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男女》 第一章 不到十坪见方的房间,却布置得颇为舒适典雅,只不过一左一右,却又呈现截然不同的风格。 左边齐齐整整的书架中,如行军行伍般排列着一本又一本的原文书:药理学、病理学、药物事典,全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书名;纤尘不染的书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尚未完稿的报告,笔迹也是一丝不苟。 书桌前有名少女端坐如松,低首敛眉,神情闲适地翻阅手中的小说。 书桌旁的一张双人床上,却有另一名少女正卖力地将棉被卷成一个大甜筒,然后慢慢地将身子一点一点地钻进“甜筒”里;直到身体全钻了进去,才把头探出来,一脸满足。 “啊!”躺在“甜筒”中的女孩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桌前少女拾起头来,轻声询问。 “我书还放在桌上,没拿过来。” “你的书桌就在旁边,起床拿一下下就奸了?” “不要!人家奸不容易才钻进来,才不要又钻出去。”“甜筒”中的女孩把头摇得像博浪鼓似的,央求道:“二姊,你帮我拿一下嘛!” 丁叮叮叹了口气,起身绕过床,站在她的书桌前,望着被一堆垃圾淹没的桌子,皱眉说:“当当,你说的是哪一本啊?” “就是谷地惠美子那本‘明日的王样’嘛!” 丁叮叮仔细翻了翻桌子,除了一罐喝了一半的可乐、一颗咬了一口的苹果和一包只剩渣滓的洋芋片外,什么也没看到。“没有啊?你是放到哪里了?” 丁当当侧着头想了想,不太有把握地说:“不在桌上的话,大概、大概是塞到书架里了?” 丁叮叮看了一眼书架;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刽”旁放着曹雪芹的“红楼梦”,泰戈尔的“漂鸟集”上头压着北条司的“城市猎人”,更绝的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间却夹着一本“全瓶梅”,全然的乱无章法,毫无规则可言。 “你的书塞得乱七八糟,又不许别人整理,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丁叮叮又叹了口气,在叠得像座小山的书堆中,帮她找书。 “你一帮我整理,我就找不到要看的书了。”丁当当笑意盈盈,露出浅浅的酒窝。 “我不帮你整理,你不也一样找不到?”丁叮叮好不容易在一本食谱底下,找到那本漫画。“是这本吧?” 丁当当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对!对!对!二姊真厉害,一下子就找到了!”伸手就要拿书。 “真是败给你了,现在居然还有心情看漫画?”丁叮叮将书递给妹妹,侧身坐在她的旁边。 “天蓝蓝的、风轻轻的、云高高的,我怎么会没心情看漫画?”丁当当瞥了一眼窗外,不解地问。 “还在装傻?你真的要气死你小编吗?” “她不会又打电话来了吧?”丁当当心头一惊。 “你说呢?”丁叮叮看了一眼她手上漫画,无奈地说。“她说你要是再不交稿,她就要杀你全家,连二姊我都有生命危险了!” “你是医生,病房也是现成的,砍个几刀大概不碍事,我可就不成了。”丁当当皱起眉头,喃喃自语。“小编看来真是气疯了,我、我得避避风头才行……” “还在胡说八道?”丁叮叮白了妹妹一眼,劝道:“你就安安分分地坐到书桌前,乖乖写稿,不就没事了?也省得人家三天两头催稿。” “真要这么简单就奸了!”丁当当已经翻起了漫画,边看边说。“我想写的她不许我写,她要我写的……唉……” “怎么唉声叹气起来了?这不像你喔!”丁叮叮轻抚妹妹的秀发,柔声说。“你想写怎样的故事啊?” “我本来打算写一个妓女,虽然受尽男人的欺凌侮辱,命如草芥,却自立自强的故事。”丁当当愈说愈兴奋,眼睛也闪闪发光。“这个妓女虽然出身下贱,却是心比天高;而且她骄傲、她任性、她痴狂、她潇洒,她虽然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却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 “可是什么?”丁叮叮也听得出了神。 “可是男人全是瞎了眼的混蛋,只在乎薄薄的一片处女膜,却忽略了光风霁月的性灵比什么都难能可贵!” “所以,结局是悲剧?” “也只能是悲剧了。”丁当当苦笑。 “我觉得这个故事满动人的啊!小编为什么不许你写?是不是因为是悲剧故事?” “那倒不是,很多文艺小说的读者都喜欢看悲剧故事的。” “这我就不明白了,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小编要我将女主角设定为卖艺不卖身的名妓,而且,她的第一次只能献给男主角。”丁当当一脸快晕倒的表情,双手一摊倒在枕头上。“男人这种只用下半身思考的低等动物,怎么可能把白花花的银子花在所谓‘卖艺不卖身’的妓女身上?真是有够白痴了!” 丁叮叮也不禁失笑。“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不过,我想小编一定也有她的考量吧?” “还能有什么考量?说来说去还不是读者没办法接受女主角不是处女!”丁当当没好气地说。“我连写了十本‘清纯无知’的女主角爱上‘邪肆狂佞’的男主角,写得都快头皮发麻了。再写下去,非变成神经病不可!” 丁叮叮一脸同情。“可是,你的新书预告已经打出来了,再不开始动笔,只怕……” “没关系,这几天本姑娘不出门、不上街,躲在家里当乌龟,我就不信小编堵得到我。”丁当当得意洋洋,笑嘻嘻地说。“反正她只有我的电话,可没这里的地址……” “我昨天告诉她了。” “什么?”丁当当从床上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什么?你告诉她我们这里的地、地址?” 丁叮叮一脸歉意,小声地说:“小、小编真的很可怜啊!她在电话里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所以、所以……” “叛徒!大叛徒!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姊姊?”丁当当冲到书桌前,拨开桌上杂物,拿出稿纸,却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糟了!糟了!小编要是知道我连一个字也没写,非把我宰了喂狗……” “真的、真的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丁叮叮无限同情地站到妹妹身边,跟着帮忙想主意。“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就写一个富家公子爱上贫家女,虽然彼此身分悬殊,但真爱感动天地,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行啦!我的新书预告都打出去了,不能更改故事设定啦!”丁当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怨地说。“二姊,明年我坟头的草要是长得太高了,你可要记得帮我清理清理。” “还能开玩笑?我看你是死不了的。”丁叮叮莞尔一笑,柔声说。“二姊有时可真不明白你,讨厌男生,又不谈恋爱,怎么会去写文艺小说,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这你就不懂了,一个作者的作品肯定和他的个性相差十万八千里,这就是所谓的‘互补作用’是也。”丁当当谈兴一起,伸出衣袖一抹眼泪,摇头晃脑地说。“所以说,画搞笑漫画的常常是苦瓜脸;画少女漫画的通常长得很抱歉;还有……” “停!照你这么说,写文艺小说的,岂不都是爱情绝缘体?” “那是自然!”丁当当哈哈一笑,悠悠地说。“天下的男生都是笨蛋草包,我干么和次等动物搅和在一起?我在小说中替读者织梦寻梦,让她们有个逃避现实的避风港,只不过奸梦由来最易醒,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丁叮叮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你的论调太偏激了,我想男生也是有好人的。像姊夫、像孟不凡……” “那是例外啦!突变种不能算数的啦!” 丁叮叮苦笑摇头。“还有别人啊!像我医院里的男同事都很热心,也很帮忙我……” “哼!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丁当当看了姊姊一眼,正色说。“你知不知道你长得有多漂亮?肤如凝脂、眉如远山、眼似秋水,满身的温柔、天生的风流;别说男人了,连女人也心动……” “你扯到哪儿去了?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丁叮叮脸上微红,更增娇柔。 丁当当也看傻了,大声说:“反正男人就是靠不住!大姊被叶北辰骗了去,咚咚又给孟不凡拐走。你这么美丽善良,肯定有许多癞虾蟆不自量力,想要吃天鹅肉;我可不要你上男人的当!” “难不成你要我一辈子不结婚,当个老姑婆?”丁叮叮浅浅一笑。 “那有什么不好?你不结婚、我也不结婚,咱们都做单身贵族,岂不自在逍遥?”丁当当一脸兴奋,双眼如梦似幻,开心地说。“我们可以一辈子住在一起,这样我就可以保护你;休假时还可以结伴出国去玩,对了,就去纽西兰……” “又在作白日梦了!”丁叮叮没好气地捏了捏妹妹的鼻子。“还想玩?我看你还是先把稿子写出来比较实在一点。” 丁当当一听到“稿子”二字,脸马上垮了下来,咬着笔头喃喃自语:“稿子是写不出来了,本姑娘可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小编上门宰人。嗯……还是、还是出门避避风头比较保险!” “你能躲哪里去?你的亲朋好友小编全查得一清二楚,除非躲到高雄姊夫家……” “我才不要!叶北辰整天黏着姊姊,简直和橡皮糖没两样,我看了就讨厌!”丁当当噘着嘴,不高兴地说。“我会搬来台北和你一起住,就是受不了他们整天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我怎么可能再搬回去?” “那就没办法喽!你只好自求多福了。”丁叮叮双手一摊,表示她也无能为力。 丁当当叹了口气,随手抱起走到她身边撒娇的大黑猫,唉声叹气。“‘咪咪’,你的三姊好可怜喔!连自己的亲姊姊都见死不救……” “当当,别自言自语了,你现在写还是来得及啊!”丁叮叮柔声安慰。 “人家说狡兔三窟,本姑娘比兔子还聪明,没道理给小编吃得死死的啊!”丁当当完全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只是张着嘴发呆,喃喃自语。“一定还有地方可以躲、一定还有地方可以躲……” “真是败给你了!有脑筋转这些念头,为什么不把时间拿来写稿……” “有了!我躲到清秋姊家去!”丁当当突然大叫一声。 丁叮叮吓了一跳,拍拍心口,问道:“清秋姊?是谁啊?” “就是撮合姊姊和叶北辰的那个红娘、在电视台工作的女强人耿清秋啊!” 丁叮叮也想起来了,好奇地问道:“她现在是电视台当红制作人,名字天天上报。你怎么会突然提到她?” “她最近要开新戏,嫌手下的编剧没有新意,找我过去帮忙。”丁当当笑嘻嘻地说。 丁叮叮一愣。“你写过剧本吗?” “现在都快火烧屁股了,管不了这么多啦!”丁当当抱起大黑猫亲了亲,得意洋洋地说。“‘咪咪’,三姊果然比兔子还聪明,还是想出了办法。咱们明天就搬家避风头去。” “我真是服了你了。写小说也是写,写剧本也是写,何苦兜那么一个大圈子,给自己找麻烦?” “嘿!嘿!狗急跳墙,小编害我担惊受怕,我也要让她吃吃苦头。”丁当当哈哈大笑,满脸得色。 “你啊!小心到时候没整到小编,反而整到自己;到时候可别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我帮忙。”丁叮叮实在拿这个宝贝妹妹没办法,苦笑摇头。 砰! “怎么回事?局长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刚从警察学校毕业的宋公道瞥了一眼被甩得摇摇晃晃的局长室大门,小声询问。 “肯定又在议会挨了排头,被削了一顿。”马长青双手合十,一脸无限悲悯的表情。“现在当官比当狗还惨,我看老大这顶乌纱帽大概快保下住了。” “怎么回事啊?这么严重?” “还不是上次追捕枪击要犯‘疯狗’那件案子!”马长青叹了口气,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小声地说。“咱们弟兄将‘疯狗’团团围住,开了几百枪,子弹壳掉了一地,结果……” “给他逃了?” “若真是这样,老大日子还不会这么难过。”马长青又重重叹了口气,才接着说:“人犯死了……” “既然被打死了,那还有什么问题?”宋公道抓了抓头,不解地问道。 “问题可大了!‘疯狗’不是被我们弟兄打死,而是自己开枪自尽的!” 宋公道一听,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就算这样,歹徒也、也还是伏法了啊!” “你这样想,媒体可不这样想。”马长青点起了根烟,意含讥刺地说。“经此一役,咱们刑事组的弟兄们可真是出尽了锋头,被记者大爷封为神枪手……” “这、这太扯了吧?”宋公道听得满头雾水。 “怎么会扯?开了几百枪,子弹壳都可以论斤卖了,却连‘疯狗’一根头发也没打到,这么准的工夫,我看就连侠盗罗宾汉也没这本事。”马长青简直快哭出来了,苦着脸说。“‘敢言时报’还在报上送我们一副对联,你想不想听听?” “怎样的对联?”宋公道明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却还是忍不住想听。 “唉!上联是‘天兵天将天下无双’;下联嘛,则是‘打屁打枪打道回府’。” “太毒了吧?” “横批更狠咧!”马长青苦笑。 “是什么?” “弹无虚发!” 宋公道这下可真是说不出话了。 “除了这件鸟事让咱们兄弟颜面无光、老大天天挨骂,更惨的还是咱们头儿‘燕三快’的行事作风太过强悍,害老大给议会那些姑奶奶们盯上,天天到议会罚站。” 宋公道知道“燕三快”指的是重案组组长燕两行,却不明白他这外号的由来;正想发问,局长的暴怒声已经从局长室传了出来—— “燕两行呢?他妈的!叫这混球进来见我!” “局长,你找我?”燕两行一踏进局长室,立刻行了个礼。 “嗯!”局长一看到燕两行,勉强压下满腔怒火,冷冷地说:“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吗?” “知道。”燕两行站得像根枪杆般直挺挺的,面无表情地说。“是为了昨天在兴仁街查获的上百公斤白粉一事。” “事前为什么不通知局里?” “没时间。” “所以你就单枪匹马、直捣虎穴?”局长指着他的鼻子问。“你以为你是蓝波、还是黄飞鸿?” “我是燕两行。”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出了事,局里要承受多少责难?” “不会出事,因为我是第一流!” “不会出事?”局长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他妈的!拿着枪追了五条街,撞坏六部轿车……” “错了!是七部。” “你、你……”局长气得差点脑充血,满脸涨得通红。“你知不知道,这里头有辆车子,是市议员李安安的?”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在议会被骂成猪头,说我纵容手下行凶?” “不是行凶,是抓贼。”燕两行仍是面无表情,声音也是没有丝毫高低起伏。“官兵抓强盗,天经地义;我抓贼,也抓到了。” “也死了!”局长看着手中报纸,又激动起来。“十三个人,全部一枪毙命,他妈的!人抓厝拆、鸡仔鸟仔抓到没半只,你还真是一个活口也不留!” “四把乌兹冲锋枪、九把黑星手枪对着我,我要是留活口,死的人就是我!” 局长登时语塞,用力抓了抓头,苦着脸说:“我还真不明白,你好好一个留美犯罪学硕士,不好好待在学校教书,为什么要冲到第一线卖命?” “我想追随局长除暴安良。”燕两行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局长一愣,他实在受不了这家伙的独特幽默。“省省吧!除暴安良?我只希望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没有我们除暴安良,广大市民就没有安稳日子。”燕两行淡淡地说。 局长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忽然问了一句:“你去过纽西兰没有?” 燕两行一愣。“没有。” “纽西兰是个好地方,治安好、空气好、风景更好。”局长犹似漫不经心地说着。 燕两行心里忽然有了警觉。“我只知道那地方山多、草多、绵羊也多,没什么鸟看头。” “夏威夷呢?天蓝、云白、沙净,比基尼美女更会看得你喷鼻血……”局长急了起来。 “我身体虚,受不了这种刺激。”燕两行忽然弯下腰来,故意咳了两声。 “他妈的!你以为我在跟你打商量啊?”局长再也忍不住,拍桌大骂。“不管纽西兰还是夏威夷,你给我消失一个月!” “我没钱。” “我替你出!” “我手上还有五件凶杀案,两件烟毒案。” “交给别人去办!” 燕两行看了局长一眼,缓缓地说:“告诉你实话,我不想放假。” “你、你……”局长气急败坏,大声说:“这是命令!你要下去,老子调你去门口看门!” 燕两行脸色丕变,语调一冷,淡淡地说:“兄弟们在背后给我起了个外号,局长总该知道。” “原来你自己也清楚。”局长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此事,缓缓地说。“没错,你那些手下是给你起了个‘燕三快’的绰号,说你子弹用得快、案子破得快,还有、还有……” “黑锅背得更快!”燕两行神色不变,只是目光更冷了。“功劳我不在乎,背黑锅我也不怕。局长要调我去看门,我去!” “你、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种人,我要你放假,就是不想你背这黑锅。”局长长叹一声,无奈地说。“你知道现在多少人在盯这个案子?议员天天开记者会,说警方侵害人权、草营人命,连我也快顶不住上头的压力了……” “如果我被乱枪打死,局长大概就没事了。”燕两行嘴角忽然露出嘲讽的笑意。 局长只有苦笑,无言以对。“你出去吧!你不想放假,我也不勉强你了。” 燕两行行了个礼,仍是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局长用力抓了抓头,喃喃自语。“他妈的!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了!手下不是天兵天将,就是火爆浪子,我真该去庙里改改运了。” “我看改运也没用了。” 局长闻声抬头,原来是专跑警政新闻的老记者辛七郎。 “是你啊!怎么没敲门?”局长心情极差,又不敢开罪记者,闷声发问。 “咱们是老朋友了,用得着敲门?”辛七郎无所谓的一笑。 局长干笑一声。“有什么事吗?” “自然是好事!帮你改运来了。” 局长一愣。“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警方究竟出了什么差错,为什么会被议会和媒体紧咬着不放?” “我就是不明白,追捕‘疯狗’一案,虽然乌龙了些,毕竟还是将歹徒伏法;燕两行这件案子,更是做得漂亮,怎么会搞得天怒人怨、人人都骂?”局长搔了搔头,苦着脸说。“难不成我们真的做错了什么?” “你们没做错,而是没做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句话说得好:‘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就算你什么都没做,媒体看你不顺眼,照样可以杀人于无形。”辛七郎扶了扶眼镜,悠悠地说。“现在这种资讯时代,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们自己不做点宣传,当然只能让媒体以及会秀的议员牵着鼻子走喽!” “有道理!”局长眼睛一亮,急着问:“依你说,该怎么做才对?” “若是能有出八点档,专演警察的故事,介绍警察的出生入死和不为人知的辛酸,你想,大家对警察的看法是不是会大大地改观?”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局长一拍大腿,满脸喜容,但随即又沉下脸来。“你说得倒容易!问题是,警方又没拍电视剧的预算。” “这你放心!名制作人耿清秋刚好有兴趣拍这个体裁,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耿清秋为求写实,希望能派一名编剧贴身采访警察的生活,以免言之无物……” “这简单,有什么问题!”局长话才出口,脑筋一转,已明白自己中了他人圈套。“哼!差点上了你的当。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替别人做说客来了!妈的,想追耿清秋那女强人,也不要算计老朋友!” 辛七郎毫不在意,淡淡一笑。“我虽然有私心,但也是替你打算。你要是不接受,那就算了。”作势要起身离开。 “慢着!谁说我不接受?”局长瞪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那个编剧是男的还是女的?” “好像是个女的,要是不方便……” “就是女的才好!”局长大喜,大声说。“你明天就把人带来,我派个高手让她贴身采访。” “你打算派谁?”辛七郎下禁好奇地问。 “你别管!反正不会让你失望。”局长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悠悠地说。“嘿!嘿!这臭小子老是给我惹麻烦,这次一定要让他吃吃苦头……” 第二章 “猪头!猪头!我真是天字第一号大猪头!”丁当当站在警察局外头,喃喃自语。 辛七郎饶富兴味地看着她。“丁小姐,我看你来这里的路上嘴都没停过,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我说我是世界无敌大白痴,天字第一号大猪头。”丁当当一脸苦瓜样,简直快哭出来了。 辛七郎失笑。“你看起来聪明伶俐,不像、不像是个白痴啊?” “我也觉得我自己很聪明啊!”丁当当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说。“就是因为太聪明,才会别人都窝在办公室里喝热茶、看报纸,我这个天才却要站在这里吹风!” “喔?” “你知道这次想出要拍警察这个题材的,是哪一个天才?” “下会是你吧?” “正是我这个天才。”丁当当又叹了口气。“你知道想出贴身采访这种馊主意的,又是哪一个笨蛋吗?” “那肯定是你喽!”辛七郎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你这个不知道是天才还是白痴的大编剧,才会站在这里?” “若是大编剧,我就不会在这里了。”迎面一阵寒风,吹得丁当当直打哆嗉。“唉!当真是各人造业各人担……” “什么?”辛七郎没听清楚。 “没事啦!”丁当当勉强振作精神,大步走进警察局。 “我拒绝!” “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啊?这是命令!”局长看着燕两行,皮笑肉不笑地说。“警察学校总该有敦你要服从命令吧?” 燕两行铁青着脸,良久才又开口。“为什么是我?” “她们要第一流,而你正是第一流。”局长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知道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最能干的部下。” “哼!” “还是,你认为别人比你更优秀?” “你不用激我。”燕两行看了局长一眼,又恢复一贯的冷漠表情。“老马、小宋、雷公都比我优秀,你派他们吧!” 局长这可傻眼了,想不到这家伙软硬不吃。“燕两行!你别以为老子真的不会动你。再抗命,你就等着上街指挥交通!” “街上车多、人多,贼想必也少不了。”燕两行神色不变,淡淡地说。“你最好再多配把枪给我,免得子弹不够用。” “他妈的!你真以为老子不敢?我马上下条子,让你这混球上街去威风威风!”局长险些没气得吐血,动笔就写调职令。 马长青见情况弄得僵了,低声劝道:“头儿,你就委屈一点嘛!让个娘儿们跟着有什么大不了的?兄弟们可都羡慕得紧……” “你要羡慕,你去!” 局长破口大骂:“这小子没鸟蛋,连跟女人说句话都不敢,怎么敢让女人跟着?” “局长,你别逗了!头儿是咱们局里出了名的硬汉,怎么会怕女人?”马长青刚想笑,却见燕两行脸色发青,忍不住问:“头儿,该、该不会是真的……” “笑话!我燕两行天不怕、地不怕,会怕女人?你脑筋秀逗了啊!”燕两行话忽然多了起来。“给个女人成天跟着,成何体统?再说我们是重案组,成天水里来火里去,干的是玩命的勾当,有个女人在旁碍手碍脚,还想活命不要?再说女人又会哭、又会闹、又爱使小性儿,还有……” “喂!你这头沙猪说完了没?”一名少女像旋风似地冲了进来,劈头就骂。 “你是谁?”燕两行看了眼前少女一眼,马上别过脸去,冷冰冰地问。 “本姑娘叫丁当当!”丁当当见他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不由得心头火起。“西游记说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我还不相信;今天看了阁下一眼、听了阁下高论,嘿!嘿!想不信都不行。”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要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怎么会看不起女人?”丁当当好整以暇地说。 燕两行脸色微变,冷哼了一声。 “丁小姐还真是风趣。”辛七郎跟着走了进来,见丁当当还要继续说下去,忙拉住她,笑着打圆场。“对了,还没跟各位介绍,这位丁小姐就是电视台方面派来的编剧;往后几周,还要请各位多多帮忙协助。” 