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之风》 楔子 有句名言是这样说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对席承岳来说,这句话该改成:成也湘柔,败也湘柔。 高三那年的校运会,席承岳就像退隐山林的世外高人,没有参加任何比赛或活动。站在无人的顶楼冷眼旁观,底下汹涌的人潮、热闹的气氛,都与他无关。他彷佛站在云端往下看,滚滚尘世近在眼前,却远如天边。 枪响之后,加油声更沸腾了。跑道上迅速移动的身影显示着比赛正如火如荼在进行。 一个矫健人儿突破重围,遥遥领先。健美身材加上修长双腿,跑步姿势非常好看,吸引了他的目光。 「啊,我们班的。」身旁,娇软的嗓音突然这么说。 「你们班的?」席承岳欣赏的眼光依然随着那好看身影移动。「妳认识她吗?应该这样说,湘柔,开学也快两个月了,妳认识班上的任何一位同学了吗?」 「应该有吧。」回答没啥精神。 深知她的不合群,席承岳故意问:「那她叫什么名字?」 「嗯……」赵湘柔皱眉苦思。 「这样好了。如果妳想得起来,我就请妳吃饭。」席承岳的俊脸上流露出兄长般的关心。「湘柔,妳真的该合群一点了。融入同学之中,交几个朋友,别被家里的状况影响,一天到晚烦恼父母──」 「罗可茵!她叫罗可茵!」赵湘柔突然大声说,打断了他的谆谆教诲,并投去示威性的一眼,洋洋得意。「学长,快请我吃饭!」 席承岳笑了。他有一张非常适合微笑的脸,笑,柔和了他清俊锐利的脸部线条,还隐约带着一股小男孩般的调皮。 「请妳吃饭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还是希望妳可以交到好朋友。」修长手指点着点着,点向那矫健如羚羊的身影。「就是她了。要不要试试看?」 赵湘柔怀疑地望向学长。「我怎么觉得……是你想认识她?」 「有这种事吗?」狡猾如笑面狐狸,从不让人窥探内心世界的席承岳此刻依然笑咪咪的,不否认也不承认。「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没有。」赵湘柔坦然的说:「我一直都没有朋友,学长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如就听学长的话,试一次看看。学长不会害妳的。」 「这可很难说。」 「湘柔……」席承岳叹气。 「好啦,好啦,我会试试看。」赵湘柔追加条件:「不过如果失败的话,你要赔偿我精神损失,请我吃很多很多顿中饭。」 「那如果成功了呢?」 赵湘柔瞪了笑咪咪的学长一眼。「那还用说!如果成功了,你为了表示对我崇高的敬意,当然要请我吃更多更多的中饭。」 第一章 那是一个很舒服的秋日下午。阳光淡淡的,风轻轻的,人累累的。 痛、痛、痛! 罗可茵一面爬着楼梯,一面在心里惨叫;十六岁,却有如六十岁,走路极度缓慢不说,还弯腰驼背,姿势难看。 校运会正如火如荼在进行,校园里人潮汹涌。四百公尺决赛夺冠之后,她在肾上腺素的支持下,死命撑住勉强的笑脸,穿越兴奋道贺的同学人群,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 到处都是人……汗水还是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此刻若再配上悲情的背景音乐,她就可以改名叫秋瑾了。 最后,她居然一路拖着脚步慢慢爬,来到一向没人的教室顶楼。没办法,私立学校难得开放,每间教室、每个角落都塞满了好奇参观的家长、亲友,要没人的地方实在太难找。 每爬一阶就狠狠刺痛一下,全是煎熬。举步维艰啊。 她一身热汗地从楼梯间缓缓爬出来,费力推开通往楼顶的铁门,迎面便是开阔清朗的秋日晴空,以及可喜的凉风。 然后,罗可茵傻住,以为自己走进了电影或偶像剧的场景。 女儿墙边角落已经有人。精确地说,是俊男美女各一。他们闲适地并肩靠在短墙上,没有交谈,也没看着对方,反而像是广告海报一样,眺望着晴空浮云。 目眩,神迷。 男的她不认识,女的倒是很眼熟;不只她,大概全校的人都对她眼熟。那可是她班上、乃至于全年级甚至全校公认的大美女赵湘柔。 美女同学面无表情,看起来高不可攀。人如果漂亮到一个程度,总有种难以接近的气氛。罗可茵自然不敢过去打扰,只是默默跛着走到另一边水塔旁坐下,小心翼翼地解开鞋带、把运动鞋脱掉。 啊……厚厚袜子前端染红了一块,全是她青春的热血—— 就说她手贱,明明已经很痛了,还要尝试性地摸摸那片快成九十度插进肉里的脚趾甲;一摸之下…… 痛!痛到眼泪都快飙出来了。罗可茵倒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上又是冷汗又是热汗,发丝都黏在脸上,狼狈得一塌糊涂。 这时候,仙人般的帅哥翩然出现了。他好奇地走了过来。 「喔……会痛吗?」询问非常同情。 听到这种问句,罗可茵只剩无奈的表情可应对。这还需要问吗? 「血一直流出来,妳要不要拿面纸擦一下?」对方弯腰,专注打量。 罗可茵尴尬起来。她的脚丫子少见天日,平常都包在鞋袜里,肤色称得上白皙,此刻正大剌剌赤裸地呈现在陌生男生面前—— 「不、不用了。我没有……」话都讲不清楚。 对方看她一身运动衫、短裤,连口袋都没有,当然变不出面纸,遂回头扬声问道:「湘柔,妳有面纸吗?借我们用一下。」 「面纸?」有如洋娃娃的美女同学动了,却还是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也一起加入研究鲜血淋漓脚丫子的行列。「哇,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伤在哪里都看不清楚了。会很痛吗?」 「……」又是这个问题。罗可茵继续一脸无奈。 「女孩子不是随身都会带面纸、手帕?」男生好奇的问:「妳们都没有?」 「面纸没有,手帕有。」赵湘柔说着,从制服格子裙口袋摸出一条手帕,就往罗可茵脚掌的方向靠过去—— 「哇!」罗可茵大叫一声,猛然缩回脚丫子。 对方两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 「怎么了?我碰到妳了?很痛吗?」洋娃娃急着解释:「我只是要帮妳擦滴下来的血,绝对不会碰到伤口,妳不用怕!」 「不、不是。只是,那条手帕……」 开玩笑!那可是名牌burberry的真丝手帕,拿这个擦血?!套句罗可茵她妈妈的话,就是「夭寿喔,会给雷公打死!」 「别看湘柔这样,她可是护理小老师。学妹,妳就信任她一次吧。」有人悠然劝说。 奇怪?罗可茵跟赵湘柔是同班同学,怎么就没听说过护理小老师这种头衔?她疑惑地望了望那陌生学长。 这一望,却望见了令她终身难忘的笑脸。 他的微笑如秋日的阳光,温和清淡,却闪烁着金粉;罗可茵并不是没见过英俊好看的男生,但眼前这一个,不一样。 可怜一颗少女心完全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又快又猛,像是刚刚跑完她拿手的四百公尺似的。 「好,擦干净了。」赵湘柔趁她在发呆,真的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拭去大部分的鲜血,那翻起来的脚趾甲清楚呈现,更加怵目惊心,连一向没什么表情、处变不惊的赵湘柔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好吓人。」 「我看还是去保健室吧。」学长说。 「保健室在资源教室那边,要横越整个校园,她这样能走那么远吗?」 「可、可以,我刚刚还能爬上楼,应该……」罗可茵一咬牙,努力扶着墙站起来,想要证明自己没问题。 「不行。我看不下去。」赵湘柔细致美丽的脸蛋已经有点发白。 「没关系,我来帮忙。」展现男性雄风的时候到了。 只见学长走到她身前,略弯下腰,伸手—— 「不用不用!」罗可茵吓得胡言乱语起来,猛摇手。「我很重,真的,你不用这样,等一下会两个人一起滚下楼梯!」 这位学长又笑了。笑容,还是一样令人屏息;尤其距离如此接近,罗可茵害怕自己的心跳声会大到让对方听见。 「妳该不会以为……我是要把妳整个人抱起来吧?像新郎抱新娘那样?」一双桃花眼瞇瞇的,笑意带着点促狭。 罗可茵则是被笑得脸红过耳,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太尴尬了。 「我只是要扶妳。来,搭住我的肩。」他低下身子,让罗可茵的手绕过他的宽肩,撑住。「靠在我身上没关系,妳放松一点。」 可是两人靠得更近了,他的脸就近在咫尺,这样如果还能放松,那罗可茵不是瞎了,就是性向有问题。她只感觉一股热潮从脖子一路烧上来。 天啊,一身的汗臭不说,整张脸大概红得像西红柿,还加上披头散发。在这两个漂亮的人面前,她实在自惭形秽…… 「那我可以帮什么忙?」赵湘柔尾随在后,追问。 「妳去按电梯。」 「教学大楼有电梯?」正努力摒除杂念与尴尬,试图专心用单脚跳跃的罗可茵大吃一惊。「还有,电梯不是教职员才能用吗?」 「要是学校是你家建的,别说电梯了,校长办公室都可以借你睡午觉。」赵湘柔很无所谓地回答。 「真、真的吗?」 「当然不是。学妹,妳别听她胡说,她就是这张嘴不饶人。」席承岳笑着回头斥责赵湘柔,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宠溺。 罗可茵愣愣地看着眼前俊男美女的互动。在这之前,她认识的所有男性都走沉默寡言大男人路线,绝无如此温柔中带点溺爱的语气出现过。 遇上他们,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也超出她的想象。 那日黄昏,在逐渐散去的运动会人潮中,大会广播声响在已有凉意的风中回荡,西斜的夕阳拉长三个人的身影,缓慢前行。 中间那个影子脚步踉跄,一跳一跳的,甚是滑稽。 罗可茵就这样走进了——或者该说是「跳」进了——俊男美女的世界。 *** 经过校运会之后,刚入学的新生们彼此间都比较熟了;而罗可茵也从身旁同学毫不藏私的热烈讨论中,得知那位学长的大名。 席承岳,又高又帅的高三生,成绩好得要死不说,还是个运动健将,且是校内跳高记录的保持人,完完全全是照着少女幻想中的白马王子订作的形象。 王子就是王子,就算斜靠在教室顶楼的水塔边,背景是灰蒙蒙的冬日天空,依然帅气潇洒。他好整以暇,等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开口。 与他正面相对的,是罗可茵。她低声说了几句话。 「妳可以大声一点吗?」席承岳耐心地问。 「呃,湘柔要我来传话……请学长……把她的午餐交出来。」 始作俑者无所谓,说得理直气壮;传话的人却面红耳赤,讲得结结巴巴。再怎么说,在全校女生心仪的对象面前「要饭」,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使;也只有赵湘柔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才能如此自然的指使同学去做这种事。 「妳是说,湘柔要妳来讨饭?真的?」席承岳一双很桃花的眼眸瞇了起来,故意说:「是我认识的赵湘柔吗?国中三年都蝉连校园美女第一名、人称史上最美、最有气质的高中生那一位?」 「是,就是她。」听着这一长串介绍,罗可茵忍不住噗哧一笑。 「她又没午餐吃了?一定没带,又不想去福利社跟人挤。」不愧是旧识,席承岳很了解赵湘柔的习性。 「她说学长欠她午餐。」罗可茵赶快补充。 「我是说过要请她吃饭,不过,怎么变成每天都要请?」 话是这样说,席承岳还是把手上的纸袋交给她。 「学长,这是你自己的午餐吧?」默默接过之后,她还是忍不住问,「那学长你吃什么?」 席承岳只是微笑,笑意简直要从眼角扩散到空气中。他看着眼前个头高大、在运动场上奔跑时有如羚羊一样矫健、本人却意外羞怯的学妹。 「妳手上拿着什么?」他反问。「方便让我参观一下吗?」 罗可茵迟疑片刻,伸长手,把刚刚到校门口领回的提袋交出去。 自小到大,罗可茵家里帮她准备的便当菜色一定是班上最丰盛的。色香味俱全不说,主菜跟饭还细心地用不同保温盒装好。今天的主菜是三杯鸡,蔬菜是炒空心菜以及烩丝瓜;加上饮料冬瓜茶跟小零嘴、水果,装得满满一袋,沈甸甸的。 看着眼前瘦削的俊男仔细翻看自己丰盛到过头的午餐,罗可茵实在很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她隐约害怕着,怕那句如影随形的话,从他口中说出—— 应该免疫了才对。就算他真的取笑她「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又怎样?她的身材确实比一般女孩「健康」许多,食量也确实不小;这句话,从小听到大,没什么大不了。 但她还是紧张。像是站在悬崖边,随时要被一句话打落。不用一句话,只要一个带点嘲讽的微笑,就够让她坠崖了。 「……真想吃一口。」结果,席承岳研究了很久之后,抬起头,一双桃花眼笑瞇了望着她,突然说。 「当、当然可以。没问题。」紧张到没听清楚的罗可茵,反射性地回答。 帅学长突然做了一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手捏了捏她被寒风吹得红通通的脸蛋。 「可茵,妳在发呆?我是说妳的脸像苹果,让人看了很想咬一口,妳还回说没问题?妳要不要顺便谢谢我吃妳豆腐?」 「很大一碗耶。」又是冲口而出;之后,罗可茵立刻想咬舌自尽。 真是糗爆了。天气很冷,顶楼风很大,她全身却都在发烫。在席承岳面前,她老是觉得自己舌头打结、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才对,超尴尬的。 「什么东西很大一碗?」席承岳很有兴趣地问。 被追问了好几次,罗可茵才很惭愧的从实招来。「豆腐啊。我以前的同学也常常这样捏我,还捏手、捏腿、捏腰……我抗议的时候,她们都说,这么大碗的豆腐谁吃得下。」 本来应该是冷笑话的,不过,席承岳俊脸上原先荡漾的微笑却慢慢消失。 她的神经有这么粗吗?真的如此不防人? 「妳国中同学……也都这样?」口气有着一丝正经严肃。「男生还是女生?」 他的表情为何突然严肃起来?罗可茵感到奇怪。「女生啊。学长,我是静华毕业的耶。」 静华是有名的私立贵族女校。听到这儿,席承岳才突然松了一口气。对于会有这样的反应,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学妹,以后不要随便让人捏脸。」谆谆教诲着的学长眼睛却在笑,还亲自示范,大手伸过来又轻捏了一把红通通的脸蛋。「像这样,就是吃豆腐。」 「我知道。」回答得好无辜。 空长了这么高大的身材,却是个傻大个儿。席承岳看着她的眼神流露出莫名的怜惜,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像妳这样,会被湘柔欺负到死。」席承岳叹了口气。「以后别再让她随意差遣了,有什么事,要她自己来说。」 「她没有差遣我。」罗可茵帮同学辩解。「是我看她好像不大舒服,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她才……」 「不用帮她讲话。赵湘柔就是个被宠坏的死小孩。」说着,席承岳突然皱了皱眉。「湘柔不舒服?」 「嗯,这几天都很没精神的样子。」 「湘柔……那么没表情的人,妳看得出来?」这个有趣。 「看得出来。」罗可茵认真地说。 席承岳又不接腔了,笑笑的看着她,然后,很自然地帮她把被寒风吹乱的发丝顺到耳后。 这样一个小动作,他做起来一点都不显突兀,反而有种大哥哥的风范。不过,当然不是真的像哥哥。罗可茵自己就有三个哥哥,他们才不会这样。 他的指尖冰凉,触及她烫烫的耳朵,两人都愣了一下。 「赶快下楼去吧,这儿风很大,小心感冒。妳们都还没吃饭呢。」 「学长,那你……」罗可茵迟疑着。 「我没关系的。」他微笑说着:「反正下午的课不太重要,我出去校外随便买点东西吃就好了。」 高一学妹眼睛眨啊眨的,对于高三学长随心所欲的上课态度感到崇拜。 「这个不是好示范,不可以学。」他又摸摸她的头,笑开了。 学长有一双好桃花的眼睛,笑起来瞇瞇的,笑意荡漾在英俊的五官上,好看得令人心跳又悄悄失序。 「有空欢迎来找我,我中午大概都会在这里。」席承岳补充。「要是湘柔欺负妳,也可以跟我说,学长帮妳出气。」 「湘柔没有欺负我。」 「所以我说如果嘛。」席承岳笑。「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说得没错。罗可茵提着便当,慢慢走下楼时,心里模糊地想着这句话。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就像以前她也根本不知道,原来国中时在女校是众多同学崇拜爱慕对象的自己,居然一升上高中,立刻就跌入了那种类似暗恋的心情。真的是一头栽进去,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要是让家人知道席承岳这号人物的存在,什么事都不用发生,她已经可以想象太过紧张关心的父母、兄长会怎么反应了。大概会立刻冲到学校,把席承岳抓出来从头到脚检视一番,外加查问祖宗八代吧。 所以秘密只能藏在心里,谁都不能说。 第二章 罗可茵白白忐忑了好几天,还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过,她周围的空气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因为学长的青睐,让她顿时成了注意力的焦点。人人都想知道,席承岳特别注意的学妹,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然,看到她本人之后,大家都失望了。瞧瞧那身材,简直快比男生还高壮;头发不长不短,还有点自然卷,配上略深的五官和麦色肌肤……说有原住民血统都有人相信。 不过,她放学后在操场上练跑的样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校队在冷天里还是穿着短裤练习,露出匀称紧致的漂亮双腿,行云流水般,轻轻的跑了一圈又一圈;这时的罗可茵真的会发光。双颊染上红晕,眼睛亮亮的,运动衫被薄汗濡湿,贴在她发育成熟的身上,腰是腰、腿是腿的,青春的活力逼人而来,令人无法忽视。 几个高年级的男生也注意到她了。大家都发觉这个学妹脸蛋虽普通,但身材很好,原来潇洒不羁的席承岳喜欢“这一味”呀…… 说女孩子爱讲闲话、爱八卦,但男生嘴碎起来,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快地,莫名其妙的耳语就在男生班中传开。 听说他们偷偷在校内约会。 听说放学后席承岳都会留下来陪她练习,真到夜色降临,才双双离去。 有人绘声绘影说看到两人牵手;随即,加油添醋的看到他们拥抱、接吻等版本就跟着出现。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他们已经相偕上旅馆了。 这在校规严谨的私立学校来说,可真是爆炸性的传闻;不多时,也都传到了当事人的耳中。 “你们真的去旅馆?”会议室中,严厉的质问回荡着。 “对呀。”席承岳笑咪咪的回答,还带着点得意。 “学长。”罗可茵叹着气制止,认识才没多久,她已经从老是被逗得心如小鹿乱撞,迅速进化成无奈接受事实——席承岳看似斯文诚恳,但讲话永远真假难辨,都不怕旁人听了血压爬升、心跳失速,“当然不是真的,湘柔,你别相信。” 赵湘柔皱着眉,看着长桌面对正一脸笑意的学长,以及表情无奈的同学。 午餐的约会还在继续,但近日寒流来袭,楼顶实在太冷了。席承岳自然有解决方法;他们移师到室内。 当然不至于跑到校长室去睡午觉啦,所以图书馆旁人迹罕至的小会议室变成他们吃午饭的场所。宽大皮椅温暖又舒适,光亮的长桌上摆放着各色美食,还有香喷喷热腾腾的奶茶,惬意得让人忘了自己是高中生,等一下还要小考,下周有月考。 只见席承岳正冲着罗可茵笑,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搁在桌上、麦色肌肤的手背,动作很小很轻,但很亲密,让赵湘柔看了,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 “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吧? “真的没有去旅馆。至少,不是同学们传的那样。”罗可茵把手放回来,脸红红地解释:“学长是有陪我走回家,而我家……是开温泉旅馆的。大概是因这样被误会了吧。” “你真客气,北区有名的天喜会馆,叫温泉旅馆?”席承岳还是微笑,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她略显赧意的脸蛋。 罗可茵又瞄他一眼。说不过他,每次都只能这样,又无奈又纵容地看看他。 被他们的眉来眼去烘得脸蛋也热热的,赵湘柔觉得自己可以跻身天花板电灯泡,一起发光发热了。她看着面前的奶茶杯子,试图改变话题。“这家的珍珠奶茶还蛮好喝的。学长,你翘课出去买的吗?” 席承岳慢条斯理地拿起奶茶,吸了一口,然后,把杯子凑到罗可茵面前,俊眉一挑,就等着她喝。“是不错。不过好像有点太甜,你试试看?” 这……不就是间接接吻了吗?罗可茵尴尬得要命,可怜她一个身手矫健的校队长跑选手,连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结巴半天才说:“不、不用了,学长,你们喝就好,我……我不喝珍奶的。” “为什么?”他喝过的吸管还是在她唇前,没移动。 “这杯喝下去,我可能要多跑五圈操场,才能把多余热量消耗掉。”罗可茵说,瞄了瞄眼前的瘦削俊男,又看看旁边的窈窕美女。“还是你们喝就好。” 赵湘柔没多说,但席承岳脸色一正。“什么意思?” “怕胖。”简单两个字,陪笑回答。 “又有谁说你胖吗?”没想到带着笑意的俊脸陡地严肃起来。“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你的身材非常好,根本不需要减肥?” “我不是减肥,是不能随便乱吃。”罗可茵委婉解释:“校队选手如果不克制,随便胖个几公斤,老师会骂的。” “这不合理。是哪位老师骂你?我帮你去问问看。” “不行!”罗可茵大吃一惊,情急之下,抓住了席承岳的手。“学长,你不能去找老师。这真的是小事情,没有关系的!” 要是不赶快制止,这个行事常出人意料的学长,搞不好真的就跑去找老师谈一谈了。 席承岳的手被抓住,整个表情都柔软了,看着面前紧张兮兮的学妹,目光说有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旁观者赵湘柔则是忍不住一阵困惑。席承岳对身边的人一向疏离,从不管闲事,连她耍任性多年,席承岳向来都不予置评,像这么正经认真的模样,真让人觉得陌生。 看他们手拉着手、彼此凝望,说话又轻声细语的互动,赵湘柔这颗大灯泡很有自知之明,拿着自己的奶茶,姿态优雅从容地起身离去。 “咦,湘柔怎么走掉了?”罗可茵立刻注意到,抬眼直望着同学的背影,一幅想追出去的样子。 “先别看她。你们是同班同学,一天都晚都见面。”学长诚心建议:“不如多看我几眼,要看到我可没那么容易呢。” 倒也不难。罗可茵默默在心里说。他不知道她一天到晚都在遥望对面教室的顶楼,试图寻找他的身影。每天一放学,更是迫不及待地冲到运动场练跑,一跑就跑好久;因为这样他放学经过时,就能看见她了;也许会顺便过来跟她说几句话,甚至陪她走去搭校车。然后,她就可以开心一整晚、一整天、一整个礼拜。 想着这些傻气的点滴,罗可茵定定地望着他,像在发呆。席承岳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跟湘柔感情也太好了,她一走,你就失魂落魄的。这样我要吃醋喽。”席承岳开着玩笑。“我就在你面前,看见我了吗?” 看见了,还看得好清楚。他的眉毛浓浓的,鼻子又直又挺,一双眼睛看着她时,总是含着笑,漂亮的嘴角总是微微上扬,整个人帅得让人心跳加速。 记忆中的他永远是这么神采飞扬的模样,那是整个青春期最甜蜜的一页。 但两天之后,当罗可茵听到同学的议论纷纷之后,不顾一切冲到训导处时,从窗外努力越过人群往内看,所看到的学长,就不是那么帅气的模样了。 他一向整洁的制服弄脏了,肩头还扯破,下摆从裤腰里拉出来;俊脸上已经挂彩,嘴角有血迹,眼睛也肿了一边,短发凌乱,分明是跟人打过架的样子。 而他旁边有两个横眉竖目、却同样狼狈的大个子高三生。三人一字排开,训导主任正中气十足地“询问”着打假的始末。 到底怎么了?慌乱的罗可茵努力伸长脖子、踮起脚尖,试图越过人群头顶,想看清楚,却只看见平常温暖含笑的俊眸,此刻是一片淡漠,毫无温度。 席承岳,本校成绩顶尖、从国中就一路品学兼优到现在的高三学长,居然因为打架而进了训导处!这实在太令人无法相信! “啊,就是她。”“为了她打架……”身旁挤在训导处外面看热闹的,有男有女,一二三年级都有。见到神色慌张的罗可茵出现,一面侧眼打量,一面压低嗓音,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讨论着。 “听说是因为那两个男生问席学长为什么喜欢‘乳牛’……” 细细的语音像油丝一样钻进她耳中。罗可茵瞬时全身冰冷。 胸口好紧、好痛。她要窒息了。 因为别班男生嬉笑的嘴脸太下流,说的话又不礼貌,所以席承岳出手打人,还因而挂彩。但他自己一点也不在乎,就算被记过也无所谓,不懂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紧张兮兮,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在训导处被骂一顿之后,席承岳被勒令停学在家检讨三天。他承认在训导处被训斥的感觉满丢脸的,所以暂时不去学校也好,乐得轻松。 只是,想到在训导处外走廊上,一脸苍白的罗可茵,他就轻松不起来了。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而她又是容易认真的个性,那天大概吓着她了。 席承岳试图打电话给她。号码是从赵湘柔那里拿到的。 “她不在,卖够卡啊!”两次之后,接电话的妇人很不耐烦。“你是谁?为什么要找她?” “我是她学长,想请问……” “她读女生班,哪有啥眯学长,别骗了!你是诈、骗、集、团对不对?”妇人咬牙切齿。“少年仔,年纪轻轻干嘛做这种事,一天赚得到多少钱?快去找工作好好做人,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 说完,就用力挂了电话,完全不让席承岳有说话的机会。 傻眼了片刻。本来该放弃了,但,他还是想跟她说说话,想知道她这几天好不好,又做了些什么。 没来由的,一股焦灼驱策着他,着了魔似的拨出另一个号码—— “湘柔,你又一个人在家?” “嗯。我妈已经搬走了。找我干嘛?”回答没精打采的。 赵湘柔最近家里有事,父母闹离婚闹得很凶,她已经没有精神好一阵子了,只有在他和罗可茵面前会放松一些。 “呃……”这还是第一次,席承岳居然有点词穷。“我是要问,可茵……” “她这两天也都没来上学,请病假。我还以为你们私奔去了。” 请病假?罗可茵?那么健康矫健的女孩,生病了? “她生什么病?感冒?” “不知道。”赵湘柔闷闷地说:“你们以后不要约好一起请假好不好?我在学校好无聊。” 骄傲到有点孤僻的小公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让席承岳有些诧异。 不过,也难怪,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才一两天不见,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非得立刻找到罗可茵说上几句话才行。 那种难以按捺得冲动实在太陌生,陌生到他不知该怎么办。挂了电话,席承岳迅速下了决定——他要去她家。就算在附近逛逛也好,说不定会碰到。 反正他家里也没人。自他懂事以来,父母总是忙,忙到天昏地暗,忙到有回家睡觉算是捡到,几天不见人影乃家常便饭。他没学坏还真是奇迹。 从席家到罗家要搭公车、转车又走一段山路才到。之前陪没赶上校车的罗可茵回家时,他一点都不在乎,还恨不得山路越长越好,可以多聊一点;不过现在情况不同,急着想见面,一点点拖延都让他无法忍受。 他没多想地抓了钥匙就出门去。二十分钟之后,已经到了罗家所在的半山腰上。掩映的树影中,古色古香的木制建筑闪烁着晕黄灯光。 罗可茵的曾祖父当年在山区开始经营温泉旅馆时,附近都还是荒山野岭,到后来规模越来越大,还买地兴建了更新、更大的会馆之后,罗家依然没有搬离这间整修过好几次的老宅。 这些都是罗可茵告诉他的。她话并不多,也从不抢着发言,但说起话来温温软软,引人入胜,让他为之神往,整个心思都被抓住;其它一切像功课、考试、前途、大学、期望等等的小事,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十八岁的男孩其实本来就应该像这样,但他不像十八岁已经很久了。 他就这样在人家门外徘徊好久好久。月光松影为伴,人却落单,想见面的炽热心情怎样都无法退烧,绕来绕去,就是想见她一面,却不敢贸然闯入。 终于,沙沙的脚步声踩在碎石小径上,有人走出来了。 “你在门口已经走来走去很久了,有什么事吗?”来者当然不是罗可茵,而是一个看似大席承岳几岁的男生,语气冷冷地问。 “啊,我……”可怜席承岳一个家学渊博、常常上台演说致词、参加过大小比赛都毫无惧色的名将,此刻居然结巴了,支吾半天,才说:“我想问……罗可茵……在家吗?” 对方摇摇头,眼神不甚友善地上下打量一下。“你是谁?” “我是她的学长。听说她这几天请病假,所以想……”深呼吸几口之后,席承岳努力恢复正常神态。“想确认她没事。我可以跟她说话吗?” 只要讲几句话就好了。真的。 “之前打过电话的就是你?”打量的眼神依然锐利。“她不方便讲话。时间已经很晚了,请你赶快回去,不然你的父母会担心的。” 才不会。他爸妈根本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席承岳不死心地追问:“只是讲几句话而已,我不会打扰太久的。