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诡律》 第1章 嘀嗒 烟花三月。 大衍朝,宁丰县。 因地处江南,又有乌江穿城而过,独特的地理优势,使得宁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实为物阜民丰之县。 宁丰县县学。 几位佩戴缎制文生巾的秀才郎,并齐走出学堂大门。 这其中一人,虽也是秀才打扮,但却显得与他人格外不同。 并不是因为他相貌英俊身高八尺形体健壮。 而是因为他的腰间,配有一把三尺长刀。 “易兄,我前几日听那画舫老板娘说,近日又有新茶上市,尤其是那个叫玩偶姬的姑娘,面纱一戴,露一半,遮一半,模样尤为俊俏,此外,此女曲儿唱得可是一流,尤擅吹萧奏笛,你当真不去?” “易兄你今日若不与我等前去画舫畅饮,共赏玩偶姬之技艺,属实就有些扫兴了。” 听到好友相劝,易铮拱手解释:“诸位。” “易某今日实有要事,确无法相陪各位。” “待得来日闲时,定作东相邀诸位去那乌江画舫上,听曲畅饮。” 一友人出声问道:“易兄,你这究竟是有何事非去不可?” “邻家那嫠妇体疾无康,眼疾尤重,一直以来哺食之吃喝,皆靠邻里帮衬,可这几日诸位邻居都回乡忙于农事,故而一直是易某在帮她。” “现下快过申时,倘若我去与诸位兄友乌江上畅饮,只怕是她得忍饥挨饿一顿……” 易铮这话一出,几位好友都是微微一怔。 但想起易铮一贯为人,众人均是迅速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既是这样,我等来日再聚也未尝不可。” 待易铮拱手告辞后,几位友人远远看向他的背影。 “易兄这般心肠,我等拍马不及啊……” “易兄年幼丧父丧母,算是食百家米长大,就连读书考取秀才功名,也幸得邻里帮助,故而为人才尤其乐善好施,才能有这等心性……” …… …… 易铮刚刚回到住处,便在屋内米缸盛上几盅米倒在瓢上,而后大步朝邻家走去。 敲响邻居家门,等了一会后,房门才被从内打开。 双眼有些混浊的年轻妇人,脸上带有浅浅微笑,看着面前的易铮。 “易公子,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妇人名为孙翠微,年纪比易铮要大上几岁,前两年刚刚嫁到宁丰县,丈夫便意外离世,这才沦为寡妇。 因为自幼体弱多病,加之新婚不久便成了寡妇,她的身体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又因去年患了眼疾,目力开始不佳,现在只能在家做些简易活计维持生活。 “今儿下学早,翠微姐,今日那卖柴老汉不在,故而没能买到柴禾,我从家中取了些米,寻思借你家灶火一用。” 虽然易铮说着借灶火的话,但孙翠微很清楚,对方实际上是因为自己临近傍晚便几近全盲的目力,想要帮她解决餐食。 这几日,易铮都是这么做的。 前天灶坏了,昨天锅在修,今天没柴禾。 虽然借口非常蹩脚,但易铮的心意,孙翠微的确是感受到了。 “四处传闻易公子武艺高强,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虽是秀才功名在身,但毕竟与公子相识之人是少数,更多人,还是错认为公子有勇无谋,对公子智慧了解甚少……” “但嫠家确知道,公子不仅武艺高强为真,智慧心思,也着实令嫠家感动钦佩。” “那嫠家就谢过易公子了。” 两人进屋。 易铮开始生火做饭,烟气升腾而出。 没多久,生米便煮成熟饭。 紧接着,两碗饭和一个小菜,被易铮端上了饭桌。 “翠微姐,吃饭吧,你眼睛不方便,待会我来帮你将碗洗净。” 全程在旁边帮些小忙的孙翠微面露微笑:“易公子,虽说嫠家因患眼疾不久尚未习惯,用柴的确有些不太放心,唯恐走水。但洗碗之事,却是还能做的。” “公子,你先吃着,方才烟熏得有些不适,嫠家去洗洗脸便来。” 易铮应了一声,随即才拿起筷子,对着大碗米饭狼吞虎咽起来。 在胎穿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自小便有恐怖饭量,气力也是大得惊人。 为此,生前乃是武者的父亲,在他年幼时便授他武艺传他刀法。哪怕后来父亲离世,这些东西他也一直没有落下过。 尽管大部分时间他都用不到这一身武艺,但本着对武学的爱好,平时读书之外的空闲时间,他都花在了练武上。 因为练武,他的饭量也是一天比一天大,堪称超级干饭人。 一碗饭吃完,易铮开始干第二碗。 可方才说是去洗脸的孙翠微,却始终不见从里屋出来。 “翠微姐?你再不来吃,菜都要凉了!” 喊了一声后。 里屋传来回答。 “公子先用,我刚刚才打好水。” 易铮并未多想,继续干饭。 等到他第二碗饭都已然见底。 孙翠微仍未出来。 易铮正准备再问一句时,里屋传来了些许声响。 “嘀嗒。” “嘀嗒。” “嘀嗒。” 水滴不断跌落在地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犹如前世钟表走时一般,传入易铮耳中。 “翠微姐?” “你是不是看不见,把水洒了?” “翠微姐?” 里屋除了“嘀嗒”水声仍旧不断响起外,并无任何声音。 “翠微姐,我进来了!” 易铮眉头逐渐皱起,立刻起身,准备直入里屋查看情况。 可等他刚走几步,还未到里屋门前时,屋里,又传来了声响。 但这一次。 不是水滴的嘀嗒声,而是一阵“咕噜”声。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易铮瞬间大惊失色,三步作一步冲进了里屋。 几乎是在他冲入里屋的同时。 那些“嘀嗒”声,“咕噜”声,都似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年轻妇人正姿态无比端正地坐在凳上,一头乌黑长发,完全浸没在桌上盆中。 因为距离较远,又是背对,所以易铮并不能看清具体情况。 这是在…… 洗发? 如若是洗发,方才为何说是洗脸? 不! 不对! 哪有洗头发把头全部淹没进水里的! 易铮一步未停,全力冲向孙翠微。 距离近了后,他才看清楚孙翠微此时的情况。 对方的脑袋,已经完全浸没在了盛满清水的盥洗盆内,脖子位置,有着一道发红的掐痕。 一些细小气泡,缓缓从盆底涌出,正发出细微的“扑通”声。 “扑通。” “扑通……” 哪怕后脑勺都已经完全被水淹没,口鼻更是全部浸入水里。 可孙翠微却毫无任何反应。 易铮正欲将其扶起,可他的手刚刚接触到孙翠微肩膀,对方的身子便像是失去支撑一样,轻轻一碰,便直接栽倒过去。 “哐当”一声响起。 盆中清水洒了一地。 一阵风不知从哪儿吹来,闭上了里屋的门,发出“啪”一声闷响。 孙翠微仰面朝天,斜倒在地。 那双患有眼疾本就看着混浊吓人的双目,此时正瞪得犹如灯笼般大,甚至连眼白都已经看不见,尽皆是混浊黑色。 而她脸上五官歪曲的程度,仿佛是在告诉易铮,她曾经历了何等难以言述的恐怖。 霎时间。 “哗啦”一声。 孙翠微已然扭曲歪斜的眼耳口鼻。 突然不住往外溢出清水。 顺着脸颊。 顺着脖颈。 缓缓跌落在地。 “嘀嗒。” “嘀嗒。” …… …… 宁丰县,县狱。 一处独立于各牢房的单独隔间。 除了进出小门,隔间四处均密不透风,墙上更是挂满了刑具。 “易相公,你虽有功名在身,但兹事体大,我们能做的,也只是不给你上枷。”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神色颇为悲观的捕头方肃。 易铮表情如常,出声问道:“方捕头,请问调查何时结束?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方肃听到这话,脸色突然一顿,随即强作出笑容:“易相公,此事老爷已经吩咐过了,会让讯检司的大人详查,应该很快就会还你清白。” “我……” “我们会尽力的。” 明显从方肃口中听出悲观情绪后,易铮知道,目前他的处境似乎非常不容乐观。 两天前,案发当时,他刚刚确定孙翠微死亡,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恰巧有捕快巡街路过。 因为当时周遭邻居都不在,加之他承认确实没在屋内看到其他人。 作为唯一在场之人,他直接被几个捕快带到了县衙。 而在仵作得出验尸结果,由县老爷初步审过后,他便以疑犯的身份,来了这县狱。 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易铮认为自己的最终结果,恐怕只能是秋后问斩。 跟方肃又讲了几句之后,对方将他礼貌请到一处单人牢房,叮嘱狱卒好生招待,随后离开了县狱。 牢房之中。 易铮心情相当复杂。 孙翠微就那么莫名其妙死掉了。 淹死在一盆水中。 一盆用来洗脸的水中…… 别说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年,哪怕是把前世数十载经历加起来。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离谱之事。 属于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孙翠微没有自杀的动机,而她也绝不可能用这种方式达到自杀目的。 这就像是人无法靠憋气来自杀一样。 若是孙翠微是用这种方式自杀,一旦她处于濒死状态,作为人的求生本能会瞬间凌驾一切—— 她只会直接抬头或是一手打翻那个水盆。 “翠微姐死后表情极为骇人,分明是经受莫大恐惧才会有的模样,但此前我没有听到除了水声之外的任何声音。” “明明极度恐惧,但整个过程却平静得吓人。” “不合常理之事,只可能是更不合常理之原因。” “当时屋里明明只有我跟她两人,这既然不可能是自杀,那就只能是……” “它杀。” “一种我看不见的东西。” “杀了她。” 得出这个结论后,易铮并未生出任何恐惧感,哪怕他现在已经确定这个世界有疑似鬼怪这等超自然存在。 前世他是乌维氏病患者,患有此病之人,其杏仁核组织和常人不同,所以无法感知恐惧。 这一世由于医疗条件受限,他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病,可这二十年下来,他依旧不知晓何为恐惧。 然而此时的易铮,虽然不感恐惧,但在他平静的神情里,却流露出了些许愤怒。 “翠微姐,不能就这么白死。” “但现在这么等下去,别说为她复仇,我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尽管现在仍是疑犯身份,但在易铮看来,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被定罪是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 他必须离开县狱,也必须在被定罪之前找出真凶。 如此一来,既能复仇,也能洗脱自己的嫌疑。 一番深思熟虑后,易铮下定了决心。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我需要……” “越狱。” …… …… 县衙里。 几名衣着不凡的官差,正在和县衙捕头方肃了解孙氏一案的案情。 将大致情况告知完毕,方肃一边递去案宗,一边皱眉道:“此案最大的疑点,是作案动机。” “易相公完全没有杀害孙氏的动机,除此之外,以易相公的为人,我等都无法相信他会是这杀人凶手。” “刚巧讯检司诸位大人因事在本县停留,讯检司查案手段众多,还望大人们能查明此案,还易相公一个公道。” 讯检司数人中,为首一人接过案宗,跟着笑了起来。 “方捕头,我虽官拜讯检司司使,官至从八品,但却也是宁丰县人,关于易铮此人,在我此前调去讯检司之前,便有所听闻。” “他的确在县里名声非常好,这是事实。” “可这孙氏一案,各项证据已然确凿,有何疑点?” “孙氏脖颈处的掐痕,便是那易铮将这孙氏活活按进盆中淹死的证据。” “哪怕我等乃讯检司之人,也不能把那黑的说成白的。” “方捕头,你说可对?” “依我之见,此案已经可以由县衙定性,凶手便是这易铮,完全不必我等细查了。” 听到对方的话,方肃的表情有些僵,但却仍强扭笑容递去了一杯茶。 “周大人,此事……还请您费心,这也是县尊的意思。” 听到方肃这话,周徐楷叹了口气,接过茶水。 “也罢,但就算是县老爷的意思,我讯检司也无法将黑白颠倒,只能依据案情还原事实。” 听到周徐楷的话,想起此刻仍在县狱中的易铮,方肃心中一叹。 按对方这意思,哪怕是讯检司出马,恐怕结果也已然不能变更了…… 周徐楷不知方肃心中所想,端起茶,揭开杯盖,小抿一口。 几滴茶水,顺着杯盖跌落于地。 “嘀嗒。” “嘀嗒。” 因为天色渐晚,关于讯检司调查孙氏一案之事,被周徐楷直接安排到了第二天。 离开县衙后,他便和讯检司几位下属,一同去了宁丰县最大的酒楼,一品阁。 觥筹交错之间,并没有人提及关于孙氏一案的任何事情。 在周徐楷等人看来,孙氏一案已经是铁案一桩,此前在县衙里答应那捕头方肃查案,完全是看在县老爷的面子上。 酒足饭饱后,几位下属起身,准备离去。 但周徐楷却仍旧在坐着喝酒。 有人劝道:“司使大人,虽然此次前来宁丰的公事已经处理完毕,但毕竟那县老爷要我等查那寡妇一案,虽说明日也只是走个流程,可今夜也着实不适合酩酊大醉……” 听到这话,周徐楷摇了摇头:“无妨。” “这样,你等先去楼下,我喝完壶中剩下这些酒便下来。” 听到周徐楷这样说,几位下属也未多想,很快便下楼离去。 楼上雅间内。 在来这酒楼之前,周徐楷并未打算喝太多酒,平日里,他也并非好酒贪杯之人。 可自从喝了这酒楼的第一口酒后,他就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一杯接着一杯。 菜没吃几个,酒却喝得比其他几人加起来还多。 他只是觉得。 很渴。 将酒壶中最后一些酒倒入酒盏之中,已是满面通红的周徐楷,举杯一饮而尽。 摇摇晃晃地起身,正当他准备离开雅间下楼时,脚步却突然顿住。 “还是好渴……” 摇了摇空空如也的酒壶,周徐楷面露烦躁。 扭头一瞥,刚巧看到这雅间的角落里,有一个盛满水的浴桶。 第2章 乌江 宁丰县,一品阁。 讯检司几位下属,在酒楼下等了半天,始终未见周徐楷下楼。 几人这才重新又上楼,来到此前那处雅间。 雅间内。 周徐楷正趴在浴桶边上毫无动静。 几人同时一愣,随即便一齐冲上前去。 “周大人!” “您这是怎么了?” 有人询问出声,但背对众人的周徐楷却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一名下属眉头紧皱着上前,刚准备将周徐楷扶起。 却突然瞥见周徐楷腹部已经肿胀到了不成样子的地步,甚至连穿着的衣物,都已经被完全撑破! 而哪怕是十月怀胎的妇人,也不可能有如此大的肚子! 因为他的肚皮! 都已经被撑到仿若透明! 这人眉头一抖,下意识看向浴桶,发现桶中的水,已然没了大半。 而几人之前来这雅间时,桶里分明是盛满清水的! 这人看得心惊肉跳,完全是下意识后退一步,颤声道:“司使大人!这桶里的水……您……您给喝掉了?” 见周徐楷没有反应,他迟疑一瞬后,心惊胆战地又是朝前一步,正欲要将对方扶起,可他的手才刚刚接触周徐楷的身体…… “砰”的一下,像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响起。 几人愣愣地循声看去,却发现爆掉的,竟然是周徐楷的腹部! 在几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 “哐当”一声接着响起,周徐楷的身体从浴桶边缘下滑,栽倒于地。 直至这一刻,众人才算看清了周徐楷此时的模样。 他的面部狰狞而肿胀,双目像是要挤出眼眶一般。 整张脸诡异到极致的周徐楷,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地上。 破了个大洞的腹部,正有液体不住倾泻而出。 似是因为里边的水实在太多,甚至都已经让这些液体被稀释到血色全无,更像是清水。 他的身体周遭,是方才炸开那一瞬间,从他体内冲出的部分脏器。 遍地都是。 哪怕在场几人都出身讯检司,成日与各类命案打交道,可看到眼下这一幕后,也皆是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尽管众人心里清楚,这等模样的周徐楷已然不可能还活着,但方才想要扶起周徐楷那人,仍是忍着惧意,靠近地上的周徐楷,用手探了探鼻息。 确定周徐楷已然生机全无后。 这人看了看自己的几位同僚,又看了看死状诡异至极的周徐楷。 最终,他心神不宁地咽了咽唾沫,颤声道:“司使大人……已经没气儿了。” 其他几人闻言,皆是丧魂失魄般默然无言,胆子小的,这会儿甚至已经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 而其中胆子最大一人,尽管同样神不守舍,却是强作镇定地开了口。 “我们……” “我们得立刻将此事通报县衙!” 周徐楷。 死了。 然而此时却并未有人注意到。 死状极其诡异的周徐楷的脖颈位置。 同样有着一道若隐若现的掐痕。 …… …… 宁丰县,县狱。 易铮最终定下的越狱计划十分简单粗暴。 县狱的牢门虽有部分金属结构,但整体结构仍是木制为主。 这样的牢门,对于自幼习武的他而言,完全可以直接靠力量破开。 易铮的计划,便是等待值守狱卒交接,县狱人手最少时,直接破门越狱,击晕看守狱卒,从而逃出县狱。 确定这一计划后,他就一直在等待时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牢门之外,响起狱卒的声音。 “易相公,马上就到我交接轮换的时间了,方捕头吩咐我等好生招待您,在这牢里没法洗浴,我给您打了桶水,您将就着擦洗一下吧。” 盘坐在干草上的易铮起身,走到牢门前,接过狱卒打开牢门递进来的水桶和汗巾。 “有劳。” 狱卒笑着重新锁上牢门的同时,开口搭话道:“易相公,我等都不相信以您为人会犯下这等案子,方捕头此前说过,此案会交给讯检司查明,一定会还您清白的。” 易铮再次点头谢过后,狱卒离去。 对于对方所说讯检司会还自己清白一事。 易铮是完全不信的。 关于这个案子的凶手是谁,明面上直接间接的证据实在太多,且完全都指向他。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县衙、讯检司能查出真相了,就算是让那个走哪死哪的小学生来查,也只会说凶手是他易铮。 在牢里等下去,结果必然是罪名定死。 越狱去找到那真凶,这是他眼下唯一的选择。 小半柱香时间过去。 狱中逐渐没了什么声响,似乎已经到了狱卒轮换交接的时间。 易铮一边听着动静,一边用方才狱卒送来的汗巾沾水擦手。 “都三月了,水还是这么森凉的?” 随口念叨一句后,他来到牢门之前,朝走廊尽头张望了一眼。 确定走廊已没有狱卒后,易铮决定不再等待。 他气沉丹田,内劲集中于拳。 一拳挥向牢门,竟有刀法的影子,似劈似斩。 牢门被直接轰碎! 易铮径直走出牢房,头也不回地往走廊尽头的县狱出口走去。 随着距离县狱出口越来越近,他的心中泛起了些许古怪。 虽说狱卒交接时人手最少,但刚才打开牢门的动静相当大,不应该没人听到。 可让他很意外的是,离开县狱这一路上,他都没有碰到任何狱卒。 不仅如此。 来到放置犯人物品的单间时,他甚至还很轻松地拿到了自己的佩刀。 因眼下离开县狱才是头等大事,所以对于这古怪,易铮也没想太多。 一路快步走出县狱,易铮直接翻墙遁出县衙。 距离他被带到县衙已有两天时间,尽管凶手还在原处的希望渺茫,可这却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离开县衙后,易铮便直接抄了近道,往乌江靠去。 月色之下,一人一刀,沿着乌江,直奔住处。 然而,他没走多久,天空中便倏然电闪雷鸣起来。 进而,狂风呼啸。 易铮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风! 地面本就湿滑,哪怕易铮自幼习武下盘极稳,也是不可避免被吹得栽倒过去,身体几乎是一瞬间被狂风砸进了乌江之中。 易铮紧皱着眉,一手持刀,双腿和另一只手扑着水。 可他不仅没能游回岸边,反倒是距离岸边越来越远。 一向平静的乌江,此时更是波涛汹涌,俨然是洪水大作模样! 尽管已经快被滔天浪涌掩埋,但易铮仍未生任何惧意,心神更是无比清明。 “不!” “不对!” 夜空霹雳翻滚,电弧好似滚滚蛟龙,交织融合,忽隐忽现。 乌江之水,滚滚波涛,如天上袭来,霎时间,浪啸声四起。 无尽江水之巨力,此刻尽皆倾泻于易铮身上。 汹涌的力道,正不停将他往水下拉扯。 现在的他,甚至连扑水的动作都无法做出,只能任由江水完全将他吞没沉江。 眼瞅着被拉扯入江面下方越来越深,胸腔更好似受到千钧巨力重压。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让易铮产生哪怕半点恐惧,他的眉头,甚至都没有因此抖动哪怕一丝一毫。 “现在不是汛期,而就算是汛期,乌江也涨不了这么大的水。” “方才风力之大,俨然到了已经可以撕毁房屋的地步,但岸边民居阁楼却没什么事……” “另外!” “之前我这么轻松就走出了县狱,没有遇到任何狱卒。” “哪怕走到这里,也没看到任何行人。” “如此多不合常理之事。” “定有不合常理之因。” 这一瞬。 不断在水中下沉的易铮,已然想通一切! “我看不到的那东西!” “找上我了!” “它这是……” “要用这乌江!” “将我活活淹死!” 第3章 掐痕 轰隆! 轰隆隆! 夜空里,雷声兀自炸响,忽明忽暗的电弧不断交错。 由于狂暴肆虐的江水还在不断拉扯,易铮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拽入乌江下方极深之处。 但此刻的他却依旧没有半分慌张。 哪怕他已确定。 杀掉孙翠微的那东西,已经找上了他! 孙翠微,被那东西淹死在一盆用来洗脸的水中。 而现在那东西,是想让他淹死在这乌江里! 尽管易铮目前并不清楚找上自己的东西究竟是鬼是怪。 但他能确定的是。 这东西杀人的手段,必然是和水有关的。 易铮再次想起从离开县狱到现在的一切不合理之处。 对于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境。 他心中已经有了十足把握。 “难怪刚才擦手的时候,感觉那水凉的不正常呢……” “既然你是以水杀人。” “那没了水,看你又当如何。” “就是……” “这水属实有点难喝。” 易铮默默叹了口气,似是对于水质不太满意。 随后,他开始主动卸下一身气力,不再反抗仍在拉扯他的江水之力。 紧接着。 