丁当当白了燕两行一眼,随即笑意盈盈地说:“我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还请各位大哥多多照顾……” “照顾就免了,早知道你什么都不懂。”燕两行冷笑一声。 丁当当闻言,柳眉倒竖,又要发难,辛七郎忙抢着说:“对了,局长,你说的高手是哪位?现在可以公布了吧?!” “还能有哪位?就是这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家伙!”局长北了比燕两行,没好气地说。 “为什么是这头沙猪?”丁当当叫了起来。 “说话客气一点!”燕两行眼睛仍是看着天花板,语调冷淡地说。“因为你们要高手,而我,正是第一流的高手。” “喔?” “不过,我不会让个大麻烦跟在旁边碍手碍脚的。” “你在说我?”丁当当眉间泛起一股杀气。 “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燕两行淡淡地说。 丁当当见他从头至尾始终盯着天花板,正眼也不瞧自己一下,忍不住大声说:“喂!你妈妈难道没教你,跟别人说话要看着对方?” “你不是说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燕两行脸一红,仍是看着天花板。 丁当当登时语塞。 “这混球马上就要被发配边疆了!丁小姐,我换个人给你采访。”局长恶狠狠地瞪了燕两行一眼,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再让你这混球在这里待下去,老子非得给你气死不可!” 丁当当却存心和燕两行杠上了似的,忽然笑嘻嘻地说:“我们家乡有个奇人,嘴巴生得特别大,上嘴唇顶天,下嘴唇着地……” “这太扯了!那他身体不就没地方长了?”马长青忍不住插嘴。 “谁叫这家伙只生一张嘴呢!”丁当当瞟了燕两行一眼,悠悠地说。“就像有人开口一流、闭口一流,却没半点真本事。” 马长青一愣,随即会意,想笑又不敢笑,憋着不敢出声;燕两行却已寒了脸,冷冷地问:“你在说我?” “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丁当当也故意学他看着天花板,一脸正经。 “你……” “要真有本事,为什么不敢让别人采访?”丁当当仍是盯着天花板,看得都快变成斗鸡眼了。“唉!现在的男子汉怎么都只剩一张嘴……” “臭丫头给我闭嘴!要采访是吧?你要活得不耐烦,尽管跟来!”燕两行快被气死了,勉强压下怒火,一甩门,大步走了出去。 “真不懂这天花板究竟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有老鼠在上头打架?”丁当当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也追了出去。 “够酷、够冷、够硬!不愧是男人中的男人、硬汉中的硬汉!”马长青望着被甩得摇摇晃晃的门,一脸崇拜。 “你在说谁?”局长喝了口茶,随口问道。 “当然是头儿啊!”马长青一脸看到怪物的表情,要不是发问的是自己长官,早就开骂了。“你看那个丁小姐长得多漂亮,头儿却连正眼也不瞧她一下,语调口气又冷又酷,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 “瞎了你的狗眼啦!”局长一口茶全喷了出来,笑骂。“你究竟来局里几年了?” “三年又五个月了啊!有什么问题?” “咱们局里有几个女警?” “少说也有二十来个,咦?局长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你来的这几年,有看过‘燕三快’和这些女同事说过话吗?” “这、这……”马长青愣住了,勉强说:“我、我想真英雄、大丈夫都是这个样子的吧?水浒传里的英雄也都不大爱搭理女人……” “英雄?我看是狗熊才对!”局长白了他一眼,悠悠地说。“燕三快?子弹用得快、案子破得快,我看躲女人更快!嘿嘿!这下有他苦头好吃啦!” 无星无月,路灯也坏了两盏,小巷里幽暗阒静,颇为寂寥冷清;而当北风起处,满地落叶乱舞,不时发出的“沙!沙!”之声,更平添了些许阴森之气。 “喂!你就住这里啊?”丁当当抱着大黑猫下了车,颇感兴味地左顾右盼。 “怕了?”燕两行也下了车,望着天空冷冷地说。 “为什么要怕?”丁当当摇头晃脑地说。“人少、车少、烦恼就少,躲在这里肯定没问题……” “躲?”燕两行将目光从天边移到眼前,冷冰冰地说:“你死皮赖脸住到我家,原来不是为了工作,而是逃难来着?” “笑、笑话!我逃什么难?”丁当当发现自己说溜嘴,涨红了脸说。“要写出一流的剧本,你以为和吃饭喝茶一样容易啊?我不跟你住一起,怎么了解警察的点点滴滴、甘苦悲喜?你以为我喜欢住你家啊?臭美!我这是敬业,你懂不懂?敬业!” 丁当当罗哩罗嗦念了一堆,心里也在暗暗叫苦;要不是有洁癖的耿清秋死也不让自己住到她家,害她在办公室里窝了两天,吹足了冷风,她也不想住到这头沙猪家里啊! 燕两行发现丁当当张大了眼睛瞪着自己,忙又把目光移向天际。“敬业?敬业为什么还带着这只不知道是猪还是狗的大黑球来?你把我家当猪圈不成!” “你眼睛脱窗了啊?这位是我的猫弟弟‘咪咪’,不是猪也不是狗,笨蛋!”丁当当白了他一眼,摸了摸在怀中撒娇的大黑猫,无限怜惜地说。“‘咪咪’很黏我,它一天没见到我,就吃不下也睡不着,我当然要把它带在身边喽!” “那这堆书又是怎么一回事?”燕两行走到车后,打开行李厢,铁青着脸说:“‘明日的王样’?‘流星花园’?还有‘笑傲江湖’?你可别告诉我这些书是你编写剧本的参考资料!” 丁当当一阵心虚,眼神左瞟右瞄,顾左右而言他。“月沉、星灭、倦鸟归林;本姑娘累了,该上床睡觉了……” “累?”燕两行再也按捺不住,提高了声调。“你喝茶纳凉,我却帮你搬了一下午的书,你好意思说累?” “上人者役人,下人者役于人,这本来就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不对?”丁当当脸一红,兀自强辩。 “你……”燕两行气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沉着脸说:“我住在五楼,这些书你自己慢慢搬上去吧!” “喂!你有没有风度啊!你一个大男人居然叫一个弱女子自己搬东西啊?”丁当当急了,一把拉住他不放。 燕两行手一被她拉住,脸迅速变红、身体也僵了,愠怒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三更半夜和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你让女孩子自己搬东西,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才下成体统呢!”丁当当噘着嘴,就是不肯放手。 “你……”燕两行只觉得她的小手温软如绵、柔若无骨,心脏不由得愈跳愈快,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寒着脸,勉强说:“你、你不放手,我怎么帮你搬书?” 丁当当闻言,开开心心地放了手,接了他的钥匙,抱起大黑猫,自顾自地走向楼梯。“小心搬喔!我先上去帮你开门。”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燕两行快被气死了,闷哼一声。“死丫头!就会差遣人!” 燕两行住的是栋五层楼的公寓,偏偏又没有电梯,累得燕两行来回跑了三趟、满头大汗,才把丁当当的一车书搬完。 “咦?死丫头呢?怎么不见踪影?”燕两行重重地放下书,倚在门边喘气,环视客厅一周,却不见丁当当身影。 “大门已经被打开,人没道理不见啊?”燕两行又仔细看了客厅四周,忽然发现自己卧室的房门虚掩,透出一线灯光。 “这、这丫头该不会……”燕两行气急败坏地打开卧室房门,发现丁当当正大剌剌地睡在自己床上,双手抱着自己的枕头,流着口水,好梦正酣;而那只叫“咪咪”的大黑球,则蜷曲着身子,紧贴着她的头,舒舒服服地在睡大觉! “这死丫头!我帮她搬东西,她却好意思占我的床、用我的枕头、盖我的棉被,睡她的大头觉?”燕两行怒火中烧,正想把她一脚踹下床,谁知丁当当却忽然翻了个身,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燕两行吓了一跳,以为她醒过来了,正有些不知所措,却发现丁当当翻了身子后,再无动静。 燕两行屏住呼吸,刚才想踹她下床的冲动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生怕惊醒她,一动也不敢动,只敢偷偷观察她脸上的变化。 只见她长长的睫毛低低垂着,洁白如玉、犹似水晶琉璃的面颊上透出些许嫣红,嘴角含笑,大概正作着好梦吧!好一幅海棠春睡的美人图! 燕两行看着看着,脸忽然红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掩上房门,口中喃喃自语:“算了,好男不与女斗,床、床就让给她!” 一阵细细柔柔的“喵——喵——”声吵醒了丁当当,她揉了揉眼睛,见“咪咪”正咬着自己的头发撒娇,便轻轻抱起它,笑说:“夜间活动时间又到了,姊姊带你出去探险。” “咪咪”开开心心地跳下床,在前领路:丁当当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却发现客厅一角隐隐有灯光透出,一名男子正伏案写着东西。 “谁啊?三更半夜不睡觉,精神太好了啊?”丁当当口中念念有词,走了过去。 “我也想睡啊!但这房子唯一的一张床被人占了去,我又不能把人踢下床,只好不睡了。”燕两行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来,冷冰冰地说。“倒是你,床铺棉被都是现成的,怎么舍得起床,难不成是在梦游?” 丁当当闻言,脸一红,强笑说:“‘咪咪’晚上睡不着,一定要起来活动活动。它又爱黏着我,所以我都会陪它在房子里头四处走走逛逛。” “这年头还真是人不如猫!我想睡不能睡,这大黑球却睡不着四处鬼混。”燕两行闷哼一声,又动笔写起东西。 “是‘咪咪’啦!别老是黑球黑球的乱叫。”丁当当有些不高兴,白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问:“喂!你在写什么啊?” “我也不叫‘喂’,别没大没小的乱叫一通。”燕两行板着脸,口气冷淡地说。“我写什么,不关你的事吧?” 丁当当却不死心,笑嘻嘻地说:“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好歹我也是出过十本小说的作家,说不定能帮你出些王意呢!” “喔?什么小说?” “文艺小说,也就是言情小说啦!”丁当当得意洋洋地说。“我在这个圈子里也是小有名气哩!人家都说我文采斐然、用词华瞻;在小说出租店里非常受到欢迎呢!” “可惜帮不上忙。”燕两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总不能在报告上头写:我爱你、你不爱我。那肯定会被飙死!” “什么报告啊?这么重要。”丁当当好奇心更强了,站到他的身后,伸长了脖子要看。 燕两行发现她靠自己下到半步距离,吐气如兰、呼吸声依稀可闻;不由得大感窘迫,借故起身离开。“好渴,我去喝杯水好了……” 丁当当不理他,张大了眼睛看着桌上的报告。“‘五月十日于兴仁街查获白粉始末报告’,这种报告有什么难写的?” “口气不小喔!”燕两行冷哼一声,略带轻蔑地说。“你以为这和你那些伤春悲秋、花前月下的东西一样啊?自以为是的小鬼!” “燕、两、行!你少瞧不起人!”丁当当涨红了脸,大声说。“一理通、万理通!我能写缠绵俳恻的爱情故事,就能写四平八稳的八股文章!” “喔?” “你不信?” “吹牛人人都会,我怕你也是只生一张嘴……” “气死我了!下显点本事,你还真把我当成同类了!”丁当当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大声说。三逼份报告我帮你写,教你知道我是不是吹牛!” 燕两行心中暗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行吗?” “没问题,你只管睡你的大头觉去吧!”丁当当没好气地说。 “相关资料都在桌上,报告我明天一早就要。”燕两行大喜,他生平最讨厌写这些官样文章,如今有人自愿抓刀,可真是求之不得。 他强忍住笑,面无表情地到卧房抱一床棉被出来,就迳自在沙发上睡了起来,梦中还不时发出几声得意的笑声。 唉!他真是笑得太早了。 车行如风,终于在七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抵达警局。 “喂!你赶着投胎啊?开这么快要死!”丁当当在车内跌得东倒西歪,惨白着脸说。 “要不是你一条裙子选了半个钟头,我哪用得着这么赶?”燕两行寒着脸,自顾自地下了车。 “你这话什么意思?”丁当当跟着追了出去,没好气地说。“我想穿窄裙,却怕不俐落;想穿长裙,又嫌古板。叫你提供意见,你又不出声,我当然得花点时间慢慢选喽!” “你自己没主见,却来怪我?”燕两行瞥了眼她身上穿的那件省工省布料的迷你裙,一阵脸红心跳,粗声粗气地说。“选了老半天,却用‘丢铜板’来决定,大笨蛋一个!” “你说我是笨蛋?”丁当当柳眉倒竖,刚想开骂,忽然念头一转,悠悠地说:“就算我是笨蛋,也好过假正经的大色狼……” “你在说谁?” “我也没说谁。只是有人一路上老盯着人家大腿瞧,连红灯亮了也不知道……” “胡说八道!我没有……”燕两行涨红了脸,急着分辩。 “我有说你吗?”丁当当语带轻蔑,故意扭腰摆臀,慢条斯理地走进警局。 “臭丫头,就会斗嘴!”燕两行看着她婀娜多姿的身影,苦笑摇头,喃喃自语。“你以为我爱看啊?眼睛就是不听使唤,我、我有什么办法?” 局长室里,局长颇感兴味地看着燕两行。 “你眼睛有问题吗?”燕两行面无表情,语调也是平稳冷漠,神态犹似孤鹰。 “我眼睛没问题,我倒是担心你的眼睛会受不了。”局长笑得老奸巨滑。 “什么意思?” 局长却顾左右而言他。“为了让丁小姐深入了解员警的日常勤务,这些天你只管负责接待她就行。至于你手中的案子,这阵子先让老马、雷公他们负责处理……” “用不着!我的案子我自己来。”燕两行一口回绝。“更何况兴仁街那件案子,我怀疑幕后另有黑手操纵,非查个明白不可!” “我知道你责任心很强,但是,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丁小姐因为你而受伤吧?” “哼!我的工作出生入死,我早就警告过她,这死丫头不知好歹,硬要跟着,生死只能由她!” “是吗?”局长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淡淡地说。“有英雄肝胆,也要有儿女心肠;你难道都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燕两行脸一僵。“没有!” “既然没有,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把床铺让给人家睡……”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是你现在告诉我的。”局长忍不住哈哈大笑。 燕两行目光一冷,却说不出话来。 “其实老马、雷公都很干练,也是你的手下,你又有什么好不放心?”局长收敛笑容,缓缓劝说。“事事身先士卒,下见得就是个好长官。” 燕两行闻言,又恢复一贯的冷漠,冷冷地说:“我知道了,就随你安排吧!” 局长大喜,拍拍他的肩膀。“其实让丁小姐深入真实地了解警队,写出一流的剧本,拍出一流的连续剧,让市民真正了解员警的危险辛劳,也是很重要的;你总该知道,我们已经遭受媒体和议会太多不公平的对待了。” 燕两行无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的报告呢?今天我到议会备询大概用得到。”局长一提到议会,脸马上垮了下来。 “我刚才已经交给你的秘书了。” 局长闻言,忙打电话叫秘书进来。 “何秘书,燕两行那份报告有没有在你手上?” 何秘书一愣。“本来是在我这里,下过、不过刚才议会来电,要调海洛因那件案子的报告,所以……” 局长大急。“所以什么?” 何秘书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因为他们电话中的口气很不友善,你又吩咐千万不能得罪他们,我、我只好派人马上将报告送过去了。” 局长一愣,急出满头汗,跌坐到椅子上。“两行,你那份报告的内容,没、没问题吧?” “放心吧!这是我写过最完美的一次报告。”燕两行虽然也不清楚报告内容写些什么,但想到早上丁当当自信满满地拍胸脯向他保证,不由得也信心百倍。 第三章 丁当当坐在车上,却自顾自地看着西蒙?波娃的“第二性”,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你究竟是来工作,还是来读书的?”遇到第三个红灯时,燕两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 “寓娱乐于工作,向来是我的原则。”丁当当头也不抬,随口回答。 “一心二用,什么也做不好。” “是吗?”丁当当缓缓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说:“我赞成。” “喔?”燕两行一愣,想不到这个专唱反调的小妮子,居然会附和他的话? “所以我劝你最好专心开车,眼睛少往我这里瞟。”丁当当悠悠地说。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看你了?”燕两行眼睛盯着正前方,面无表情地说。“你别真以为你是大美女,人人都会注意你!” “你明里不敢看,暗中却在偷看。”丁当当轻蔑一笑,满脸不屑地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是借着车窗反光,偷看本姑娘!” 燕两行一窘,强自镇定地说:“我是看你没错。不过,那是因为我弄不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本姑娘教你。” “那可多谢了。”燕两行故意顿了顿,才缓缓开口。“我只是想请教丁小姐,你这本书看了快一个钟头,为什么还在第一页?” 丁当当脸一红,手一松,书本掉到座位上。 燕两行偷瞥了她一眼,忙又正襟危坐,淡淡地说:“还是你只顾着看我,忘了手上还有一本书?” “臭美!你少自以为是了!”丁当当忙弯下腰来捡书,掩饰尴尬。“所以我最讨厌男生了,老是用下半身思考。女孩子不过看他们一眼,便自作多情,以为人家喜欢他们。” “哼!彼此彼此。” “笑话!谁跟你们一样?”丁当当白了他一眼,一脸正经地说。“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曾经说过:女孩子是水做的,是天地灵气所钟、日月精华化成;男生却是一堆烂泥巴,是次一等的生物,凭什么和女子相提并论?” “你要是天地灵气所钟,我倒宁愿变成一堆烂泥巴了。”燕两行仍是面无表情,淡淡地回道。 丁当当气红了脸,大声说:“那我问你,假如你走在街上,有个女孩子回头看你,你第一个反应是什么?” 燕两行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她喜欢我!” “所以我说你们男生专用下半身思考,每一个人都自以为是个大情圣。”丁当当冷笑一声。 燕两行这可不服气了,冷冷地说:“那你呢?你的反应又是什么?” “如果是我啊!我会先想到,他是不是认识我,又或者是,他要向我问路这类事情。”丁当当得意洋洋,滔滔不绝地说。“我告诉你,女孩子的想法大概都是这样子的。我们才不会像臭男生一样,老是自作多情呢!” 燕两行瞥了她一眼,咳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那你发现我在看你时,肯定不会误会我对你有意思喽?” 丁当当一愣,红霞悄悄爬到脸上,她狠狠地瞪了燕两行一眼,勉强说:“那、那是当然!我跟你又不一样……” “是啊!我发现你在看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哩!”燕两行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丁当当又羞又窘,恼羞成怒地板着脸说。“我是来工作的,可不是来陪你说笑解闷的。你最好认真点,少拿本姑娘开玩笑!” 燕两行叹了口气,悠悠地说:“我是很认真,只是有人偏要一心二用……” “放屁!你哪里认真了?一整个早上就只是大街小巷转来转去,也没见你查一件案子、抓一个坏蛋!” “你当是拍电影啊?哪有那么多贼好抓。”燕两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缓缓地说。“我带你走的地方,是这一区员警的执勤路线……” “执勤路线?” “也就是龙蛇混杂、容易出事的地方;为了防范未然,警方每天都会固定巡视的路线。” “可是这样一来,坏蛋只要知道了警察的执勤时间,不就高枕无忧了?”丁当当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的作法真笨,简直和卢贝松电影‘taxi’里头的法国警察一样呆。” “呆的是你,不是警察!”燕两行回头瞪了她一眼,却见她格格娇笑不止,不自觉的一阵脸红心跳,忙粗声说:“巡防布啃有明有暗、时间也错落不定,坏人怎么掌握得了?哼!亏你还是个作家,原来没长脑子。” 丁当当笑容顿敛,哑口无言,却又不甘心被奚落,冷哼一声。“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就是不懂才问你啊!神气巴啦的!” “原来你是不耻下问啊!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燕两行闻言,摇头苦笑。 丁当当怎会听不出他话中讥刺之意,正想回嘴,一瞥间,却见到马路对面有一间肯德基速食店。“停车!” “干么?”燕两行吓了一跳,连忙踩了煞车,在路边停下。 “我肚子饿了,我要买肯德基吃。” “喂!你不知道我现在正在执勤吗?” “当然知道。所以我也没打算买你的。”丁当当说话间,已经下了车。 “你晓不晓得,我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燕两行闻言,为之气结;早上为了等这位大小姐换衣服,他连早餐都没时间去买,现在肚子正在大唱空城计。 “喔?你也想吃?”丁当当眨了眨眼睛,又上了车。“那你顺便进去帮我买一份。对了,我要鸡块、咔啦鸡腿堡,还有……还有可乐。” “你叫我去买?”燕两行瞪大了眼睛。 “那是当然!你是绅士,总不好意思叫淑女自己去买吧?”丁当当又眨了眨眼睛,一脸笑意。 “什么时候我又从烂泥巴变成绅士了?”燕两行移回视线,看着正前方,闷哼一声。“你倒真是动口不动手,事事找人代劳。” “能者多劳嘛!”丁当当耸了耸肩,笑嘻嘻地说。“何况,我做事向来有三个原则,你有没有兴趣知道?” “你爱说就说!” “第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第二嘛,就是事事以不流汗为原则……” “还真是懒得有够彻底。”燕两行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第三呢?又是什么?” “第三呢,就是有男生在时,什么粗重的、花体力的、跑腿的事情,一概由男生负责,本姑娘只管坐享其成。”丁当当舒舒服服地躺到椅背上,笑嘻嘻地看着燕两行。 “笑话!我又为什么要帮你跑腿,作你奴才?”燕两行双眼直视前方,不敢看她。 “你不去?”丁当当身子忽然靠了过来,小手悄悄探过去打开车门,一张俏脸直逼到他脸上。 燕两行吓了一跳,身子往车门边一缩,一个不小心,竟跌出车外:丁当当见状哈哈大笑,手却也没闲着,快手快脚地将车门关好上锁。 “死丫头!你干什么?”燕两行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铁青着脸问。 丁当当摇下车窗,悠悠地说:“也没干什么。不过,你既然已经下了车,就顺便帮我买些吃的回来吧!” 燕两行险些没气得吐血,正想破口大骂,丁当当却已将车窗摇上,闭上眼睛,来个相应不理。 “妈的!死丫头!光长得漂亮而已,又懒又刁、个性又差;想吃东西?你慢慢等着吧!”燕两行寒着脸穿过马路,打定主意,绝不让这个臭丫头称心如意。 速食店里门庭若市,燕两行排队排了好一阵子,才轮到点餐。 “先生,要几号餐?”女服务生露出甜甜的笑容。 燕两行一见到女孩子的笑容,便浑身不自在,眼睛看着服务生背后上头的价目表,冷冷地说:“三个炸鸡块、一个咔啦鸡腿堡,还有一杯可乐。” “是,请稍等。”女服务生登记完毕,抬起头来,又是甜甜一笑,但笑容未叙,却忽然惊呼出声。“啊!车、车祸……” 燕两行顺着她的目光向后头望去,只见门外对面车道上,一片混乱。一辆三轮车翻倒在地,车上的青菜、萝卜滚得到处都是,一名老妇人跌倒在地,正挣扎着要爬起来。 “真可怜呢!”女服务生甜甜的嗓音从燕两行身后传来。 燕两行回头瞥了她一眼。“我过去帮忙。” “等一下,先生,你的东西还没好呢!” “我待会儿再过来拿,那位太太似乎受了伤。” “不用去啦!待会儿警察就会过来了。”女服务生仍是甜甜一笑,轻声细语地说。“你现在过去,人家说不定以为是你撞的,那多倒楣呢!” “多谢你的提醒。你的服务态度真好,处处替客人打算。”燕两行面无表情,但是声音却冷到了极点,转身冲了出去。 车子川流不息、街上人来人往;燕两行刚冲到门口,却停住了脚步,一脸不可置信—— 只见一名少女将受伤的老妇人扶到路旁坐着,又急急忙忙地追着四处乱滚的萝卜跑,然后将怀中抱着满满的萝卜,轻手轻脚地放在老妇人的身旁;捡完了萝卜,又逐一拾起还没被压坏的蔬菜。 路上车潮依旧、人潮依旧,谁也没有伫足停留。 “原来这丫头不只人美,心也美。”燕两行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又走回柜枱前。“我刚才点的餐,再加一份。” 警局内,一群人聚在一起。 “干什么啊?这么热闹。”马长青也挤了进来,好奇地发问。 “没、没什么啦!大家聊聊天而已。”宋公道见是马长青,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 “聊天?那桌上这些钱是怎么回事?你们该不会在警局里聚赌吧?” 宋公道吓得脸都绿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哼!