可以吗?” 还是摇头。“不方便。” 对方已经不想多说,转身回去了。进去之前,还从肩上抛过来一句话:“请立刻离开,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在这里乱逛。” 席承岳不死心,继续逗留仰望了好一阵子。只见夜色越来越深,屋里干脆连灯都关了,门也锁了,完全不得其门而入;最后,也只能失望离开。 实在太郁闷了。这种极度渴望见到一个人,却又无法遂愿的折磨,真是……太新颖、太直接的痛苦感受。 结果一路闷着下山,经过人车都不甚多的郊区,还没进入市区,就出事了。 会这么倒霉吗?他望着眼前闪烁的警示灯,以及一身帅气的制服警察对他挥手的样子,整个人傻住,以为是在做梦。 啊,对了,到这时才想起,他是偷开家里的车出门的。比较惨的是,他并没有驾照,也就是所谓的无照驾驶。 席承岳会开车,完全是因为在家没事做,家里司机有机会就教,也陪着让他在路上练习,没几下就上手了,开得很好,准备几个月后就去考驾照。但这一切都仅限于台面下的动作,开这么远,还上山还是第一次,没想到就被抓到。 这也难怪。这么晚了,一个眉清目秀、学生模样的年轻小伙子开着一辆昂贵房车闲晃,怎么看怎么不对,警察先生当然想要好好了解了解。 “行照驾照麻烦一下。”车窗边,交警还算客气地说。 “呃……”这个嘛…… 二十分钟后,他被带进附近的分局。 一个多小时后,家长总算出现了。不过,当然不是他父母,而是母亲的助理谢小姐。 只见谢小姐一身干练裤装打扮,手上还拿着手机正在讲话。她先瞪了一眼坐在铁椅上、一脸无所谓的席承岳,然后对着电话说:“是,我已经到警察局,也看到承岳了。这边我会处理。” “有必要跟我妈说吗?”席承岳见到熟人出现,只是懒洋洋问。 谢小姐又瞪他一眼,然后转头,掏出名片,熟练利落地开始跟值班警员打招呼。“各位辛苦了。我是汪律师的秘书,这位是立法委员席正宏的公子……” 半小时后,付完了高额罚单,还被教训过一顿之后,他和谢小姐相偕走出警局大门。两人无言地望着停车场那辆闪亮的大车。 “这些要从你零用钱里全部扣回来。”谢小姐警告。 “知道了。” 谢小姐长他七岁,两人像姐弟一样熟稔。此刻她点起一根菸,对着午夜混浊星空吐出一口白雾之后,才皱眉说:“承岳,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打架、停学之后,还无照驾驶,你爸妈会很担心的。” “会吗?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照例要等到我爸的院期结束、我妈的大案子暂时告一段落,才会想起我;那时我大概已经毕业了。”席承岳无所谓地说着,追加一句。“而且搞不好是大学毕业。” 他掏出刚刚重金赎回来的钥匙,正想开车门,却在谢小姐的厉瞪下停住。笑了笑,把钥匙交过去。 “你最近是不是交了坏朋友?”谢小姐忧心忡忡地问。 坏朋友没有,只是,有想要交女朋友。这样算吗? “请对‘坏朋友’详细定义并举例说明之。”父母都是学法出身,耳濡目染之下,席承岳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谢小姐摇头。“你这张嘴,不当律师是浪费了。多认真读点书,考上大学之后,随便你要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的话,拜托你还是多少遵守一下校规,别一天到晚翘课、惹事。” 是吗?考上大学就这么天开地阔了?他还是笑笑,没有多说。 “你别笑,我奉命要好好管着你。”她最后说:“明天我会到学校跟校长、老师谈一谈,也请他们多关照。拜托你就给我安分点吧。” 虽然只是极小的感冒,喝点热开水、睡一觉起来就没事的,但罗母看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坚持要罗可茵在家休养,倾力好好的补个几天。 对于家人的大惊小怪,罗可茵照例无奈而温顺地接受了。而家里的补上加补卓然有成,她看着镜中更加“丰硕”的自己,“乳牛”两字又狠狠刺进心里。 幸好是冬天,她可以用层层衣物掩盖,虽然结果就是看起来更壮、更虎背熊腰,但也没办法了。 努力挤出笑容,还联系到很阳光的程度才走出去。餐厅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肴,光蛋就有皮蛋、炒蛋、荷包蛋,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她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噜叫了起来。忍不住要叹口气。像这样,怎么可能变瘦? “吃早餐吃早餐。来,可茵,快来吃,稀饭刚煮好。”母亲正挥汗端出一小锅熬得又香又浓的白粥,赶快盛了一碗给女儿。 三个哥哥都只能吃隔夜饭,不过全都不介意;看妹妹出现,自动默默开始张罗碗筷,夹菜夹肉盛汤,把她面前的碟子堆得满满。 罗可茵又叹气。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把这些吃完,是无法脱身的。 “啊,对了!前两天有个男生找可茵,说是你的学长。”罗家三哥突然说。 此话一出,餐桌上众人都停下筷子,如临大敌。 罗家爸爸皱眉。“可茵的学校,不是男女分班吗?” “让女儿好好吃顿饭,行不行呀!”母亲制止。 是,天大的事情,都抵不过罗可茵吃饭重要。不过,光听这简单的几句话,她已经心神不宁,饭也吃不下了。 “我学长?他、他有没有说是谁?”会是席承岳吗?应该就是了;因为除他以外,又有谁会找她?可是,为什么? “吃饭。”餐桌上几个人异口同声下令。罗可茵只得乖乖低头,继续努力加餐饭。 狠狠吃了两大碗白粥配各色精美菜肴之后,罗可茵赶校车上学去了。 “怎么才一个学期不到,可茵就认识男生了?”望着女儿的背影,罗父紧皱着眉,一脸阴霾。 “我就说不要让她去读光礼,要读女校……” “静华没有高中部,离家最近的私立学校就是光礼乐,难道要她跑到市区读更远的学校吗?” “老三,你看到那个‘学长’了,长什么样子?”说到“学长”两字还咬牙切齿,好像什么仇人似的。 当然,这些话罗可茵都没听见。她满心期待与忐忑,只想赶快飞奔到学校找学长。好几天没见到面,整个人都不对劲,加上之前打架的事件……想着想着,胸口又是一阵阵隐约疼痛。 结果,刚好遇上高三的模拟考。极重视升学的光礼高中对高三模拟考一向严阵以待,气氛凝重,学弟妹们连走过赶上门窗紧闭的教室大楼都要降低音量,不敢喧哗。罗可茵根本没办法见到席承岳。 接下来换他们考试了。而罗可茵心神不宁,加上之前请假的关系,考得一蹋糊涂,简直可用“满江红”来形容。 尽责的导师把她留下来好好恳谈了一次,还找家长到学校沟通。言谈间,对于罗可茵忙于校队练习、还疑似交男友,在学校里引起风波的事情有诸多暗示,请家长多关心。 结果就是她在学校被老师、同学盯着,校队练习暂停,每天一下课就得搭校车准时回家,由哥哥轮番当家教,督促她读书。 她都这样了,何况是全校赋予重望的席承岳?老师们一定盯得更紧、管得更严,他的压力一定更大更大了。 同在一个学校,竟然没办法见面。她上课更常对着窗外发呆了。而对面大楼的楼顶,却不再有那飘逸潇洒、似乎可以乘风飞去的身影。 只是单纯想看他一眼、说两句话,让他温柔的笑带来暖意;也许他会轻拍她的头,或者偷偷握她的手。就这样,仅仅是这样想起他,就让她脸蛋烫烫的,整个人都烫烫的,好像刚跑完好多圈操场。 数学老师在台上奋力解着题,她的笔记本上却是一片空白。罗可茵忍不住又神游了起来,眼光投向窗外—— 还是不在。灰灰的天空下,楼顶一片寂静空荡,有如她一颗失望的少女心。 低头之际,突然发现空白的笔记本上出现了一张纸条。 什么时候丢过来的?是谁?她四下看看,同学们都认真上着课,坐在她前方好几排的赵湘柔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回去。赵湘柔自己最近因为父母离婚的关系,也被老师、同学密切“关心”及注目着,两人处境差不多。 小心展开纸条,上面漂亮的硬笔字只简单写着时间地点——第六节下课在图书馆旁的小会议室等她。 那字迹好潇洒,仿佛可以见到执笔人的神采。她握紧那张小纸条,整个人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全身都充满着甜甜的能量。 再也不管了,什么都不管!她就是想见他一面。第六节下课钟一响,像是插上翅膀一样,她往约定的地点飞奔而去。 一进阴暗的会议室,就被一双有力的肩膀牢牢抱住。他的拥抱好温暖,而罗可茵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快要冲破胸腔,跳得好用力,席承岳大概都听见了。 他忘情的拥抱好紧好紧,几秒钟的光景,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两人才猛然回神,赶快分开。 都是第一次如此倾心,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红着脸、手足无措了半晌,席承岳才把她按坐在椅子上,然后在她身旁蹲下。大手,则包握着她的。 “好久不见了。”他低声说着,嗓音带点沉沉的笑意,眼睛也是。“你还好吗?我听说你之前请病假,怎么回事?” “只是感冒。没事的。”她好想看他,却又不敢,怕一眼就是惊心动魄,连话都讲不出来;只能头低低的,死命盯着握着她的那双大手。 她的手也有这么小的一天,可以被整个包覆住;在他面前,她就是一个最正常的小女生,不用刻意阳光健康,也不用帅气爽朗,只是被学长迷得两眼发亮,脑袋整个变成浆糊的普通高中生。 只要是男生看见自己喜欢的人露出这样的爱慕眼光,无论岁数,都不可能抵抗得了。席承岳着迷似的望着她,傻傻的,连最擅长的说笑逗弄都忘了。 要是时间就此停止该有多好,但,那是不可能的。钟声再度响起,催促着他们回教室上第七节课。 “我们放学以后,是不是可以……”才见这样短短几分钟,怎么够!席承岳依依不舍地说。 罗可茵摇头。“我得马上回家。现在我连留下来练校队都不行了。” “那,中午休息时间……”说着,连席承岳自己都啧了一声。自从谢小姐来过学校表达关切之后,老师们被请托要严加看管席承岳,他要脱身也很困难。 “也不行啊,学长。而且我看你都不能去楼顶了,应该也是被老师看着,对不对?” 何况现在大家都认识罗可茵了,要是看到他们在一起,消息一定马上传到师长那儿去,到时候,两人都要面临高度的关注跟压力。 席承岳还是望着她的脸。奇怪,明明不是惊人美貌,为什么就这么吸引他、让他没办法放下呢?想到马上就要分开,以后也无法像这样见面,要回到独自一个人、上学放学都毫无期待的无聊生涯中——怎能忍受? “学妹,不如,我们私奔吧。”他微笑着说,眼眸中闪烁着调皮光芒。 他总是在开玩笑,带着点年少的愤世嫉俗讽意面对这个世界。可是,难道他不知道有人会认真吗? 罗可茵默默瞅着他。片刻后,她下定决心似的,用力点了点头。 “好。”私奔吧。 第三章 往后的日子里,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想到十六岁的自己曾经那么真心诚意地点了头,义无反顾的,想要跟一个男生私奔,罗可茵的耳根子就会不由自主地辣起来。 他们的“私奔”只到达城市的南郊。都是家里保护得好好的孩子,加上还穿着制服,身上也没带多少钱,根本不可能去太远。 华灯初上,忙碌的城市喧嚣依旧,他们像是落入凡尘的天使,在俗世中寻觅立足之地。走过热闹店面、人潮汹涌的夜市、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时间越来越晚,人又饿又累,心里充满了模糊的慌乱与迷茫,却还是舍不得放开对方的手。 “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走到了一个路口,席承岳抬头望着对街,问。 罗可茵也跟着抬头,一望,又是一阵小鹿乱撞,全没了主意。 motel。学长建议要去汽车旅馆?就他们俩? 呃,不然呢?难道要打电话问赵湘柔要不要一起来吗? 可是就这样走进去,好奇怪喔。他们身上都穿着光礼高中的制服,一眼就认得出来。 学长的手也微微的在冒汗,他也很紧张吗?他看起来总是笃定自得的样子,从来不紧张的。 大概是表情太过犹豫,席承岳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故作轻松地笑说:“我只是开玩笑,你别吓成这样,还是送你回家吧。” “不要!”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耳根子红红的嗫嚅半天,才努力说出口:“我、我要跟学长在一起。” “好,那我们继续走,如果你不累的话。” “一点都不累。” 然而,路终究会有尽头。小小的私奔在历经五个多小时之后结束。 毕竟离学校还不算太远,他们被路过的老师发现;老师本来以为只是寻常同学在外游荡,没想到一上前关心,就认出了风云人物席承岳。 这下子不能等闲视之,训诫两句之后就放人回家了。这位老师尽责地先打电话回学校,那时,高三晚自习都还没有结束呢。 等到他们被老师带回学校时,训导处已经紧急通知双方家长到校处理。 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在罗可茵的记忆里,仿佛是默片时代的电影,一张张剧照迅速翻过去,没有声音,没有背景,唯一留存的,只有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神态。 比如训导处通明灯火下,师长们的铁青面孔,以及率先赶到的“家长”。原来她跟席承岳没有任何亲戚关系,只是他母亲的助理。她流露的关心是真诚的,失望也是清清楚楚。 然后是她母亲。一看就知道是接了电话就心急如焚的狂奔出门,别说化妆打扮了,连衣服都没换,头发随便扎了马尾,脚上还穿着拖鞋。 妈妈一出现,罗可茵紧绷了一整晚的心情便达到崩溃边缘。她鼻子一酸,差一点点就要当场哭出来了。 其实她不记得大人们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母亲一脸 困惑,不懂为什么乖女儿会这样,这都还好,等到学长的母亲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 席母缓步走进训导处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瞬间聚焦在她身上,一身昂贵套装配珍珠饰品,利落贵气,又带着一种专业的咄咄逼人。 整个画面变成众人向席母——也就是有名的汪律师——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汪律师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孩子们一眼,罗可茵只记得她冷冷的表情,带着不可挑战的权威。 “我儿子从国中到现在,读了六年光礼,一直都品学兼优,为什么会在快毕业前出现这么多事?”质问的语气平淡,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凛。 当然,大家责备的眼光全投射到罗可茵母女身上。 还用说吗?一定是这个刚进来的高一学妹有问题。要不然,多年来都这么品学兼优的优秀学生,哪会变成这样? 可茵的妈妈光身高就矮了人家一大截,被瞪得又缩了缩;她不明就里的一直在道歉,莫名其妙地、满头大汗地道着歉。 这个晚上就停格在母亲不断弯腰的情景中,罗可茵只觉得心口重重的疼着,难受到快要死掉。 妈妈是骑摩托车冲到学校的。载女儿回家的路上,凛冽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罗可茵抱着母亲已经有些粗的腰身,努力忍着眼泪不敢哭。 风声好大好大,摩托车引擎声好吵好吵,妈妈困惑的问话,差点被掩盖过去。 “可茵,你怎么会……” 一回头,看到女儿满脸惊慌,眼眶儿红通通的,罗母也跟着哭了。这是她的心肝宝贝啊,看女儿头低低站在训导处被众人责骂的模样,做母亲的心如刀割。 结果母女俩就在家门口哭了一场,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讲。 “不喜欢这个学校的话,我们转学,好不好?”罗母最后这样问。“转去远一点的学校也没关系,搭校车、家里接送你都可以。” “不要,妈妈,我不会再这样了。”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红通通,讲话上气不接下气。“我真的会乖乖读书,我不要转学。” “好,好,那就不转学。”罗母哄着女儿,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不要哭了,小心等一下又开始喘。” “不哭了。”知道自己让家人多担心,她努力挤出笑容。“妈,不要跟爸爸、哥哥他们讲——” 当然不会讲。要是让家里男人们知道小女儿跟学长翘课逃家去游荡,到半夜才由学校同通知家长去领回的话,不用太久,大概二十四小时内吧,那位学长铁定会遭到毒手。比如说被五花大绑、浇上热柏油、插满鸡毛,然后游街示众等等。 “你们在做什么?”罗可茵的二哥闻声出来,一脸不解。“为什么不进来,外面这么冷,可茵万一又感冒怎么办 。”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罗可茵鼻音重重地迅速否认。 “你看,鼻音都这么严重了,还说没事?快点进来。” 说着,二哥已经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妹妹,暖呼呼的衣服披上肩,罗可茵差点又掉眼泪了,要好用力的忍着,才没有继续哭。 “为什么到现在才回家?”二哥追问。“是不是又留在学校练跑?可茵,我们已经说过了,冬天不要这样,跑的一身汗又吹冷风,一不小心就感冒了,你感冒又很麻烦……” “先别讲这些了,来,我们赶快进去。妈妈煮红糖姜汤给你喝。” 妈妈拉着她走。温暖厚实的手并不细致柔软,却充满母爱的力量。 跟早些牵着她在街头乱逛的另一双手,是如此不同。 一个晚上像是作了一场超长超长的梦,梦醒之后,她突然老了好几岁。 那晚之后,她果然又染上微恙,真的是很轻微的症状,却在家人坚持下,又请了好几天病假在家休息。 隔几日回学校上课,她的脸色还是不大好,同学们私下都在传说,罗可茵跟学长深夜在外逗留,准备上旅馆时被抓到。学校知道了,事情闹的很大,她回家还被父母打,才会这么憔悴。 绘声绘影,全都是加油添醋的结果。才十六岁的她,居然已经尝到成为公众人物的苦头。 后来校方的处分出来了。众人哗然。一人只被记了一支小过。 这绝对是宽容处分,要不然,像情节这么重大的事件,不但大过跑不掉,说不定还会被迫转学。 从好友赵湘柔那儿得知,席承岳家里确实曾对校方施压,希望害儿子分心的罪魁祸首——也就是罗可茵——可以立刻转学,别再留在学校危害席承岳了。 但,遭到席承岳激烈的反抗,不惜以放弃参加联考当威胁。闹到最后,才被记一小过。 听完之后,罗可茵好惊异。学长那么温文优雅的人,会跟人大吵?不过这也不算太难想象,毕竟学长之前就曾为了她跟人打过架。 漫长的冬天一日日流逝。因为被严格监控的关系,他们根本 无法再见面。表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心里其实非常非常自责。 一切的混乱都因她而起,就像从小到大,她的身体就是全家人担忧的重点一样。这种感觉真糟。 因为父母执意要一个女儿,所以她是在众人殷切盼望之下出生的。母亲生她时已经四十高龄,颇吃了一点苦头才生下她。早产不说,一出生就有bpd——新生儿器官肺部病变,直到六个月大才脱离呼吸器的辅助。 时至今日,她的肺部依然有轻微伤痕,天气一变化就容易染上风寒,一咳嗽就很难痊愈。之所以会开始练跑,也是在医生的建议下,为了锻炼心肺功能才跑的。没想到真有天分,一跑就比人快;加上多年锻炼的耐力,居然成了长跑好手。 罗可茵还记得,小时候,父母常在深夜里偷偷到 她房间,以手探她的鼻息,只为了确认她还在正常呼吸。大规模的食补药补更是统统都来,以把女儿养壮为最高目标。 她真的、真的极不愿看见家人深深担忧的神色,因此努力活得健康开朗,让年纪不小的爸爸妈妈,三个哥哥都能放心。 所以她乖了,安安静静的低头过日子,不敢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不想再看到学长那么漂亮的人被拘在训导处训话,不愿再看到母亲向谁致歉。 战战兢兢,只求能平平安安过每一天,直到毕业。 春天来的时候,她的禁令终于暂时解除,可以重新回到校队练跑了。 在操场上一圈圈跑着的时候,罗可茵总幻想,在学校的的某个角落,也许是楼顶,也许是走廊,也许是教室窗户旁边,有一双温柔带笑的桃花眼正默默看着她;就算只是瞥过一眼,能让他知道自己很好,这样就够了。 她其实也好想看他一眼。每个穿着制服的高挑背影都让她心跳不已,视线忍不住粘了过去。不过,总是失望的时候居多。 她竟是没有机会再和他说上一句话。席承岳像是平空消失了似的,除非各项考试颁奖时,才会听到他的名字。 罗可茵还在经过教务处外的走廊时,看着贴出来的模拟考金榜,仔细找着席承岳的名字。看到他依然稳居第一,就偷偷地开心。 然后是火辣辣了的夏天,联考的季节,席承岳顺利考上第一志愿某大法律系。耀眼的红榜贴在学校穿堂最显眼的地方,迎风翻飞。 直到秋季新学期开始了好久以后,红榜都没有撕下来。罗可茵常常会在经过时,仰头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名字,发呆。 “啊,就是这个学姐喔” 身旁,刚进来的小高一偶尔会窃窃私语,讨论着一代传一代的八卦秘辛。 “长的又不漂亮。” 小学妹不解地细声说:“一定是倒追吧!因为听说席学长超帅的。” 她微微一笑,低头走了。 学生皮鞋的鞋跟在发亮的大理石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声音,长廊上隐约有回音,阒静中单调的声响,更显寂寥。 再次见到席承岳,是两年多以后的事了。 那时,罗可茵已经是应届毕业生。私立学校管得严格,他们参加过毕业典礼之后还是要留下来自习,做最后冲刺,以迎接即将到来的联考。 好友赵湘柔已确定夏天就要赴美,先读语言学校,然后升大学。虽然不用参加联考,但还是每天留在学校陪罗可茵读书;就连毕业典礼,也是因为要跟可茵拍照才来的。 “我们去楼顶拍几张吧。”在校内各角落拍完一轮,赵湘柔提议着。 当然,罗可茵欣然同意。那可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哪。 她柔顺地跟着一阶阶爬上去。铁门一开,热风迎面扑来,阳光灿烂到让人差点睁不开眼。 用力眨了眨眼,还是不敢相信,出现在眼前的人影是真的。 是席承岳。就像以前一样,斜斜靠在水塔边,含笑望着她。 也像以前每一次一样,在他温柔得能融化人的目光中,她有如被黏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你来做什么?”结果是赵湘柔先开口,她的嗓音一向清脆好听,此刻却蕴藏着怒气,很不友善的质问:“你已经不是本校学生,为何随便进我们校园?” “今天是毕业典礼,校外人士是可以进来的。”席承岳淡淡说道:“好歹我是毕业校友,你该叫我一声学长;何况你自己也说过,如果学校是我家出钱盖的,我爱怎样就可以怎样,不是吗?” “你……”说不过他,赵湘柔拉着罗可茵就走,“算了,我们下去!” “等一下。”他叫住她们。“可以让我跟可茵说几句话吗?” “不可以。”赵湘柔冷然回绝。“你没资格。一上大学就立刻交了新女友的人,还有什么话要跟可茵说?” “我只是来恭喜学妹顺利毕业了,想祝他联考顺利而已。” “不需要。” 有如母鸡护卫着小鸡,身材纤细娇柔的赵湘柔,悍然挡在罗可茵前面,不让她再受到伤害。 其实他们的针锋相对,罗可茵都没听清楚。两人的对话模模糊糊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因为她情不自禁地凝望着席承岳,在烈日下,一身白衬衫、牛仔裤的他好像全身都发亮,好看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他比两年前成熟了几分,不再是穿着制服的高中生了。头发长了些,身材壮了一点,肩膀看起来更宽,腿还是那么长…… 还是好好看,还是最佳男主角。 好热,汗珠沿着额头流下来,她的眼角刺刺的。 “湘柔,没关系。”声音好沙哑,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努力挤出笑颜,转头对席承岳说:“谢谢学长。我会好好加油的。” “五分钟,好吗?我只要五分钟。”请求好谦卑。 赵湘柔还在犹豫,但看着身旁好友已经恍恍惚惚。魂魄快出窍的样子,她心知肚明,这两人的纠缠绝对还没断干净。 “五分钟没下来的话,我会找训导主任上来。”临走,赵湘柔狠狠警告着。 “今天开始,我们三个都是毕业生了,训导主任也不能对我们怎么样。”他轻轻指出。赵湘柔气得瞪了他半晌,才咬牙离去。 脚步声消失后,罗可茵靠在刚合拢的铁门上,被晒得热烫的铁板熨着已经出汗的手心,麻麻的。 他还是看着她,眼睛在笑,可是,什么都没说。 蝉鸣声阵阵,时起时歇,一丝风都没有的六月天的午后,阳光是热辣的。眼前景象犹如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她快要看不清楚他了。 “……还是一样可爱。”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对着她走过来。 罗可茵下意识地退后,却被铁门挡住了,再无退路。 “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他低声问。“托湘柔拿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 “什么东西?”傻傻反问。 “课本、参考书、笔记,还有一些其他的。”比如护身符。 她摇摇头。赵湘柔自从知道席承岳一上大学就又有了“红粉知己”后,从此视学长如眼中钉,还用过一些不甚符合她千金小姐身份的话骂他。 他真的是湘柔口中那种该死的花心男吗?超会哄女孩子,却没有真心?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心甘情愿被他哄。像这么没出息的想法,罗可茵不敢在挚友面前说;所以当湘柔在骂学长的时候,她只是静静的听。 “也难怪。湘柔在生我的气。”看她的表情,席承岳也猜到了个大概。 他不再多提那些细心为她准备的东西,只伸手帮她把额际汗湿的发丝拨开。 “热成这样,小心中暑。再几天就联考了,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加油!” 他的语气依然亲昵,动作自然,好像分离的两年都不存在,他们从楼顶初识那一天就跳到现在、此刻。 “谢谢学长。”罗可茵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个笨拙的答案。 席承岳笑了,他突然俯过身,出其不意的,在她发烫的脸颊印了一吻。 “你一定会考得很好的。我在大学等你。”他说。“时间到,我该走了,要不然,湘柔会杀上来把我碎尸万段。” 有女朋友的人,可以这样亲别的女生吗?即使是这么清淡如水、充满鼓励性质的友情之吻。 也许湘柔是对的,男人都会花心。 罗可茵头很昏。席承岳都离去很久了,她还呆坐在楼顶水塔旁边,没办法消化突如其来的冲击。刚刚一切仿佛一场梦,梦醒了,她还在留恋不舍,根本不想面对现实。 直到一条名贵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不用抬头也知道,赵湘柔上来了。她不可能放下好友不管。 结果看到席承岳已经离开,楼顶只剩罗可茵一个人在发呆。 “擦擦汗吧。”赵湘柔说,一面在她旁边坐下。“学长走了?” “嗯。”擦了汗,她低头望着手帕上的花纹发愣。“我洗好再还你。” “不用了,就送你吧。” “送手帕会分手的。” “本来就要分手了。” 这样好的朋友,朝夕同窗了三年,终究还是要分离。 而以为已经淡去的眷恋,一见到那个人,却又重新翻腾奔放。 胸口好久没痛了,怎么今天会痛成这样? “湘柔,你真的想去美国吗?”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好多次了。 “不然呢?”赵湘柔很坚强,强打起精神,还反过来安慰眼眶红了的好友。“我们还是会保持联络,你放假就来美国嘛。。我会照顾你,当导游带你去玩。” “可是你一个人去,谁照顾你呢?谁陪你吃午饭?谁跟你去逛街?谁和你讨论功课、一起写作业?” 赵湘柔的眼神有点空洞。“我也不知道。” 罗可茵不是口舌伶俐的人,她只能紧紧握着手帕,无助地望着好友。赵湘柔勉力对她笑了笑,笑容好惨淡。 “你记不记得我们高一校运会那天,我拿手帕给你,也是在这里?”赵湘柔淡淡说着。“以前学长翘课时都在这里吹风,我要找他讲话,就跑上来。我爸妈离婚是他妈妈的事务所办的;判决确定那天,我抱着学长大哭了一场,学长还以为我会难过到跳楼。” 啊,那个有如电影海报的画面,至今还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俊男美女,赏心悦目。席承岳到哪里都是风度翩翩、温柔体贴的男主角,毋庸置疑。 而罗可茵,似乎始终都不会是那个美丽迷人的女主角,只是在角落用爱慕的眼神默默注视,一闪而过,连名字都没有的傻气女配角。 即使如此,女配角对男主角的爱慕,也是货真价实的。 这个粗糙简陋、连椅子都没有的小小天地,充满了回忆。初相识的情景,三人快乐的午餐聚会,到她初尝爱情甜味却被硬生生阻挡抹杀,成天盼望着心中的他会出现;乃至于听闻席承岳上大学之后交了新女友,不得不与自己青涩的初恋说再见……全都是在这里。 每个人都有好多回忆,苦乐各半。谁说青春年少的日子里全是飞扬的笑声?每一次伤心、每一颗眼泪看在大人的眼中是如此幼稚愚蠢;但,全都是真的,全都是会痛的。 “湘柔……”罗可茵用手帕掩住鼻子,也掩住她的哽咽;却掩不住心底好想好想说的那句话。“我还是好喜欢学长,怎么办?” 以后,谁来听她说这些?谁来骂醒她? 赵湘柔摇摇头。“不要喜欢他了,他只会让你伤心。” “考上大学以后,你会认识更多男生。到时候,你根本就不会想起他了。” 罗可茵也这样希望。只是,她隐约知道,要把席承岳忘掉,好像,好象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第四章 时光流转。 二十二岁的她想起当年,竟是惆怅。大学都要毕业了,依然没有遇到第二个令她这么倾心的男生。 当然,如赵湘柔预测,她认识了很多好人,有的甚至成为极好的朋友,但是,想那么单纯而专注地喜欢一个人的柔软心情,却没有再出现过。 在南部读了四年大学,不得不说,天气、环境都非常适合罗可茵。脱离了寒冷多雨的冬天,上大学这段时间以来,她几乎连小感冒都没得过。爱晒太阳、爱运动,温和个性配上爽朗阳光的笑容,在学校里人缘极佳;再也不是那个身处贵族名校,在千金小姐身边安静而不起眼的小小跟班。 当最后一次为了体育系大事体表会焚膏继晷、练的身心俱疲、躺在体育馆地板上动弹不得的时候,呆望着高挂在天花板上的大灯,身旁也累得歪倒的同窗好友突然问她:“可茵,你还是处女吗?” 换成别人,大概已经把罗可茵吓死了。不过因为交情实在太深厚,罗可茵早已习惯这种没头没脑又没规矩的漫天乱问,当下只是回敬:“宗睿那你呢?还是处男吗?” 幸好问句都很小声,要不然,体育馆内其他还在忙碌的学弟妹听见他们崇拜喜爱的学长姐这样对话,那一份孺慕之情可能全部都会放水流。 李宗睿认真思考了片刻,才回答:“看定义。我应该算是技术型。” “喔。”不愠不火的回应,表示听到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都大四了,也许真的应该……” 其实李宗睿严格上算起来是她的学长,只是,高大帅气、篮球打得出神入化,在场上可以引起疯狂尖叫的他,先是重考,然后重修、延毕,同届的都已经研究所毕业了,他还在读大四。天生好像少根筋似的,也跟罗可茵一样,大学四年,不,不只四年了,受到众多女生的青睐与爱慕,却从没交过女朋友。 罗可茵跟他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但她对他从来没有心动过。就算一起出去玩,睡在同一张床上,都不会产生任何遐想,也没有心跳加速、脸红耳热过。 如果没有经历过,她可能会觉得自己有问题;不过,明明就有人能让她产生这样的甜蜜心痛—— 啊,真的好痛。不过,当然不是心,而是犹如刀割的尖锐疼痛突然从左边脚掌开始蔓延,小腿肌肉整个绷紧,她忍不住轻哼出声,弓起身子。 “抽筋了?我帮你。” 体育系的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李宗睿说到做到,立刻翻身过来帮她。她仰躺着曲起腿抱在胸前,李宗睿则是帮她扳正脚掌,用身体重量往下压。 “你放松啊,肌肉太紧了,深呼吸!”一面帮压,一面还谆谆教训着皱眉苦脸的罗可茵。“今天热身热不够?晚上只不过练了舞大旗而已。” “我们……练长跑……跟耍旗……用的肌肉……不一样。”她断断续续的说。 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姿势实在很暧昧,俨然是在公开场合亲热,火辣辣的;不过整个体育馆都是同系的人占用,忙得要死,抽筋又是家常便饭,根本没人多看他们一眼。 “咳、咳。”外人出现了,对他们的动作非常看不顺眼。“你们在做什么?” “啊!”李宗睿立刻向被雷打到一样跳起来,满脸涨得通红。“我……没有什么,可茵的脚抽筋,所以?……” “我知道她抽筋了。”对方有点不耐。“我是说,你在搞什么鬼?压的方式根本错误!让我来!” 看着在身旁蹲下的男子,罗可茵的心微微揪紧。来找李宗睿的是个年轻俊秀的实习医师,每次看到这个何医师,她总会想到席承岳。 都是俊秀修长的外型,但何医师有点冷,席承岳却是温和可亲。记忆中的席承岳总是在微笑,眼角微微有桃花纹,让人轻易融化在他的笑意中。 这些年来,她总是下意识地把每一个男生跟席承岳相比,却是怎么比都比不上;到后来也不知道是席承岳真的那么好,还是记忆中美化了太多太多的关系。 果然,几下颇具专业的拉扯与施力,罗可茵的疼痛立刻减缓了许多。她小心翼翼地把腿伸直,确认没事之后,坐了起来。 “谢谢,我没事了。” “嗯,没事就好。”年轻的何医师淡然问:“他跟你说了没有?” “说什么?”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何医师侧过脸,冷冷瞟了李宗睿一眼。长手长脚的李宗睿在一旁抓耳挠腮,很不自在的样子,嗫嚅道:“我已经开了头,只是还没讲到重点……” 开头?问她是不是处女这算什么开头?罗可茵更加不懂了。 眼前的他们可算是她最亲近的男性友人了,一切都是因为她定期得到医院报到做检查的关系;有一次巧遇去找何医师的李宗睿,莫名其妙地,得知了这俩人交情匪浅。 满满的,她和李宗睿越来越熟,那是一种同类相亲的感觉。 “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他有事要请你帮忙。”到最后,还是何医师开口代为发言。他用眼光示意,要李宗睿快点接下去说。 “就是……我爸当选连任嘛,要请客……”李宗睿空长了魁梧的体格,讲起话来有时真是一团混乱,跟何医师天差地别,却跟罗可茵有点像。 他努力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说出目的,“我被叫回家,你可不可以陪我跑一趟?” 李宗睿的父亲是地方民代,势力庞大,深入基层,对于这个独生子期望非常高,偏偏李宗睿无法照着父亲的意愿走,因而父子间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 最近,李家一直在帮儿子安排介绍女友,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为了要一劳永逸,他提出了如下方案—— 请好友罗可茵冒充他的女友。就这样。 “好啊。”罗可茵爽朗的答,一点也不扭捏。 “如果你有男友会吃醋的话,你告诉我,我们会帮你解释。”李宗睿拍胸脯保证。“这只是幌子而已。完全不是真的,放心好了。” 男友?罗可茵在心底苦笑。和她最接近的男人都在她眼前了。 而她心里有的,只是一个影子。影子是不会介意的。 “我没有男朋友,别担心。” 李宗睿看起来是真的有点担心,他盘腿坐在旁边,认真地看着罗可茵。 “你也大四了,整整四年都没看你跟哪个男生走得近过。你真的没想过要交个男朋友吗?”接续早先的话题,李宗睿原来是在关心她,“现在啥年代了,二十二岁还是处女,说出去会被人笑的。” 啪!有人后脑勺狠狠中了一记铁砂掌。当然不是罗可茵动手,自然有人会代为教训这个讲话不经大脑的大个子。 “李宗睿,这种话可以在公开场所讲吗?”何医师咬牙切齿地说。 “呃……这里有没有别人,可茵也不介意啊。” “你怎么知道她不介意?人家是规规矩矩的好女孩。” 是,她是个好女孩,守身如玉,却不知道为了谁。 其实也没那么悲情,只不过没遇到真正心动的对象,而熟稔的好友,爱的缺失同性而已。 “我没关系的。”她微笑着,真的不介意,只是有一点点无奈,“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不过,遇不到喜欢的人,也没办法呀。” 正在施行家教的两人停了手,转头,齐望着她,一个浓眉大眼,一个俊眉秀目,都流露着真诚关心。 “你一定很快就会遇到的。”片刻,李宗睿非常非常认真地说。 “你怎么知道?”看好友认真成这样,她忍不住失笑。 “直觉。”李宗睿严肃点头。“不要小看我的直觉。在球场上久了,最依赖的就是直觉。” “神经比较粗的,也都依赖直觉。”何医师喃喃说着:“所谓动物性直觉。” “你是什么意思!你在骂我是禽兽吗?”吼叫。 “不笨嘛,这样都听得出来。”很有深意的微笑。 罗可茵还是微笑。她羡慕他们走过患难都还是勇敢相守的这份感情。因为她没有。 罗可茵这个假女友非常“敬业”,还特地认真梳妆打扮过,穿上长辈都喜欢的鲜艳大花洋装,陪李宗睿回家吃饭。 换了别人,这样的衣服看起来可能有些俗气;但罗可茵长年在南部阳光的洗礼之下,皮肤是漂亮的蜜色,俏丽短发配上带点英气的五官,有种南洋风情,穿起鲜橘色的印花洋装,出人意料的抢眼、搭配。 李宗睿的家在三重,父亲服务处前面席开好多桌,贺喜的花篮纸牌懂啊外面骑楼底下,还放着震耳欲聋的鞭炮。络绎不绝的宾客来来去去,她很尽责地陪在李宗睿身旁,对于诸多打量的眼光、探询的口吻,都以爽朗微笑应对。 “是我们阿睿的学妹啦!”面对询问,李宗睿的父亲笑得眼睛眯成细线,喜孜孜地回答。 “这个身材,水!有肉有肉的,看起来很会生喔!阿睿多加油!”嚼着槟榔的客人大剌剌说着,仿佛无上的赞美一样。 李议员听了,更是心花怒放。有了她,抱孙指日可待,也难怪他对罗可茵怎么看怎么顺眼,对她好的不得了。 罗可茵其实很心虚。毕竟这是个谎言,她有种在主演电影“喜宴”的感觉。 “不要想太多,就当来吃一顿就好。”李宗睿也很入戏,揽着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声说:“忍耐一下,别忘了明天我要请你吃大餐。” “来你家就是为了吃,答谢我也是要我继续吃?”李宗睿的思考非常直线,凡事都跟吃扯得上关系。罗可茵忍不住失笑。 看在外人眼中,俨然是两小无猜、感情甚笃的在讲悄悄话;两人的外型又颇登对,都是走健康阳光路线,怎么看怎么搭,天生一对。 有一双眼眸已经默默看了他们一阵子了。两人低声说笑着,都没有发现,直到那个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才一起抬头。 望进一双深沉的眼眸中。罗可茵突然呆住了。 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倒退,周围的人事物全模糊掉,天地间只剩下初遇时就难以抗拒的温柔眸光,包围着她。 啊,是学长。不是随便什么学长,而是席承岳。 世界有这么大,有一段时间她不管怎么绕,就是绕不到与他碰面的机会;世界也有这么小,在这里居然遇见了。而看他伸手与李宗睿交握的样子,他们似乎是认识的。 “好久不见了。”他跟李宗睿寒暄着。“恭喜李议员连任。家父今天有事,要我先过来帮忙致意。” “我爸在里面。”李宗睿傻笑说。 跟风度翩翩的席承岳比起来,李宗睿完全被比成个粗鲁毛头小子。这当然不能怪李宗睿,因为,不管谁跟席承岳比,都比不上。 他还是很英俊。神气的浓眉、短发、五官、下巴线条更锐利清俊,好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却跟他的气质好配,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低调的自信,聪明毫不外露,让人忍不住要将视线一直跟随着他。 看他低声跟长辈打招呼、微笑倾听别人说话的样子,罗可茵连呼吸都几乎忘记了。 “喂,喂。”李宗睿在她眼前啪的一下弹着手指。“回神啊,‘女朋友’,你不能这样死命盯着别的男人,我很没面子。” “抱歉。”罗可茵这才回神,非常汗颜。她竟然真的忘情地盯着学长的背影看,看到都发呆了。“你们……认识?” “我爸啊,你也知道,民代要跟很多人交陪,政治界就是这样。”李宗睿耸耸肩。“席承岳他爸是名律师选上立委,他妈也是名律师。你怎么认识他?” “高中同校过。” “你也是光礼高中的?”李宗睿很稀奇地偏头打量这个爽朗帅气的学妹。“不大像啊。我以为光礼出来的都是世家贵公子、千金大小姐那样。” 罗可茵笑笑,没反驳。她的精神已经不大集中了。 吵吵闹闹的一顿流水席之后,罗可茵告辞离。李议员还笑开一张很道上兄弟的凶脸,非常热情的要她以后常陪李宗睿回家走走,俨然把她当做乖媳妇的最佳候选人。 一转出热闹非凡的巷子,李宗睿就像突然活过来了似的,一副给他一颗篮球,马上可以就地上篮得分的模样。他用力把衬衫口子扯开,透了一大口气。“憋死我了,到底谁能忍受这种闷死人的衣服啊。” 有人就是可以,而且还穿得好好看。恍惚间,她又想起那挺拔的背影。 “我要去找我家何医师了。可茵,不用我送你回去吧?”身边的人已经在频频看表,迫不及待要去赴约。 罗可茵了解地笑笑。“当然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赶快走吧。” “谢啦!明天晚上我跟孟声请你吃饭!”他用力搂她一下表示感谢,然后发挥后场回防的功力——篮球健将果然不一样——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样也好,让她独自走走,好平复翻腾汹涌了一晚上的心情。 原来不是没感觉,而是,还没有遇到对的人。奇怪的是,怎么还是同一个? 十六岁到现在,自己居然没有任何长进,一看到他,整个人又变回当年双眼闪着星星、傻乎乎爱慕者学长的小女生。 ……可是这久违的感觉好甜蜜,还带着一点点酸。 她其实已经走过了候车的站牌,但是还是不想听,继续往前走着,李宗睿家附近她其实并不熟,但街上十分热闹,摩托车从身旁呼啸而过,骑士们技术高超,贴得超近的,有时硬是把规规矩矩走路的了罗可茵吓了一大跳! “小心。”有人握住她的手肘,轻轻把她往骑楼内带。 就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让罗可茵刚刚稍微回复正常的脑袋突然又像泡了酒一样疯狂旋转起来,晕得让她傻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能看向身旁突然出现的人。 他跟着她?跟多久了?之前他明明没有留下来吃饭,打过招呼就走了。 “要回家了吗?”席承岳怡然问。“要不要一起走?” “呃……公车站牌就在前面。” “那我陪你走过去吧。我车也停在那边。” 两人安静地并肩走着,都没有开口。心理有好多好多问题,却不知道要从何问起。比如说,这几年都好吗?有没有想过她?有没有回忆过曾经的青涩与甜蜜?还是当做年少时一段荒唐回忆,一笑置之? 因为马路边实在太吵,就算要叙旧聊天也没有办法,但她还是偷偷依恋走在他身边的感觉,就算已经到了公车站牌前,也不想开口提醒,反正学长也没打算停步的样子,结果就这样走过去了。 走着走着,要过马路时,他很绅士地牵起她的手。 可是,过了马路后,他并没有放开,牵得理所当然,不松不紧,其实稍微用力就可以挣脱;可是,罗可茵连动都不敢乱动,她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只祈祷着学长不要发现。 他的拇指在她掌心轻轻画圆,小小的动作,却引发细小电流从掌心通到全身,酥酥麻麻的,让已经混乱的神智更加昏沉。 这人是她命中的魔星。从十六岁开始,她眼里再也容不下另一个男人。就算已好久好久不见,却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因为他离去之后,她的心门就关上了。直到他再度出现,才再次打开。 他们一直走着,没有目的地,没有尽头似的走下去。从市中心闹区走到僻静的住宅区,走过了好几个公车站牌,他停车的路口早就是很久以前的事,罗可茵却全然不管。 直到他停步,抬起头,自热而然地问:“要进去吗?” 一家小小的旅馆就在转角,泊车小弟在一旁打瞌睡。从玻璃门看进去,柜台有几个旅客正在登记。 她以为她的心跳声已经大到盖过微弱的回答。 “好。” 飞蛾扑火。十六岁的她走过时光隧道,来到今日,终于能与他携手走进那个几年前差点进去的旅馆。 夜深以后,尘嚣慢慢沉淀。从房间窗口往外看,自然看不到什么繁华都市的夜景,但幸好面对的是安静黑暗的小小公园,树荫中闪烁着路灯光芒,也算是不错的景色。 “在看什么?”身后,一双坚硬的手臂往前搂住她,低沉问句在耳际想起,逗得她耳根子麻麻痒痒的。 罗可茵非常、非常紧张!她全身肌肉绷紧,像一副拉满的弓,再用一点点力就会绷断了。 “不要这么紧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席承岳在微笑。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唇弯起,在耳际轻问:“你有男朋友吗?跟李宗睿,不是真的在交往吧?” “当、当然不是!”她赶快否认。“学长,那、那你呢?” “我?也没有跟李宗睿交往。”他半开玩笑地说。逗学妹,他最拿手了。 扑哧一下,她果然好捧场的被逗笑了,整个人开始放松。她的笑容仿佛黑夜中透出的阳光,让人心头暖暖的 她真像是一抹阳光。鲜橘色的连身洋装很适合她的气质,肌肤质感好好,像是纯正的蜂蜜,又滑又顺,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学长,我是在问……” 一偏头,他的唇就在那里,他一就不客气的顺水推舟,亲了上去。 沉沉的夜深前,两个身影相依偎。他的唇极温柔,轻轻安抚,小心品尝,像要饮一口阳光似。 “我没有女朋友。”缠绵暂时中止时,他抵着她的唇,低低解释。 “可是……” “嘘。”又是一个吻,轻轻封住她的问题。 昏沉中,罗可茵脑中模糊的想着,上一个亲吻她的男人,竟也是席承岳。 一直都是他。让她心跳加速、全身发热的人,始终是他。 中间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一夜,虽然他们真的去开房间了,但是并没有太过火。席承岳不是会急于把学妹拆吃入腹的人,他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好好和她谈一谈、叙叙旧。 听起来很荒谬。说出去大概也没有人会相信;但情不自禁的亲吻之后,他们刹车了。像是再继续下去,似乎就会破坏这种重逢的甜蜜。 在窗前的小小沙发上坐下,他拥着她,两人就着窗外的暗淡月光,轻轻地聊了一夜。 当然,他承认中间还是偷吻了她好几次。不过,这怎么能怪他呢?软玉温香在抱,连亲都不亲的话,他还算是男人吗? 几年的时光用一个晚上要说完,自然要把握时间,好好赶进度。可是,到底说了什么、又听了什么,罗可茵都不大记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人在床上,学长则还是窝在小沙发上。 “跟你睡在一起,诱惑太大了,我怕自己做坏事。”他的腿伸得长长的搁在床沿,刚醒的他犹带睡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这样对一脸困惑的她说。 罗可茵只是默默看着他。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跟男人进旅馆过夜,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但,总不能面对维持绅士作风的他说“我不介意你做坏事”吧?这未免也太……太不好意思了。 “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他懒洋洋地问。 “学长,你头发变短了。”罗可茵喃喃说着。 “我才刚退伍,头发自然是短的。”他笑着说,一面扬起浓眉。“你不喜欢短发?把就为你留长,好不好?” 她乖乖点头。 “走吧,洗个脸,我们去吃早餐,然后送你回家。”话虽如此,他还是懒洋洋地窝在小沙发上,直盯着她看,一点也不想动的样子,随口说笑:“乖女儿一夜没回去,爸爸妈妈会不会已经报警找人了?我会不会被斩首示众?” “你没跟爸妈说要去李宗睿家吃饭?” 她有些尴尬。“没说。因为我家人……听了可能会产生误会。” 确实没错,不过,他心里有点疑惑。“我听说李宗睿喜欢的是……” 罗可茵还是默默看着他。虽然这可能已经不是秘密了,但她还是不想谈起关于好友的是非八卦。 真是好孩子。席承岳笑迷了眼看她。 边聊天边吃早餐是很惬意的,全然不觉时间的流逝。吃完,都已经快要中午了,席承岳还是得送罗可茵回家。 这段路他并不陌生,一路开到她家附近,两人一起走上去。 “学长,到这边就可以了。谢谢。”快到家门口时,罗可茵突然停步,有点尴尬地说。 席承岳的眉一挑。“怎么了?” “呃……”她迟疑片刻,慢慢解释:“我家人比较……关心一点,如果学长你陪我过去,可能……就是会……” “会怎么样?被抓起来审问?被严刑拷打?”席承岳开着玩笑,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还是继续陪她往罗家老房子走。 “可是……” 结果走到门口,两人一停步,果然立刻就被包围了。 两人一狗不知从哪里出来的,神出鬼没,全都用猎犬似的眼光望着他,虎视眈眈。大型狼犬见到陌生人,还用爪子粑抓着碎石子地面,低低咆哮。 “又是你。”其中一人盯着席承岳,冷冷地说。 罗可茵吃了一惊。“你们见过面?” “见过一次。”“反正有印象。”两个哥哥轮流说,还是死命盯着陪在妹妹身边的陌生男人。 “学长,这是我二哥、三哥。”罗可茵硬着头皮介绍。“这位是我高中学长席承岳。” “高中学长嘛……哼哼。”罗家三哥用鼻子发出不以为然的声音,然后连珠炮般的发射一连串问题。“有读大学吗?现在在做什么?上班还是上课?有正当职业吗?未来有什么打算?” “喂,你们不要——” “没关系,哥哥都是这样的,非常保护妹妹。”席承岳倒是一点都不紧张,俊脸上荡漾着轻松微笑,慢条斯理作答:“我是t大法律系毕业,当年考上法律资格,当兵到去年退伍。律训完毕、今年六月律师实习结束就拿到执照了。实习的地点是鼎业律师事务所,若没意外的话,以后也会在那而服务。” “有名片吗?”罗二哥脸很臭地问。 “还没印好,正在赶制中,会请可茵带给两位哥哥。” 谁是他哥哥?罗家两位兄长目露凶光,但硬生生忍住,无法反驳。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赶快回去上班?” 席承岳一笑。“没什么,顺路送学妹回来是应该的。” “顺路?顺什么路?你们刚刚去了哪里?”“可茵,你不是应该在高雄吗?为什么一早突然跑回来了?”连珠炮的炮口对内,开始轰炸。 “这……我……” 席承岳还火上加油,很挑衅的在人家兄长面前勾了勾她的短发,好温柔地帮她顺到耳后。 “哪天要回学校?我来接你”清楚宣告了意图。“我们晚一点电话联络,好吗?那我就先走了。” 不准不准不准……两个哥哥瞪得眼睛都快凸出来。 只见那潇洒背影离去之际,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是如此愉悦,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看得牙都痒痒的,连狗都牙痒痒的,继续低低咆哮,非常不友善。 真想放狗咬人…… 三哥的手差点要松开,把讨厌陌生人的大狗放出去执法了。不过,罗可茵抢先一步挡在他们面前。 “不准你们对客人这样。”她坚决地说,表情清楚说明了她不是在开玩笑。 “客人,哼哼……他明明就……” “明明就怎么样?”罗可茵直望进兄长眼底。“你们到底何时见过他?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难道这段时间以来,他曾经来找过她?不像自己所想,一分开就断了音讯? 眼看妹妹眼神罕见地认真,罗家两个哥哥面面相觑,愣了几秒。 “不知道。”“你去问妈妈。”推得一干二净。 “我要问的是你们。” 瞬间,哥哥们突然又忙得要命了。“啊,我该去饭店值班了。”“对对对,我也有事。” 两人消失后,只剩罗可茵跟凶猛大狼犬在原地。 “吼……”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家中爱犬是不会回答她的。 第五章 南台湾的初夏,周日近午。席承岳在急促的敲门声中走出房间。 穿过撒满阳光的客厅,他犹带睡意的俊脸上,浓眉深锁,脸色相当不悦地去开门。 门一开,一个硬是比他高出半个头,身材很有压迫感的大男孩冲着他傻笑。不过,那人在看到他的刹那立刻呆住,笑不出来了。 “找谁?”简洁利落问。 “我、我要找可,可茵。”李宗睿结巴了半天,才傻乎乎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也难怪李宗睿吃惊。因为席承岳短发微乱,裸着上身,只穿件宽松长裤,养眼是养眼,不过,那股隐约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她还在睡。”简洁扼要。 就算是神经有碗口般粗的李宗睿,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他下巴有点松掉,傻望了片刻,才把嘴合上。 什么学长!明明就是旧情人,光看她之前重遇时魂魄都出窍的样子,就该知道这两人有纠葛。 李宗睿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席承岳外型有什么缺点。如果表情友善一点当然更好,不过,一脸不高兴还可以这么帅,那就很难得了。 可茵真是惦惦吃三碗公,超不够意思的,都这么熟了,居然还瞒着他!但话又说回来,罗可茵大学乖成这样,不交则已,一交就是这么优秀的男朋友,实在应该为她开心才对。 “呵呵,还在睡吗?那就不吵她了,这是帮她买的早餐。”李宗睿把手中塑料袋递出去,果然热腾腾的还散发食物香气。 很好。用吃饭相关招数追女生吗?这招席承岳早在高中时期就用在罗可茵身上过了。想玩这一招?真是鲁班面前弄大斧。 当下席承岳面无表情,动也不动,就是不肯接。他凉凉地望着李宗睿。 只见李宗睿的眼里布满血丝,胡渣长得乱糟糟的,衣服皱的像咸菜干,全身散发着淡淡的酒味,虽然在傻笑,但看的出来精神有些涣散。 “宿醉?”席承岳挑起眉,淡问。 “没错。”他打个酒气的呵欠。“我喝到刚刚。看完日出,想来找可茵陪我吃早饭。” “她昨天很晚才睡,大概会睡到中午以后才起床。我会告诉她说你来过。”说着,席承岳做个“请”的手势,摆明了是下逐客令。 李宗睿非常怀疑他的话。“可是……” “再见。” 话音方落,门已经砰的一声被关上。李宗睿在心底庆幸自己反射神经训练得不错,闪得够快,要不然,这门板大概已经把他的鼻子给撞扁了。 回到房间,罗可茵已经醒了。她坐在床上发呆,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刚刚那是……咦?!”养眼半裸男在眼前出现,罗可茵狠吃了一惊。她瞪大眼,花了好半晌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是了,昨晚接近半夜,席承岳突然冒着雨出现在她住处门外。一见到她,就露出动人心魄的微笑,即使淋湿了,一身狼狈,却还是那么好看。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他偶尔会开车下来看她,但事务所实习工作很忙,总是行色匆匆,从来没办法待到太晚;像这样半夜出现,是第一遭。 “我拿到了。”他简单地说。 罗可茵马上听懂了。席承岳准备出国深造,已经申请了几间名校的llm,也就是法学硕士学位,甚至有计划要继续读博士jd学位。他申请的全部是顶尖名校,像哈佛,耶鲁,史丹佛等等,竞争之激烈不在话下。但,学长毕竟是学长,真的拿到了入学许可。 “学长,恭喜你。”罗可茵发自内心的笑出来,为他高兴。“是拿到哪一间的许可呢?是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拥入湿答答的怀中。潮湿的吻封住了她的问句,昏眩中,她感受到他强烈的兴奋与激动,甚至直接感受到他胸腔传过来的鼓动。 她在他的热吻中融化,像是要成为他脚边的水滴一样,化成一摊。 所以她很晚才睡,因为被熊熊烈水烧干了。不能说是完全美妙的初次,但,那种身心都交出去,毫无保留的贴近一个男人的陌生感觉,实在太令人脸红心跳。 黑夜里翻腾的潮浪至天明已经退去。面对着席承岳,罗可茵只觉得自己皮肤不白,应该不会太明显—— 席承岳弯腰,微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你整个人都发红了。害羞什么?” 这还用问吗?罗可茵半个字都答不上来,只能神经质地傻笑着,试图赶快转移话题,“呵呵……刚刚,是,是宗睿学长吗?他有什么事?” 席承岳还是微笑着,不过,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悦。 “你常让喝得醉醺醺的男人随便就跑上来找你?”他和蔼地问,不过口气已经开始转冷。 “学长喝醉了?”罗可茵很讶异。 “我哪有喝醉?我可是清醒得很。”说完席承岳才恍然。“你是说李宗睿?他怎么会是你学长?” “宗睿重考过,而且因为重修,一直没毕业,虽然跟我同届,但其实大我至少三岁……”越说,席承岳脸色越凝重,罗可茵的话最后变成嗫嚅,不敢继续。 沉默半晌,席承岳才闷闷地说,“不要随便叫别人学长。” 罗可茵咬出下唇,想笑又不敢笑。事实上,罗可茵有很多很多学长,也都相处甚欢,她又是有礼貌的学妹,学长这称呼,可说一天到晚挂在嘴边。 但还是别说好了,因为,最特殊的学长,只有一个。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傻笑了一阵子,她傻乎乎地问:“学长,那我们早餐吃什么?”肚子都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你最想吃什么?” “蛋饼。”那是她最爱的早餐。不过,看席承岳的脸又黑了几分,她聪明地立刻改口:“什么都好。学长,看你想吃什么,我都陪你吃。” “真乖。”亲一个做奖赏。 结果一吻又是难分难舍,纠缠了好一会儿才分开。明明下午还有事,该启程回台北了,结果,席承岳还是留恋着,舍不得离开。 “怎么办?真不想走。”他抵着她的额,半正经半玩笑地逗她:“带你一起回台北,好不好。” “不行呀,我明天还要上课。”她直觉地回答。 “不要上了,就跟我走吧,我们私奔去。” “啊?”她大吃一惊,随即醒悟。“学长,你又在开玩笑了,对不对?” 席承岳微微笑着,眼神闪烁难言的笑意,看着她认真而因惑的脸,好半晌,都没有回答。 在当时当地,但是真心的,不能因为年轻无知就否定他的心意。