。 夏勒雁掩不住高兴的情绪,「哦?」 「你变得更成熟、稳重,也学会隐藏心里的话了。」 夏勒雁心头一跳,不由得抬头去看末鬼,他不知道末鬼这句话是褒足贬,但更重要的是,以前的自己,的确是藏不住话的……会不会…… 末鬼脸上带着微笑,说道:「鱼好了。」 夏勒雁连忙把鱼从烤架上拿下来,将鱼连同木架递给了末鬼:「给你。」 末鬼伸出手去,不拿鱼却抓住了夏勒雁的手腕。 「你总是先把东西给我……这点还是没变。」末鬼说。 夏勒雁心头狂跳了起来。难道…… 末鬼突然倾过身去,狠狠地吻住了夏勒雁。夏勒雁手一颤,鱼架脱手而去,但他已无法再思考,末鬼的吻宛如狂风暴雨,他根本无力招架。 意乱情迷里,他却突然想起,似乎不该是这样的……他所记得的,末鬼的吻,是那样温柔和舒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满了压迫感。 末鬼是这样,吻着另外一个人的吗?? 夏勒雁觉得很难过,胸口一痛,几乎无法呼吸。 鬼连忙放开他。 「少……夏勒雁?」末鬼担心的唤着他。 末鬼想呼唤的究竟是谁?少?少仲?……还是少君? 夏勒雁从晕眩中恢复清明,推开了末鬼。 「我们到龙城去吧。」夏勒雁淡淡的说道:「请你不要再碰我了。」 天晚时,他们已到了市镇,便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夏勒雁要了两间房,晚饭又要人分别送到房里;末鬼知他心情不好,却不知所为何来,思来想去,只知道该是从中午那个激烈的吻开始的。 但是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会使少仲生气?他们彼此喜欢,又已分开的那样久,难道少仲竟然会不想要他? 末鬼不由得苦笑了起来。以前少仲的心思几近透明,一看就明白,但现在却朦胧地像在一团雾里。对一个杀手来说隐藏心绪自然是必要的,但对情人来说,却凭添焦躁了……难道以前少仲和他在一起时,常常是这样的心情。想到这里,末鬼又觉得过去实在负了少仲太多了。 他们的房间相邻,他听到少仲跟店家要酒,凝神细听了一会,少仲竟是一个人在喝闷酒,听声音,竟还喝了好几壶! 末鬼实在忍耐不住,他走出去,推开隔壁的房门。 夏勒雁抬头看见末鬼,末鬼的表情有点生气,可是更多的却是关心。 夏勒雁心里又一阵难过,现在他已彻底明白,末鬼对紫少君的爱有多深了!他既嫉妒又不甘心,更不晓得当自己跟末鬼坦白一切之后,末鬼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只有喝酒,籍喝酒来麻痹自己。 末鬼看着他,好一会,干脆坐下来,也拿起酒来喝。 夏勒雁喝得很快,末鬼喝得比他更快。 夏勒雁反而喝不下去了,「你的腿伤还没有好,不能这样喝酒。」 「腿伤比不上心伤,只有借酒浇愁了。」末鬼说着又灌了一口。 「你在说什么啊……」 「你还喜欢我吗?」末鬼突然停杯问道。 「……」 「你若是不喜欢我,我立刻就走!若是你还喜欢我,那就告诉我,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末鬼逼视着他。 夏勒雁默然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不是在生气。」 那就是承认还喜欢他了……末鬼忍不住笑了一下,缓了缓激烈的语气,温声说道:「你这样,我会担心。」 夏勒雁几度欲言又止。 末鬼知道他心里挣扎,也不再催促,只耐心的等待。 夏勒雁觉得无法再隐瞒下去了,咬了咬牙,说道:「你对自己的判断真这么有信心?你真以为我就是你所寻找的人?」 听见症结竟是这样一个问题,末鬼不由失笑。「当然是,要不你说说,我把你当成谁了?」 夏勒雁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末鬼神情陡然一变,猛然一扯夏勒雁,抱着他滚倒在地上,手一挥煽灭了烛火。 十来件暗器叮叮咚咚的打在他们原来坐的地方。 「分头行动?」夏勒雁低声问道。 末鬼点点头,北面有五人,南面有三人,「我往北。」又加了一句,「穷寇莫追小心陷阱。」 夏勒雁自信的笑笑,游鱼一样滑出末鬼的怀抱,迳自往南方而去了。 第六章 待出得客栈,夏勒雁沿一条小巷朝南追去,前面有一人脚程略慢,夏勒雁掠过他身边时,手刀切斩,立时摆平了一个。 眼看前面两个人翻过一座半人高的围墙,进入一户人家的屋子里。夏勒雁在墙脚下站了一会,听那两人的脚步声是往前院而去,他便绕到前头去。 前头有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夏勒雁纵身一跃,停栖在树上。自树上朝下望去,底下是一栋雅致的小院子。假山凉亭,花木扶疏,夜晚凉风习习,院里花香飘动,混合了十来种芬芳的气味。 一个人自房里走了出来,没想到走到中途,却突然从旁窜出一个黑衣人来。 那人惊吓得张大了口,还没等他出声,黑衣人已将一柄雪亮的匕首横在那人的脖子上,正要抹下,一粒铁蒺藜突然迎面打到,正中黑衣人的眉心,黑衣人立时倒了下去。 被挟持的人一声惊叫还没出口,月桂丛里突然又伸出一只手,一把将那人拉了进去,月桂丛里立时一阵摇晃挣扎。 有月桂丛的掩护,夏勒雁无法再以暗器得手,他迅速的掠过围墙,贴近月桂丛。 「救……」月桂丛里响起一声呼唤,随即像被掩住了口。 夏勒雁立时闪进另一侧暗影下。他觉得奇怪,剩下的这个黑衣人,武功明显比之前两人都高,像这样的杀手,不应当使人质有呼救的机会。 这只有两种解释,第一是杀手故意要诱使他进入月桂丛;第二,杀手和人质串通好,故意要诱使他进入月桂丛。 夏勒雁心思一动,抽身后退,跃上围墙顶端,故意露出身形,而后足尖一点,便飘然落下,落到了围墙外。 一下围墙,籍着围墙的掩护,夏勒雁身如大雁贴地而飞,不远处的围墙内有一株高出围墙的大树,夏勒雁轻轻飞纵而上,顺树而下,又落到围墙内。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自围墙内到围墙外,又由外到内,已是两起两落。 黑衣人以为他已离去,正将头探出月桂丛,夏勒雁手中另一个铁蒺藜脱手,那黑衣人也立时砰然倒地。 月桂丛中一阵一阵挣扎的晃动,夏勒雁本想等明天一早,自有人会发现月桂丛中有人。转念一想,现在才刚入夜,至少要三、四个时辰后才会被人发现,一夜担惊受怕,蚊虫叮咬,也实在可怜。 于是夏勒雁拾起几颗石头,分别打向几个关闭的门窗,想提醒里面的人出来探看,不料全无回应,这院子里,竟似乎只有一个人独居。 夏勒雁只好走过去,将被绑在月桂丛里的中年人提出来。 那个微胖的中年人嘴里被塞了块布,张大眼睛看着他,嘴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夏勒雁仔细看了他一会,确定这是一个完全不会武功,也没有丝毫内力的普通人,方始切断捆绑住他手脚的绳索。 那中年人立刻把嘴里的布拿出来,叠声说道:「你、你、你……」 「没事了,放心吧。」夏勒雁说着转身就走。 夏勒雁循着原路回去,回到客栈,正要推门而入,却突然发觉房间里有人,而且不只一个! 夏勒雁略一思索,手掌运劲缓缓平推而出,那扇门便被他推得慢慢向内开启,夏勒雁身形一动,已掠至另一侧的窗户底下。 随着门的开启,门内立时有五、六件暗器射出门外。夏勒雁身形如蛇穿过窗棂,手中三枚铁蒺藜飞射而出,黑暗中的三名蒙面客便仰面倒下。 都解决了。 夏勒雁悄然一笑,正想往北去寻末鬼,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心悸。 那种晕眩的感觉迅速的扩展开来,全身似乎都将要失去力气。 中毒了! 夏勒雁心里大大吃了一惊,他竟不知是何时中的毒! 但现在已没有思索的时间,他必须为自己找一个隐密的地方,好好运功把毒逼出体外才是! 夏勒雁身形一矮,滚进了床底下。 末鬼朝北追去,五个蒙面人分成五个方向逃逸,他选了其中一个,如影随形的追踪。 依他过去的习惯,对这类的刺客,总是来了就杀,逃了也不追,但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 他想和夏勒雁在一起,并且远离这些烦人的事。但是敌人不知道他的意志,就是知道了也不会相信,只会因为恐惧而不断的派人来杀他。 他不想被打扰,所以他要彻底解决这些问题。 蒙面人已经离开小镇,朝着某个方向前进,这是有意要将他引入陷阱了。 末鬼放缓了脚步,蒙面人像是怕他追不及似的,竟也慢了脚步。 这样明显的陷阱,夏勒雁不可能没发觉的,以夏勒雁现在的本事,对付这种陷阱易如反掌。末鬼觉得没什么不放心的,便又追了上去。 目标的气息突然消失了!蒙面人谨慎的查探四周,搜寻目标的踪迹,但无论怎么找,都没有任何发现。 蒙面人只好放弃了,继续朝预定的会合处走去。 会合处是一片月桂林,其他的四名同伴早已到了。 「末鬼没跟来……」蒙面人刚讲完这句话,就发觉四名同伴都瞪大了眼睛看他。蒙面人突然感到一股轻风拂过他的腰侧,他立时全身毛发直竖,连着向前冲了几步,擎着武器在手,才迅速的转过身来,这才看见末鬼。 末鬼竟然就站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 蒙面人大喊一声,正要举起手上的鬼头刀冲向前,却突然感到双腿一阵发软,半步也移动不得。 他转头去看其他的同伴,却发现其他的同伴都还维持着原来张大眼睛看他的样子。 他突然发觉末鬼背后那柄剑的剑尖在滴血!他突然发现那四个同伴的眉心都有一滴血慢慢的渗出! 末鬼闲适的问道:「指使你的人是谁?」 但蒙面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恐惧使蒙面人的声音变得尖锐了!「不可能!为什么你没中毒!你明明喝下了那些酒!」 一阵月桂的香味扑入鼻端。 末鬼的表情变了,因为他并没有发觉酒中有毒。 酒中本就无毒,酒中加入的是一种特殊的酒曲,只喝下这些酒曲也不会中毒,但若是同时闻到了月桂花香,又催运内力,便会使人全身发软,动弹不得…… 夏勒雁! 竟有人敢伤害夏勒雁! 末鬼心中骤然升起强烈的杀人意念,杀意一起,便再也停不下来,蒙面人已没有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末鬼知道体内的饿狼又即将苏醒!但末鬼已没有时间和心思去压抑那种澎湃的杀意了!现在他的心中只余下无限的恐慌,恐慌使他的情绪和行动都变成一头饿狼。 这头饿狼立刻奔了出去! 末鬼回到客栈,看见他和夏勒雁喝酒的房里躺着三具尸体。 但却没有看见夏勒雁,夏勒雁呢? 末鬼觉得很着急,激动的情绪使他那双灰色的眼瞳变成一片赤红,他的胸膛里有一种冲动,那股冲动催促他去撕碎一切、去毁灭一切! 末鬼急促的喘着气。 他还没有找到夏勒雁,他还没有确定夏勒雁是否安全!那种不安的情绪使他无法定下心来压抑即将张狂奔放的饿狼。 属于末鬼的意志开始远离,他的神智渐渐变得模糊,全身的感官却逐渐敏锐,他的眼睛变得几乎能透视黑暗中的一切,他的鼻子能闻到最细微的气味,流动全身的真气鼓荡着想要冲出身体,肌肉蓄满了几乎爆发的力量…… 一阵极细微的呼吸声窜入他的耳膜。 床底下有人! 血红的双眼发亮了,末鬼的表情变得残酷而狰狞。 饿狼喜欢鲜血,尤其喜欢双手撕裂活物时,喷涌而出的鲜血。 房里一有人闯进来,夏勒雁立刻就知道了,但他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那种急促的呼吸声和激狂的气息不像是末鬼,夏勒雁只有尽力使自己的呼吸更加的缓慢,以免引起来人的注意。 但突然间,床板被粉碎了!片片的木层落在夏勒雁的脸上和身上。 夏勒雁吃了一惊,但却无可奈何,他仍然动弹不得,要杀要剐都无力反抗。 一只手伸向他的肩膀,他立时感到肩胛像被烧红的烙铁烫着一般疼痛,他被提了起来。 「咦?末鬼……」夏勒雁又惊又喜,正要说话,却突然感到肩井穴一阵发麻。 他昏了过去。 末鬼猛然一掌击向自己的胸口,一口鲜血立时喷了出来。 但这样还不够,他又连续打了自己三掌,每一掌都用了全力,直到震伤了自己的内腑,真气一滞,全身都萎软了下来。 方才他几乎杀死夏勒雁了! 若不是夏勒雁突然唤了他一声,把他游离飘散的神智逼回了一丝一毫,他就要杀死夏勒雁了! 若是夏勒雁再晚一点点唤他,他就要完全变成饿狼,像杀死昆仑一样,杀死夏勒雁了! 若不是夏勒雁正巧动弹不得,他会像撕裂随便一个活物一样撕裂夏勒雁的! 只要夏勒雁动上一动…… 末鬼感到极度的恐惧,恐惧使他立下重手,使夏勒雁陷入昏迷。 恐惧无法停止,像雪水漫过脚踝、淹上足膝,冻结了他的心肝胆,最后占据了他的每一寸血肉。 若不是幸运中的幸运,现在在他怀里的夏勒雁,早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末鬼全身都在发抖,无法克制的发抖。 他紧紧的抱着失去知觉的夏勒雁,低低的哭了起来。 夏勒雁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两天前待过的那个山洞里,他躺在一块软褥上,身上还有一件毛毯。 末鬼在他的身边,正注视着他,见他醒了,便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夏勒雁想坐起身来,却发觉自己仍然全身无力,只有小指头勉强能动上一动。「我怎么了?」 「中毒。」