刚出警校就不学好,你等着接受政风室调查吧!”马长青阴沉着脸,一张马脸直逼到他面前。 宋公道吓得腿都软了,险些没跪了下来。“我、我……” 四周忽然响起一片哄笑声,雷允文捧着肚子大笑说:“老马,别捉弄小宋了。你没看他吓得快尿裤子了?” 马长青也是哈哈大笑,搭着宋公道的肩膀说:“臭小子!开赌也不通知一声。赌些什么玩意儿?” 宋公道半晌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被捉弄了,铁青着脸说:“不知道!自己问雷公去!” “是关于头儿‘燕三快’啦!”雷允文笑嘻嘻地说。 马长青吓了一跳,瞪着眼睛说:“你们不要命啦?连头儿也敢拿来赌!你不怕他剥你的筋、拆你的骨?” “你不赌?”雷允文似笑非笑地说。 “笑话!我怎么可能缺席?”马长青白了他一眼,急着问:“怎么赌?” 雷允文还没开口,女警队队长郭美丽已抢着说:“简单!就赌‘燕三快’多快拜倒在电视台那个美少女的石榴裙下。” “你是说丁当当?”马长青忍不住捧腹大笑,喘着气说。“你们‘女警队’这些‘大美女’成天在头儿跟前晃来晃去、搔首弄姿,头儿都视若无睹了,他会看上那个黄毛丫头?” 郭美丽闻言,不由得变了脸色,冷笑一声。“黄毛丫头?还不知道早上是谁直盯着人家瞧,口水险些没流下来呢!” 马长青脸一红,勉强说:“头儿和我可不一样!他是男人中的男人、硬汉中的硬汉,不会被区区美色所惑……” “可笑!男人就是男人,迟早要臣服在女人的脚下。”另一名女警凌宜君拨了拨头发,昂首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是英雄冢;我连燕组长的墓志铭都想好了呢!” “喔?说来听听。” “燕公两行,自大成狂;人称三快,却无一长;目中无人,不识温柔;冷口泠面,不解风流;辜负红颜,罪该万死。一旦情生意动,沦为裙下之臣,英雄渺渺,只剩狗熊。呜呼哀哉,尚飨。”凌宜君摇头晃脑,念得抑扬顿挫,早已笑坏了一干女警。 马长青却黑了脸,忿忿地说:“难怪人家说最毒妇人心,头儿不理你们,你们就把他糟蹋成这样!” “是又怎样!谁叫那家伙眼睛长在头顶上,成天用鼻孔看人,跩个二五八万!”凌宜君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我们女警队个个貌美如花,‘燕三快’却连个招呼也没打过,简直把我们当隐形人了。哼!他要不是有毛病,就是同性恋!” “臭三八!嘴巴放干净点!”马长青涨红了脸,大声说。“你们这种货色,我都看不上眼了,头儿怎么会有兴趣……” “马长青!你才嘴巴放干净点,得罪了我们包准教你吃不完兜着走!”马长青一番话惹来众女警的交相指责。 马长青人孤势单,心生怯意,打算找兄弟帮手,谁知那些人全站得远远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你们这群混蛋!看见兄弟给女人欺负也不帮忙,见色忘义的混球……” “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小宋给凌宜君治得死死的,‘色龟’更是见了女人就没辙,‘黑皮’月底就要和‘如如’结婚,他可不想自找死路。”雷允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附在马长青耳边低声说。 “那你呢?你死了不成!” “宛君好不容易答应晚上跟我吃饭,我可不想惹她不高兴。”雷允文耸了耸肩,一脸爱莫能助。 马长青气得险些吐血,破口大骂。“他妈的!有了女人忘了兄弟!这场赌赛看来你是押头儿输喽?” “不光是他,这里所有的人,都押‘燕三快’不到一个月就会沦为美少女的裙下之臣了。”郭美丽皮笑肉不笑,悠悠地说。“不过这也麻烦,这样一来,可就赌不成了……” “谁说赌不成?我就押头儿赢!”马长青气急败坏地涨红了脸,大声说。“要玩就玩大的,输的人负责供应赢家一个月的午餐!” 郭美丽失笑。“喂!你可要想清楚啊!我怕你到时候输得当裤子……” “笑话!我就一定稳输了?”马长青冷笑一声,却不禁紧张地搓了搓手。“老、老子还怕到时候没肚子装那么多便当……” “是吗?你还真不愧是‘燕三快’的好兄弟。”郭美丽看着他的手,莞尔一笑。“不过这年头义气不值钱,你这么挺他,他却马上把你卖了……” “胡说八道!” “眼见为凭。你几时看过‘燕三快’帮女孩子开门的?”郭美丽看向他的身后,似笑非笑地说。 马长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不禁傻眼了。“头、头儿,你这是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帮女人开门?” 燕两行跟在丁当当身后走了进来,闻言一愣。“你发什么神经?不过开个门而已,大惊小怪!” 马长青顿时语塞,却又不能说出打赌之事,瞥了丁当当一眼,这才嗫嚅地说:“头、头儿,今天和丁小姐一起出去,没、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燕两行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顺手拉过一张椅子,看着天花板,故作冷淡地说:“你先坐我位置吧!” “我?我不用啦!我待会儿还要和小宋去查兴仁街那个案子……”马长青愣了一下,正感动不已时,却发现丁当当已大剌剌地坐了上去。 “谢啦!”丁当当看着燕两行,笑嘻嘻地说。“能坐着就不站着,只可惜没有一张床可以躺着。” “丫头,少得寸进尺了!”燕两行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嘴角却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马长青却注意到了,吓得险些晕了过去;郭美丽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低声说:“银行还有钱没有?要是没有,我倒是可以借你,就算你三分利好了。” 马长青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不过是开个门、搬个椅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胜负还在未定之天哩!我对头儿有信心……” “你对我有什么信心?”燕两行听到最后一句话,冷冷地说。 “这、这……”马长青一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他妈的!你们是吃饱了太闲是不是?全聚在这里做什么!”一声重重的甩门声,又进来了一人,却是局长。 众人见是顶头上司,吓了一跳,纷纷作鸟兽散。 “燕两行!你跟我进来!”局长迳自走进办公室,脸色却是难看到了极点。 燕两行瞥了丁当当一眼,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 “怪人!跟人家说话却老是不看着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本姑娘说话?”丁当当靠着桌子,双手支颐,看着燕两行的背影,忽然陷入了沉思。 燕两行一踏进局长办公室,便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空气仿佛凝结成冰,使人透不过气来。 “局长找我,看来不是好事?”燕两行面对局长杀人似的目光,却是连眉毛也不动一下,依旧面无表情。 “我有你这种部下,好事已经轮不到我了!”局长强抑怒气,却把手中握着的原子笔拗断。 “喔?”燕两行神色不变,看着局长手中断成两截的原子笔。 “你不问我是什么事?” “你刚从议会回来,肯定是在议会又吃了排头。”燕两行看了局长一眼,缓缓地说。“导火线该不会是因我而起吧?” “你倒有自知之明!”局长冷笑一声,瞪眼道。“老子今天破天荒被议员们赶出议会,还被安上‘藐视议会’的罪名!” “这么严重?” “哼!警方本年度所编列的预算,只怕也别想在议会过关了。”局长猛地站了起来,指着燕两行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妈的!这都是拜你那篇报告之赐!” 燕两行终于变了脸色。“我的报告?” “你自己看吧!现在各节新闻都当成笑话在报导!”局长打开办公室的电视,转到新闻台。 燕两行注视萤幕,只见画面正好转到市议员李安安的质询。 “你仔细听听这泼妇在念些什么吧!”局长黑着脸,瞪着萤光幕。 画面中,李安安正抑扬顿挫地念着手中的一份文件,质询台上的局长—— ……电光石火间,本人闪过迎面而来的一排子弹,接着一个鹞子翻身,纵身上了屋梁;歹徒欺我势孤,从四面入方团团围上,个个面貌狰狞,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本人虽慌不乱,又闪过一排子弹,反手抽出乎枪,在千钧一发之际,连开五枪,命中五人,尽皆一枪毙命,倒于血泊之中。 当真是“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吓得众恶人魂飞魄散、丢盔弃甲…… “这李安安改行说书肯定比当议员称职,不过这脚本编得倒也不差。”燕两行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了,这主角是谁?这么了不起。” “除了你这个混球,还有谁这么有本事!”局长关了电视,恨不得宰了燕两行这个兔崽子。 燕两行一愣,脸色发青,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妈的!还闪子弹?你干脆说接子弹算了!” 燕两行却没听到局长在说什么,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名字——丁、当、当! “鹞子翻身?干么不说凌波微步比较厉害?”局长见他似乎神游物外,更是气得满脸涨成猪肝色。“他妈的!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 燕两行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听得一清二楚。” “你有什么要辩解的?” “我无话可说。”认识丁当当那个死丫头,他只好自认倒楣。 “那好!枪交出来,转调内勤,停职三周,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局长像发疯似地大吼。 燕两行脸色一变,默然许久,终于将佩枪置于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慢着!” “还有什么事?”燕两行停步,声音中隐含怒气,却不回头。 “你捅了楼子,难道不用收拾?” 燕两行猛地回头,直视局长。“怎么收拾?” “现在咱们警局已经成了全国的笑柄了,唯今之计,只有将警局重新包装、加强宣传。”局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缓缓地说。“听说t电视台因为八点档收视不佳,打算换上耿清秋的新戏‘警界群英’,时间应该就是下下礼拜……”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燕两行忽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丁当当原本就是由你接待,她又是该剧编剧。咱们警局能否重振声誉,可是掌握在这位大小姐笔下。”局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的意思,你该明白吧?” “不明白!”他只明白,待会儿一定要宰了那个死丫头。 “不明白?好吧!那我就说仔细一点。”局长坐回椅子,喝了口茶,悠悠地说:“你停职这段期间,更要尽全力满足丁小姐的需要。不能惹她生气、不许让她不开心,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是做警察,还是做牛郎?”燕两行怒火中烧,怒视局长。 “聪明!一点就透!你的角色和牛郎的确没两样。”局长大表赞赏。 “哼!我辞职!我做不来这种窝囊事。”燕两行的怒气终于爆发,将警员证重重摔在桌上,转身就走。 “原来所谓的英雄,也是闯了祸就拍拍屁股了事?”局长看着燕两行身影,淡淡地说。“难怪这年头英雄多如过江之鲫。只要会逞意气、要威风,人人都做得来嘛!” 燕两行身体一僵,默然良久,忽然开口。“我明白了!我会好好‘侍候’丁小姐,让她终身难忘。” 第四章 燕两行停好车,自顾自地下了车,用力甩上车门。 “喂!这车跟你有仇啊?这么用力要死!”丁当当也下了车,挡在燕两行前面。 “好狗不挡路,让开!”燕两行冷冷地说。 “原来你会说话?”丁当当又前进一步,逼近他的脸,气呼呼地说。“这一路上本姑娘跟你说话,干么都不理我?” “哼!”燕两行身体一僵,别过脸去,后退了一步。 “哼什么哼?”丁当当怒气更盛,又踏前一步。“你对我有什么不满说出来!本姑娘光风霁月,心里头藏不得窝囊!” “光风霁月?马不知脸长,猴子不知屁股红!”燕两行冷哼一声,却又退了一步。“孔老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既是女子、又是小人,难怪那么阴险。” “燕、两、行!你别欺人太甚!”丁当当气红了脸,连进两步,鼻子几乎贴到他胸前,仰着脸说:“本姑娘哪里阴险了?” 燕两行欲待再退,后头却是墙壁,鼻间嗅闻着从丁当当身上发出的淡淡幽香、耳中听着娇声喝斥,低下头来,丁当当仰着的一张小脸虽然气得通红,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娇俏可喜。 他脑袋一阵意乱情迷,忽然一把抱住她,俯身就往她那鲜艳欲滴的樱唇吻去。 丁当当一惊,身子一软,险些站立不住;待回过神来,当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膝盖便往他下体撞去。 “喂!你干什么?”燕两行痛得弯下腰来。 “王八蛋!你还好意思问我干什么?”丁当当伸衣袖拼命擦拭嘴唇,又一脚向他踢去。“本姑娘非要你这头大色狼绝子绝孙不可!” 燕两行急忙躲过,有些狼狈地说:“死丫头!别给我乱安罪名!我是警察,可不是色狼……” “你还不是色狼?人家、人家的嘴都被你亲了!”丁当当又羞又气,低下头来,眼睛眨啊眨的,就是不肯让泪珠落下。 燕两行见这个要强好胜的女孩,忽然变得这般楚楚可怜,也慌了手脚;搓着手、硬着头皮说:“对、对不起……” “对不起就算啦?要是对不起可以解决问题,还要警察做什么!”丁当当怒目而视,气愤地说:“不过有警察也没用啦!因为台湾警察都是像你一样的大混蛋、大色狼!” “喂!你别太过分了!我只不过是亲了你一下而已……” “亲我一下而已?”丁当当不听不气、愈听愈恼,又一脚向他踢去。 “本来就是!比起你对我使的那些卑鄙手段,这只不过是略施薄惩而已。”燕两行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纤纤玉足。 丁当当站立不稳,惊呼一声,倒向燕两行怀中。 燕两行一惊,忙放开手,一把抱住她;谁知丁当当却乘势抓住燕两行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消气了?”燕两行吃痛,却怕摔着她,不敢松手。 丁当当看了他一眼,脸上忽然红了起来,别过脸去,低声说:“放手啦!大色狼!” 燕两行无奈一笑,轻柔地放下她。“扯平了,好不好?” “你想得美哩!你侮辱我的人格,又、又偷亲我,本姑娘可没这么容易饶过你的!”丁当当边说边骂,手指却不自禁地轻抚自己嘴唇。 “踢都踢了、咬也咬了,你还想怎样?”燕两行也火了,沉着脸说。“我被你那篇报告害得这么惨,我都不计较了,你怎么没完没了?” “报告?”丁当当一愣,手指轻点额头,侧着头回想。“我那篇报告写得很好啊!文情并茂、紧张刺激,更把你写成是天上少有、人间无双的英雄好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燕两行这可傻眼了,苦着脸说:“难道、难道你这篇报告纯粹出自于一片好心,没有、没有半点作弄陷害我的意思?” “我没事干么陷害你?” 燕两行看了她一眼,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是看我不顺眼?” “本姑娘就是看你不顺眼,也会明刀明枪明着来,我可不屑使什么阴谋诡计!”丁当当张大了眼睛,瞪着他说。“我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绞尽脑汁,把你写得这么了下起,你居然还冤枉我?你懂不懂知恩图报啊!” “就是太了不起了,害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燕两行此刻真是有苦说不出,苦笑道:“算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找你捉刀……” “燕两行!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的创作才华是不是!”丁当当大怒,狠狠踩了他一脚,扭头就走。 “我是招谁惹谁了?最倒楣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怎么变成我要赔小心,挨她的排头?”燕两行抱着脚、苦着脸,一跳一跳地也跟着进了自己公寓。 丁当当在燕两行家不过才住了一个礼拜,燕两行就足足倒楣了一个星期。 丁当当有个“习惯”,不论看书、写稿,甚至吃东西,都喜欢躺在床上解决,她会边吃零嘴边看书,或者边喝饮料边写稿;可怜燕两行的卧室,不到两天就堆满了零食、饮料罐、书本和一张又一张的稿纸。 “你是猪公转世投胎是不是?没看过比你还邋遢的女孩子!”燕两行看到丁当当又躺在他床上看书吃东西,忍不住怒火中烧。 丁当当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赤川次郎的侦探小说。“你有没有礼貌啊?进女孩子房间都不敲门。” “这是你的房间吗?好像是我的吧!”燕两行强抑怒气,沉着脸说。“我虽然没有洁癖,但是也受不了你这个邋遢的家伙!” “放心啦!我星期天就会帮你整理干净。”丁当当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习惯将清洁工作做一次完成。” 燕两行可没这么好耐心,逼不得已,只得天天帮她打扫房间。不过人有一短、必有一长,丁当当的料里工夫还真是不错,免了燕两行天天吃泡面之苦;不过,当然买菜、洗碗这些丁当当口中的琐碎小事,又全落到他头上了。 燕两行第一次吃到丁当当端出的麻婆豆腐、排骨竹笋汤这些料理时,简直不敢相信。“丫头,想不到你还有这项本事。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没什么啦!都是我二姊教我的。”丁当当笑了笑,开心地说。“我二姊才厉害呢!等你吃过她的料理,才知道什么叫人间美味呢!” 燕两行看着满桌佳肴,正想舒舒服服坐下来吃饭时,谁知那只大黑猫已经抢先占了他的椅子,对着丁当当“咪呜——咪呜——”直叫。 丁当当见状,忙用燕两行的碗装了一块清蒸石斑在它跟前,柔声说:“‘咪咪’乖,‘咪咪’吃饭喽!” 燕两行简直看傻了眼。“你、你用我的碗装……” “我到厨房再帮你拿一个。” “不是这个问题!”燕两行看了一眼吃得津津有味的大黑猫,气冲冲地说。“它、它还坐了我的椅子……” “那我的椅子让你坐好了。”丁当当说完,就要起身。 “不用了!我站着吃就好了!”燕两行再没风度,也不可能让女孩子站着吃饭;只得黑着脸,瞪着大黑猫,食下下咽。 “你家的椅子也真是少了点。”丁当当丝毫没感受到燕两行的怒气,看着「咪咪”,开开心心地说:“你看,它吃东西的样子多可爱。” “可爱个屁!我不吃了!”燕两行只觉得老大不是滋味,重重放下碗,走到客厅看电视。 “太好了!‘咪咪’,这条鱼人家不吃,你可以自己吃一整条了……”燕两行耳中飘来这些话,这下连看电视的心情也没有了。 “算了,何必跟只猫计较。我、我明天再去买张椅子。”燕两行瞪着电视,喃喃自语。 说到这只大黑猫,丁当当又变动快了,不只将它的食具、便器每天洗得干干净净,还没几天就帮它洗一次澡。不过这样一来,又苦了燕两行,每洗一次“咪咪”,他身上就要多几道伤痕。 “你洗你的猫,为什么我也要帮忙?”燕两行又被泼了一身水花,脸上新添三道抓痕。 “助人为快乐之本,你难道没听过?”丁当当随口回答,见“咪咪”要溜,忙一把抓住,抱怨说:“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连只小猫咪都抓不好。” “小猫咪?我可还没看过十几公斤的小猫咪。”燕两行翻了翻白眼,闷声回答。 “奇怪,我二姊抓它时,它都乖乖坐着,怎么你就不行?”丁当当看着手忙脚乱的燕两行,忍不住噗哧一笑。“一定是你太笨了。” 燕两行闻言,刚要回嘴,但抬头一见她的笑靥,却不由得痴了;结结巴巴地说:“大、大概我和这只猫八字不合吧……” 而最让燕两行受不了的,便是丁当当的一些特殊“生活习惯”了。 每当丁当当洗完澡时,总是习惯只穿一条底裤,再罩上一件宽大的长袖丝质纯白衬衫,便侧着身子、抱着大黑猫,缩在沙发椅中看电视。 当燕两行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撩人的模样,险些没有喷鼻血出来:宽大的衬衫遮,掩不住姣好的身材,若隐若现的冰肌玉肤,不断撩拨男人最原始的欲望;一双侵霜赛雪的修长大腿虽然给碍事的大黑猫遮住大半,却反而更增添妩媚风情,而丁当当蜷曲如猫的慵懒神态,更让燕两行惊艳当场,半晌作声不得。 连着三天夜晚,燕两行都失眠了。 这天晚上,燕两行拖着疲惫的身心走进客厅,一见丁当当又是如此模样地窝在沙发里,开开心心地在看“亲戚不计较”,不由得怒火中烧,走到电视机前面站住。 “走开啦!你挡到人家的电视了。”丁当当侧着头,身子略倾,未扣上领扣的上襟流泻一抹春光。 燕两行见状,脑中一阵晕眩,别过脸没好气地说:“现在是新闻时间,我要看新闻。” “喂!你讲不讲道理啊!电视是我先开的,闪开啦!”丁当当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微湿的长发轻轻飘动,纯白的衬衫下摆将掩未掩,平添多少风情。 “你、你别太过分了!”燕两行看着这个将纯真和魅惑巧妙结合在一起的奇妙女孩,只觉得心脏不听使唤地愈跳愈快。 “喂!是你过分还是我过分?一来就抢人家的电视,没礼貌!” “我不是说这个!”燕两行眼睛已经不知道要往哪边放,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一个女孩子,穿、穿这样成何体统!” “怪了!本姑娘穿这样又哪里碍着你了?”丁当当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遍,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板着脸、蹙起眉头说:“大色狼!你该不会又想歪了吧?” 燕两行脸红得更厉害,没好气地说:“你穿成这个模样,是、是男人都会想歪……” “笑话!你自己心术不正,别赖到我头上!”丁当当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随心适意,本姑娘只求舒服自在。谁晓得你脑中藏了这么多龌龊念头。” “我龌龊?”燕两行闻言,不由得生起气来。“你穿这个样子,给任何男人看见,十个中有十一个会和我转同样念头。” “那就是天下男人都一样龌龊喽!”丁当当冷笑一声。 “你、你……”燕两行快被气死了。“这不过是人类的正常反应;传宗接代、绵延种族,全靠这种本能!” “这只证明你们是低等动物,欲望支配一切。”丁当当又坐回沙发中,抱起大黑猫,悠悠地说。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谁是低等动物!”燕两行给怒气冲昏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地将身上衣物脱光光,只剩一条内裤,一屁股就坐在丁当当面前。 “喂!你、你这是干什么?”丁当当吓得捣住双眼,惊呼出声。 “你舒服,我岂能不自在?咱们就这样舒服自在地看电视。”燕两行瞥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得意,跷起二郎腿,悠悠地说:“还是,你也只是‘诅咒乎别人死’,却不敢看男人赤身露体?” “放屁!你这种‘三宝身体’,我有什么不敢看!”丁当当气红了脸,霍地将手放下,瞪眼道。“有本事咱们面对面坐着,谁要是先按捺不住,谁就做对方一个月的奴才,听凭对方使唤,不得有任何异议!” “这一个礼拜我跟你的奴才哪有两样,还用得着比?”燕两行咕哝一声。 丁当当却没听清楚,冷笑一声,得意地说:“怎样,不敢比?” “我是舍不得让你做我的奴才……”这句带有三分调笑意味的话一出口,燕两行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板起脸,正色道:“比就比,谁怕谁!” 于是乎,一场很“无聊”的比赛就此展开。 丁当当对一些正经事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却常常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挥出惊人的执着;她用力张大了眼睛,瞪着燕两行,忽然发现他的身材比例超乎寻常的完美—— 古铜色的肌肤,厚实的胸膛,肌肉的线条优雅而迷人,散发出成熟男子独有的性感魅力;尤其是那亮如点漆的黑眸,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危险而诱人。 丁当当看着看着,红霞不自禁地晕染了双颊,心脏似擂鼓一般,怦、怦!怦、怦!跳个不停;她又惊又羞,手指紧张地绞着衣服下摆,险些就慌得要将视线移开。 “输给这色狼,以后岂不是抬不起头做人?”丁当当脑中念头转个不停,忽然灵机一动,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燕两行眼观鼻、鼻观心,手结金刚印、口诵菩提经,正逐渐心无垩碍、超然尘外之际,却突然发现丁当当似有意、若无心,慵懒地侧过身子,宽大的衬衫缓缓自肩头滑落,酥胸隐现、香肩微露;纵有千般风情、万种姿态,又怎及这惊艳刹那! 