他真的想一直跟她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 然而他们都还是年轻,不知道说出口的承诺若不能实现,并不见得是心意不够,时光会流转,人事会变化,人生不像读书,只要努力就会有相对的收获。 但无论如何,他是真心的。在那一刻。 席承岳是真的想带她一起出国。 这段时间以来,仿佛要弥补过去几年的空白与缺憾,两人的感情一下子就浓烈起来,仿佛干柴终于了烈火,延烧速度与猛烈程度都出人意料。 没办法。重遇、过去的想像,遗憾等因素交相作用,加上他夏天就要赴美读书,有期限的恋爱总是特别容易发酵加温,一切混在一起,成了催情因子,他们来不及似的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如此甜蜜,却必须要硬生生喊停,席承岳百般不愿。他几乎把所有间睱时间都花在罗可茵身上,南北奔波毫不在意,一有空就打电话,约见面,只要几天没看到她,就焦虑到好像烧起来似的,坐也坐不住。 最快发现异状的,当然是他母亲的助理谢小姐,她负责处理席承岳的事已经不少年了,之前都算平静无波,席承岳又跟罗可茵联络上时,倒是没有劝阻或发怒,只是啧啧称奇地问他:“还是高中那个小学妹?” “对,还是她。”席承岳对着电脑打字,头也不回地答。 “也不是顶漂亮,为什么会让你念念不忘?反而是去美国的赵湘柔,人美,家境也很好,怎么就没看你跟她联络。” “我比较喜欢可茵。”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谢小姐还要追问。 等到的,只有啪啪啪的打字声,席承岳根本没打算回答。 “那些想要介绍女儿给你认识的,怎么办?”谢小姐站在他办公桌边,两手一摊,有点无奈地问。“至少也去吃顿饭,看看对象嘛。你以前就算有女朋友,也不会拒绝这种饭局,现在怎么变了/” “以前是以前。”回答越来越简短,打字速度越来越快。 好不容易打完了起诉草稿,按了传送键寄到母亲的信箱——这是他们母子交谈的方式,看惨不惨——席承岳起身收拾好东西,转身,迅速往门口走。 “承岳,等一下,我还没讲完,关于研究所的事情,回复期限已经要到了,汪律师前两天也在问……” 自己的母亲要问话,还要间接透过助理,席承岳嘴角扯起嘲讽的笑。 进了电梯,他凉凉地说:“反正我不想去哈佛大学。请汪律师不用费心了。” 谢小姐叹口气。“你真奇怪。父母都是哈佛毕业的法学博士,别说入学许可了,就算要拿奖学金,也没有问题——” “你觉得我要靠父母才拿得到奖学金?真令我伤心。”他开着玩笑。还是他消极抵抗的方式,用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敷衍过去。 “当然不是这意思。只不过,认识的人多,也好有个照料。” 走出电梯,谢小姐依然紧跟在后。席承岳故意捏了捏她的脸,笑说:“你也不过大我几岁,干嘛口吻像阿姨一样?” “你正经点行不行?”谢小姐好无奈。 但席承岳已经无暇管她了,因为,可爱的学妹就在办公室楼下等候。 只见罗可茵一身轻便运动衣裤,短发利落,毫无粉妆点缀,乍看之下,毫不起眼,席承岳却像着了魔似的往她直直走去,连向旁的谢小姐都抛下不管了。 谢雅言也跟了上去,她得好好了解一下状况才行。 “等很久了吗?抱歉,你可以直接上来的。”席承岳说着,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罗可茵吓了一跳,在席承岳俯近想亲她脸颊时闪开了。她不大好意思地看着跟在后面的谢小姐,又看看席承岳。 “学长。”罗可茵轻声提醒。 “是,学妹。有什么事?”笑眯眯的回答。 他才不管有谁在旁边,硬是亲了一下才放过她。 啧啧啧!席承岳这个死小孩也有点种模样,谢小姐在旁边努力忍笑。 罗可茵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又无奈又宠溺地看着眼前笑得开心的俊男。 “是罗小姐吧?我们见过一面。我是谢雅言,负责看管这个家伙。”谢小姐把握时机,走过去自我介绍,硬是切入两人之间。 “叫她可茵就好了。”席承岳拉着学妹要走。“我们要去约会了,拜拜。” 谢小姐抗议:“喂喂!你有没有同情心啊?周末晚上还这样为难我。我也想去约会,看电影,吃饭,逛街啊!而且我今天得负责把你的决定问出来,才能回去交差,没给我回答,你别想走。” “去找你男朋友。”照走。“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席承岳!” 还是罗可茵心软,忍不住说:“那谢小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要!”“别想!” 两票对一票,加上有人发挥点字诀,很聪明的对心软的那个进攻,果然成功地捞到一顿晚餐,当电灯泡也不在乎了。 他们去了附近的日式拉面店,不为什么,只因为可茵想吃。 可位大少爷从小是各式高级料理养大的,嘴巴刁得要死,但看他在罗可茵身边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罗可茵点什么他就点什么,茶来喝茶,面来吃面,光是看着她吃就心满心足的样子,谢雅言忍不住又要啧啧称奇了。 真是的,要是让家里负责帮佣煮饭的太太知道了,一定会伤心死。 “因为我在高雄读大学,只有回台北时才能来这里吃面,不好意思,要你们陪我一起来。”三人入座后,罗可茵温和解释给谢雅言听。 不是可以客套,却让人觉得被关心了。 这个女孩虽然不亮眼,外表甚至有点帅气中性,但,她温婉柔和的态度却非常有女人味,尤其望着席承岳时,那内敛的温柔,让旁观者看了都要醉了。 “你在高雄读书呀?大几了?读什么?哦,今年要毕业?”谢雅言看了席承岳一眼。“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当老师?是不是也要出国深造?” 在氤氲的热气、拉面的香味中,罗可茵直觉地摇头。“我不能出国呀。” 此言一出,连席承岳都停筷。 “哦?为什么?” “我……毕业后必须去实习,才能取得教师证,然后要考教师甄试。”她被面前两人突然变得严肃的表情吓到。 事实上,她最近回台北,也都是在面试、寻觅实习的学校。这是他们系上毕业生必走的途径,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木桌上空陷入一阵沉寂,突然,拉面似乎不香了。 “你完全不想试试看?”谢雅言追问。 “嗯。我大二水价已经去过美国游学,我觉得……似乎不是很适合我。”她委婉地说。 美国是个好地方,但,比较适合自信而又有能力的人,想赵湘柔,或席承岳。罗可茵记得自己始终无法打入那些abc或留学生的生活圈,即使湘柔带着她到处去玩、去见识,她也只觉得自己是个负担。 那种感觉很伤,却无法说出口。回到台湾、回到自己家人同学身边,说实话,没出息的罗可茵松了很大的一口气。 “承岳就快去美国读书了,你难道不怕他被洋妞追走?” “对啊,别忘了我在同志界也很受欢迎的。”他也勉强开着玩笑。 罗可茵默默看着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怎么不担心?即便两人都这么要好了,她还是常常梦到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依然是高中时那个有点笨拙的傻学妹,眼睁睁看着他拥抱魅力的女友,然后,远走高飞。 梦醒时心口总是闷痛得无法忍受,痛得让她以为自己又要入院了。 但她能怎么样呢?前途已经规划好,在分离的几年内,他们的路早就已经分开,现在的相聚只是短暂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虽然如此,还是义无反顾地投进去,完全没有迟疑。 “看样子……你们打算要谈远距离恋爱?”谢雅言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等到罗可茵去上洗手间时,才喃喃对席承岳说。 “才怪,我会说服她的。” 看着席承岳罕见的坚决神情,谢小姐才发现,原来他早有打算。只是,与罗可茵之间似乎还没有共识。 向来席承岳想要做什么,没有办不到的。凭他担任演辩社社长的能力,让多少人心服口服过,又让多少女孩子拜倒过。要说服在他面前乖得跟小绵羊一样的罗可茵?没问题的啦! 事实证明,他太乐观了。 不管他怎么威胁利诱、用最拿手的笑眯眯攻势哄她劝她,甚至棒她把这种资料都找齐全了,相加解释外带天花乱坠夸奖赴美生活会多美好多自由,蓝图画了一副又一副,就是没办法说服她。 罗可茵还是犹豫着,好为难好矛盾,始终不肯下定决心说一声愿意。 奇怪,她对他明明百依百顺,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难沟通?她真像一头牛;温驯可爱,却有着惊人韧性的牛! “我真的……要生气了。”他最后实在气不过,咬牙说。 但说的同时,他正深深埋在她的体内肆意冲撞。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更别说好好思考出一个回答了。老实说,她根本没办法思考—— “真不听话。知不知道这样让人很伤脑筋?”声声逼问都伴随着强烈的动作,即使是她,也快要承受不住。 但罗可茵依然咬紧下唇,嘶鸣强忍着即将溢出的呻吟,还是不肯应允。 纠缠到夜深,主修体育的罗可茵都累到睡着了,席承岳却还是没有睡意。他拥着她,凝望黑暗中的天花板,陷入深沉的思考中。 问什么就是说不动她呢?他愿意负担她,若她不想深造进修的话,就乖乖呆在家里也可以;在美国,他们会非常自由,没有家庭的束缚,没有父母、众人的期望与关心绑压在他们身上,那么完美的新生活,为什么可茵还犹豫? 是不是少了什么? 隔天,罗可茵肚子醒来之际,还混乱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是了,在学长家。这栋三层楼的独立花园洋房,外表虽然很低调,但实实在在是豪宅。每次来,这间上下加起来超过三百都常常平的大房子只有席承岳一个人,空荡荡得简直出声就有回音。 学长原来是在这么寂寞的环境。她环顾了一圈宽广儿整洁的房间,却觉得一点人气都没有。 想象她三个哥哥的房间,统统混乱到极致。以前母亲边收拾边唠叨,哥哥们彼此抬杠,偶尔斗胆顶嘴,她跟在后面帮忙捡东西放好,要是不小心捡到被丢出来的养眼杂志,立刻被狂吼不准看—— 要是他们知道她已经跟学长……罗可茵完全不敢想象本来就热闹的家人会如何加倍“热情款待”席承岳。 想着想着,她还是微微笑了。她有着最棒、最呵护她的父母兄长。想当初四年前,送她到南部学校入学时,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快一个礼拜才消,至今还被引为笑谈。 父母兄长为她牵肠挂肚了这些年,如今她毕业,总算可以回到台北,回到温暖的家里;而哥哥们因为结婚、工作的关系,这几年陆续搬了出去,现在,轮到她可以好好陪陪爸妈了。 可是,学长就要出国…… 笑意渐淡。 不能再多想。今天下午有个重要的面试,这学校的实习教师缺还是李宗睿他父亲硬是要引介的,强迫中奖,婉拒也无效,还是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整理好自己,下楼正准备离开是,一阵咖啡香气勾引她走向厨房。 这厨房跟豪宅的其它部分一样,有着最新最豪华的装潢——进口不锈钢冰箱的价钱跟一辆小房车差不多,中岛的台面是黑色大理石,光可鉴人,上头搁着两套骨瓷咖啡杯,杯盘边缘有着细细金边,杯中散发袅袅白烟,浓浓咖啡想不断传来。 “起来了?”席承岳不咖啡壶放回去,转身对她指了指杯子。“陪我喝杯咖啡,怎么样?” 她自然乖乖听话,在高脚吧台椅坐下。端起香浓的咖啡,小口啜饮着。滚烫的液体滑落,她的胃开始扭绞起来。 像席承岳这么仙风道骨的人,早餐才喝一杯咖啡就够了;可是罗可茵不行。她从小就活在“早餐要吃得像皇帝”,或者该说“三餐都要吃得像皇帝”的家训之下,黑咖啡怎么够? “别这样拘束,我家没人。”他很轻松地说。早晨的他带点颓废慵懒,衣衫随便披着,敞开领口,结实胸膛若隐若现。 他真的好好看。不管何时何地,无论是怎样的打扮,总是这么挥洒自如、风度翩翩的样子;而他望着她的眼神永远带笑,眼尾微微的上扬弧度像是会勾人—— “学长,你不用上班吗?”她躲在氤氲的热气对面,小小声问。 “本来要陪人开庭,不过临时取消了。我有一整天可以陪你。”他微笑望着她说:“我正好想跟你谈谈去美国的事。” 听到这话,她的胃扭绞得更严重了。“可是我、我跟宗睿有约……” 席承岳微微皱眉。此刻,他并不想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也不想放她走。 “我昨天想了一晚,或者该说,我最近想了很多。”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动作无比优雅,语调更是温和。“你不想和我一起去美国,是不是因为觉得缺少一个承诺?” 承诺?罗可茵眨着眼,不是很了解他的话。 他伸手过来,握住罗可茵的手。 “可茵,我们结婚吧。”他紧盯着她的眼,缓缓地说:“先把手续办一办,那么你跟我出国就名正言顺,身份、签证、费用……也都统统不用烦恼饿了。我会负责一切。” 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在那一刻,他是真心真意的。 罗可茵的头昏了,整个世界像是在旋转,转得她头晕、想吐。 她妈妈是怎么说的?没喝惯咖啡的人,要是突然喝下很浓的咖啡,会醉,会晕咖啡。她现在是不是就正晕着咖啡?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不敢接,也没心情接;不过,现实像是被铃声唤醒,正排山倒海而来。 她跟李宗睿有约,要赶快出门;晚上要回家吃饭,妈妈应该会打来问她想吃什么菜,好趁早准备…… 可是学长正好专注地看着她,让人好紧张! “学长,不是这样,我不是以为……我是……”本来就不善言辞的罗可茵,这下子更是打结打得乱七八糟,思绪凌乱不堪,说出来的话也是。“我怎么能离开家人、朋友?还有我的教师甄试怎么办?我的英文不好,又不会开车……” “英文跟开车都可以学。很简单的。” 体保生有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的,虽然罗可茵没那么夸张,但比起席承岳这种高材生,英文对她来说,真的一点也不简单。 他这种聪明人是不会了解她的恐惧的。 “喔,还有,我的肺有毛病,我家人不会让我去冰天雪地的哈佛,美国真的不适合我。” 她急着想出另一个理由。 “你肺不好?可是你明明是体育系。” “我还有同学喝酒喝到痛风、有深长被诊断出僵直性脊椎炎,平常也是生龙活虎,但发作起来非常痛苦的。” 颠三倒四说了一串,席承岳听着听着,浓眉慢慢蹙起。 阳光充足的厨房里,闪亮的不锈钢厨具、流理台闪烁金属次序光,象杂志里刚装潢好的美丽厨房,可是,厨房里的两人脸色都不大轻松。 手机又响。罗可茵坐立不安。席承岳还是紧握着她的手,让她没办法接。 她的手心在冒冷汗,好象做了什么坏事当庭被诘问,连头都快抬不起来。 “这些听起来都象是推托的借口。”席承岳抓紧她反问:“可茵,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她哑口。果然是敏锐的律师人才,直指问题的核心。 罗可茵真的没有信心。她极怕成为他的负担,怕拖累他;偏偏又清楚自己能力不足,根本不是一块能与他这么优秀的人并肩翱翔的料。 不是不能赌赌看,但这赌注实在太大:赌输,她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最心爱的人都会失去。 这话,她不敢说出口。 但席承岳却从她不安的沉默中,读出了她幽徽的心思。 “你不想跟我走?”最后,他只淡淡地问了这一句。 罗可茵一听,酸意整个冲上鼻腔。不能的,不是这样…… 愿意陪他去旅馆,愿意南北奔波只为了来看他一眼,愿意为他做很多事,但是面临如此巨大的抉择时,她却步了。 她毕竟不再是十六岁的自己,会义无反顾的随他天涯海角,毫不犹豫。 “学长,我等你,好不好?”她强忍着胃部传来的阵阵疼痛,好用力好用力地保证着:“我会等你,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 席承岳看着她,眼光不再温柔宠溺,而是带着一点不解,很多很多的生疏。 他仿佛又成了那个只能远远欣赏的帅气学长,全校女生心目中的偶像,带着距离感,在云端优雅度日。 不知不觉之中,手放开了。 “如果要分隔两地的话,不如分手。”他的语调平淡,毫无起伏。无情的话语象一把利刃,切开了她的心。 “为什么?我真的会——” “反正要分开了,当朋友会比较好。我这一去,少说三年才会回来,说不定更久;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没人知道。” “我等你,我会等。”真糟,鼻音都出来了。 席承岳静了片刻,没有答应,也没有感动得过来抱紧她。 他要的不只是这样。 年轻而炽热的心,被泼冷了。席承岳此生第一次的求婚,象是小石子投进大海里面,一下子就被卷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他受伤了,却骄傲得不愿露出任何痛苦情绪,把巨大的失望跟小石头一起丢入海底,死也不愿承认。 “如果有遇见更好的人,别被我绑住。”最后,席承岳只淡淡对着一脸泪痕的罗可茵说:“我会永远关心你。到美国玩的话,记得来找我。”桌上两杯咖啡慢慢变冷。香气褪淡之后,留下的,是嘴里苦涩的滋味,久久久久,都萦绕不去。 第六章 之后,席承岳绝口不再提一同赴美的事,不提他的计划,什么都不说了。他是一个很有风度的男友,愿意尊重她的选择,不再勉强。 他甚至不要她到机场送行。开玩笑地说,万一她在机场哭得太厉害,他就没办法走了,怎么办?难道要当场退票吗? 他为什么可以一面微笑、一面拒绝她?连分手都做得那么漂亮——姿势漂亮,说得漂亮,风度一流,无懈可击。 北台湾最热的那一天,罗可茵从实习的学校一结束工作,立刻搭车往机场飞奔而去。只不过,当然没赶上送席承岳,他早在半小时前就已经登机了。 失魂落魄的罗可茵只慢慢走出冷气冻死人的大厅,独自走到停车场,,抬头望着白云蓝天,艳阳刺得她眼底发疼。 努力看着一架又一架飞机没入云间,想象着哪一架飞机上正载着她心爱的人,想象着他的表情,淡漠中带着一丝戏谑,总是温柔的眼神:也许在看书,也许有空姐正跟他攀谈…… 她的眼泪是烫的,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要瞎掉,引人侧目也不管了。这年头交通多方便,哪里还有人送机送到哭成这样? 自十六岁以来哭丧着脸得最惨的一次。上一次是因为他;这一次,还是因为他。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象现在,那么单纯而全心地爱着一个人了。如果在这里把泪流干了,也许,也许以后再想起他时,就不会哭了。她是这样打算的。 她再也不要哭了。再也不要来机场了。 再也不要这样心碎了。 后来她真的没有再哭过,她的眼泪仿佛初恋,在某个艳阳天里,已经被金属色的大鸟给带走了。 因为是自己做的决定,所以一切后果都要甘愿承受。她没有说过一声想念。在家人、朋友面前,依然是非常健康明朗的模样,活力充沛地面对实习生涯,努力把教师证考到,然后是一连串的教师甄试。 当然也有想他想得透不过气的时候。这时,罗可茵会在深夜拿起电话——自然不是打给席承岳,因数,他没有留下联络方式——越洋那端,赵湘柔大概都刚起床,睡眼惺忪地接起。 很平常地开聊一阵之后,她努力用一样轻描淡写的语气问“学长好吗?” “学长?你是问席承岳?”赵湘柔嘟哝。“我不知道。” “怎么会呢?他不是也、也到美国去了?”就算不管地缘关系,无论如何,席承岳也一定会跟赵湘柔联络的吧?“而且,你的男友也在哈佛……” “第一,美国很大,又不是隔壁县市,不可能随便就会碰到面。”赵湘柔教训着。“第二,学长没去哈佛。” 那是什么意思?罗可茵其实很困惑,学长没去那间知名学府,他父母的母校? “我可以……寄信给他吗?”她鼓起勇气,卑微地请求着。“我不知道学长的地址,所以,如果附在给你的信里面,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转给学长?” “为什么?”反问得很不客气,还直言拒绝:“又不是高中生了,还在玩这种传信的游戏。我不想帮这种忙。” “湘柔……” “我们别提他了好不好?以前就搞过一次这种飞机,现在又这样!”赵湘柔不耐地说:“世界上又不是只剩一个男人,讲点别的吧。” 每次提起,湘柔总是不悦,甚至会骂罗可茵;到后来,她也不敢多说了。他们唯一的紧密连续就这样又断掉,再也没办法得知学长的近况。 一直到湘柔的朋友程思婕回国之后,情况才有所转变。 那时,还在美国的赵湘柔明知道她对机场有着不可言说的排拒,却依然罕见地拜托她去帮忙接机。 因为,当时的程思婕,状况比她更惨,刚失恋。 “可茵,帮我去接思婕,好不好?”湘柔在电话中慎重拜托着。“她的情况实在不太好,前男友劈腿这说,还欠钱不还,她在美国混不下去了才想回台湾,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很没出息,我怕她想不开。” 罗可茵叹口气。这个美丽的好友讲话就是这样,一点修饰也没有。但直率的言语下,流露的却是浓浓的关切—— 于是她去了,带着一朵玫瑰;湘柔交代要买的。在大雨中,踏入她已经好久无法走进去的宽广机场大厅,接到了程思婕。 程思婕也是时髦亮丽的美女一名,又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加上初初碰面时没什么表情或交谈,乍看之下,实行胡点距离感,罗可茵不大敢随便开口。 不过,程思婕一路都紧紧握着那朵被淋得湿答答的玫瑰,好象拿着什么珍贵宝贝似的。 “我最喜欢玫瑰花了……”她喃喃自语,似乎正沉浸在感动之中。 不过,下一刻,她突然抬头问罗可茵:“湘柔是不是先把我骂一顿,说我没出息、被男人骗钱、在美国混不下去才逃回台湾的?” “没错。”单纯的罗可茵冲口而出,随即觉得不好意思,赶快澄清。“呃,是没、没讲得那么难听啦。湘柔她……” 陌生的美女笑了,绽开的笑颜甜美可人,距离感整个融化消失。 “你真可爱。”眼儿弯弯的思婕对她说:“我们一定会变成好朋友的。” “我……” 果然,正如程思婕所料,本来不熟的两人,从此成了好友。 一起吃饭、喝茶、聊天,罗可茵常被拖着出门去陪逛街、给意见,两人过去虽没有太多交集,但聊起共同的朋友——赵湘柔——时,可真是一点距离也没有。多亏了远在美国的赵湘柔让她们认识;也多亏有她,她们之间的话题从没少过。 “对对对,湘柔就是这样!”程思婕听了罗可茵的叙述之后,总是忍不住娇呼。“原来她从高中起旅游活动没变过,只是从小公主变成大公主;又高傲又美丽,听她讲话会气死!”罗可茵微笑。“可是,那都是外表,她对朋友是很好的。” “是没错啦……不过……”程思婕吐吐舌。“那还是要看对象的,对不喜欢的人,赵家公主是非常非常不假辞色的。” 一连讲了好风个“非常”,把罗可茵逗笑。“她顶多是不理人而已。” “才怪。我看过她骂人,凶起来也是很凶的。”思婕兴致勃勃的分享着。 “湘柔骂人?真的?她骂谁?”罗可茵好奇心起忍不住追问。 “很多啊。你知道她最痛恨花心的男人:有一次席承岳来看她,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我第一次看到湘柔气成这样……” 罗可茵的心猛然一跳。这个名字,好久没听到了。 程思婕误会了罗可茵的沉默,遂好心地加以注解起来。“席承岳,是我们那边很有名的一个帅哥。身边永远有不一样的女生,而且都是又美又辣、家里又有钱、上学都在parry跟打扮跟交友那种。一个接一个在席承岳身边出现,好象走马灯一样;两三年下来,我看除了湘柔外,所有叫得出名号的美女都跟席承岳看过电影、吃过饭、赏过夜景、开车兜过风了吧。 哦……是这样的吗? 罗可茵悄然,继续沉默者。 她是中途弃权的选手,本来就不能多说什么。 原来赵湘柔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悍然拒谈席承岳。她的个性一直没变。 “其实我觉得湘柔不用那么凶。席承岳人帅、气质好,完全就是个绅士。他就算不追人,也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想要主动认识他。可茵,我跟你说,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优质男人,不是我夸张喔。!”口碑真的有做起来的样子,看程思婕如此推崇。 “我知道。”罗可茵努力了半晌,才勉强能说:“我以前是他高中学妹。” “什么?真的吗?”程思婕整张脸亮起来。“原来你也认识他?我们精英会的聚会也常聊到他呢。可茵,你下次一起来嘛!大家一不定期很想知道席承岳以前高中是什么模样,跟现在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也是一样受欢迎,随便就骗走学妹的心。 “其实……”罗可茵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他们后来短暂的恋情顺势提一下。不过看程思婕已经说得这么兴奋,她决定还是暂时保留吧,免得情况失控。 怎么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出他的魅力迷雾呢? 怎么不管十六岁、二十二岁、二十五岁……她还电化教育为了他的名字心跳不已呢? 明明是自己放弃的,为何还是随着思婕去参加精英聚会,即使格格不入,也甘之若饴?是不是只因为还偷偷期盼着可以听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 她不知道。 就这样,一年一年地,时间流过去了。 她搬回家住,工作稳定,作息规律正常。平常在私立女子高中教体育,年轻爽朗的罗老师很受学生欢迎,后来还兼任训育组长,学校各大活动都要参与;上班之外,家里因为哥哥们陆续因结婚成家或工作等因素搬了出去,她周末都待在家帮忙、陪爸妈。 险些,她每过一三五晚上还要上课进修;周末放假的时候也没闲着,跟好友聚餐、喝茶、陪逛街购物是常事,还要“约会”——对象当然是“男朋友”李宗睿了。只不过两人都是相约去大吃大喝,常常还有“第三者”何医师同行,一点也不浪漫。 生活,真的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她一直努力活得很正面、很阳光,每个角色都很称职。她是好女儿、好妹妹、那老师、好朋友,甚至是别人眼中的好媳妇候选人。 只是几年来,有个角色始终空白——她再也没有成为好情人过。 这件事,和她最接近的好友程思婕最开心了。 漂亮时髦的思婕很喜欢可茵,因为可茵外型虽不抢眼,但个性温和又善于倾听,相处起来如沐春风,谁不喜欢啊! “下周末精英会办旗袍趴耶,可茵,我们一起去逛街买衣服。”泡在罗家饭店的温泉里,程思婕脸蛋红扑扑的宣布。“最近有不少新面孔回来参加,去看看嘛,说不定有看顺眼的,我帮你介绍。” 两个女孩子早已经熟到“袒裎相见”。乳白的温泉水冒着烟,水温略烫,在大理石砌成的浴池里荡漾,泡起来格外舒服,全身毛孔都给蒸开了似的。 谈笑声也回荡在浴室内。有一面是大片观景窗,下半部以竹帘遮住,以免春光外泄;不过上半部看出去,是北台湾的缓山与晴空,蓝天白云,非常悦目。 一面泡温泉一面赏风景,可真是美事一桩,但也得有饭店千金的关系,才能沾光使用这精心设计的顶级房间。 而这位饭店千金一点娇气也没有,只是宠宠的笑望美丽的好友思婕,表情有点无奈。“旗袍?我这辈子还没穿过呢,别开玩笑了。” “你每次去精英会都不打扮,这样不行啦。”程思婕一时忘了自己在水里,激动地挥舞双手,溅起水花。“你跟湘柔这么好,怎么还没被洗脑成功?她看你都不打扮,中日关系不会一直念你吗?” 湘柔会念她的另有其事。罗可茵还是好脾气地笑着回答:“她知道我不适合走那个路线——” “不管,这次你一定要陪我去。”程思婕泅了过来,毫不客气地伸手就摸。“旗袍,就是要象你这样,有点肉,又有点小腹,穿起来才会有曲线。不然的话会太干瘪……咦?” 一摸之下,肌肤光滑不说,长期运动的她肌肉线条坚实,身上没有赘肉,更遑论小腹了,只是一向都以宽松舒适的穿着出现,若非今日这样袒裎想见,哪有可能知道! 程思婕诧异地抬头,愣了几秒后,随即露出一个有点贼的诡异笑容。 “可茵,你的身材很好喔。平常太会藏了。”她靠过来,用肩膀顶顶好友,眼睛这起来。“交给我,这次我一定让你一出现就让所有人跌破眼镜,被各路英雄帅哥追到喘不过气。” “有必要让大家受到这样的惊吓吗?”罗可茵苦笑。 “不是惊吓,是惊艳。”程思婕露出坚决的神情。 一旦让程思婕决心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尽力而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何况思婕这人最浪漫,充满粉红色思想,老是想要帮好友特色好对象,看来,这次罗可茵是逃不掉了。 隔日,程思婕真的是剑及履及,抱了一堆衣服行头又来找她,还一路从她任教的学校押着她回家,深怕猎物脱逃似的。 “我不适合——”“头发太短怎么卷——”“不要画眼线行不行——” 罗可茵的惊恐问句中,还夹杂着程思婕的甜甜笑声,以及罗母偶尔控头看看时发出的惊叹。“我女儿打扮起来,还真漂亮!” “就是嘛,平常不知道到底在谦虚什么,有身材就要秀出来呀。”程思婕振振有词。“你以后要常常用打扮,穿得美艳一点,现在很多老师都很辣的。” “不可能,我以后才不会——”别说以后,她连这次都想打退堂鼓了。 “不行,不准换掉。”程思婕拉住她想抗拒的双手。“你只是不习惯而已。总是要练习啊,不然以后当新娘子的时候怎么办?” “对对对!”罗母在旁边猛点头。 新娘子?罗可茵苦笑。她连想都没想过那一天。 终于,媲美整治山河的工程完工了。 房间里的穿衣镜前,映照出一个窈窕有致的倩影;包裹在锻面改良式连身短旗袍里的是前凸后翘的葫芦型好身材。短发在电棒以及思婕的巧手整治下,弯着妩媚的弧度;状虽然淡,可是适当地勾划出一双凤眼,尾端微微带勾,顾盼之间,颇有风情。 “好漂亮……”罗母都看傻眼了,呆了半晌,还用衣袖印了印眼角。 “伯母太感动了哦?”缴出漂亮成绩单的程思婕洋洋得意。 “妈,你不是在哭吧?”罗可茵很无奈地问。 “当、当然不是。我只是……我女儿……”被说中心事的罗母很尴尬地夺门而出。“我去叫你爸也来看!” “不要啦,妈,你等一下!”罗可茵也跟着追出去,被强迫试穿的高跟鞋拐了一下,害她差点儿跌倒。 就是这该死的高跟鞋,害她跑不快,否则,长跑选手哪里可能追不上一个年过半百的欧巴桑。 当她冲出大门之际,她母亲早已经不见人影了。要经过铺满白色碎石的小院到另一边,才是加盖出去的另一栋主 。罗母大概已经喊得全屋都听见了吧。 就是那么刚好,那一刻,罗可茵猛抬头,就见到了一个高大身影,正站在大门口。 深浓暮色中,那人是一个剪影,宽肩、长腿,一身整洁的西装,探头往里看的姿态是如此优雅,一时之间,罗可茵突然觉得四周空气变稀薄了,所有景物光线都淡去,视野中央只剩下那个潇洒的剪影。 她喘不过气。 是那个人回来了吗?经过了这几年狠心地不通音讯,他终于原谅她了吗? “可茵?”对方唤她的嗓音也带着不确定,好象认不出她来似的。 听到这嗓音,罗可茵却象被当头泼了冷水,整个人醒了。 不是他,不是席承岳。是个更成熟、有了点年纪的男人。 被高高挑起的心,此刻重重的落下,摔碎了;失望的感受竟如此巨大,让人快要招架不住。 短短的几秒钟,她象是经历了一场轮回。也只有某人能让她这样。 “赵伯伯?”她不太确定地问。果然就是赵伯伯——她好友卧铺湘柔的父亲。 他往前跨了一步,厅下的灯自动感应打开,淋浴在晕黄灯光下的男人已经有了年纪,却还是一派潇洒;他有些惊讶地望着罗可茵,久久都说不出话。 “赵董,这里就是天喜会馆吗?不象五星级的啊。”他身后停着一辆跑车,车窗降下,娇滴滴的嗓音飘了出来。 “啊,咳咳。”赵父这才如梦初醒,清了清喉咙说:“抱歉,我对这儿的路不大熟,但对你家还有点印象,所以想过来问问——” 也难怪他有印象了;因为他的女儿赵湘柔,高中时期若不在家,几乎都是在这儿。 “这附近确实容易迷路,很多路都改过了。”罗可茵忍着强烈的失落感,打起精神为挚友的父亲解惑。“赵伯伯是要去天喜?那还没到,要从原路绕回去,到前面红绿灯的地方左转,再开大约十分钟,就会看见了。” 天喜会馆正是罗家经营的顶级温泉饭店,位居山腰,地点隐密,对于想要好好放松休息的旅客来说,非常理想;但对于不熟路况的人来说,就不是那么容易找到了。罗可茵热络地指点着。 “嗯,谢谢。”赵父道过谢之后,却没有动,仍站在原地,继续以欣赏的眼光望着眼前女子。 印象中的罗可茵皮肤略黑,身材略壮,青春期的她很安静,一点也不抢眼;不过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却已经是个出落得标致诱人的小女人了。 尤其她有股迷惘的纯真神态,似乎对自己的魅力懵懂无知,配上那柔媚性感的身材……会令所有成熟男人心动。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一块璞玉? “好了没啊?问路怎么问了这么久?”跑车内的烈焰红唇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娇声催促起来。“这么晚才到,一定订不到最好的水云汤屋了;跑这么远上山,我可不要住普通客房哟。” “咦?这不是湘柔的爸爸吗?怎么会在这里?”程思婕也闻声出来了,探头看看,很诧异。 “赵伯伯刚好在这附近迷路了。”罗可茵解释。 “哦?迷路会遗传吗?那难怪湘柔……” “赵伯伯如果需要的话,我帮您打个电话过去订房好吗?”她赶快说。“两位是想住水云汤屋?” “好呀,快帮我订,要订角落那间最大、风景最好、还可以看夜景的。”车内的娇客探出头来说,一张化妆精致无懈可击的脸蛋非常面熟,不就正是目前当红的某艳女明星? 赵父尴尬地笑了笑,这才道谢离去。临走,那双桃花眼在可茵身上绕了绕,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惊艳。 浓重雾色中,她们都没有看见他的眼神。 结果证明程思婕是对的。那个周末的旗袍趴,罗可茵一登场,就让一大票眼高于顶的精英跌破眼镜,还要从地上捡起来擦,以便看清楚美艳登场的罗可茵。 “罗老师最近几年可有空?”“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有空请找我,吃饭喝咖啡都奉陪。”“你平常有上健身房?都去哪间?哪位教练?身材练得真fit!” 眼看一群平常不大和罗可茵交谈的男人,全都象蜜蜂见了蜜一样在她身边嗡嗡嗡个没完,程思婕心中真是充满了骄傲与成就感。 本来就该这样嘛,年轻女孩当然要象花一样盛开,吸引异性,享受被追求、被重视的感觉;罗可茵以前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端着一杯香槟,程思婕在角落满意地望着她手中塑造出的艺术品,在大厅的中央发光发热,吸引一群又一群的蜜蜂,以及旁边不少嫉妒的眼光。 直到一个身影静静来到她身旁。 “吓!”猛然一看,还以为是赵湘柔的老爸跑来了,程思婕吓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更修长精瘦,还有一头几乎及肩的黑发,根本不可能是中年的赵董。 男人留长发几乎永远是失败的;但好看的,就象眼前这一位,会让人忍不住赞叹。乌亮的发质,亲着他略微瘦削的俊脸,反而散发出一股夺人的野气——明明他就是最优雅的绅士啊。 “承岳学长?你,你何时回来的?”程思婕吃惊得声音都变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都没听人说……啊,刚好可茵也在,我去叫她!” “嘘,先别出声。”他微微笑着,阻止了程思婕。 含笑的视线投向正被几个垂涎的男人包围住的罗可茵,俊脸上流露的是极为温柔的神情,但他却没打算上前去攀谈,只要这样遥遥望着就足够了似的。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历史,绝对不像可茵轻描淡说的,是学长与学妹的关系而已。单纯的学长怎可能如此缠绵的眼神望着一个学妹? 何况,他是席承岳,只要一笑,多少学妹就会拜倒在他脚边,哪需要这样又期待又怕受伤的踌躇着? “学长,你跟可茵,是不是……” 席承岳还是没开口,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程思婕也傻了。 他似乎默默守着罗可茵过来,但惊呆攀谈的男士围绕她身边,一个讲完又一个,罗可茵忙着应付,无暇注意其他。 等到最后,他温和地对程思婕说:“我得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等一下!学长,你不跟可茵打个招呼再走吗?”程思婕急了,连珠炮似地追问:“你这时候在台湾,是回来渡假,还是洽公?要待多久?可茵知不知道?我去叫她!” 席承岳笑着,轻拨了拨程思婕额前的短发,动作优雅,又非常自然。 “没关系,让她忙吧。”他淡淡地说,语气很平,听不出情绪。 再度重逢,又是惊艳,可是这一次,他没有上前叫她。 就像来时一般,席承岳又悄悄的离去,留下一脸困惑的程思婕,呆呆望着被用来当聚会场地的总统套房门口,好一阵子没办法回神。 场中还正热闹,气氛正好,初初成为注意力中心的罗可茵微红着耳根,对她远远抛来一记求救的眼神。 她看见席承岳了吗?刚刚还在这里的。难道就这样错过? 程思婕整颗心突然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光凭这两人的神态,欲言又止的模样,就足够让她幻想出一整个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的浪漫凄美爱情故事。 虽然,她一面冒着泡泡,一面还是不大相信,拜托,是号称少女熟女美女丑女全都一网打尽的女性杀手席承岳哪,有可能跟可茵这么单纯又温和的人—— 等到罗可茵终于暂时脱身,才回到程思婕身边,她吐出一口长气,苦笑着对程思婕说:“下次不管你怎么逼我,我都不再打扮成这样子了。” 今晚她讲的话,被要电话的次数,收集到的目光冷箭数量……大概已经创了二十几年来的新高纪录。被注目的程度,和当年高中时代跟席承岳走得太近时相比,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思婕没答腔,大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思婕,你怎么了?要不要坐下来?喝多了是不是?”罗可茵担心地问。 她的学生们若露出这样灵魂出窍的表情,大概都是要晕倒的前兆,她已经很有经验了。 “我刚刚……看到一个人……” 中暑?但周末夜里大饭店的总统套房哪来的太阳,那一定是中邪! 没想到信华这么大的饭店,也有“不干净”的地方?罗可茵不敢置信。 别闹了,鬼哪有人可怕! “是jacky吗?又来纠缠不清?你们明明已经分手很久了。”她以为是程思婕的烂人前男友,心生怜惜。“没关系,你先坐下来,我倒杯冰水给你喝——” “不用,你先听我说。”程思婕突然抓住罗可茵的手。“你知道我刚刚看到谁了吗?是席承岳!” 罗可茵好脾气地拍拍甜美可爱的好友,很有耐性地继续安抚:“好,好,你看到他了。先坐下来好不好?还是要出去外头阳台透气?” “罗可茵!”有人没好气了。“我不是在发梦,也不是幻想,刚刚席承岳真的在这里,还跟我讲了几句话,你现在追出去,说不定还能在楼下遇到他。” 罗可茵呆住了!琥珀色的眼眸盯着程思婕,好偈突然听不懂她的话似的。 “是真的,我保证!我以我刚买的christian louboutin高根鞋发誓……不,应该说,要是我骗你的话,我马上肥五公斤! ” 哗!对思婕或湘柔来说,这真的已经是发毒誓了。 罗可茵整个头都昏了,心跳又是毫不受控地狂猛起来,顿时,有种高空缺氧的感受,让她喘不过气。 他回来了?真的?他刚刚就在这里? 思念力道再度重击,撞得她差点跌倒。扶住墙面,罗可茵勉强支撑住自己,强笑道:“这高根鞋让人站不稳……” 看她的反应,程思婕心里的泡泡冒得更多更大,也更粉红了,八九不离十,这两人之间绝对不单纯! “你快追啊!”程思婕用力拉起快软倒的好友,“不农牧民有什么误会,你们当面讲清楚嘛。现在出去,动作快点应该可以追得上。” 罗可茵真的追出去了,踉跄着,恨不得把脚上高根鞋甩掉,光脚狂奔,好歹她也曾是大专女子组一万公尺长跑的纪录保持人—— 可惜,似乎跑得还是不够快,她仓皇地到大厅,地下停车场,豪华的中庭,车水马龙的正门外等各处都看过了,依然没有那优雅修长的身影。 这跟她曾作过的梦境如此相像,梦中,她在他身后狂追,而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汗水湿了她额前的卷发,缎子旗袍也紧贴着她的曲线,仓皇的她有如走错了时代,在水晶灯闪烁光芒的豪华大厅内徘徊,不知该走向何方。 恍惚间,罗可茵仿佛真的看见了席承岳,一身熨贴西服,像上海租界里的乱世佳公子,含笑对着她走来。 她的头好晕,汗水似乎渗进眼角,让她看不清楚。 猛力眨了眨眼,被刷得又浓又黑的睫毛有如蝶翼般翩翩闪动。 她终于看清了来人。 “赵伯伯。”她努力要掩饰住语气里的失望,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你们在这儿聚会啊?真巧,我跟朋友也来吃消夜。”果然就是赵英展。他看出她脸色苍白,关心地询问:“身体不舒服吗?喝多了?要不要坐一下?” “我没有喝酒……谢谢赵伯伯。”罗可茵摇头,强笑说:“那我先上去了,思婕还在等我。” 结果才过离开两步,就踉跄得差点跌倒,赵董立刻扶住他。 “倒咖啡座去坐一下吧,我陪你。”他的微笑充满魅力。“我刚好也想跟你聊聊湘柔。这丫头又有好一阵子不肯接我电话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位老帅哥实在是高手,几句话转移话题,就让人松了戒心。 也难怪,面对好友的父亲,还能有什么戒心呢?他可是湘柔的爸爸啊。 他们离开的身影,落入一双远远遥望的沉静眸中。 她……真的不是当年的她了。 第七章 她知道他回来了。就算思婕没说,精英会中也传遍了。 然后,湘柔也回来了。 有如候鸟一般,时间一到,个个都飞回旧时地,带着光鲜亮丽的学位,更加成熟世故的手腕,流利的外语,有如镀了金似的,意气风发。 而反观罗可茵自己,几乎完全没有改变,四、五年来可说毫无长进。她的世界里,时间几乎冻结了,但周遭却没有停下脚步,一直一直在往前走去,没有等她。 他们都变了。她没变。 “听说你的正牌心上人回来了?”连远在南部任教的李宗睿都听说了,回台北跟她聚餐时,突然提起,让罗可茵一愣。 这么多年了,她身边最好的男性友人,依然是这个阳光爽朗的大学同学,今晚他们相约来吃两人都喜爱的麻辣锅,满桌的新鲜食材配上冒着红泡泡的热锅,香气扑鼻,结果被这么一问,罗可茵的食欲突然大大打了折扣。 “有没有旧情复燃?他来找你了吗?” 餐厅嘈杂人声中,她默默摇头,安静地把片得极薄的牛肉片入下去涮煮。 “没有?那你快去找他,反正你一直还没忘记他。” 是啊,可是当初分手时是她伤了人家的心,现在可以若无其事的像普通朋友一样叙旧情吗?她不敢,也做不到—— 可是,她好想好想。 李宗睿的世界就是这样,直接,单纯,再复杂的事儿到了他嘴里讲出来,都变得好简单,这也是罗可茵喜欢他的地方。不用费心去猜,不用耗费百转千回的心思,也不用伤神。 “我不确定他还会不会想看到我。”罗可茵简单地说,随即强笑道:“不讲那个,今天我们好好吃个够,你看我叫了这么多肉……赶快吃,不然煮太久牛肉都老了。” “对啊,连人都老了。”李宗睿随口接话,逗得可茵笑出来。 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好友相聚根本不用顾虑形象,体育系出身的十个有八个是海量,李宗睿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看他今晚猛灌啤酒,一大杯接着一大杯,畅快痛饮的样子,罗可茵也看出点端倪了,这个单纯的人,也有心事? “你怎么了?”她温和地问。“何医师最近好吗?还是很忙?” “不知道,”李宗睿嚼着鱼丸,模模糊糊回答:“我们要分手了。” “你说什么?”闻言,罗可茵大吃一惊,筷子停在半空中。 他们这一对的感情虽然不受祝福,却也稳定的走了这么多年,在罗可茵认识的所有人里面,算是最长久的了,没想到连他们也出事! 这些年来她如此努力拼义气,帮忙扮演假女友,又是为了什么? “不用那么惊讶,这是迟早的事。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如果要结婚生子的话,该是时候分头各自去努力了。”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些血丝,很认真很认真地望着她问:“可茵,你跟我结婚好不好?” 她先是一愣,后后险些笑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没有特别美,也没有女人味,可是,却一直都有条件如此优越的男人向她求婚,罗可茵啊罗可茵,你真是何德何能! “别闹了,我怎么可能跟你结婚。”她啼笑皆非。“你跟何医师吵架了吗?心情不好?” 李宗睿闷闷地喝着啤酒,喝得脸都红了。“我是认真的,我都三十了,还能这样下去多久?我虽然不爱你,可是我也不会让你伤心,你根本不用担心我去跟别的女人乱搞、外遇、结婚不就是这样吗?” “跟男人也算外遇啊……”她小声反驳。不过,还是伸手过去拍了拍他,好声安慰:“你别再喝闷酒了,小心喝醉。我们改天再谈,好不好?” 吃饱喝足,两人离开了拥挤的火锅店之后,在寒凉的街头相伴而行。正是用餐时间,附近又有些著名餐厅,所以路上还满热闹的。 李宗睿今夜大失水准,已有醉意,走路歪歪斜斜的不说,嗓门也很大,引起路人的侧目。 “你走好呀,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还是我打电话给孟声——” “不要打给他!”醉汉发狠大吼。“我头脑没他好,怎么讲都讲不过他,认输了可以吧!我就是拖累他,就是害他不能过正常日子,就都是我害的!都是我的错!要怨都怨我,可、以、了、吧!” “何医师不会这样讲的,你别自己想太多。”她还是努力安慰着。 大个头男人喝醉了,站也站不稳,她慷慨出借肩膀撑住。路灯下,两个身影相依偎,看似一对亲密恋人,却根本只是最单纯的好友。 “就算他不说,我难道就看不出来?”这个大个子说着说着,竟然略略哽咽起来。”现在不说,难道以后就不会这样觉得?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一定会怨我的。到时候我怎么办?” 到底怎么回事呢?那双带着血丝眼里,罗可茵看到了深藏的不安。表达的方式虽不相同,但那份惶恐与自卑,与几年前的她竟是如此相像。 “不要这样。”口拙的她只能拍拍他的背,帮他打气。“先回家睡一觉,等明天比较清醒了再说好不好?” “我不要回家!”有人牛脾气起来了。“我要再喝!我们去买酒!走!前面那边有超市!去哪里买!” 李宗睿伸手往前乱指,吼声又大,四周路人都投以奇异的眼光为了安抚醉汉,罗可菌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陪他继续走。 结果两人搂搂抱抱。歪歪扭扭的走过一条街,在路口一抬头,居然就撞见了也到附近来吃饭的席承岳! 台北真的这么小?!罗可茵真是欲哭无泪,低头很想偷偷逃掉。 偏偏身旁醉汉一点也不识相,指着马路对面的人大吼起来:“那不是你学长吧?可茵,你看,就在那里!” 跟一个醉汉计较是用的,罗可茵猛拉着一头牛似的李宗睿,想要迅速逃离现场,满头大汗狼狈不堪之际,牛还是动也不动。 席承岳自然抬头望来,也看到他们了。 在餐厅门口驻足,修长的他还是那么好看,甚至更胜当年。一身低调却很有质感的西装衬出他的成熟魅力,性格的长发在优雅中泄露一丝叛逆,罗可茵只远远望着,就觉得心绞紧了。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遇。她想像了千百回的场景,却荒腔走调一滴眼泪也没掉,一点甜蜜酸楚的感觉也没有,只想赶快逃离。 席承岳只对他们微微点了头,没有走过来,也没有太明显的表情,他应该是聚餐刚结束,身旁有着两个女士,一样优雅、一样冷漠。 其中一个是多年前见过的,不苟言笑的席母;另一个年轻很多,大概跟罗可茵差不多岁数,一看就是又能干又有气质女强人。 短短距离仿佛隔出两个世界。一边是昂贵法国餐厅的细质贵气,另一边则是平价火锅店。泾渭分明,清清楚楚。 他没有过来,她也没有过去。 “喂!你学妹在这里,你没看到吗?”喝醉的人真的完全不可理喻,李宗睿在不平地对着那边大吼:“你瞎啦?干嘛不过来打招呼?怎样,看不起人哦?” “宗睿!别这样,我们快走啦。”她急着低声催促。 “为什么要快走?为什么?你干嘛躲?莫名其妙……” 不怎么小声的嘀咕中,她很狼狈地把喝醉的牛给拖走,又懊恼又难受,却没办法对李宗睿生气。因为他虽醉,却是真心的在帮她出头—— 把醉熏熏的他塞进计程车里,他头一歪就睡着了。罗可茵踌躇了片刻,还是跟着上车。她实在没办法抛下心情显然很闷,才会醉成这样,还藉酒装疯的好朋友。 车子开动之际,她其实偷偷回头望了一眼。 远远的看见那个修长优雅的俊男,并没有像小说或电影里描写的,用灼灼的目光追随他们;而是早已转身,跟身旁女伴愉悦交谈着,仿佛刚刚的事件完全没发生过,只是路人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你先生喝多了哦?”全世界的计程车司机都爱搭讪。这一个也不例外;从后视镜望着罗可茵,边开车边问。 罗可茵回身坐好,惨惨地笑笑,不想多说,也不想辩解。 “男人嘛!应酬喝酒是难免,你做太太的要多体谅,脸色别这么难看”司机开始滔滔不绝,讲起夫妻相处之道。”我以前还在做生意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天到晚要应酬要喝酒,我老婆啊……” 司机的话声渐渐模糊,罗可茵的思绪早已飘得好远。 她真希望自己也喝多了,明天醒来,对于今夜的难堪,什么记忆都没留下。 数日后的周末下午,一辆新颖又霸气的悍马h2停在罗家庭院门口。 车门开了,一只长腿跨出,超过两百公分的车高,对这位驾驶来说似乎根本不算什么,他轻松优雅得像是从有司机驾驶的大房车里走出来。 是席承岳。 事隔多年,他终于又回来了。这次,堂堂正正开着自己买的车,再也不用怕被抓,更不必偷偷摸摸,躲躲藏藏。 花木扶疏的前院,大门是虚掩着的,他按了门铃,却没人回应。里头似乎有脚步声,所以他略推开门,探头看了看。 一看之下,饶是已作好万全心里准备,全副武装才来的他,还是意外。震惊得必须扶住门框,才没有跌倒。 正急着出来应门的罗可茵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乌亮的圆眼睛跟罗可茵几乎一模一样,五官就是罗可茵的翻版,可爱得让人心疼。 小女孩?!会是他未曾谋面的女儿吗?毕竟分手前他们曾是亲密恋人—— 没想到他也成了通俗故事的主角。男女分手多年后,偶然相遇,女方带着一个从没见过父亲的可爱小孩;一对上眼,父子天性便发作,那种强烈的连结感是血缘的证据,时间与距离都无法冲淡。 他突然连呼吸都忘了,只能屏息呆望着眼前的她们。 “叔叔,你要找谁?”小女娃突然开口,嫩嫩的嗓音又甜又软,席承岳的心整个都融化了。 依法来说,这是非婚生子,报户口的时候应该是报成父不详,但是只要他办里收养手续,那么他的女儿就…… 结果软嫩嗓音下一句就打破了席律师的漫天想像。 “姑姑,那我们请他喝茶好不好?” 闻言,他被“姑姑”两字狠狠打醒,内心戏硬生生喊卡。原来那是罗可茵的侄女,不是女儿,更不是他们爱的结晶。 罗可茵有三个哥哥,就年纪看确实也该结婚生子了,有侄子、侄女是很正常的,不知道自己在自作多情什么?席承岳忍不住苦笑。 说不清心中突然涌上的复杂感受。应该是如释重负才对,但怎么又有股浓浓的、莫名的失落? “这个叔叔很忙的,大概只是来问路,马上就要走,不能跟我们喝茶。”罗可茵小声告诉侄女。 小女娃挣扎下地,对着还靠在门框的席承岳跑过来。校校鞋子是粉红色的,踩在灰白的碎石上,沙沙作响,又如会走路的洋娃娃。 “叔叔喝茶?”她努力仰着小脸,一双无辜的圆圆地眼睛好期待地看着他。 席承岳从来无法对这样眼眸说“不”。自十多岁青涩少年时代至今,这似乎就是他最大的,最柔软的弱点。 十分钟后,他盘腿坐在日式长廊上,面前有一张歪七扭八,贴了不少贴纸的小小方桌,上头搁着一整套粉红色塑料茶具。他被分配到一个茶杯,一个小盘子,迷你刀叉一副,以及塑料圆饼干一块。 山风轻轻,小女娃清脆可爱的嗓音回绕再廊上,他严肃的宣布:“今天我们要和拨接茶。” 拨接茶?难道还有宽频茶或光织茶吗?席承岳疑惑地看了对面的罗可茵一眼。 罗可茵一直微低着头,没有直视他,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她细声纠正:“甜甜,是伯爵茶才对。” “姑姑喝。”小手坚决的指向鼓鼓面前的茶杯,又挨过来席承岳身边,笑眯眯的看着他,拿起饼干往他身上推。“叔叔吃饼干。” 他充满趣味地看这个小小人儿,心里还是忍不住在想,如果当年可茵和她一起出国,他们的女儿,是不是也有这么大了…… 奇怪,他明明是为了正事来的,怎么会分心分成这样? “甜甜,不可以。”罗可茵看着活泼外向的侄女一点都不怕生地快爬到人家身上去了,赶紧制止。 “没关系。”席承岳索性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推上,一大一小面对面。甜甜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席承岳也不介意。 “叔叔你没有眼镜。”甜甜宣布。 “哦?我应该有吗?”他有趣的反问。 “我阿公,爸爸跟叔叔都有。”甜甜略微皱起眉,认真思索,人小鬼大的样子超级可爱。“可是阿婆,小叔叔跟姑姑都没有。” “真的?那你最喜欢谁?” 甜甜对这问题非常重视,想了很久,才为难地说:“妈妈。” 席承岳被逗笑了,笑容好好看。他跟怀里的小女娃互动得很自然。 “你不喜欢我吗?那我以后不能跟你喝茶了。” “可是……”小小眉头皱得更紧,左思右想,才宽宏大量地说:“那我也喜欢你,你下次再来我家玩,好不好?” “好。”慷慨应允。 “学长……”罗可茵谨慎开口,却在那双含笑的眼眸望向她时,窒了一窒,险些说不下去。半晌,才呐呐地说下去:“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来找你的。” 他还是微笑着,却毫不留情地让她的心沉了沉。 “叔叔,你要找谁?”甜甜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胸口。 “我要找罗文白先生,应该是你小阿公?”他对着甜甜说:“据说田喜会馆预计要拼购两家小型温泉旅店。以及购买旁边有土地重划变更问题的山区农地。那块地跟附近的小旅舍也在弘华集团的规划之中,我仅代表弘华进团来跟罗先生作初步的协商。” 甜甜自然完全听不懂,圆眼睛眨啊眨地,仰望着这个声音好好听的叔叔。 “学长,你……”罗可茵也不懂,她傻了。 “我是弘华集团的法务副理,这是我的名片。麻烦罗先生回来之后,与我联络。”他从口袋里找出名片,甜甜理所当然的接过了,慎重地捏在小手中。 “为什么不直接过去天喜呢?”罗可茵直觉的问。“我爸跟我大哥都在那办公……” “过去饭店那边,我怎么能顺路来探望学妹呢?”他漫不经心的地说,笑眼还是看着粉嫩的甜甜。“甜甜,叔叔要回去了,跟叔叔说拜拜。” “好,拜拜。”甜甜还嘟起小嘴啧了一声,来个kiss-bye,把席承岳逗得更是笑不可抑。 他离去之后,甜甜回到六神无主的姑姑怀里。姑姑搂紧软绵绵的小女娃,好久好久,都还在恍惚。 若不是桌上有甜甜摆好的三套玩具杯盘,她真的要以为刚刚是午睡,做了一场梦。根本没人来过,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姑姑,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甜甜可是很忙的,挣扎脱离姑姑的怀抱,冲去把正快乐唱着歌的手机拿过来,举得高高的,满脸期待地递给姑姑。 “喂?我是宗睿。前几天……麻烦你了。”他听起来非常清醒。 混淆的是罗可茵,整个人还是呆呆的。“麻烦我什么?” “我喝醉酒,谢谢你送我回家。” 突然这么正经八百的,罗可茵非常不习惯。“你还好吗?有什么事?跟何医师谈过没有?我跟你说,今天下午——” 正迫不及待想把刚刚如梦一场的重遇事件说给他听,如果,才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我想问你考虑得怎样?”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清朗而认真的问句,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考虑?”再度愣住。 “是。我们结婚的事。”李宗睿清清喉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夫妇要到你家去提亲了——” “等一下!不行啊,绝对不行!”罗可茵闻言大惊,大声制止,把在旁边玩茶具的甜甜吓了一跳。 她伸手拍拍小女娃安抚着,皱紧了眉头,对电话那头说:“那天你只是喝醉酒、加上心情不好,所以随便说说……你怎么还记得?” 醉话、醉态不是隔日醒来就什么都忘光了吗? “当然记得。我是认真的。” 怎么会……这样? 她呆望着甜甜,看着白白胖胖小手慎重地把生平第一张收到的名片摆桌上,跟小餐巾、贴纸排在一起。粉红色的花朵小猫小狗等图案中间,“席承岳”三个字像是会发光一样,映入她眼底。 深呼吸一口,又一口,气息还是不稳。 “姑姑乖,不咳嗽。”甜甜年纪虽小,但已经完全承袭了罗家人对可茵的过度关心,她爬到姑姑怀里,小手请拍着她的胸口。 “姑姑没有咳嗽。”罗可茵直觉回答。 是没有,但,胸口的郁闷难解,为什么还是带着一丝隐约的痛? 罗家的晚餐桌上,一向很热闹。 一桌丰盛的菜肴,色香味俱全。罗可茵的筷子却没怎么动,碗里的菜一直堆着,没有消失,她也没有参与父母兄长间热烈的闲聊。 虽然她本来就安静,但今天也安静得太反常了。她整个人还沉浸在与席承岳重逢的恍惚中,对于外界的一切全都听不到、看不见。 奇怪,他一直有这样的能力,只要一出现,就变成她视野里唯一的焦点,其他一切都成了背景。 “怎么了?卤猪脚不好吃吗?还是这个高丽菜炒香肠没炒好?”罗母看女儿吃得慢吞吞,食之无味的模样,非常担心地问。 “没呀,我等一下就吃。”她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大概下午吃了点心,现在还不大饿。” “下午?”当妈的狐疑起来,追根究底。“你下午不是在带甜甜吗?跟甜甜一起吃了什么?” “喝茶!吃饼干!”甜甜脸上还有饭粒,听到自己的名字,圆滚滚的眼睛亮起来,兴高采烈回答奶奶。“还有叔叔!” 餐桌上,突然安静了片刻。 “什么叔叔?”罗大哥正色问小女儿。 “叔叔,喝茶!跟姑姑喝茶!” 全部的目光都像闪电一样射向罗可茵。 “说到这个……”罗家大哥皱眉深思。“最近弘华的人开会都会带着律师来,那律师的名字,我怎么看怎么眼熟。可茵,席承岳是不是你高中时的学长?我有点印象。” “是。”她硬着头皮承认。 “他不是在国外吗?”罗母也皱着眉。 “已经回来了。” “所以……”罗母看着女儿,忧心忡忡地追问:“下午是他来找你?跑到家里来?” 罗可茵默默点头。 众人的筷子都放下了,顿时,晚餐桌上气氛整个肃穆起来。 “律师都不是好东西。这人长得又是一副超不诚恳的样子。”“没错,我从以前就看他不顺眼,可茵,你要小心。”“为什么要跑来家里?他来做什么?” 父兄们义愤填膺地说着,他们对于女儿、小妹一向保护过度,倒是熟知一切内情的罗母,只是一直用忧心的眼光看着有些闪神的女儿。 怎么又是这个人?为何多年来一直阴魂不散? 