末鬼说,「我们喝的酒里有一种特殊的酒曲,酒曲本身没有毒,但若同时闻到月桂的香气,又施展真气,便会中毒。」 「原来如此。」夏勒雁恍然大悟,突然又担心的问道:「你呢?没事吧?」 「我没事。」末鬼说。 夏勒雁心情一松,笑道:「这毒要怎么解?」 「龙君那里有解药,我去跟他拿。」末鬼说。 「嗯,那多谢你了。」夏勒雁说,「还没问你,为何要点我的穴道?」 末鬼沉默了一会,只道:「抱歉。」 夏勒雁反而笑了,「你救了我,我怎会怪你?我只是在猜,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敌人了?」 末鬼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瞧着他。 夏勒雁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道:「你看什么?」 「看你。」末鬼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一直这样看着你。」 夏勒雁一下子红了脸,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可以吻你吗?」末鬼的语气带着恳求。 「呃,」夏勒雁呆了一下,语不成句的应道,「我、可是……」 「如果使你感到不舒服,你告诉我。」末鬼说。 夏勒雁还来不及说什么,末鬼的吻已经落下,像温柔的春雨,细密而缠绵,轻轻的缓缓的,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热情,落在他的额上、颊上,鼻端、耳垂、颈上、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末鬼的双唇轻柔的反覆的,含吮着他的唇瓣,一遍又一遍。 「可以、再深入吗?」末鬼贴着他的唇角说道。 夏勒雁没有回答,他早巳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这是他所熟悉的末鬼的方式,温暖的、柔软的,深情蕴籍的…… 「末鬼……」夏勒雁喘息般的低吟。 末鬼立刻将他抱了起来,抱在怀里,狠狠的、深深的、热情如火的、吻他。 末鬼吻得很深,舌尖刷过他的软颚,几乎抵达他的喉头,夏勒雁每一次忍不住的吞咽,都混合了两人的津液。 末鬼就像要把他吞下去似的,怎样深入都不够,又像要细细品尝一样的,一点一点的描画过他口腔里的每一处地方,而后又像蛇一样缠卷着他的舌尖。 末鬼的手指穿人他的发际,紧紧的、却不会让他觉得痛的抓扯着他的发根,另一手环过他的背部,若轻若重的揉捏着他的腰际。 夏勒雁感到全身都热了起来,下腹部刚窜过一阵热流,又来一阵,每一次都比上次更强,渐渐的他感到双腿之间行些难受了,可是他却动不了! 末鬼放开了他的唇,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轻道:「可以碰你吗?」 夏勒雁忍不住弓起了背,脚趾蜷曲了起来。 「啊……不公、平……我、我也……啊……」夏勒雁喘息着。 末鬼亲吻着他的脸颊,舔吸着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微笑的听他断断续续的抗议。 微带粗糙的手指不轻不重的抚摸着他欲望的根源,以不使他难耐却又能延长享受的方式,慢慢的带他攀上顶峰。 「末鬼……啊……」夏勒雁低吼了声,终于弃甲投降。 末鬼坚实的双臂环住他微微发颤的身体,用温暖的大掌圈住他,和他一起分享高度欢愉后的余韵。 好一会儿,夏勒雁总算能平稳的开口说话:「你这样……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等我毒解了……」潮红又爬上夏勒雁的脸颊,「我现在这样……根本……」 「你也想碰触我吗?」末鬼柔声问道。 夏勒雁说不出口,挣扎着最后轻点了点头。 末鬼笑了,又吻了吻他。 「末鬼,我、我是……」夏勒雁有点担心的仰望着末鬼,现在的末鬼是他所熟悉的末鬼,但是他无法完全排除心里的不安。 「我知道你是谁,我不会错认你的。」末鬼拥抱着他,将自己的下颏靠在他的肩上,「但不是现在,现在不要说出来。」 「为什么?」夏勒雁疑惑道。 「你说了,我怕我会忍不住现在就要了你。」末鬼认真的说道。 夏勒雁连耳根都红了。 「虽然我很想,但这个地方不好,地面既潮湿又粗糙,我不想让你受伤。」末鬼说。 夏勒雁羞得说不出话来,末鬼又侧头轻吻他红通通的耳垂。 「我在这山洞里,准备了十天份的干粮和清水。我去龙城取解药,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好吗?」 夏勒雁苦笑了一下,「现在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想走也走不了。」 「这毒只对有武功的人有用,只要你暂时不去运用内力,半天内手脚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嗯,那我在这里等你。」夏勒雁说,「请你快去快回吧。」 末鬼应了一声,却仍抱着他不放。 「怎么了?」夏勒雁柔声问道。 「舍不得放手。」末鬼说。 夏勒雁不禁失笑,却又有一股感动漫上心头。他闭上眼睛,静静的靠在末鬼的怀里,隔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答应你,等你回来,我们就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末鬼终于慢慢的放开手来,扶着他躺在软褥上,又拿毛毯盖住他。 「去吧。」夏勒雁微笑,「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嗯。」末鬼点点头,又忍不住低下头去吻他。 好一会儿,末鬼才依依不舍的抬起头来,站起来,走了出去。 第七章 午后凉风习习,龙城守卫最严密的殿宇里,龙应天正翻阅着前线送上来的密折。 一阵风拂过,龙应天阖上手上密折,沉声说道:「是你吗?」 门外卫士不知龙君为何突然发话,正惊诧间,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末鬼就站在那儿。 卫士吓了一跳,反射性的要举起武器,龙应天已经说道:「让他进来。」 卫士侧身让路,末鬼走了进来。 「龙君。」末鬼抱拳为礼。 「你不穿官服,又不经正式通报,莫非是嫌弃朕给你的权位了?」龙应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有负龙君栽培。」末鬼说:「我欲挂冠求去,请龙君准许。」 龙应天向后仰靠着椅背,看了他一会,才道:「为何这么突然?你已寻着紫少君了吗?」 「不是,但我已找到自己衷心所爱,我的余生,只愿与他平静共渡。」末鬼说。 龙隐天扬了扬眉,饶富兴趣的问道:「朕能知道他是谁吗?」 末鬼沉默,他不愿暴露关于夏勒雁的事情,但他有求于人,而且,依夏勒雁的个性,即使他现在不说,夏勒雁将来必定也会亲临此地说明。 「夏勒雁。」末鬼说道。 龙应天愣了一下,「你要带走龙城最厉害的杀手?」 「我与他,俱已无心于此,请龙君成全。」 龙应天深吸了口气:「你今天来见朕的目的是?」 「目的有三:一是明示我心,二是请龙君注意朝中或有奸佞之辈,三要请龙君赐下『醉尘香』的解药。」末鬼说。 「醉尘香?」龙应天坐直了身,「为何你会需要它的解药?」 「夏勒雁与我一起,遭受蒙面客伏击,对方使用了醉尘香。」 龙应天神色严肃了起来,「醉尘香乃朕独门之秘,谁能将它偷了去?」 「所以要请龙君注意朝中奸佞之辈。」末鬼说。 龙应天凝着眉头,思忖了一会,「朕明白了。」 而后龙应天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柜,打开暗格,取出一瓶青色的瓷瓶,倒出一颗棕色小丸。 「这是醉尘香的解药,服后运气行大小周天,毒性即解。」龙应天说。 末鬼接了过来,谨慎的收藏好。 「你的神情凝重,是否尚有挂心之事?」龙应天问。 末鬼轻吸了口气,问道:「被改造成为饿狼之人,是否有回复的可能?」 龙应天没有立即回答,踱了两步才说道:「有。」 末鬼心头一喜,却不动声色的问道:「龙君有所迟疑,可是有难解之处?」 「嗯。」龙应天顿了一下才说道:「被改造成饿狼之人,其肌肉筋骨内力,都大幅度暴涨,再加上毫无痛觉及嗜杀的特性,而成为无坚不摧的战力。若要回复,只能反其道而行。故服下解药之饿狼,其肌肉筋骨内力,都将萎缩闭锁,除剧痛难忍外,还很可能因此失去武功,甚至残废。」 「要多久的时间?」末鬼问道。 龙应天深深看着他,沉着的问道:「昆仑将军是怎么死的?」 「我曾经被迫服下改造的药,那时,我第一次化身成了饿狼。」末鬼说。 「你能想办法控制自己吗?」龙应天问。 「恐怕、很难。」末鬼说。 笼应天吸了口气,「疗程需要三天,你能等吗?」 「可以,多谢龙君。」末鬼首次露出笑意。 末鬼静静坐在一间石室里。 今天是第三天了。 他的眼前只有一个空了的药碗,每天子时,会有人送来一碗药,并收走前一天的药碗。 三天里他没有移动过,除了药之外,也没有任何的饮食。 喝下的那些药使他的每一寸体肤都痛如刀割,冷汗涔涔而下,喉咙干涩发痛,体力也急速下降,但是他的心里却非常踏实,非常安定。 他想着夏勒雁,想着经过了这些痛苦之后,他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于是再怎么样的痛苦便都可以忍耐了。 他把醉尘香的解药放在眼前,觉得很难受时就看看那颗小小的棕色药丸,他想,这颗药他要和夏勒雁一起服下,他可以用舌尖卷住那颗药丸,用唇舌渡入夏勒雁的口中。 他们是如此相爱,相爱是如此美好…… 末鬼微微笑着,仔细的把那颗小丸药收了起来,慎重的收藏在衣服最内层隐密的暗袋里。 只要再忍耐一天,再一天就好了。 神智逐渐剥离,头一垂,末鬼俯面倒下。 「将军?末鬼将军?」 迷茫中有人在叫他,时间到了吗?他已经恢复了吗?他想睁开眼睛来回应,但他却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 一个人走过来探他的呼吸,又摸他的脉搏。 「啧,死了。看来也不是万毒不侵嘛!」一个人说。 「能撑三天也不容易了,别多话,快干活吧!」另一个人说。 他的身体被抬了起来,放进一个大小恰可容纳他的地方,鼻端传来一种檀木特有的香味。 处身的环境变得很暗,空气也不再顺畅的流动,怎么回事? 他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只能像死人一样的躺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末鬼将军为龙城克尽心力,鞠躬尽瘁,如今被暗算身亡,朕不胜悲愤,誓要找出凶手,为将军报仇!」 是龙君? 末鬼觉得奇怪,他一直待在那个宛如铜墙铁壁的石室里,并没有谁来暗算他。 哀凄的乐声响起,棺木被抬起,放在一台大车上。 有许多的哭泣声,而后车行辘辘,走了许久,才又停下,棺木再度被抬起。 钉子钉入木材的声音。而后棺木被放进更深的地方。 土壤洒在棺木上,被压得严严实实。 很快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了。 心脉悄悄的恢复跳动,窒息的痛苦开始笼罩着末鬼。 他伸出僵硬的手推向棺盖,尽力的推了很久,仍然纹丝不动。 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末鬼感到极度的疲惫,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他的眼帘又渐渐的阖上了。 「等你回来,我们就不要再分开了。」夏勒雁温柔的微笑着说。 末鬼豁然睁眼。 夏勒雁还在等他,他不能让夏勒雁孤单的空等,他一定要回去见夏勒雁! 「来人啊!快来人!」末鬼使劲的敲击着棺盖,砰咚呯咚的声音像要震破耳膜般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但是直到他的声音喊哑了,拳头被鲜血润湿,骨头也裂了,仍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 他听不到来自外界的动静,也不知道自己被埋在多深的地方。而这里是墓地,也许很久都不会有人经过的墓地…… 末鬼已感到肺部紧迫的痛苦,心跳剧烈的冲击着他的胸腔。 他感到无法呼吸,肌肉的力量快速衰减,死亡的阴影已紧紧的攫住他。 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对不起,少仲,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末鬼又阖上了眼帘。 夏勒雁抱着膝坐在洞口等待。 已经第十天了,末鬼还没有回来。 夏勒雁站了起来,走出去,走了好一段路,摇摇头,然后又走了回来。 「不行,我答应过要在这里等他的。」 也许只是有事耽搁了。末鬼那么厉害,又有谁能伤害他? 「忍耐是杀手的第一守则。」在他决定成为杀手的那一天,易读就告诉他这句话。 夏勒雁在心里默默的把这条规则念了几遍。 可是究竟什么事耽搁了呢? 