燕两行面红耳赤,倒抽一口凉气,全身热血忽然迅速集中一点,眼看就要出丑丢脸;谁知窝在丁当当怀中的“咪咪”忽然跳了起来,一张嘴就往他重要部位咬去。 “啊!”燕两行惨叫一声,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输了、输了!你动了,你输了!”丁当当拍手大笑,得意洋洋。 “这畜牲!我、我非宰了它不可!”燕两行拿着一件衣服挡住私处,痛得跪倒在地;他实在不知道是该感谢这个黑球没让他丢脸出丑,还是该毙了这个差点害他变成太监的大肥猫? “愿赌服输,少在那里牵拖。”丁当当用力亲了亲大黑猫,满脸得色。 燕两行黑着脸,弯着腰进了厕所,他现在只想赶快替自己的“小弟弟”上药。 丁当当见他进了厕所,暗自松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用力摇了摇头,脸上又浮现一抹嫣红。 不过,在这场很“无聊”的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燕两行却发现丁当当洗完澡之后,竟是穿着一身整整齐齐的服装,坐在沙发椅上看电视。 他忽然感到有一丝怅然。于是,当天晚上他又失眠了。 丁当当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却也没忘了自己的工作;她将自己不明了的一些警界实务运作情形,诸如升迁陟降、办案流程、问案技巧等,一一请教燕两行。 燕两行虽然万分不耐,无奈已成了丁当当的“奴才”,只得有问必答、暗暗饮恨。 “没想到你这种‘散仙’,居然也完成了五集剧本?”燕两行意含嘲讽。 “天才本来就可以一心多用,哪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明了的?”丁当当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说:“‘警界群英’的第一集,今天晚上就要隆重上档了呢!” “离播出只剩两个钟头,你还叫我载你去警局做什么?”燕两行闷哼一声,随口问道。 “第、第六集的剧本被清秋姊打了回票,她要我多查些资料再下笔。”丁当当微窘,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候警局都轮夜班了,为什么不明天再去?” “明天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 “明天我要是没把第六集剧本交出去,清秋姊就要宰了我。”丁当当耸耸肩,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怎么这些人都老爱威胁人家的生命安全?唉!真是才脱离苦海、又堕入火坑。” 燕两行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原来‘天才’也有落难时?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你少幸灾乐祸了。”丁当当瞪了他一眼,板起脸没好气地说。“别忘了,你可还是本姑娘的‘专属奴才’,不许没上没下!” “是。”燕两行长长叹了口气,必恭必敬地说。“警局到了,‘主人’请下车吧!” 燕两行和丁当当一踏进警局,就听到会客室里传来女子的怒斥声。“宋公道!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这些花我不要!不要!不要!” “小宋又在自讨没趣了?”燕两行淡淡地说。 “是头儿啊!你不是还在休假,怎么有空来?”马长青见是燕两行,不禁面露喜色。 “正是因为休假,才会闲得发慌……”燕两行话还没说完,会客室方向又传来男子急切的声音—— “宜君,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要不喜欢玫瑰花,明天我换郁金香……” “不必了!你就是送整座花园给我,我也不会喜欢你!”一名女子气冲冲地从会客室走出,原来是凌宜君。 “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无情更东去。”马长青瞥了凌宜君一眼,悠悠地说。 “是啊!”雷允文看着跟在凌宜君后头满脸尴尬的宋公道,似笑非笑地说。“唉!我本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们要是吃饱了太闲,我不介意赏你个透明窟窿。”凌宜君美目冷扫,一把枪已抵在雷允文太阳穴。 雷允文吓了一跳,冷汗涔涔(扫:meifong)而下。“喂!你、你干什么?这、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收起来,枪不是这样用的。” 凌宜君怔忡间,突觉手上一空,手枪又回到了枪套里。 “燕三快!枪我玩不过你,但我一定会叫你输一次!”凌宜君冷冷注视燕两,行,神色不变。 “凌姊,这、这枪难道不是你自己放回去的?”丁当当一脸狐疑,目光在凌宜君和燕两行之间转来转去。 凌宜君这才发现丁当当站在一旁,如寒霜般的脸色笑容初绽,微笑道:“是当当啊!又来找资料?” “嗯!”丁当当点了点头,仍不忘追问:“这、这枪怎么回到枪套的?” “枪是杀人凶器、不祥之物。我们女孩子家可是要斯斯文文,不要学那臭男生抡刀使枪。”凌宜君轻描淡写带过去,挽着丁当当的手,柔声说。“我带你去资料室查资料吧!” “这臭三八!自己整天玩枪,还敢说大话?”马长青见两人已经走远,这才敢小声抱怨。 雷允文却已软倒在椅子上,勉强笑道:“凌宜君拔枪虽快,毕竟比不上头儿出神入化。小宋,你说是不是?” 宋公道却像是没听到,痴立当地,喃喃自语。“好潇洒,好英气!不愧是巾帼英雄、女中一蒙杰……” “小宋!你是给鬼迷了心窍是不?”马长青瞪了他一眼,气愤地说。“这种雌老虎、母夜叉,年纪又比你大上五岁,真不知道你是喜欢上她哪一点。” “身高不是问题,年龄下是距离……”宋公道痴迷地说。 “那身手呢?你这个菜鸟比得上女警队第一好手?”马长青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这三八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你想她可能会看上你这个傻小子吗?” “有志者事竞成,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宋公道坚定地说。 “你醒醒好不好?傻瓜!这些话是老师用来骗小孩子的,你还信以为真?”马长青哈哈大笑,悠悠地说。“我要是凌宜君,以她那种身手,我只会看上一个男人……” “谁?”宋公道铁青着脸问。 “当然是……”马长青正想继续说下去,但一接触到燕两行冷若玄冰的目光,竟是吓得不敢开口。 宋公道顺着他的目光,却已心下明了。“是头儿,对不对?” 马长青默然不语。 宋公道目视燕两行,惨然一笑。“头儿的本事,我一辈子也追不上。” “你很聪明,适合运筹帷幄;论身手,你的确追不上我。”燕两行缓缓地说。 宋公道像是被重重打了一举,踉跄倒退。“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燕两行无语。 “你有喜欢一个人喜欢到痛彻心扉、刻骨铭心吗?”宋公道大声喊道。 燕两行仍是无语。 “我有!我对宜君就是这样!”宋公道涨红了脸,大声说。“我不管她年龄是不是比我大、本领是不是比我强,我爱就爱上了,谁也别想阻止我!” “少年激情,我比不上你。”燕两行终于开口。 “你以为我只是一时激情?妈的!你懂什么?我对宜君是真心的!”宋公道大怒,一把拽住燕两行的衣襟。“我本事是比不上你,但要论对宜君的痴心,却是谁也比不上!我、我甚至可以为心爱的女人去死,你知道吗?你做得到吗?” 燕两行神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手一翻,已擦住宋公道脖子,将他推出一步之遥,黯然地说:“我做不到,你比我了不起。” “放开我!”宋公道双手乱舞,几乎透不过气来。 燕两行缓缓放松了手。 宋公道踉跄倒退,摸了摸脖子,大声说:“你、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让宜君心中只有我、没有你!”转身跑了出去。 “小宋!你还在执勤……” “让他去!他现在这个样子,执勤只会出事。”燕两行制止了雷允文。 “都是我不好,给、给头儿添麻烦了。”马长青好生自责。 燕两行却像是没有听见,漠然地瞧着门外。 第五章 争执声隐隐约约传进资料室。 “凌、凌姊,你真的喜欢燕两行?”丁当当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足尖。 凌宜君颇感兴味地盯着她,忽然问道:“你喜不喜欢石头?” 丁当当一愣,抬起头来。“我为什么要喜欢石头?” “这就对啦!燕三快比石头还无趣,我怎么会喜欢他?” 丁当当不知怎地,暗自松了口气,笑嘻嘻地说:“对!对!对!那家伙老是板着一张脸,说话眼睛又老是盯着天花板,十足十的怪胎。凌姊当然不会喜欢他喽!” “青菜萝卜、各有所好,这也难说得很。”凌宜君眼中玩味之色更浓。 丁当当又急了。“他、他真的是怪胎啦!你都不知道,他住的地方更奇怪呢!附近都没有住家,整栋大楼更只有两、三户人家;一到晚上,寂静萧索,比坟墓还可怕呢!”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万物静观皆自得,燕三快好静,这样的地方倒是挺适合他。”凌宜君悠悠地说。 丁当当哑口无言,气呼呼地坐到椅子上,板着脸不说话。 “咦?怎么生起气来?”凌宜君似笑非笑,坐到她的对面。 丁当当不说话。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原来还真有人喜欢石头呢!”凌宜君微微一笑,自言自语。 丁当当不中计,仍是默不作声。 “你聪明机变,果然没让人失望。”凌宜君笑了起来,淡淡地说。 丁当当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 丁当当点了点头,她本来就是好奇宝宝。 “其实也没什么啦!不过是个赌局罢了……” “赌局?” “是啊!”凌宜君忽然敛起笑容,正色道。“你应该知道燕三快那些手下,都很崇拜尊敬燕两行吧?” “嗯!”丁当当点了点头,缓缓地说:“燕两行虽然讨厌,不过做为一个上司,他事事身先士卒,有黑锅自己背,有功劳却让给手下,难怪那些人对他心悦诚服。” 凌宜君一愣,没料到她居然侃侃而谈燕两行的长处,毫不忸怩作态。“话虽如此,不过这些人也欺人太甚了!” “喔?”丁当当一脸困惑。 “这些人居然说天下女人都逃不开燕三快的男性魅力,还说、还说你……” “我怎样?” “说、说你不用一个礼拜,就会拜倒在燕三快的西装裤下,自己主动献身……” “王八蛋!谁、谁会看上那个棺材脸、大木头?”丁当当受激,顿时气红了脸。“我、我找他们理论去……” “那倒不用,我之前就已经按捺不住和他们吵过了。”凌宜君见她上勾,强忍住笑,一脸正经地说道。 “结果呢?”丁当当急着问。 “唉!猛虎难抵猴群,自然是吵输了。”凌宜君一脸黯然,低声说。“还赌上我的全部家产……” “怎、怎么会这样?” “因为他们实在太瞧不起女人,我气不过,就说、就说……” “就说什么?” “就说当当不但瞧不上燕三快,相反地,燕三快还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凌宜君低下头来,小声地说。“他们不信,我、我就和他们赌了起来。” 丁当当闻言,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你该不会让凌姊丢脸出丑吧?” “我、我……”丁当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硬着头皮说。“放、放心啦!你这么挺我,我不会让你倾家荡产的。” “就是说嘛!女人当自强,这才是我的好姊妹呢!”凌宜君笑容绽放,心中得意:燕三快!这次非教你吃瘪不可! “对了!今天不是‘警界群英’第一集开播?”马长青兴高采烈地说。 “这么高兴干么?”雷允文放下手中文件,淡淡地说。“我们还在执勤,这里又没电视,怎么看?” “谁说没电视的?会客室里下就有一台。”马长青兴奋地说。“走走走!留‘黑皮’把风就好,咱们看电视去。” 雷允文跃跃欲试,瞥了燕两行一眼,嗫嚅道:“这、这不太好吧……” “想去就去,我现在停职,管不着你们。”燕两行面无表情,淡淡地说。“心不在,人留在这里也做不好事。” “头儿还真了解兄弟们。”雷允文尴尬一笑。“对了,头儿要不要一起看?” “我不看,你们也不安心。”燕两行瞥了资料室方向一眼,缓缓地说。“反正那丫头事情也还没办完,看看电视倒也无妨。” 众人大喜,簇拥着燕两行进了会客室。 马长青边打开电视边说:“不知道美少女有没有把我们写进故事里?” “美少女?”燕两行一愣。 “就是丁当当啦!”马长青赶忙回到椅子坐好,笑着说。“丁小姐人美身材好,大伙儿都叫她‘美少女’……” “安静点啦!戏开始演了。”雷允文回头白了他一眼。 众人都静了下来,盯着萤光幕,随着剧情忽喜忽愁。 马长青忽然开口。“虽然名字不一样,不过戏里这个赵局长,活脱是咱们局长本人嘛!” “是啊!不过本人可没这么帅。” “电视台也太会拍马屁了吧?居然找一个大帅哥演局长?有没有搞错啊!” “哇靠!还英雄救美咧!啧啧啧!双枪连发,一个人对付二十几个人,局长什么时候变这么威风啦?” “混小子真没见识!局长以前绰号‘神枪手’,本事的确大得很哩!” “真的假的?我看他一个肚子圆滚滚的,跑没两步就喘个不停,实在不像神枪手。” “是啊!要说神枪手,头儿才当之无愧呢!” “对对对!局长都被丁当当写得这么威风了,头儿岂非更加了不起?” “没错没错!何况头儿和美少女朝夕相处近两个礼拜,交情更是大不相同。美少女一定会把头儿写得……” “安静点!不想看电视的出去换黑皮进来!”燕两行低斥一声,众人马上闭上嘴巴。 燕两行看着萤光幕,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是心里却还是难掩期待。 “哇靠!这个警察怎么这么饭桶啊?到底是在演谁啊?”马长青又忍不住开口。 “咱们警局就属你最没用,肯定是在演你。”雷允文一脸正经地说。 “放屁!老子再没用,也比你雷公有出息。我看肯定是演你……” “有什么好吵的?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哈!哈!这饭桶也姓燕,总不会是在演头儿吧?” “不可能啦!头儿智勇双全,怎么可能和电视中这家伙一样‘白烂’?一定是恰好同姓……” “喂!他、他怎么也叫三快……” 马长青一个箭步上前抢先关了电视,边擦汗边说:“这、这电视没什么好看,咱们、咱们也该执勤了。” “是啊!”众人想笑又不敢笑,一边偷觑燕两行脸色,一边悄悄溜了出去。 会客室里只剩燕两行黑着脸,仍死盯着电视,一脸不敢置信。 “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你好久了。”丁当当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后头跟着凌宜君。 “‘警界群英’好看吗?我看大伙儿在外头都笑得抱肚子呢!”凌宜君随手打开电视,却已经在播片尾曲了。 “好看!怎么会不好看?”燕两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瞪了丁当当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这家伙眼睛抽筋啊?瞪本姑娘做什么?”丁当当正想回瞪,发现他已经走出门,忙追了出去。 凌宜君正想跟出去,不经意的一瞥,发现那束被自己丢在垃圾桶里的玫瑰花;她脸上缓缓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悄悄走近,将玫瑰花拾起,埋藏在胸腹之间。 众人一见燕两行走出来,忙止住笑声,东边摸摸西边摸摸,低着头假装办公。 燕两行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有气无处发,大步走了出去。 “头儿……”马长青战战兢兢地开口。 “不想笑了?想说话了?”燕两行停下脚步。 马长青满脸尴尬,结结巴巴地说:“局、局长刚才打电话来,听声音好像、好像心情很好;他说明天要请大伙儿吃饭。头、头儿要不要去……” “我都已经变成大饭桶了,还用得着吃饭?”燕两行快气死了,气冲冲地走出门。 “你白目啊?明知道头儿心头正火,还说这些话?”雷允文叹了口气,却见丁当当走了过来。 “咦?燕两行呢?” “头儿刚才气冲冲走了出去,大概是回去了吧?” “这家伙怎么老是在发脾气?难不成男生也有生理期?”丁当当喃喃自语地追了出去。 雷允文看着她的背影,苦笑摇头。“真不知道这个丁小姐是精明还是白痴?她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惹毛了头儿哩!” “我看她可是精明得很,否则,怎么会把局长写得这么英勇神武?”马长青见人都走远了,这才放声大笑。“局长这下可乐坏了!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会开口请客?差点没把我吓得半死。” “局长会这么开心,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啦!”雷允文伸了伸懒腰,缓缓地说。“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他那个宝贝孙女的病有救了。” “你是说那个一出生,就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温柔柔?” “是啊!拖了八、九年,本以为再也拖不下去了,谁知道美国医学界发展出新技术治疗,据说成功率高达八成以上哩!” “那可真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啊!”马长青开心地说。 “喂!你等等我啊!走这么快要死啦?”丁当当好不容易在停车场追上燕两行。 燕两行总算停下脚步,冷冷地瞧着她。 她一接触到燕两行的目光,就忍不住想起凌宜君适才在资料室里说的话;这位大小姐什么都试过,偏偏就是没试过谈情说爱,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 丁当当脑中忽然闪过日剧的情节,脸一红,试着将双手反握,头低低垂着,嗲声嗲气地说:“燕大哥……” “干么?手抽筋、喉咙痒啊?”燕两行没好气地说。 丁当当闻言,犹如当头浇下一桶冰块,也没兴致谈情说爱了,自顾自地上了车,口中喃喃抱怨道:“凌姊姊,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实在和这石头不对盘。本姑娘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万一你破产了可不要怪我。”双手合十默哀三分钟,顿觉心安理得,双手一摊,躺在椅子上。 她懒得理会燕两行,偏偏燕两行就是瞧她不顺眼,一上车就找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碍眼!” “你是吃错药啦?一晚上尽找我麻烦。”丁当当有些不高兴,别过脸看着窗外。 “拜你所赐,我的确是吃错药了!”燕两行转动钥匙、发动引擎,车子绝尘而去。 “笑话!我又不是医生,你也没找我看病,我怎么可能害你吃错药?”丁当当回过头看着他。 燕两行冷哼一声,强抑住怒气,冷冷地说:“那出连续剧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警界群英’啊?”丁当当一提到自己的得意杰作,兴致又来了,开开心心地说。“这出戏很棒啊!演员都是一时之选,场景也选得很好,对了!导演还是特地从香港请来的……” “剧本是你写的吧?” “那是当然!”丁当当得意洋洋地说。“虽然其他编剧也有帮忙,不过主要还是我的手笔啦!我觉得我这个剧本写得很棒呢!刚才好多人都笑到快不行了……” “他们笑到快不行,我可是气到快吐血!”燕两行沉着脸说。 “喔?有什么问题吗?”丁当当侧着脸,眼睛眨啊眨的,虽属无心,却是说不出的俏丽可爱。 此刻的燕两行却觉得碍眼极了,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可爱……不是不是!怎么这么讨厌。“水仙不开花,死丫头别装蒜了!” “喂!说话客气点,我什么时候装蒜了?” “那我问你,戏里头那个大饭桶燕、燕三快,是不是在影射我?” “聪明!这也给你看出来啦?”丁当当格格娇笑。 “你、你……”燕两行气得说下出话来。 丁当当看了他一眼,强忍住笑,一脸无辜地说:“你不是说不爱做英雄吗?我也是逼不得已,才把你写成一个大笨蛋……” “丁、当、当!”燕两行怒气勃发,大吼一声。 丁当当捣起耳朵,幽幽叹了口气。“唉!这年头做人真难,不过‘天公尚有妨农过,蚕怕雨寒苗怕火’。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闭嘴!” “燕两行!我不回嘴你还当我好欺负呢!”丁当当也火了,瞪着眼睛说。“你大少爷可真难伺候啊!说不想做英雄的人是你、喋喋不休抱怨的也是你,你到底有完没完啊?” 燕两行顿时语塞,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他长长叹了口气,别过脸看着窗外,却发现车窗掩映中,丁当当正捣着嘴偷笑。 “唉!又给死丫头算计了。”燕两行喃喃自语,苦笑摇头,只能怪自己上次错怪了她,惹得这心眼特多的小妮子作弄。 燕两行一进客厅,就见到丁当当窝在沙发中,拿针拈线,不知在缝些什么东西;而圆滚滚的大黑猫,则懒洋洋地倚在她腿边,舒舒服服地睡大觉。 “真是稀奇,你这丫头也会女红裁缝?”燕两行瞥了丁当当手中东西一眼,坐到她身旁沙发上。 谁知他还没坐稳,大黑猫就跳了起来,弓起身子,尾巴高高竖起,龇牙咧嘴,向他展开攻击。 “干么?这黑球吃错药啦?”燕两行慌忙站起避开。 丁当当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来,随口回答。“‘咪咪’睡觉的时候,喜欢自己占一张椅子,不喜欢被别人打扰;你刚才打扰到它了。” “这一组沙发,难不成都是这位猫少爷的地盘?”燕两行没好气地说。 “聪明!一点就透。”丁当当笑咪咪地说。 燕两行登时傻眼;这两个多礼拜以来,他简直快被这死丫头和大肥猫搞疯了。 “你难道不是人?为什么可以坐在它旁边?”燕两行本来气得要甩头而去,但不知怎地,心中总有些恋恋难舍,当下没话找话。 “我是它姊姊,它当然对我通融一些喽!”丁当当开心地说。 燕两行闻言苦笑摇头,无言以对,自己去餐桌旁搬了张椅子过来。 “哈!花了一下午,终于大工告成了。”丁当当伸了伸懒腰,拍手大叫。 “你究竟在缝些什么啊?”燕两行见她手中的东西金光闪闪、华丽繁复,忍不住好奇地问。 “是戏服啦!”丁当当站了起来,将衣服展开,转了一圈,开心地说。“怎样,漂不漂亮?” 燕两行见她转动身子,曼妙身形更觉翩翩,犹似花间精灵一般。忍不住说:“漂亮!当然漂亮!” “这是当然喽!”丁当当又坐回沙发,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二姊帮我做的戏服;她是天才美少女,手巧心细,没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你、你刚才是在问这件衣服?” 丁当当白了他一眼。“废话!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当、当然是衣服喽!”燕两行脸一红,眼睛死盯着天花板。 丁当当看着手中戏服,满意地说:“二姊要我自己再加些装饰环佩,果然更像了……” “像什么?” “像傲笑红尘啊!”丁当当收起笑意,一脸庄容,曼声长吟。“半涉浊流半席清,倚筝闲吟广陵文;寒剑默听君子意,傲视人间笑红尘。吾乃傲笑红尘是也。” 燕两行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电视儿童,不过没想到你还这么迷霹雳布袋戏?” “你也有看?那我们可真是志同道合呢!”丁当当大喜,笑嘻嘻地说。“既是同道中人,那我拜托你这件事,你肯定义下容辞喽!” 燕两行背脊一凉,不知这古灵精怪的鬼丫头又在想什么刁钻主意?忙咳了一声,正色道:“慢着!谁说我是布袋戏迷……” “你知不知道?明天在西门町要举办一场霹雳英雄角色扮演比赛呢!”丁当当根本没有注意燕两行所说的话,小脸涨得通红,自顾自兴奋地说:“要是得到第一名,不但可以得到黄大师的亲笔签名,还可以抱回一座‘傲笑红尘’的大型戏偶;听说还是电影拍摄时曾经出场过的呢!” 燕两行见她一脸雀跃,双眼熠熠发光,好像戏偶已经到手一样,不禁苦笑道:“你第九集的剧本不是还没赶出来吗?还敢把心思放在这上头?真是玩物丧志,朽木不可雕也。” “谁玩物丧志了?本姑娘可是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呢!”丁当当白了他一眼,随即得意洋洋地说。“我早就想好了,明天早上先去参加比赛,比赛结束后,一定会有点累,所以我要回来洗个澡、再窝个小觉;等恢复精神后,本姑娘再熬它个通宵,剧本这不就赶出来了?” “这个计划听起来似乎不错……” “岂止不错?简直是完美到了极点。” “你就那么想要那尊戏偶?” “本姑娘势在必得!”丁当当昂着头,一脸坚定,眼中似乎还看得到在燃烧着的熊熊火焰。 燕两行莞尔一笑,他还没看过这丫头这么认真的表情,除了……除了那次和他打赌之外。“平常看你写剧本也没这么认真过。我看你啊!老是用心在一些小事上头。”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明天就是要去参加,你也要陪我去。” “我?” “是啊!除了角色扮演,还要演一出短剧;我一个人怎么做得来?” 燕两行这可傻眼了。“我不干!我可不要陪你在台上丢脸。” “怎么会丢脸?去啦!很好玩的。”丁当当见他下去,心中一急,不知不觉撒起娇来。 燕两行听见这轻柔撒娇的嗓音,心神荡漾,险些就要点头答应了。“说、说不去就不去,你别缠着我。” 丁当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端起架子板着脸,瞪眼道:“好言商量你不听,真要我使出最后手段?” 