而他一出现,女儿似乎就又成了那个没什么自信的十六岁女儿要到何时可茵才会明白自己是多么独一无二、根本不需要仰望他人? “可茵,他来找你做什么?要约你出去吗?” “当然不是。”罗可茵强打起精神回答。“只是路过打个招呼而已。他有提到最近因为公事要联络爸爸——” “联络我?”罗父皱眉。“他们是想要跟我们合资开发天喜旁边的地,两边都当面开过好几次会了,哪需要透过你来联络?” 所以,只是借口而已了。席承岳为什么要找借口来看她呢?前两次,又为什么不跟她打招呼? 是避免尴尬?还是随口说说?甚至,是不是想透过罗可茵来探问合作的情况与可能性? “我就说嘛,这小子我从以前就看不顺眼。”罗家二哥义愤填膺的说:“鬼鬼祟祟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可茵,你不要跟这种人来往,小心被骗走。” 几年前妹妹还差点给这人给拐到美国去,光是侧面听到消息,罗家的哥哥们就对这个臭小子有了如山高如海深的仇视。 “不会的。他只是顺路经过,打个招呼而已。”罗可茵温驯地笑笑。 其实席承岳并不像罗家人想的,有那么深的心机、老谋深算,他自己也恍惚了一个下午;回到办公室好久了,依然无法把心拉回来认真工作。 从国外拿了学位,还考到律师执照的席承岳,回来台湾之后并没有立刻挂牌开业,甚至没有到母亲的律师事务所上班,这算是跌破大家眼镜的一件事。因为在法界,普遍认为一流的人才不是当教授,就是进入院检系统;再来的当律师,最低等的才到各大企业当法务。 但席承岳毫不犹豫地到弘华集团的中央法务处工作。弘华集团的管理阶层很多也是国外留学回来的,深知法务的重要性,不但高薪礼聘,大小决策也都非常谨慎地让法务参与,因而席承岳的专长才得以发挥。 工作以来,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文件、拟不完的建议书。他非常投入自己的工作,加班到深夜是常事,忙到没时间吃饭也成了常态。当整个城市都在全家欢聚吃晚餐的时间,他总是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桌上有冷掉的便当,面前有堆积如山的文件,电脑萤幕闪烁着冷光,陪伴他。 今夜,他却感到特别疲惫。一切都变得有点难以忍受起来。 下午经过罗宅时,他真的是临时起意,像是鬼迷心窍似的想进去看看。 应该没关系吧,男人要有风度一点,他又是学长,来看看学妹有什么不对? 就像上次在餐厅外面偶遇,若不是她匆忙离开,他也是愿意过去跟她——以及与她超级亲密的李宗睿——打个招呼的。 还有上上次,他到信华饭店开主管会议,讨论饭店投资山区温泉旅馆的案子时,自己也是特地绕过去精英会的party会场看看,打算好自然、好有风度的跟久别的她问声好。 可惜当一个有风度绅士真不容易,前两次都失败了。看到她跟别的男人亲昵谈笑,他就完完全全不想上前去。 第三次,他把车停在路口,在车里坐了好久,武装自己,确认自己可以云淡风轻地说声嗨、然后潇洒离去、了却一桩心事之后,才下车去见她的。 结果…… “席律师,还没下班?”经过的主管探头进来打招呼,才把沉浸在思绪中的席承岳惊醒。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外面已经换上了夜景,他的办公室也全暗了,只有电脑萤幕的光线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 “是,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他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回应。“副总要走了?” “老婆还在等我吃饭。”性格的副总笑了笑。“不眠不休加班打拼是你们这些单身的年轻人才能做的事,结婚之后,可就是由不得我了。” 听起来有点无奈,但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大家都知道这儿长袖善舞的聂副总虽是商场上猛将一名,大方飒爽、手腕高明,但看似很有条件花心的他,其实与另一半感情绝佳。 所谓成家立业,就是这个感觉吧。不管有多忙,当夜幕低垂时,有人在家里等你回去,一同分享一天的点点滴滴,说说聊聊,吃饭时不需要面对冷冰冰的电脑或报表,睡觉时不用独自占据一张大床—— 待聂副总离去之后,席承岳再度陷入了飘渺思绪中。奇怪,今晚不管怎样都没法子专心。下午跟甜甜喝茶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柔嫩可爱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当然,还有她姑姑那双温柔的、安静的、有如琥珀般的眼眸,挥之不去。 多年不见,她与他记忆中的模样相去不远,只是成熟了些。在他心中,可茵一直是当年那个有些退缩的高一小女生,即使精心装扮,换上了贴身的旗袍,身处灯红酒绿的饭店总统套房;或是一身宽松家居服,旁边有个鬼灵精的可爱小女娃……不管怎样,那双眼眸一直都没变。 也跟当年拒绝他时,一样。 渴望像是一口烈酒,从胸口慢慢焚烧起来;一面,又忍不住要嘲笑自己。 ——都已经几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没用?不是下定决心要云淡风轻,展露出毫不在乎、甚至面对她也能谈笑风生、恩怨不计的绅士风度吗? 以手抚额,席承岳无声地苦笑起来。 结果就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罗可茵的影响力。 第八章 男人,到底都在想什么? 多年来,罗可茵只要有什么困扰,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就会利用跑操场的时候,借由单调而规律的步伐,一个人沉浸在思绪中。 不过这次她跑了一圈有一圈,还是跑不出这一团浓重的迷雾。 席承岳回来了。偶尔会在她家出现,都是周末时分,不久留,通常也没跟她多说什么,反而跟甜甜很有话聊。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玩在一起的样子,罗可茵常觉得席承岳是来看甜甜,而不是来看她的。 难道这是吃醋吗?她从来不曾这样的,连以前看他、听他跟多少条件胜她十倍百倍的女孩子们相谈甚欢时,她都不曾吃过醋。现在,居然会因为一个四岁不到的小女娃——且还是她的侄女——而吃醋? 太荒谬了!值得多跑两圈,再好好想想。 初冬的女校操场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夜间自习教室中的灯火亮起,暮色中,只有一个矫健的身影还在稳定的练跑。 “老师,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微弱的抗议声来自校队的队员。她们早就结束练习了,却还坐在跑道旁边,呆呆陪跑的老师。 平常最温和、跟学生最亲近的罗老师,好像充耳未闻似的,继续跑着。 已经很多圈了,老师怎么还不累? “谁去把罗老师的电池拔下来好不好?”某队员很无奈地说。“像这样一直跑一直跑都不停,简直跟金顶兔一样。” “队长去?”“对啊,队长你去。” “才不要!”有一双长腿的队长立刻拒绝。“我根本追不上罗老师。” “不然我们一起叫她停好了。”队员建议。“来,一起喊,罗——老——师——不要再跑了!我们要回家!” 整齐划一的叫声终于让沉浸在思绪中的罗可茵惊醒。她抺了抺汗,一脸抱歉地慢跑过来,喘着说:“你们都可以走了呀,我已经说过解散了。” “罗老师每天都这样一直跑,好像是你要去参加区中运,不是我们。”“老师,你最近怎么了?有心事哦?”“对啊,老师,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说给我们听嘛。” 说到练习唉声叹堀,但一有风花雪月的八卦,这群半大不小的女孩个个疲态尽去,眼睛都亮了起来。 罗可茵啼笑皆非。“哪有?你们别乱想,赶快回家吧。” “老师,上次来找你的,就是你男朋友对不对?”师生之间毫无距离,贼笑的学生步步近逼。 前几天李宗睿来学校接她,被学生们看见了,从此她再无宁日,被这群小包公——或者该说是小红娘——问个不停:从怎么认识的,有多要好,身高体重星座血型,就差没问八字了,关心得要死。 也不能说她们错,年轻女生的直觉还满准的;李宗睿就是来问她最后决定如何,是不是答应跟他结婚,虽然她再度婉拒,但要是让这些学生知道有疑似师丈候选人的男子出现的话,她们还不知道会兴奋到什么程度。 “不是,那只是朋友。”所以罗可茵只是好脾气地回答。 “老师你好像偶像明星喔。”“对啊!什么只是朋友。”众小妞们娇声抗议起来,闹得罗可茵一点办法都没有,哭笑不得。 “罗老师!外找!”校工伯伯声若洪钟地喊过来,这下子,不只围绕在罗可茵身边的学生齐齐转头看,连路过准备回家的师生们全都听见了,好奇张望。 远远看到潇洒男性身影站在校门口,罗可茵已经不会心跳加速了,甚至有点微微的失望。怎么又是他呢?为什么不是另一个人? “老师,这位大叔好像还满帅的,可是会不会有点老啊?”“对呀,老师,怎么跟上次来接你的人不一样?”“老师你劈腿?” 罗可茵真正有苦说不出。“没这回事。那只是朋友的爸爸而已。” 可不就是赵董事长。这也是造成她最近大混乱的原因之一。 “我等一下要去应酬,刚好经过,就想说顺路载你一程。”一见她走近,赵董事长一脸微笑地说;眼角的鱼尾纹增添几分桃花,这确实是个有本钱游走花丛的男人。 可惜罗可茵不是一朵花。她刚练跑完,一身都把是汗,短发甚至贴在额头,夜风刮过,她汗湿的运动衫凉凉地贴在背上,肩背部隐隐发痛。 会是热身不够吗?还是最近实在练跑过度,肌肉轻微拉伤? “赵伯伯,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你不想跟我聊聊吗?最近怎么样,烦心的事情解决了没?” 罗可茵沉默了。她如今内外夹攻,满心的困惑无人可说。席承岳若即若离,捉摸不定; 李宗睿则是认真地要她考虑嫁给他;好友湘柔一听到席承岳的名字就一如往常地不爽,而思婕从头到尾都不停的鼓励她快去大胆谈恋爱,对象不拘。 乱成一团之际,她居然不知道向谁倾吐心情。跟谁讲都不对,偶遇过几次的赵董事长竟莫名其妙成了谈论的对象。 推辞婉拒都无效,罗可茵最后还是无奈地在学生们的贼笑目送中,上了那辆由司机驾驶的宽敞房车。车内体贴地开了暖气,座椅全是柔软的小羊皮,比起在寒风中走到公车站再转车自然是舒服多了。不过,她坐立不安。 赵董事长还把自己昂贵的西装外套脱下,要给罗可茵。 “披着吧。我记得你气管不大好,要是感冒就糟了。怎么没穿外套呢?”他温和地说着。 “谢谢赵伯伯,不用了,我这样就很好。” “跟我见外了?”他微带责备地看着她。“湘柔去你家打扰时,难道你父母都不招呼她的?” 那不一样啊!她在心里呐喊着,脸色更犹豫了。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多小心身体就是了,看你脸色不大好。”赵董事长顿了顿,才问:“还在为了席承岳烦心?” 情场老将可不是浪得虚名,除了有钱有外表之外,还非常细心,体贴,怪不得能手到擒来,老少通吃。 “他……”千言万语都塞在胸口,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叹口气,“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还会去找你吗?” “算……有吧。”其实她也不大确定。 “感觉上他应该还是关心你的。”赵董事长说。“要不然这么多年了,若没有放在心上,早就连你名字都忘记了,学妹那么多,哪能一一记得?” “赵伯伯,你记得多少学妹的名字?” 赵董事长笑了,鱼尾纹增添几分成熟魅力。“不多,但也不少,特别记得的只有一个学姐。” 这件事她听湘柔说过;湘柔的父亲多年来念念不忘初恋的学姐,确依然一面拈花惹草,韻事不断,简直矛盾至极。 男人,都在想什么?或者该说,像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都在想什么? 其实,罗可茵会跟赵董开始深谈的原因之一,她从未说出口——在她心中,赵董事长就会是席承岳中年时的模样,一样风流翩翩,一样受女人欢迎。 所以她忍不住想要知道赵董事长的想法。温和又风趣的赵伯伯并不介意她愚蠢的问题,很有耐性,也很认真倾听,总是微笑回答。 车子平稳地在薄薄夜色中行进。沿着河堤,一盞一盞的路灯都已经亮了,罗可茵望向窗外,倒影映在玻璃上。 “听湘柔说那位阿姨长得并不特别美,为什么赵伯伯会记得她这么久呢?”她听见自己在问。 “这个嘛……”赵董背靠椅背,微微眯起眼,像是突然掉入了回忆之中。 好半晌之后,才说:“初恋都是最令人难忘的,但其实并不见得会是最快乐或最幸福。如果当年我跟她真的在一起了,下场大概也是闹翻,离婚;正因为没有,所以永远留着一个遗憾,充满想像空间。每当现实令人疲惫时,就会忍不住要去作梦,去描绘那不可能成真的结局。” “赵伯伯也会疲惫的时候?”罗可茵诧异了。 “当然会,我又不是机器人。”他转头笑望着解语花般的罗可茵。 这女孩有种宁静的特质,有如安静清澈的一弯小溪,在她身旁,一点压迫感都没有。阅遍名花的老浪子其实也不想真的进一步做什么,只是这样聊聊天,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纯净眼眸,就够了。 到了捷运站,赵董事长依言让她下车。她还是委婉拒绝了那件外套。 道谢之后,她正要离去,车窗缓缓降下,赵董事长又叫住她。 “可茵,”他探身过来,说道:“席承岳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与其闷着胡思乱想又想不出头绪,不如去找他好好谈一次吧。” 罗可茵犹豫地望着赵董,没答腔。 “再过一阵子好了……”她不大确定地说。 赵董笑笑,有着无限感慨。“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时间很多,可以蹉跎挥霍,可是你看看我,转眼就半百了,时机就是缘分,两者都是稍纵即逝的,可茵,记住这句话。” 黑色霸气的大房车绝尘而去之后,罗可茵站在捷运站门口,望着车水马龙的街头,仔细咀嚼着赵董事长的话。 风势增强了,北台湾似乎要迎接今年冬季的第一波寒流。她独自在夜风中打了个寒颤,凉意像是湿掉的运动衫,紧贴在背后。 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 他们之间的缘分,到底是已经过了,还是正在被蹉跎? 几天之后,赵董约她吃饭之际,送来一只昂贵手表。 拆开盒子时,罗可茵忍不住苦笑。这是赵董在提醒她时光易逝吗? 她婉拒了,无论如何,她不想这么贵重的礼。 “又来了,长辈赐不可辞,这话你没听过吗?”赵董笑笑地说。 “谢谢赵伯伯,只是我不能收,也许湘柔会喜欢?” “别担心这么多了,还是湘柔说这支表很衬你的气质,所以我才买的。”赵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她:“你若不肯收,就是辜负我跟湘柔的一片心意,这样好吗?” 罗可茵微微皱眉,这口气跟席承岳惯用的竟如此相像,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又合情合理,但还是令人觉得不妥。 “小东西而已,别放在心上,我喜欢看女孩子漂漂亮亮的。”见她发呆,赵董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穿旗袍的样子很好看,哪天再打扮起来,陪赵伯伯吃饭,好不好?” 当然不好,罗可茵摇头,继续委婉拒绝:“我觉得……这样不大妥当。赵伯伯,以后也请您……别像这样,突然打电话来说要见面,可以吗?” 像今天,她上课上到一半,接到赵董电话说已经到学校附近,要跟她一起吃个中饭,对一个生活作息规律的老师而言,这实在太超过,也太强人所难了。 赵董也没有勉强,只是笑笑反问:“只是有空时偶而想找你,这应该不算太过分吧?何况你周末要帮忙家里,当保姆,平常晚上还要上英文课,我想约你常常约不到,也只好用中午休息时间特意过来呀。” 用到“约”这个字就不妥了,她温和解释:“真的不大方便,赵伯伯自己也很忙,占用您太多时间,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我说过了,别这么见外。” 她不知道自己的婉拒有没有成功,只知道那只表最后还是在赵董的坚持下挂上了自己的手腕。贵重手表有如手铐,有千斤重。 周末,席承岳再度“顺路”经过罗宅。 他已经很熟悉了,走进铺着细石的小院,沙沙的脚步声立刻引来注意。罗可茵牵着小女娃在廊上出现,姑侄二人探头往院子里看。 “嗨。”他走近,弯腰对着粉嫩可爱的小女娃打招呼,顺便展露出一个让所有女性都会为之融化的笑容。“你今天乖不乖?跟叔叔喝茶好不好?” 结果一向非常好客的小女娃居然一反常态,一脸惊慌地后退几步,抱住持姑姑的大腿,小脸蛋直往她衣服里藏。 “怎么了?你不想喝茶吗?”这突兀反应让席承岳非常诧异,也很挫败——他活了三十年,可从来没遇过这种状况;何况这个小女娃明明很开朗、很爱跟他玩的啊。 “姑姑……”小女娃都快吓哭了,嫩嫩的嗓音颤抖着求救。 “乖,不怕,叔叔不是坏人,他只是想跟你玩。”罗可茵弯腰抱起侄女,温声安慰着。 小女生依偎着姑姑,小脸藏在她颈侧,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瞄他,还是很害怕的样子。 席承岳大受打击,他怎么样也不会像坏人吧? “甜甜怎么了?”席承岳不可置信地问。 “她不是甜甜。”罗可茵这才揭开谜底,轻轻拍着小人儿,轻声解释:“她是甜甜的双胞胎妹妹,蜜蜜。” 原来如此,他心中疑惑稍解。 不过,看蜜蜜畏惧成那样,席承岳是有点不平衡,半开玩笑地说:“她 不用这么害怕吧?我又不是赵董,想要追年纪可以当自己女儿的……” 话才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只见罗可茵闻言脸色一变,好像被针狠刺了一下,虽然没有反驳或解释,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席承岳看在眼里,也是于心不忍。律师的锐利口舌何必用在这里? 不是已决定要退回学长的位置,保持风度,一切淡然处之吗?她要跟谁来往是她的,自己实在无须这样。 眼看气氛僵住,他试着转移话题,故作轻松地随口问:“买了新表?挺帅气的。是跟湘柔一起去逛街时买的吗?” 结果又踩中地雷,她的脸色更尴尬了。这次,简直是被打了一个耳光似的。 看她的神情,席承岳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刚刚硬压抑住的怒意,再度开始翻湧。一股无名火熊熊复燃。 “是赵董送的?”他一向温和带笑的语调变了。 罗可茵默默点头。 “你就这么听话在,乖乖收下他的馈赠,还戴在手上炫耀?” “不是的,赵伯伯说,是湘柔帮我挑的,如果我不收的话,就是辜负他跟湘柔的一片心意。”罗可茵急急地说。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之下,席承岳更是很不爽。 “这种鬼话你也相信?他的心意有这么珍贵?”他的语气又冷又硬,完全不受控制。“赵英展是怎样的男人你应该很清楚,就算你昏了头不顾一切,也该想想你的好友湘柔。” “我真的有婉拒过,可是……”她本来就不是口舌伶俐的人,心急之下,更是结巴个不停。 “婉拒的结果,就是戴着他的送的表到处招摇?”犹如在法庭上诘问,咄咄逼人,尖锐又有力地刺向对方。 “是因为早上甜甜在我房间的时候,找到装表的礼盒找开在玩,她对表的声响很有兴趣,我怕她摔坏了表,才顺手戴上。”解释得好笨拙。 “我会另外找机会退还……” 偏偏越是急着解释,席承岳听了就更愤怒。何必帮那种人辩解? 每次都这样,拿藉口敷衍他! “你在找的是藉口!”他大声怒斥。“要还,当面丢回去就是了,还要另外找什么机会?强词夺理!” 他的疾言厉色吓到了三个人。包括席承岳自己。 而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更是惊吓。罗可茵脸色惨白,而蜜蜜已经吓得眼眶里滚泪,大眼睛惊惶地看着他,死命抱紧姑姑不肯放。 三人僵住,只听见罗可茵不稳的呼吸。 “我不是在找藉口,好让自己收礼收得心安理得。”罗可茵努力了,半响才说出口;很费力,嗓音还抖抖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痛心地闭了闭眼,无法相信自己的暴怒与失态。 这就是所谓的绅士风度? 罢了,不要再勉强。既然如此困难,以后不来见她也就是了。 他真的做不到承认失败,可以吗? 当他再度开口时,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了许多。 “也许送你表确实是湘柔的意思。不过你不妨先找厉文显谈谈,探探口风,确定一下。不要直接找湘柔讲,她那个脾气……”他摇摇头。“就当学长给你一点劝告吧,赵英展不是个好对象,把钟退回去,别再跟他有什么纠葛了。” 说完,他连看也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准备离去。 他要走了吗?罗可茵整颗心提到喉头,还隐隐发疼。她又要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不行。她绝对不要这样。 无论如何,这阵子以来的扑朔迷离也该有点结论了。她决心赌一次。 若不问,她将会永远陷在迷雾中,摸不清他的想法,也不确定两人的定位。 “学长。”她搂紧怀中软软的小人儿,鼓起所有的勇气问:“那我、我可以告诉赵伯伯,是因为你不开心,所有要我退还这只表吗?” 是吗?是有点在乎的、有一点吃醋吗?他愿意承认吗? 席承岳沉默片刻。那片刻犹如永恒那么长。 “不管对谁,我都会这样建议。”最后,席承岳笑了笑,狂风暴雨般的情绪已经敛起,语调也回复生疏,甚至有点嘲讽。“要不要还,是你的事,要怎么说也都随你,我无所谓。” 赌输了。她仿佛听见骨子落地声。输得很惨。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试探,像小石头落入大海。 有首歌是怎么说的,暖味让人受尽委屈? 天气冷了,罗可茵的生命再度进入灰暗期。北台湾阴雨湿冷的冬季对她的气管一点也不好,染上小感冒之际,最近似乎又有肌肉拉伤的问题,背部总是隐隐作痛。 更令人沮丧的是,席承岳真的不来了。一连好几个周末,她照惯例在家帮忙照顾侄女,总是不由自主地一直侧耳细听,希望可以听见悍马车特殊低沉而有力的引擎声,希望可以看到那张总是淡淡微笑的俊脸。 没有希望的时候,还不会这么失落。明知他在同一个城市里,却见不到面,这才是更严重的折磨。 她照着席承岳的建议,约了赵家的万能特助厉文显见面。厉文显多年来都如影子一样常伴赵家大小姐身边,现在更成了赵董事长的左右手。看着他为难的脸色,罗可茵觉得无比的抱歉。 把自己的烫手山芋丢给别人,实在令她过意不去。但为了赵家大小姐愿意作牛作马的厉文显还是插手帮忙了,代为收下了那只价昂的iwc名表,罗可茵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了表之后,罗可茵才能再度鼓起勇气,主动去找席承岳。 要找席承岳谈何容易。她好像甜甜一样,把名片紧紧握捏在手心。踏入信华集团所属的大楼之际,她整个人都在冒冷汗。 挑高的门厅,散发淡淡幽香的大盆插花,甜美的接待人员……和她所处的单纯世界是如此不同。 她等了快二十分钟,还经过层层通报之后,由好几个不同的人带领,这才能顺利上楼,到席承岳的办公室。 上楼的感觉简直像是步入云端。主管楼层极度安静,装潢简洁俐落,令人不由自主想要放低音量,小心行事。 美丽的秘书把她带到办公室门口,一开门,就看见整片落地观景窗,视野极好。窗前有一套小沙发,旁边则是一整面墙的书柜。巨大的办公桌后,席承岳正抬头望来。 “副座,您的客人。”秘书的声音有如广播节目主持人般动听。她转向罗可茵,很温柔地问:“罗小姐,请问要喝咖啡吗?” “她气管不好,不能喝咖啡。你看看有没有比较温和,不刺激的热饮。”席承岳简洁下令。 秘书面露讶异。怎么副座光看一眼就知道客人气管不好? 啊,一定是旧识。 她很专业,片刻后温柔回道:“是,马上来。” 秘书退出去之后,罗可茵站在门口,手足无措了半晌。在这栋大楼里,不穿着笔挺西装或套装高跟鞋的,仿佛是异类;她一身轻便运动风的打扮,实在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像是来送快递的。 席承岳也不开口,只是安静望着她。对于突然来访的罗可茵,他表现得很淡然、很平常,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可是对罗可茵来讲,是要鼓起天大的勇气,才能踏进这栋大楼的。 “有什么事吗?”他做个手势,让她快说。 也是难怪,他桌上的电话系统一直闪灯,表示有电话进来;桌上堆满了文件与卷宗,连旁边地毯上都摊着书本与纸张,看起来真的很忙很忙。 那她就快点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跟学长说一声,我、我听你的话,跟厉文颢谈过了。然后……也把表交给了文颢,他会帮我处理。” “哦。”听完,席承岳的表情没变,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然后呢?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罗可茵被他的态度冷着了。她一直是很怕冷的人。因为怕冷,所以宁愿缩在自己的角落里,安稳度日,不敢冒险。因为冒险的结果很可能像这样,让人畏缩心伤。 “我想……我……”嗫嚅了半晌,她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声音平稳。“应该没什么事了,我只是来谢谢学长的建议。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低下眸,转身准备离去。 就这样?坐在办公桌后的席承岳简直不敢相信。她说完了? 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门把,一个轻微的咖声响起,可以由内控制的门被反锁了。 罗可茵僵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背部隐隐作痛,胸口也很闷,呼吸不顺……整个人都很难受,只想赶快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突然,身后的席承岳似乎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没话要说了吗?”他的口气软了一些些。“比如说你只是寂寞才被赵英展这种人迷惑,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或是你跟李宗睿只是普通好友,根本不可能有暧昧?” 罗可茵没有回答。 “还是要告诉我,以前拒绝我是对的,你这几年过得很好、很开心,一点也没有后悔过?” 他是在说笑吧?可是,不要拿这个开玩笑好吗?她的心好痛。 一滴热热的水珠落到手上。握着门把的手轻颤着。 分别之后,她没有一天不后悔。但因为这样,更要过得好,要不然,当年的放弃就没有意义了。 “可因,你转过来。”他的语气柔和了,仿佛又变回那个风度翩翩、温柔又帅气的绅士学长。“转过来看看我,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说给我听。” 只要她说一句话,只要她主动要他回到她身边,他就能忘记该死的风度。他早已经决定不给她压力了,不让她为难。所以,一切都要她说才算数。 这是他的体贴,也是他的自尊。若是勉强得来的,他宁愿不要。 罗可茵转身了。她静静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有水光流转。 “学长,我一直都对你……” 就在这时,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嘹亮响起,而秘书轻轻的敲门声也同时出现—— “不要理他!”席承岳暴躁地下令。 手机还是在响,门外貌美如花又瘦得像模特儿的秘书轻声询问:“副座,热茶跟咖啡来了。” 但那个关键时刻已经错过,就像几年前一样。 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接起手机,罗可茵还侧过身子,压低嗓音;但席承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喂?我在外面……对,我不在家……你怎么了?什么?你说什么?”她诧异地听了好一会儿,才说:“宗睿,你不能这样……我马上回去。” 听着,她还抱歉地看了席承岳一眼。 那一眼,让席承岳心里一冷。她要走了。 挂了电话,她焦急地望向席承岳。“学长,宗睿跟他爸爸……现在要过去我家,我必须回家一下,所以……”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他盯紧她,低低问:“如果我要你别走呢?” “不是的,当然不是!我是说,这不是我要说的话,只是现在……”一急就没了主张,她在他面前,老是会变回十六岁那个手足无措的模样。“如果我不回去的话,宗睿他爸那火爆脾气……反正,事情会很麻烦……” 李宗睿有这么重要,连对他父亲都如此重视。 席承岳扯了扯嘴角,俊脸上敛去了所有表情。 又一次,她在他面前找籍口,拒绝他。 他又一次失望了。 “是吗?那确实需要慎重处理。我请司机送你一程好了。”他还是很贴心的为她打算,但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拉得很远很远,几乎比美国到台湾还远。 “不,不用了,我是开车来的……” 他挑了挑眉。