夏勒雁觉得很不安,见不到末鬼,使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像破了个大洞。 末鬼会回来吧? 夏勒雁又想起当年被遗弃的感觉,心口突然像绞紧了一般疼痛。 好一会儿,夏勒雁摇头笑了笑。 「不会的,他已经答应我了。」夏勒雁对自己说:「末鬼不会再丢弃我的。绝不会。」 「你要、再次丢弃我吗……」少仲在他的耳边哭泣。 末鬼慌忙的否认。「绝不会!我答应过你的!」 我答应过你,我一定要回去。 我一定会回去。 我一定、会回去! 那一个晚上,凄凉的月色照着暗淡的路,血迹斑斑,肢体破碎。 守卫着将军墓园的七十六个卫士,无一生还。 龙应天坐在毒杀末鬼的密室里,安静的等待。 他已排下数道杀阵,但他仍感到一种无法消弭的恐惧。 那个人就要来了,从地狱里回来找他。 冷汗流下龙应天的背脊,他知道末鬼已经站在他的背后。 「为什么?」末鬼低沉的声音甚至没有一丝火气。 龙应天只有一赌。「为了龙城全部的子民,为了龙城,朕必须杀你。」 末鬼沉默了会,又问道:「为什么?」 龙应天知道自己押对了。「饿狼是没有办法回复成人的。」 末鬼一震。 「你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吗?」龙应天说得很慢,「守卫墓地的七十六个卫士,还有驻守陵基的二百零三个士兵。若不是泰半的士兵恰好被移调他处,你还会杀死更多无辜的人。」 笼应天沉沉的说道:「服下饿狼药物的人,自第一次发作之后,发作的次数便会愈来愈频繁,直到完全变成饿狼为止。」 「你原是对抗饿狼的英雄,朕不能眼睁睁看你成为你自己最痛恨的饿狼。」龙应天说。 「没有、任何办法吗?」末鬼的声音在颤抖。 「你是知道朕的,朕半生精研毒物,若有任何办法,岂会害你?」 末鬼不再说话了。 他静静的站了一会,然后问道:「醉尘香的解药,是真的吗?」 「是真的。」龙应天说。 末鬼转身而去。 龙城的大街上,到处都在传说着前天夜里发生的惨剧。 「那一定是饿狼!饿狼来杀人了!」 「龙城已经不安全了!」 「龙城已经失去末鬼将军了!」 「可恶!若是末鬼将军还活着,绝对不能让饿狼如此嚣张!」 「对!若是末鬼将军还在……」 属于末鬼的英雄事迹,在龙城到处被传诵着。 属于末鬼的婉转柔情,也在龙城到处被传诵着。 「是啊,说到末鬼将军对那个紫少君……」 紫少君? 原来你以为,我把你当成他了。 真傻,末鬼慢慢的笑了,真傻啊你。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月亮又圆又大,照得整个山洞都透亮透亮的。 第十五天了,末鬼还没有回来。夏勒雁孤单的坐在洞口等待。 从第十天开始,焦躁、烦闷、不安的情绪就没有离开过他。他常常无法入睡,思忖着到底该不该离开这里到龙城去寻找末鬼。 他想末鬼也许遇到了很大的难题,正等着他去协助;他又想,末鬼也许已经在回来的途中,他一离开,就会和末鬼错过…… 夏勒雁烦躁的将头埋在膝盖里,摇来滚去。 突然一只大掌按上了他的肩,夏勒雁一惊抬头,顿时高兴得双眼放光。「你回来了!」 末鬼温柔的微笑着,弯下腰去,捧起他的脸,将唇印上他的唇。 夏勒雁感到心跳加速了,他决定不再羞怯,于是他双手一伸,环上末鬼的肩头。 一粒药丸顺着末鬼的舌尖渡入他的口中,他顺势吞了下去。 好一会儿,末鬼才离开了他的唇,坐了下来,坐在他的身后。 「怎么去这么久?」夏勒雁微带抱怨的嗔道。 「抱歉,让你久等。」末鬼轻声说道。 「是不是遇上了困难?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夏勒雁回过头来担心的看着他。 「没事,不用担心。」末鬼轻抚着他的颊侧,「我先助你行气大小周天,好吗?」 「嗯。」夏勒雁点点头,闭目静心。 末鬼双掌抵住他的背部,慢慢的将真气灌入夏勒雁的体内。被封闭的穴道逐渐的打通了,夏勒雁觉得周身又轻盈了起来。 「觉得如何?」末鬼收回双掌。 「很好。」夏勒雁回头笑道。 「那就好。」末鬼微笑着,用贪恋的眼光注视着他。 夏勒雁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才转回头,末鬼便将他向后一拉,于是夏勒雁便枕在末鬼腿上了。 「末鬼,我、我是……」 末鬼低头亲吻他,而后说道:「我不想听你说,我想亲眼看着你洗掉脸上的化妆。」 「那可能得等到明天早上了。」夏勒雁说道,「我并没有随身带着洗妆的药水。」 「明天、吗?」末鬼垂下了眼帘。「也好。」 「有什么不对吗?」夏勒雁奇怪的问道。 末鬼轻抚着他的头发,好一会儿才笑笑说道:「只是觉得这一切像在作梦一样。」 「作梦?」夏勒雁好笑的伸出手来捏捏他的脸颊,「会痛吗?会痛就不是作梦了喔。」 末鬼笑了,又把他抱起来吻他。 这次直到两人都呼吸急促了才分开来。 夏勒雁红着脸,气息不稳的说道:「要不要现在就进城?呃……我是说……」 「你是说,你很想要我吗?」末鬼笑谑道。 夏勒雁羞得想推开他,末鬼却紧紧的将他圈在怀里。 夏勒雁只有放弃挣扎,无奈的说道:「你到底想怎样?」 「想就这样抱着你,永远都不要分开。」末鬼说。 夏勒雁脸一红,说道:「我不是答应你了吗?」 「嗯。」末鬼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环着他。 月光温柔的照在他们身上。 夏勒雁觉得既幸福又十分安心,几日没有好睡的疲倦渐渐涌上,眼帘慢慢合上了。 「雁,说故事给你听好吗?」末鬼轻声说道。 夏勒雁反射性的微点了点头。 于是末鬼说了些他在军旅中的趣事,又谈到几次与饿狼对战的经验。 末鬼说得很慢,声音又低低沉沉充满了磁性,夏勒雁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中坠入梦乡。 末鬼听着夏勒雁匀称悠长的呼吸声,看着他安稳的休憩在自己的怀里,想着,当初自己怎么舍得抛下这样的幸福?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情愿用一切来交换…… 夏勒雁轻噫了声,在他怀里微微挪动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个浅浅的笑。 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像在告诉末鬼,在末鬼的怀里,他的梦境是如何的甜美酣畅。 许久,末鬼轻轻的笑了笑。 「能再遇见你,上天已是待我不薄。」 远处鸡啼,一声递过一声,天边已微微露出一点凝乳般柔和的白。 夏勒雁眼帘微微一颤,醒了过来。 一张开眼睛,夏勒雁便看见末鬼的眼睛,正静静的注视着他。夏勒雁呆了呆,才意识到自己在末鬼的怀里睡了一夜。 夏勒雁搔搔头,不好意思的笑道:「呃,抱歉,害你不能睡觉。」 末鬼看着他,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可爱。「没关系,我不想睡。」末鬼说。 「你不累吗?」夏勒雁问,「你应该也几天没睡了。天才刚亮,要不你睡一会儿吧?」 末鬼摇摇头,「我舍不得闭上眼睛。」 「为什么?」夏勒雁奇道。 「我想看你。如果闭着眼睛,就看不见你了。」末鬼说。 夏勒雁脸上一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想想,轻轻挣开末鬼的怀抱,「我去梳洗一下,等会进城,我、嗯、就能让你看见真正的我了。」 末鬼微笑着点头。 夏勒雁简单的打理了自己一下。 「好了。」夏勒雁说。 末鬼便矮身将他横抱了起来。 夏勒雁吃了一惊:「这是在做什么?我可以自己走啊!」 「我想抱着你。」末鬼微笑。 夏勒雁感到自己脸又红了。「这样你不好走路。」 「不会的。」末鬼说。 「欵,这样说不定走到天黑都进不了城?」夏勒雁又说。 「有什么关系?」末鬼笑谑道,「还是你很急?」 「胡说!我哪有!」夏勒雁连忙否认。 末鬼抱着他,慢慢的在原野上行走,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看末鬼像个孩子一样的坚持任性,夏勒雁觉得有点儿无奈却又有一种甜蜜在心头荡漾。他索性将手臂环过末鬼的肩头,交扣在末鬼的背后,这样。他们便更加的贴近了。 「到有人的地方,就要放手喔。」夏勒雁说道。 末鬼好像有点为难,竟然微皱着眉头在考虑。 「这样太丢脸了啦!」夏勒雁抗议道,「不然,到有人的地方,就换我抱你?」 「好。」末鬼不假思索的答应。 「啊?」夏勒雁反而呆了一下,「你说真的?」 「真的。」末鬼说道,「就算只有片刻,我也不愿意和你分开。」 末鬼的神情那样严肃而认真,夏勒雁静了下来,看着他。「末鬼,你有心事?」 末鬼垂下眼眸,与他对望着,「怎说?」 「我不知道,但你……」夏勒雁无法明白的表达出自己的感觉。 夏勒雁想了想,突然感到心头一阵不安,「还是你,在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我,其实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末鬼挑了挑眉。「嗯,其实我真的很担心。」 夏勒雁脸色变了。 末鬼又道:「担心你,有一天会突然发觉我根本不是个值得去爱的人;担心你,有一天会觉得,曾经爱上我这件事,是一生最大的错误。」 夏勒雁觉得心里很痛,连忙说道:「别说了,我不会的,你不要担心!」 末鬼笑了笑,忍不住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夏勒雁,你要记得: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只要能够爱你,我愿意付出一切。」 他们在曾经烤鱼、鱼没吃成,却发生冲突的河边停下来。 相视一笑。 他们在河边疯狂的拥吻。 而后,在水草荡漾的,温暖的,柔软的水域里,互相拥抱。 进城的时候,已是深夜,月亮大大亮亮的挂在中天。 「明天吧?」末鬼问夏勒雁。 夏勒雁在末鬼的怀里,脸上也挂着大大亮亮的笑容,喜悦和兴奋满满的充塞了他全部的身心,他笑着摇摇头:「不想等,我现在就想让你看看原来的我。」 末鬼的双手收紧了。 夏勒雁却轻巧的挣脱他,「你等我一下,一个厉害的杀手偶尔也可以做个厉害的偷儿,呵呵。」 末鬼忍不住抓住他的手。 夏勒雁摇晃着他们交握的手掌,「别急,你闭着眼睛数到十,我就回来了。」 看夏勒雁开开心心的,末鬼不再说话了,只有看着他离去。 数到九时,夏勒雁就回来了,手上带了一个小包袱。 「走吧,我们再到河边去!」夏勒雁说着又笑,「你别这样看我,我有留下一小锭银子啦。」 夏勒雁走得很急,一边笑一边说话,解释着他的易容术要经过怎样繁复的步骤才能卸除。 末鬼只是微笑听着。 「啊,我忘了,你也是大行家!」夏勒雁未了不好意思的笑道。 太阳露出脸来时,他们又回到河边。 末鬼静静的伫立在夏勒雁的身后,贪恋的看着他充满快乐与活力的背影。 等待着,再见到自己最爱的容颜。 再见一面,最后一面。 夏勒雁终于回过头来。「末鬼!」 阳光下,俊秀的脸庞绽放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那是他最思念的脸容、那是他最思念的声音,到此生终了之前,他都会将这个笑容、这个声音,深深的记忆在心底。 时间到了。 「你不是紫少君。」末鬼说。 笑容冻结在濮阳少仲的脸上。 「谢谢你,为了我来到修行之门。」末鬼说:「还有,我想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比较好,抱歉。」 末鬼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濮阳少仲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他看着末鬼的背影,觉得那像是一个梦,在梦里,他曾经无数次地看着这个影像。 每一次,他都拚命挣扎着用尽所有的力气呼唤着末鬼,然后在声嘶力竭里哭着醒来。而末鬼从来也不曾回头。 他总是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个梦,梦醒了,就能看见光明的未来。 易读说:「如果你进了修行之门,他已经爱上了别人……」 「不会的、不会……」他说。 濮阳少仲静静地站在那里,从日出站到了日落。 直到脸颊上的泪水已经干涸,直到再也流不出泪来。 「少仲,有时候好好的活下去,需要很大的勇气。你答应哥哥,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希望、开开心心的,好吗?」哥哥说。 「哥,我答应你。」他说。 爹爹说:「你这个不孝子,不给你进修行之门哭,现在要让你去了,你也哭!你到了那里,要争气点,不要再哭了!」 「爹,我知道。」他说。 不再哭了,我答应过的。 要开心、要有勇气、要好好的活下去。 濮阳少仲深深吸了口气,艰难的跨出第一步,然后慢慢地跨出第二步、第三步。 然后,迎着初升的圆月,向前迈开了大步。 第八章 一弯眉月,孤寂的悬挂在天际。 末鬼躺在一群饿狼中间,茫然的注视着黑暗穹苍里那抹暗淡的孤月。 他很思念少仲,思念地几乎想要不顾一切的回头去找少仲。但他不能。 就在一个月前,在他刚离开少仲的第二天,他又化身成饿狼,杀了因为看他孤单落魄而好心给他一口水喝的人家。 清醒后,他面对遍地血迹,痛苦得无地自容。