位于水下深处的他,突然张开了嘴,任由这乌江之水疯狂涌入口中。 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 易铮甚至开始用全身力量,主动去将淹没他的江水吸入口中! 许是这吸力过大,江面之下的深处,甚至以易铮为中心,出现了像是龙吸水一般的漩涡。 伴随着江水不断被易铮吸入,漩涡愈来愈大。 原本波涛不停的江面,甚至已经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窟窿。 方才还狰狞无比的乌江之水,正在易铮全力喝水的动作下,疯狂朝他口中灌去! 片刻时间过去。 雷噤风止。 略微有些腹胀感的易铮,已经停下了一切动作。 他神色平静地朝前走了一步,淡然地看向脚下被自己喝到见底,已经可以如履平地般行走的江槽。 “果然不出我所料。” “不过……” “还没结束。” 易铮双手握刀,大喝出声:“不管你是什么东西!” “出来受死!” 尽管他声音极大。 可无论是已然干涸的江槽之内,亦或是乌江两岸,都没有出现任何动静。 就在易铮满心戒备之际。 倏尔,他眼前一片恍惚。 下一瞬。 他便已位于岸边。 夜空之上,已无任何电闪雷鸣,一轮明月高高挂起,星星点点伴于周遭,一切悠然如画。 乌江里,已经重新出现了江水,但却不似之前那般狂暴肆虐,而是平静似镜。 在他有些模糊的视线之中。 侧方不远处,正有一个背对着他的女子身影。 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无端出现了这样一名女子…… 这高低也得是个鬼。 易铮没有多想,直接拔刀。 但还未等他朝那边冲去,女子已经从岸边跳下,没于平静江水之中,掀起一阵涟漪。 视线再次一暗一明。 易铮的眼前,出现了一扇完好无损的牢门。 他微微皱眉。 视线下移。 他发现自己正双手抱着一个木桶。 木桶的桶把上,还放着之前擦过手的汗巾。 而木桶中原本盛满的清水,已然不知踪影。 一切都和易铮此前所想一致。 刚才遭遇的一切,刚才看到的一切。 都并非真实。 在他离开县狱之前,他便已经着了那东西的道,陷入了如同幻境的状态。 那狂暴肆虐的乌江之水,实际上,仅仅是木桶中的水而已。 此前被水淹没的窒息之感,也完全是因为他把整张脸都浸入了桶中。 按照易铮的推测,他应该是用汗巾沾水擦手的时候,着了那东西的道。 “似乎只要接触水,便会陷入幻境,从而被那东西杀死……” “此前翠微姐,就是这么死去的吗?” 就在易铮陷入思索之际,一旁传来有些受惊的声音。 “易相公……” “你这是……” 易铮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位看着有些面生的狱卒。 这狱卒此时的视线,完全集中在易铮手中的木桶上。 刚刚完成交接轮换,这狱卒刚好巡视到了易铮的单人牢房。 而过来之后,他眼睁睁看着易铮抱着盛满水的木桶,直接把脸埋进桶中,大口大口喝着。 几息时间,一桶水就被易铮喝了个精光,以至于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吭声。 “觉得口干。” “所以喝了点水。” 看着一脸震惊的狱卒,易铮神情淡然地将手中空桶放到一旁地上。 “我们寻常人喝水用碗,您却用桶……” “早就听闻易相公武艺高强,一身体魄异于常人,却未曾想连喝水都是这般豪放不羁。” “不愧是易相公!”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为首的。 赫然是之前将易铮带至此处的县衙捕头方肃。 方肃径直来到易铮所在牢房。 他的神情,似乎十分不安。 “易相公!” “此前孙氏一案另有隐情。” “孙氏之死,与你无关,你是清白的,柳县尊令我即刻放你出狱。” 方肃一边说,一边让狱卒打开牢门将易铮请出。 易铮虽然神色仍旧平静,但心里却是有些犯嘀咕。 杀害孙翠微的真凶,已经被他确定为鬼怪一类。 就在刚刚,他甚至还险些着了那东西的道。 这一切,自不会有假。 可他却并没办法用这些经历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毕竟由始至终,他甚至连那东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顶多是处于幻境之中时,瞥见了一个跳江的女子身影。 他自己都无法证明自己清白,那县老爷又是凭什么说他是清白的? 难道讯检司查出了什么?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 一直到易铮走出监牢范围,从狱卒手中拿到自己的佩刀,来到县狱门口后。 他这才朝方肃开口问道:“方捕头,敢问孙氏一案,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为何突然我就清白了?” “孙翠微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易铮这么一问,方肃脸色微变,但还是解释出声:“易相公。” “早前时,我与你说过此案将由讯检司的大人来查,你可还记得?” 易铮颌首。 方肃深吸一口气,继续讲下去:“之前我离开县狱后没多久,便去了县衙和讯检司诸位大人沟通案情。” “谈了没多时,因为天色已晚,讯检司的大人们决定明日再查案。” “然而……” 回想起方才急匆匆赶去一品阁,随后目睹的那一幕幕瘆人画面,方肃心中不由得一阵颤栗。 “大半个时辰前。” “讯检司的司使大人,周徐楷周大人……” “死了。” “之所以确定你是清白,与周大人之死有关。” 讯检司的人也死了? 还是官至从八品的一位司使大人? 之所以清白,还和这司使大人的死有关? 易铮微微皱眉:“周大人之死与我清白有何关系?还请方捕头明言。” 方肃似是有些犹豫,最终叹了口气:“易相公,原本此案细节不应告知于你,毕竟此案涉及从八品官员。” “不过老爷此前吩咐过我,你毕竟是孙氏一案的当事人,若是你问起,那便告诉你可以知道的内容。” 易铮:“请方捕头明示。” “周大人之死之所以可以证明你乃清白。” “是因为他的死法与孙氏一案类似。” “虽仍有部分不同,但却有极多相似之处。” “其中就包括……” “他的脖颈处,有着和孙氏一模一样的掐……” 方肃说到这里,下意识看向易铮。 他的表情。 倏然一滞。 神情瞬间变得无比惊恐。 整张脸也是霎时间苍白起来,仿佛目睹了极其骇人之事。 此刻。 在方肃的视线之中。 易铮的脖颈处。 赫然正有一道掐痕! 第4章 黄泉 易铮脖颈上的掐痕。 与孙翠微和周徐楷身上的完全一致! 方肃的脸色变了又变,但却还是将方才的话继续讲了下去。 “因为周大人脖颈处有着和那孙氏一样的掐痕。” “无论是死法还是作案手法,种种迹象与细节皆表示,杀死二者的凶手相同。” “故而易相公的嫌疑,自然洗脱……” 易铮下意识出声问道:“方捕头,周大人的死,是否也与水有关?” 方肃颌首:“确实如此,但此事事关重大,更多详情,却是实在无法再透露于你了。” 说完这些,方肃心神不宁地看着易铮,目光始终停留在对方脖颈处那一道浅淡掐痕之上。 易铮并不知方肃在想什么,此时的他,也正陷入思索之中。 尽管他此前就已确定杀死孙翠微的凶手,不可能是人,必然为鬼怪一类。 可他也并未想通那东西杀死孙翠微的动机是什么。 但毕竟对方非人,所以哪怕是随机杀人,也完全说得通。 而现在看来,随机杀人的可能性几乎已经可以证实。 先是找上孙翠微。 然后是讯检司那位周大人。 而刚才,那东西找上了自己。 对于这东西,易铮目前所知实在甚少。 他仅仅知道对方的杀人条件或者说杀人手法,是与水有关的。 被那东西找上的人,一旦接触水,便会陷入类似幻境的情况,进而死亡。 “翠微姐和那周大人,想必都是这么死去的。” “但我却活了下来……” “现在想来……我能幸存,完全是因为陷入幻境不久,就勘破了它这把戏……” “兴许是因为我自幼习武,身体心神异于常人。” “也可能因为我是穿越而来,神魂自有特殊之处。” “总之,它的能力,可以说是对我无效的。” 确定这一点后,易铮心里并无任何欣喜,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虽然他有一定把握,哪怕再次遇上那东西,对方也不能把他怎样。 但其他人呢? 他能勘破幻境,其他人却未必。 如若不然,孙翠微和周徐楷也不会死。 更关键的是。 那东西已杀两人,还有一次杀人未遂。 谁知道它还会不会继续行凶? “若是任由这东西继续行凶……” “乡邻百姓,岂不都成了俎上鱼肉?” 易铮眉头紧紧皱起。 自打穿越而来,父母相继离去之后,他可以说是受尽了这宁丰县父老乡亲们的恩惠。 不谈读书的钱是邻里凑出,他幼时每日的两餐饭,也都是乡邻帮助。 如果没有这些质朴的好人,只怕是他早就饿死街头了。 有恩必还,有仇必报,这是易铮的人生信条。 “不管是为翠微姐复仇,还是为了其他对我有恩的人。” “必须要解决这东西!” “但……” “前提是我得再次遇到这东西,或者获得关于它的更多信息。” 此前遭遇那东西时,易铮于幻境之中曾看到过一名跳江女子。 虽然连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的样貌都没有看清。 但这却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只能是顺着这条线索去顺藤摸瓜,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的信息。 易铮还在琢磨时。 看着易铮脖子上的掐痕心中发木的方肃,实在是忍不住了。 “易相公,你这脖子上的掐痕……是怎么回事?” 对于方肃提及自己脖上有掐痕这点。 易铮并不意外。 被那东西找上的孙翠微和周徐楷都有掐痕。 那么他,自然也会有。 只不过,他活了下来而已。 如果是之前方肃问起这事,易铮大概率会随口搪塞过去。 但现在的他,却想把这一点利用起来。 他虽然许多待遇高于普通人,但说到底,也只是无官无职的一名秀才。 要追查下去,搞清楚怎么才能找到那东西,亦或者查出那跳江女子究竟是什么情况,若是自己去查,肯定不如借助衙门的力量来得容易。 更何况。 易铮怀疑官府,或者说那位县老爷,极有可能知道更多的信息。 如若不然的话,就算这周徐楷死法和孙翠微类似,也不会让对方这么快就为他洗脱嫌疑。 对方能这么做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位县老爷,八成也确定凶手非人这点! 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二十年里,易铮从未听闻这世界有任何超凡存在,但如今看来,恐怕还真有。 官府一定掌握了更多的信息! 只不过这些东西一直以来都没有对普通人公开。 他必须得通过衙门来得知更多的信息。 看着眼前惊疑不定的方肃,易铮叹了口气,露出有些后怕的神情:“方捕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我感觉刚才还在牢里的时候……” “可能是撞见鬼了。” 方肃听到这话,瞳孔瞬间一缩。 …… …… 县衙内宅。 宁丰县的正七品知县柳于光坐在椅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易铮。 刚刚他接到方肃禀报,谈及易铮自称在县狱撞鬼,并且脖子上有一道掐痕后,便立即让方肃把易铮带了过来。 看着椅上的柳于光,易铮恭敬作揖道:“学生易铮见过县尊。” 秀才功名在身,易铮面见知县时,是不必行跪拜之礼的。 柳于光摆手,指向侧位一座:“易铮,这是本县内宅,不必多礼,你先到我近前来。” 易铮颌首。 看到易铮脖上确实有一掐痕后,柳于光神情有些担忧:“方肃说你在县狱里撞鬼,究竟是怎么回事?” 易铮将早已想好的说辞和盘托出。 “其实学生也不敢确定,但方才在县衙时,有狱卒给学生拿了桶水来,方便学生擦洗,而接触到水之后,学生就莫名感觉口渴,随即便像是失了魂一样往那木桶中埋头……” “后来有狱卒过来查看,这才叫醒了学生,现在想来,学生脖上这掐痕,怕是就是在那过程中出现的。” 柳于光微微一愣,足足顿了数息时间,他才再次开口。 “易铮,宁丰县学中,你是表现最为出色之人。本县和夫子都认为今年秋闱,你必大有所为。而平日里,你好打抱不平,帮助县里百姓,也曾以一身武艺帮助县衙缉拿案犯。” “本县一直以来,对你印象极好,也对你抱有厚望。” “故而,有些话,虽不足为外人道,但毕竟事关你的性命,且你若秋闱中举,将来势必为官,便提前告知你一二。” 听到柳于光这一番话,易铮心道这县老爷果然对存在那东西知情。 “学生洗耳恭听。” 柳于光叹了口气,神色莫名道:“你的感觉是没错的。” “厉魂不散为鬼,物之异常为怪。” “这世上,的确存在鬼怪。” 易铮听到这些话,虽然心中依然平静,但却作出骇然表情:“县尊,这世上竟真有鬼怪?为何此前从未听闻?” 柳于光答道:“因为这类事情极易造成百姓恐慌,甚至会引起动乱,所以一直以来,朝廷都未曾将相关之事公之于众。” 易铮犹豫道:“可那总有百姓遇到类似之事吧?为何坊间也从未有相关传闻?” 柳于光摇头:“的确会有百姓遭遇此事,但却是传不开的。” “一旦被鬼怪缠上,灾祸便会如影随形,难逃一死,几乎没有幸存之说。” “因为遇到的人都死了,官府又会对相关信息进行封锁处置,所以坊间自然不会有类似传闻。” 一旦碰上,几乎必死? 易铮听得心下微惊,但却没有作声,而是听着柳于光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此类事件放眼整个天下,数量惊人,但就地方而言,却较为罕见,有些地方甚至几十年都未发生一起。” “就连本县也没想到,仅仅在宁丰任职数年,便会遭遇这等事情。” 柳于光再次叹气:“这等事情,已经不是本县一个七品知县能够解决的了。” “本县在方才前去案发现场,确定此事必定与鬼怪有关后,便已即刻传信,将此事上报至黄泉司。” 黄泉司? 第5章 规律 易铮从未听说过大衍朝廷各部里,有黄泉司这一司。 但按照柳于光的说法,这黄泉司,大概率是专门处置各类鬼怪事件的特殊存在。 他正准备问起关于黄泉司的更多信息时。 柳于光看向他,再度开口:“本县虽在宁丰县做了这父母官,可到底也只是一个七品知县,很多事情,本县也并不清楚。” “易铮,你这次虽然大难不死,但未必之后不会再次处于险地。” “黄泉司派人赶到宁丰,还需一些时日。” “在此之前,本县也没有什么法子能确保你安然无恙,但就目前情形而言,本县给你一句忠告。” “早年间本县还未来宁丰时,曾听一位黄泉使讲过,鬼怪虽是常人不可抗力之存在,但它们行事,却并非无迹可寻,而是有着规律的。” “这几日,莫要接触任何与水有关的东西,甚至连饮水都要尽可能减少。” “待到黄泉司赶到,本县会请他们设法确保你安全的。” 尽管柳于光提及的规律,易铮早前便已推测得出,但他还是点头谢过。 如果按照柳于光所说,鬼怪往往遵循规律杀人,那么宁丰此鬼以水杀人,这应该只是规律其一。 想起此前幻境中所见的跳江女子,易铮总觉得,这只鬼的规律,应该不止“接触水”这一条。 心下思量一番后,易铮还是决定利用衙门的力量,查一查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情况。 “县尊,听您提及鬼怪行事遵循某种规律,学生这才想起方才有一细节忘记告知。” “学生在县狱撞鬼之时,曾似做梦一般,看到一女子于乌江江岸跳江之画面。” “现下想来,这一情况,是否可能与这规律有关?” 柳于光神情一震,随即直接站起身来:“你可有看清那女子长相?” 易铮摇头:“那画面仅一闪即逝,学生只瞧见对方背影,但体态身高种种,却还有印象。” 柳于光摸了摸下巴,一番思索后,朝门外唤了一声。 随后方肃进来。 “方肃,即刻去找来画师。” 小半个时辰后。 在易铮的描述下,画师画出了跳江女子的背影。 毕竟是凭空叙述,最终的画,看起来和易铮所见有极大不同。 待柳于光遣离画师,直接吩咐方肃带人凭画作查出这女子身份时,易铮主动开口道:“县尊,这画虽然与我看到的背影相像,但却并非一致。” “学生想来,现在既然要从这女子身上挖掘出更多信息,不如让学生与方捕头他们一起查探。” “毕竟学生此前已经遭遇过那鬼怪,如果学生参与,应该会是莫大助力。” 听到易铮这样讲,柳于光心情有些复杂。 尽管易铮平日里,也曾帮助衙门缉拿案犯,在一些案子上提供帮助。 但现在的情况却有些特殊。 他已经被那鬼怪找上过一次,虽然暂时幸免于难,可谁知道黄泉司到达宁丰之前,还会不会遇到危险? 对易铮有爱才之心的柳于光,最终决定拒绝易铮的请求,哪怕对方加入的确是一股助力。 但他还未曾开口,似是看出他想法的易铮,先一步讲道:“县尊,莫要担心学生安危。” “县尊虽是前几年才来宁丰,但对学生为人应是相当了解才对。” “学生自幼父母双亡,能有今天,全依仗宁丰的乡亲百姓,说是食百家米长大也丝毫不为过。” “现在遇到这般事件,要让学生藏着躲着,眼睁睁看着那东西为祸乡里,肆意杀人……” “学生实在做不到。” “况且。” “学生一身武艺,县尊您是清楚的,而学生还有功名在身,料想那魑魅魍魉一次未能得逞,恐怕也不敢再犯。” 什么功名辟邪的话,易铮自个儿不信。 柳于光更不信。 毕竟这才死了没多久的周徐楷,人家生前可是实打实的举人,讯检司从八品的司使呢…… 举人都能死,秀才就更不算啥了。 但听完易铮这一番话后,柳于光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易铮。 毕竟就像易铮所说那样,以他性格,恐怕就算是自己不答应,他也会私下行动。 思来想去后,柳于光出声道:“此事你可与方肃他们一起行动,但也仅仅只是此事。” “本县欲找出这女子身份的目的,并不是要以县衙之力,解决此事。” “因为鬼怪之事,只有黄泉司的黄泉使才有办法。” “在黄泉司的人过来之前,本县要做的,仅仅是查出更多有用信息,以便于黄泉司届时行事。” “易铮,你可明白?” 易铮颌首后,柳于光又是给方肃吩咐一番,叮嘱其不要让易铮接触到水。 在这之后,易铮才跟着方肃以及一帮捕快,朝着县衙内宅之外走去。 人手分成了两批。 易铮和方肃以及几名捕快,要前去易铮此前幻境中所在位置打听情况。 而其他人,则是去通报县主簿,查询近年所有跳江之人的卷宗去了。 宁丰县大小诸事毕竟是县衙统管,而此事又非同小可,调动了几乎县衙全部力量参与,甚至连讯检司那几名周徐楷的手下,也参与其中。 仅仅一日功夫。 在多方人马的努力下,经由易铮确定,跳江女子的身份,很快被锁定在了极小范围里。 次日晌午,宁丰县衙三堂处。 看着卷宗上列举的人选,又再次根据相应画像确定后。 易铮用手指向一人信息。 “王主簿,应该就是此女。” 一旁的县主簿王悠山接过卷宗,审视一番后,喃喃出声。 “吴氏,三年前自溺于乌江……” 王悠山微微皱眉,似是想起什么:“这吴氏我有印象……” “前些年任家欲要盘下县里大部分酒楼食肆,但手上银钱不够,便找了多人合伙。” “其中一人,便是这吴氏的丈夫郑谦,也就是三年前被斩首那人。” 易铮并不认识吴氏,而关于其丈夫郑谦曾和任家做生意的事,他也并不知情。 但三年前被斩首,又叫郑谦的,县里只有一人。 这郑谦当年被发现私底下贩卖私盐,随即便被收监,案件层层上报,最终依据大衍朝律例,被移送法场问斩。 此事当年闹得特别大,全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跳江女子……竟然是这郑谦之妻?” “她又为何要跳江自尽?” “是否与郑谦之死有关?” 一瞬间,易铮心中联想颇多。 但正当他想要从王悠山这里得知更多信息时,对方却一脸满意之色,轻轻拍了下他的肩。 “易铮,从昨夜一直查到现在,总算得出结果,辛苦你了。” “我这就去将结果禀报老爷。” 王悠山说完,正要离去,临了又是嘱咐一句。 “对了易铮,你这几日最好呆在家中,不要外出,等到黄泉司的人过来再说,县学这几日也不要去了,已经有人去跟夫子打过招呼。” 易铮点头行礼,目送王悠山离去,心中却还在琢磨着郑谦与吴氏的事情。 “难道那东西……” “就是郑谦或者吴氏死后留下的鬼魂?” 因为事情办完,易铮现下并无合适理由留在县衙,他便朝方肃等人告辞离开。 一路思索后。 易铮觉得自己有必要搞清楚关于郑谦夫妇的更多信息。 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能搞清楚这些,他就能知道更多关于那东西的规律,距离除掉那东西也就越近。 不过在调查这些之前。 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第6章 归家 关于调查郑谦吴氏夫妇的法子,易铮心里已有思路。 但在这之前,他需要先去验证一件事。 调查郑谦吴氏的原因,是因为他曾在幻境中看到吴氏跳江的画面,这二人与那鬼怪必有牵扯,若能查清,则必然能搞清楚更多关于鬼怪的规律。 而易铮之所以要搞清楚鬼怪规律,是为了再次遇到那东西,然后尝试除掉那东西。 他现在想验证的事,便是在探索出更多规律之前,直接利用目前已知的规律,看看是否能够再次遭遇那鬼物。 如果能直接再次撞鬼,那便就不用再多费心思找其他规律。 离开县衙后,易铮马不停蹄地赶回住处。 瞥了一眼隔壁孙翠微家门口,由县衙派人贴上的封条,他心中响起一声叹息。 很快,他便将那份情绪收起,神色平静地推开了自己家门。 回到家中后,易铮直接奔向庖屋水缸处。 “翠微姐,周大人,我,都是接触水之后遭遇那东西的。” “只要接触水,就能碰到它。” 看着水缸中蓄满的清水,易铮随手拿来一个空木桶,开始从水缸里舀水添进桶里。 有了此前在县狱的经历,他有相当大的把握能免疫那东西的幻境能力。 按照柳于光所说,黄泉司还要些时间才能赶到宁丰县。 没有人能确定在黄泉司赶到之前,是否还会有人受害。 易铮不想再有任何相识之人受害。 而目前县里,只有他拥有与那东西正面交锋的能力。 看着盛满清水的水桶,易铮单手将其提起放在桌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今天我非得给你弄死!” 易铮右手握紧腰间佩刀,与此同时,直接伸出左手,放进盛满清水的木桶。 几息时间过去。 易铮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回忆起此前在县狱时的经历,他琢磨着兴许是时间不够,便又继续等了一会儿。 依旧无果。 易铮又换了只手握刀,右手伸进木桶。 仍然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出现。 易铮用力深吸一口气,干脆直接将整个脑袋伸进水桶,让清水完全盖过面部。 