原来她会自己开车了?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他按开了门上的电子锁,让外面久候的秘书可以进来,然后挥了挥手。 “不用麻烦了,罗小姐已经要走了。”他对秘书说,一面低下头继续翻阅文件。“请把早上的会议记录给我一份。还有,下午开庭的资料准备好了吗?” “是,会议记录已经寄到您的信箱了。下午开庭改下礼拜,财务长希望与您先开会讨论土地变更的问题。还有,您要帮一级主管上法规课的条目大纲已经印好了,是不是请副座先过目……” 两人迅速而专业的交谈,完全把罗可茵冷落在一旁。 她踌躇片刻后,只能安静地离开了不属于她的世界。那个节奏快、压力大、充满了挑战与刺激的、只有俊男美女或超强能力的人才能优悠自在的世界。 没有人挽留她。 第九章 赶回家,李家父子果然已经到了,客厅难得这么热闹,日式拉门全开,笑语声传得好远。她父母、大哥大嫂、两人个小侄女全在,客人则是嗓门超粗的李议员以及依然一脸木然的李宗睿。 议员的嗓门超大,远近皆闻,在院子里就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啊,就是来跟罗先生、罗太太好好谈一谈的。”李议员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我看这两人个孩子感情不错,也这么多年了,承蒙你们不嫌弃我家宗睿,是不是不来计划一下,把正事办一办——” 罗可茵忍不住大喊:“等一下!” 众人全部转头,看着突然冲进来,还喘吁呈的女主角,只见她一脸惊慌,一点儿也没有娇羞或欣喜的神态。 “姑姑回来了!”甜甜带头对着罗可茵跑过来,后面跟着妹妹蜜蜜。 两人个小女孩抱住姑姑的腿,一边一个,甜蜜小脸仰望着,满脸期待,希望姑姑带她们出动玩。 这幅情景看在李议员眼中,更是心花怒放,他最满意这个准媳妇的地方,就是她看起来很会生,应该可以让他顺利抱孙子,加上现在看见她跟侄女相处的模样,真是满意到极点,眉开眼笑。 “可茵,快进来坐,李议员他们来拜访了。” “对啊,我们今天可是特地来的,要谈谈你跟宗睿的事——” “我不能跟宗睿结婚。”她冲口而出,把全部的人都吓了一跳。 李宗睿跳了起来,急急想要解释:“我真的有跟我爸讲了,可是他很心急,就说一定要来,我都拦不住。” 李议员的笑容整个僵住,强笑圆场:“小孩子不好意思,没关系啦!我们大人谈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帮你们准备好。” “真的……不行。我不能……我们不能结婚。”她笨拙地重复。 “为什么?我们宗睿有什么不好?” 被这么率真而公开地拒绝,李议员圆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表情开始凶恶了起来。 “我们……我跟宗睿……”她求救似的看着一脸困惑的父母,又看看急得快出汗的李宗睿,刹那间,六神无主。 她不能把李宗睿的私事公开摊在众人面前,但若不说的话,她该怎么解释? “你说清楚,到底为什么?”平日议会问政,摆平黑白两人道大小事情的嗓门一吼,果然惊天动地,“一个做老师的人还这样吞吞吐吐,你讲啊!给我讲!” “李兄,不用这么大声。”罗父也皱起眉,出言制止。 “我有跟你讲可茵喜欢别人,是你不听的。”李宗睿急促地说。 “干!我不听你就不讲了吗?你要讲到我听进去啊!”李议员非常火大,骂了儿子连串粗话之后,转头,虎目狠狠瞪着罗可茵。“你到底是在见外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家都把你当自己人,真的不想嫁宗睿,你为什么不讲?搞到现在这样,多没面子!” 罗可茵被骂得狗血淋头,也真正被骂醒了。 一直希望大家都能开心,不敢说出真心话,这其实就是一种见外。 见外,有时比刻意的疏远更令人伤心。 她早该被这样大骂一顿了。 “李伯伯,对不起。”下定决心,她迎视着冒火的一双小眼睛,清清楚楚、诚诚恳恳地说:“我跟宗睿是非常好的朋友,可是我们不适合,也没办法结婚,这些年来让您误会了,真的很不应该。” “对,就是这样。”李宗睿猛点头。 啪!胀红脸的李议员狠狠赏了儿子的背一巴掌,发出巨响,“你跟人家对什么?!不能结婚还勾勾缠那么久干吧嘛?蠢才!笨死了!生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李先生……” “走了啦!还有什么好讲的,丢脸死了!”五短身材的李议员拉起人高马大的蠢儿子,扭头就走。 像爆竹放完,一阵惊人喧扰之后,李家父子离开了,绝尘而去,罗家人则面面相觑,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出本来该是欢欢喜喜的求亲戏码,确荒腔走板的结束。好久好久,客厅里都鸦雀无声,连三岁半的小女生都不敢吵闹,两只圆滚滚的眼睛轮流看着大人,溜过来又溜过去,小嘴儿抿着,乖乖的不出声。 沉默了好久,罗父开口了,“可茵,你过来坐下。” 口气之严肃,是罗可茵从未听过的,自小,她父母兄长都对她非常关心呵护,她又乖巧听话,一路顺顺利利的读书就业,根本没出过什么事……呃,除了高中时期的风波以外。 “妈妈,阿公生气。”敏感的蜜蜜已经感觉到了,她挨在母亲身边,小小声的说。 “没关系,阿公跟姑姑讲事情,我们出去玩。”大嫂试图把女儿骗出去。 “不要,我要陪姑姑。”“我也要陪姑姑。” 两人个小侄女义气相挺,一左一右粘在姑姑身边,三双相似而无辜的眼眸一起望向罗家的大家长,让罗父想责备都无从责备起,心马上软了。 算了算了,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罗母接过重责大任,开口问女儿:“你跟宗睿是怎么回事?” 望着家人脸上流露的担忧,罗可茵胸口继续疼痛着。她可以随口敷衍过去,也可以编个谎言,但此刻的她不想这么做。她只想认真地把实话好好讲清楚。 宗睿曾经提过要结婚,但是我没有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母亲不大明白,“宗睿有什么不好?你们感情一直都不错,不是吗?” “宗睿很好。”她考虑了片刻,才说:“可是他喜欢的不是我,我喜欢的也不是他。” “那你到底喜欢谁?是那个姓席的学长吗?” 她默默点头,一直都是他。 没想到罗母的表情越发凝重,好像面临什么大难题似的。 又是那个姓席的,阴魂不散! “是谁都可以,就是不要这个人。”最后,母亲罕见地强硬发言了,“你可以不嫁给宗睿,可是,我也不要你跟姓席的再有什么牵扯,更别说是嫁他。” 罗可茵张开口想反驳,努力了半天,却说不出话,又闭上。 众人帮腔,“是信华的那个法务,席律师吗?”“律师都不是好东西,死的讲成活的,黑的讲成白的,绝对不要!”“我人以前就看这人不顺眼,哼。” 罗可茵还是沉默。 “我不管他是很师还是部长,反正,我不要你跟他来往。”罗母级慎重地对着女儿说:“你听见了吗?可茵,我要你答应我。” 她想说话,却被一阵猛烈咳嗽给打断,咳得头晕眼花,简直无法呼吸。 “妈妈,姑姑咳嗽!”甜甜很惊恐地报告。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让可茵去休息吧。”“倒热茶来!”“她的药呢?扩张剂呢?” 众人忙成一团时,罗可茵努力深呼吸,要抑制咳嗽。 她不能生病,她还不好多话,要跟好多人说…… 接下来是好一阵子的忙碌奔波,罗可茵一直都在道歉。 她约了赵董,说明自己的情况,向他道谢,感激他这阵子以来为她解惑,但她真的不能再接受他的好意,赵董很有风度地接受了,没有为难她。 而经过一阵扰攘之后,她也终于笨拙地向赵湘柔道歉,让她知道,自己当然并不想,也不可能当她继母。 接着,她带着礼盒去李家,再度表达歉意,结果连人带礼被轰出来,李议员还在气头上,自然不想见她,也不想听她多说。 最后,当然是最重要的人了,她要约席承岳,好好跟他聊一聊,包括以前的决定、分别时的相思,以及现在的心情。 这一切怎可能三言两语就说尽?而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顺利约到席承岳,他总是忙,总是客气地婉拒。 罗可茵这次没有放弃,她毫不气馁地问了又问。最后,还他愿不愿意来洗温泉,好好休息一个下午,两个可以长谈。 “去温泉会馆聊天?”他的风度还是无懈可击,在电话里,丝毫不计前嫌似的开着玩笑:“这样的邀约真诱人,我可以考虑几天呢?” 他也见外了,才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推托。因为以前也只有在她面前他会脱掉所有矫饰,不再是那个温文儒雅到几乎看不出情绪的完美绅士,放心表露出负面的情绪,比如嫉妒,比如蛮横,比如暴躁—— 她并不介意,不管是绅士还是流氓,她都喜欢,他一直是她最喜欢的人。 “学长,我真的很想……很想跟你好好谈一谈。”握着电话的手心一直在出汗,但她整个人都在发冷,甚至微微颤抖。“请你来,好吗?” 从来都是他对她这样说。这一次,角色终于互换,她主动要求他来。 席承岳在电话中沉默了许久,他站在会议室门外,门里是正等着要上法务课程的一级主管们,全都眼睁睁地看着讲师走出会议室接电话。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轻得像是一阵风。 “好吧,我会去。”他说。 “谢谢学长。”她如释重负,简直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那个周末,他排开了应酬与繁重的公务,开车前往天喜温泉会馆。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十分钟到,犹如一个年轻小毛头一样,坐在车里频频看表。 漫长的十分钟终于过去了,罗可茵还没出现。 没关系,迟到一点点,他不介意。 可是,十分钟之后,又是十分钟,时间并没有停下来,一直在流逝。 四十分钟之后,他打过罗可茵的手机,打过她家里电话,也进去温泉会馆询问过了,都还是没有可茵的踪迹。 一个小时整,席承岳发动悍马车,头一甩,长发划出漂亮的线条,他不等了!自己简直像傻瓜,都几岁了,还被一个学妹耍得团团转!他席承岳有这么没出息吗?要约会、要泡温泉、要诉衷情,只要电话一打,多的是人来陪他。 和她在一起真的没好事,以前高中时代打架、跷课、无照驾驶等种种恶行都是因为她,出国之际的冲动求婚被婉拒,写下席承岳情史上空前也绝后的一项记录—— 每个人心底都有过一段难以忘记怀的初恋,而当年对爱情还懵懵懂懂的时期,她曾是他最单纯的向往与眷恋。 但这一切都随着时间会改变。今日的他与她,再也不是高中、大学时的他们了。两人的路早已分开,勉强的交会又有什么意义? 怀着愠怒开车下山,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他的车速却越开越慢。 舍不得,还是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他再气她,也还是想听听她说话,想看她温柔的眼眸,想待在她身边,即使以一个单纯的学长身份也好。 即使又是深深的失望,又要受伤离开,也算了。 没出息。竟然这么没出息。一边痛骂自己,他一边狠狠扭着方向盘急转弯,弯进了罗家门前的私家路口,直到停在碎石小径上。 一下车,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一个粉黄色的小小身影立刻从大门边往家里飞奔,速度超快,简直像在逃命。 “骂人的叔叔来了。”软软嗓音带着泪意,吓得直往妈妈怀里钻。 这一定是蜜蜜了。席承岳啼笑皆非。他只是上次跟罗可茵有点争执而已,结果,蜜蜜就记得一清二楚,怕他怕成这样。 “蜜蜜不用怕,姐姐保护你!”穿着粉紫色同款背心裙的女娃,自然是甜甜了,她很勇敢地往前站了一步,挺起胸,很大声的对来人嚷:“你要找谁?” 光看到她,席承岳就忍不住要微笑,一股难言的柔软白攫获他的心。他无法不去想像,可茵小时候,是不是这副可爱模样…… “甜甜,你姑姑呢?在不在家?” “姑姑不在家,她生病了,去医院。”小朋友讲起话来字字清晰好听。席承岳听了,却是一愣。 “姑姑生病了?”他抬眼,望向抱着蜜蜜、一眼忧郁的少妇。 罗家人对罗可茵的身体一向很容易小题大作,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可茵最近身体不舒服,昨晚到医院去了。”罗家大嫂委婉地说:“席律师请回吧。” 席承岳的浓眉皱起。可茵生病?可是前几天讲电话时,她还好好的,虽然有点轻微的咳嗽,但—— “严重吗?”问完,他才觉得多余,不严重何必去医院?他清清喉咙,又问:“请问是哪间医院,我可以去探望吗?” 态度客气而有礼,加上他出色的外表,怎么看都是个好对象;罗大嫂虽然很想帮忙,但婆婆的命令…… “抱歉,可能不大方便。”大嫂硬起心肠婉拒。 怎么像是多年前的情景重演,他再度被拒于门外?他们之间,还要重演多少次相似的戏码? 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庞流露出失望与担忧的神色,身为女人的罗大嫂几乎要叹气了。那么清楚的关切,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对相识多年的学长、学妹根本就非常在意对方,为什么会搞到今天这个局面? “叔叔,你要回家了吗?”甜甜看他准备开车门,便清脆地问。“今天不喝拨接茶?” 席承岳勉强笑笑,很有耐心地回答:“今天不行。下次叔叔再来陪你喝茶。你跟妹妹要乖乖的,好不好?” “好,叔叔拜拜。”照例来个kiss-bye,甜蜜飞吻。席承岳心情再沉重,都被可爱的甜甜逗笑。那笑是发自内心的,假不了。 “你就是跟甜甜喝茶的叔叔?”罗大嫂很讶异。 “是。” 原来喝茶的好叔叔,就是骂人的坏叔叔;双胞胎对于同一个人的描述,居然差这么远! “那么……”大嫂思考了片刻,突然说:“你也跟赵家的大小姐认识喽?” 席承岳点头,却有点困惑。这问题没头没脑。 “我是说,你跟赵小姐很熟,打电话问她问题的话,她会愿意帮你解答。” “我要问湘柔问题?”席承岳没听懂。 “对啊,不管问什么,只要赵小姐知道,她应该就会告诉你,对吧?” 强调了好几次,席承岳脑筋还是没转过来。难道大嫂带小孩带久了,讲话也变成跟小朋友一样没逻辑? 等到上车准备重新发动引擎时,他才突然灵光一闪! 大嫂是在暗示——或者该说是明示——要他打电话问湘柔啊! 他恍然大悟,回头,看见大嫂正微笑看着他,一面和旁边的甜甜一起挥手,跟他道别。 “谢谢。”他真心地说。 “不客气喔!”甜甜非常有礼貌地笑咪咪抢答。 icu病房外。 医院的天花板好像总是特别低,光线总是惨白,不管是谁在里头,看起来都有病容。 本来以为她只是小感冒,而罗家人又照惯例小题大作了一番;结果没想到席承岳来到医院才发现,罗可茵已经进加护病房了。 “加护病房?”他呆滞地重复。 “对,今天中午送进去的。”赵湘柔的回答很不耐烦。“反正你也见不到可茵,请先滚吧。” 湘柔人虽然就在医院,但先前席承岳打电话询问时,她死都不肯透露讯息。幸好他知道要改找厉文颢,这才问出医院的位置。 对于这位学长的风流韵事,从头到尾最不能谅解的,就是赵湘柔,她一点也不想帮忙。 “到底……现在情况如何?” 赵湘柔冷冷看他一眼。那张一向悠然自得的俊脸此刻刷白,脸色极难看,他流露出来的担忧是货真价实的。 但,那又怎么样?赵湘柔可是有个演技可得金像奖的父亲。她看多了。 “我不想告诉你。”头一撇,公主傲然拒答。 “湘柔,不要这样。”悄悄来到他们身边的,是另一位好友程思婕。思婕对席承岳的同情本来就比较多,加上此刻席承岳震惊的模样清楚呈现众人眼前,心软的她还是忍不住,“学长,可茵因为感冒拖很久,加上最近太劳累,没有及早就医,导致后来感冒转成了肺炎;又以为只是肌肉拉伤所以才背痛,其实是因为肺积水的关系,现在双肺都有积水,要插管引流……” 听着听着,席承岳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脑筋一片空白”是什么感觉。 “她这次会这样,都是你害的!”湘柔美眸狠狠瞪着他。“她身体不舒服都没有好好休息,一直忙一直忙。你知不知道她每天去学校上班之外,晚上还要上英文课,学了这些年从来没间断,就是为了你?你知不知道她她最近忙着跟所有人道歉,把事情讲清楚,也是为了你?学开车、考驾照是为了你,看美国影集观摩生活是为了你,什么都是你……” “湘柔,好了啦,现在讲这些干什么。”思婕出声制止。“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你别把气出在学长身上。” 席承岳要扶住冰冷墙壁才没有跌倒。他双腿突然一阵虚弱,跌坐在靠墙的塑胶椅上。 安安静静的,从不多说的可茵,他怨了她这些年,恨了她这些年;怨她的犹豫不决,恨她胆子小不肯离家,不跟他到新大陆一起面对新生活……怎知道她默默的在准备,充实自己,到头来即使他回来了,她也一字不提? 他扶住自己的额,一手的冷汗。 “她……现在……”他的喉咙突然哑了,说话竟是如此费力。“你们……有看到她吗?她是不是……很难受,很不舒服?” 思婕摇摇头。“加护病房不能随便进去;而且,医生开药让她一直昏睡,因为她有意识的话会挣扎,会想去把管子扯掉……”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直到听见这话时,那种兜心被打了重重一拳又一拳的剧烈疼痛是什么感觉。 走廊的另一端,加护病房的自动门呼地一声打开,满脸愁容却又强自镇定的罗母身上罩着无菌外袍走出来。在外面等候的罗家哥哥、赵湘柔、程思婕等人都迎了上去。 “怎么样?”“伯母,可茵怎么样?” 罗母摇摇头。“没什么不同,情况算稳定,但积水还没有抽干净,大概还要再一、两天吧。” “她醒了吗?” 罗母还是摇头,眼眶红了。 席承岳开口想提问,却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哑了似的。 罗母已经看到他了,突然脸一冷,推开儿子,直直往席承岳走过来。 “伯母……”席承岳努力想站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谁叫你来的?”声声逼问,疾言厉色,罗母凛然怒道:“你给我走,马上走,以后也不要再来!可茵不想看到你!” “伯母,我只是想……” “我管你想什么!只要你一出现,可茵就会出事!”罗母吼得大概整层楼都听到了,连护理站的小姐都探头出来看。“你给我走!走得远远的,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说着,还气急攻心地狠命推他,却是重心不稳,自己差点摔倒,多亏席承岳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啪!罗母用力拨开他,手势没抓好,席承岳狠狠被扫了一巴掌,脸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是被罗母手表刮出来的。 席承岳没闪也没躲,更没伸手去摸脸上伤痕,他只是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心情极度激动的罗母,以及她身后几个脸色凝重的人。 “妈,你先冷静一点。”罗家的哥哥过来扶住母亲,一双严肃的眼眸盯着席承岳。“席律师,你请回吧。” “是啊学长,反正我们也不能进去看可茵。”思婕苦口婆心地劝着。然后压低嗓音说:“你在这里,伯母心情就不好……你还是先离开,好不好?” “啊,好。我……那我先……”口才便给的席律师竟然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他甩了甩头,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 隔日,他又来了。可茵的情况没有改变,怡然昏睡中,在icu外面等着探病时间要进去看可茵的,换成罗家的伯父与三哥,两个男人只严肃看他一眼,没多说,自然也不让他进去探望。 第三天,他怡然被拒于门外。他一个人独坐在长廊的尽头。 三天来他就没吃没睡,长了满脸的胡渣。强打起精神处理公务之余,就是往医院跑。罗家人不想看到他,他只能远远的待在护理站附近的等候区,整夜坐在冰冷的塑胶椅上。 是的,他待在这儿第三夜了。 “先生,请你回去休息吧。”中年的护士长走过来,和气地劝他:“在加护病房里,二十四小事都有医护人员照顾,监控,罗小姐的情况是第一天最危险,这几天只要稳定下来不感染,等积水清理干净之后,就会停药让她清醒,你明天早上再来,情况还是一样的,何必坐在这里呢?” “我回去也睡不着。”席承岳老实说,一面苦苦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这个男人即使如此邋遢,看起来还是非常有魅力;而且那双忧郁的眼睛,是在令人不得不心软。护理站的小姐偷看他好几天了,都对他的深情感到心折。 “你跟罗小姐感情很好吧?”护士长说:“家人、朋友都很关心,罗小姐一定是很好的女孩子。” 一个外人的话,突然就这样打中席承岳的心。他的眼眶突然一热。 “她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讲到后来嗓子哑了,再也讲不下去。 护士长了解地拍他的肩,无声给他打气,然后便离开了。 席承岳撑着头,用力闭上眼,阻止自己流泪的冲动。但眼前却一直出现她温和恬静的神情,带着英气的五官,眼眸却永远那么温柔,从来不曾大声为自己争瓣一字一句,只会像牛一样默默耕耘,只会急得哑口—— 回忆排山倒海而来。他们高中在楼顶的初遇,年少单纯时难以磨灭的互相吸引,想尽办法就是要见面,牵着她的手在闹市中惶惶然的游荡……没有她的日子是如此苍白。他出国前夕的重逢,两人如火般烧起来的依恋与纠缠,她婉拒他求婚时的为难与矛盾…… 他独自离开台湾时,对她有着怨恨;到后来,那股怨恨却慢慢被时间淬炼成单纯的思念。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脸孔,有美丽的,有可爱的,有时髦的,有典雅的……只要不是她,都象浮光掠影一样,无法在他心中驻足留存。 当什么狗屁绅士呢?保持什么鬼距离!自尊如此可笑。 为难她也好,逼迫她也好,他再也不要放开她,不要再尝这种痛苦的滋味了。 他想起可茵转述过赵英展的话——年轻时总以为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但是,到时底有多少可以这样任性挥霍? 突然,有双小手伸过来,在他微微发着抖的膝上,放了一颗糖。 那糖已经被捏在小手手心不知道多久了,包装纸都皱掉,糖也融成软软的。 席承岳抬头,模糊视线中,只见一个绑着马尾的小不点儿站在他面前;小小脸上戴着粉红口罩,遮去了鼻子跟小嘴,只露出刘海底下如钮扣般的圆圆眼睛。 “叔叔在哭哭吗?”嫩嫩的嗓音隔着口罩,听不大清楚,不过席承岳还是听懂了。 “嗯。”在这么纯真的眼眸注视之下,他无法说谎。 “叔叔乖。吃巧克力。”小手拍拍他的膝盖。 “这是要给叔叔吃的?谢谢甜甜。”他的心就象那颗糖,几乎要融光了。 “不客气。”说完甜甜丢下他,转身咚咚咚地跑了,扑向妈妈,马尾甩得高高的。 罗大嫂一手牵着也戴着迷你口罩的蜜蜜,正向他起家过来。她点了点头。 “她们沙着要来看姑姑,每天从睡醒就吵,吵得没办法,只好带她们来。”大嫂说。“不过虽然有口罩,医院也不是小朋友该逗留的地方,我们要走了。” “那你们看到可茵了吗?” “远远看了一眼,没让她们太靠近。” “她……她怎么样?” “姑姑在休息。”甜甜告诉席承岳,小手指向加护病房的方向。“她起床以后就可以跟我们玩了。” “对,所以我们也要赶快回家睡觉,起床才能看到姑姑。”大嫂哄着女儿:“你们跟叔叔说,快点回家休息,明天就能看到转到普通病房的姑姑了。” “叔叔回家休息!”甜甜立刻大声转述。 席承岳抬头,憔悴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一丝丝希望之光。 “可茵她明天……” “医生说情况已经稳定,积水也处理干净,可以拔管了。”大嫂温柔地说。“你明天再来,可茵应该就清醒了。” 他的喉头哽住,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眼眶又是一热。 “叔叔,不要哭哭。”这次居然是蜜蜜小小声地安慰着。 蜜蜜虽然胆子小又害羞,但非常心软,看到叔叔这样,小孩都有动物性的直觉,知道他也为了他们共同心爱的人在伤心。 她大着胆子伸高手,轻拍了拍叔叔的膝头。“叔叔乖。” “谢谢。”他握住小手轻吻一下。“跟叔叔说bye-bye。” “阿嬷说,在医院不可以说bye-bye。”甜甜义正辞严指出。 “是叔叔不好。”席承岳诚挚地说:“叔叔知道错了。” “下次不可以喽。”嗓音好甜、好稚嫩,让人听了,忍不住要微笑。 真的,知道错就好。下次不可以喽。 第十章 当罗可茵完全清醒之际,不是很确定自己在哪里,所以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魄天花板,中央有盏日光灯。 视线往下移,墙壁也是白的,什么都没有;再下来有一架电视,声影晃动,看不大清楚是什么节目。 她第一句话,就是以嘶哑至极的嗓音,喃喃问:“现在……几点?” “下午五点半。”视线中出现眼眶红红、但面带笑容的母亲。“你觉得怎样?肚子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全身都不舒服,好象骨头全部移位,五脏六腑都被丢到麻辣锅里煮过,偏偏四肢都麻麻软软的,完全使不上力。 她还是想要起身下床。努力了半天,喘得眼前都发黑了,还在挣扎。 “你要去哪里?要上洗手间吗?”妈妈急着扶她。 “要去天喜。”她喃喃说“我跟学长约两点半……” “可茵!”罗母又气又心疼。“你哪里都不准去。乖乖躺着。” “可是我们约好了……”光这样的小动作就让她累得靠在妈妈肩头喘气,还眼冒金星,全身力气象是破了个洞,全漏光了。 “那是上礼拜六的事。今天已经星期四了。” “今天是……星期四?”罗可茵眨了眨眼,完全不敢置信。 她的记忆只到上周六早上,因为背痛严重加上喘不过气,身体极不舒服,到医院去挂急诊。医生安排检查,她躺下之后就没再起来了,整个昏睡过去。 说是昏睡,倒不如说是昏迷。接下来又在药物作用下,一直没清醒。只记得自己不停作梦,但梦的内容也完全不记得了。 生命中出现了一段空白,这感觉非常奇怪。她是运动选手,却无法自由操控自己的身体四肢。更奇怪什么都没做却累成这样,奇怪至极。 在母亲的坚持下,她躺回床上,整个人混乱不堪。 所以,她失约了? “妈妈,我要打电话给学长。”躺没几分钟,她又想爬起来。只不过身体实在太虚弱,肌肉又非常僵硬,才动就狂喘,上气不接下气。 “讲句话就喘成这样,忙着打什么电话!”母亲非常不高兴,“学长!学长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搏命?等你好一点再说。他如果有诚意的话,就会自己来找你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可是她真的很紧张啊。因为药物作用的关系,她的思绪混乱不堪,唯一清楚的念头就是,她要找席承岳—— 所以就算全身都在抗议,她还是努力忍着育要爬起来。罗母看了又心疼又有气,硬是把她压回去。 “图书馆,学长下课在那边等我,我要去……”她的记忆,突然又跳回多年前,还是高中时期。 “可茵!” 结果母女俩上演了好几次猫抓老鼠。猫都生气了,老鼠还是继续试图逃跑,中间还穿插着令人哭笑不得的胡言乱语,惹得猫妈妈气到想请护士小姐拿夜束带来,好把女儿绑在床上。 “不准这样。你还要让妈妈操心多久?” 做母亲的这句话是尚方宝剑,宝剑一出,谁与争锋?罗可茵再急,也只能乖乖的躺好。而她也真的没体力,马上又昏沉沉的昏睡过去。 傍晚,在罗家众人的苦劝外加医生的保证中,已经疲惫不堪的罗母这才愿意回家好好休息一晚。要不然可茵刚开始好转,寸步不离的母亲说不定就病倒了。 当然,就算母亲离去,还是有哥哥在旁陪伴。她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睡醒醒。中间某次醒来,发现在床边闲闲翻书的,从大哥变成大嫂。 “咦?” “会馆那边有点事,你哥回去处理。”大嫂笑咪咪的放下书,从包包里掏出了一张折好的纸。“来,这是甜甜跟蜜蜜画给姑姑的卡片,我答应她们一定会帮忙交给你的。” 卡片一打开,还没来得及看两位侄女极具艺术涵养的抽象画,另一张折起的信笺又递到她面前。 “还有这个。”大嫂说。 信纸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写满了内容,而且竟然不是电脑打字,是席承岳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 罗可茵头晕眼花,根本看不大清楚上着写了什么,第二张又来了。 然后是一张,又一张。大嫂象是变魔术一样,从包包里变出了好多张信纸,都折得一模一样,摊开了也都是密密麻麻的内容。 “大嫂……”罗可茵很没力。“可不可以,一次全部拿给我?” “那可是有照时间顺序的,一天一封。人家都这么用心了,我怎么能随便塞给你算数呢?”脑袋有时拐弯抹角得让人费解的大嫂笑着解释。 然后,真的象魔术师一样,大嫂在离去之前,把席承岳变出来了。 当他在病房门口出现时,罗可茵又开始看天花板,看墙壁,看电视。她想确认自己不是又在一个又一个的梦境中,还没醒来。 等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席承岳已经来到她的床前,居高临下望着她,带着微微的笑,眼神很温暖。 他的手也是。暖暖包握住她因为循环不好而有些冰凉的手。 “学长……等我……”她急急脱口而出。“我有事情跟你说……” 席承岳的微笑更深了。他没等她,是因为他主动来找她了。 “不是说不准你减肥吗?怎么瘦这么多?”一开口,又是那熟悉的笑虐。 他还说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憔悴样。罗可茵傻傻回答:“学长,你的胡子该刮了。