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再发作。所以他不能待在少仲身边了。甚至连见少仲一见都不可以了。 他只有两种选择。 变成饿狼,或者死。 他不想死,可是他更不能变成饿狼。 饿狼的残暴与嗜杀,不是少仲所能容忍的,少仲一定会变成对抗饿狼的人。 他不敢想像,当他们有一天在战场相遇的情况。更不敢想像,当少仲发现得亲手杀死他时,会是怎样的痛苦。 他已经负了少仲太多,他没有办法回报少仲对他的爱,他只有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先杀死自己。 但在他死前,他想尽力消灭将来少仲可能面对的难题。 他要断绝饿狼的根源,他决定暗杀饿狼的首领。 饿狼有一个首领,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他的行踪也没有人能掌握。 从外部既然无法得到有用的情报,末鬼便从内部寻找起。 混入饿狼之中意外的容易,饿狼原本是绝不能容忍其他活物的,但他们并不排斥末鬼。末鬼心想,这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已有了与饿狼同类的味道。 这里靠近东驻地,地形都是他所熟悉的。他混在饿狼群中悄悄的观察、前进,渐渐的靠近饿狼最密集的心脏地带。 可是直到这里,末鬼依然无法得出任何首领可能的踪迹。 所有分派下去管理饿狼的人,全部向郑越报告,再由郑越传达给首领,因此首领的消息只有郑越知道。 末鬼甚至有点怀疑,饿狼之中根本没有首领的存在。首领只不过是郑越用来欺瞒敌人的障眼法。 但他已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求证了。 有时他会突然失去意识,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和一群饿狼共同撕咬着一堆血淋淋的肉块。他就快要变成完全的饿狼了! 管理全部饿狼的,是一种特殊的铁笛吹出的笛声。 饿狼很怕这种笛声,甚至连看到持有那种铁笛的人都会下意识的退却。 末鬼发现这种笛声也会使自己受到影响。 末鬼决定杀死拥有这种铁笛的人,既然他找不到首领,那就让首领自动现身来找他。 郑越这一个月来都十分烦躁。 他手下的吹笛者不明不白的死掉了十几个,那种铁制的小笛并不容易吹,得要有很特殊的方法,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才能管理饿狼,一旦死掉,要寻找代替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 郑越怀疑敌人是来自俘虏营,只有俘虏营中的俘虏能进出营地而不被饿狼撕裂。 于是郑越下令立即处死全部的俘虏。 但是吹笛人仍然持续被杀。 郑越又怀疑敌人是藏在守夜和探看敌情的普通兵士之中,他不再给这些普通兵士固定得服用的解药,让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毒发身亡。 但是情形仍然没有改善。 郑越开始怀疑敌人是在吹笛人之中,吹笛人出现了背叛者。 但郑越不能把所有的吹笛人都杀掉,于是郑越把附近所有的吹笛人都集中起来,逼他们服下更厉害的毒药,由每个月得向他求一次解药,到每三天就得服用一次。 但即使这样,每天依然都有吹笛人被杀。 郑越开始感到害怕了。 因为饿狼群十分的平静,敌人是连饿狼那种敏锐的感官都无法察觉的高手。 他只有向真正的首领求助。 末鬼决定杀掉郑越。 末鬼观察郑越许多天,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特别的举动,或者固定到什么地方去向什么人报告。连杀死所有俘虏与普通士兵时,都不见他去见了谁。 除了凌辱被抓来的美人之外,郑越的时间都用在制造使人变成饿狼的药物。 或许郑越就是首领,即使不是,他也是药物的制造者。 时间所剩不多了,末鬼决定今天就行动。 郑越几乎不会踏出自己的营帐,除非郑越主动召见,否则没有人能接近他。 但每次饿狼要出战之前,郑越总会集合所有的吹笛人与饿狼,在广场上校阅一番。 今晚饿狼要对东驻地发起总攻击,郑越会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是一个机会,末鬼想,这可能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正午时分,广场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一列一列的饿狼,每一列饿狼的前头,都有一个吹笛人。 末鬼站在其中一列饿狼里的第三个位置,这里很接近校阅台,但不很容易被注意到。而且前一个饿狼身形比他高大,可以遮住他。 郑越走上校阅台,开始说话了。 末鬼盯着郑越的眼睛和嘴巴,注意着他说话张口和眨眼的频率。 训话已至尾声,末鬼在郑越即将张口和眨眼的瞬间出手了。 黑色的细针自郑越的嘴巴里钉入,穿出项后脊柱,郑越立时倒了下去。 末鬼微微一笑,足尖一挑,一柄黑色的玄铁剑从地上飞起,末鬼握剑在手,持剑向饿狼群中斩去。 末鬼的剑是杀人的剑,他是杀人的专家。 每一剑的递出,都消耗了最少的体力,而获得最大的效益。末鬼的玄铁剑最常切斩的地方是在颈部的骨缝,既不需要经过厚叠的血肉而阻碍了剑的流畅,也不必浪费力气劈断骨头。 但过度的杀戮,却使他内心潜伏的饿狼逐渐的苏醒过来,血花喷溅里,末鬼的神智逐渐迷离。 终点到了。 末鬼轻叹了声,横剑自刎。 但这一剑并没有划下去。 一只手突然从旁伸了出来,托住了末鬼的手肘。 那是一个饿狼,一个正微笑着的饿狼。 但饿狼不会微笑,一个饿狼怎能露出那样狡猾的微笑? 但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却实实在在的、有不容错认的饿狼气息。 「你是在找我吗?末鬼将军。」这个饿狼用清晰沉稳的声音说道。 末鬼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了。 难怪没有人能察觉饿狼首领的踪迹!难怪郑越不需要和谁去连络! 饿狼的首领,原来就在饿狼之间! 饿狼的首领,原来就是饿狼! 末鬼立即回剑向对方刺去。 饿狼的首领并没有闪避。眼看末鬼的剑已将要刺进饿狼首领的心脏了,但就在这一瞬间,一声尖锐的笛声突然响起,末鬼全身的筋肉都立刻绷紧了!手中的玄铁剑也偏了方向。 笛声持续着,激烈的震撼着他的神智,末鬼抱住了头,萎顿了下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竟是郑越! 「久违了啊,末鬼。」郑越尖细的声音笑道,一脚向地上的末鬼踩去。 但这一脚并没有踩下去。 饿狼首领冷冷的睨了郑越一眼,郑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什么都不敢再多说了。 笛声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末鬼失去了知觉。 「真是了不起,普通的饿狼连半刻钟都撑不到呢!」 饿狼首领泛起一个残酷的笑容,将瘫软的末鬼自地上抱起来。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的』,末鬼将军。」 濮阳少仲漫无目的的行走着,又来到当初进修行之门时,最先到达的地方。 金安城。 这里是楚云深的势力范围。 楚云深是修行之门里另一个具有实力的领袖人物。他所带领的「楚军」从原本立身的弹丸之地,一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来到金安城,而后以金安城为中心,向四面扩张。 他知道金安城里有一个人,是他在进修行之门前就认识的,「玥」。 玥与他的哥哥濮阳柔羽,是生死之交。玥会进修行之门,也与他的哥哥有很大的关系。但他本人与玥却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情,充其量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 濮阳少仲并不是到这里来找玥的,他只是暂时不想回到龙城,随意乱走于是到了这里。 时近正午,正是大家吃饭的时候。他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但他身上却没有多余的银子。 他当杀手赚来的钱,大半都在路上送给了别人。以前末鬼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看他这样都只是笑笑,既不责备也不多说什么,就把银子分给他。 常常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真捅出了什么篓子,末鬼会默默的替他去收拾。 以前他觉得,那是因为末鬼老是把他当成小孩子来看待;后来他才知道,那就是末鬼宠爱一个人的方式。 只是现在,末鬼宠爱的人,已经不是他了…… 「小兄弟,你是要进去报名吗?」一个人在他身后问道。 濮阳少仲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扇气象雄伟的大门之前,门前有块告示牌,牌子上贴着红纸,大大的写着「征兵」两个字。 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濮阳少仲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当兵有饭可以吃吗?」 「自然是有的。」那个人也笑了。 于是濮阳少仲走了进去。 负责接待的士兵问他的姓名。 「夏勒雁。」他说。 「你叫『夏勒雁』?」 许多人看见他修长的身形,还有比起一个杀手,像个书生更多一点的俊秀容貌,都觉得好笑。 他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些什么。 但很快的,他的同僚们的目光就从原来的轻视、取笑,到惊讶、佩服。有人开始问他是不是真正的夏勒雁。 「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了。」他淡淡的说道:「名字的真假,又有什么意义呢?」 两个月后,夏勒雁成了楚军中的风云人物。 楚军里,有一个和龙城末鬼齐名的将军。 人们都称他为「独臂将军」。独臂将军并不是天生就是独臂的,他的右臂据说是为了救楚军的大军师而失去的。 独臂将军有一头火焰般艳丽的红发,单名一个「赤」字。 赤将军待部下极好,打仗总是身先士卒,战后论功行赏,也总是把自己的赏赐分给所有的弟兄。 私底下,赤将军也是一个诚恳而稳重的人,真挚而爽朗。 夏勒雁很欣赏他,于是几次出战,都跟在他的身旁,为他挡去所有来自背后的攻击。 赤很快就注意到夏勒雁的存在,他们很快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欵,你们有没有听说?龙城附近出现了厉害的饿狼呐!」一个士兵边扒饭边说。 「饿狼不就那个样子吗?见人就杀,会动就砍的嘛,是还能厉害到哪里去?」另一个人蛮不在乎的应道。 「那是你不晓得厉害!以前大军师还没来的时候,跟饿狼打仗都像是一脚踏进棺材里!饿狼那个凶狠的劲儿,就是你砍了他脖子,他都还要咬掉你一块肉呢!」另一个人心有余悸的说道。 「不过现在有大军师了嘛!」一个人兴奋的说道:「你们还记得一年前吧?金安城被围得像铁桶似的,城里快要断粮断水了,大伙儿也都觉得没希望了,没想到大军师一来,就叫大家发射带有硝烟的火箭,嘿!你没见那堆饿狼像疯了一样,连自己的同伴都乱砍!大伙儿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就坐在那边等他们自相残杀完,再下去收拾局面!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像是在作梦呢。」 夏勒雁听得心里微微一动。饿狼主要是以气味来辨别同伴的,使用带有浓烈气味的硝烟,能够混淆他们的嗅觉,使他们不能分辨敌友而自相残杀。 只是硝烟的产量很少,价格很贵,危急之时,偶一为之可以,真要大量应用在行军打仗上,恐怕也是不可行。 「是啊,上次彭城那里被围,大军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悄悄混了进去,叫大家在里面烧油,饿狼来爬墙就当头淋下去,把他们烫得哭爹喊娘的……」 「饿狼会哭爹喊娘喔?」 「呃,嘿嘿,反正就第一个跌下去,把底下一串都拉下去了啊!」 「是啊,而且独臂将军随后就带人来援了,里应外合,被围了个把月的彭城就解围啦!」 「嘿嘿,说起大军师啊!本来楚统领迎他到楚军来时,看他那个瘦弱的样子,比我们玥大夫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子不怎么信他的。不过大军师也真有一手,以前大伙儿都是硬碰硬流血流汗的大干一场,自从他来了之后,打仗就变得很轻松了!」 「说是这样说,独臂将军对大伙儿可也没有少操练。」一个士兵扁扁嘴,虽然是在抱怨,但脸上却没什么怨愤之色。 「你小声点儿!」