这么憋气憋了半晌,他自己甚至都觉得已有窒息感,却依旧没有任何被那东西找上的迹象。 重新将头扬起,易铮顾不得擦干脸上的水,索性整个人直接钻进了水缸里边。 又是憋到近乎窒息,也依然没有任何遇鬼的情况。 从水缸出来,他喃喃出声。 “莫非……这接触水的规律,还与时辰有关?” 易铮一番回忆,发现的确有这个可能。 此前孙翠微遇害时,时间虽然还未到晚上,但天已经逐渐黑了。 而后边的周徐楷遇害,就是在晚上。 自己于县狱中遇鬼,同样是晚上。 易铮走出屋外,看了一眼太阳,确定现在的时间后,他又重新走回屋里。 “再等一个时辰试试。” 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渐暗去。 易铮再度用木桶、水缸尝试遇鬼。 依旧没能进入幻境。 一番分析后,他得出了自己目前不能再次遇鬼的两种可能。 其一,这只鬼可能只会对目标下手一次。 其二,除了接触水之外,还需要达成某个条件,才会遭遇此鬼。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易铮深知自己要想再次见鬼的话,堪称完全无解。 而如果是第二种可能,他还有希望见鬼。 易铮看了看窗外夜色,决定明日一早便去调查郑谦夫妇的线索。 而今夜,尽管昨夜就没休息好,他却也是不打算好好睡觉了。 在卧房放满一个又一个装满水的木桶、木盆甚至是锅碗。 易铮决定今夜就这么一边休息一边不断接触水,看看能否再次被那东西找上。 …… …… 县衙门口。 因为孙翠微、周徐楷的死,尤其是周徐楷这一从八品官员的死,县衙所有人这两日都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而大部分人,实际上是并不知道这些事与鬼怪有关,更不知这世上真的存有鬼怪。 哪怕是查那跳江自尽的吴氏一事,许多办事之人,也只认为是县老爷要调查一些重要事情,对涉及鬼怪的信息,并不知情。 但除了县衙内有品级的官员之外,也有极少部分衙吏对此事知情。 听令于县老爷柳于光的方肃就是其中之一。 忙了一天的他,这一日直至天上星月交辉,才堪堪放衙。 吩咐完几名下属今夜巡街之事后,方肃才心绪复杂地走出衙门。 他的住处在就在靠县衙的乌江这一岸,若是往常,他会从县衙外的路朝西走,沿着乌江岸边主路回家,这是最近的路线。 但因为这两日的事情,方肃实在不敢离水太近。 今日回家的路,他准备朝东绕一大圈,尽可能避开乌江。 一路朝东,没有遇到任何异常。 距离住处还有一半路程,方肃突然感觉有些尿急。 他便直接找到一僻静无人之处小解。 兴许是今日过于忙碌,这一泡尿憋了许久,无论是力度还是声响,都十分凶猛。 对于方肃这个年纪,这声势已经能说是老当益壮。 在完事后抖一抖的过程中,方肃一个方向把握不慎,洒了几滴在手上。 他也没当回事,随手擦在树上,而后离开此处。 “的确有些紧张过头了。” “虽然那些脏东西的确存在,但日子却还是要过的……” “娘子身体不佳,小儿又刚刚出生嗷嗷待哺,可不能办砸了差事。” 继续回家的路上,方肃决定明天还是一切照常,不能被那些东西影响了自己的生活。 对于宁丰有鬼怪一事。 方肃的确很害怕。 毕竟他只是一个连官都不算的小小县衙捕头。 之前在周徐楷的案发现场,从县老爷口中得知鬼怪之事后,他便一直处于战战兢兢的状态之中。 也是因此,之前看到易铮脖颈上的掐痕后,他才会那般惊惧。 “我这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好事倒是做了不少。” “不做亏心事。” “怕什么鬼敲门?” “之前让周大人查清孙氏的案子,好为易相公洗脱嫌疑,他不情不愿,甚至断定此案凶手就是易相公。” “如此怠政,怕平日里也没做什么好事。” “指定是有什么亏心事,才会被那鬼怪缠上致死。” 念头至此,方肃倏尔叹了口气。 “唉……可这毕竟也是一条人命。” “但愿黄泉司的大人们能够快点赶到县里,除了那为祸宁丰的脏货。” 带着这样的想法,方肃晃了晃脑袋,抛掉这些思绪。 正欲继续朝前走时。 他却发现原本应是大路的前方,居然变成了乌江岸边! 方肃的前额上,陡然渗出冷汗涔涔。 “在上一个岔路口走岔了?” 心下有些慌张的方肃即刻转身,走回距离方才小解位置不远的岔路口,进而选择正确的大路。 一路快步前行,瞥着周遭熟悉的一切,方肃心下才算暂时安稳下来。 紧接着又走了一段距离后。 方肃原本安稳的心,再次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因为。 他的前方又是乌江! 尽管与之前走岔路的那里并非同一位置。 但要来到现在这个位置,势必是他又在上一个岔路口走错。 可有了第一次走错路的经历,方肃在经过上一路口时格外小心。 按理而言。 他不会走到这里才对! 又是想起自从方才小解后,他便没有再遇到什么行人一事,方肃顿觉毛骨悚然。 “现下还未到宵禁之时……” “虽说这个点人应该不多,可这大路上理应碰到行人。” “但我却一个人也没见到。” “如此之事……” 方肃已经不敢再往下想。 此时的他,甚至感觉骨血都在跟着心跳战栗着。 他即刻转身走回上一个路口的同时,从刀鞘中抽出自己的刀。 尽管心神极其惊惧,浑身已然被冷汗湿透。 但他依然握紧了刀。 如果真的着了道。 这是他唯一的兵器。 也是他唯一能幸存的希望。 好在回到路口的过程,并未再出现任何意外。 找对了路之后,一路上也并没有再出现任何异常。 就这么一路心惊胆战地走回住处位置,远远看到屋内烛光亮着,方肃心中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将手中紧握着的刀放回刀鞘,方肃加快脚步,朝家门走去。 他这一生。 从未有眼下这般渴望打开家门,见到在家中等候他的妻儿。 门前。 方肃敲了敲门。 很快,他那娘子便为他打开家门。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几个孩子都已经睡了。” 看到娘子的笑容,方肃也是收起了方才一路上遭遇带来的惴惴不安。 “衙门里这两日差事实在多,估摸着后几日,恐怕也不能早早归来。” 方肃并未提及路上的遭遇。 他并不想把他方才深入骨髓般的惊惧,传递给自己娘子。 娘子笑道:“最近这般忙吗?倒是苦了相公你了。” 方肃摇头,随后也是一笑:“娘子和孩儿们能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再苦再累,为夫却也是无所谓的。” “好啦,相公快别站在门前了,之前给你留了个小菜,我去帮你温点酒,吃了早日歇息罢!” 方肃笑道:“如此甚好。” 刚准备进屋,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叫住娘子:“娘子,最近切莫过多接触水,水缸的水也需倒掉一些,这事我等下来做。” “除此之外,娘子你最近也不要去乌江江岸,尤其叮嘱那几个孩子白天出门玩耍,莫要去乌江边上。” 娘子虽不知方肃为何这般要求,但也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看着贤惠温婉的娘子,方肃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随后才缓步进屋,顺手带上了门。 但响起的,却不是“啪嗒”的关门声。 而是—— “噗通”。 犹如落水之声。 第7章 生意 天刚蒙蒙亮。 乌江岸边已有些许贩夫走卒。 邹老汉本是一普通庄稼汉,但因为前几年干活受了伤,失了顶着太阳下地的身体条件。 为了维持生计,全家搬到城里以后,他开始在横跨乌江的一处桥头摆摊卖些小食。 早早出门将摊位搭好,吩咐大儿子看好摊位顾好客人之后,邹老汉准备去桥下乌江岸边无人处小解。 熟门熟路的从桥头下到岸边,正要在阴影处解决时。 邹老汉突然瞥到靠近江岸的江面上,有一大块飘起来的东西,正被一块浮石挡住。 “怎的看上去像是个人?” 邹老汉看得心中一凛,连忙揉了揉眼睛。 而这时…… 那似是人影的东西,刚巧被江水冲开浮石,缓缓朝着他所在的位置漂来。 距离越来越近后,邹老汉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这就是一个人! 准确的说! 这个人! 是一具全身肿胀,裸露在外皮肤已然发青发紫的尸体! “他这穿着,这腰间腰牌……” “是县衙的捕快???” 心中虽然已有些害怕,但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严重的邹老汉,仍是强忍着惧意,朝前走了一步。 而这时。 邹老汉总算是看清了这具疑似捕快尸体的面部。 兴许是已经被水泡了一些时候的原因,这尸体的面部,同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一样发青发紫,显得尤其肿胀,已然不能辨认长相。 但邹老汉却从这尸体的脸上,看到了极其骇人的一幕! 这死去的捕快,竟有着表情! 他。 似是在笑。 …… …… 易铮看了一眼卧房中盛满水的各类瓶瓶罐罐,神情中有着些许失望。 尽管他折腾了一宿,用了各种方式各种体位接触水,可却始终都未能再次被那东西找上。 现在的他已经确定,如果不搞清楚关于这只鬼的完整规律,他确实无法再次遇鬼。 望了一眼窗外已然蒙蒙亮的天色,易铮握紧手中的刀,大步走出家门。 他必须尽可能快的调查清楚有关郑谦夫妇的信息。 这是他目前探查规律的唯一线索。 只有这样,才有早日除掉那东西的希望。 要查关于郑谦夫妇的事情,根据目前信息,并不能从一无所知的吴氏入手,只能是先从郑谦此人查起。 此前那王悠山王主簿说过,郑谦贩卖私盐一事之前,曾和任家的生意有牵扯。 易铮认为这生意兴许就是了解郑谦的突破口。 而要想从这方面获得情报,不通过衙门,就只能通过这宁丰县的其他有钱人。 刚巧。 易铮县学几位至交好友里,便就有这样一位有钱人。 宁丰县,苟府。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苟府后,如易铮所料一样。 现在时间太早,不光是苟家的人还没起,连苟府的下人们,似乎都还在睡觉。 敲了会门之后,门房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打开门。 “谁啊?这一大早的……” 门房看到来者居然是易铮,连忙一改慵懒神色,笑着招呼道:“易相公?您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易铮点头,随即道:“苟盷起了吗?” 门房摇头:“通常是县学上课之前,少爷才会起。” “易相公,看样子您是有要事找少爷,这样,您先进来,我让人去叫少爷。” “我让人带您去大堂,您先喝茶稍坐会。” 门房说完这些,便准备去叫人。 易铮叫住了他:“却是不用这般麻烦了,我直接去苟盷房间喊他。” 轻车熟路地在苟府的弯弯绕绕行进,易铮一路快步来到内宅苟盷的房间。 敲了敲门后,里边的鼾声停息下来,而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似是穿衣的声音。 很快,苟盷打开了房门。 “咦?怎么是易兄?” 片刻后。 两人坐在房内桌前。 苟盷正在给易铮倒茶。 “我方才还以为今日又睡过头了,是下人来叫我起床呢……” “却未想居然是易兄大驾光临。” “易兄……前几日我等去画舫时,你说你回家有事,后来听说好像你去了衙门?我们几人此前专门去问过捕快,可他们却并不透露你的事情。这几日县学你也没来,去你家也找不到人,让我等好生担心,正想着今日若再无动静,我们准备一齐去面见柳县尊问清这事呢。” 将一杯茶递到易铮面前,苟盷担忧问道:“易兄,这几日究竟发生甚么事了?” 易铮神情淡然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 看着易铮好端端在这里,苟盷还是比较放心的。 他正拿起茶杯喝茶,可易铮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直接将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喷得满地都是。 “也就是在县狱坐了几天牢。” 苟盷一脸呆滞,随即连忙紧张问道:“易兄,这是为何?你有功名在身,他们……怎敢抓你?更何况,易兄你一向与县衙那些人不是关系极好吗?你之前不还帮他们抓过犯人吗?” 易铮摆手道:“此事之后我会与你阐明,苟兄,现下我有一事想要向你打听。” 听到易铮有求于自己,苟盷也没再上一个话题纠结,直接讲道:“你说便是,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易铮问道:“这宁丰县里,单论财富,除了任家便就是你家,前些年任家欲要盘下县里大部分酒肆生意,但因为银钱不足,找了一些人合伙。” “而这之中,便有一人叫做郑谦,这人正是三年前因贩卖私盐被问斩之人。” “你对此人可有了解?” 听易铮讲完,苟盷并没怎么思索,便直接开口:“你说的这生意,这郑谦,我都有印象。” 易铮心中松了口气,点头道:“详细讲讲这郑谦,还有这生意。” “这郑谦的确早年间曾跟任家做生意,而且是合伙之人里边出钱最多的一人。” “之所以我会知道此事,是因为当初我家也拿过一些钱去跟任家合作。” “与任家合作之人,不光是郑谦和我家。” “当时的情况,我记得是,有许多人都参与了这生意。” 易铮微微皱眉:“有哪些人?” 苟盷略微想了一会儿,叹气道:“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心只想读圣贤书,对商贾之事实在不感兴趣。” “况且这生意距离现在已然间隔许多年,具体跟谁合作,倒确实记不太清了。能记住郑谦,也是因为这人此前投的钱最多,后来还因为私盐之事被砍了头。” 易铮略微有些失望,他正准备让苟盷去问问家中长辈时。 苟盷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人我也有印象。” “这人也是咱们宁丰县人,但后来搬离宁丰,在外地念书,最后中了举的那个。” “听说他现在好像还做了官。” “这人叫什么来着?” “噢!” “想起来了!” 苟盷一拍额头:“这人叫周徐楷!” 听到这个名字。 易铮顿时怔住。 ———— p.s.苟(gou)盷 第8章 名单 两日前。 周徐楷死在了一品阁。 死状极其骇人。 而他曾经也参与过任家这门生意…… 哪怕截止刚才,易铮也仍是认为那东西大概率是随机杀人。 它杀人需要满足如接触水这样的规律,但这和它随机选择杀人目标,并不冲突。 可听到苟盷讲出“周徐楷”这三个字后。 易铮的想法产生了变化。 他此前在幻境中看到了跳江的吴氏。 而吴氏的丈夫,正是那郑谦。 郑谦生前曾与任家合伙做生意,这桩生意里,有周徐楷参与。 也就是说,周徐楷和郑谦或者吴氏,一定是认识的。 “有没有可能……” “就是因为周徐楷和郑谦夫妇有什么牵连,所以他才会被找上呢?” 易铮细细思索起来。 目前被鬼找上的人,有孙翠微、周徐楷和他自己三人。 三个目标,并没有什么共同点,甚至他和孙翠微此前都不认识周徐楷。 这一点,正是此前他认为那东西是随机杀人的原因。 但现在,周徐楷却和郑谦曾一起做过生意。 易铮的直觉告诉他。 如果那东西并非随机杀人,而是有选择目标,甚至目标如何选择本身就是规律之一的话。 他就必须得搞清楚当年任家这生意的所有参与者身份! 因为这些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东西的潜在目标! 尽管他和孙翠微都与这生意无关,却还是撞了鬼。 但目前这条关于生意的线索,仍然是最重要的突破口。 心中一番思忖后,易铮当即问道:“苟兄,你努力回想一下,看看还能否记起其他参与这生意的人。” “主要是当年这生意我也没参与,只是偶然听到家里人说起过只字片语。” “不过以易兄性格,这一大早上专门来问我这事,怕是应该很重要。” “你稍等片刻,容我再仔细想想……” “任家、我家、郑谦……还有这个周徐楷,还有谁呢?” “虽说当年我并不了解这次合作,但当时毕竟是包下全城的大部分酒楼食肆,参与之人我记得挺多来着……” 苟盷伸手摸着下巴,一番冥思苦想后,硬是又记起来一人。 他一拍大腿:“对了!” “还有方肃!” “方肃你肯定认识吧!” “县衙里边那捕头!” 听到方肃这个名字,易铮的第一反应是意外。 衙门的捕头,虽然月钱有那么些,但要参与到这种大生意里边,似乎有些勉强。 除非是家里本身就有一定积蓄。 尽管跟方肃很熟,但他并不了解方肃的经济情况。 许是看出易铮有些意外,苟盷笑道:“易兄,你也想不到这方捕头会参与到这生意里边吧?” “在我的印象里,前几年方捕头小儿子出生,他儿女本就较多,一月单靠衙门那些月钱,的确是有些捉襟见肘,应是为了妻儿,他后来变卖了一些祖产,把这笔钱给了任家。” “如此一来,他每月从任家那里拿到的分利加上月钱,才算是维持了家里的生活。” “能记起方捕头,也全是因为他卖掉祖产这事当年印象太深。” “原来如此。”易铮默默将此事记在心里,随后道:“苟兄,你还能记起其他人吗?” “实在是想不起了……主要是当年我本就不知具体是哪些人。”苟盷叹息一声,随即正色道:“这样吧易兄,当年我家参与此事时,是家父一手操办,恐怕除了家父,家里其他人都不是很清楚这事。” “他前些日子去了邻县办事,算算时间,应该这两日就会回来。” “等他一回来,我便向他问清,给你写一份名单出来,你看如何?” 易铮颌首:“如此再好不过,还请苟兄将此事放在心上。” 苟盷拍着胸脯:“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等着便是,家父回来我问清之后,第一时间就去寻你。” 易铮拱手:“那就谢过苟兄了,我这几日还有事得耽搁,暂时不会来县学,等事情处理完,由我作东,咱们去乌江画舫。” 说完这话,易铮琢磨既然苟家也参与了这生意,他便旁敲侧击,告知苟盷近日不要去乌江,一番侧面提醒,说出关于“接触水”的禁忌后,最终才告辞离去。 苟府门前。 看着易铮离去的背影。 苟盷神情有些复杂。 他并不理解为什么易铮让他最近别去乌江,还要让家里长辈别去,并且还要注意用水等等事情。 但跟易铮认识这么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易铮为人。 尽管易铮没有说清内情,但他还是选择相信易铮的话,而究竟为什么这样做,他也相信易铮会在事后将原因告知于他。 目送好友离去后,他便立刻吩咐下人,放掉了家中的部分蓄水。 从苟府离开后。 易铮准备直接去找方肃。 苟盷的确会在这两日给他弄来详尽名单,但易铮却还是决定要做两手准备。 方肃作为当年这生意的参与者,虽说出的钱兴许不多,但多少也应该知道一些内情。 就算他不会像苟家家主那样认识全部人,至少也能再说出几人,而易铮完全可以去问这些人,从而捋出其他更多的参与者。 如此一来,说不定都不用等苟盷这边,他就能拿到一分完整的名单。 从苟府直接往县衙走去的路上。 易铮刚好遇到了两名结伴而行的捕快,连忙走上前去,询问方肃所在。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 他得知了一件让他有些无法接受的事。 方肃。 已经死了。 宁丰县县衙。 匆匆赶来的易铮,在县衙里见到了方肃的尸体。 如此前他听巡街捕快所言那般。 方肃的尸体已经被水泡肿,甚至连辨认身份都变得尤为困难。 根据仵作的验尸结果和县衙的调查分析。 方肃应该是昨夜离开县衙后,失足溺毙。 但比较诡异的是。 方肃的尸体脖颈上,并没有掐痕。 而根据他尸体的表情,死前的他,应是在笑。 单凭这一点,就已经让众多衙吏感觉瘆人,许多人都不相信方肃是失足入江的。 毕竟没有谁会在失足落水时露出这样的笑容。 当然,这般死因,自然是衙门对外公布的。 真正的死因,哪怕没有那道掐痕,易铮也已心知肚明。 见完方肃最后一面,易铮准备立刻去见柳于光。 方肃一死,关于生意的线索,就只能等到苟家家主回宁丰。 易铮等得起。 但那些随时都可能要死的人等不起。 为了避免再出一个方肃,哪怕柳于光此前明言不允许易铮过多掺和此事,他也必须要借助柳于光之力,搞清楚生意这条线索。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柳于光拒绝了他的面见请求。 县衙内宅。 坐在书案之前的柳于光,神色凝重地看着手上的名单。 名单之上,有周徐楷的名字,有方肃的名字,有任家家主任德旺的名字。 还有…… 柳于光他自己的名字。 第9章 下雨 柳于光此刻的心情相当复杂。 早在昨日易铮查出吴氏这条线,由王悠山告知之后,他便已经联想到了郑谦与周徐楷的联系。 这二人的联系,便是数年前任家的这桩生意。 而这生意,当年他也有参与。 此刻他手上的名单,正是当年那份在县衙备案过的契约原本。 这上面除了记载合作内容之外,还详细记载了参与者的出资与分利比例。 但昨日想到这处时,柳于光也只是怀疑了一下可能与那鬼怪有关。 直至今晨接到一老汉报官,得知方肃死讯之后。 柳于光这才确信,这生意,或者说这个记载所有参与人员的名单,怕是与那鬼怪的杀人规律有着直接相关。 “尽管孙氏与易铮不在这名单之上。” “但周徐楷和方肃二人,都在。” “并且,记录人员这页,周徐楷的名字在前,方肃在后,这和他们的死亡先后顺序是一致的。” “下一个……是任德旺。” “再下一个。” “是本县。” 柳于光脑中闪过如此思绪后,心下莫名惶恐起来,好似芒刺在背。 “多年以前,那黄泉使曾言,鬼怪往往遵循规律杀人。” “按照现下的线索推断,宁丰此鬼规律,一方面,是必须接触水。” “另一方面,恐怕就是这名单了。” “而且极有可能,那鬼物就是按名单的先后顺序在杀人……” “这样一来,任德旺是下一个。” “本县……” “在任德旺之后。” 柳于光到底是正七品官员,他方才虽的确心生惶恐,但也只是那须臾片刻而已。 他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这顶官帽之事。 自幼读书,考取功名,入仕为官,这半生,他自认襟怀磊落。 为官如此,为人也是如此。 比起自身的安危,他更担心的,是这名单上的其他人。 尤其是孙氏与易铮并不在名单之上,但却也都遇鬼,说明哪怕是名单之外的人,也同样有着危险。 身为宁丰的父母官。 他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此事。 “可……” “此事涉及鬼怪,普天之下若非黄泉司那些黄泉使,他人并无任何办法。” “哪怕本县做了这父母官,也是同样……” 念及至此,柳于光下意识叹了口气。 