燕两行一愣。“什么最后手段?” “一个月还没结束吧?你可还是本姑娘的专属奴才哪!”丁当当瞥了他一眼,悠悠地说。 燕两行暗暗叫苦,垂头丧气地说:“该记得的事你忘得倒快,偏偏这事你却记得清楚。” “那你答不答应?”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没什么优点,偏偏太守信了些。”燕两行苦着脸说。“不知道能不能请教‘主人’一件事?” “说吧!本姑娘听着。”丁当当一脸神气地说。 “不知道你想演出的短剧,剧情如何?” “傲笑红尘是我的偶像,我当然要演他的故事喽!”丁当当的眼睛又发起光,来,滔滔不绝地说。“我打算要演傲笑红尘和剑如冰的爱情故事。剧情嘛!是这样的……” 傲笑红尘和剑如冰的爱情故事?那岂非她演剑如冰,我、我演仿笑红尘?这丫头一心一意找我演出,莫非是为了这个?难道、难道她对我……燕两行看着正说个不停的丁当当,耳中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觉得这丫头真是愈来愈可爱了;至于自己被迫参加演出一事,好像、好像也不再那么讨厌了…… 第六章 西门町人潮汹涌,万头钻动。 “你一定要一大早就打扮得这么招摇吗?”燕两行看了身旁的丁当当一眼,苦着脸说。“比赛还没开始,你就先把戏服穿上;这、这未免太引人侧目了吧?” “本姑娘难得扮成傲笑红尘,当然要扮久一点喽!”丁当当一拂发鬓,装模作样地说。“吾乃中原第一剑客傲笑红尘是也。嘻!帅不帅?” “唉……”燕两行见路人都对他们行注目礼,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当下故意落后两步,装作看街边招牌,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喂!你在看什么啊?再不快点,报名就要截止了。”丁当当见燕两行没跟上来,转身跑到他身边,挽着他的手,抱怨说。“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你别拖拖拉拉的行不行啊?” “我自己会走,你别拉着我啦!”燕两行又气又窘,板着脸说。“真搞不懂你!这件戏服待会儿不是还要换下来给我?你现在穿着过干瘾也好?” “换给你?”丁当当一愣,停下脚步,仰着头看着燕两行。 “是啊!你不换给我,我怎么扮成傲笑红尘?”燕两行虽然仍是板着脸,目中却有得意之色。 “谁说要让你扮傲笑红尘的?”丁当当张大了眼睛,一脸看到怪物的表情。“本姑娘辛辛苦苦从二姊手上弄来这件戏服,当然是我自己扮傲笑红尘喽!” 燕两行这下可傻眼了。“那、那你叫我来干么?总不会叫我扮剑如冰吧?” “你别逗了好不好?你演剑如冰能看吗?”丁当当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扮剑如冰的人,本姑娘自然已经找好最佳人选喽!” “谁?”燕两行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 “这不是来了嘛!”丁当当对着他身后大喊。“二姊,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昨晚有个紧急手术,直开到凌晨四点才结束,所以耽搁了。”丁叮叮浅浅一笑,脸上虽然略有倦容,却难掩风采,神色闲适地款步走来。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来?身体累坏了怎么办?”丁当当蹙起眉头,低声埋怨。 “没事的,你难得拜托我一件事,我怎么可以不来?”丁叮叮柔柔笑着,一瞥间,见妹妹挽着一个男人的手,不禁露出讶异之色。“这位是……” “他是我的专属奴才啦!”丁当当得意洋洋地说。 “专属奴才?”☆竹轩墨坊☆ “你别听他胡说。”燕两行微窘,瞪了丁当当一眼,这才自我介绍。“我是燕两行,令妹这些日子就是在寒舍暂住……” “他家还真是‘寒舍’呢!邻居只有小猫两三只,一到晚上,冷清得怪怕人的呢!”丁当当抢着说话,脸上却尽是笑意。 “死丫头!你少说两句没人会当你是哑巴!”燕两行再也按捺不住,骂了她一句。 “凶什么?本姑娘可是实话实说、有话直说。”丁当当也不生气,仰起头看着他,挑着眉说。“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丁叮叮却是看傻了眼,这两人一来一往,简直跟相声没两样;而自己这个宝贝妹妹如此撒娇的小女儿神态,更是生平仅见。丁叮叮莞尔一笑,轻声说:“我妹妹平常爱开玩笑,燕先生不要介意;这些日子当当麻烦燕先生照顾了……” “他哪有照顾我?根本是我照顾他才对。”丁当当不服气地说。“每天三餐还是本姑娘做给他吃的呢!” 丁叮叮又吓了一跳:这个一年难得下一次厨房的宝贝,居然会为他眼中的“次等动物”下厨房?当真是六月飞雪了! 燕两行却是又窘又恼,适才一时动气,居然在这个死丫头的姊姊面前失态:他瞥了丁当当一眼,满脸尴尬地说:“你客气了。我的确从当当那里‘获益良多’哩!” “你听,他自己也承认啦!”丁当当眨了眨眼睛,促狭地说。 “是是是!说完了吧?”燕两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傲笑红尘是你大小姐担纲,剑如冰也有了人选;你该不会是找我来跑龙套吧?” “当然不是。”丁当当摇头晃脑、一脸正经地说。“你的角色非但不可或缺,而且还是最重要的呢!” “喔?”燕两行闻言,精神又来了。 “是啊!一出戏里头要是没有反派,如何成戏?” “反、反派?你要我演反派?”燕两行又傻眼了。 “聪明!而且还是最有特色的反派。”丁当当从随身带着的大包包里头,拿出另一件戏服和一个用厚纸板做成的怪东西,笑嘻嘻地说。“做这个棺材头,可花了我不少时间呢!你快戴上去吧!” “你要我戴这个鬼东西?”燕两行吓得倒退两步,没好气地说。“喂!你到底要我扮谁啊?” “这样还看不出来?”丁当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副朽木难雕的神情。“亏你还是霹雳布袋戏迷,连这都看不出来?你当然是扮演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鬼王棺’喽!” “鬼、鬼王棺?”燕两行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死丫头一点也不可爱,简直、简直是面目可憎到了极点! “嗯!剧情我也想好了。就是你垂涎我二姊,也就是剑如冰的美色,想要非礼她;正在危急关头、千钧一发之际,傲笑红尘,也就是我啦,手拿‘君子意’、使出‘烽火红尘路’剑招,把你这个鬼王棺打得满地找牙、口吐鲜血而亡。”丁当当一脸兴奋,滔滔不绝地说。“怎样,这剧情好不好、有不有趣?” “不好、不有趣!简直是无趣到了极点!”燕两行板着脸说。 丁当当被浇了盆冷水,不禁有些不高兴地说:“喂!你很奇怪耶!昨天跟你说剧情大纲时,你还频频点头,怎么今天又唱反调?” “那是因为、因为……”燕两行微窘,闷声道。“我、我以为……” “以为什么?”丁当当瞪眼道。 燕两行更是窘得厉害,别过脸,恨恨地说:“没什么啦!我演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丁当当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快把戏服和‘棺材头’穿戴起来,别拖拖拉拉的。我先过去报名。” “是!小的遵命。”燕两行苦着脸,已经认命了。 “燕先生好像很沮丧?”丁叮叮看着妹妹身影钻进人群中,似笑非笑地说。“如果我今天没法赶来,你应该会开心许多吧?” 燕两行脸一红,无可奈何地说:“我现在只想到古龙的一句名言……” “喔?是什么?” 燕两行满腹牢骚无从发泄,抬头看着悠悠白云,闷声道:“古龙说:男人要是不会自作多情,就不算是男人了。” 丁叮叮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燕两行满脸涨得通红,自嘲道:“值得庆幸的是,我总算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丁叮叮莞尔一笑,淡淡地说:“当当很少和男生这么熟络。” “肯当她奴才的男人,毕竟不多吧!”燕两行苦笑。 丁叮叮望向眉开眼笑跑回来的妹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有些人别扭得很,一份心事总是层层叠叠藏着;别说外人猜不透、摸不着,连她自己也未必明白……” 燕两行心中一动,目视丁叮叮;丁叮叮却已迎向妹妹。“这么快?你亲手做的戏服燕先生还没换上呢!” 霹雳英雄角色扮演大赛,就在各路人马挖空心思、争奇斗艳中展开。 丁当当这组人马,一登场就吸引满场目光,一波又一波的人潮不断挤向舞台。 “喂!那个扮剑如冰的女孩子是谁?好、好漂亮!” 丁当当听着台下的窃窃私语,心中好生得意,小声地对燕两行说:“你看,连电影明星都没有这样的魅力呢!不是我自吹自擂,古今中外,只怕没人比我二姊漂亮了……” “不及某人。”燕两行瞥了她一眼,忽然冒出这一句。 丁当当这可不开心了,瞪眼道:“不可能!你别信口开河。你说,还有谁能比我二姊漂亮?” 燕两行话一出口,已暗暗后悔,见她满脸恼色,张大了眼睛瞪着自己,更是大窘。总、总不能说自己心目中最漂亮的女孩,就是、就是她吧! “嘘!那个演‘鬼王棺’的是谁啊?怎么像根木头似的僵在那里?究竟会不会演戏啊!”观众见燕两行呆呆地站在台上,纷纷鼓噪起来。 “大笨蛋!本姑娘好好一出戏都给你搞砸了。”丁当当见台下嘘声大作,气急败坏,一剑就往燕两行砍去。“鬼王棺!纳命来!” “死丫头!你玩真的啊?”燕两行慌忙低头避过,棺材头却已经被削去了半截。“我、我早说不演了,是你自己硬逼我来的……” “少废话!本姑娘要不宰了你这颗老鼠屎,难消我满腹恨火……” “喂!那个傲笑红尘在演什么东西啊?男不男、女不女的,你是在演人妖啊?”台下观众间又忽然冒出一句。 “看来老鼠屎还不只一颗哩!”燕两行好生得意,幸灾乐祸地说。 丁当当被糗,更加恼火,气呼呼地说:“要不是你先坏事,本姑娘怎么会被连累?我要是拿不到‘傲笑红尘’戏偶,我就把你做成木乃伊顶替!” “喂!你讲不讲理啊?我牺牲色相陪你演出,你大小姐还怪我?” 台上一片混乱,台下也是混乱一片,喧哗、叫骂、嘻笑声此起彼落,简直快闹翻天了。 丁叮叮见台上两个冤家丝毫没停嘴的打算,又好气又好笑,款步走至台前,轻声说:“各位静一静,听我说句话好吗?” 就像施了魔法一般,原本嘈杂不堪的观众,都忽然安静了下来。 正斗得不可开交的丁当当和燕两行,也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回头注视台下;见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顿时大窘,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谢谢。”丁叮叮斯斯文文施了个礼,轻声细语地说:“我们准备不周、贻笑大方,请大家不要见怪。我们的表演就到此告一段落,谢谢大家。” 观众慑于丁叮叮的风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见她又斯斯文文行了个礼,挽着「傲笑红尘”走下台来,无不怅然若失,逐渐往她所在之处靠拢。 “找什么?”丁叮叮见妹妹频频回头,笑着发问。 “他不见了啦!跑哪里去了?”丁当当着急地说。 “燕两行?” “不是他还有谁?”丁当当没好气地说。 丁叮叮也不介意,笑着说:“你急什么?他那么大一个人,下会弄丢的……” “他弄下弄丢关我什么事?”丁当当脸上微红,又抱怨起姊姊来。“早知道就不找你了。每次和你出门,都招惹一群狂蜂浪蝶跟着,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唉哟!你们别挤行不行啊!” 丁叮叮无奈一笑,向着四周涌上的人群借路。“对不起,让个路好吗?谢谢……” 奇迹发生了,就像摩西分开红海一般,人群中缓缓分开一条通道。 丁当当这才转恼为喜,笑咪咪地说:“你要是去指挥交通,肯定所有交通警察都要失业了……” “丁当当!这下你插翅难飞了。嘿嘿嘿!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 “头儿!真的是你?” 燕两行回头一看,原来是马长青。 “头、头儿,你怎么这副打扮?”马长青上下打量了燕两行一眼,强忍住笑,憋着气说:“原来、原来那个‘鬼王棺’真的是你,我、我还以为看错人了……” “想笑就笑!憋久了会内伤。”燕两行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马长青这下更加不敢笑出来了,用力捏了自己大腿一下,才勉强开口。“我、我怎么敢笑头儿?我刚才在台下就在想,这个演鬼王棺的笨蛋、不是不是,是高人,不知道是谁,演得真烂、不是不是,又、又说错了,演得真是入木三分、精彩万分,简直就像是被鬼王棺附身了……” “我的确被附身了,不过却是被倒楣鬼附身!”燕两行板起脸来,吓得马长青把要接着说的话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你到这里,总不会和死丫头一样,也是来参赛吧?” “死丫头?”马长青一愣,好不容易才会过意来。“你是说丁当当啊?头儿和她一起来的?” 燕两行微窘,别过脸不说话。 “是啦!那个傲笑红尘不就是丁当当吗?我光顾着看剑如冰,就没留心了。”马长青恍然大悟,滔滔不绝地继续说。“头儿和丁当当的相声还满精彩的耶!我都快笑破肚皮了。没想到你们默契这么好……” “说完了没?”燕两行再也按捺不住,截断他的话。“别把我和那死丫头扯在一块!哼!她要不是女人,我早赏她两个耳光……” “真的?”马长青心中窃喜,头儿要真那么讨厌美少女,自己的赌赛岂非赢定了? 燕两行身体一僵,板着脸转过话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马长青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是跟踪小宋来的。” “跟踪?” “小宋最近不知道在查什么案子,老是神神秘秘的;我担心他出意外,才动脑筋跟踪他。”马长青顿了顿,脸上露出苦笑。“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把我引到这里,人却不知上哪儿去了。” “你和小宋是编在一起的搭档,他查案子,没理由不告诉你啊?” “我也觉得奇怪。或许、或许是……”马长青看了燕两行一眼,欲言又止。 “或许什么?有话直说,用不着避讳。” “我想、我想他大概是想独自立个大功,好在凌宜君面前露脸。他、他一心一意只想赶上你……” “不必说了!”燕两行心中一沉,缓缓地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们头儿,他未必会听我的话。嗯,你最好知会局长一下,他会有所定夺的……” “咦?头儿难道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竹轩墨坊☆ “就是市长已经亲自下条子,要把你再调回重案组啊!” 燕两行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这可当真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了。”马长青脸上忽然露出不屑之色,冷笑道。“李安安那只母老虎存心找头儿麻烦,故意在议会上念兴仁街那份报告,要头儿难堪;谁知弄巧成拙,民众看了新闻之后,反而都佩服起头儿来。你猜怎地?李安安居然见风转舵,送了盆花篮来慰问头儿……” “猫哭耗子,令人作呕!”燕两行冷冷地说。“那份报告确实有瑕疵,李安安若紧咬不放,我倒佩服她的坚持。如今看来,哼!欺世盗名,伪君子之流!” “局长昨天就接到市长指示了啊!难道他忘了通知你?”马长青搔了搔头,自言自语。“大概是最近忙着送他孙女去美国做心脏手术,忙到忘记了……” “一升一降,不凭功过,全由舆论主导,可叹!”燕两行像是没听到,神色若有所思,缓缓地说。“无奈舆论只有好恶、不见是非,嘿!我……” “头儿灰心了?” “灰心?”燕两行脸上露出讥刺的笑意。“我燕两行但求无愧于心,也知不能尽如人意。” “头儿……” “我会主动回重案组报到。” “再来一客冰淇淋!” “点、点太多了啦!吃不完……” “喂!你懂不懂待客之道啊?你应该说酒微菜薄、招呼不周,怎么管起客人点东西?” “我、我……”丁当当偷觑了眼严重失血的荷包,要不是二姊在赶回医院前塞给自己五千元,自己非给当在这里不可了。 “你什么?” “我、我是说酒微菜薄,招呼不周,你、你尽管点吧!”丁当当简直快哭出来了,挂在脸上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这还差不多!”燕珊珊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知道这两个多礼拜,我挨了主编几顿臭骂?” “不、不知道……”丁当当一阵胆战心惊,说话声音简直比蚊子还小声。 “嘿!嘿!不多不少,刚好十四次!”燕珊珊火气又上来了,阴恻恻地说。“幸亏有周休二日,否则你小编我,大概已经因为压力太大,被送进了杜鹃窝!” 丁当当无言以对,干笑了两声,结结巴巴地说:“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必先劳其筋骨、苦、苦、苦其心志……” “苦你的大头鬼!你还好意思说?嘻皮笑脸、死性不改。”燕珊珊瞪了她一眼,忽然回头对服务生说:“再来一个挪威熏鲑鱼、橙汁优酪蟹肉沙拉、野蕈培根鸡肉卷……” 丁当当吓了一跳,赶忙说:“小、小的罪该万死,燕姊姊高抬贵手啦!” 燕珊珊瞥了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淡淡地说:“好吧!就先点这些喽!” 丁当当擦了擦汗,陪笑道:“燕姊姊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的感佩万分、感佩万分。” “知道就好!”燕珊珊又瞪了她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吃着桌上刚送来的冰淇淋。 丁当当死盯着她桌上的冰淇淋,口水险些没流了下来,肚子虽然咕噜咕噜响,为了荷包着想,却怎么也不敢在这家出了名贵死人的餐厅点东西吃;当下没话找话,搭讪着说:“燕姊姊怎么会来逛西门叮?” “我要没来,怎么逮得到你这只兔子?”燕珊珊享受着美味的冰淇淋,心情大好,悠悠地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爷毕竟是帮好人的。” 丁当当长长叹了口气,早知道就躺在床上孵鸡蛋,别来凑这个热闹了。 “‘干金难买早知道’,你也用不着自怨自艾了。”燕珊珊似是瞧透她的心思,似笑非笑地说。“拖稿大王,你欠我的稿子什么时候还啊?” 丁当当头皮一麻,结结巴巴地说:“再、再一个月就……” “听说这里的鱼子酱也满好吃的……” “等、等一下,我、我说错了,两、不,再、再一个礼拜就好了……” “对了,这里的鹅肝派我也还没尝过……” “慢、慢着,我、我又说错了,后、明、明天下午,明天下午我一定亲自交给燕姊姊。” “好吧!就是明天。”燕珊珊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可没逼你喔!” “当、当然,燕姊姊对我最好了,怎么会逼我?”丁当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却已经千遍万遍,把燕珊珊骂到臭头了。 “对了,你怎么会认识我大哥的?” 丁当当一愣。“你大哥?” “就是扮鬼王棺、和你一同在台上说相声的那个呆子啊!”燕珊珊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还真是聪明,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居然躲到我哥家去了……” “慢着慢着!你说燕、燕两行是你哥?” “是啊!怎么,难道你不知道?”燕珊珊也有些意外。 “唉!这下可真是自投罗网了。”丁当当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说。“他既然是你哥哥,我怎么都没在他家看到你?” “他看到我就像看到仇人一样,他不来找我麻烦我就阿弥陀佛了,哪还敢去找他?”燕珊珊吐了吐舌头,又吃起冰淇淋。 丁当当好奇心又来了,试探地问:“你、你们兄妹感情这么差啊?” “唉!谁知道我那个呆子哥哥那么小心眼,不过是小时候开他一个小玩笑,他就记恨到现在。”燕珊珊撇了撇嘴,一脸无辜。 “可是、可是你哥哥虽然死板了些,心胸倒是满宽大的啊!”丁当当看了她一眼,迟疑地说。“燕姊姊,你究竟是开了什么玩笑啊?”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燕珊珊一脸无所谓,随口回答。“他小时候暗恋我班上一个同学,写了封情书托我交给她;刚好那天她请假,我遇不到人,就直接贴到大堂公布栏了……” “这、这还没什么大不了?”丁当当瞠目结舌,险些说不出话来;忽然觉得,这个一脸无辜的女人,肯定是魔女转世投胎。“结、结果呢?” “不过就是隔天朝会时害他在司令台上罚站嘛,他就气得要杀了我呢!”燕珊珊眨了眨眼睛,好生委屈。“你说,他是不是很小心眼?是不是很过分?” “嘿,这、这……”丁当当对燕两行忽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嗫嚅着说:“好像、好像真的小心眼了些……” “还不止这样呢!”燕珊珊见丁当当附和她,更是愈说愈起劲。“他从美国读硕士回来后,人就变得更奇怪了。不但不常回家,还选了个鸟不生蛋的危楼当住处呢!你知道吗?他刚回来时,有一次我去找他,还没到门口,他就已经从后面用枪抵着我的头了,差点没把我吓个半死,以后再也不敢去了。” 可惜,怎么没把这个魔女毙了呢?丁当当好生惋惜,口中却说:“他是怪了点,不过、不过他对我还满照顾的……” “你没搞错吧?他会照顾女人?”燕珊珊抬起头来,哈哈大笑。“说我哥怕女人、躲女人,我还相信,说他会照顾女人,那我可是打死不信了。” 丁当当脸上一红,辩解道:“其实、其实也没怎么照顾啦!他只不过将床让我睡……” “让你睡?你们上床啦?”燕珊珊惊声尖叫,引来众人侧目。 “不、不是啦!”丁当当又羞又窘,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进去。“我、我睡床、他睡客厅啦!”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燕珊珊饶富兴味地看着她,忽然开口。“对了!你怎么认识我哥的?居然还能说动他演鬼王棺?” “这、这……”丁当当一愣,总不能说自己小说不写、为了写电视台剧本才认识燕两行吧?“我们、我们都是霹雳布袋戏后援会会员,所以、所以就认识了啊!” “是吗?原来我哥迷上霹雳布袋戏啊!我、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燕珊珊叹了口气说。“我哥从美国回来后,脾气变得又怪又硬,孤僻阴沉,更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连我这妹妹也没人情好讲。今天在台上看到他,还和你有说有笑,我、我还真有点嫉妒啊!” “有说有笑?你眼睛花了啊?”丁当当闷声说。“他老是凶我,又爱说人家是死丫头,讨厌死了!” “咦?我怎么在你这个‘爱情绝缘体’身上,感觉到一丝初恋的苦涩?”燕珊珊又是一脸兴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丁当当大窘,又羞又恼,偏又不敢回嘴,只得死命盯着她桌上的冰淇淋,心中不住暗骂:“活见鬼了!我会喜欢那个棺材头、死人脸?你嘛帮帮忙……” 第七章 燕两行绝对不像是喜欢自找罪受的人,不过,他现在却坐在电视前,边看“警界群英”边骂。“这个死丫头!我和她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把我写成这副鸟样? “咦?戏里这个女记者,怎么、怎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啊!吟风这个名字,不、不就是那丫头的笔名吗? 哇靠!居然把自己也写进去了,还、还把自己写成天真活泼、善解人意、聪明机智的美少女?有没有天理啊!居然还是萧大美人演她这个角色! 什、什么?我、我居然还对她一见钟情、死缠烂打?欺人大甚、真是欺人太甚……” “喂!你看电视就看电视,鬼吼鬼叫什么!”丁当当像阵旋风似的从房间冲出来,气势汹汹地说:“你不知道本姑娘在写稿吗?吵什么吵!我的灵感都被你吵走了!” “写稿?你大小姐这时候不是应该在睡觉,好为待会儿的熬夜写剧本做准备?”燕两行看了一眼她头上绑着的“必胜”布条,忍不住笑了起来。 丁当当脸一红,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那魔女妹妹害的?现在我一写小说,就想到明天要是没交剧本,清秋姊肯定会宰了我;想写剧本嘛,又怕再拖稿,你妹妹会剥了我的皮……” “你昨天不是还说万无一失、绝没问题吗?”燕两行幸灾乐祸,悠哉地说。“不过我还真没想到,珊珊居然是负责你的编辑?哈!哈!当真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你、你……”丁当当又气又急,不知怎地,眼眶忽然一红,就想放声大哭;她不想在燕两行面前示弱,转过脸去,一声不响地冲回房间。 “自作自受,活该!”燕两行冷哼了一句,本想放声大笑,刺激刺激那死丫头,却忽然没了心情;他眼睛盯着萤光幕,却已经完全不知电视上在演些什么。 “那丫头不知道哭了没?”燕两行脑海中翻来覆去,尽是在想她转过脸时,几欲夺眶的泪水;他放心不下,勉强替自己找了个理由。“这丫头这么可恶,我、我怎么能这样就算了?对了!我就进、进房间看看那丫头的可怜相,顺便嘲笑嘲笑她……” 燕两行脑中还在转着念头,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移动,走进了房间;只见丁当当伏在桌上,抽抽噎噎哭个不停,却又用手帕捣住嘴巴,不敢哭出声来。 