他旁边的同僚笑着推了他一把,「你这话要是传到大军师耳里去,看他不扒你一层皮!」 那个士兵笑道:「你耳朵长屎啊!我是说赤大将军操练严格,不是说子规大军师……」 「你才不长眼睛呢!楚军里谁不知道,你当着子规大军师的面,骂谁都没有关系,就是不准骂赤大将军……」 「喂喂,那个传说不知道真的假的?」 「哪个?」 「就是大军师和大将军的事啊?」 「当然是真的啊!大将军一只手臂就是为了救大军师才断掉的嘛!」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说的人张大了嘴巴,却没有了声音,吃惊的瞪着门口。 「说什么啊?」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进来。 这下全部的人都呆掉了,也不知道谁先醒觉过来,连忙站起来说道:「大军师!」 这一声提醒了所有人,到处都响起了杯盘磕碰声,大家都站了起来,齐声说道:「大军师!」 子规满意的笑笑,一眼扫过,看见站在人群里的夏勒雁。 「夏勒雁,请你跟我来。」子规说。 「大军师怎么亲自来了?」夏勒雁走在他身后一步之处,说道:「要找我的话,派个人来传就好了。」 「你是赤的朋友,我不拿你当属下。」子规说道,「再说,若不是你自己执意不肯,你现在起码是个副将了。」 「领军打仗不是我在行的事。」夏勒雁说道。 「你在行的是什么?」子规问道。 「杀人。」夏勒雁说道。 子规一听就笑了,「这我倒是领教过了。」 子规与夏勒雁交过一次手。 因为赤很欣赏夏勒雁,说要把夏勒雁留在子规身边保护他,子规便说要试试夏勒雁的本事。 赤有次和夏勒雁在路上走着,子规故意靠近他们,突然抓起匕首就向赤刺去;那时夏勒雁还不认识他,一掌翻出,立刻就卸了子规的右臂,匕首还没落地,已被夏勒雁接在手中,一刀便向子规喉头划去。 要不是赤大惊失色,立刻截下那柄匕首,子规恐怕真要被夏勒雁杀掉了。 「你是在玩命!」赤头一次那样气急败坏的大声骂他。 「得罪了。」夏勒雁说道。 「欵,是我自己蠢,不干你事。」子规笑笑,「我倒真是领教了『杀手』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赤后来跟我说,那时你是故意留手,你真想杀我的话,他也救不了我。我能请教你留手的理由吗?」 夏勒雁一笑,「那是因为当你靠近时,赤将军露出了高兴的表情,我想他认识你,而且对你很有好感。你拿匕首逼近,他脸上的神色也只是奇怪,没有防备。」 「既然这样,你下手还这么狠?」子规斜睨着他。 「那时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夏勒雁又道:「赤将军待人赤诚,但别人并不一定也这样待他。」 「你这是绕弯子在骂人了。」子规笑道:「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的人,还没有几个。」 夏勒雁笑笑。 「我要谢谢你。」子规说。 「谢什么?」夏勒雁奇道。 「你在几次战役里,都站在赤的身后保护他啊!有你在他身边,我很放心。」子规说。 「在赤将军身后保护他的人,是你不是我。而且,就算没有我,赤将军也不会有事的,最多前进的速度慢点而已。」夏勒雁说道。 子规露出愉快的笑容,并不否认。 「到了。」子规说。 将军府。 「你们来了!」赤看见子规和夏勒雁联袂而来,连忙迎出门去,将他们延入大厅。 「怪了,我来你就不会出来迎接,夏勒雁来了,你就迎出大门去!」子规假装抱怨道。 「呃,这……」赤有点尴尬。子规和门上的人极熟,都是不经通报直接就进来的,将军府根本就和子规自个儿的家差不多啊,他来的次数又频繁,哪有可能每次都迎出去呢? 「因为赤将军当你是家人啊。」夏勒雁微笑道,「对外人,才需要迎接。」 「对对。」赤连忙附和。 子规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啦,不说这些了,谈正经的吧。」 赤便请大家先坐下奉茶再谈。 「究竟是什么事?」夏勒雁问道。 「龙城派来使者,希望能借你一用。」赤说。 「嗯?」夏勒雁疑惑道。 「龙城最近连打了几次败仗,连东驻地也被占领了。」子规说道,「听说在东驻地附近出现了极厉害的饿狼,东驻地的守将无法应付,溃败而逃。」 夏勒雁不禁挺直了背脊,「怎会这样?末鬼……将军呢?」 「死了。」子规说。 「你说什么!」夏勒雁突然站了起来,连茶杯都打翻了。 赤惊讶的看着夏勒雁,夏勒雁却连掩饰都顾不上了,只急急的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他怎会突然死了?」 「你从龙城来,难道竟不知道此事?」子规不紧不慢的说道,「末鬼在龙城,被人暗杀,龙应天以国士之礼待他,将他隆重下葬。」 「他怎么可能被人暗杀?」夏勒雁嗤笑了声,语气却又慌又急,「他可是天下第一杀手!」 「末鬼是你的朋友吗?」赤关心的问道。 「我……」夏勒雁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对,他摇摇头,便大踏步向外走,「我要回龙城去看看!」 「这消息传出,已有两个多月了。」子规淡淡说道,「关于末鬼被暗杀之事,我也感到怀疑,所以很早以前,便加派探子到龙城去探查。」 夏勒雁立即停步回首,紧盯着子规。 「末鬼是在六月初八到龙城晋见龙君,六月十一传出死讯,十三下葬,连头七都没有等。」子规说道:「就是一般穷苦人家,也没有这么早下葬的,龙应天显然是想隐瞒什么。」 子规又道:「我在龙城安排的人,辗转打听,隐约听到一点消息,但仍有待证实。消息是说:末鬼其实是被龙应天毒杀的。」 听到日期时,夏勒雁已安下心来。因为他与末鬼分开时,是六月十六日。末鬼并没有死……只是他不懂为什么末鬼要诈死?啊,是了,末鬼想与紫少君双宿双飞,诈死自然是最方便的…… 「你想到什么了吗?」子规问道。他发现夏勒雁的脸色已缓和了下来。 「没什么,只是在想龙应天为什么要毒杀末鬼?」夏勒雁不打算泄露末鬼的事。 子规知道夏勒雁没说真话,但此刻并不适合拆穿他。更何况,对末鬼的事,子规也没有全盘吐露。他还不能确定夏勒雁与末鬼之间的关系。于是子规便顺着夏勒雁的话说道:「依我的想法,也许是末鬼想要离开龙城吧。」 「嗯?」夏勒雁疑道。 「龙应天对待忠心的部下向来极好,但也绝不允许得力的手下离开。末鬼若是突然想离开龙城,对龙应天来说,自然是极大的损失,更何况,末鬼若是另投他处,那就不只是损失,而是威胁了。」子规说道。 子规说这些话,还有另一层的含意,他希望夏勒雁不要再为龙应天所用。 夏勒雁自然懂他的意思,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暂时不会回龙城。」 「既然你不愿回去,那我便请楚统领回绝龙城的来使。」赤说道。 子规说道:「饿狼是大家共同的敌人,倒也不必断然拒绝他们的要求。」 「那,你的意思是?」赤问道。 「夏勒雁,我想请你到东驻地去看看。」子规说道:「虽说失去了末鬼,但龙城东驻地长期与饿狼作战,经验丰富,不应该溃败得如此迅速。我也会请楚云深派一支军队,就近监看东驻地的情况。」 「好。」夏勒雁答应。 「需要一点时间准备,大概三天后出发。」子规说:「对了,有个人说想见你一面。」 「谁?」夏勒雁问道。 「玥,玥大夫。」子规问,「你想见他吗?」 第九章 夏勒雁第一次见到玥,是在一个月前,在楚云深的大帐里。 玥大夫和所有的将军、参谋一样,几乎参与所有的军事会议。 但他并不干涉任何军事决议,他出席会议的目的,是为了增进对饿狼的了解。 听说玥大夫有一个心愿,他想找出使饿狼回复成人的方法。 玥和夏勒雁记忆里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看去还是那样不食人间烟火、沉静温柔。只是更积极、而具有朝气了。 时间果然会改变每一个人啊,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夏勒雁轻叹一声,跟着引导他的士兵,慢慢的踱步向前。 玥早已是远近驰名的大夫,但最先出名的是他惊人的美貌,而后才是他高明的医术。 现在玥在金安城里,为楚军治病疗伤,也接受楚军的保护,据说玥和楚云深之间,还有一层暧昧难明的关系。 引导夏勒雁的士兵在玥居住的院落前停下,向里说道:「玥大夫,夏先生来了。」 「请进。」屋里传出声音。 夏勒雁便走了进去。 玥从屋里迎出来,朝他微笑道:「夏先生。」 「玥大夫找我?」夏勒雁说。 「是,听说先生对饿狼有相当的了解,玥想请教一番。」 「请教不敢,玥大夫想问什么,夏勒雁知无不言。」 「饿狼受一种笛声控制,听楚统领说,夏先生会吹这种笛子?」 「不敢说精通,但能使饿狼短暂安静下来。」夏勒雁说。 「怎样的安静法?」玥问。 「饿狼会抱住头,萎顿在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此时他们无法行动,但我的方法和真正的吹法尚有差异,大约只能维持一刻钟左右。」夏勒雁说。 玥露出沉思的表情,又道:「能请你吹给我听吗?」 「吹给你听倒是没有问题,怕是会吵到大家。」夏勒雁笑了笑,「笛声很尖锐,而且难听。」 「短时间应该没有关系?」玥说道。 夏勒雁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玥一会,才说道:「这有两层顾虑。」 「嗯?」玥疑惑。 「玥大夫是盲人,想必听力比常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第一层顾虑。第二层顾虑,吹这笛子必须灌入内力,笛音容易伤人,玥大夫只怕受不得。」 「这……」玥蹙眉思索着。 「玥大夫若一定要听笛声,可能得请一位内力深厚的人在旁护守,如此才不致于有碍。」夏勒雁说。 「嗯,我明白了,我会安排。」玥说道。 「如此,夏勒雁先告辞了。」夏勒雁拱手告退。 「夏先生。」玥突然又唤道。 「玥大夫还有事?」夏勒雁停步。 「请问,您认识,濮阳少仲吗?」玥问道。 夏勒雁吃了一惊,定定的瞧着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人?」 「许多年前,在我尚未进修行之门时,曾与他有数面之缘。」玥微微一笑,「夏先生与他,声音十分相似,姑且一问,祈勿见怪。」 难怪哥哥会说,玥对人声的记忆力十分惊人…… 想想,事到如今,末鬼早已知道他的身分,他也没有再化妆或掩饰声音了,是夏勒雁或是濮阳少仲,也没有什么分别…… 「是,我是濮阳少仲。」 玥露出非常惊喜的表情,「真是你!柔羽好吗?」 濮阳少仲也笑了,「哥哥很好。」 玥很高兴,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能和我多聊聊柔羽的事吗?我很思念他!」 「当然好。」濮阳少仲笑道。 这一聊,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了。 不知不觉过了正午,院落外突然响起了车轮辘辘的声音。 「玥,你在吗?」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外头唤道。 「啊,我竟忘了!」玥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起身歉道:「抱歉,请稍等我一下。」 「你有客人的话,我就告辞了。」濮阳少仲笑笑,「下次再见。」 「嗯,我先送你出去。」玥说。 濮阳少仲陪着玥走到拱门入口,看见一辆轮椅停在那里,椅上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有一张非常清秀的脸,眼瞳是罕见的紫色,头发也是紫色的,留得很长,编成了辫子还垂到膝盖下;乍看之下,很难分得出是男是女,只是胸前平坦,声音也偏男性,应是男孩。 「抱歉,是我不好,让你久等了。」玥向少年说道。 「没关系,反正我还有其他的事可做。」少年说着,也看了夏勒雁一眼。 「我告辞了。」濮阳少仲点点头。 「夏先生慢走。」玥说道。 濮阳少仲走了出去。 「今天脚觉得如何?」玥一边将轮椅往内推,一边问道。 「只能站半个时辰。」少年说。 「半个时辰?」玥吃了一惊,「少君,你这样太勉强了,……」 少君? 濮阳少仲陡地回头,疾声问道:「紫少君?」 紫发的少年惊讶回头。 「你是紫少君?」濮阳少仲已冲到他面前。 「是。请问你是?」紫少君回问道。 「你、你知道末鬼一直在找你吗?」濮阳少仲不答反问。 「末鬼大哥?」紫少君一愣,脸上顿时出现激动的神情,「他在找我?他还好吗?现在在哪里?」 濮阳少仲却答不出来了。 「要不要进屋里谈?」玥适时插话道:「我去准备一些饭菜,你们坐下来慢慢聊。」 大无先生是一位个性古怪的大夫。虽然个性古怪,医术却极好。 紫少君被清江水冲到下游,就是被大无先生所救。那时他已泡了太久的水,身体极度虚弱,身上到处都是伤,若不是大无先生妙手回春,只怕早已死了。 玥为了研究饿狼,偕同楚云深拜访大无先生,希望能将大无先生请到楚军里来,但大无先生说自己待不惯人多的地方,便拒绝了。 楚云深在那时看见紫少君,便将紫少君带了回来。 「我本来也想去找末鬼大哥,但是楚统领说我这样的身体,会给末鬼大哥带来负担。」紫少君说:「我便请楚统领替我送一封信给末鬼大哥,报个平安。楚统领说信早已送到了龙城,但是末鬼大哥却一直没有回信。」 「这不可能。」