随即,重新振作起来。 “的确无法解决。” “可也需尽人事。” “虽说现在此事尚且只是本县推测,但也不得不提防。” 柳于光将这契约原本放回书案,看向一旁站着的王悠山:“王主簿,此事,你我不能赌。” “哪怕目前只是你我推测,可本县认为,此事也须当真对待。” “本县决定即刻让人通知那任德旺,让他做些准备。” “此外,此事本县将立即写信,传书于尚在路上的黄泉使。” “虽说他赶来宁丰还需时间,但如果将这规律告知于他,本县想来,他应会给出破解之法。” 王悠山颌首,随即问道:“县尊,那易铮方才让人通报求见,您为何不见?” 拿起笔开始书写信件的柳于光摇了摇头。 “本县虽不是看着易铮自小长大,但也算是了解他的为人。” “他向来对人极好,性格坦荡,好助人,好锄强扶弱。” “以他为人,他必定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等事,看着那东西作恶。” “他此时来见本县,想来大致是他自行在外调查,摸到了这条线索。” “他的确刀法极好,武艺在县里认第二,无人能配第一。” “但。” “他无法对付鬼怪。” “因为这些东西,只有黄泉司能对付。” “这宁丰县学里,他天资、心性、学识,可谓是一枝独秀。在本县看来,就算他今年秋闱不中,明年也必定得中。” “将来他是得做官的,而且一定会是个为天下苍生着想的好官。” “他已经大难不死了一次。” “本县无意让他越陷越深。” “此时不见,自是为了保护他。” 柳于光一席话讲罢,全程默然不语的王悠山,轻轻点头。 …… …… 县衙里。 也许是为了等柳于光回心转意,易铮并未在被告知拒绝之后离去。 等了半个多时辰,他却仍未见有任何动静。 不得已,易铮只好离去。 他刚刚朝县衙外走出几步。 却看见一行人,正步履蹒跚地从远处朝县衙门口走来。 有女人。 有男人。 有小孩。 有棺材。 均是披麻戴孝,双眼红肿。 这些。 都是方肃的家人。 易铮沉默地看着这些人,一步又一步,或踉跄,或带着哭腔,或面露麻木的走近县衙。 看着他们在衙吏的帮助下,于衙门之外将方肃放进棺材。 看着他们一齐抬走棺材,逐渐远去。 看着在那些大人旁边跟着的一个一个小小身影。 易铮突然想起似是前两年,他还曾与方肃开过玩笑,说起若是将来他未能入仕为官,那便回宁丰做个教书先生,届时,可以教方肃那几个小子读书识字。 然而他此时只是沉默着,远远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的神色仍旧平静。 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叹息着。 方肃死了,但却并不仅仅是他死了这般简单。 他这妻子,他这孩儿,往后的日子,怕也不再好过…… 易铮突然又想起了孙翠微。 “方肃死了,可还有妻子,还有孩子会年年祭拜。” “翠微姐……” “却已经一无所有了。” …… …… 这夜。 任府内宅,大堂。 向管家询问,得知府内所有储水器具都已经放空蓄水后,任家家主任德旺遣离管家,准备回房。 今天早些时候,柳知县差人过来告诉了任德旺一些信息。 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让他近日注意用水。 尽管那人没有明说有鬼怪作乱,但早年间曾经听闻过一些只字片语的任德旺,对于此事尤为看重。 “如果真是鬼怪之事。” “这小心用水的意思,必定是在告知我等水乃禁忌。” “不留蓄水,减少饮水,洗浴等事,最近也须彻底停了。” “如此,才能放心。” 再次细想一番,确定自己没有任何疏忽之后,任德旺已经从府内长廊凉亭走出,穿过前边的空地,就是他的房间。 就在他推门之时。 一滴水。 突然从天上坠下,落在了任德旺头上。 “下雨了?” 第10章 坠江 意识到可能下雨后,任德旺动作极快地推开房门。 “既然是能不碰水就不碰水……” “这雨水,自然也是不碰为好。” 任德旺动作小心地伸手,取下头顶的镶玉头冠。 头冠之上,赫然正有一滴雨水停留。 方才那滴水,正是被他戴着的这顶镶玉头冠挡住。 他只听到“吧嗒”一声,实际上却并未接触水。 尽管任德旺也觉得自己或许小题大做了。 但关乎性命之事,他也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任德旺先是将头冠上的水甩到门外,随后则是将其放在一旁没有再碰。 自从知县柳于光传来消息后,任德旺到现在,也没有喝过哪怕一口水。 经方才这事后,更是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希望此事能够早点结束才好。” “洗浴能停,用水能减少。” “但人总是需要喝水的……” “喝一点……” “应该没关系吧?” 如此想过后,任德旺目光看向不远处桌上的茶杯。 但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能不喝,就不喝。” “若是实在渴得难受再说。” 就在这时,他那今年刚满十七的小妾听到响动,快步迎了过来。 “老爷……您让奴家今晚陪您,早早奴家便来了,等了许久,您可算是忙完了。” 看着小妾脸上的笑容,任德旺方才的杂乱思绪才算是抛之一空。 这小妾,是他数年前在邻县买回来的。 一开始是打算买回来做丫鬟,但随着这姑娘发育起来,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段,都愈发让任德旺欣喜。 于一次酒醉之后,任德旺决定正式收下对方,做了自己最小的一妾。 而自从有了这小妾后,他就很少与夫人或是其他妾同房了。 原因很简单。 那手感。 真叫一个嫩啊。 除此之外,任德旺现在很想再要一个儿子。 他那夫人已经不能生育,而其他妾室他也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而这小妾现下则正是生孩子的最佳年纪。 任德旺现下最希望的事情,便是与这小妾再要个孩子。 至于再生的原因。 主要还是因为他现在这几个儿子都不成器。 一旦他百年之后,偌大家产交给这几人的话,结果极有可能是被其败光。 为此,已经开了好几个号的任德旺,不得不下定决心再开个小号。 小妾走近,用手扶住任德旺:“老爷,之前听您吩咐,奴家已让人把茶水什么的全部撤去了,直至这会儿,奴家也未喝过一口水呢……” “虽然这些事奴家不便问,但还是不忍想问。” “其他都还好说,可咱们任府这么多人,总是要喝水的……” “这样一直下去,怕是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任德旺伸手搂住对方的纤细腰肢,笑道:“知县大人此前说过,不需几日,此事应该就能解决。” “至于喝水一事,也不是不让大家喝,只是要尽可能少喝。” “怎么。” “你可是感觉渴了?” 小妾似乎想到什么,俏脸微红,没有吭声。 任德旺笑道:“其实我也有些渴。” 任德旺双手发力,直接将小妾抱了起来。 小妾顿时娇羞至极:“老爷,您不是说了这几日不能接触水吗?” 任德旺佯装思索模样,随即笑道:“也对。” “但也无妨……” 小妾涨红着的脸露出疑惑,娇滴滴道:“啊?” “若不饮水,自然不会接触水……” 任德旺笑了一声,吹灭了屋中烛火。 “饮它物,亦可止渴。” 窗外的雨虽一直在下,但始终并未下大,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最后一点毛毛雨,也是彻底消停了下来。 这一夜的任府。 有人关窗时不小心沾到了雨水。 有人没忍住口渴,饮了些水。 有人在隔山取火。 有人在乞儿煲饭。 四更天,万籁俱寂之时。 宁丰县。 乌江岸边。 一个又一个身影,排起了长龙。 天上。 皎洁圆月高悬。 片刻功夫之后。 本来江面上那无比完整的圆月倒影,倏然变得支离破碎。 很快。 又重新完整起来。 又是一会儿。 再次破碎。 紧跟着,又重新完整起来。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破碎重圆。 江面最终没了任何动静。 而此前岸边站着的那些人。 也已经…… 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尚未亮。 县衙之中。 方才被人叫起的柳于光,甚至顾不上穿好官服,便急匆匆跟着一众衙吏赶往乌江岸边。 一会儿功夫后。 他见到了让他此生都难以忘记的骇人一幕。 他的脸上,全无昔日的淡定从容,更无作为这宁县父母官的镇定。 有的,只有恐惧。 深入骨血的恐惧。 以至于哪怕他看到了这一切后,他也始终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几乎已经被吓破了胆。 此刻。 乌江江面之上。 赫然正漂浮着…… 数十具尸体! …… …… 晨光熹微。 县衙的捕快、衙吏,已经尽数出动,穿梭奔赴于宁丰县的大街小巷。 宁丰县的大量百姓,在极短时间里,经由这些人之口,得到了一个让他们倍感疑惑的通知。 县衙告诫大家不要在家中蓄水,不要用水,下雨天不得出门,违者按违反宵禁论处。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更没人知道这是为何。 但大衍朝律例森严,违反宵禁者,最高可判斩。 因此,大多百姓虽然不解,却也只能听话照做。 一时之间,全县百姓皆是人心惶惶。 宁丰县县衙。 柳于光做梦也没想到,哪怕他已经让人通知任德旺,哪怕他已经让人把话说到几乎点透的地步。 乌江江面上飘着的尸体中,还是出现了任德旺的身影。 任德旺还是死了。 和任德旺一起死去的,还有数十人。 他们的身份,不是任德旺的家眷亲人,便是任府的家仆。 “周徐楷、方肃……” “任德旺……” “接下来。” “是本县。” 柳于光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此前他的推测,果真得到了应验。 以这般血淋淋的代价,得到佐证。 在确定任德旺已死后,他已即刻下令,倾尽县衙之力,将用水禁忌告知全县百姓,并且派人直接封锁了整个穿城而过的乌江。 让柳于光倍感颓唐的是,除了这些之外,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尽管他此前决心自己身为宁丰的父母官,绝不能对此事坐视不理。 “可就算不坐视不理……” “本县又能做些什么?” 四十余年人生中,柳于光的内心从未有如今这般灰暗过。 而这人生的至暗时刻,完全是因为他碰巧遇到了非人力能及的事件。 就在柳于光已经不知眼下还能做些什么时,堂门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 第11章 破解 “这黄泉司的人!” “怎么还迟迟未到!” “如今宁丰百姓,犹如俎上鱼肉被那鬼物肆意屠戮。” “可他们在哪?他们为何还未到?” 来者,是宁丰县的县丞朱楠。 “柳县尊,您说,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哪怕县衙传下讯息,告知百姓关于水之禁忌,但人总是得喝水的……” “就算不喝水,那也是需小解的。” “就这么撑下去,又能撑多久?” “唉……” 听着朱楠满是叹息的口吻,柳于光跟着默默叹了口气。 随后,他似乎是想到什么,将朱楠叫至近前。 “朱县丞。” “如果按照本县此前推测。” “那东西已对任德旺下手。” “它的下一个目标。” “必然是本县。” 柳于光深吸一口气,似是做了什么极其重大之决定。 “我若遭难。” “由你代任知县一位,主持宁丰大局。” “此事我已留书。” “待黄泉司解决此事后,你需将近期所有事情原原本本上报。” 听到柳于光的话,朱楠愣了半晌,随即急切道:“柳县尊!万万不可!” 他下一句话还未说出口。 堂门口,又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远远响起王悠山的声音。 “柳县尊!那位正朝宁丰赶来的黄泉使回信了!” 柳于光和朱楠都是一愣。 随后,王悠山走到近前,将一封小巧信件递给了柳于光。 柳于光将其拆开,简单浏览过后。 他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笑容:“果然如本县此前猜测那般!” “这黄泉使虽还未到,但却在信中给出了此事的破解之法!” “如此一来,我等完全可以安稳等到黄泉使到达!” …… …… 易铮昨天离开县衙后,便跟着方肃的家人一起送方肃回了家,随后,更是把身上携带的财物都交给了方肃之妻。 因为在方肃家里耽搁的时间较久,回家时已经很晚。 大概是这几天奔波劳累过度,加之睡眠完全不够。 易铮一回家便到头就睡,一直睡到了这会儿天都大亮了。 虽然仍有困意,但他还是起了床。 简单吃了些东西后,他出门来到院子,正准备练会刀,却碰到了一位捕快从家门口路过。 从这脸色难看的捕快口中。 易铮得知了任家的情况。 “那生意既然是任家牵头,自然也包括任德旺。” “周徐楷、方肃、任德旺……” “虽然死者不完全是参与生意者,但与那生意有关之人,正在一个一个死去!” “昨日兴许还只是推测。” “但今日,这推测分明已经可以证实!” “此事!” “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本来准备去找苟盷的易铮,直接改变了思路。 他决定立刻前去县衙。 哪怕是违反大衍律例,带刀硬闯县衙。 今日。 他也必须见到柳于光! 而正当他离开家门,还没跑几步,就看到了迎面快步走来的苟盷。 “苟兄?” 苟盷远远挥手:“易兄!” 两人相互靠近。 苟盷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易铮:“家父今早归来,我便立刻让他写出了那生意的名单,如无意外的话,这份名单上的名字,应该是齐全没有遗漏的。” 易铮一边谢过苟盷一边接过名单。 周徐楷、方肃、任德旺……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但让易铮没想到的是。 这名单上的名字,居然…… 还有柳于光! 易铮顿时出声问道:“柳县尊当年也曾参与这生意?” 苟盷颌首:“我也有些意外,但家父说县尊当年的确拿了些钱来,你也知道柳县尊为人,他是清官不假,俸禄虽然也不少,但总是有限,家里那么多人,总是得养活的。” “所以早年间也参与了与任家的生意,但只取分利,并不管事,也未因此给任家开过后门。” “话说……现在名单已经为你弄到,易兄能否透露一点,你这到底是在查什么啊?” 听苟盷说完,易铮也顾不上解释,一边跑起来一边朝身后苟盷喊道:“苟兄!此事谢谢你助我!但现下我有急事要见县尊,此事之后再向你解释!” 看着易铮跑远,苟盷虽然意外,但却也没有再追问什么。 一路奔跑前往县衙的路上。 易铮有些心乱如麻。 如今任德旺身死。 那么这份名单与那鬼怪杀人规律必然相关可以证实。 但还有一个问题,他仍旧没有弄清。 名单上,没有孙翠微,也没有自己,更没有任德旺那些家眷、下人。 但现在的事实却是,这些不在名单上,与那桩生意毫无关联的人,却也被那只鬼找上了。 “名单之外的现在的确不知是为何,或许另有隐情。” “但名单上的。” “已经可以认定为必是那东西的目标!” “不管如何。” “此事必须立刻让柳县尊知晓!” 原本需要小半个时辰的路,在易铮的一路狂奔下,最终仅仅小半柱香时间。 来到县衙,易铮已经做好拔刀硬闯的准备,他甚至手都已经摸到刀把上了…… 可让他未想到的是。 柳于光似乎已经知道他会来。 刚到衙门口,便有衙吏恭恭敬敬将他带到了县衙内宅。 让易铮更为意外的是。 他刚一见到柳于光,对方便告知他,关于那只鬼的规律…… 已经得到了破解! 宁丰县县衙,三堂。 “易铮。” “你昨日欲见本县时,本县已猜到你肯定得到了什么线索,但那时不见你,实则是为了保护你。” “毕竟你此前已经遭遇那东西一次,好不容易躲过一劫,如果贸然继续与此事牵扯太深,恐怕会害你性命。” “但如今,却是不需要再有什么顾虑了。” “黄泉使给本县的回信中,已经写明了破解此鬼物的方法。” “幸好这鬼物只是寻常鬼物,只要按照黄泉使给出的方法做,它便不能再害人。” “我等现下完全可以安稳等到黄泉使到达,届时,由黄泉使一举铲除此鬼,便可。” 听完知县柳于光讲出的这番话,易铮原本悬着的心,算是暂时放了下来。 但他仍有诸多不解:“柳县尊,敢问这破解之法,究竟是什么?” 第12章 解决 “此事虽然应该保密,但说到底,这破解之法,还是顺着你此前撞鬼看到那吴氏的线索,顺藤摸瓜才最终得出,所以就算告知于你,也合情合理。” 柳于光顿了顿,继续道:“想必你昨日来见本县时,是想告知本县关于数年前那桩生意之事吧?今日过来,应该是因为得知任府出事?” 易铮点头:“学生昨日发现,周大人、方捕头多年前都曾参与那桩生意,便隐约觉察到不对,不过却没能见到县尊。” “今早又得知任府出了事,所以学生认为,那桩有吴氏之夫郑谦参与的生意,必然与鬼怪规律有关……” 柳于光颔首道:“本县早就说过,这县学里边,论学问、论心思,都无人能及你易铮。” “的确如你所说这样,这鬼物规律,正是这生意。” “本县与那黄泉使都一致认为,这鬼物不是那郑谦便是他妻子吴氏。而据黄泉使推断,这二者之一死后的怨气戾气无法祛除,便成了凶鬼,作乱人间……” “多年以前,有郑谦参与的那桩生意,合作之人众多,为了公平起见,当年契约原本,一直由县衙保管存档。” “而根据死者的信息来判断,这鬼物,完全是按照多年前那桩生意的契约原本上的名单在进行杀戮。” “周徐楷、方肃、任德旺,在他们之后……” “则是本县。” “简而言之,名单上出现的名字,都会被找上,而且顺序也与名单上的顺序完全一致。” “黄泉使在信中提到,根据目前线索,可以认定这厉鬼的怨戾之气都附着于这名单之上,这名单,可以说是那鬼物的杀人依据。” “只要将这名单彻底销毁,那鬼物便会如同无头苍蝇,无法再继续危害人间。” “等到黄泉使两日后到达宁丰,便可将之消灭。” 原来……县衙有一份契约原本的名单? 只要销毁这份名单,就可以让这厉鬼没法再杀人? 听完柳于光的话,易铮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而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很快便被他想了起来。 易铮的心再次悬起,试探问道:“可……柳县尊……” “死者之中,有孙翠微,还有任府那些家眷下人,还有被那东西找上逃过一劫的我。” “我们这些人,应该都不在那份名单上,更与生意没有牵扯吧?” “如果那鬼物真是按照名单杀人,那么它为什么还要对不在名单上的人动手呢?” 柳于光似乎早就知道易铮会这样问,出声解释道:“按照黄泉使在信中的解释,虽然孙氏、任家那些死者、幸免于难的你没在名单上,但你们肯定会与在名单上的人牵扯上因果。” “这鬼物的确不只是对名单上的人动手,它还会对于名单上的人有因果有牵扯的人动手,不过这一规律,却是随机的。” “周徐楷的家人应该无恙,而方肃的家人也没有事。” “也许是这鬼物本就没有准备对他们动手,又或者可能是这鬼物还没来得及动手。”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那份契约原本,方才本县和朱县丞王主簿等人一起,在县衙内多人的见证下,已经彻底焚烧销毁。” “它的杀人规律已经被破解,等待它的,只会是被黄泉使消灭。” 柳于光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就是已死之人已然无法复生……” “罢了。” “易铮,现在虽然已经彻底安全,但这几日估计你也没有好好休息。” “夫子那边,本县会让人去打招呼,最近这段时间,你便好好再在家里休息几日,缓缓心神罢。” 名单之外的人,是因为牵扯了名单之上人的因果? 尽管柳于光的解释合乎情理,还是来自黄泉司黄泉使给出的解释,可易铮仍旧没能完全放心。 任府死去的那些人,肯定和任德旺有因果牵扯。 至于孙翠微,或许有,或许没有。 但他很确定自己是绝对和名单上之人没什么联系的。 或许有些人他认识,但如果只是认识就会成为目标的话,那整个宁丰县大半的人都得死。 “可为什么,那东西还会找到我?”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虽然心里仍然感觉不太对劲,但易铮也没有再继续多问。 他知道,哪怕是问了,也是白问。 别说柳于光了,就算是他自己在柳于光这个位置上,他也会更为相信专门处置这类事件的黄泉使,而不是他这一个普通秀才。 易铮索性直接告辞。 时间一晃,两日过去。 这两日里,虽然按照柳于光的意思,易铮没有去县学。 但他虽然一直在家,却也并未休息。 一部分时间是在练刀,另一部分时间,毕竟秋闱越来越近,易铮一直在看书。 这两日,宁丰县仿佛又回到了往常的安宁。 一如此前柳于光所说那般。 因为县衙仍旧保持着一定重视的原因,巡街的人手直接被增加了一倍之多。 这两日里,甚至连什么小偷小摸的事件,都没有发生一例,更别说有什么失踪、死亡案件了。 这天下午,易铮练刀结束,去街市买东西的时候,顺带去县衙问了问。 得知今天仍未有任何异常之事之后。 他又问起了那名此前在信中说最慢两日便可到宁丰的黄泉使。 随后得知对方路途上因为其他地方的事情耽搁,所以还得延后两日才会到达。 因为现在宁丰已经解除了危机,所以县衙这边,也并未催促对方。 县衙这边是不着急了。 但易铮心中的那股古怪,却是愈发深重起来。 最终他也没多说什么。 又是一日后。 依旧没有发生异常之事。 似乎一切真的已经得到解决。 读书、练刀、恰饭。 这天晚上。 易铮伏案,看着苟盷此前交予他的那份名单。 这名单,他没事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两眼。 但一直没有从中再想到什么。 刚刚将其拿出来放在桌上。 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 第13章 泡脚 此时虽不算晚,远未到宵禁时间。 但平日里这个时间,从未有人会来找易铮。 听到敲门声后。 他下意识心中一喜。 “一定是刚才喝水,又中了那鬼物的规律!” “上次让你跑了!” “这次!” “我必砍死你!” 虽是感觉自己又撞鬼了,但易铮的心情却是喜悦。 虽说这几日县里一切恢复如初,并未再出现任何异常事件。 也许柳于光等人已经放心下来。 但易铮却并未完全放心过。 黄泉使一日未到,那东西便仍然存在于宁丰。 它虽然没有再杀人。 可谁又知道,它现下之所以不再杀人是因为那名单已被销毁,还是它这两天只是懒得动手呢? 