这丫头!怎么这么好强?燕两行摇了摇头,一股莫名的情绪萦回不去;他走到丁当当身后,低声说:“别哭了,稿纸都湿了……” 丁当当吓了一跳,忙伸衣袖抹泪,气急败坏地说:“你进来干么?出去啦!人家要写稿啦!” 燕两行看了眼已经湿成一片的空白稿纸,轻叹一声,柔声说:“坐了两个多钟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你以为是生鸡蛋啊?哪有、哪有……”丁当当鼻子一酸,再也说不下去,别过脸去,倔强地说:“走开啦!一看到你,本姑娘心情就不好,难怪写不出来!” 燕两行这回亲眼看到她脸颊上滑过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犹似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他心中不知怎地,竟是又疼又怜,又是挂心。“你别急,我帮你煮一壶咖啡,陪你慢慢想好不好?” “人家是豆腐脑袋,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怎么办?怎么办……”丁当当心中满是委屈,再也忍耐不住,扑到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好不好?”燕两行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只得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 丁当当哭累了,情绪却也释放了,她忽然发觉,眼前这个男人的胸膛好宽、好厚实;她有些害羞、却又有些恋恋难舍,一颗小脑袋竟不自觉地在他怀中磨蹭起来。 几缕发丝不住拂过燕两行的脸颊鼻端,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使他胸臆暖洋洋的,情愫暗生、柔情初现,他将丁当当抱得更紧了。 “你、你抱痛人家了啦!” “对、对不起!”燕两行慌忙放开手,见丁当当小脸红扑扑的,头低低垂着,更是动情;他不敢多看,低声说:“我去煮一壶咖啡,帮你提提神……” “不要走。”丁当当话一出口,羞得脸都红了,头垂得更低,结结巴巴地说:“你、你陪陪我好不好?我故事都想下出来,你、你也可以帮我想想……” “我笨得很,只怕想不出什么好故事。”燕两行也舍不得离开,回头坐到床上;躺在床上的大黑猫抬头看了他一眼,居然没有咬他,打了个呵欠,又舒舒服眼地睡着了。“‘咪咪’居然没有咬我?真是稀奇了。” 一阵沉默,丁当当低着头、绞着手指,低声说:“你、你怎么都不说话?” “说什么?”燕两行看着她低低垂着的长长睫毛,一根一根地数着,竟像是痴了。 “你不是要帮我想故事吗?说说你的爱情故事好不好?”丁当当忽然好想好想,多知道有关眼前这个男人的事情,缓缓拾起头来,定定注视着他。 燕两行脸一僵,眼中掠过一丝痛苦,冷冷地说:“我闷得很,没有女人喜欢我,我没有爱情故事可以讲。” “真的?”丁当当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之色,但随即又黯淡下来。“我脑袋空空的,你又没有故事,这下我、我不是死定了?” 燕两行看着她,脸色又温柔起来,默然良久,忽然开口。“我、我曾经听过朋友的一个故事,你若是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丁当当眼睛又亮起来了。 燕两行又沉默了,许久许久,才低沉着声音说:“我这个朋友,从小就很害羞,即使他心中喜欢一个女孩,也不敢告诉对方,只敢偷偷躲在墙角树后,远远地看着她……” “喜欢一个人就该说出口啊!要是不告诉对方,对方又怎么会知道?”丁当当忍不住插嘴。 “那你呢?你喜欢一个人,会坦率地告诉他吗?” 丁当当一愣,看了他一眼,脸莫名红了起来,低声说:“我、我不知道。” “是吗?”燕两行淡淡一笑,缓缓地说。“我这个朋友很傻,却也很单纯,他只要能在上课时、下课间,看到一眼心爱女孩的脸庞,就很开心了。” “我、我不一样。”丁当当忽然开口。“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我就想时时刻刻见到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就像、就像……” “就像什么?”燕两行眸底深处,竟藏着莫名的企盼。 一个男人的名字,几乎从丁当当口中说出;但她害羞了、退却了、迷惑了,竟傻愣愣地说出:“就像、就像我喜欢‘咪咪’一样。” 燕两行眼中的企盼转为失望,自嘲道:“你的‘咪咪’真幸福,一定有许多男人,想、想变成这只大肥猫……” “它才不胖,它很结实呢!”丁当当白了他一眼,却又冒出一句话。“那你呢?” “我?你觉得我是女人吗?” 丁当当一愣,低下头来,嘴边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燕两行却将目光移向别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或许,我根本算不上是个男人。既不敢爱、也不敢恨……” “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没什么。”燕两行被这句话拉回现实,定了定神,缓缓地说。“后来,我这个朋友去了美国读书。在那里,他遇到一个从越南来的留学生:她、她并不是长得很漂亮,却很温柔、很坚强,也很喜欢帮助别人。 我的朋友一见她,就再也难以自拔了。但她是那么地美好、那么地善良,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仿佛下属于人间所有;所以、所以他自卑、他自惭形秽,他始终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却不敢和她说一句话。” “这样一来,那女孩不就始终不知道你朋友暗恋着她?”丁当当愈听愈急,又插嘴起来。 “是啊!直到她死,她始终不知道我、我朋友偷偷喜欢着她,或许、或许她甚至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你说,她、她死了?” “是死了,被一群禽兽轮奸而死!”燕两行面无表情地说着,只有最细心的人,才能在他眼底深处,发觉到永难抹灭的伤痛和仇恨。 丁当当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的朋友亲眼目睹整个过程,却、却救不了她:当他抱着女孩的尸体,甚至连哭也哭不出声来,他好想死了,陪着女孩一起死,可是、可是他却懦弱到杀不了自己! 他想为女孩报仇,四处陈情诉讼,但、但这些禽兽都是企业家的儿子、政治家的儿子、财团的少东,而女孩、女孩只不过是个飘泊异乡的越南姑娘、一个无钱无权的可怜人……” “难道、难道就这样让这些人逍遥法外?”丁当当听得入神了,愣愣发问。 “司法是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当司法丧失公平正义时,我、我朋友决定执行自己的法律。”燕两行忽然露出讥讽之色、和更多更多的激愤。“他放弃了即将到手的博士学位,化名加入美军特种部队‘夜鹰’的训练计划;在二十四周生不如死的训练下,他熬过了炼狱般的折磨,‘复仇’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就、就为了一个甚至不晓得他存在的女孩?”丁当当动容了。 “这个理由够好了!”燕两行又恢复死板冷漠的表情,冷冷地说。“在那里,他学会用枪,也学会了各种最有效的杀人技巧。然后,他逃离部队掌握,执行自己的法律!” “执行?”丁当当看着燕两行,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他花了两年的时间,亲手杀了每个欺负女孩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总共杀了七个人,漫天的血花飞舞……” “不要再说了!”丁当当忽然明白了,眼眶中蓄满泪水,痴痴地看着他。“这不是你朋友的故事,对不对?” “当然不是!”燕两行眼中的寒意,比霜雪还冷,但他一接触到丁当当目光中流泻出凄清之色,却慢慢融化了;他嘴角一动,忽然做了一个鬼脸,哈哈大笑。“笨丫头!这故事当然是掰的,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真的?你真的是骗我的?”丁当当好害怕,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丁当当的神情,仿佛受伤的小白兔般无助;燕两行心中一紧,却被这眼神伤得更深更重。“亏你还是作家,居然被我这种三流故事骗了?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美国哪来什么夜鹰部队?哈哈哈……” 燕两行笑出了眼泪,但这泪水却仿佛隐藏了他心中的苦、眼底的悲。 丁当当看着开怀大笑的燕两行,忽然明白,她的退却已经让她错失了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机会;而这机会,这一生只怕再也不会有了。 “你少瞧不起我,本姑娘写过的故事,比这还更离奇百倍呢!”丁当当强颜欢笑,心中却有说不出的失落。 “是吗?改天我可要好好拜读大作喽!”燕两行站了起来,缓缓地说。“我打个电话给珊珊,看能不能延后几天交稿?她看我面子,不至于不能商量的。”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我既不温柔、也不美好,更不善良……”丁当当头愈垂愈低,声音细若蚊鸣,浑然没发现燕两行已走出房间。 燕两行在客厅站住,回头看着卧室透出的灯光,喃喃自语:“直到你出现后,我才又感受到真正的温柔和善良……” 燕两行一回警局,便直接走进局长室。 “你不是还在停职?”正在办公的局长,抬头看了他一眼。 “局长贵人事忙,我只好自己回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市长不是在前几天就已经批示了我的复职令?我再不回来,岂非旷职?”燕两行定定注视他,冷冷地说。 局长神色一变,但随即又恢复镇定。“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也就用不着瞒你了;为了你好,我本来是打算让你再休一个礼拜的假……” “用不着!”燕两行面无表情地回绝。 “为什么?你和丁当当不是相处得很愉快?”局长似笑非笑地说。“多休一个礼拜的假,才能多点时间和她培养感情啊!”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你能骗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的眼睛。”局长叹了口气,缓缓地说。“你来警局这几年,我从没见你笑过,甚至生气、悲哀、愤怒这些一般人都会有的表情,也几乎不曾在你脸上出现过。我一直以为你的心是死的,甚至已经不能算是个人……” “是吗?我只知道,无谓的情绪会让人办不了案、捉不了贼!” “但丁当当一出现,你不也有了这些无谓的情绪?”局长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认真工作是好,但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如果局长只有这些话,那我先告退了。”燕两行一想到丁当当受伤的眼神、害怕的表情,心已死、情已灰。 局长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你的个性实在很像我的儿子,我不希望你步上他的后尘。” “后尘?” “他也是个二十四小时都只知道工作的警察,连妻子生产时,都还在外头卖命。”局长回忆起往事,不胜唏嘘。“等他赶到医院时,妻子已经难产死了。我儿子看着冷冰冰的尸体,头一次明白自己是多么深爱眼前这个女人,第二天早上,他、他在警局的枪械库开枪自尽。” 燕两行默然许久,忽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如果你担心我也会自尽,你尽管放心好了,我是个连死都不敢的懦夫……”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死亡,才是懦夫会选择的道路。”局长忽然激动起来,大声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等到无可挽回,才后悔错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 “像我这样的一个懦夫,早已丧失了爱人的勇气,也没有爱人的资格。”燕两行又露出那一贯的讥讽笑意,缓缓地说:“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你……” “替我告诉柔柔一声,祝她手术成功。”燕两行掩上门,只淡淡留下这句话。 “头儿,你可回来了。”马长青一看到燕两行,就像见到救星一样。 “怎么了?” “小宋已经好几天没来警局了。”马长青气急败坏地说。 “是不是我重回重案组,小宋无法接受,所以……” “我也担心这样,所以昨天已经去找过小宋。”马长青一脸担忧,缓缓地说。“但我在他住处,也找不着他人。听房东说,小宋似乎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他的家人朋友呢?问过了没?” “都问过了,也没消息。他的母亲接到我的电话,一直担心小宋是不是出事了,我险些应付不过来……” “小宋从小和他母亲相依为命,就算他不想让我们知道行踪,也不会瞒着他母亲的。”燕两行眉头微皱,沉吟道。“你上次提到,他瞒着你独自调查的案子,有没有头绪?” “我不敢确定,不过,似乎和头儿查获的兴仁街那件毒品案有关。”马长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道:“这件案子原本是头儿亲自处理,你停职后,局长将案件分到小宋手中,要我从旁协助……” “小宋出警校还不到一年,怎么让他处理这种大案?” “好像是小宋自己争取来的,而局长也有意磨练磨练他。”马长青搔了搔头,不解地说:“不过,这个案子在头儿手中时,不是已经接近结案,难道还能出什么问题?” 燕两行沉吟片刻,才缓缓地说:“只怕未必。我一直感觉到,这件案子不像表面所见那么简单,似乎另外有人在幕后操控。但调查下去,却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只怕,小宋已经发现了一些当初我没发现的事……” “头儿的意思,是小未有危险了……” 燕两行尚未回答,却有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说:“像他那种菜鸟,偏要充英雄、装好汉,就算有危险,也是活该!” 马长青循声音看去,原来是凌宜君。“凌宜君!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实话实说。” 马长青大怒。“臭三八!你还有脸说这风凉话!小宋他可是为了你才这么卖命……” “他自作多情,关我什么事?”凌宜君神色不变,冷冷地说。“自不量力的人只会连累旁人。” “你……” “别说了,她说的没错。”燕两行制止马长青。 “还是燕组长明理。”凌宜君淡淡一笑,缓缓地说。“小宋要是有你三分身手、三分见识,也不会让人操心了。” “这女人还真是无血无目屎!亏小宋这么喜欢她。”马长青看着凌宜君离去的背影,喃喃咒骂。 “是吗?我倒觉得她跟我很像。”燕两行叹了口气,轻声说了这句话。 马长青没听清楚,正要再问:燕两行的手机却在此时响起。 “我是燕两行,请问你是……” “我是丁当当啦!”手机彼端传来一阵清脆爽朗的声音。“本姑娘的小说已经大功告成了耶!开不开心?” 燕两行一愣,这丫头真是愈来愈怪了,这时候打电话来,居然是说这件事?“嗯,还有什么事?” “就这样?你不恭喜恭喜本姑娘?” 燕两行苦笑,看了马长青一眼,压低声音说:“恭喜恭喜,可以了吧?” “这可不行。本姑娘连熬了几天夜,才把小说赶出来,当然要庆祝庆祝喽!” 燕两行这下更是哭笑不得了,这几天为了这位大小姐要熬夜,硬是拉着自己在旁边作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已经害他不晓得灌了几公升咖啡了。“庆祝?怎么庆祝?” “这、这……”手机那头忽然没了声音。 “当当,当当,你怎么了?”燕两行紧张起来。 “没事啦!叫这么大声做什么?笨蛋!”传来的声音虽然轻嗔薄怒,却似乎藏着浓浓的甜蜜。 燕两行一愣,这下可火了。“丫头!你要是闲得无聊,去管管那只大肥猫,别让它尽在我衣服上撒尿。我现在没工夫陪你瞎扯……” “谁跟你瞎扯啊!人家、人家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讲……” “那就快说啊!” “你这么凶干么?我不高兴讲了!” “你、你……”燕两行气得想砸了手机,但转念一想,又担心她有什么要紧事,勉强按捺住脾气,轻声细语地说:“是、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知过能改,孺子可教也。”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丁当当悦耳的声音又传来。“你知不知道有家餐厅叫‘枫林晚’?” “不知道。” “听说这家餐厅的菜很好吃,价格也公道……” “我的舌头笨得很,再好吃也分辨不出来。” “对喔!你的舌头真的很笨耶!我上次炒一盘牛肉镶番茄,你居然吃不出那是牛肉……” “大小姐,你行行好,有什么事快说了吧!”燕两行的耐性已经快被磨光了。 “我不是在说了吗?这么没耐心。” 燕两行闷哼一声,他要是没耐心,早关掉手机了。 “我二姊昨天动一个大手术,时间将近五个钟头,人都快累翻了呢!” 忽然又冒出这句话,让燕两行更加摸不着头绪。“这和你要告诉我的事情有关吗?” “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本姑娘的一些好朋友,加班的加班、出国的出国,都忙得跟陀螺一样,找也找不到人。你说怪不怪?” 她才奇怪咧!瞎扯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这……” “你知道‘枫林晚’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吗?我告诉你喔!其实是从杜牧的一首绝句来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看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有意思吧?” “有意思,还、还真是有意思。”燕两行打了个呵欠。 “菜好吃,名字又有意思,听说装潢也很清幽古雅呢!” 燕两行快梦周公去了,有气没力地问了句:“所以呢?” “你难道不想去见识见识?” “不想。”燕两行回答得干净俐落。 “燕、两、行!你去吃大便啦!本姑娘今天晚上不做饭了!” 吼声震耳欲聋,燕两行赶紧把手机拿离开耳朵,再拿近时,丁当当早已挂掉电话。 “发什么神经?没头没脑的,我怎么知道这丫头想说些什么?居然还叫我吃屎去,真是倒了八辈子楣了!” 第八章 燕两行一回到家,便又见到丁当当抱着大肥猫、窝在沙发里,开开心心地在看“亲戚不计较”。 可是丁当当一看见燕两行回来,却立刻瞪了他一眼,转过头板起脸来。 燕两行想了一整天,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大小姐;若是面对旁人,燕两行早就将事情抛在脑后,压根儿不会去伤这些脑筋,可是面对这个活泼好强的大丫头,不知怎地,他却像是自己做错事般,陪着小心说:“在、在看电视啊?” “废话!” 燕两行碰了一鼻子灰,好生无趣,见丁当当仍是板着脸,只得笑着打破尴尬。“你说今晚不做饭,为了怕真要吃屎,所以我买了两个便当回来。” “你就只知道买便当!你脑袋装浆糊啊?”丁当当又生起气来。 燕两行连碰两个钉子,心中也火了。“要吃就吃,不吃拉倒。” 丁当当看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不拿筷子来,本姑娘怎么吃?” 燕两行苦笑,去厨房拿了两双筷子和一张椅子,免得又侵犯到大胖猫的地盘。 丁当当接过筷子,看了眼他手中椅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椅子拿回去放啦!” “干么?我可不要站着吃饭。” “谁要你站着吃饭?你、你坐我旁边啦!” 燕两行一愣,摇摇头。“不要!我可不想又被这只大肥猫攻击。” “罗嗦!你、你坐不坐?” 燕两行是压根儿不想招惹大黑猫,可是一对上丁当当似嗔似恼的神情,却无丝毫反抗余地,乖乖地坐到她身边。 说也奇怪,平常见到燕两行,就像见到仇人的“咪咪”,居然只看了他一眼,又钻进丁当当怀中。“怪了,这只大胖猫吃错药啦?今天居然没咬我。” “笨蛋!你要真那么想让‘咪咪’咬,我可以……”丁当当险些说溜嘴,忙捣上嘴巴。 “可以怎样?” 丁当当顾左右而言他。“哈哈哈!吃饭、吃饭……” 燕两行见丁当当装佯,苦笑摇头,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可能白做这鬼丫头一个月的奴才了。 丁当当却是边吃边抱怨。“饭没洗干净、又没煮熟,差劲!” 燕两行装作没听到。 “菜没选过,盐又太多,差劲!” 燕两行饭吃得更快了。 “排骨像木头,又老又硬,差劲!” 燕两行再也忍不住了,回了一句。“真那么难吃,不会不要吃?” “你还好意思说?”丁当当白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你最差劲了!要不是你,我、我早就在‘枫林晚’吃饭了……” “关我什么事?我又没绑着你。”燕两行一愣,顺手把一块排骨挟进口中。 丁当当又恼又窘,却不说话了。 “吃饱了。”燕两行在丁当当身旁吃饭,连呼吸都没办法专心,早想开溜了。 “慢着!” “还有什么事?” “本姑娘看电视,不、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丁当当说话的声音,轻得像秋虫在低语。 燕两行却听到了,也傻住了;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他却觉得全天下的女人加起来,也比不上眼前这个大小姐古怪。“你不是喜欢自己一个人抱着「咪咪”看电视?上次我不过动一下电视遥控器,你就……”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本姑娘就是讨厌一个人看电视。”丁当当涨红了脸大声说。 燕两行只有闭上嘴巴,乖乖地坐回她身边;看来关于兴仁街那件案子的资料,只好晚上熬夜看了。 丁当当脸上这才露出笑容,开开心心地问:“‘亲戚不计较’快结束了,你要看哪一台?” “随便。” “说嘛!”丁当当将身子靠近他,眨着大眼睛说。 燕两行这下不只呼吸不正常,连心跳也不正常了。“那看新闻好了……” “现在的电视新闻,不是杀人抢劫、就是八卦绯闻,有什么好看的?”丁当当嘟起了嘴,身子却仍是靠着他。 燕两行试着不着痕迹地将身体横移几寸。“那看职棒转播好了……” “不要!这些球员我又不认识。”不知是有意无意,丁当当反而顺势将头倚在他肩头,满脸娇憨。 燕两行这下更是动也动不了,僵着身体说:“那、那看hbo好了……” “这些电影我都看过了,人家不想再看一次。” 燕两行瞥了她一眼,轻叹一声。“大小姐,你选一台吧!要不然我们只能看购物频道了。” 丁当当忽然害羞起来,轻声细语地说:“听说、听说今天的‘警界群英’满好看的,我们看那个好不好?” 燕两行一想到戏里的脓包自己,实在是不想看,但又说不出口;只得苦着脸说:“好啊!那、那出戏还满‘有趣’的。” 丁当当满脸喜色,开开心心地转台。 燕两行却无法专心看电视,丁当当的头始终斜倚在自己肩上,似乎没有移动的打算,长发飘飘,不住掠过自己面颊,而刚洗完澡的身子,更是幽幽传来紫罗兰的芳香;燕两行忍不住偷觑了她一眼,却见她眼中闪耀着奇异的光彩,似是害羞、又像是兴奋,使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你有没有专心在看啊?”丁当当小脸微仰,轻瞠薄怒。 “有、有啊!”燕两行忙将目光转向电视,却已涨红了脸。 萤光幕里,刚好出现警探燕三快的画面;燕两行叹了一口气,正想闭上眼睛休息,一瞥间,却见丁当当脸突然红得像颗大苹果,身子更轻轻颤抖着。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燕两行有些担心。 “没事啦!你专心看电视好不好?”丁当当微愠。 燕两行无奈,只得将目光重新转回电视;但一看之下,却吓了一大跳,电视中的“燕三快”竟像是脱胎换骨一样,表现和前几集大不相同,既机智又聪明,身手更是突飞猛进,简直比成龙还厉害。 “是不是转错台了啊?”燕两行不禁喃喃自语。 丁当当脸却是红得更厉害,小脑袋整个埋进燕两行怀中。 燕两行吓了一跳,手这下不知要放到哪边才好,只得搁在脑后,结结巴巴地说:“想睡的话,进房间去睡,免得着凉……” “罗、罗嗦!人家就喜欢这样躺着看电视。”丁当当白了他一眼,目光中似嗔似怨。 燕两行接触到这目光,心中一惊,不敢多看,只好死盯着电视不放。“你、你看,换这个叫‘吟风’的女记者出场了,这个女演员还真是漂亮……” “喔?跟我比起来,谁比较漂亮?”丁当当小脸微仰,幽幽地说。 燕两行这下连话也不敢说了。 丁当当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又将目光转回电视。 接下来的电视剧情,更是出乎意料之外;燕三快的死缠烂打,居然打动了吟风的芳心,一个烟雨蒙蒙的夜晚,两人在大街上深情相吻…… “我知道了!”燕两行忽然冒出这句话。 “知、知道什么?”丁当当心中小鹿乱跳,红扑扑的脸上,半是雀跃、半是羞涩的神情,头低低地垂着,身子不由自主轻颤起来。 “你果然感冒了。”燕两行双眼看着天花板,大声地说。 “什么?”