夏勒雁说道,「末鬼一直在找你,若是有你的消息,他一定会来找你的。」 紫少君安静了会,突然抬头问玥:「玥,你说,楚云深会不会骗我?」 「呃,这……」玥呆了呆,「我不知道,要不你直接问他?」 「才不要。」紫少君哼了声,「那个人讲话,老是掩盖了好几层意思,好像莫测高深似的,也不知道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玥忍不住好笑,楚云深对谁都有办法,就是奈何不了紫少君。 「我看我直接去龙城找末鬼大哥好了。」紫少君说道。 「这不行!」 「行不通!」玥和夏勒雁同时说道。 「为什么?」紫少君问道。 「少君,你还不适合远行。」玥说。 「末鬼已不在龙城。」夏勒雁说。 「那你知道末鬼大哥在哪里吗?」紫少君张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他。 夏勒雁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喔……」紫少君肩膀一垮,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很快的,他又抬头问道:「你和末鬼大哥很熟吗?他现在好不好?」 那双大大的眼睛,又亮又清澈,充满了纯粹的关心。 夏勒雁不想欺骗紫少君,但这两个问题却着实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夏勒雁苦笑了一下,才说道:「我和他,也不算很熟,但上次和他分开的时候,他很好,只是很思念你。」 心情一松,紫少君立刻就笑了,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我听过你的名字,听说你是个厉害的杀手。」紫少君带点兴奋的问道:「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能不能教我武功?」 「呃、」夏勒雁呆了呆,虽说行动不便的人有时也能成为顶尖的杀手,但要吃的苦绝对是一般人不能想像的,紫少君既瘦小又娇弱,那么细的手腕更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折断似的,就算是号称铁血先生的易读,恐怕也训练不下手吧! 「少君,」玥好笑的制止他,「你先把身体调养好要紧。」 「我有变得比较好了啊!」紫少君抗议道,「你们都叫我好好的调养身体,什么都不让我做,那我怎么会进步嘛!」 夏勒雁不由得笑了,他觉得紫少君很可爱,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神气,表情和眼神都充满了光采,好像随时都准备要去迎接生命中的挑战,却又有一种不成熟的率直和娇憨,会让人禁不住想去疼爱他。 末鬼会喜欢他,也是不奇怪…… 夏勒雁原本以为当他见到紫少君时,会觉得妒嫉,但现在他却觉得紫少君是个让人妒嫉不起来的人物。 这样的紫少君,和自己之间,到底有什么相同之处,会让末鬼错认呢? 「为什么这样看我?」紫少君发现夏勒雁看他看得很专注,忍不住伸出手摸着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你能站起来吗?」夏勒雁突然问道。 「可以!」紫少君以为夏勒雁要测试他,立刻双手撑住扶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一站起来,两人身形的差距就变得非常的明显。 夏勒雁看着他娇小的身形,半是惊讶半是不可置信,说了声:「得罪。」也不等他回答,便自他身后撑扶住他,让他双足着地,身子挺直。 紫少君的头只顶到他的下巴,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 两人的肩膀也差了一个拳头的宽度。 紫少君的脸不过巴掌大,夏勒雁的脸型比他大了一圈。 紫少君一头紫色长发长到脚,夏勒雁的黑发只到肩膀。 紫少君是紫色的瞳孔,他则是黑色的瞳孔…… 这样到底是哪里像了啊? 名字里都有一个「少」字吗!啊? 夏勒雁愈是比较愈是火大,想到那天在河边哭得伤心欲绝,真觉得笑话一场,忍不住恨恨的骂道:「他奶奶的,这样也能错认?你是瞎了不成!」 紫少君和玥都呆住了。 「啊,抱歉,我不是在骂你们。」夏勒雁打了个哈哈,心里还是气得要死。 臭木头、死木头,下次见面我不揍扁你我就不是濮阳少仲! 生气过后,濮阳少仲冷静下来,开始觉得不安了起来。 如果末鬼还喜欢他,那又为什么要离开他? 他回想着末鬼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那种缠绵的情意,至今想来,仍然让他脸红心跳不已,末鬼对他说过的话,用情深似海都不足以形容。 末鬼明明也是那样舍不得他,那究竟出了什么事,让末鬼即使伤害彼此也要离开他? 一定是很严重的事。 濮阳少仲睡不着了,恨不得现在就找到末鬼,抓住他的领子逼问他究竟在搞什么? 想来想去,末鬼是从龙城回来后,才变得奇怪的。濮阳少仲从床上一跃而起,决定先回龙城一趟,亲自去调查在龙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已答应要到东驻地去,必须先去和赤说一声,可现在是半夜…… 濮阳少仲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坐在床上发呆,思考末鬼的异样。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走出营帐,却看见营长带着玥向他走来。 「玥大夫?」 「夏先生吗?」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你有事找我?」濮阳少仲问道。 他们在营区附近散步。 「这、也许是我多心也不一定。」玥说道,「昨天下午你离开时,心情似乎不太平静。」 濮阳少仲沉默。 「和末鬼有关?」玥问道。 想想,玥是哥哥的好友,也算是他的兄长……濮阳少仲叹了口气,自嘲道:「很明显吗?」 「如果是和末鬼有关,有些事我想先告诉你。」玥说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濮阳少仲不禁停下脚步,侧头问道:「什么事?」 「你知道末鬼曾经被饿狼俘虏吗?」玥问道。 「嗯。」濮阳少仲点点头,「我听别人说过,他逃出来时,救了紫少君一起逃。」 「少君告诉我,在饿狼营中,末鬼曾被迫服下会使人变成饿狼的药物。」 濮阳少仲怔了会,才说道:「但是,末鬼并没有变成饿狼啊!」 「服下药物之后,依体质不同,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太一样,有些人会变成饿狼,有些人会死掉。而从人变化为饿狼,所需要的时间,也是每个人都不同。有些人是一天,有些人是一个月。」 濮阳少仲知道玥想告诉他什么了,他忍不住挥了一下手说道:「末鬼被救出来,起码有两年了。」 「嗯。」玥点点头,又向前踱了几步,才说道:「这两年来,楚统领一直派人秘密注意末鬼的情况,末鬼也一直没有特异的行为出现,直到……他在战场上杀死自己的将军。」 濮阳少仲心头一跳,他知道这是指末鬼误杀昆仑将军的事。 「东驻地也有楚统领的人,那时的情况,探子说末鬼是不分敌我的斩杀所有人,我想,当时末鬼是处在神智不清的状态。」玥说。 濮阳少仲忍不住摇了摇头,「不可能,在那之后,我和末鬼相处了许多天,他……他并没有什么异常……」 玥不再说话,只是陪他伫立在清晨的凉风里。 但是,为什么龙君要毒杀末鬼?为什么末鬼要离开他? 濮阳少仲愈想愈觉得心慌意乱,他不敢想像若是末鬼真变成了饿狼…… 「玥,如果、如果末鬼真变成了饿狼,你能使他恢复吗?」濮阳少仲忍不住恳求道。 「我不知道。」玥叹了口气,他已失败了许多次。「药物还在研究,有时能成功使饿狼暂时回复人性,但还撑不过三天。而且,变成饿狼的人,若没有持续服用使人变成饿狼的药,全身的筋脉血肉都会开始萎缩,最终难逃一死。」 濮阳少仲只觉得浑身冰冷,像一盆冰水当头淋下。 「少仲,我对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先有一点心理准备,当然,事情不见得会变成这样。」玥说。 「嗯,我明白。」濮阳少仲点点头。 「子规对我说,你要到东驻地去?」玥问。 「是,但我……」濮阳少仲握紧了拳头,心里一片混乱。 「子规认为,在东驻地出现的那个厉害的饿狼,或许就是末鬼。」玥说。 「啊?」濮阳少仲愕然。 「子规认为只有你才能够对付他,但我想……」玥轻叹了口气,「这很令人难受,如果你不想去……」 「我去。」濮阳少仲说道。虽然心里充满了旁徨不安,但他不能把末鬼交给别人。「我要去把末鬼带回来。」 第十章 烽烟延烧了百十里地,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了人体、家园和城墙。 有一座城今天被饿狼占领了。 这座城并不容易攻破,有勇猛的守将,和万众齐一的民心,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饿狼群中那支无坚不摧的「锥子」。 「锥子」,是一个厉害的饿狼。是「锥子」穿越了层层的箭雨,跃上丈高的城头,一瞬间杀死所有的弓箭手,摧毁了这座城最引以为傲的守备。 所以城破了,凄厉的哭号声持续了一整夜。 饿狼在狂欢。 子时。 离狂欢的饿狼群一箭之遥的暗地里,却有一双清明的眼睛,静静的仰望着天际稀疏的星光。 那是「锥子」的眼睛。 「锥子」的手脚关节都被卸脱了,五个精钢打造的钢圈,将他的脖子和手腕脚踝都锁往一块巨大的石板上,嘴巴有一块衔铁横过,绑在脑后。 「锥子」的周围有二十个普通的士兵,二十个人都背对着「锥子」,他们都不敢面对着「锥子」,因为他们都很害怕。 害怕看见「锥子」的眼睛。 那双恳求着他们杀死他的眼睛。 一天里,「锥子」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是清醒的。 他用所有清醒的时间,细细的、辗转的、刻骨的相思着一个人,并祈求上苍千万不要再让他遇见这个人。 「锥子」只有一个愿望。 他希望能够早点死去。在他忘记那个人之前死去。 相思很苦,可是如果死后有灵,他希望自己依然能够记得,他们曾经那样深深的爱过。 夏勒雁到东驻地时,东驻地早已被饿狼占领。 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干枯的血液和碎断的人体。 夏勒雁沿途追踪、观察着饿狼。 观察着在饿狼里的末鬼。 易读曾经说过,能让他亲手训练的杀手都是最优秀的,而在他亲自训练的杀手里,还没有人能够超越末鬼。 玥说,饿狼只剩下毁灭一切活物的意念,他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会感觉到痛苦,他们会用尽一切他们会的方法杀人。 于是当天下第一杀手变成饿狼时,简直是无坚不摧的利器。 夏勒雁知道自己赢不了末鬼,他需要帮手,需要方法,也需要运气。 于是他在城破时被俘虏,在俘虏营中与守卫的士兵调换了身分。 现在他才知道,在饿狼营中,早已有了楚军的埋伏。 他看着郑越用尖锐的笛声控制末鬼的行动,然后要人卸下末鬼四肢的关节,再将他绑在巨大的石板上。 夏勒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下来的,但他只能忍耐,用漠然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 他还没有办法接近郑越,也没有办法接近末鬼。 末鬼每天被绑在石板上的时间只有子时,夏勒雁将这个消息传回楚军,然后等待。回答来得很快。 回答是一颗药丸,和一个指示。 每天都需要有人去绑缚「锥子」,以及替「锥子」松绑。 而这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因为「锥子」本是杀人的专家。 因此,替「锥子」绑缚以及松绑的人,经常需要替换。 郑越很需要一个能手。 这便是夏勒雁得到的指示。 夏勒雁用一个月的时间让自己在饿狼中出名。 「听说你很擅长装卸关节?」郑越问。 夏勒雁用十分卑躬屈膝的语气和身态回答:「是的,大人。」 「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夏勒雁畏畏缩缩,好像很自卑的抬起了头。现在他脸上有一条巨大的刀疤,和几个丑陋的疙瘩,头顶还有几个烂疮散发出阵阵的臭味。 郑越好像很同情他,竟轻叹了口气,说道:「你长这样,一定吃了不少苦。」 郑越的两只眼睛一大一小,脸上有火烧的痕迹,鼻梁歪斜,一边嘴唇裂开。 「小的求大人提拔。」夏勒雁跪了下去。 郑越很欣慰也很高兴,「好孩子,这个、」郑越向旁边一指,有个漂亮的少年被绑在那儿,「这个就赏给你了。」 夏勒雁没有意料到这个变化,但情势所逼,他不能不有所表示。 夏勒雁露出非常惊喜的表情,怯怯的说道:「小的不敢。」 「哪有什么不敢?」郑越呵呵大笑,「去吧,孩子。」 夏勒雁慢慢的走过去,伸手抱住那个漂亮的少年,伸出舌头舔他,那个漂亮的少年吓得大声哭叫,眼泪流下面颊。 夏勒雁没有办法这样做。 他思索着,便退开了,垂手说道:「大人,我不喜欢这样儿的。」 