况且。 对于名单究竟是否真是破解之法,哪怕这事由黄泉使断定,但易铮也还是有着怀疑。 毕竟如果按黄泉使所推规律来,此前被鬼找上的他,必然和名单上的人有较深牵扯。 可截止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和名单上的人扯上了什么因果。 单手直接将刀拔出刀鞘,易铮屏息凝视,一步步走近房门。 开门。 挥刀。 刀停在了半空。 “妈耶!易兄!使不得!是我啊!是我!” 看到距离自己仅有不到一尺距离,散发着幽幽白光的刀锋,苟盷的喉结直接进行了一波货腮运动。 易铮微微一怔,随即收刀:“苟兄,怎么会是你?我还以为是什么贼人……” 看到易铮放下刀,仍在吞咽唾沫的苟盷,才颇为后怕地开了口:“最近县里不是挺安宁的吗?我听夫子说连小偷小摸的事件都少了,怎会有贼人?” “况且……” “这宁丰有谁不知你易铮大名?” “若真是贼人,那这贼人怕是赶着投胎,才会来找易兄你吧?” 易铮颇为抱歉地将苟盷请进屋。 “平时很少会有人在这个点造访易某……所以想岔了。” “对了苟兄,你这么大晚上来找我,所为何事?” 苟盷听易铮问起来由,连忙道:“我听夫子说,你明日便会回县学正常上课,对吗?” 易铮点头。 苟盷继续问道:“昨日你跟我家下人传过话,让我可以不必顾虑用水之事,我想着你那事情怕是应该已经解决,今天下午又从夫子那里得知你明天会来县学,所以专门过来问问你。” “一是易兄你之前可答应过作东去乌江画舫,我同他们商议了一下,决定时间就定在明天下学后。” “二是,易兄,前几日的事情你不是说解决完就告知于我吗?现在能说了吗?” 易铮没想到这苟盷还有好奇宝宝的属性。 他都快忘记之前答应告知苟盷这事了,这家伙却是专门找上门来问。 “去画舫的时间,你们说了算。” “至于这事情。” 易铮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即道:“苟兄,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本来易铮还以为苟盷会不信,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刚问出,对方便直接点头。 “信啊!当然信啊!不过你我都有功名在身,鬼神不敢近犯,我倒是不怕鬼。” 直到这一刻,易铮才发现一件他此前忽略,甚至忽略了快二十年的事。 他毕竟是个穿越者来着,虽然是胎穿,可以说大部分习惯思维,都已经完全融入了这方世界。 但他穿越之前却的的确确是个无神论者。 关于这一点的认知,完全是融入他的潜意识中的。 也是因此,此前在县狱之中,关于这世上有鬼怪的推测,易铮都是纠结好久才最终认定下来。 但如苟盷这些土著居民,似乎生来便觉得有鬼是理所应当的。 他易铮觉得有鬼很不正常。 但这些人似乎生来就觉得世上有鬼神很正常,没有才不正常…… 草率了啊…… 心中如此想过后,易铮便简单将事情的部分内容,告知了苟盷。 苟盷全程像是听故事一样听完,想起这几日的确未见任府的人,更没有见过方肃。 知道易铮所说恐怕为真后,他心里虽然觉得瘆人,但还是自认功名在身,不怕鬼怪。 略微思索后,苟盷出声问道:“易兄,有一个问题。” “既然你说这鬼要按照那个生意名单杀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它为什么要按照这个名单杀人?” “如果是死前怨气戾气太大,死后成了厉鬼的话,那也应当有个让它产生如此多怨气戾气的原因吧?” 苟盷所说,易铮此前也想过,但毕竟所知信息甚少,他也没能得出具体结论。 但推断却是有的。 “或因为郑谦之死另有隐情,也就是说,他因贩卖私盐问斩一事有蹊跷。” 易铮随口问道:“你对郑谦肯定比我了解要多,你知道关于这件事的更多情况吗?” 苟盷摇头,但随即却叹了口气:“关于郑谦的事,我所知道的,上次已经全部告知易兄了,倒是……” “我倒不认为私盐一事有蹊跷,他贩卖私盐,必定只能是事实,这案子,当年是柳县尊最先审的。” “柳县尊为人,你我都清楚,他是绝对不会凭空给人安上罪名的。” 易铮有些疑惑:“那你叹什么气啊?” 苟盷缓缓摇头:“我只是想起。” “郑谦之妻,也就是那吴氏,据说她跳江之时,似乎已有身孕。” “郑谦这为了求财一死,反倒是把一家人都折腾没了……”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般,死后还成了厉鬼,那他们这业障之大,如果真有阎王,怕是连阎王爷都不会收他们。” 听到苟盷这话。 易铮心里也跟着叹了口气。 倒不是为吴氏或郑谦叹气。 而是想起了孙翠微,想起了方肃。 又与苟盷闲聊了半晌,将对方送离后,易铮回到屋内,重新拿出名单看了两眼。 仍旧没有想起有什么遗漏的信息。 熄灯睡觉。 …… …… 宁丰县县衙内宅。 这几日,原本心神不宁的柳于光,已经完全安心下来。 尤其是,这已经三日未有任何异常之事出现,那黄泉使,也即将赶到宁丰。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虽说他也会懊恼自己身为知县,却无法救下此前遇害之人这事,但他也明白,这些东西,并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只能尽最大程度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书房里,柳于光的夫人缓步走进来,轻声问道:“老爷,还不歇息吗?” “你先去睡罢,前几日耽搁下来,有许多卷宗还未看完,待会儿我去隔壁房间睡,免得吵醒你。”柳于光一边说,一边摆着手。 “也别太晚了。” 叮嘱一声后,夫人离去。 柳于光伏案看着卷宗。 一直到了三更天,他才缓缓起身。 兴许是坐了太久,柳于光觉得腿脚有些发麻,想着泡个脚再歇息。 这时间,内宅的下人都已休息,他并不愿因为泡脚之事便惊扰他人,便决定独自去堂前烧点水。 待水烧好,柳于光坐在椅上,双腿放入热气腾腾的铜盆之中。 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后,他微微闭上了双眼。 这算是他一天下来除睡觉之外难得的休憩时刻。 但还没舒服多久。 柳于光却感觉泡脚的水。 似乎已经凉了。 第14章 烹人 柳于光缓缓睁开眼,有些疑惑地看向盆中的水。 虽然铜盆之上的热气,还在不断攀升而上。 可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脚部传来热意,反而是有一种如坠冰窖的刺骨寒意。 柳于光神色有些恍惚。 他明明记得,他坐下来还未到半刻时间。 本来腿脚的发麻因为热水,刚刚得到缓解。 现在经由这冷水一泡,反而比刚才还要严重了。 “再加点水……” 心中如此想过后,柳于光起身去到东厨,又从壶中倒了一些方才烧开的水。 滚烫的开水倾注满盆。 重新坐下,将脚伸进盆中。 刚烧开没多久的水,虽然过了片刻时间,但仍然温度极高。 柳于光仅仅是刚刚将脚放进去,他脚部的皮肉,便迅速红肿起来。 但他却似感知不到温度一般。 仿佛盆中之水没有一点热意,反而是冷得让他忍不住发抖起来。 “怎么还是这么凉?” 柳于光起身再次去加了些热水。 哪怕水已经从铜盆边缘满溢出去,热气不断往上升腾。 但他却依旧感受不到任何热意。 那些从水面上冒出的热气,在他眼中更仿似完全不存在一般。 柳于光愈发觉得寒冷至极,身子都开始跟着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哆嗦起来。 彻骨的寒意已然布满全身。 柳于光迅速起身,重新回到东厨,找了半天,找出了一口大锅。 往锅中添满水后,直接在炉灶上生起了火。 熊熊火焰升腾。 不一会儿,大锅里的水,开始不断冒出层层水气。 柳于光用手伸进锅中水里。 “滋滋”声响起。 他的手瞬间被热水烫红,很快出现了烫伤的水泡。 可他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完全无视了这一切。 “烧了这么会儿,水怎么还是不热呢?” 柳于光有些着急起来,开始不断往炉灶中添柴。 灶里的火苗变得愈来愈大,大锅中的水温也开始极快上升。 小片刻功夫,锅中的水便已经烧得滚烫,不断沸腾翻涌。 柳于光用已经被烫得密密麻麻全是水泡的手,在锅中的滚滚开水里搅了一圈。 “总算是有点温度了。” 很快,他直接翻身到了灶台之上,紧跟着,便直接将双脚放入大锅之中。 热意出现,驱赶了些许寒意。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还是太冷。 太冷了。 柳于光连身上的官服都没有脱,直接将大半个身子浸没在这一口大锅之内。 滚滚热浪袭来。 他脸上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而在他感觉享受至极的同时。 身上的皮肤,已经完全被烫得通红。 官服之下,一个又一个因为烫伤出现的水泡,像是雨后春笋般接连出现。 一些水泡,已经开始由于过高的温度溃烂开来。 开水直接接触皮肉最深处。 “滋滋”声音不断响起。 本应是剧痛之感,可柳于光脸上却全然是享受般的怡然自得。 “真舒服啊……” 随着时间流逝。 柳于光已经被烫得满脸红肿,多处溃烂的脸上。 眼睛正在缓缓阖上。 不一会儿。 东厨之内,彻底没了声响。 但是一股肉羹汤的香气,却是随着吹向屋外的风,飘散至了整个县衙。 …… …… 五更天后。 天色尚未亮。 但易铮却是已经醒来。 如果按照往日作息,这个时间,他并不会醒。 可关于那只鬼的事,他还是没有想通,一晚上醒了好几次,这会儿,实在是睡不下去了。 点亮油灯,易铮来到桌前,伏案再次审视起来那份苟盷交予他的名单。 看着名单的同时,他根据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重新在心里捋了起来。 “翠微姐是洗脸时溺毙盆中而死。” “周徐楷是在酒楼喝光了几乎整个浴桶的水,最终活活撑爆腹部而死。” “方肃是从县衙回家过程中,失足落水而死。” “任德旺和他那些家眷、仆人,半夜时一起去乌江跳江而死。” “最后……” “是我。” “此前在县狱中,我陷入了幻境,如果没有及时勘破的话,最终的死因,会是溺毙于那水桶之中。” 细想了一番目前所有遇鬼之人的细节后。 易铮抿了抿嘴。 “这些人之中,只有翠微姐和周徐楷,脖子上有掐痕,而这掐痕,我也有。” “但方肃和任德旺这些人,身上没有掐痕。” “根据从县衙得到的信息,他们死后的尸体上,甚至都没有半分痛苦表情,更多的,是如方肃这般,含笑而死。” “可以确定的是。” “这只鬼的能力,似乎只是让人陷入幻境,从而用被害者自己的行动,杀死被害者。” “而掐痕应该是与规律无关的。” “无非是有的人幻境估计偏美好一点,死前毫无痛苦,含笑离去。” “而像我这样有掐痕的,幻境比较凶险,故而那东西才会在看不见的地方,把我往水桶里边按。” “所以翠微姐和周徐楷死时的面部表情,才会那般狰狞扭曲。” “完全是在幻境中遭遇了某种凶险,但自己却无力摆脱,最后被吓成那样的。” 将之前已经想通的一切重新回味一遍后。 易铮喃喃自语道:“就目前所有信息而言。” “关于这只鬼的杀人规律。” “或者说杀人条件。” “有两条。” “其一是,人在那份契约原本的名单上,或者与名单上的人有较深的因果牵扯。” “其二是,必须接触水。” “鬼的杀人方式,是让人陷入幻境,只要接触水,就有可能招来那东西,进而陷入幻境。” “如果是美好的幻境,死时不会感知痛苦,反而很幸福。” “如果是凶险的幻境,死时会在幻境中经受莫大痛苦。” 念头至此,易铮回忆起此前在县衙时,柳于光曾告知的那些信息。 “黄泉使对于此鬼的破解之法,是毁掉名单。” “如果只是按照以上两条规律,这的确是破解之法。” “但现在的问题是。” “就算翠微姐兴许和名单之人有因果牵扯。” “但我找不到我与名单之人的因果牵扯。” “如果不能找出那只鬼找上我的原因,那么关于名单的杀人条件,就是不成立的。” 心下愈发觉得不对劲的易铮,开始沿着名单上的名字,逐个逐个看起来。 而这一次,他也依然没有找出任何人与自己有所牵连。 “得换个思路。” “如果找不到我。” “那就代入翠微姐的视角来看。” 生出这样的念头后,易铮再次审视一番。 依旧无果。 他瞬间皱起了眉。 他突然想起了此前被他忽略的一点。 “翠微姐没有……那她丈夫刘元呢?” 想到这里,易铮再次看起了名单。 很快。 他就得到了一个让他有些失神的答案。 孙翠微真的和名单上边的人有牵扯。 准确的说,是孙翠微的丈夫刘元,和名单上的人有牵扯。 易铮看向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诧异道:“此前看着完全没印象,但用刘元的视角来看……如果没记错的话……” “这人应该是刘元的远房表亲?” 易铮仔细回想起前些年刘元尚未离世时的事情。 很快,他便得出了最终结论。 刘元的确和名单上一人有牵扯。 他这表亲曾经给过他一笔钱! 现在想来,这笔钱应当是他这表亲当年参与任家这生意,最后赚取利润的一部分! 故而,刘元跟这人有了因果。 而孙翠微作为刘元之妻,也同此人有着牵扯。 “至于我……” “早年间上学读书……” “刘元曾经资助过我一笔钱……” 想到这里。 一切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也就是说……” “实际上我的确跟名单上的人有牵扯,尽管是间接牵扯,但却涉及到任家生意的钱。” “所以……” “我之前的想法是错的?” “名单的确是规律之一?” 易铮缓缓靠在椅背之上。 虽然这几日他一直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甚至于他笃定这事另有隐情。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如柳于光此前所说那样。 规律,就是水与名单。 毁了名单,便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 易铮反复问自己。 但最终他也实在没想到还有什么纰漏的点。 他干脆决定暂且不想此事,毕竟黄泉使不日便会赶到,届时自会一切真相大白。 “刘元死在了两年前……” “当时他并不在宁丰县。” “具体死因,也只是说是意外。” “现在看来,这应该不是意外。” “那东西……” “早在两年前便已经开始杀人了!” “刘元生前对我有恩。” “他死后,我本应尽可能帮助翠微姐。” “但翠微姐也死了。” “刘元已死,但……究竟是怎么死的,必须得搞清楚。” 看了看窗外已亮的天色,易铮决定去县衙一趟。 起码,他得搞清楚刘元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死于那只鬼之手。 第15章 易铮 到达县衙之后,易铮本准备直接去问刘元当年的记录,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却得到了一个足足愣了半天的消息。 柳于光,死了。 宁丰县衙内。 易铮见到了朱楠。 让闲杂人等离开之后,朱楠本来还算平静的神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他不断地摇着头,神情之中尽显颓唐,而除了颓唐之外,还有着难以言述的恐惧。 易铮神色也有些恍惚:“朱县丞,县尊,他是怎么去的?” 朱楠脸上一片灰暗:“他烧了一锅水,然后自己进去……” “早上被人发现,还是因为肉糜的味道……” 柳于光自己把自己煮死了? 哪怕易铮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但在这一瞬间,他还是震惊到了极点。 顾不得心中的震惊,易铮连忙出声问道:“朱县丞,名单不是已经被销毁了吗?为什么还会死人?” 朱县丞神色难看到了极点:“那份前几日我们销毁的名单……已经重新出现了。” 易铮眉头紧皱:“黄泉使呢?他到底还要多久才到?” “晨间发现县尊遇害后,我就立即传信于黄泉使,方才收到回信,他至少还需一日才能到宁丰。” “在这之前,县尊遇害一事,衙门会尽量瞒住,你也千万不要对外透露,以免百姓恐慌生出乱子。” 朱楠强作镇定道:“按照名单规律来看,那东西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苟家。” “但是易铮,你虽然大难不死一次,可它是否还会对你下手尚未可知。” “最近你千万不要再出门了,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要接触水。” “我知道你是想为百姓的安危做事,想为死去的人做些事。” “但这件事,不是你我能够左右,不是你我能控制的。” “回家吧,回去吧……” 听着朱县丞满是绝望与叹息的话语。 易铮的表情变得无比复杂。 如今。 连一县之尊,正七品知县柳于光都已惨遭毒手…… 想到孙翠微,想到方肃,想到其他死者。 易铮愈发觉得憋屈和愤怒。 “不能再等黄泉使了……” “否则……别说是苟盷和他家人有危险,还有更多人会遇害!”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根据他已知的一切信息。 在那个不知何时才能赶到的黄泉使到达之前,他是唯一有希望去直面那东西的人。 他必须冷静。 心下略微琢磨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能让他再次遇到那东西的方法! 虽然他也没有十成把握,但目前的情况下,这是最有希望的办法! 易铮立马出声道:“朱县丞,那份名单现在在何处?你们有没有尝试再次销毁它?” 朱楠答道:“那名单是今早王主簿发现又重新出现的,仍然在之前存放保管卷宗的地方,现在想来,说不定那名单早在之前被我们销毁后,便已经在某个时间自行出现了。” “我们早上也试过再次销毁,但这名单很邪门,隔一段时间,它就会自己出现在那间屋子。” “现在看来,怕是销毁名单根本就不是破解之法。” 易铮立刻道:“朱县丞,能让我看一看名单吗?” 朱楠并不想让易铮再与这事有过多牵扯,正欲拒绝,易铮的声音响起。 “我就看一眼,看完之后就回家。” 朱楠思索片刻,最终叹了口气:“罢了……虽然那东西邪门,但目前看来,若只是看看的话,应该无碍。” “我得立刻让人去通知名单上接下来的几家,你去找王主簿吧。” 易铮点头谢过,随后很快便在县衙里找到了王悠山。 听到易铮想看名单,王悠山起初有些犹豫,但听到是朱楠同意的,他便亲自带着易铮去了县衙户房。 “这便是契约的名单,是一个单册。” “我们试过销毁这个册子,也试过销毁整份契约,但它都会重新出现在这间屋子。” 易铮接过名单,立刻看了起来。 “易铮,衙门出了这么大的事,有很多连带的事务需要我去处理,这名单你看过之后,放回原位即可。” 王悠山留下这话后,便离开了户房。 为了尝试那个再次见鬼的方法。 易铮本来还准备找个理由让王悠山离开,结果人家本来就没打算看着他。 “正合我意。” 易铮用最快的速度看了一遍名单,确定这份名单和苟盷提供的那份除了顺序之外没有出入后,他便没有再看。 而是随手拿起了户房里的笔墨。 他在名单上添上了几笔。 “易铮”二字,出现在名单之上。 而这两个字的位置,正好是柳于光与苟万年之间。 等了好一会儿功夫,待墨迹彻底干掉,他才将名单归还原处。 完成这件事之后,易铮并没有马上离开县衙,而是去问了一下孙翠微之夫刘元当年的具体死因。 当年衙门说刘元的死因是意外,而现在他一番询问后,也并没有得到足以推翻“意外”的实锤证据。 但他却仍然是有收获的。 当年刘元的尸体被人发现时,似乎是被水淹过。 这样的一个细节,已经足以让易铮认定刘元之死并非意外。 两年前,那只鬼就已经在杀人了。 而这两年时间里,死在这只鬼手上的,应该不会只有刘元这一人。 易铮心中愈发坚定了不能再等黄泉使的想法。 如今再多等一天,几乎就意味着还要多死最少一人! 心事重重的易铮直接离开县衙,用最快的速度朝家赶去。 而就在易铮快要到家的时候。 县衙这边。 忙完事情的王悠山缓步走入户房,挑挑拣拣一番,取了许多卷宗。 确定取走的卷宗没有问题后,王悠山正要离开,却突然瞥到了放回架子上的那份名单。 他驻足一瞬,随即走了过去。 而后,他将记录名单的小册子拿到手中,将其打开,开始一页又一页的翻着。 看到柳于光与苟万年之间出现“易铮”二字后,王悠山的表情微微一愣。 随后,他将名单放回原位,拿起刚才选取的那些卷宗,神色平静地走出了户房。 第16章 海啸 刚一到家,易铮便立刻忙碌起来。 用最快的速度,把家里最大的一个木桶找了出来。 直接灌满了清水。 “就算毁掉名单并不是破解之法。” “但就目前为止的一切信息来判断。” “名单的的确确是那只鬼的杀人规律。” “名单是。” “水也是。” 瞥了一眼窗外满是阴霾的天空,易铮看着面前盛满的一桶清水,开始在脑中思索着一切细节。 在易铮看来,这只鬼也许并没有智慧一说,更像是完全遵循规则杀人的存在。 按照他的想法,虽然这只鬼明面上的杀人规律是两条,但实际上也可以看作是三条。 接触水是第一条。 而第二条,则是人在名单上。 第三条,是与名单上的人有因果牵扯。 接触水是必要条件,而其他两个条件,任选其一,都会被锁定为目标。 之前那只鬼在县狱找到易铮,就是因为他满足一三两个条件。 “上一次它对我出手的原因,是因为我与刘元有因果牵扯,同时我也接触到了水,最终满足了它的动手条件。” “而自从之前在县狱遇到它之后,它就没有找过我。” “现在想来,它大概率只会对目标出一次手。” 在易铮的推测中,之前那一次他幸免于难,大概率已经不再被那东西视为目标。 而如果要再次遇到那东西,他必须让自己重新成为目标。 这一次,他不能再通过第三个条件,只能通过第二个条件。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去将自己的名字添到名单之上。 “我已经将名字留在了名单之上,重新满足了第二个条件。” “现在的我,应该会被它视作一个全新的目标。” “如果这一切推测成立。” “只要接触水……” “它应该会找我吧?” 再次捋了一遍,确定逻辑上没有纰漏后。 易铮单手将腰间长刀拔出。 事已至此,他除了进行这样一次尝试,看看能否再次撞鬼,进而想办法将其消灭之外,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那黄泉使一天未到,这宁丰城里的死亡事件,便会继续发生。 “刘元,孙翠微,方肃……” “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 “甚至连柳县尊都惨遭你手!” “你必须死!” 心中一横,易铮直接将手伸进桶中的水里。 小半刻时间过去,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尽管易铮已经猜到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但在真的确定的确无事发生,自己的推测可能错误的时候,他还是露出了失望神色。 “真的……”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吗?” 易铮神色无比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水桶,随即将手从中抽出,而后朝着屋外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下起了绵绵细雨。 易铮看了一眼阴暗的天空,又朝着周遭邻里的房子看了一眼。 “农忙应该也结束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两天,他们也要回城里了。” “而到时候那黄泉使还未到的话……”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也与名单上的人有牵扯,会不会也是那只鬼的目标?” “如果不是这些乡亲邻居,我怕是几岁的时候就饿死了……” 易铮越想,心里越憋屈。 他感觉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却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这只鬼,并不是那些能站在人面前吓人杀人,存在于前世影视作品中的飘飘。 在没有破解其规律之前,别说要消灭它了。 就连想碰到它,都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真的……” “没有办法了吗?” 从不知道何为恐惧的易铮,在这一瞬间,却头一次体味到了绝望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下一刻,他却突然欣喜若狂起来。 视线,在一瞬间定格于他家隔壁孙翠微的家门之前。 视野之中,孙翠微的家门紧锁,与以前并没任何不同。 但易铮却是激动万分。 “封条!” “之前县衙在翠微姐家门上贴上的封条!” “不见了!” 激动的心情持续了一瞬,下一瞬,易铮的表情重新变得从容起来。 他的心神也再次变得宁静。 “唰”一声。 易铮直接将刀拔出刀鞘。 神色重归淡定的易铮,于心中喃喃道:“我知道。” “你的确能做到杀人于无形。” “但对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一个藏头露尾的缩头乌龟。” “上一次让你跑了。” “这一次。” “你必死!” 几乎是在易铮念头闪过的同时。 原本淅淅沥沥正下着的绵绵细雨,顿时变作了倾盆大雨。 狂风、惊雷、阴云翻滚、电闪雷鸣如同永夜的天空! 这一切,都像极了最初易铮在县狱所遭遇的那般模样。 “之前陷入幻境时……我是因为那桶水。” “而这一次。” “也许我是刚才接触木桶里的水,从而进入的幻境。” “也有可能,我是走出家门之后,淋雨陷入的幻境。” “但不管是哪一种方式陷入的幻境。” “不管是哪种幻境。” “今天你必须死!” 雷声滚滚,天上的乌云已经覆盖了整座宁丰县城,本来还是白天,现在却已经被遮云蔽日,如同进入永夜! 而原本的大雨如注,此刻更是狂暴到了惊人的程度。 类似的场景,易铮只在前世的某些科幻片中看过。 在他的认知里,现在的天象,已经不能称作为雨了。 更像是,把陆地上的海啸搬到了天空之上! 这似乎是一场,从天上倾泻而下,欲要吞没整个宁丰县城的海啸! 漆黑的天空中,电弧如游龙般不断闪烁。 伴随着惊雷滚滚,怒涛狂浪,从天上袭来。 “轰隆”的雷声,和那惊涛骇浪的呼啸声,一瞬也没有停息过。 那滔天巨浪从天空倾倒而下,像是无尽海洋倒向陆地! 仅仅数息时间,小半个宁丰县城,已经成了一片汪洋! 房屋、树木、亭楼,一切建筑、植物,在这般巨浪面前,完全如同纸片一般被瞬间摧毁! 入眼可见的一切,都在被这惊天波涛吞没撕裂! 这一切! 恍若天罚一般! 第17章 斩 巨浪继续蔓延,很快便会顷刻而至,来到易铮的面前。 易铮神色不喜不忧,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 但他的心中,已经燃起了滔天怒火。 “刘元。” “孙翠微。” “方肃。” “柳县尊……” 一个一个名字在易铮心中闪过,一个又一个这些人名生前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翠微姐一家人是已经全没了。” “方捕头那娘子,后半生还得带着几个孩子奔波。” “柳县尊……自他调任宁丰以来,这县城大小事情,就从未出过什么问题,他兢兢业业的结果,却是把自己放进锅里煮死。” “而你。” “还要杀更多的人。” “不论你是如何化作厉鬼,不论你是那吴氏还是那郑谦,不论你生前究竟有无苦衷。” “你杀了这么多人……” “你该死!” 巨浪已至近前。 易铮身上穿着的衣衫,已经被那巨浪带来的呼啸狂风撕裂开一道又一道口子,他戴在头上的文生巾,也早已不知去向。 但他却始终不躲不逃,甚至从开始到现在,都未曾向后退出哪怕一步。 他始终以最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倾倒于眼前那足有百丈之高的巨浪。 从现在的幻境情况来看。 易铮初步断定,他应该是遭遇了类似此前在县衙时的那种幻境。 而让他陷入幻境的时机,应该是还在屋中接触那水桶的时候。 现在这只鬼要做的,是让他被这狂浪彻底吞没,届时,不论幻境中的他还是现实中的他,都会是溺毙的下场。 而对待这样的幻境,不管现在现实中的他情况如何,只要效仿上一次在县狱的经历,吞掉这幻境中的滔天巨浪,那么现实中的他,会喝光那满满一桶水,尽管这样可能会让他有点撑,但却是完全没有性命之忧的。 虽然这样做,可以完全确保自己安全。 但易铮这一回,却并没有这样做的打算。 原因很简单。 第一次在县狱遭遇这只鬼的时候,他便是这么操作了一次。 最终的结果,是幻境中风平浪静,瞥到那吴氏跳江背影后,他便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 如果这次也这么做,他的确能保证安全,但却无法消灭这只鬼。 易铮在心中的一番思索,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巨浪将至的瞬间,他双手高举长刀盖过头顶,随后,用出了他所练刀法中最简单最基础的一式——斩! 一刀斩过! 百丈巨浪竟然停滞了一瞬! 刀斩的方向,甚至凭空被这一刀撕开了数十丈的巨型空洞! 但这一切,最终却并没能阻止巨浪继续向前。 仅仅一瞬,原本被掀开大洞的巨浪,迅速被修补如初,以比方才还要凌厉呼啸的阵势,直接砸向易铮。 易铮不闪不躲,任凭这海啸般的怒涛狂浪吞没自己。 完全被这巨浪水体吞没后,他开始被汹涌的波涛之力,不断向内拉扯。 整个人瞬间进入了极深之处,身上衣物更是被那股力道撕扯成了碎片。 尽管如此,易铮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他虽然依旧握住了手中长刀,但却并未再用刀劈斩。 而就算已然感到了被水浸没的窒息之感,他也并未张开嘴,像是上次那般开始喝水。 他在等。 在等待一个时机。 等待一个他认为有把握攻击到那只他看不到的东西的时机。 无尽水浪捶打着他,将他在巨浪的水体内四处拍飞。 没有任何办法逃脱这一极深位置,更不能进行呼吸的易铮,那股窒息之感,已经越来越强。 他感觉自己的肺部传来了一阵刺痛,似乎肺泡都已经因为窒息而开始穿孔。 但他仍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他还在等。 他必须等到最极限的时候。 如此,才有最大的把握。 窒息感越来越强,当易铮认为如果再不出手,自己极有可能真的葬身于此的时候。 他终于动了。 手中持刀,随后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毫无征兆地突然朝身后劈斩而去。 “唰”的一声响起。 方才的巨浪、惊雷、被完全摧毁的宁丰县城,全部消失不见。 他重新回到了现实。 易铮迅速转身。 看到身后地上瘫倒的一具尸体。 他神色平静,快步走过去。 一切,都和易铮所预计的一样。 其他人对幻境无能为力,但他却可以在陷入幻境之后便马上勘破幻境。 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在幻境中保证头脑的绝对清醒。 之前县狱那一次时,他喝掉了整条乌江,而现实里,他喝掉了那一整桶水。 在幻境中喝水,现实中他也是在喝水。 而一旦喝水之后,他就会终结幻境,回到现实。 如果想要消灭这只鬼,就不能喝水。 而之所以孙翠微、周徐楷以及易铮他自己都有掐痕。 完全是因为在陷入这种类型的幻境之后,他们是被这只鬼按着进入水中的。 也就是说,一旦当事人在幻境中处于窒息状态的时候,这只鬼必然在按着他们的脖颈。 根据掐痕的位置及模样,易铮可以肯定,这只鬼的位置,必然是在身后! 为了以防万一,易铮刚才专门在等着对方的动作。 当他方才于水中彻底窒息,极限濒死的时候。 他已经完全确定。 这只鬼。 当时绝对就在他的身后! 此刻,易铮目光警惕地看向地上躺倒的尸体。 这是一具女尸。 看着似曾见过的穿着,易铮此前的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 他之前并不知道这只鬼究竟是那郑谦还是其妻吴氏,但他更倾向于是吴氏,毕竟他曾看到吴氏跳江,这与水有关。 而现在,他已经能够确定。 “果然……这只鬼,是那吴氏……” 就在易铮刚刚确定这厉鬼是吴氏死后所化时。 地上的这具女尸,骨架和皮肉迅速干瘪下来,皮下不断渗出清水,腐烂的骨肉像是液体一般顺着清水溢出。 就在易铮保持警戒的同时。 这女尸之上,一股黑色气缕毫无征兆地突然生出! 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径直冲向他的身体! 第18章 胎儿 全程保持警惕的易铮,在察觉那黑气冒出的一瞬间,便已做出侧身闪躲的姿势。 虽然这黑色气缕的速度极快。 好在易铮的反应速度更快,最终还是轻松躲过了这朝他袭来的黑气。 正当他准备拔刀斩断这黑气时。 让他非常诧异的一幕发生了。 这股黑气,就像是加装了北斗导航系统一样…… 这玩意能拐弯能定位! 不仅拐弯,甚至还能加速…… 易铮正准备继续躲避,可这黑气却已经触及了他的身体。 “靠!” 避无可避的易铮,眼睁睁看着这黑气接触他的身体,随后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似是已经全部被他身体吸收。 “这特么是啥东西?” “一种诅咒?” “都给你砍死了,还特么留这种后手的?” 就在这时,易铮突然感觉到一股澎湃的气血之力,正疯狂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全身气血翻涌的同时,他明确察觉到了自身的气力正在不断被加强。 整个过程,仅仅持续了数息时间。 易铮不仅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反而是感觉极其舒适。 就像是刚刚做完一次398一样。 如果不是大衍朝没有现代香烟,他甚至都想来一支事后烟。 易铮皱着眉,远远看着仍是安静躺在地上的女尸。 “这种感觉……应该不是什么诅咒吧?” “难道是我吸收了这只鬼的某种力量?” 心中想到这里,易铮快步走出屋外,拿起手中的刀,径直来到院内一块保底千斤以上的石墩处。 他朝前横跨一步,气沉丹田,聚集全身气力于刀上,随即以较为随意的劈斩刀式,直接朝石墩劈去。 “锵”一声,原本的千斤石墩,瞬间四分五裂,甚至被刀直接而劈斩的位置,大部分都化成了齑粉。 易铮整个人都有些发愣。 尽管他自小练刀,但以前也从未如此强过。 按照他那父亲小时候的描述,这个世界的武力极限,用刀法威力来说,是能轻松将千斤大石头一刀两断。 尽管易铮认为也许存在更强的武者。 但绝对不会强上太多。 哪怕不谈父亲生前对这世界的武力描述,单从易铮这二十年的一切经历来判断,他也有十成的把握。 这个世界,是一个纯纯的低武世界,甚至在低武世界里也算得上最低的那一批。 没有什么修仙,更不会存在斗气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什么恐怖如斯,在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 而现在的他,似乎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武力天花板! “一刀两断就算是这世界接近武力天花板的存在了……” “我特么一刀直接给这石墩大半都干成了粉……” 易铮心中虽然震惊不已,但也没有持续太久。 “不对。” “既然这个世界都已经存在鬼怪,甚至我刚刚都砍了一只鬼。” “那一定还存在更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我的力量,是因为吴氏尸体上冒出的黑气变强的。” “说不定……这个世界的人,可以利用鬼怪来让自己获得超乎常人的力量。” “黄泉司的那些黄泉使……就是这样获得足以对抗鬼怪的力量吗?” 将心中的一切想法收起。 就目前情况而言,易铮认为那团钻进自己身体的黑气,应该是利大于弊的存在。 至于这个世界真实的力量体系什么的,等那黄泉使来宁丰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获得解答。 易铮重新回到屋里。 因为确定那黑气并非诅咒,所以他现在也并没有刻意远离吴氏的尸体,而是保持警惕地站在一旁。 “这东西……” “应该怎么处理呢?” 易铮略微一思索,还是准备把这玩意扛到县衙去,看看朱县丞他们怎么说。 就当他在屋里翻出一卷草席,准备盖着这尸体,直接扛去县衙时。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刚才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苟盷之前说过!” “吴氏跳江时!” “已有身孕!” 易铮怔怔地看向地上女尸的腹部。 和其他位置一样,干瘪的皮肉像是沾在骨头之上,毫无任何隆起的模样。 “那胎儿……” “去哪了?” …… …… 宁丰县县衙。 自从柳于光遇害,整个县衙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情绪。 这是一种只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绝望。 没人知道黄泉司的黄泉使究竟何时才会到达。 也没人知道在这之前,还有多少人会丧命。 可尽管如此。 在县丞朱楠的强作镇定下,一切还能勉强算得上井井有条。 一部分捕快,已经重新把整条乌江进行了封锁。 一些人已经在朱楠的安排下,前往苟府告知了关于“不得接触水”的注意事项。 县衙大堂里。 朱楠刚刚吩咐完一件公事,一身疲惫,便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 虽然他现在代行知县之权,虽然他并不在那份名单之上,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能否顺利撑到黄泉使到来。 迷茫、疲惫、绝望,各种情绪充斥他的心间。 每每如此,他便会想到柳于光遇害时的惨状,想到与柳于光公事这些年来,对方高风亮节的为人做派。 “柳县尊已死……” “我必须撑着……必须撑到黄泉使到达。” “如果我倒下了……” “这宁丰的百姓们,又该何去何从?” 朱楠长叹一口气。 这时,主簿王悠山快步走来,拿出一份卷宗递给了朱楠。 “朱县丞,你看这事我们应当如何处置?” 两人正准备商议这事时。 他们一齐瞥到易铮正大步从堂外走来,肩上还扛着一卷草席。 朱楠神色一怔,随即连忙道:“易铮,你不是说你看过那名单之后,便老实在家中待着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王悠山,也是有些疑惑地看向易铮。 易铮快步走近,没有说话,而是直接随意将肩上那卷草席扔在了地上。 朱楠起身走到草席前边,出声问道:“这是何物?” “不用等黄泉使了。” “这东西。” “便是杀害他们的凶手!” 易铮一脚将卷起的草席踢开。 吴氏干瘪的尸首,呈现在大堂之内。 看到那无比瘆人的尸体,朱楠心生惧意,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差点顶在王悠山的身上。 王悠山神情复杂,扶住了朱楠的肩:“朱县丞,这尸体……” “是那吴氏。” 第19章 碎尸 听到王悠山的话,朱楠这才回过神来,朝前走了一步,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看到易铮将卷起的草席打开,发现竟然是一具尸体,他的第一反应是害怕,第二反应,则是懵逼。 虽然他此前也见过吴氏的画像,但毕竟那画像跟吴氏真人有出入,加之这地上的尸体十分干瘪,所以他并没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这就是吴氏。 而尽管现在朱楠心中的恐惧褪去大半,但他仍然不敢走得太近。 稍远处以目光直视尸体,辨认一番后,他这才疑惑地看向易铮:“这是……吴氏的尸体?” 易铮颌首。 朱楠正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一旁的王悠山出声问道:“易铮,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找到吴氏的尸体的?方才你说不用等黄泉使,又是什么意思?” 易铮闻言,简单将自己刚才再一次遇鬼的情况告知。 他并没有提及自己在幻境中能够保持清醒的情况,也没有告知从这女尸上飘出的那股黑气,而是稍加修饰,让两人知道了自己砍死了那只鬼的事情。 当易铮将一切说完。 朱楠和王悠山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朱楠主动走近尸体,甚至蹲下近距离再次辨认一番。 确定这尸体的确是吴氏后,他神情顿时一振,激动的情绪完全写在了脸上。 “我活了这半辈子,也没听说过除黄泉使之外的普通人能消灭鬼怪……” “但看现在这情况……” “易铮……你似乎真做到了!” 一旁的王悠山收起了脸上的震惊,流露出了些许笑意:“如此一来,哪怕黄泉使未到,我们也毋须再担忧这东西作乱害人了。” “易铮,你此举,无异于救下无数人的性命!实乃大功一件!” 听到王悠山说起“功劳”,朱楠起身,神色激动道:“易铮!此事我会在之后上报黄泉司!你立下如此功劳,于情于理,也应当奖赏!” “等到黄泉使到达,此事彻底结束之后,我会单独向知府大人上报你的功劳!” 看着喜形于色的朱楠,易铮连忙摇了摇头:“学生此举,可并非为了什么奖赏。” “这东西作乱我县,将人视作猪狗般宰杀,甚至连柳县尊都没有逃过此劫。” “如此罪大恶极,能够将之消灭,实乃学生本分之事!” “比起这个……” “朱县丞,王主簿。” “虽然我确定这东西就是那只鬼的本体,并且已经被我消灭,但为了谨慎起见……” “学生觉得还是需要立刻将这具尸体销毁为好,以免再无端生出什么乱子来。” 易铮话毕,朱楠满是赞赏地点头道:“的确应当如此!” “我立刻安排此事!” 约莫一个时辰后。 宁丰县,城郊一处树林。 数名衙吏从驴车上搬来了许多柴木,很快,便堆积成一座小山。 而后,由易铮扛起用草席裹住的吴氏尸体,放入柴堆上。 两位捕快,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两缸火油,倾倒在尸体上方。 在这之后,于朱楠、王悠山等人的见证下,易铮点燃火折,直接扔进了柴堆里。 “轰”一声后,熊熊大火燃起,虽是白天,但因为天色相对较阴,火光直冲天际,印的半边天都是通红。 围观众人纷纷朝后退去。 烈火高温之下,柴堆位置不断传来“滋滋”的气化声。 直至这一刻。 在场众人已经悬了数日的心,总算是落地。 不过,就算此前如朱楠这样,在知晓那只鬼已经消灭后生出兴奋情绪的人,在这一刻,也都全是默然无语。 这只鬼,现在的确已经得到了处理。 可…… 孙翠微、周徐楷、方肃、任德旺一家、柳于光…… 这每一个名字代表着的人,却是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该死的东西!” 也不知是衙吏还是捕快骂了一声后。 气氛一时间,有些悲凉。 易铮心里也相当沉重。 虽然最终将这东西消灭,他的确非常开心。 可一想到那些已逝之人,他又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早在两年之前,这东西便杀掉了刘元那表亲……杀掉了刘元……” “这两年里,一定还有其他死亡案件,因为缺乏证据,被定性成了自杀案。” “孙翠微,方肃,柳县尊……” “这一个一个人,也都相继死去。” “它杀了这么多人……” “可现在我们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将其彻底消灭。” 易铮默然地看着近前方的熊熊烈焰,心中喃喃出声:“如果这世界有地狱就好了……” “如这般东西,理应将其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良久。 火堆上的烈焰,逐渐变弱。 众人的心情,也已经回复许多。 看着很快便会熄灭的火焰,朱楠环顾四周众人,出声道:“诸位……”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却是……” “不必再多想了。” 就在他话音刚刚落地时。 一名靠近即将熄灭的火堆,准备检查一下情况的衙吏,突然惊怖出声。 “县丞大人!” “这女尸!” “似乎丝毫无损!” 