丁当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要是没感冒,怎么会写出这么爆笑的剧本?”燕两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抱着肚子说。“这两人根本不搭轧,凑在一起简直是……” “简直是什么?”丁当当挣离他怀中,冷冷地说。 “笑话……”燕两行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打了一个耳光。 “我是有病,不过不是感冒,而是得了狂犬病、口蹄疫!”丁当当气得全身发抖,大声说。“被一只疯狗咬的,被一只笨猪传染的!” “你又不是猪,怎么会传染口蹄疫?”燕两行勉强一笑,还想装疯卖傻。 丁当当目光更冷,一字一句地说:“燕、两、行!你不是男人,你根本不是男人!” 卧室的门被重重甩上,燕两行看着自己的双手,依稀又看到漫天的血花飞舞 “我本来就不是男人,我根本算不上是人……”燕两行双手掩面,吃吃地笑了起来;但为何指缝之间,却又有泪水流出? 一阵噼哩啪啦的嘈杂声,将燕两行从睡梦中惊醒。 燕两行从沙发上坐起,揉了揉眼睛,便见到丁当当提着个大行李,怒气冲冲地站在他面前。“早啊……” “早你的大头鬼!本姑娘要走了。” “慢走,不送。”燕两行刻意忽视心底掠过的惆怅,倒头再睡。 丁当当大怒,一屁股坐到他身上。“你是猪啊?还睡!起来啦!” 燕两行叹了口气,苦着脸说:“你不移开尊臀,我怎么起来?” 丁当当脸一红,慌忙站了起来。 燕两行看了一眼手表,差五分六点,不禁又叹了口气。“大小姐,我昨天看资料看到两点……” “这算什么?本姑娘昨天整夜没睡!” 燕两行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心中一紧,脸上却装作满不在乎。“有什么事?” “本姑娘要回去,欠一名车夫!”丁当当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 燕两行可真是哭笑不得了;这个妙透了的大小姐,居然可以一边生自己的气,一边要自己送她回家?“时间还早,我七点再送你回家……” “燕两行!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本姑娘现在就要走!” “是是是!我马上起来。”燕两行苦笑摇头,随口问道:“大胖猫呢?怎么不见?” 丁当当大窘,她本来打算先将“咪咪”留在这里,明天再过来…… “我当然会带它走,要你多事!”丁当当白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地东翻西找,大声说:“‘咪咪’,快到姊姊这里来,我们要回家了!” “咪咪”听到声音,这才拖着尾巴、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懒洋洋地从卧室走了出来。 丁当当一把抱起它,瞥了燕两行一眼,对着「咪咪”说:“‘咪咪’,终于要离开讨厌鬼的家了呢!开不开心?” 燕两行明知她在指着和尚骂秃驴,却也不敢搭腔,披了件外套,就去开门。 丁当当见他装聋作哑,也不开口留自己,又急又气,大声说:“燕两行!你给我站住!” 燕两行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先察言观色,再陪着笑说:“大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本、本姑娘没吃早餐,肚子饿,走不动!”丁当当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没好气地说。 燕两行又愣住了,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大小姐心中究竟在转什么主意?“那、那等会儿路上,我再买早餐……” “都已经说走不动了,还怎么下楼上车?”丁当当眼睛仍是盯着天花板,脸上却已悄悄浮上两朵红霞。 “那、那这样好不好?你先把行李放下,吃饱了、喝足了、休息够了,再走好不好?”燕两行刀林枪雨滚过、生死关头闯过,却发现面对这个心思九弯十八拐的丫头,要比那些都难多了。 丁当当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却故意板起脸来。“你留我?” 燕两行不知该怎么回答,才称这个大小姐的意,便结结巴巴地说:“算、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一点主见都没有!”丁当当义正辞严地教训起燕两行来。 “是是是!我拜托你留下来总成了吧!”燕两行现在只想去吃几颗阿斯匹灵,他实在快被搞疯了。 丁当当却又对“咪咪”说起话来。“人家既然拜托我们留下来,也不好拒绝人家的好意嘛!虽然主人又胆小、又没用,居住品质又差,你也只好委屈一下喽!” 燕两行见状哭笑不得,只能自己闭着嘴生闷气。 “走吧!” “去哪?”燕两行一愣。 “当然是去吃早餐啦!”丁当当白了他一眼,脸上却掩不住笑意。 不是说走不动吗?燕两行闷哼一声,这句话却不敢说出口,否则当真是自掘坟墓了。 燕两行将车子停在附近的早餐店,下车帮丁当当开了门。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果然没错。”丁当当笑嘻嘻地下了车。 “奇怪,你平常不是都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肯起来?”燕两行闷哼一声,懒洋洋地跟在她后头。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天刚破晓,朝霞满天,风又柔柔地吹来,再加上本姑娘心情好,自然不想睡喽!”丁当当笑容满面,找了把椅子坐下。 燕两行实在搞不懂,这个大小姐的心情怎么能改变得这么快?“想吃什么?” 丁当当侧着头想了想。“蛋饼、煎包、烧饼包油条,再来一碗豆浆。” “你不只心情好,胃口也好。”燕两行一笑,在她对面坐下。 丁当当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说:“本姑娘心情好的时候吃得多;心情不好的时候,吃得更多。” 燕两行又不敢搭腔了。 丁当当看了他一眼,悠悠地说:“有人自作多情,以为某个女孩子喜欢他;其实在那个女孩心中,只把他当成大笨蛋、大混球,压根儿不喜欢他。” 燕两行头一痛,知道这丫头又开始找麻烦了;咳了一声,转头对老板说:“来两个蛋饼、两份煎包、两份烧饼包油条,再加两碗豆浆。” “你的胃口也很好嘛!”丁当当又板起脸来。 燕两行一愣,只有苦笑,眼睛死盯着桌子,什么话也不敢说。 不过不说话也不行,丁当当忽然一笑,手指轻敲桌子,笑咪咪地说:“我有一个朋友,养了一只波斯猫,最近生了一窝小猫,她想送一只给我,你说好不好?” 这下子燕两行下说话不行了。“好啊!你不是喜欢猫?多一只就更热闹了。” “有人说猫像女人,也有人说女人像猫,不过,我倒觉得男人更像猫呢!”丁当当双手支颐,眼睛眨啊眨的,笑咪咪地说。 燕两行又愣住了,不知该如何答腔,只得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 “你看,猫‘咪呜——咪呜——’地叫,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你哼哼啊啊的,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丁当当笑得更灿烂了。 燕两行如坐针毡,心里早已把早餐店老板的祖宗十八代骂遍了;早餐再不快点送来,怎么塞住这丫头的嘴巴? “还有呢!我和‘咪咪’说话,它老是爱理不理的;我和你说话,你也老是装聋作哑呢!”丁当当一双大眼睛直盯着燕两行,笑得更甜了。“你说,男人和猫是不是很像?” 燕两行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满脸尴尬之余,早餐总算送来了。 “我、我快饿死了!”燕两行大喜,立刻低头猛吃,嘴巴则含含糊糊不知说些什么。 丁当当白了他一眼,刚想再说,燕两行已夹了一个煎包,塞到她嘴巴。 “快吃,快吃!你不是肚子饿了?” 丁当当大怒,刚要发作,但念头一转,却又笑了起来。“你真细心,知道我饿得没力气了,居然动手喂我。嗯,人家还要吃蛋饼。” 燕两行这下可真的傻眼了;见她一脸笑咪咪,双手支着下巴,樱口微张,一副等人服侍的模样,不禁又窘又慌,手足无措起来。 “快点啊!人家等得不耐烦了。”丁当当轻嗔薄怒,眼中却满是顽皮的神采。 燕两行偷眼向四周看去,见别桌客人都兴味盎然地看着自己,更加窘红了脸;一咬牙,当真夹了块蛋饼,送到丁当当口中。“小心点,别噎死了!” 丁当当大乐,悠悠地说:“你放心好了,在还没把你气死之前,本姑娘是不会噎死的。” 燕两行哭笑不得,正要想个办法脱身,手机刚好于此刻响起。 丁当当见燕两行讲完电话之后,脸色大变,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宋死了!”燕两行寒着脸,一字一句地说。 淡水河边的警戒线外,聚满围观的人潮;燕两行排开众人,直闯了进去。 “负责的警官是谁?”燕两行询问守在警戒线旁的警员。 “是我,头儿。”该名警员还没回答,雷允文已经从里头走出。“小宋的尸体在凌晨五点二十六分被到此处运动的民众发现,警方则在五点三十分抵达。” “法医来了没?” “杨博士已经在五分钟前赶来,现在正在相验小宋的尸体。” “我过去看看。”燕两行扫了围观群众一眼,冷冷地说。“把人群驱离,不要让现场被破坏了;若是有记者过来,一律无可奉告。” 雷允文点了点头,看了他身后一眼,忽然冒出一句。“她也不许进来吗?” “当然!”燕两行话声甫断,却发现丁当当跟在自己后头,不由得心中冒火;他强抑怒气,沉着脸说:“我不是要你待在车上吗?” “小宋也是我朋友,我要知道他怎么死的。”丁当当泪眼汪汪,声音却相当坚持。 “你……”燕两行见她小脸上满是泪痕,又气又怜,又是无奈,冷冷地说:“雷警官是负责人,你自己问他吧!” 雷允文却是吓了一跳,头儿向来说一不二,这会儿却叫美少女来问自己,摆明了就是要让她进来嘛! “这、这……”雷允文明知道不合规矩,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局、局长本来就要大家全力配合丁小姐,既然丁小姐提出要求,我、我们也不便拒绝……” “谢谢!”丁当当大喜,在雷允文脸上亲了一下。 燕两行脸色更难看了,一声不响往停尸处走去:丁当当见状,忙跟了过去。 “待会儿看到尸体反胃呕吐,别说我没警告你!”燕两行面无表情地说。 丁当当点了点头,问道:“小宋的死,是自杀还是他杀?” 燕两行不答话,直接走到停放尸体的地方;见尸体用白布盖着,立刻蹲下身子,将白布掀开。 丁当当一见到尸体,不禁惊呼出声。“怎、怎么会这样?全、全身都烂了……” “在河水里浸泡超过一天,便是这样了。”杨博士扶了扶眼镜,缓缓地说。 “死因呢?”燕两行仔细端详尸体,动也不动。 “看来是枪杀身亡,再被丢人河中弃尸。”杨博士又扶了扶眼镜,长叹一声,缓缓地说。“总共中了十七枪,全身被打得和蜂窝没两样。唉!凶手不是疯子,便是神经病!” “致命伤似乎是心脏这毙命一枪。”燕两行盯着尸体胸口,冷冷地说。“好准的枪法,好辣的手段!” “既然一枪毙命,为什么还要开这么多枪?”丁当当强忍住想呕吐的感觉,好奇地发问。 “所以才说凶手是疯子啊!”杨法医摇了摇头,觉得她这问题蠢到了极点。 燕两行不置可否,默然不语。 丁当当却忍不住说:“可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说不定凶手正是要警方认为他是疯子呢!” 燕两行目光一动,淡淡地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因为……”丁当当看了他一眼,嗫嚅地说:“我、我觉得枪法这么准的人,不像是疯子。” 燕两行淡淡一笑。“你侦探小说看太多了。” 丁当当闻言,恼羞成怒,嘟起嘴不说话。 燕两行不理她,将目光移到尸体的手上。“曲指似握,小宋死前手中应该握有东西才对。” “只怕是被取走了。”雷允文来到他身后,感慨地说。“小宋尸体被打捞上来时,手中早没了东西。我想,说不定小宋正是因为这东西,才会惹来杀身之祸。” 燕两行点了点头,冷冷地说:“不过,却留下了蛛丝马迹。” “喔?” “指缝间残留的白色粉末状东西,你认为会是什么?” 雷允文沉吟不语,丁当当却又忍不住开口。“你不是说小宋在查兴仁街那件毒品案吗?那这东西肯定是白粉喽!” 雷允文点了点头。“丁小姐的分析有点道理……” “凡是一般人想当然耳的事情,结局往往出人意料之外。”燕两行脸上仍是毫无表情,缓缓地说。“将这些粉末送到化验室检查。” 丁当当老大不是滋味,又不敢多看尸体,于是将目光转向人群,一瞥间,却见到一个女人掩面跑了出去。 第九章 “凌姊姊,等等我啊!”丁当当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凌宜君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子。 丁当当见凌宜君玉容惨淡,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不禁担忧地问:“凌姊姊,你没事吧?” “没事,我、我能有什么事?”凌宜君勉强一笑,空洞的眼神,就像灵魂已被抽离似的。 丁当当愈来愈担心,拉着她在堤防边坐下。“凌姊姊,你、你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哭?我为什么要哭?”凌宜君眼睛望向天际,似傻非傻,痴痴地说。“你知道吗?我十岁之后,就再也没哭过了。” “你、你不要这样,我好害怕……” “是啊!我以前也会哭、也会怕的。”凌宜君的眼神更寂寞了。“可是自从父亲不要我们后,妈妈就再也不许我哭、不许我害怕了。” 丁当当抱住她,眼泪已流下来了。 “这些年来,我寻寻觅觅,好希望有个男人能让我倚靠,能用他强壮的臂膀拥着我,让我能放肆地在他怀里哭、在他怀里流泪。”凌宜君忽然凄然地笑了起来。“小宋身手比我差、人又婆婆妈妈的,你说,我为什么会喜欢他?我、我怎么会在乎他?” 丁当当将她抱得更紧,轻声说:“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姊夫向我大姊求婚时,我大姊曾问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当时姊夫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我要是说得出爱你的原因,我早就当面告诉你了,又何必被你如此折磨?” 凌宜君全身一震,斗大的泪珠自脸颊滑落,痴痴地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天一早到办公室,桌上瓶中总是已经插满了鲜花,有时是茉莉、有时是丁香、有时是百合、有时是玫瑰,漂亮极了。” “是小宋插的吧?” “是啊!刚开始我总觉得,一个大男人整天弄这些花花草草来讨好女人,真是没出息极了。”凌宜君回忆起往事,带泪的脸庞浮现温柔幸福的神采。“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却天天盼着这些花,看到它们生气蓬勃地绽放着,我也跟着有了精神。” “他真是个温柔的男人。”丁当当忽然想起了燕两行,这个陪她熬夜写小说,为她煮一壶又一壶浓郁芳香咖啡的男人,在冷漠孤独的外表下,不也一样温柔吗? “或许,我、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了,只是,我不愿去相信、不愿去面对……”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很骄傲的女人,一个自卑又骄傲的女人。”凌宜君忽然掩面痛哭起来。 “凌姊姊……” “我太骄傲了,所以我不能忍受小宋的能力比我差;我、我又太自卑了,我害怕听到别人在背后说,我和小宋的交往,是老牛吃嫩草……” “可是,你们才差五岁而已。” “五岁对我而言,已经是一条跨不过的鸿沟,阻挡了我的热情,也造就了今天的悲剧。”凌宜君似痴似傻,喃喃地说。“我、我根本一点也不骄傲,我在乎别人的目光、我害怕别人的议论,我、我只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小宋、小宋为什么会喜欢我?” 丁当当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愣愣地陪她落泪。 “我看不起小宋,可是,小宋却比我勇敢、比我了不起,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你说,我、我怎么配得上这么了不起的男人?”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身甘为孺子牛,小宋、小宋的确比许多人都了不起。”丁当当又想起了燕两行,自己的骄傲、自己的自尊,让她不能容许自己先对燕两行示爱,只能不断地试探、不断地冲突…… 凌宜君凄然一笑,痴痴地说:“他、他本来约我今天见面,说他办成了一桩大事,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了。我、我想,他可能是想向我求婚,而我也已经准备答应了……” 此时燕两行走到她们两人身边,递给凌宜君一个盒子。“这是在小宋口袋中找到的,我想,应该是给你的。” 凌宜君颤抖着双手接过盒子,缓缓打开;里头放着一个代表幸福的红宝石戒指,上头还刻有凌宜君的名字…… 凌宜君再也难以遏抑,抱头痛哭起来。 一片漆黑,燕两行独坐沙发,置身在黑暗中。 他在想小宋的痴、小宋的死,也在想凌宜君的悲、凌宜君的悔,他发誓,一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然后,他想起了丁当当,也想起了丁当当眼中的痴、眼底的怨,不禁涩然一笑,他是否也该将自己碎尸万段呢?! “还没睡?”灯光一亮,眼前突放光明。 “你不也还没……”燕两行看着由卧室走出的丁当当,话声戛然而止,目光却再难移动半分。 “怎么了?”丁当当羞涩一笑。 燕两行愣愣注视俏立眼前的伊人—— 长长的头发如流云、似飞瀑,倾泻而下,娇颜似花、星眸如醉,红艳艳的双唇欲语还休;一袭淡紫色丝质连身睡衣,遮掩不住姣好的身形,而睡衣里头,肤如凝脂,侵霜赛雪,却是不着片缕! “睡不着?”燕两行好不容易将视线移开,脑中却仍萦回不去那骄人的双峰、轻颤的蓓蕾。 “一闭上眼睛,就想到小宋的死状,我、我怕得紧。”丁当当似有意、若无意,莲步轻移,羞怯怯地站到燕两行跟前。 燕两行再也无法避开目光,鼻中隐隐传来的淡淡幽香,令这一切如梦如幻。 “我早叫你不要看,你偏不听,这下自讨苦吃了吧!”燕两行勉强说出这些话,声音却嘶哑得难听。 丁当当心中一动,浅浅一笑,忽然将整个身子投入他怀中。“我怕,可是我是女人;你不怕,你就该护着我啊!” 燕两行犹疑地从背后搂住她的身子,心中却是乱成一片。“你、你别这样,我不是圣人,我会管不住自己……” “我、我也不要你做圣人。”丁当当将身子贴近他,低语呢喃。 燕两行愣住了,轻叹一声。“为什么选择我?比我优秀的男人多得是……” “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丁当当小脸向后微仰,痴痴地说。 “是吗?”燕两行目中却有痛苦之色,喃喃地说。“可是、可是我却是个眼睁睁看着心爱女人遭人凌辱,却、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懦夫,你知道吗?我、我甚至吓得说不出话来……” 丁当当吻住了他,也吻掉他滑落的泪水。 “当当,我、我这种懦夫,不可能给你幸福的。”燕两行离了她的唇,眼中却满是眷恋之意。 “我的幸福,靠我自己争取。”丁当当倚在他怀中,双眼直视着他,定定地说。“我虽然是文艺小说作家,可是,我明白什么是创作,什么是现实。” 燕两行不明白她的意思。“当当……” “小说里的男主角,可以无畏、可以从容,可是,现实不是。”丁当当脸上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我只知道,每个人都会害怕、都会恐惧,都曾有怯懦的时候;若没有这些情绪,人生,也就不成为人生了。” 燕两行忽然紧紧抱住了她,仿佛害怕她从自己的生命中远扬,就像、就像那个越南女孩一样。 “我不想要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那太无趣,也太不切实际了。”丁当当轻抚他的脸颊,柔声说。“我只想要一个深爱我的男人,也是我所深爱的男人;一个能陪我哭、陪我笑,陪我欢喜陪我愁的男人。” “我、我能是那个男人吗?我做得到吗?” “我知道你是,我也知道你做得到。”丁当当看着他,定定地说。“就凭你能为一个从没交谈过的女孩,放弃那么多东西、吃那么多苦,我就知道你做得到!” “原来,你已经猜到了。” “你说故事的技巧并不好。”丁当当眨了眨眼睛,浅浅一笑。 “是吗?”燕两行涩然一笑,缓缓地说。“那你也应该猜得到,你眼前这个男人,是个身上背负着数不清的人命官司,满手血腥的杀手……” 丁当当用手指捣住他的嘴,轻声地说:“我只知道,你是个见了女人就害羞,捉起贼来不要命的热血警察。” “可是,我还是……” 丁当当不让他说完,已用温柔的唇封住了他的话。 燕两行感受到她的舌尖,轻轻画过自己的嘴唇,笨拙地挑逗着自己;他心中一热,早将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舌端呼应她的热情,似游龙戏水,恣意缠绵。 丁当当小脸微仰,陀颜如醉、星眼迷离,双手攀着他的颈项,脸上尽是动人春色;燕两行更是动情,一只手由她身后绕至胸前,自低浅的领口探入,盈盈一握。 “啊!”丁当当一声呢喃。 “怎么,弄痛你了吗?”燕两行无限爱怜地看着她,指尖还是忍不住捏弄她轻颤的蓓蕾。 丁当当又是一声呢喃呻吟,才满脸娇羞地说:“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魅力,你才会老是看着天花板,不用正眼看人家一下。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会、会……” “你要是知道,我每天晚上憋得有多辛苦,你就不会这样想了。”燕两行莞尔一笑,双手又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丁当当又喜又羞,紧张地闭上眼睛。 “啊!”燕两行忽然发出一声哀嚎。 “怎、怎么了?”丁当当好奇地张开眼睛,却见到“咪咪”口脚并用,龇牙咧嘴地攻击燕两行的肩膀。 “这、这大笨猫发什么神经……啊呦!”燕两行惨叫一声,肩膀又被咬了一口。 丁当当“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它大概……大概以为你在欺负我,所以、所以才咬你。真是可爱……” “可爱个屁!快把它弄走啦!”燕两行气急败坏地说。 “啊!糟糕!”丁当当忽然一把推开燕两行,翻身站起。“我忘了给‘咪咪’弄消夜了。” 燕两行这下真的傻眼了,眼睁睁看着丁当当抱起大胖猫,往厨房走去。“这、这丫头,脑袋瓜究竟在想什么?就这样一走了之?” 他无精打采地往浴室走去。“看来,只好洗个冷水澡灭火了。可恶!改天非宰了那只大肥猫不可!” 丁当当此刻却躲在厨房后头,小手拍着心口,满脸通红地回想适才的激情…… 旭日初升,云淡风清,略带寒意。 “哈啾!” “咦?怎么感冒了?”丁当当正好从卧房走出,一脸睡意。 “冬天洗冷水澡,又在客厅窝了一晚,你说会不会感冒?”燕两行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丁当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嗫嚅地说:“对、对不起嘛!人家、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还说不是故意?”燕两行擤了擤鼻涕,黑着脸说。“你倒好,煽风点火完,倒头就睡;我可是被你害惨了,整晚看着天花板发呆!” 丁当当脸一红,小声地说:“我……我也没怎么睡。” “既然没睡,我敲你的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丁当当脸更红了。昨晚燕两行绕室徘徊的声音、敲门的声音,甚至叹气的声音,她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可是自己主动挑逗诱惑他的那股勇气,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整晚只是紧张得捉紧棉被,脸红心跳地胡思乱想…… 燕两行见她垂着头,手指紧张地互绞,怯生生地站着,浑然不似平常天不怕地不怕、顽皮骄态的模样;心中怜意大起,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过来。” 丁当当含羞带怯,一步三回头,期期艾艾地走到他身边。 燕两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忽然一把拉住她,揽在怀中。“我有这么可怕吗?你这样子简直和老鼠见了猫没两样。” 丁当当羞涩一笑,温顺地倚在他怀中,呢喃低语。“我、我才不怕猫呢!我最喜欢猫了……” “我可是怕极了猫,怕它又坏了我的好事。” 丁当当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嘴唇已被封住;她又惊又羞,双手轻抵燕两行的胸膛,身子不安分地挣扎。 燕两行的欲望却被她这欲迎还拒的动作挑起,恋恋不舍地离了她的唇,低沉着嗓子,似笑非笑地说:“小东西,昨晚你欠我的,现在我可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喽!” 丁当当惊呼一声,又想逃跑,燕两行却已翻身压住她,解开她的上衣,吻住她的浑圆。 丁当当一声呢喃,绌细娇喘,身子下由自主地颤抖着。 “你别怕,我会很温柔的。”燕两行低语安慰,一只手已褪下她的裙子。 丁当当又紧张又害怕,心中却又有一丝丝的期盼;她羞红了双颊,轻轻闭上眼睛,两腿在燕两行的爱抚下缓缓分开,准备要承受…… “铃、铃、铃!