「喔?」郑越好像觉得很有趣,「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夏勒雁露出腼腆的样子,「强壮些儿的,我喜欢……被欺负。」 郑越大笑了起来,「好、好,你想要哪个,你指给我看,我替你做主!」 帐外有一列亲卫兵。 夏勒雁一个一个看过去,末了又摇摇头。 「这些也不行?」郑越觉得很好笑,「这些还不够强壮?那恐怕有点难了。」 「有一个。」夏勒雁说。 「谁?」郑越问。 夏勒雁露出贪婪的表情,「锥子。」 郑越先是张大了嘴巴,最后爆出了大笑,「好、好啊!你承受的住的话,就去找锥子吧!。」 接近「锥子」之前,要先服下一种烈性的毒药。毒药外层是一层蜡膜,一个时辰内就会被胃酸溶解。 如果「锥子」出了什么意外,那么所有接近「锥子」的人都必须死。 夏勒雁显得有些害怕,但他还是服下了。 然后必须脱下所有的衣服,赤裸裸的走过去。 夏勒雁脱下所有的衣服,现在他的身体也长满了各种难看的疙瘩,还有发出臭味的烂疮,连性器都有点歪扭。 夏勒雁用手护住自己的下体,低着头。 郑越好像很满意,慢慢的踱过来,笑道:「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尖锐的笛声持续着,夏勒雁走向「锥子」,蹲下身来。 他必需先卸下「锥子」的四肢关节,然后将他绑起来。 夏勒雁用极快的手法完成了这件事,动作快得令一旁观看的人都觉得吃惊。 夏勒雁在「锥子」身边跪了下来,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锥子」毫无反应,空洞的眼睛看着星光稀落的夜空。 夏勒雁将一枚衔铁塞进「锥子」口中时,也塞进了那颗药丸。 「锥子」好像震动了一下,终于看了夏勒雁一眼。 他们的眼睛相对。 夏勒雁的眼神很温柔,充满真挚的感情。 「锥子」的眼神变了,变得惊讶、慌乱又不知所措,他的身体摇晃着,却脱不出石板的束缚。 夏勒雁轻轻的拍着他的臂膀,说道:「不要担心、不要怕,我会很温柔的。」 包括郑越在内,周围有超过一百个人在观看。 除了郑越兴致勃勃之外,所有的人都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眼睛都别向他处。 夏勒雁的手微微发颤,慢慢地将嘴唇贴上。他的手指在「锥子」身上敲点。 那是一种暗号,易读所训练出来的杀手,每一个人都懂。但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懂。 夏勒雁的暗号很简单:「相信我。」 「锥子」的眼神很痛苦,尽力的在有限的空间里摇着头,想提醒夏勒雁不可以冒险。 夏勒雁看着他,心里一阵一阵的疼痛。 夏勒雁边吻着他,边在他身上轻轻敲着。「你服下的药,能够延缓你成为饿狼的时间。等会儿,这里会发生混乱。等到子时过了,你仍旧装成饿狼的样子。等他们解开你的束缚,你就朝东而去,那里有一条河,河边有人会接应。」 但「锥子」不再有任何反应了。好像不愿意再理会夏勒雁。 夏勒雁抬起头来,看着「锥子」的眼睛,现在那双清明的眼睛又变得空洞了。 夏勒雁觉得很痛、也很气。于是他又低下头,狠狠的咬着「锥子」的嘴唇,用手指在他身上敲着:「不要放弃。一起活,不然就一起死。」 「锥子」用惊惧的眼神看着夏勒雁,夏勒雁抿着唇,回给他一个坚持又固执的眼神。 「锥子」望着夏勒雁,感觉胸口一阵刺痛。 即使他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将夏勒雁丢下,夏勒雁还是追来了。 即使他已经毫无希望,连他自己都已放弃了自己,夏勒雁还是追来了,来到他的身边。 和他一起,同生共死。 这是他所爱的人。 他还与他所爱的人在一起。 生死不离…… 他还有什么可要求的呢? 心里有一个地方,像是要融化了 「锥子」的眼神变得温暖了,贪恋的回望着这个永不放弃他的人。 他不再去想未来如何了。此刻他只想坚强的活下去,和夏勒雁一起活下去。 他已回复成末鬼。 「你动作太慢了。」郑越不耐烦的说道:「你这样要搞到何时?」 「大人,这、这么多人在看!」夏勒雁好像很害羞,身体微微颤抖着说道:「小的不、不敢。」 郑越吞了一口口水,对周围的人下令道:「你们后退点。」 周围的人巴不得他这一句话,连忙都后退了。 郑越眼睛发亮的盯着夏勒雁,说道:「好了,快点!」 夏勒雁心里恨恨的骂道:真是个变态!但又不能不动作,只好望着末鬼。 末鬼的表情好像在笑,在说:没关系。他爱看就给他看好了。 夏勒雁只好做了。 他俯下身体,将手伸进末鬼的内襟里。 子时刚过,渭河畔突然鸣起了战鼓。 喊杀声惊雷般响起,万千羽箭从天空黑压压的逼近,是敌军突袭! 郑越从如痴如醉中清醒过来,慌乱的寻找吹笛人。 敌军的攻击迅速而凌厉,许多吹笛人在惊醒之前,已被杀死。 断断续续的笛声对饿狼的控制力减弱,未受控制的饿狼到处冲撞砍杀,情势立刻陷入一片混乱。 夏勒雁跪在末鬼身边,谄媚的对郑越说道:「大人,放出『锥子』,让『锥子』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吧!」 郑越点点头,把钥匙拿出来。夏勒雁心中一喜,站起来正要去接,一阵掌风却突然自他身后劈来。 夏勒雁没有防备,危急之下身形一侧,向外便退;但这一掌来势迅捷无伦,夏勒雁虽然及时闪避,掌风仍然拂过他背后,他立时感到胸口一阵血气翻涌。 背后之人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二掌接连拍下,夏勒雁不及回身,低背弓身,一脚向后踢去,对手似乎讶异于他变招之迅速,掌势一变,向小腿侧面拍去;夏勒雁借力使力,足尖在对方掌上一点,顺势退开十步的距离。 夏勒雁回身,看见一头饿狼。 饿狼对他微笑,说道:「你武功很好啊。」 「首领,这是……」郑越吃了一惊。 「你还看不出来吗?」饿狼首领嫌恶的看了他一眼,手向后一挥。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笛声立即响起,周围跳出二、三十个饿狼,将夏勒雁团团包围了起来。更多的饿狼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形成铁桶般的人墙。 「精通易容术,武功又如此之好,你是——夏勒雁吧。」饿狼首领说道。 夏勒雁暗暗调息,并不说话。 「你们的计划,是造成混乱,再趁机救走末鬼。」饿狼首领微微一笑,又道,「可惜兵力来不及集结,无法发动一次大规模的突袭,所以虽然四面都有零星的攻击,但只要不自乱阵脚,那些援兵也就不攻自散了。」 夏勒雁感到心惊。但情势已经至此,只能见机行事。 「你若不想死,便臣服于我。否则,」饿狼首领眼神一冷,「等到『锥子』再度出现,我会命令他杀死你。」 夏勒雁瞥向末鬼,末鬼也正望着他,眼神充满焦急。 「我只臣服于强者。」夏勒雁扬起唇角,用一种挑战的眼光看着饿狼首领,「你若能打败我,我便臣服于你。」 「你很有胆识,现在你孤身在此,周围是万千兵马,我要杀你,只是时间的问题,你根本毫无胜算。不过,」饿狼首领笑了笑,「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能与我对上三掌而不倒下,我便放你离开;但你若倒下,便臣服于我。如何?」 夏勒雁迅速的思索着。 对掌比拚的是内力,对方内力深厚,而自己的长处,却是在灵巧的步法与招式的变化上,比拚内力,等于是用自己的短处,去攻击别人的长处;但对方所言也是事实,他身受内伤,又陷于千军万马之中,就算只求脱身也不是那样容易。 更何况时间拖久,末鬼一旦再度变化成「锥子」,后果不堪想像。 如今他只能赌上一赌了。 夏勒雁点点头,「可以。」 饿狼首领做了个手势,周围的饿狼便退开了。 「第一掌。」 饿狼首领运气凝神,一掌拍出,夏勒雁与他对了一掌,立时感到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来,五脏六腑都像要翻转过来一般,他连退了几步,一口甜血已在喉中。 「第二掌。」 饿狼首领迅速拍出第二掌,夏勒雁气息已乱,勉力再接,一口鲜血顿时呕出。 他踉跄了几步,退到末鬼身侧。 末鬼挣扎着,但却脱不出精钢所制的锁与身下那厚重的石板。 「第三掌!」 饿狼首领喝叱一声,掌势如风,笼住夏勒雁周身,夏勒雁避无可避,被迫举掌硬接。 两掌相接,掌心处陡然一阵异样的刺痛,饿狼首领吃了一惊,连忙退开来,举掌一看,一根发细的牛毛针刺破了他的掌心。 「你!」饿狼首领怒不可遏,运起十成掌力,决意致夏勒雁于死地,危急之时,数根利箭破空而来,朝饿狼首领射去。 一箭接着一箭,箭势疾厉,挡无可挡,七箭射来,竟将饿狼首领逼退了七步,饿狼首领心头一惊:如此箭术、如此力道,难道竟是楚云深? 楚云深竟到了此地吗? 掌心那尖细的刺痛愈来愈是剧烈,饿狼首领不敢过度催逼内力,呼啸一声,退入饿狼群中。 此时后方饿狼群中,突然传出一阵猛烈的爆炸声,烟尘混合强烈硝烟的气味弥漫了开来。 骚动一起,夏勒雁立即反手去拉困住末鬼的精钢,但那精钢焊得严丝合缝,夏勒雁使尽气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他又想将石板扛起,但那石板太过厚重,他身上内伤已沉,勉力施为,也只拖动了一点点。 正慌急间,十二个高大的汉子突然从旁窜出,向他说了声:「到江边会合!」其中一人向他抛出一柄长剑,和一把短笛。 十二个人立刻分成了三组,四个在前开路,四个在中合力扛起了石板,四个在后防守。 夏勒雁接过短笛,就口便吹出一阵尖锐的长啸;身旁的饿狼有些立刻萎顿在地,有些虽然还能撑着站住,但也失去了行动力。 十二个高大的汉子配合无间,扛着石板向前迅速穿行。 但他们还来不及穿出层叠包围的饿狼,另一阵短促的笛声已经响起,是饿狼群中的吹笛人,合力在控制饿狼。 夏勒雁放下短笛,手擎长剑,跃到最前头开路。 散而复聚的饿狼如同凶猛的野兽,前仆后继奋不顾身,稍远处虽然还有援军造成的零散混乱,但包围他们的饿狼却不减反增。 十二个人中,有六个已倒了下去,其他的人也已经带伤,夏勒雁浑身浴血,气喘如牛,也是苦苦撑持。 正当此时,前方阻截他们的饿狼突然像被一柄巨大的斧头劈开似的,向两边排开,当中一人策马如风,迅速向前奔来,鲜艳的红发在风中飞扬,竟是楚军里,与末鬼齐名的赤将军! 赤带着楚军向他们身后驰去,为他们断后。渭河已在眼前,接应的船只正放下接驳板,要迎接他们上船。 成功了!夏勒雁心情一松,几乎软倒,正要向前观看末鬼的情况,没想到一个扛石板的汉子突然脱力跪了下去。 他们已在岸边,前头的人这一跪,后面的人来不及抓住石板,整片石板便向江中滑去,石板太重,立刻没入水中。 夏勒雁大吃一惊,顾不得其他,立刻跃入江中,追着石板而去。 石板直直向下沉落,夏勒雁奋力追上,两手抓住石板边缘。但他内伤沉重,气力不济,不仅拉下上石仮,反而彼石板拖着一起沉到了江底。 江水很深,在这么深的水中,胸口就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紧紧压住一样,那种冰冷沉重的压迫感使夏勒雁无法喘息。 夏勒雁拚尽全身力气想抬起石板,却是徒劳无功。 他又去拉扯困住末鬼的钢圈,但那钢圈与石板铸成一体,难以撼动分毫。 用力过度,夏勒雁唇角溢出鲜血,飘散在四周水域里。 末鬼痛苦的看着他,发不出声音也无力阻止。 很快的,两人都已到了窒息的极限。 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地步,却在这最后一步,与成功擦身而过…… 夏勒雁感到万念俱灰了。 他用剩余的力气,扯下扣住末鬼嘴里那块衔铁的绳子,然后静静的望着末鬼。 末鬼也回望着他,无声的唤着他的名字:「少仲。」 濮阳少仲感到自己流泪了。 「我、不、后、悔。」他笑着,用大张的嘴型回答。 水灌进他的口中,热泪流淌在冰冷的江水里。他微笑着,向前紧紧的拥抱住末鬼。 突然间,一股大力扯住濮阳少仲,同时,石板被向上推去。 濮阳少仲张开眼睛,看见几个水鬼装束的人在推着石板,而抓住他和石板的人,就是楚军的最高统领,楚云深。 第十一章 周围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这精钢拆不下来。」 「先放着吧,也不晓得会不会再变成饿狼。」 「这人也拆不下来。」 「……先放着吧,反正等人醒来自然就会放手了。」 濮阳少仲处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使人变为饿狼的药物,其性至刚至烈;这家伙的体质并不属寒,为何能抵抗饿狼的药物至此?」一个略带苍老却宏亮的声音说道。 然后声音便沉寂了。 好像只过了一会,又好像过了很久。 「末鬼大哥!」紫少君的声音,「为什么不把他放下来?为什么要这样绑着他?」 「还没有确定他不会再变成饿狼前,不能轻易放人。」楚统领的声音。 「这家伙是谁?为什么抱着末鬼大哥不放?」紫少君的声音。 「他是夏勒雁。」楚统领的声音。 「夏勒雁?好厉害喔!可以扮成这样!」紫少君的声音充满了赞叹。 「少君,危险,不要靠近。」楚统领的声音。 「哪有什么危险?」紫少君不满的说,「而且夏勒雁还抱着末鬼大哥呢。」 「你和夏勒雁不同。」楚统领说。 「哪里不同?」紫少君问。 「他有武功,你没有。」楚统领说。 「可是两人都昏迷了啊!」紫少君说。 「他们随时可能醒来。」楚统领说,「等他们醒来,我再带你来看他们好吗?」 