他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顿时愣住,随即,众人心中都是恐慌起来。 方才那等火势,别说是一具尸体了,就算是十具尸体,这会儿也应该烧成炭才对! 这时,火堆已经完全熄灭。 众人眼中的那女尸,的确如那衙吏所说那般,毫发无损! 不仅身躯无碍,甚至连头发都不曾被点燃一丝! 一时间,所有人都是慌了神。 朱楠极不淡定,原本调整好的心绪,又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变得惶恐。 他努力定下心神,看向了正在走近那女尸的易铮。 在场众人之中,只有易铮有直面这东西的能力,并且也是他将这只鬼打出原形的! “易铮!这是怎么回事?” 对于朱楠的问题,易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相对这些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的人,易铮的接受能力要好上许多。 当他确定这女尸压根没被大火变作灰烬后,虽然他也很纳闷,但却没有什么慌乱,而是很快接受了这一结果。 “能杀你一次。” “那便能再杀你一次!” 本着这样的想法,易铮回头告知朱楠稍等片刻,直接快步来到了女尸身旁。 火势虽然散尽,余温却依然灼人。 可当易铮试探着将手放到女尸身上时,他却惊讶地发现,这女尸浑身却冰凉至极。 就像是方才那大火完全对其没有作用一样。 紧跟着,通过一番观察,易铮算是知道为何会这样。 “这只鬼自从被我一刀砍倒之后,便没有任何动静……” “说实话我也不能完全确定它是否已经被消灭。” “但这具尸体,无疑就是这只鬼的本体。” “也是因此,才需要将其本体彻底消灭,用火来烧掉,如此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不过现在看来……没办法将这东西焚化。” 易铮的目光,聚集在这女尸干瘪的皮肉之上。 他可以很直观地看到,尸体外边裹着的那层干皮,正源源不断往外渗着清水。 “是因为这只鬼的能力和水有密切联系,所以才能避火吗?” “你以为这样……我便奈何不了你?” “开什么大衍玩笑!” 心中生出这般念头的同时。 易铮直接拔出了腰间刀鞘中的长刀。 原本就惶恐一片的众人,目睹这一幕后,更是心惊胆战,甚至已经有些衙吏捕快,下意识朝后飞速退去。 在他们看来…… 易铮现在的反应,像极了这女尸似乎已经诈尸的情况。 然而。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 那女尸并没有重新站起,更没有出现其他任何异常情况。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下。 易铮拿着手中长刀,像是切猪肉一样,开始劈斩着这不能烧毁的女尸。 数十息过去。 原本完好的一具女尸,已经被易铮彻底剁碎,成了碎块。 “不怕火,那便将你碎尸万段。” 等到易铮一番忙活结束。 在场众人,都是傻眼地看着被易铮砍飞一地的各种碎肉碎骨。 不知鬼怪之事,只是驾驴车过来送柴的马夫老头,目睹这一幕后,也是眼皮狂抖。 “这……” “这得多大仇啊?” 第20章 玩偶姬 在易铮像是菜市屠夫一样,用手中长刀将吴氏分得七零八落之后。 兴许是为了更加保险,避免这东西诈尸什么的。 易铮又自个儿将飞得到处都是的碎肉碎骨再次收集起来。 随便找了块横截面光滑的大石头,像是剁肉一样又剁了一会儿。 等到易铮认为这东西已经达到字面意义上的“碎尸万段”之后,他才总算是停下手来。 在他身后,全程远远看着的朱楠等人,这会儿是真的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毕竟,大家都很难相信,这个对着女鬼本体疯狂屠宰的人,会是一位不日便会中举的读书人…… 易铮的“残暴”程度,着实颠覆了众人对于读书人的看法。 如果大衍朝全是这样的读书人,那压根就不存在他国的生存空间,怕是早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了。 “对那么凶恶的厉鬼都能这样狠……” “这要是谁惹上这易铮……” “怕是会比焚化还处理得更干净。” “毕竟,焚化至少还能剩下一些碎骨……” 看着那石头上如肉酱般的细小碎块,朱楠默默咽了口唾沫,想到易铮平时一贯为人,心中那股惊愕随之消失一空。 易铮的确是个狠人,甚至狠到了敢直接把厉鬼本体剁成肉酱的地步。 但他却又是一个好人。 正是因为他是好人,所以他才会对这杀人如麻的鬼物如此之狠。 朱楠正准备上前对易铮说上两句,再次感谢一下对方弑鬼的壮举时。 一阵马蹄铁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纷纷看向声音位置。 只见,一架颇为奢华的马车,正快速赶来。 等到马车行至近处,车舆中下来一衣着华贵的公子哥。 正是易铮的好友苟盷。 苟盷远远望见易铮时,便已完全忽略了周遭其他人,下车之后,他便径直奔向易铮。 “易兄!我方才去你家寻你,可你却不在家,我又托人去衙门打听,这才知道你来了城郊!” “可是让我一顿好找!” 刚刚剁完吴氏的易铮疑惑问道:“苟兄,你这急急忙忙找我是做甚?出什么事了?” 苟盷连忙道:“是出事了啊!而且是出大事了!稍早时衙门派人来我家里通知家父,说是最近不要用水什么的,让我连县学也别去了。” “你此前不是说这事已经了结了吗?现在看来,还并未了结啊!” “我想着你可能还不知道此事,所以想要来通知你,免得你最近疏忽,碰到那东西。” “最近可千万别用水!县衙派来的人,那可是跟我爹再三强调过的!” 听完苟盷的话,易铮算是放心下来。 他刚才看苟盷急急忙忙的慌张表现,还错以为又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此事已经结束,但看着苟盷为自己担心的样子,易铮心中还是生出一阵暖意。 “苟兄。” “此事,已经结束了。” “你可以回家告知令尊,毋须担心用水之事。” 苟盷愣神:“啊这……” “这怎么又结束了?” 易铮随手指向身旁石头上的碎石碎肉:“因为那东西方才已经被我剁成了渣。” 苟盷顺着易铮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即一脸呆滞。 翌日,傍晚。 乌江两岸,灯火已如往昔辉煌。 江边路人,张罗生意的小商小贩,停于江上打着灯笼的画舫。 一切的一切都已恢复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毕竟知晓闹鬼之事的人,也只是极小部分,绝大多数小老百姓,实际上对于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是一概不知的。 虽然吴氏事件还需要等到黄泉使到达宁丰之后,才能确定一切已经解决。 但昨天易铮在城郊的那一波操作之后,无论是县衙还是易铮,都已经算是放下心来。 那厉鬼的本体已经被彻底剁成了碎渣,届时黄泉使到达,也只不过是处理一些收尾的事情。 乌江画舫之上。 因为吴氏的事情基本算是结束,在苟盷的提议下,由易铮作东,邀请了几位好友,一齐在这画舫喝酒。 看着江岸边的行人,看着画舫上洋溢笑容的其他客人,看着几位开怀畅饮的好友。 易铮默默地举起了杯,对着自己住处的方向,对着方肃住处的方向,对着县衙的方向。 而后饮尽杯中之酒。 在此之后,他也十分洒脱地加入了好友们的闲聊之中。 就像是朱楠之前曾说过的一样。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苟盷似乎是看出了易铮在想什么,笑着给易铮倒上了一杯酒:“易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咱们既然活着,那就得好好活着,我还想着你今年中举做官之后,能让我跟四方乡邻吹吹牛呢……” 易铮笑了笑,接过酒杯:“虽说今年秋闱我有信心,但这还没开始的事情,谁又会知道最终结果呢?” 苟盷正欲开口,一位好友接着话笑道:“若是易兄今年都无法中举,我宁丰怕是会颗粒无收,倒是苟兄,你方才说的什么活着好好活着是什么意思?” 除了易铮和苟盷之外,其他人并不知最近的鬼怪之事。 两人相视一笑,并没有提及此事。 这时,画舫入口处突然一阵骚动。 众人的目光,也是跟着纷纷看了过去。 一阵轰乱的议论声,在画舫前部响起。 “是玩偶姬!” “玩偶姬来了!” “可让我好等啊!今日总算是又能听到玩偶姬的曲儿了!” “我昨日专门来画舫,就是为了听玩偶姬表演吹箫!结果昨儿她没来,好在今日总算是等到了!” “你那是为了听人吹箫才来的吗?我都不好意思说破你!” “呵!自古英雄爱美人!这有错吗?” 随着嘈杂的议论声。 易铮总算是看到了苟盷等人曾多次提及的“玩偶姬”。 稍有些昏黄的光线下,柳叶成眉,双瞳剪水,鼻梁高挺,画着妆容的一张脸庞,加上肤若凝脂般的绝好皮肤,此女确实称得上美人。 但易铮却是认为,这里边有着一定的加成。 就像是前世那些总喜欢戴着口罩的网红一样,这位玩偶姬,面上也戴着薄纱。 这种半遮半露的打扮,最容易让人不自觉脑补,直接拉升颜值分。 “就是不知道这姑娘取的这艺名,跟那玩偶姐姐有什么关系……” 易铮心里正思忖着的时候。 玩偶姬已经在两位丫鬟的陪同下,坐在了画舫中部位置。 今日她并未吹箫奏笛,而是弹起了筝。 伴随着纤细手指在筝上的律动,一曲琴音响起。 不管这姑娘去掉面纱究竟长得如何,反正这曲儿,的确弹得不错。 易铮正一边抿酒一边欣赏的时候。 他身旁的苟盷突然开了口。 “易兄。” “实际上这几日,乌江没被县衙封锁的时候,画舫我都有来。” “是这么一回事……” “我想为这玩偶姬赎身,你觉得如何?” 第21章 黄泉使 苟盷的话,让易铮一阵错愕。 相识这么多年以来,他还从未听对方说起过心怡哪位女子。 这冷不丁……居然对一卖艺女子产生了兴趣? 许是看见易铮愕然的表情,苟盷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易兄,你莫要误会了。” “我说想为这玩偶姬赎身,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对她的才艺其实并不感兴趣,我只觉得这女子生得正是我中意的那般,仅此而已。” 易铮有些愣神。 他本来压根就没想过一向不喜乐曲的苟盷,会是因为欣赏对方才艺才想着赎身。 这必然就是馋人身子好吧! 虽然易铮一直都知道苟盷在某些事情上的脑回路异于常人。 但对于此时苟盷的这番话,他还是觉得对方多少沾点那啥…… 你搁这搁这呢…… 易铮稍显尴尬地开口道:“苟兄,我也并不认为你是因为才艺才对其感兴趣的,你不必特地解释一番。” “另外……” “虽说这玩偶姬乃是画舫上名气最大的清倌,赎身的价码怕是颇高,但毕竟苟兄家大业大,银钱之事,应该是小事一桩。” “以令尊令堂的开明程度,我觉得,他们虽然不可能允许你将此女娶了做妻,但纳个小妾,应该也是无碍。” “所以啊……” “苟兄喜欢,那便做吧。” 苟盷听完易铮的话,笑着正要开口时,画舫一边的江岸上,传来一阵喊声。 画舫上,玩偶姬仍在奏乐,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明显扰乱了对方弹奏的节奏。 但无论是玩偶姬本人,还是画舫上的客人,却都并没有一人流露出不快。 因为这喊声喊的人,乃是易铮。 “易相公,那位大人到宁丰了!请您现在立刻随我去县衙!” …… …… 易铮到达县衙三堂之时,朱楠和王悠山等人,已经在和那位大人说着什么。 几人看易铮来到,纷纷主动起身。 朱楠主动介绍道:“丁大人,这位便是方才提及的易铮,若不是他,怕是这两日,那鬼物还会继续作乱我县!” 被称作丁大人的黄泉使,看了一眼易铮,随即神情平淡地点了点头。 而后,朱楠又是为易铮介绍道:“易铮,这位便是此次黄泉司派遣我县的黄泉使,丁厉丁大人。” 或许是因为丁厉这位黄泉使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路上耽搁,未能及时到达宁丰县,从而间接导致了更多人的死亡。 又可能是因为丁厉此时一脸平淡毫无波澜的样子,让易铮觉得对方恐怕压根没把宁丰的事情放在心上过。 总之,易铮对丁厉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太好。 但根据柳于光生前曾经向他介绍黄泉司所说的那些内容,黄泉司的任意黄泉使,虽然明面上没有官品,但实际上,哪怕是一方知府,都必须客客气气对待。 易铮作出十分恭敬的样子,朝丁厉行了一礼。 在这之后,丁厉脸上才算是流露出了些许表情波动。 “此次本使前来宁丰,按照预期,本来早就应该到达,但途径渭池县时,在此县遇到一桩案件,不得已,我只能优先处理这桩案子,待得那妖邪彻底被我伏诛后,这才急急忙忙赶来宁丰,却未想到,连柳知县也已经命丧黄泉。” 说完这话后,丁厉似乎颇为愧疚,叹了口气:“此事,本使心中确实有愧,但在那般境地之下,不论我怎么选,似乎都难以两全。” 朱楠听到这话,也是叹了口气:“丁大人,柳县尊的死,我等已经如实向上汇报,此事,也怪不到你身上,只能是怪那鬼物……” “好在此事现在已经基本解决,对了丁大人,你方才不是说要去看看那鬼物的本体吗?易铮也来了,咱们便一同前去吧。” “虽说我乃这宁丰县丞,现在也在代行知县之权,但关于这鬼物,实际上易铮了解的要比我们更多,你方才问的那些,他都可以为你解答。” 丁厉听到这话,神情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一行人骑马前往城郊。 路上,丁厉一直在询问易铮一些问题。 譬如他这两次遇鬼的情况。 又譬如他如何第二次遇鬼等等。 总之,对方表现得还算是正常。 无论是对此事未能及时赶到的愧疚,还是对于易铮解决此事的赞赏,都看不出有丝毫作假成分。 反倒是易铮心里有些不太是滋味。 毕竟之前刚刚见到丁厉时,他因为对于对方没能及时赶到的怨气,让他觉得丁厉非常不好。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城郊树林处。 朱楠朝丁厉介绍道:“这里,便是易铮昨日处决那鬼物本体的地方。” 丁厉颌首,随后看向易铮,出声问道:“那东西现在在何处?你们将他掩埋了吗?” 易铮翻身下马,答道:“此前试过火焚,但这东西过于邪门,虽然燃起了火堆将它放入其中,但它那皮肉会不断朝外渗出清水,所以大火并没能让它的尸体受到什么损伤。” “后来本着不出纰漏的想法,我便直接将其剁了,随后分散埋在这片地下。” 听完易铮的话。 丁厉顿时一愣:“剁……剁了?” 看着易铮点头,他又是看向身旁的朱楠。 朱楠这才解释道:“此前您刚刚到达宁丰,这些细节倒是忘记跟您说了,那东西本体的确已经被易铮剁成了碎块,他此举,也是为了不出意外。” 丁厉回过神来,没说什么只是下令让人开始挖掘地面。 因为这下边埋着一具厉鬼本体的尸体,所以县衙不仅封锁了此地,同样也在多个掩埋位置做了标记。 这样做标记,为的就是黄泉使来到之后,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很快,在一帮衙吏的挖掘下,那些此前被易铮剁成碎块的皮、肉、骨,一个一个出来。 在这之前,尽管丁厉已经有些心理准备,可当他看到这一个一个“部件”之后,还是一脸错愕。 用手巾将还能算大的半截拇指拿起,略微一观察之后,缓过神来的丁厉,命人将尽可能多的“部件”拼接在了地上。 但因为易铮之前实在剁得太碎,就算衙吏已经尽可能往完整拼接,地上的这一堆东西,依旧是看不出什么人形。 在这之后,丁厉又是一番观察,时不时会拿出一些大家都没见过的器物在尸体上游走。 最终,他似是松了口气,唤来易铮:“易铮,虽然此事你稍微有些鲁莽,但好在,此鬼应和我此前推测一致,乃是水中诞生,故而为水鬼。” “五行之中,土克水。” “这样的鬼物,如果实在没有黄泉使可以出手,那么将其掩埋,的确是最佳做法。” “不过,虽然今后你可能不会再遇到这些东西,但如果有遇到,还是得根据具体鬼物类型,来进行最终的处理,否则,可能会适得其反。” 易铮拱手道:“学生受教。” 丁厉满意地点头,随即让众人四下散开,拿出他那随身行囊中的一些器物,开始用这些众人都看不懂的器物,不断在那具并不完整且没有人样的尸体上弄着什么。 在易铮看来,对方这一套,又是画符又是滴血什么的操作,像极了前世那些驱鬼抓僵尸的老电影。 “大概是在彻底将这东西处理消灭吧?” 心中这么想着的同时,易铮认真地看着对方完成了一系列全部操作。 在这之后。 丁厉吩咐人就地掩埋。 很快,那一“滩”尸体便被掩埋至地下。 “我已经对其用了些法子,彻彻底底地将其魂飞魄散,现下只需将其埋了,便不会再有事了。” 朱楠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谢谢丁大人。” 摆手让众人不要再道谢,表示这只是自己份内职责之事后,丁厉看向易铮:“易铮,关于这起事件,虽然一些细节朱县丞他们已经告知于我,但还有一些东西,我想,应该只有你知道。” “你现在可有时间?本使欲与你单独谈谈。” “另外……方才你跟我说那件暂时不便讲述的事情,是什么?” 易铮看了看周围都在齐齐看着自己和丁厉的众人,轻声道:“此事……不宜现在跟丁大人说,我想和丁大人单独相谈。” 丁厉点了点头,随即跟朱楠吩咐了一句,而后叫上易铮,骑马先行离去。 后边的县衙众人,也是跟着离开此地。 宁丰县,一处静谧茶楼的雅室之内。 丁厉出声问道:“易铮,此处无人,你且讲吧。” 易铮闻言,神色平淡地开了口。 “丁大人。” “我有一好友曾言,那吴氏跳江之时,已有身孕,此事我之前已多方查证一番,确有此事。” “但在我一刀将其斩倒在地时,她的腹部并无任何隆起迹象。” “我怀疑那婴儿……” “可能跑了。” 丁厉闻言,神情顿时一滞。 …… …… 宁丰县。 城郊树林处。 天际朗月,微风吹拂。 小虫鸣叫声不绝于耳。 有些松弛的土壤位置。 一只残缺破碎到不成样子的手。 缓缓地破开松软的土壤。 伸了出来。 第22章 白骨 听完易铮方才的话后,丁厉的眉头便一直高高皱起。 雅室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丁厉思索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出声道:“这吴氏是跳江自尽时,因为内心怨气滔天,从而变成凶鬼,按理来说,它那未出世的孩子,应该是会作为它身体的一部分,存于它本体之内才对。” “现在不在,只有可能是那胎儿在吴氏跳江化作厉鬼之时,因为感知到其母太多怨戾之气,从而自身也变成了婴鬼。” “按照此前你与我所说,吴氏最早杀人,可以追溯到两三年前,那么我想,这婴鬼应该早在这之前便已经离开,它已经不在宁丰,甚至都可能已经不在这一府了……” “如若不然的话,吴氏一案的死者之中,不会全部是死在吴氏手中的,必然还有被那婴鬼所杀之人。” “先不谈这个了,易铮你告知的这个消息,的确十分重要。” “此事我会记录在案上报黄泉司,届时会有专人进行调查追踪,你无须担心。” 丁厉一番话讲完,易铮认同地点了点头。 如今身为黄泉使的丁厉已经对此事作出解释,他的疑虑与担忧也算是打消。 而丁厉已经说了黄泉司会有专人处理此事,他也就没有再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想到对方刚才提及的“怨气”,易铮换了个话题,开口问道:“丁大人,你此前给柳县尊的信中,便曾说过那吴氏是因滔天怨气最终才沦为厉鬼,有一事我之前就不太明白。” “她到底是因何产生怨气,最终变成这样滥杀的鬼物呢?” 丁厉出声答道:“此种细节,我之前过问朱县丞时,已经初步得出答案。” “事情应该得从吴氏之夫郑谦的死说起。” “大概情况,应该是郑谦当年贩卖私盐被问斩,而因为他被问斩,获益最大的便是那桩生意的其他参与者,故而吴氏认定郑谦贩卖私盐是被构陷,从而内心生出滔天怨气,最终跳江化作厉鬼。但实际上,那郑谦的的确确是因贩卖私盐获罪问斩。” 说到这里,丁厉随口道:“一念之差,便酿成了最终这般局面。” 易铮心中有些感慨,默默叹了口气。 似是看出易铮叹气,丁厉微微笑道:“此鬼已经伏诛,那此事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易铮。” “这天下一直都存在诸多鬼怪,如吴氏这般情况,我早已见惯不怪了,倒实在没必要过多去联想。” “比起这些东西。” “本使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丁厉的话,让易铮心里微微一愣,但他面上却仍是平淡如常。 “丁大人,您讲。” 丁厉喝了口茶,随后开口道:“我大衍虽开设黄泉司,专职处理鬼怪之事,保天下太平,但近年来,平衡已经渐渐开始被打破,如我等黄泉使,伤者有之,战死者亦有之。” “我观你心性尚可,如果加入黄泉司,假以时日,必然成为我大衍栋梁之才。” “你可有加入黄泉司的想法?” “如果愿意,我会亲自培养你成为一名黄泉使。” 易铮是真没想到丁厉会说这个。 成为黄泉使,虽无明面官品,但实际上地位要高过一府知府。 如此条件,不可谓不诱人。 但对于丁厉的邀请。 易铮其实并不是太感冒。 他能有今天,靠的是乡邻帮扶,就连读书的机会,也都是乡邻给予。 读书,考取举人功名,是现在易铮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 毕竟就连苟盷现在都眼巴巴想着他中举之后好跟着吹牛呢…… 所以,起码在中举之前,他是不会考虑其他事情的。 易铮简单几句话婉拒后,丁厉神情依然如常:“各人有各人选择,立志读书考取功名,将来为官,同样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易铮,我大衍若人人如你,那些潜藏暗中的鬼怪,怕是也完全不足为虑了……” “那本使便提前祝你今年秋闱高中。” 易铮拱手,正要谢过丁厉时。 静谧的雅室之内,突然由楼下传来一个人声。 这声音并不大,但因为茶楼安静,所以二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虞二娘。” 听到这话的内容后,易铮并未多想。 这茶楼的店家娘子,名字便叫做虞二娘。 他只当是什么客人在叫对方。 随后,易铮继续拱手,将刚才未说的话讲出,谢过了丁厉。 丁厉颔首,正准备再说两句勉励后辈的话时。 “啊!!!” “啊!!” “啊!”