铃、铃、铃!”燕两行的手机忽然响起。 燕两行总算还没昏了头,手忙脚乱地拿起放在桌上的行动电话。 丁当当忽然发现身上的重量不见了,好奇地张开眼睛,却发现燕两行正在穿裤子。 “燕两行!你这是在做什么?”丁当当又羞又窘,拿着衣服遮掩身上流泻的春光。 “小宋的死因有眉目了,我得赶到警局一趟。”燕两行穿好裤子,吻了吻丁当当的面颊,转身离去。 丁当当快被气死,她涨红了脸,将燕两行睡觉用的枕头往门边丢去,气急败坏地说:“燕、两、行!你这个大猪头、大混球!本姑娘要是再让你碰我一下,我就跟你姓……” 话声戛然而止,丁当当又将枕头捡了回来,愣愣坐在沙发中。 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红了脸颊,将头埋在枕头里,小声地说:“姓、姓燕也没什么不好,我早晚要嫁给他,就、就跟着他姓燕好了……” 凌晨六点四十二分,市警局。 “有头绪了?” 雷允文见是燕两行,喜形于色,但随即又黯淡下来。“你要我检验报告一出来,就马上通知你,不过,只怕没什么用……” “怎么说?” “结果实在出入意料之外。”雷允文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本来也以为会如丁小姐所推测,小宋指缝间的白色粉末,应该是白粉没错。谁知道……” “难道不是?” 雷允苦笑摇头。“不是,是面粉!” “面粉?”燕两行也愣住了。 “一切又回到起点了。”雷允文长叹一声,有些烦躁地说。“这下连小宋究竟是不是因为追查兴仁街那件毒品案而惹来杀身之祸,都无法确定了……” “只怕未必!”燕两行目中寒芒一闪,表情忽然变得说不出的阴沉。 雷允文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可怕的表情,心中一震,正要说话,却被一阵话声打断—— “母老虎又请假?” “马长青!你说话客气点!”女警队队长郭美丽眉毛一扬,冷冷地说。“宜君心里不好受,我让她休两个礼拜的假,关你什么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马长青对小宋的死。既伤心又愤慨,说话不禁刻薄起来。“小宋生前对他不理不睬,死后才来掉两滴眼泪,作戏啊?!” “老马!少说两句。”燕两行沉着脸,冷冷地说。 马长青见头儿发话,不敢再说;郭美丽却动了肝火,怒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头脑简单,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告诉你,要是真那么容易,就不会有那么多情爱纠葛了!” “不过就是喜不喜欢几个字,我就不明白有什么难的?”马长青虽然不敢回嘴,却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句。 “看似容易偏生难,否则我对当当……”燕两行忽然想起了丁当当,轻叹一声,脸上却尽是温柔。 “头儿,你刚说什……”马长青话刚出口,一瞥间,就看到燕两行脸上神情,心中一惊,顿时接不下话。 “看来你是输定了。马长青,你等着帮大伙儿买一个月的午餐吧!”郭美丽附在他耳边,冷冷地说。 第十章 寒流刚过,太阳终于露脸,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他最爱吃糖醋排骨了。嗯,就买些排骨吧!”丁当当脚步轻快地走在菜市场,左顾右盼,自言自语。 “对了!再买些蜡烛,烛光晚餐,浪漫极了。” 丁当当小手掩着嘴,低着头吃吃笑了起来。“既然买了蜡烛,就不能不买花,烛影摇曳中,且看人比花风流、还是花胜人娇艳。嘻!晚上他回来,一定会吓一跳……” “咦?这不是当当吗?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马路上傻笑啊?” 丁当当脸一红,忙止住笑,抬起头来。“啊!原来是局长。没想到你也会上菜市场?” “老婆死了,想吃点东西,只好自己动手了。”局长笑了笑,看了眼她菜篮中的东西,似笑非笑地说。“买这么多东西,一个人吃得完?” 丁当当微窘,嗫嚅道:“是我和两、两行要吃的……” “两行?”局长又笑了起来。“我还没听过有女孩子这样叫那块木头,听起来还真不习惯。” “真的?真的没女孩于这样叫过他?”丁当当眼睛亮了起来。 “你这么开心做什么?”局长故意装出大惑不解的样子。 “这、这……”丁当当又脸红了,顾左右而言他。“对了!听说你孙女正在美国动心脏手术,成功了没?” 局长一愣,没想到她这么会打迷糊仗。“是成功了,不过还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日子。” “太好了!我担心了好久呢!”丁当当大喜,开开心心地说。“前几天我心里闷,找二姊去逛街,逛啊逛的,就逛到了龙山寺,我还帮你孙女求了一支签喔!” “结果怎样?好不好?”局长急忙问道。 “是上上签,好得不能再好呢!”丁当当得意洋洋地说。“当时我就在想,你孙女的病一定没问题啦!果然不出我所料,哈!哈!哈!” 局长看着她,眼神竟变得复杂难懂。“你既然当时心里闷,一定有事情挂心,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事?” “因为、因为是感情的事,不、不好意思跟菩萨讲啦!”丁当当小声地说。 局长闻言,不禁为之失笑。“是因为那块木头?” 丁当当既害羞又别扭地点了点头。 “那我来做你的菩萨,帮你问问那块木头吧!”局长定定注视她,缓缓地说。 月黑、星灭,风卷叶乱舞,只觉阵阵凄凉。 市警局的扣押仓库,正是坐落在这凄凉的郊外。 阒无人声的深夜,满目凄凉的郊外,突然有人影窜出,几个起落,已避过守卫,翻身进入仓库之内。 这人身形似风、敏捷如豹,就着手电筒的微光,不知在找些什么东西。 忽然,那人脸上露出喜色,在放置查把毒品的地方,停下脚步。他拿起一包白粉,在包装上弄破个小洞,倒出一些白粉,用手指沾了、放在舌间细尝。 “果然不错!” “我也早料到瞒不过你。”灯光突然亮了起来,仓库内大放光明。 “我只是没想到真的会是你——温、青、史!” “你早该想到的,除了我,谁还能有本事瞒天过海。”一人自阴影里走出,赫然是温局长。“燕两行,我等你很久了。” “你早知道我会来?”燕两行缓缓地说。 “小宋指甲中的面粉被检验出来时,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了。”局长叹了口气,似是无限感慨。“我虽然拿走了他手中的东西,毕竟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小宋手中的东西,就是这个吧?”燕两行指了指手中那包面粉,冷冷地说。“以面粉代替被查扣的白粉,再将白粉转卖给黑社会谋得利益。温青史,你这招偷天换日之计,的确天衣无缝。” “可惜瞒不过小宋,也瞒不过你。”局长又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不该将这件案子分给他的,我太低估他了。” “所以,他就该死?”燕两行话中寒意更盛。 局长默然片刻,脸上忽然露出残酷的笑意。“他既然知道我的秘密,就该有死亡的觉悟。小宋不例外,你也不例外。” “你想杀我?” 局长默下作声,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你以为你杀得了我?”燕两行脸上又露出一贯的讥讽笑意。 “你认为我杀不了你?” “这个世界上,除了一个人,没人杀得了我。” “谁?” “我自己!” 局长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你很有自信,你也的确具备自信的本钱。毕竟,你是‘夜鹰’特种部队成立以来,成绩最好的一人。” “你知道?”燕两行脸色微变。 “我还知道,你是‘聻’里头,手段最辣、作风最无情的第二号人物——‘判官’!” 燕两行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双眼中,仿佛闪烁着碧幽幽的光芒,如鬼似魅。“人死为鬼、鬼死为聻;只可惜这世上人太少、鬼太多,只有杀、无、赦!” 局长看着他,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寒意。“只、只可惜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判官’了,否则,你不会为了躲避追捕,窝在这里当警察……” “你以为我是为了逃避追捕,才躲回台湾做警察?” “难道不是?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你这招的确聪明极了。”局长冷笑道。“有谁会想得到,遭国际警察悬赏千万美元通缉,又被四大黑帮联手追杀,黑白两道皆闻之色变的‘判官’,竟会躲在台湾做警察?” “的确想不到。”燕两行神情淡漠,只是眼神中却有说不出的寂寞。“不过,我要走,没人能留得了我。我只是厌倦当蝙蝠了……” “蝙蝠?” “在天空飞,却不被当成鸟;在地上走,却又不被当成兽。”燕两行忽然笑了起来,却是寂寞如霜。“自诏仗义江湖、替天行道,却是白道也容不下、黑道也无立足之处,踽踽独行、飘然无寄。” 局长默然。 “我不明白,我的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局长笑了笑,淡淡地说:“因为你太不平凡了。” “喔?” “你的身手,绝对不是台湾这种环境训练得出来的。何况,你住的地方太奇怪,你的人也很奇怪。” “是吗?” “你住的公寓,和废墟没两样,却是那个地方最不容易受到狙击的位置;你的人,像时时戒备的豹子,却又涵势蓄劲,不多浪费丝毫体力。”局长看着他,定定地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所以,你私底下调查我?” “我也是最近才查出你的身分。” “难怪你会千方百计想将我调离重案组。” “知道你是‘判官’之后,我的确不能不防着你。”局长眼中忽然流露出赞赏之意,却一闪即逝。“何况,你的思虑太缜密,你的身手太骇人;就算你不是‘判官’,我也不能让你坏了我的事。” “你太看得起我了。”燕两行冷冷地说。“因此,你就算无法将我调离重案组,也要千方百计弄了个大麻烦跟在我身边……” “大麻烦?是指丁当当吧?” 燕两行听到“丁当当”三字,脸上忽然一红,沉着脸不说话。 局长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她的确很了不起,居然能让杀人无情的‘判官’束手无策,吃足了苦头。” 燕两行闷哼一声。“不过,若不是那丫头,我也看不透这一团迷雾,想到你就是幕后主使之人。” “喔?”局长吃了一惊,缓缓地说:“那丫头是很鬼灵精怪,不过,我不相信她能看穿这整个事件。” “她虽然没有看穿,却给了很好的意见。”燕两行一想到丁当当,脸上不自禁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你知道那丫头第一眼看到小宋指缝间的粉末时,说了什么?” “她说什么?” “她说小宋这阵子都在追兴仁街那件毒品案,因此,那白色粉末肯定是白粉。” “很合理的推理。” “可是,却检验出不合理的结果。”燕两行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除非,结果本来就是出人意料之外!” “有点意思。” “而最令人意外之事,就是原本该是白粉的东西,忽然变成了面粉;原本该是捉强盗的人,自己却变成了强盗。” 局长苦笑,叹道:“只凭小宋无意间留下的蛛丝马迹,丁当当合乎逻辑的推理,你就能知道这么多?” “已经够多了。何况,还不只这些。” “我自诩天衣无缝的计划,看来竟是破绽处处了?” “世上本没有天衣无缝这回事。”燕两行冷冷地说。“你杀了小宋之后,不该再在他身上开这么多枪……” “难道,这也留下破绽?” “是看不见的破绽。” “看不见,又如何算得上是破绽?” “那就要用‘心’去看了。”燕两行脸上又浮现那温柔的笑意。“当当说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说不定凶手正是要警方认为他是疯子……” 局长又叹了一口气,自嘲道:“看来,我不只错估了小宋,也看错了那丫头。”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原本就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不过,我却没看错一件事。” “喔?什么事?” “那丫头有本事让一块木头陷入情网、难以自拔。” 燕两行脸色一变。“你想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我赢定了。”局长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你、你把当当怎么了?”燕两行的脸上不再是面无表情,反而是一脸惶急。 “你想看她吗?这就是了。”局长将一个女孩从置物柜后头拉出,正是丁当当。 燕两行见丁当当软软坐倒在地,眼神呆滞,似乎不认得自己了,心中更急,颤抖着声音说:“你、你对当当做了什么?” 局长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帮她打了几针海洛因而已。” 燕两行大怒,就要冲上来。 “站住!你再向前一步,就只有到阴间去找这丫头了。”局长阴恻恻地一笑,一把枪已经抵在丁当当头上。 燕两行果然停下脚步。“你想怎样,只管说吧!” 局长见燕两行顷刻之间,便镇定如恒,心中也不禁佩服。“了不起!心爱的女人在别人枪口下,居然不慌不躁,判官果然是判官……” “废话少说!丁当当要真有意外,你便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判官’手段!”燕两行说话口气一如平常,但一股森寒之意,却令人不寒而栗。 局长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寒颤,见他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丁当当,忽然放声大笑。“只要这丫头在我手上,你能奈我何?” 燕两行目中寒意陡盛,却说不出话来。 “我可能看错很多人,却自信不会看错你。”局长直视他,淡淡地说。“你看起来比谁都冷漠、比谁都无情,但你心中的热情却比谁都炽盛、比谁都激烈。否则,凭你的身手,和你怀中那把枪,你大可杀了我。” 燕两行默然。 “你出手之快,是我生平仅见,你甚至可以在我开枪前杀了我,为什么不试试?” 燕两行仍不说话。 “你不敢,是不是?只要有万分之一可能伤到这丫头,你就绝不会出手,我没说错吧?” 燕两行额头已经有冷汗流下。 局长笑了笑,悠悠地说:“你甚至连赌的勇气都没有,你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燕两行连手心都有了汗水,即使现在有开枪的机会,他也已经没有把握。 “这丫头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服务警界超过三十年、视这份工作如神职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神职?狗屁!人民保母?全是狗屁!”局长冷笑。“我儿子为警察这份工作卖老命,结果呢?死后撤职查办!” “他不该在警械室开枪,他的确违反规定……” “规定?去他妈的规定!我儿子可是活生生死在警械室里头啊!”局长忽然像疯了似地,纵声狂笑。“他死后,有谁来他坟前上过一炷香,没有!都没有……” “趋吉避凶,本就是人之常情。你不必为人的天性愤懑。” 局长看着他,缓缓止住狂笑。“你对人情很透彻,可是,如果你戮力从公,一生耿介,两袖清风,却被诬指为贪污,你作何感想?” 燕两行默然。 “说不出话了?”局长冷笑。“只因为我不肯放过一些议员经营的特种行业,我就必须在记者会上遭受这些不实的指控?嘿嘿!你知道吗?甚至连我孙女上学时,都被同学指着鼻子骂。” “公道自在人心,柔柔也不会怪你……” “她当然不会怪我,可是我会怪我自己!”局长忽然又笑了起来,笑中却带悲声。“我只剩这个孙女,我只有这个亲人,我却不能让她无风无浪的长大,我、我甚至连送她去美国动手术也没钱……” “原来你这么做,是为了柔柔……” “你别把我想得这么伟大,老子担不起!”局长脸色突变,放声狂笑。“别人说我贪污,老子是何等人,岂能白担了这个虚名?他妈的!别的警察有豪宅、有别墅,老子为什么不能弄点钱受用?” “你真的这样想?” “没、没错!” “即使杀了小宋也在所不惜?” 局长眼中闪过一丝悔恨。“就算杀了你,老子也不后悔。” “那你杀了我,放过当当吧!” “你说什么?” “只要你肯放了当当,我任凭你处置。” “你想,有可能吗?”局长笑了起来。“我放了她,让她去说我是凶手?哈!哈!哈!你太天真了吧!” 燕两行不再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丁当当,就像要把她看人心底、骨里、髓里,几辈子也相思不忘。 “你为什么不赌?” “如果伤了她,我也活不下去。” “懦夫!”局长冷笑,将枪指向他。“我就先送你上西天吧!” 燕两行心中一动,拔枪出手。 可是,他知道自己出手慢了,一种无形的牵绊,让他出手慢了刹那,而那一刹那,就决定了一切。 子弹从燕两行耳际呼啸而过,带起一丝血花;局长仰天倒下。 燕两行愣住了!他定定看着局长,死前嘴角居然带着幸福的微笑。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枪,整个人像石像般动也不动。 “两、两行……” “当当,你没事了?”一声呼唤惊醒燕两行,他急忙奔到丁当当身边。“我怕你还有后遗症,我先送你去医院……” “没事啦!只是麻醉药而已。”丁当当忽然紧紧抱住他,哭了起来。 “麻醉药?你难道没有被注射海洛因?” “没有啊!不过局长不知道给我吃了药之后,就让我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你们。” “你这傻丫头!他让你吃,你就吃啊?”燕两行又急又气。 “可是、可是局长说吃了那个东西,就、就可以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爱我了。”丁当当害羞地低下头来,小声地说道。 燕两行愣住了,紧紧抱住丁当当。“现在知道了吗?” “我、我知道你能为我生,也能为我死。”丁当当抚着他脸上的枪伤,流下泪来。 “乖,别哭了。” “人家、人家以为你真的会被杀死,再也、再也看不到……” “若非他手下留情,我的确已经死了。”燕两行看着局长的尸体,缓缓地说。 “怎、怎么会……” “我心中挂念你,出手慢了,若非他故意射偏,今天死的人是我,不是他。”燕两行长叹一声,黯然道。“何况,他若躲在你身后开枪,我可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他不是杀小宋的凶手吗?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因为,他毕竟是个警察,一个了下起的警察。”燕两行虽然赢了生死,眼中却有无尽的悲伤。“杀了小宋,他一定比谁都后悔;尤其在他看了小宋送给凌宜君的戒指后,只怕心中已有死志。” 丁当当默然半晌,点了点头。“小宋既然是他杀的,小宋的身上他自然搜过。他没将戒指拿走,自是觉得对不起小宋、更对不起凌姊姊。” “所以,我们的命可以说是他们救的。” “只是他们却一生一死,阴阳两隔,再也、再也……”丁当当再也忍不住,靠在燕两行肩上哭了起来。 燕两行轻拍她的肩膀,眼中却空洞无神,喃喃自语。“他一生耿介,却临老失足,是好人还是坏人?我私了恩仇、无视律法,不见容于黑白两道,又是好人还是坏人?” 丁当当见他似乎傻了,又急又慌,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脸上,流着泪说:“你是好人,你当然是好人!我求求你,别这样好不好?” 泪水顺着燕两行的面颊,流进他的口中;他心中感到一些苦涩、一些甜蜜,忽地灵光一现,终于清醒过来。“当当,你别哭,我没事了。” 丁当当不放心地看着他。“真、真的没事了?” “没事了!”燕两行缓缓站起,看着局长脸上幸福的笑容。 丁当当也跟着站起,倚着他的肩,轻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笑得这么幸福?” “我明白。”燕两行眼中的表情,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复杂难懂。 “你明白?” “因为他知道,我会拼死护住他一生清誉,他也知道,他的一条命,可以换他孙女一命。” “我还是不明白……” 燕两行却不再说话,只是走近局长的尸体,用手指蘸血,在地上写了“聻”和“判官”三字。 丁当当终于明白了,颤抖着声音说:“你、你想自己扛起这一切?” 燕两行不忍看她凄苦的表情,别过脸去,缓缓地说:“我欠他一条命,这是我所能做的……” “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丁当当流着眼泪,用尽气力大喊。 “你若是想把人引来,那是白费心机了。”燕两行看着她,冷冷地说。“他既然布置了一切,自然已经将守卫支开;否则,刚才闹得天翻地覆,为什么没有人进来?” “你、你要走?” “除非,你希望我死在警察手中。” “我、我去跟警察说,这一切都是局长干的,我死也不要你做这种傻事……” “你难道想柔柔死?” 丁当当不明白,愣愣地看着他。 “局长若是因公殉职,他的抚恤金至少在千万以上,柔柔的后续治疗才有着落。你明白了吧?”燕两行看着她,柔声说。“他用自己一条性命,换他孙女一条性命,我能不成全他吗?” “你成全他,那我呢?”丁当当泪流满面,哭哑了嗓子。 燕两行抱起她,喃喃道:“随缘聚散,也只能如此了。” 丁当当挣扎着要下来,想去擦掉那些字;燕两行似是看透她的心思一般,凄然一笑,紧紧抱着她,消失在夜色中。 “痴男怨女,两个笨蛋。”仓库屋梁上跃下一名男子,居然是敢言时报记者辛七郎。 “原本只是想作弄‘判官’一下,才替耿清秋引荐丁当当给温青史认识,没想到却惹来这一段爱恨情仇。”辛七郎饶富兴味地看着地上的血字,忽然用脚将“判官”二字擦掉。 “判官啊判官!你既然不愿意再作‘蝙蝠’,又何苦走回头路呢?”辛七郎另外蘸了血,在地上写下“千面”二字。“我难得做一次好人,这次就成全这对傻瓜吧!” “‘聻’之‘千面’,名头也够响亮了吧!”辛七郎纵声大笑,缓缓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尾声 丁当当躺在床上,看着报纸,忽然叫了起来。 “二姊,你看,杀人凶手不是‘判官’耶!”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丁叮叮走进房间,往她手上报纸看去。 丁当当微笑不语,满心欢喜。 “自从你回家后,没见你这么高兴过。”丁叮叮也高兴起来,柔声说。“对了,燕两行……” “别在我面前提到那个混蛋!”丁当当敛起笑容,板起脸来。 “既然如此,你大概也不想见他喽?” “废话!他要是敢在我面前出现,我就把他剁成肉酱,给‘咪咪’当点心。”丁当当愤愤不平地说。 “燕先生,你也听到了,你要是不想被剁成肉酱……” “混球!你死到哪去了?”丁当当闻言抬头,见燕两行就站在门楣处,大喜之余,一把跳到他身上。 丁叮叮苦笑摇头,悄悄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你不是要把我剁成肉酱?我怕得很,所以不敢来。”燕两行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说。 丁当当白了他一眼,似瞠似恼地说:“你要再不来,我就真把你剁成肉酱了。” 燕两行大笑,忽然吻住了她;丁当当嘤咛一声,陶醉在醉人的甜蜜中。 “你还没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丁当当倚偎在他怀中,小脸微仰。 “简单地说,就是又有一个笨蛋,为了怕我为难,自己跳出来背黑锅了。”燕两行想起“千面”,脸上尽是温暖笑意。 “你是说报纸上写的那个‘干面’?他又是怎样一个人?”丁当当手指无意识地画着他的胸膛。 燕两行看着她的手指,苦笑道:“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也是一个很神秘的人。” “有说等于没说!”丁当当嘟起嘴,将头靠在他肩上。“对了,‘聻’究竟是怎样一个组织啊?” “不能说是组织,只能说是一群意气相投的人,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燕两行缓缓地说。 “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些事?”丁当当板起脸来,不高兴地说。 “我也想跟你说啊!只是你忽然用嘴唇封住我的嘴巴,我说不出来……啊呦!干么咬我?” “谁叫你乱说话?”丁当当红着脸,又咬了他一口。 燕两行叹了口气,轻抚她的头发,低声说:“别咬了行不行?算我说错总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丁当当得意洋洋,在他耳边轻轻吹气。“你、你还会不会回去那个‘聻’?” 燕两行沉默片刻,终于爽朗一笑。“不会了,因为我已经有更好的‘归属’了。” “喔?是哪里?”丁当当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 燕两行坏坏一笑,“你说呢?”同时将她抱到床上。 “色、色狼,你不怕‘咪咪’再来咬你?”丁当当满脸娇羞,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说。 “放心吧!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已经和‘咪咪’‘沟通’过了。”燕两行满脸得色,俯身吻住丁当当的小嘴…… 门外,“咪咪”龇牙咧嘴地用力抓着门板,却无法冲进来救被人欺负、发出呻吟的主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