夏勒雁张开眼睛,看见玥。 末鬼不在他身边。 「末鬼呢?」夏勒雁一跃而起,胸口传来一阵闷痛,几乎软倒在地。 「末鬼很安全,不用担心。」玥微笑着说道:「你在饿狼营中服下剧毒,虽然之前你吃了缓毒的药物,但仍不足以完全排除毒素的影响。所以才将你移到此处,方便治疗。」 「我能去看看末鬼吗?」夏勒雁间道。 玥迟疑了一下,说道:「末鬼现在是饿狼的状态。」 「我能去看他吗?」夏勒雁又问。 「嗯。」玥说道。 夏勒雁卸下了身上的化妆,回复成濮阳少仲的容貌。 玥带他走到一间石室前,石室里传出一阵阵低沉恐怖的吼声,有十来个人在石室前守卫。 「玥大夫。」守卫抱拳为礼。 「请开门。」玥说道。 守卫点点头,便开了门让他们进去。 石室里,变化成饿狼的末鬼,被锁在那块巨大的石板上挣扎着,有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在他身边四处走动,饶富兴趣的观察着他。 「大无先生。」玥说道。 大无先生连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快过来看看,这头饿狼和其他的饿狼很不一样!我认为他体内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压制饿狼的冲动!」 玥立刻走过去,和他一起讨论。 濮阳少仲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只是看着变化成饿狼的末鬼,几乎要落泪。 末鬼的四肢被困在那钢圈里,被卸下的关节无法推回,剧烈的挣动使他的四肢扭曲变形。 濮阳少仲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抱住了他。 变化成饿狼的末鬼,一张口就咬住濮阳少仲的头发,拉扯着他的发丝。 「会不会是他曾经服过什么寒凉的药物?」玥的声音。 「什么药物有这种功效?」大无先生皱着眉,一回头愣了一下,「喂,年轻人,你在干嘛?」 末鬼咬着濮阳少仲的头发,左右甩动着,濮阳少仲抱住末鬼就舍不得放手,只好随着左右摆动着头颅。 玥也问道,「夏先生,怎么了?」 「没事。」濮阳少仲苦笑道,「他咬住我的头发了。」 「呃,这、我去取金针。」玥说道。 「不、我不要紧的。」濮阳少仲说,「请不要伤害他,他已吃了太多苦……」 濮阳少仲伏在末鬼身上,抱着他,用手掌在他背后抚摸着。温暖的掌心代替冰冷的石板,滑动在背脊上,变化成饿狼的末鬼似乎觉得这样还满舒服,渐渐也就不再挣扎了,咬着濮阳少仲的头发安静了下来。 大无先生的眼睛发亮了! 「饿狼竟然会安静下来!年轻人,你这招好!」 濮阳少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傻笑。 大无先生又继续跟玥讨论着。 虽然知道他们是为了找出能够解除变化成饿狼的药物,但此时此刻,濮阳少仲却觉得他们很吵,他真希望能单独和末鬼在一起…… 身体紧密的接触,体温熨烫着体温,磨擦着磨擦着,竟擦出了火花。 濮阳少仲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对着化成饿狼的末鬼,自己居然也会有反应,更糟糕的是,不是只有他这样,变化成饿狼的末鬼也是这样! 濮阳少仲羞得满面通红,有人在旁边,他不敢放手。可是身体的反应愈来愈明显,末鬼显然也难耐了起来,不断发出低沉的吼声。 「怎么了?」两个大夫都发现不对劲。 「玥、大无先生。」濮阳少仲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能不能请你们出去一下?我、呃,我们……」 「年轻人,你做了什么?」大无先生问,「饿狼看起来有点奇怪。」 玥也问道:「夏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需要帮忙?」 但是两个大夫都没有离开的打算,大无先生首先蹲了下来,翻看着末鬼的眼皮,又轻拍着他的脸颊,玥也跟着蹲下来,抚着石板的边缘,手指攀上末鬼的手腕。 濮阳少仲在心里哀叫一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过两个大夫似乎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了。 大无先生眼睛都发亮了,「太奇妙了,我没想过饿狼竟然也会……」 玥假装镇定的站起身来,对大无先生说道:「我们先出去吧。」 「机会难得,现场观察不是比较……」 玥用力咳了一声,声音略略提高了些,「大无先生,我们先出去吧!」 大无先生只好不情不愿的跟着出去了。 濮阳少仲松了口气,略略抬高了身子,化成饿狼的末鬼不满的朝他吼了声,挣扎着好像想把他抓回来;濮阳少仲朝末鬼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伸出手去,打算先帮末鬼解决生理需求。 末鬼好像很享受,表情变得陶醉了。 濮阳少仲看着看着,感觉自己的身体更加的骚动了起来,愈来愈是难耐。 最后一丝理智绷断前,濮阳少仲想着:这样,实在很像乘人之危啊…… 不管了! 他扑了上去。 回复意识的第一眼,末鬼就看见他日思夜念的人。 「少仲?」末鬼不确定的唤道。 濮阳少仲惊喜的看着他,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末鬼提早恢复了。 「末鬼!」濮阳少仲连忙回应,向前紧抱住他。 好半晌,末鬼轻轻喟叹了声,「真的是你。本以为这一生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 濮阳少仲感到自己哽咽了,「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濮阳少仲轻道。 「嗯。」末鬼应道。 「啊,对了,我先去叫人来替你开锁!」濮阳少仲说道。 「不用。这样就好。」末鬼微笑:「这样,我便不用担心变成饿狼时会伤害到你。」 「你的四肢关节……」濮阳少仲咬了咬唇。 「没关系。」末鬼笑了笑,「只要能够看着你,这些都没有关系。」 「可是这样以后会很难复原。」 「你会嫌弃我吗?」末鬼故意说道。 「当然不会!」濮阳少仲连忙回答。 「少仲。」末鬼的眸光很温柔,望着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谢谢你。」 「谢、谢什么啊!」濮阳少仲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救你的人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楚统领、赤将军、子规军师,呃,还有紫少君,都有出力的。」 末鬼微微一笑,贪恋的望着他。 「你没有放弃我。」末鬼说:「即使我变成了饿狼,即使我已经毫无希望,你仍然没有放弃我。」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毫无希望!」濮阳少仲心口一疼,凝起眉头瞪着他,「玥大夫和大无先生已经在研究了,就算现在没有办法立刻让你回复,将来也一定可以!」 「而且,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你的。」濮阳少仲说着说着好像在赌气,「饿狼算什么?就算你爱上紫少君,我也要把你抢回来的!」 末鬼笑了,笑出了泪。 濮阳少仲忍不住伸出手抚着末鬼的脸颊,用手指轻轻拭去他的泪。「不要担心,你一定能恢复的。」 「少仲,我喜欢你。」末鬼说。 濮阳少仲立刻脸红到耳根,「干、干嘛突然说这个……」 「少仲,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末鬼说。 「知、知道了啦!」濮阳少仲听得很想捂住耳朵,却又舍不得不听。 外面有人敲门,「我是玥,我可以进去吗?」 濮阳少仲连忙走过去帮他开门。 玥捧着一碗药走进来。为了避免停止服下饿狼药物的末鬼筋肉萎缩,必须每天让他服下一些热性温补的药物。 「玥,末鬼提早恢复了!」濮阳少仲高兴的说道。 「咦?」玥愣了一下,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向末鬼走去。 「我是大夫,请让我看一下您的脉象。」玥说着,伸出手去按着末鬼的腕脉。 「火毒削弱了,所以他提早恢复清醒。」玥沉吟着,「这是前几天没有的事。」 「这是代表末鬼逐渐在复原吗?」濮阳少仲满怀希望的问道。 「应该是。」玥点点头,「我再和大无先生讨论一下,这碗药,请你让他服下。」 玥告辞离去。 濮阳少仲捧着药汤跪在末鬼身边,用汤匙把汤舀出来,轻轻吹着,吹凉了送到末鬼唇边。 末鬼含笑看着他,伹却摇了摇头。 「怎么了?」濮阳少仲不解的望着末鬼,「为什么不肯吃药?」 「我不想这样喝。」末鬼像个任性的孩子般说道,「我想要你亲吻我。」 濮阳少仲红着脸,点点头。他知道末鬼想尽量和他亲近,他也是。 濮阳少仲将药汤含在口中,哺进末鬼的嘴里。然后与他缠绵的亲吻。 一碗药都喂到凉了,好不容易才喂完。 两人都喘着气,用情欲的眼光看着对方。 「我想要你。」末鬼说。 「我也是。」濮阳少仲笑着回答。 一个月过去。 末鬼变化成饿狼的时间,正逐渐的减少。 而且筋骨萎缩的状况,并不明显。 「这小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大无先生瞪着末鬼,「同样的药物,为什么对别人没太大效用,对他就这么有效?难道和你每天跟他做那档子事有关?」 大无先生转向濮阳少仲。 濮阳少仲脸红的说不出话来。 玥却正经八百的说道:「其他的人服下饿狼药物之后,会受到药物刚燥火热的影响,使体质转变,性情也变得暴躁,并具有攻击性。但是末鬼身上却有一种阴寒之气,抑制住那种刚燥的毒火。原本是形成互相包围互相抵抗的状态,但现在,被阴寒之气郁住的火毒,却有逐渐疏散的情形。」玥顿了顿,说道:「大无先生,行房是自然的泄欲方式,也许这正是原因,使郁住的火毒疏散?」 大无先生思索着,点点头,对濮阳少仲说道:「那你再持续一阵子试试。」 濮阳少仲实在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变成饿狼的末鬼则鸣呜呜的低吼着,彷佛明白能够舒解自己狂躁的对象是谁一样,用充满情欲火热的眼光盯住濮阳少仲。 看得濮阳少仲很想冲过去揍他一拳…… 「剩下的问题,那种阴寒之气究竟是什么造成的?不像是天生的啊?」 两个大夫都紧皱着眉头思索着,盯着末鬼,末鬼则盯着濮阳少仲。 气氛诡异得有点奇怪,濮阳少仲没话找话的说道:「你们说寒气吗?不知道阴川水算不算……」 两个大夫都回过头来盯着他,「你说什么?」 「呃,不是说什么阴寒之气吗?」濮阳少仲干笑道,「末鬼以前中过阴川水的毒……」 「阴……水?」两个大夫都愣住了,呆愣的表情渐渐变成了恍然大悟。 「是啊,阴性的水!」玥兴奋得声音都变了,「怎会没有想到!」 「啊哈哈,对对,水性柔缓,水克火!就是这东西!」大无先生跳了起来,用力巴了一下濮阳少仲的头,「臭小子,干嘛不早说啊!」 「呃……」 濮阳少仲还来不及回答,两个大夫已经一前一后冲了出去。 「……我又不是大夫,哪会知道啊……」濮阳少仲轻抚着头,喃喃地抱怨道。 变成饿狼的末鬼好像也在笑,又呜呜呜的低吼着催促他。 「好啦,知道了啦。」濮阳少仲叹了口气,「你动弹不得,辛苦的可都是我啊……」 濮阳少仲慢慢的跨坐了上去,「等你好了,一定要补偿我……」 三个月后,使饿狼回复成人的药物,成功配制了出来。 但末鬼并没有服下这个药物。玥和大无先生都认为,末鬼的武功曾经被废除过,又卸除关节许久的时间,让他这样缓慢的恢复,将来才能够完全复原。 于是,濮阳少仲只好照老方法「慢慢来」。 末鬼清醒的时候,常常望着他笑,用恋慕的眼光看着他。即使他们已经有过无数次亲密的行为,但末鬼那样火热的目光,还是常常让他无法招架。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连末鬼变成饿狼时也是这样。 末鬼知道后,竟露出了妒嫉的表情,说道:「依我看,那个饿狼肯定也爱上了你。」 末鬼变成饿狼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减少。四个月后,每天已只剩下两个时辰左右。 楚云深便用削铁如泥的宝剑斩断束缚住末鬼的精钢,只在必要的时候,才用铁链将他锁起来。 于是,当有军情需要时,他们就一起行动,去探查饿狼的动向,或执行暗杀的任务;没有军情需要时,他们就天南地北的乱聊、做爱,或者就单纯的静静依偎在一起。 他们都变得更加珍惜对方,也更加珍惜自己。 八个月后,楚军消灭了饿狼军团,并将所有的饿狼都恢复成人。 濮阳少仲笑着说道:「看来他们都要感谢你,没有你,药物不会这么快出现。」 末鬼则摇摇头,说:「不对,他们要感谢的人是你,没有你如此的爱着我,我又怎能站在这里?」 濮阳少仲脸一红,在他肩上敲了一下,「你是不会说点正经的喔……」 末鬼则一脸正经的回答:「这是我说过最正经的话了。」 一年后,末鬼终于完全摆脱饿狼的控制,他也是修行之门里,最后一个由饿狼回复成人的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