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女声尖叫! 二人相视一眼,随即,丁厉直接起身朝楼下飞奔而去。 易铮拔刀紧随其后。 等他下到这茶楼一层处后。 算是松了口气,将长刀重新收回刀鞘。 在易铮的视线之中,虞二娘正对着一只跑到角落暗处的老鼠战战兢兢。 似乎是看丁厉和易铮来了。 虞二娘连声道歉:“易相公,这位客人,小女子方才是被这老鼠吓到……不慎打扰了二位用茶。” “抱歉抱歉!今天二位的茶钱,便由小女来出。” 见虞二娘这样说,看了一眼神情平淡的丁厉,易铮走上前一步,笑着道:“茶钱该给还是得给,不过,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虞二娘你居然会害怕老鼠这事。” “易相公,实在是让您见笑了!小女自小便害怕老鼠,茶楼一向都有放置驱鼠之药,可不知道今儿怎么会冒出一只老鼠来……” 虞二娘说话的时候,易铮已经将茶钱放在了柜台上边。 虞二娘似乎有些赧然:“这……易相公,小女不是说了今日茶钱……” 易铮朝虞二娘摆了摆手,随后便和丁厉一同走出茶楼。 “今日便就这样吧。” “易铮,我这几日如无意外,应该会留在宁丰,毕竟吴氏一事的死者中有我朝一七品知县,有许多细节还需要进行汇总,以便之后上报黄泉司和朝廷。” “我方才对你所说加入黄泉司之事,依旧有效,你若什么时候转了念,便来找我。” 易铮拱手。 二人于茶楼门口分开。 二人刚走没多时。 茶楼里。 虞二娘用掸子扫着柜台上的灰尘。 方才藏进那角落暗处的老鼠,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甚至不顾虞二娘就在柜台前打扫,便直接爬上了柜台。 但之前说害怕老鼠的虞二娘,神色却极其淡定。 掐准时机后,她更是直接用手中掸子一抽。 那胆大的老鼠,便直接被瞬间毙命,被砸扁的腹部位置,鲜血脏器溢出。 用一旁笤帚将其清理之后。 虞二娘面无表情地走向茶楼后院。 于通道之处,她神色冷漠地拖出了一具东西。 似是一具完整的女人白骨。 第23章 赎身 虽然易铮先是跟着众人去城郊处理了吴氏之事,而后又和丁厉单独谈了会。 但现在的时间也没有很晚。 今天本来就是由他作东邀约大家一齐去画舫饮酒,但却半道上遇到了其他事,本着不能扫了大家兴致的想法,离开茶楼之后,他便直接快步朝画舫方向行去。 来到乌江岸边后,易铮发现远处画舫上的人不仅没有比之前离去时变少,反而多了许多。 老远望见江面画舫上的人影绰绰时,他还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现在不算太晚,但这个时间,按照以往的情况,已经过了画舫客人最多的时段。 可逐渐走近之后,易铮算是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因为那玩偶姬仍在画舫上表演。 这些客人,必然都是奔着那玩偶姬来的。 “不愧是头牌啊……” “苟盷要给这玩偶姬赎身,怕是得出血本了。” 从江岸边上了画舫,朝几位好友方向走去的同时,易铮也时不时会打量一下位于中部的玩偶姬。 此前走时对方在奏筝。 而这会儿,对方正在演奏箫乐。 “真就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呗?” “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价码……” 易铮几步作一步走向几位好友的位置。 苟盷老远便招呼起来:“易兄,我等还以为你有事忙不会回来了呢……” 片刻之后,易铮落座,苟盷给他倒着酒。 “方才叫你去做什么事了?能说就说,不能说你就当我没问过。” 看着苟盷生怕喝不死自己一样给自己倒着酒,易铮轻轻笑道:“没什么大事,昨天不是给那玩意剁成了泥吗?跟着一位大人专门去处理了一下。” 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一幕,苟盷心中一冷,但念及此事已经彻底结束,他脸上又是重新出现了笑。 点了点头后,苟盷举杯看向易铮:“最近你都好些日子没来县学了,夫子虽然不担心,但是我还挺担心的,现在应该是没什么事了吧?明日能来县学了?” 易铮举杯,二人各自小抿一口后,他出声答道:“没事了,明日能来,不过苟兄,你所说担心,是指什么?” 苟盷哈哈一笑:“能是什么?自然是担心你最近落下功课了,我跟我父亲之前可是把牛吹死了,说你今年必中举人,你若到时候没中举,那我可就闹笑话了。” “总之,易兄,明日我必须得在县学见到你,近日你缺下的,我觉得有必要加倍督促你补上才行。” 易铮没想到苟盷居然还会担心这个,随口笑道:“虽然最近没去县学,但该看的书,我在家里可一点没少看。” 苟盷笑道:“这么说来,易兄果然是对今年秋闱有必胜信心了?” 易铮干咳一声,直接岔开话题:“说说你的事吧,之前我走时你说的那事。” 瞥了一眼玩偶姬的方向,易铮继续道:“我之前还以为这玩偶姬也只是个普通清倌,顶多是有些人气,但刚才过来江岸这一路,我才发现此女似乎已经称霸乌江了?” 苟盷听得一愣:“何为称霸乌江?” 易铮抿了抿嘴:“这个时间,其他画舫、酒楼,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唯独玩偶姬这里,人声依旧鼎沸,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这画舫刚开张呢……” 苟盷乐道:“易兄,我看上的人,那能差吗?” 易铮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之前想来,你要帮她赎身应该是花不了太多钱的。但现在看来,你要从老板娘那里赎下她,哪怕你家不缺钱,可你父亲要是知道你在这种事上花太多钱,应该也会不高兴吧?而如果你不告诉令尊此事,你又哪里来这么多赎身的钱呢?” 苟盷听到易铮说起这个,噗嗤笑道:“易兄,你放一万个心好了,此事,我早有准备。” 说完这话,苟盷直接从宽袖中取出一钱袋,解开绳索让易铮看了一眼。 里边是…… 一小块金灿灿的金子。 易铮看得一愣。 虽然苟家家大业大不假,甚至在如今任家已然凉透的宁丰,已经是一家独大的存在。 但苟家家教极严,苟盷虽然有些零花,但也只是比普通人要多一些的程度。 如果不看苟盷的脸,单看他的荷包,没人会将他认为是苟家公子,只会觉得他是某个小商小铺老板的儿子。 而苟盷此时呈出的这一小块金子,保底也能值个几百两白银了。 哪来的? 似乎是看出易铮的疑惑,苟盷一边收起钱袋,一边解释道:“易兄,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 “作奸犯科一类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干的,这笔钱,我保证来路合乎律法,绝不是脏钱。” 苟盷说这话,易铮是信的。 但他还是不知道对方到底哪搞来的这么多钱,于是便追问了一句。 听到易铮再次问起,苟盷先是看了一下几位已经喝到上头的好友,随后才小声开了口。 “虽说我也决心要考取举人功名,但毕竟才学远不如易兄你,尽管我很有信心,但是家父却对我没什么信心。” “于是他就做了两头打算。” “如果将来我中举,那便在一方为官。” “而如果我将来未能中举,那么我便需要接替家里的生意。” “因为这些年来我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商贾之道我着实不太擅长。正是因此,家父便想着让我现在尝试着脱离家里帮助,自己去做一些生意,一边读书一边研究一下商贾之道。” “这块金子,便是他给我的本钱。” 易铮听得一愣。 你爹给你做生意的本钱,你拿来玩女人? 从易铮表情中看出诧异后,苟盷连忙道:“易兄,别想岔了!虽然我对玩偶姬的确十分欣赏,但其实为她赎身,也不单单只是因为欣赏。” “除了欣赏还有什么?”易铮不解道。 “自然是生意。” 苟盷一本正经地继续道:“父亲给我这笔钱,是希望我自己做生意,对吧?而我经常光顾酒楼画舫,对这一行算是比较了解,所以我准备先从这类行业入手。” “我花重金为这玩偶姬赎身,便是第一步。” “要经营酒楼画舫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然是姑娘。” “我把这宁丰县如今最当红的姑娘买下,以后生意还不是飞黄腾达?” 易铮干咳一声道:“咳……” “苟兄你这生意谋划的确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钱兴许刚好只够给玩偶姬赎身?你开酒楼也得有楼吧?开画舫你也得有艘大船吧?另外,你也不能只有一个姑娘吧?” 苟盷直接对着易铮翻了个白眼:“易兄,我不过只是随口一说,你怎能就当真了?”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方才与你讲的这些说辞,自然是届时家父发现我钱没了的说法。” “他若是问起这钱,我便说用于生意,只是钱实在太少,没办法正常经营,这合情合理。” 易铮:“???” 真孝啊! 属实带孝子! 这时,已经接近宵禁时间。 待得玩偶姬离去后,客人们也开始逐个离去。 和其他几位好友告别后,易铮陪着苟盷找到了画舫老板娘。 听苟盷说明来由,老板娘直接报了个价。 不偏不倚,刚好就差不多是那块金子的价钱。 用一点时间聊了些细节后,苟盷交钱,老板娘给了卖身契。 一切都很顺利。 江岸处,苟盷正和易铮告别。 “虽然快宵禁了,但是我还是决定去见玩偶姬一面,毕竟也得把我帮她赎身的事情告知于她。” 对于苟盷此举,易铮倒不意外。 根据苟盷的说法,他最近常来这画舫,为的就是玩偶姬,但却一直都没机会跟人多说两句。 现在花了大价钱将其拿下。 这自然是要去说说话啥的…… 这很合理。 易铮便朝着苟盷拱手告辞:“那我便先回家了,苟兄,明日县学再见。” 第24章 骷髅 看着易铮远远离去的背影,苟盷轻轻一笑,随即便反方向朝着玩偶姬的住处走去。 因为玩偶姬并非宁丰县人,而是近期被那画舫老板娘于外地酒楼买下的,所以她现在暂时住在一处客栈。 这客栈距离乌江西岸的画舫位置并不远,加之为了赶在宵禁时间之前回家,苟盷这一路都走得很快。 没花多少时间,他便到了这处客栈。 如果说易铮是靠着人格魅力在整个宁丰享有美誉的话,那么苟盷就是靠家财万贯在这县里无人不识无人不晓。 客栈掌柜一见来人是苟府的大公子苟盷,便连忙迎了上去。 听到苟盷是过来寻玩偶姬的,掌柜瞬间犹豫起来。 玩偶姬虽然才来宁丰,在那画舫的时间甚至还未满一月,但却是整座城风头最劲的清倌人。 那画舫老板娘此前给过这掌柜额外的一笔钱,其目的便是让他严防死守,不能让外人打扰到玩偶姬平日里的生活起居。 如果换作是其他人问这事,掌柜兴许已经把人给轰出客栈了。 可毕竟问这事的人是苟盷。 他这客栈虽然不小,但怎么也得罪不起苟家。 任家没倒台的时候得罪不起,现在任家家主都失踪了,等苟家将任家的生意完全蚕食殆尽,那么苟家便是宁丰县一家独大的巨富,给他十个胆,他都不敢得罪。 然而他毕竟收了那画舫老板娘的钱。 拿人钱财不帮人办事,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了,他这客栈,只怕是名声也会臭掉。 一时间,掌柜陷入了两难境地。 “苟少爷,这……这事情,小人有些难处……” 苟盷也不傻,看出了大概意思的他,直接将方才买下的那张卖身契拿出。 “不碍事,我方才花钱买下了这张卖身契,那画舫老板娘,管不到她了。” 看了看卖身契,又看了看苟盷,掌柜愣了半天。 他此前听说要给那玩偶姬赎身,最起码都得大几百两的银子! 而这样一个数字,足以他再开两家同等规模的客栈了! “不愧是苟家公子……” “真就说买就买啊!” 心下再次刷新了对于苟家的财富认知后,掌柜的连忙带路上楼。 很快,苟盷便到了玩偶姬的房间门口。 看了一眼下楼告辞的掌柜,苟盷敲响了房门。 不一会儿,房门便被打开。 但开门的,却并不是玩偶姬,而是一个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丫鬟。 丫鬟似乎是画舫老板娘给安排的本地人,她一见苟盷,便认出了对方。 “苟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等到苟盷报明来意后,丫鬟似乎也为主子赶到高兴:“公子所言可当真?姐姐现在恢复自由身了?” 苟盷笑道:“我之所以过来,为的便是告知她此事。” “这可真是太好了,不过……姐姐现在不在,方才她去那虞家茶楼取茶叶了。” 丫鬟这话说完,苟盷有些疑惑道:“她自己去取茶叶?你没有跟着去吗?为什么方才那掌柜的跟我说玩偶姬在房里?” 丫鬟解释道:“姐姐平时喜好品茗,她对茶叶有自己的喜好,所以每次都非得去那虞二娘的茶楼自己挑选,合适她才会买下,所以一直都是她自己去买。至于掌柜不知这事,是因为方才掌柜并不在客栈……” “原来如此,那我便在这里等等她吧。”苟盷听完解释,也没多想,跟着丫鬟进了房间。 …… …… 虞家茶楼。 玩偶姬步入茶楼一层后,便见到了似乎正在记账的虞二娘。 “虞掌柜,我来选些茶叶。” 虞二娘抬头看向玩偶姬,脸上带笑道:“是前几日的茶叶又用完了吗?” 玩偶姬浅浅笑道:“正是,所以专门过来买些回去。” “本来已经打烊了,不过既然是熟客,你稍坐一下,我去将昨日的新茶取来。” 虞二娘放下手中账本,示意玩偶姬坐着稍等,随即便沿着廊道走向后院方向。 玩偶姬坐在一层的一处桌边,看了一眼一尘不染的茶楼各处,不由得感慨道:“这虞掌柜还真是勤快,每次过来,都能看到这般干净如洗的模样。” 念头至此,玩偶姬朝茶楼后院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却是叹了口气。 “虽然独自一人经营这茶楼苦是苦了点,但总归旱涝保收,也不存在看别人脸色过活的情况……” “我这一生……却是四处飘零,似是已经一眼望穿,何处都无家。” “虽然客人们都待我极好,但总归……不算是什么正经营生,再光鲜亮丽,骨子里,却也是卑贱的。” 心中叹息一番后,玩偶姬默默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从后院处响起。 “萧朵。” 玩偶姬微微一怔。 玩偶姬是她艺名,而萧朵则是她的真名。 艺名被大家熟知,但萧朵这个名字,却是只有极少数人记得。 倒不是她有意保密。 而是大家都更喜欢那个在台上光鲜亮丽的玩偶姬,而不是萧朵。 “却没想到虞掌柜能记得我这名字。” 玩偶姬浅浅一笑,起身朝后院方向走去。 虽然前往后院的廊道里没有光线,但厅里的油灯,却还是照亮了一些,勉强能看得清路。 逐渐走到后院的入口处,玩偶姬出声问道:“虞掌柜,你刚才是在叫我吗?” 并没有人回答她。 她也并没有在惨淡月光铺洒的后院中看到虞二娘的身影。 玩偶姬有些疑惑,正准备再喊一声时,从身后廊道口的侧边传来了虞二娘的声音。 “萧朵。” “欸,我在后院门口呢。” 玩偶姬一边答应一边回头。 她正准备朝着声音走过去。 可却在回头转身的这一瞬间,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她的脸上满是惊恐。 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 兴许是因为实在过于骇人,这一瞬的时间都仿佛被冻结一般,惊怕到魂飞魄散的她,甚至已经失去了思索的能力。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具骷髅。 让她前胸贴后背的毛骨悚然,甚至已经剥夺了她惊声尖叫的能力。 她的眼前,是一具站立的白骨。 一具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血肉、彻彻底底的骷髅。 尽管这骷髅没有一丝血肉,但它的面部眼眶处,那两个完全空洞的窟窿,却像是有着神采一般,正在痴痴地打量着她。 这目光,像极了那些客人平日里注视她的神采。 是欢喜的,是痴痴的,是仿若见到珍宝般的爱意。 片刻之后。 虞家茶楼门口。 玩偶姬接过虞二娘递来的几袋茶叶,甜浄笑道:“谢谢虞掌柜。” 看着玩偶姬逐渐走远的背影。 虞二娘似笑非笑地喃喃出声。 “这点功夫都等不得。” “还真是着急啊……” 第25章 孝子 苟盷本以为自己还得等上许久,大抵是赶不上在宵禁之前回家,到时候高低得挨父亲一顿骂呢……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刚刚随那丫鬟进了房间,连对方递来的茶都没喝上两口,玩偶姬便已经回来。 看到来者是苟盷后,玩偶姬似乎有些意外。 她的记忆之中,依稀是记得这位苟公子的,对方似乎最近常常来画舫捧场。 “苟公子?你怎么……” 苟盷连忙起身,一边取出那张卖身契,一边解释了一遍来由。 听完苟盷的话,玩偶姬先是愣住,随即一脸欢喜:“苟公子所言当真?” 苟盷笑道:“自然为真。” 苟盷说完这话,便直接双手将那卖身契当着玩偶姬的面撕了个粉碎。 丫鬟已经退去,房间里,只有二人。 地板上,是被苟盷撕得粉碎的卖身契。 玩偶姬似是喜悦感动至极,俯身跪在地上:“苟公子大恩大德!小女无以为报!” 苟盷微微一怔。 这就完了? 下一句呢? 不是还应该有一句“只能以身相许”吗? 心中虽然这么想,但苟盷也深知这种事情不能太着急这一点。 他连忙上前准备将玩偶姬扶起,可在看到对方略施粉黛便倾国倾城的半张脸后,一时间有些愣住。 虽然有面纱遮挡,看不全乎。 但苟盷也完全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对方的确是在笑。 这看上去似乎合理。 但苟盷却琢磨着…… 好像有什么不对。 是哪里不对呢? “最初跟那画舫老板娘打听这萧朵时,她曾说过此女辗转奔波,一个地方往往只待个数月半年,东家都换了七八个了……” “如此四处飘零,皆是因为那张卖身契。” “如今已经恢复自由之身……” “她理应感到高兴不错。” “可这高兴的程度,似乎真的不太够啊。” 苟盷默默脑补了一番。 假设他自个儿从小被牙行卖给青楼,天天吹拉弹唱,这么十来年下来,有朝一日突然被赎身了,那么自己的反应应该是…… “不说哭天抢地,那至少也应当喜极而泣才对啊……” 心中的疑虑,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 虽然玩偶姬的反应在苟盷看来有着些许不对劲,或者说与他设想不符。 但现在这一点并不重要。 “萧朵姑娘,你快快起来!” 将玩偶姬扶到一旁凳上后,本着男女之间相处的礼节,苟盷默默朝后退了几步,坐在距离相对较远的凳上。 “萧朵姑娘。” “从今日起,你便恢复自由之身了。” “也是从今日起,天下之大,你皆可去得。” “我知道这件事太过突然,关于将来,你肯定有许多疑虑与困惑。” “这一点,我会帮你的。” 玩偶姬感激地点头,又是一阵答谢,表示自己会好好想想未来,并且已将苟盷视为恩人。 兴许是觉得光在这里感谢来感谢去有些不太合适。 玩偶姬便主动提出,要为苟盷唱上一曲。 对于玩偶姬,苟盷的确是始于曲乐,终于身子。 如果是平时对方要单独给他来上一曲,他觉得自己会高兴得原地跳起来。 但现在已经马上要到宵禁时间。 若是再听一曲,迟了回家的时间,他必然面临苟万年的一顿斥责。 作为饱读诗书的秀才郎,苟盷虽然在某些方面不太正常,但“孝”这一字,他还是始终放在心上的。 “我可是个孝子啊……” “花掉那笔钱为这玩偶姬赎身一事,父亲那里用生意为由是完全说得通的,他绝不至于勃然大怒。” “但如果今日他知道我在画舫喝酒喝到宵禁了还不回家,那怕是得大发雷霆。” “这样,实在是不太孝了。” 心中这样想过的时候。 苟盷正准备拒绝。 那玩偶姬已经开唱了。 “明月吐光晚风吹柳巷……” “是良辰,觅爱郎……” “……” 此前,苟盷并未听玩偶姬唱过这一曲。 虽然琢磨这曲儿听着有些凉飕飕的,但毕竟是玩偶姬所唱。 玩偶姬出品,必属精品。 这让苟盷有些犹豫起来。 一边是玩偶姬为他拿出的平日从未献唱的私房曲。 一边是他唯恐再耽搁会使得父亲生气。 “不行,我绝对不能让父亲生气,这样不孝!” 苟盷最终下定决心,准备打断玩偶姬,告辞离去。 而这时,玩偶姬已经唱到了后两句。 “天际朗月也不愿看……” 尽管曲子还是有股凉飕飕的感觉,但却听着苟盷心里十分舒畅。 堪称心旷神怡。 毕竟,这可是从未对外唱过,只对他一人而唱的独曲。 “要不……下次再孝?” 这般想过之后,苟盷干脆一门心思听了起来。 “天际朗月也不愿看……” 随着曲调韵律,随着词儿,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 而这时。 玩偶姬这一曲已经唱毕。 苟盷收回看向月亮的目光,愣愣道:“完了?” 玩偶姬眼神含笑点头:“苟公子,这支新曲小女还未打磨好,所以目前还仅有部分……” 苟盷紧跟着瞥了一眼窗外,看了看月亮的位置,琢磨着如果现在立马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兴许还能赶在宵禁之前。 如此一来。 曲儿也听了。 孝也孝到了。 简直两全其美。 心中决定之后,他便立刻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那什么!” “萧朵姑娘!” “我突然想起我家衣服没收,看这天色,今夜怕是要降雨。” “而这时辰,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确实不太好。” 玩偶姬微微一怔,随后看了一眼窗外。 月色满溢,星光点点,完全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而这时,苟盷已经推开了客房门。 “在下就先回了,明日县学下学之后,我再来找你。” 说完这话,苟盷快步离开。 他的身后。 传来玩偶姬的声音。 “苟盷!” 虽然不知道玩偶姬为何要直呼自己名字,但苟盷还是决心不能浪费一丝一毫时间,如此才能在宵禁前赶回家。 于是,他并没有停下步子,也没有转身。 直至飞快地走到客栈门口,他才背对着楼上的玩偶姬摆了摆手,留下一句话算是回应。 “萧朵姑娘,你我还是明日再见罢!” 位于楼上的玩偶姬秀眉微蹙,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苟盷离开。 而喊出那句话走出客栈的同时。 苟盷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