还有,你的眼睛好红,都是血丝。” 两人相视一笑。真的是在比惨的吗? “别多说了,你先休息。”看她讲句话就辛苦成那样,席承岳即使再想跟她多说几句话,也舍不得了。 “可是……我真的要跟你说……你不要不听……” 不要又负气离去,不要又保持距离,请听她说,她要把一切心情说出来—— 他握紧她的手。“等你不喘了,再慢慢说。不用怕,我不会走的。”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人好安心,所以她真的又累极昏睡过去。 待她迷迷糊糊再度醒来的时候,席承岳也真的还在。 天花板、墙壁、电视、学长。嗯,不是梦。 他一定也很累了,趴在床沿假寐。他的发已经长到可以披散在她手臂,痒痒的。发质又黑又亮,罗可茵很想伸手摸摸看,可是强忍着不敢动。因为他没有食言,即使累到打瞌睡,还是没离开,还是紧握着她的手。 罗可茵就这样呆呆的在黑暗中看着守护床边的男人。她安静数着他的呼吸、自己的呼吸,感受手心的温暖,身体的病痛仿佛变得比较遥远,不再困扰她。 直到小夜班跟大夜班交接的时刻,护士们的脚步声在房间门口响起,他们才各自惊醒。 “你妈妈回去休息啦?”看她醒着,护士小姐熟念地过来帮她调整点滴,一面随口问:“今晚轮到哪个哥哥来陪你……” 护士小姐的问句突然中止,因为席承岳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微笑慵懒却又带点疲倦的颓废,电力十足,让护士小姐都傻住了。 “我不是她哥哥。”起身悠闲地伸了个懒腰,他对罗可茵轻声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那是你男朋友?”护士小姐不敢置信。从她睁圆的眼睛、惊异的口吻中,罗可茵才突然想起这位学长有多么魅力惊人。 “他……”罗可茵想说是,又不知能不能这样说,自己混乱了半天,最后只叹了口气说:“我好象还在做梦。” “我男朋友如果长那样,我也会每天都觉得象在做梦。”护士拍拍她,安慰道:“不过你应该只是药物作用不定期没全退,需要休息而已。” 护士小姐离去后,她不敢睡,强撑着快闭上的眼睛,一直等着。 席承兵回来了。他一路匆忙疾行,直到接近病房时,才强迫自己深呼吸、放慢脚步,换上一个浅浅的微笑,只因不想吓到神情憔悴、一双乌黑眼眸充满期盼盯望着门口,直到他现身的罗可茵。 “怎么没睡?眼睛睁这么大。” “我怕你……不回来了。”她嗫嚅着说。 “怎么会呢?只是出去移个车。之前接到你大嫂的电话时,匆忙赶来,随便找空位就停了。幸好还没被拖走。”他故作轻松地说,顺便让她看手上便利商店的袋子。“顺便买点家宵夜吃,你要不要?” 她的胃口大概还没醒来吧,所以只是摇头。“我一点都不饿。” 那他也就不想吃了。坐在床沿陪她说了几句话,看她说得颠三倒四,眼睛又快闭上,却勉强撑住的模样,实在心疼,忍不住再度劝说:“可茵,你再休息一下好不好?我不会走的。” “真的吗?”又是那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当然是真的。就算走了,我也会再回来。”他盯着她的眼眸,不字一字坚定地允诺,一面俯身过去—— “呃,学、学长,你要做什么?”她竟然别开了脸,结巴着闪避。 席承岳微微皱眉。这还用问吗? “我、我已经很多天没、没刷牙,我还想好好洗个澡、洗头……”她已经在胡言乱语了。幸好她已经不在加护病房,不然依她心跳狂乱又不规律的程度,连接在她身上的心电仪大概会哗哗乱叫,引来医护人员的关注了。 席承岳瞄了一眼病房内小浴室的门。“你是在暗示我要帮你洗澡?” “不、不是啦。”刚清醒的病人,可以这么紧张心跳吗?她都快昏了。“我只是……不要……我……” 席承岳才不管她的闪避跟失措,硬是在她颊上轻轻印下一吻。他的唇柔软而微凉,她的脸颊却烫烫的。 “乖乖睡觉。把眼睛闭上。”学长很有威严地下令。 学妹也只好听话,闭上了眼,没几秒钟就沉入睡眠状态。这次睡得很熟。 因为她相信睁开眼时,他会在她身边。 在医院多休养了五天,罗可茵的身体还是非常孱弱,但至少精神上已经完全清醒了。据她母亲说,刚从加护病房出来时,她就算是醒着,但整个人却呈现胡言乱语的状态,家人都很担心。 “你啊,讲了一大堆莫明其妙的话,连小时候你三哥害你跌倒的事情都拿出来讲。问你什么话,回答全部文不对题,什么便当、图书馆、纸条的,害我担心死了。”妈妈嘀咕着。“我想说万一象这样一辈子怎么办,还怎么嫁人?” 罗可茵满怀歉意地看着一面叨念一面瞎忙的母亲。只见罗母就算在病房,一进门也还是不停手的收拾张罗,忙东忙西的,连旁边桌上分药的小塑料杯都每个洗干净擦干叠好,床单拉得整整齐齐,有高级饭店的水准。 罗可茵后来还被迫吃了打成泥状的鲈鱼稀饭,吃完还有苹果泥—— “妈,这是甜甜她们小时候吃的吧?”罗可茵很没力。这种泥状物吃多了,实在有点恶心。 “不吃这个要吃什么?又不能不吃。你看看,才几天你就瘦成这样。不知道要多久才养得回来喔。”罗母心疼得要死。 这是真的。成年以来,大概就是现在最瘦。然后,最喜欢的男人又回到她身边了。两个愿望一次达成,可说是美梦成真。可惜完全不是原来想的那样。所以说,以后在山上家里看到流星的话,不要再偷偷乱许愿了。 “妈,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到后来,罗可茵终于忍不住,出声相劝。“喝点饮料好不好?大嫂好象有买,在小冰箱里。” “不用啦,喝什么饮料。不过你大嫂本来有念说要甜甜跟蜜蜜来看一下的,不知道会不会来。两个小鬼午觉也该睡醒了。”罗母抬头看看时钟,又看盾窗外一方染上夕照的天空,再看看靠坐床上一脸病容的女儿,又是一阵心疼。“你自己要不要喝点饮料?有帮你带人参茶来,倒给你喝好不好?看看你脸色这么差,真是喔……” 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真的,当父母的,一辈子都在操心儿女。罗可茵看了,实在自责到不行,努力想搞笑而宝逗母亲开心。“妈,可是我胸口还有一个洞,喝参茶会不会从洞里流出来?” 她左胸的伤口是因为要插管引流肺积水,现在管拔了,但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听到罗可茵拿这开玩笑,罗母铜铃般的双眼一瞪,嗓门提高,斥责:“你又胡说八道什么!不准乱讲!” “呃……”罗可茵被大骂得不敢出声,眼神飘向病房门口。 结果骂完才回头,就看见一大两小三个身影在门口冻住,好象被路灯照到的飞鼠,眼睛睁得大大的,动弹不得。 罗母也傻住了。她作梦也没想到会看到席承岳一手牵着蜜蜜,而甜甜不爱人牵走在前面,三个人手上都各持着一枚甜筒冰淇淋。 “你你你……”瞠目结舌半天,罗母才顺过一口气,大骂:“你竟然给她们吃冰淇淋?!现在还是冬天!” 虽然如此,但暖冬风和日丽,外头温度少说也破二十度。 “妈,没关系的,她们不是我,偶尔吃冰也不会咳嗽。”罗可茵赶快出声帮腔。看着依然健康活泼的可爱侄女,她笑开了脸,声音都软了。“甜甜,冰淇淋好吃吗?是谁带你们来的?蜜蜜,来,分姑姑吃一口好不好?” “爸爸载我们来,妈妈跟爸爸去停车。”甜甜如实报告。 蜜蜜则是慎重摇头。“姑姑咳嗽,不可以。” “你也不可以!”奶奶又火起来,疾言厉色。“拿过来给我。是谁买的?讲过好多次不可以跟陌生人走,你们都不怕坏人了?” 伶牙俐齿立刻回嘴,小手还拍拍叔叔的腿。“叔叔不是坏人。” 蜜蜜则是抬头怯生生地对席承岳说:“阿嬷生气。” 席承岳最吃这一套了,他在这两个小女生面前完全摆不出律师的气势,低声好有耐性好温柔地安慰:“没关系,过去阿嬷那边,乖。” 她们祖孙还需要他一个外人插嘴说话?!罗母怒冲冲的横他一眼。 对方则是风度一流,吃了一瞪还微笑点头,打招呼:“伯母。我刚好在停国场遇到他们,就先带她们上来了。”半路顺便买冰淇 淋大小同欢而已。 方便是他的伯母!罗母瞪他。叫得这么熟,真是火上加油。 接下来,冰淇 淋吃完了,两上小女生好奇地在病房里东看西看,什么都问,清脆稚嫩的嗓音此起彼落,让路过的护士小姐都忍不住探头进来看看。而罗可茵笑咪咪地望着她们,偶尔回答几个问题,气氛和乐融融。 不过有个碍眼的男人一直如影随形待在可茵旁边。最可恶的是,不知何时,他们的手已经偷偷的牵在一起,握得紧紧的。可茵还抬头对他甜甜一笑,那笑容比四岁小女生还充满崇拜跟迷恋。 这个神态上次出现的时候,可茵那时还在读高中,对象,就是眼前这个已经散发成熟男人魅力、头发留长、看起来更坏的始作俑者。 真是……越看越生气!心肝宝贝要交给这个人?不但女儿,连两个孙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跟他熟了。眼看国土一寸寸失陷,罗母心中百味杂陈,火气上涌。 罗家大哥大嫂停了车,买了水果饮料后,上来了。过没多久,罗可茵的二哥也出现。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大家都技术性的忽视唯一外人,但席承岳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安静在旁边充当背景,怡然自得。 怎么?这种看起来就花心的男人,晚上没约会、没外务吗?罗母不大相信的偷瞄他几眼。但不管怎么看、不论何时看,他还是很愉悦的样子,还会帮可茵端水递药,拉滑落的被子,调整垫在后面的枕头等等,小动作都很不着痕迹。 只要一有付之东流档,他们的手就一直牵着,一刻也舍不得分开似的。 罗母开始怀疑,席承岳有背着她偷偷跑来。要不然,为什么一切都熟悉的样子?连护士小姐都认识他,还都会顺口跟他打招呼? 自己之前曾经狠狠咒骂、赶过他,他毫不在乎。众人不给他好脸色看,也没关系。两人曾经相隔涯,中间也有过多年的断讯,最后还是又绕回原点。想阻止的终究没成功。想避开的,还是没避成。可茵似乎注定要跟这个学长有纠缠。 罗母又看了他一眼。这次席承岳正面迎视,他的眼神很坚定,毫不畏惧迟疑。 片刻,罗母转开了视线,然后才有点不甚开心、也不甚甘愿地宣布:“可茵该休息了。我们先走,让她睡一下。” “那谁留下来……”哥哥们熟念地开始要分配工作。 “不用了,大家最近都很累,都回去休息。”主母说完,转而狠狠瞪了外人一眼,似乎想看他怎么回应。 “外人”则是神情潇洒、不疾不徐地微笑作答:“我陪可茵就行了。有事我会立刻跟各位联络,请不用担心。” 这人算老几,哪轮得到他讲话!罗家两个哥哥都死命瞪着某人。 “对啊,我不会有事的。”罗可茵赶快说。 两个小朋友则是早已猴子般爬到床上,蜜蜜抱着姑姑的脖子,在她耳边悄悄问说:“姑姑你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姑姑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你要乖乖听妈妈跟阿嬷的话。” 姑姑也悄悄回答。姑侄俩还慎重打了勾勾约定。 “那叔叔你要保护她喔。”甜甜已经被爸爸拎下病床,临走还不忘拉拉叔叔的裤管,很慎重地交代。 “我一定会。” “打勾勾。”蜜蜜转头,乌黑的圆眼睛凝神席承岳,也要求保证。席承岳笑着勾了勾那细嫩的小小尾指。 众人都诧异地望着他们。外向又自来熟的甜甜就算了,不知不觉中,连安静害羞的蜜蜜都愿意亲近席承岳,这人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了。等闲人物,哪可能入得了受到全家重视宠爱的么妹罗可茵之眼?而且不但入了眼,还入了心,这一倾心,就是这么多年,居然没改变。 怎么办?真的很不甘愿哪。罗家众人走向电梯时,脚步都有点沉重。 然后,他们齐齐望向一双粉雕玉琢、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注目跟惊叹“好可爱唷!”的小女孩,心里都浮起同样的烦恼。 烦恼女儿、妹妹还不够,将来还有这两个小麻烦,到时,忧心的程度可是双倍,谁吃得消? “唉……” 出院以后,罗可茵在家整整休养了三个月。 如果以前罗家养女儿的方式像在养猪,这三个月来,可以说是在养神猪,准备去参加比赛的那种,每天就是吃饱睡、睡饱吃,药补食补统统来,人生以吃与睡为目的,务求让她重回昔日光采,或者说,昔日体重。 一整个冬天就在努力睡的循环中,不知不觉地流逝。等到她终于获准可以带侄女出门散步时,满山的杜鹃花都开了。 这样听起来也有点被关了三个月;不过,这段时间里,好友常来探望,加上席承岳几乎每天来报到,所以日子没想象中无聊。 每天傍晚,罗可茵就跟两个小朋友一起坐在面对前院的长廊上,满心期盼地等着,一听到那低沉浑厚的引擎声由远而近,没耐心的甜甜便会立刻弹跳起来,冲过碎石小径,到门口张望;等到罗可茵牵着蜜蜜慢慢走过来时,席承岳就刚好停妥车下来了。 “嗨。”暮色中,他的剪影好好看,眼睛一定带着笑,一见面,就会先亲一下罗可茵的脸。 然后由甜甜领衔主讲,报告今日众人行程及大小事件;姑姑在旁边酌情补充,有时还要梵音;蜜蜜则是乖乖依偎在大人身边,满脸崇拜的听姐姐讲话。 “吃饭了!”没多久,罗母就会来喊大大小小进去吃饭,其中包括老是盛赞伯母手艺真好,煮的菜超美味的席承岳。 “你又来了?”看到他,罗母总是习惯性的横过去一眼,故意拉下脸嘀咕:“一天到晚跑来我家吃饭,真的是律师吗?这么闲?” “真的。”席承岳从不动气,一定笑眯眯回答:“伯母不信的话,可以到台北律师公会查证。捷运中正纪念堂站三号出口,出去之后请找立德大楼,搭电梯直上十一楼。” “不用在我面前耍律师的嘴皮子。”罗母哼了一声,进去了。 然后是愉快的晚餐时间。罗家其他人帮忙,偶尔会一起吃饭,但大部分时候就是席承岳跟老中幼三代女眷一起吃。席承岳不但要接罗母偶尔放过来的冷箭,要严格注意罗可茵的胃口,还要帮忙哄骗、喂食两个吃饭像作秀,从小走名模路线的明日之星。 好好一个黄金单身汉、有资格夜夜笙歌的男人,却对这样的生活怡然自得,说出去任谁也不信。头一个不信的就是两人共同的朋友赵湘柔。 湘柔留下来一起吃过一顿饭之后,便对席承岳有了不同的评价。她充满怀疑地问:“你真的是每天这样?” “尽量而已。真的很忙、没办法过来的时候,也是有的。”他保守回答,一面帮甜甜把脸上的饭粒摘掉。 “你不觉得很……很……很累吗?”想了半天,一向犀利的赵湘柔也只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毕竟一餐饭吃下来,她已经被小女生无数的问题与无预警的尖叫声、满场跑的甜甜、一直劝菜又强迫大家吃完的罗母、不管什么递到面前都摇头的蜜蜜……逼到头痛欲裂、毫无胃口,看席承岳还可以谈笑用兵,耐心无限的应付自如,是在不敢置信。 “不会。”他看了赵湘柔一眼,眉毛一挑。“反正我在女人堆里很吃得开。你不是从以前就这么认为,还大力为我宣传吗?” 赵湘柔给说红了脸,她确实对他有着深深的成见,甚至一度把他看成跟自己花心的父亲是同一类人;一直要到最近,她才真正对他改观,开始成人席承岳对她的好友罗可茵是认真的。 但她还是嘴硬。“你不能否认,你以前的记录确实辉煌。” “哦?”席承岳还是那个不动如山的样子,反问:“我有过哪些记录?” “你这是为以后从政铺路吗?选后政见就全部忘记,一概否认?”赵湘柔也不甘示弱,锐利反击。 罗可茵本来一直努力在吃饭,没有插嘴,但听到这里,忍不住要轻声提醒:“不要吵架喔。” “不要吵架。”蜜蜜立刻像学舌的鹦鹉般重复,圆圆大眼睛看看叔叔,又看看漂亮的阿姨,面带忧虑。 “谁?谁在吵架?”从厨房端了一锅汤出来的罗母,两道视线像雷射一样直照到席承岳脸上,虎着脸厉问:“你跟可茵吵架?吵什么?你有什么不满?” 要是答得不好,那锅热腾腾、还在冒烟的汤,说不定会全数倒到他头上;他被烫死事小,心爱的学妹喝不到汤比较麻烦。 “当然没有。伯母,今天煮的是……”他深呼吸一口。“酸菜猪血汤吗?闻起来真香。可茵喜欢这个汤,要多喝几碗。我帮你盛。” “好。”罗可茵非常听话,乖乖把汤碗递过来,望着席承岳的眼神真是说有多崇拜就有多崇拜,完全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看见暗恋的学长那样。 赵湘柔忍不住要翻白眼。真是够了!从高中看到现在,居然都没变! “你呀,就像思婕讲的,长相最不少女,可是内心却是最少女的人。”她低声数落:“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烂,不是同性恋,就是我爸爸那种禽兽,然后从头到尾就被这个人耍得团团转,有没有出息啊你。” “我知道你担心,可是,我们真的不会有事的。”罗可茵也低声但诚挚地回说。就像从小到大,习惯性要向身旁人保证,请他们不要担心—— 赵湘柔叹了一口气。“你总是这么说,真的发生事情时……” “那你一定会在我身边,不是吗?”她温柔地接下去说。 是的,罗可茵虽然平凡,但真的很幸福。她就算要受到病痛之苦,却一直都有家人、朋友全力呵护。 还有一个失而复得的学长。 她虽然曾经退缩、曾经遭遇撞墙期,还差点没追上,但长跑选手的耐力是很够的,会一直一直默默努力,忍受途中一切的无聊与疲惫,不到终点绝不放弃。 “姑姑跟阿姨讲悄悄话。”甜甜塞了满嘴的饭,小手指着两个大女生,模糊不清地告状:“阿嬷,她们这么不用吃饭?” “你还不是一直跟蜜蜜讲悄悄话,也不吃饭?”负责喂食的叔叔喂完了蜜蜜,回头一看,甜甜根本还没吞下五分钟前喂的那口,好声相劝:“赶快吃,你吃完了,叔叔才能回去上班。” 他总是趁晚餐时间来一下,常常都得回去继续加班,大集团的法务可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所有合约都要经过他审核、修正,还要针对公司营运政策提出专业上的建议,挑灯夜战是常事,堆积如山的文件则是办公室基本配备。 “晚上还上班,是去酒店上吗?”罗母嘀咕着。她对这个年轻男人一直抱持着高度的怀疑,毕竟他长得一脸风流样,还留了一头很不正经的长发,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一份值得尊敬的职业。“头发那么长也不去剪,牛郎店有要求哦?” “不是,是可茵有要求过。”他怡然地说,一面含笑看了罗可茵一眼,半开玩笑地解释:“以前是她要我留的,也只有她能要我剪。所以,看她。” 说完,全部的眼光集中在罗可茵身上。她其实不大记得自己曾说过这话;但席承岳虽语带笑谑,却从不会无中生有。那她大概真的是有提过吧。 对于无心的一句话也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他对她的重视,可见一斑。 但到底要不要剪呢?长发飘逸、短发帅气,真是好难决定呀—— “长短都好看。学长,怎么办?”罗可茵脱口而出。 “哦……不会吧……”这次赵湘柔光明正大地翻了白眼。 罗可茵不好意思地笑笑,明显比以前消瘦的脸蛋染上淡淡的红晕。 谈恋爱就谈恋爱,有必要搞得像高中生一样吗?她这个傻大个儿,根本越活越回去了。 吃完害她猛翻白眼、闺秀指数大降的一餐饭之后,席承岳要回公司加班,顺路可以送赵湘柔,两人一起走出夜色中亮着温暖灯光的罗宅。 “好,我承认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赵湘柔一面走,一面思考了很久,才慎重开口说:“但如果你真的喜欢可茵那么久,为什么以前在大学、在美国读研究所的时候,身边来来去去的女生那么多?” 这话题还是没结束,席承岳看她一眼。赵湘柔心里一直有一个死结。因为看过自己父亲这很糟的例子,所以她对于男人的忠诚度有着极高极高的标准。 在心里向厉文愿默默致敬及寄予同情之际,席承岳开口了。 “请负起举证的责任。”他还加了一句:“举证之所在,败诉之所在,劝你三思而后言。” “要举证还不简单?abby,belinda,cathy,dibbies,elle,flora……  ”简直可以变成字母歌唱下去。 好一个席承岳,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用那充满魅力的微笑作答,一面很绅士地帮湘柔开了车门,轻扶她上那辆底盘比较高的悍马休旅车。 关上车门前,他扶着门,对赵湘柔说:“就是因为经历过这些,所以我才能说,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月光下,他英挺俊美的脸上毫无笑意,是她从未看过的神态。 那股神情是无法错认的,这个男人认真了,非常非常认真。所以赵湘柔难得地有点呆住,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绕过车头上车,发动引擎上路之后,她才百般不甘愿地冒出一句反击。“我会一直监视你的。” “我直到。”席承岳又恢复了开始调笑。“欢迎加入监视的行列。目前您的排名还在罗家众人之后,要放冷箭请稍后,由专人为您服务。” “……学长,你可以住口了。”她按着太阳穴。“我头很痛,可以让我清净一下吗?!” 夜色溶溶,她只想静静渡过这段车程,好回家休息——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清净了没多久,席承岳悠悠开口。“谢谢你一直守护着可茵,谢谢你这几年来坚决反对,还挡下我们之间的联络。当然,还要谢谢你一开始让我认识可茵。” 赵湘柔以为自己听错了。感谢这些事?!其它的就算了,居然还感谢她从中阻扰?会不会太怪了? “怎么会怪呢?考验只会让感情更坚定。”他潇洒一笑。“没有阻扰,怎能显现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可贵?” “够了,真的。”她不要再听了。情侣就是这样,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有多甜蜜。一天要闪人多少次才罢休?“学长……  我家到了……  让我下车……  ” “只是善意提醒你一下,以后监视的时候,别忘了带墨镜。” 可不是,再不走,她就要瞎了。 因为就算夜里,有人的微笑还是比月光还闪亮。 尾声 婚礼彩排现场。 pa系统测试中,音量超大,四一用麦克风寻人。“伴娘,伴娘在哪里?请到前面来。花童呢?我们最可爱花童妹妹,赶快来唷,要轮到你了。” 场地还乱乱的,工作人员忙着摆花、安排桌椅、调试影音系统。准新郎一脸冷静,在前面跟饭店派出来的负责人讨论流程。闹哄哄的环境里,有人还能坐在角落,低头读信。 她读得好专注,仿佛世上所有的噪音跟混乱都与她无关,注意力只集中在手中薄薄的信函上。 直到她的好友在身旁出现,手插着腰,一脸无奈。 “可茵,你躲在这里多久了?”外貌甜美娇俏的程思婕最近因为好事将近,更是容光焕发,她居高临下望着罗可茵——以及趴在可茵膝盖上、手里拿着一张信封在玩的,全场广播还找不到的小花童。 “啊,我看你们都在忙……”罗可茵抱歉地说。 她向来就是最不喜欢麻烦人的个性,偏偏这段时间以来,只要她出现,朋友们都小心翼翼护着她,仿佛被雨淋了两滴就会融化,风一大就会被吹跑。拜托!她的体重可是稳定中求发展,早已经回复到病前的八、九成了。哪吹得跑! “我看你是……算了。”程思婕只是叹气,低头问甜甜:“阿姨刚刚在找你,你怎么不出来?你手上拿什么?” “我在这里陪姑姑啊。”小女生理直气壮,伸高手给阿姨看被她消瘦捏得烂烂的信封。“我也在看信。” 这年头还有人寄信?程思婕稀奇地接过,端详片刻,然后不可置信地问:“席承岳写信给你?你们不是一天到晚形影不离了,干嘛还写信?” 罗可茵这是傻笑,英气的眉眼柔软了。 他在医院不能见她的那几天里,写了长长的信给她。但她一直舍不得马上看完,因为看完就没了,所以像小女生用第一次买的香水或口红一样,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一次只敢用一点点,一点点—— 后来席承岳发现了,便允诺她有空就继续写。他写一封新的,她就拆一封旧的看,这样,旧永远看不完了。 看她的神态,程思婕也跟着傻笑起来。被结婚各项繁琐小事磨损了一点点的粉红心情立刻重新茁壮,跟好友一起冒起泡泡。“好浪漫喔,这年头还有人这么用心,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信给你。我们家老爷连e-mail都不大爱回。” “对,他们根本是高中生交笔友式的谈恋爱。整个过时。”一个冷冷的嗓音加进来,乃是明日的伴娘赵湘柔大驾光临了。 “没办法,高中时没谈完就分开了嘛。”说完,看赵湘柔露出想杀人的表情,罗可茵赶快补上一句:“这是学长说的。” 讲完,还很不好意思地笑笑。 赵湘柔精致如雕像的脸上则全是不屑。“你们发梦发完了没?到底要不要彩排?司仪都喊了好几次了。” 准新娘充耳未闻。她弯腰,环住罗可茵的肩“我早就直到你们到最后一定还在一起,承岳学长真的是超棒的人。可茵,你们会很幸福的。”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你明天要结婚了。”可茵紧紧抱住这个乐观、正面、永远都在鼓励她相信爱情的挚友,不知为何,眼眶热辣辣的。“抱歉我没办法当你的伴娘……你要做个最快乐最美丽的新娘子。” “哦……她们要开始漏水了。”赵湘柔又翻了个最美丽的白眼,牵起甜甜的小手。“甜甜我们赶快走,免得被传染,变成爱哭包。” “爱哭包是什么?”所谓三岁四岁狗都嫌,正处于好学爱发问阶段的甜甜立刻踊跃提问。 “爱哭包就是你姑姑跟思婕阿姨这种女生,动不动就哭哭。” “阿姨,我跟你说,我上次看到男生也哭哭喔。”童言无忌,天大的秘密都说了出来。“是承岳叔叔。” “哦?”赵湘柔非常有兴趣,牵着她越走越远,一面准备好好盘问—— 角落的两人破涕为笑,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对方。 “你的身体还在调养中,伴娘这么辛苦的事。让湘柔做就好了。”程思婕找到面纸,递了一张给她,自己也抽了一张印眼角、擦鼻涕。她一面顺口问:“学长今天没陪你?周末也要工作?” “他好像有事要处理,不过应该会过来这边跟我们回合。” “有件事要处理?”程思婕吐吐舌说:“我家老爷讲这种话,感觉上只是要去修电脑;可是每次听到席律师讲这种话,总觉得就要有人遭殃了。好像就是在打算把人告得倾家荡产似的。” 罗可茵被逗笑,“没那么严重吧?” 事实上,程思婕猜得虽不中,亦不远矣。席承岳确实是去处理不怎么令人愉悦的事情,或者该说是人物。 他把送到他办公室的一双昂贵对表带在身上,独自来到约定的地点——赵氏办公大楼的顶楼,赵董事长的办公室。 一进门,席承岳便开门见山,把礼盒摆在桌上,说出来意:“赵伯,多谢好意,但您的礼我们不能收,请拿回去吧。” 正埋首看公文的赵董抬起头,一双有着鱼尾纹的桃花眼眯细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半响,才反问:“是可茵的意思?” 席承岳摇头。“她不知道。” 赵董的眼神闪了闪。“你不征询她的意见?或许她会愿意收下,毕竟我跟可茵……咳……我们……” 这喉咙故意清得很有文章、很暧昧,但席承岳根本不吃这一套。 “你跟可茵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他毫不留情地说。 赵董往后靠在高背皮椅的椅背,双手在胸前交叉,眯着眼说:“是吗?我可是一直非常关心她,我们也分享过一些想法……” “赵董如果有需要,可以打去政论节目call in,全台湾观众都会乐意分享您的想法。”席承岳冷冷一笑。“可茵只把您当成长辈尊敬,该不会是赵董自己想太多,误把尊敬当成是好感,妄想了什么吧?” 赵董不吭声了,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冰冷。 “我想也不可能。毕竟年龄差距这么大,可茵又是您千金的好友,这么荒谬又无耻外加自作多情的蠢事,不大可能发生在您身上。” “你说谁荒谬、无耻?”赵董的脸已经黑了一半,桃花眼燃烧着怒火。他这辈子还没被谁这样侮辱过,席承岳一个毛头小伙子,竟敢如此无礼!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赵董,您觉得我正在说谁呢?”跟律师吵架真是毫无胜算,人家有多年的专业训练,进可攻退可守,绝非一般人能招架。 “你这是对长辈讲话的态度?我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爸妈教你这样尊敬长辈?” “尊敬不是无条件放送的,为老不尊,没有当长辈的自觉,又如何要人无条件的尊敬?” “不用这么傲慢,不过就是一个女人,你追到了,而我没有。”被严重威胁的赵董略抬下巴,傲然望着他。“论历练,论手段,你都还太嫩;我交往过的女人,可是——” “啧啧,赵伯,只有最下流的男人才会把这种事挂在嘴边。”席承岳笑笑,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这样有损绅士风度呢。” “风度?你跟我讲风度?”赵董被酸得差点拍桌大骂。“我还特地选了对表送你们当作贺礼,这还叫没风度?” “不需要。”席承岳斩钉截铁。“赵董要关心的话,我义务提供法律服务的几个弱势团体都非常需要企业关心跟支持,我会请秘书把名单传真给赵董。至于可茵,她有我就够了,不劳您费心。” 呛声完毕,席承岳转身就走,根本不想多留。 “傲慢的小子。”在他身后,赵董沉沉的话声鬼魂般追了上来,仿佛诅咒,或是不怀好意的语言。“你最好一辈子不要再让她有迷惑、无助,想找我谈谈的时候。” 握着门把的手停了片刻。 “那,不是最基本的要求吗?”他回头,铿锵有力说道:“不能给女人安全感,还配说爱她?敢问赵董事长,您爱过任何人吗?” 一句话,狠狠刺入风流老帅哥的心头,还没回神,年轻锐利的律师已经拂袖而去。 铁青的俊脸,直到抵达饭店了还没恢复正常。紧握的拳,刚刚数度差点就挥出去了。 席承岳迈开长腿,直直走入明日婚宴的会场,一眼就看到在角落独坐的罗可茵。 他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回答罗可茵关心的询问,就先拉起她抱住,温暖柔软的身子紧紧搂在怀中,一颗心才踏实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高中生。或才要出国留学的年轻人,他有能力了,可以给她足够的、巨大的安全感。他一定可以的。 “怎么了?脸色不好看,事情办得不顺利吗?” 他的回答,是一个火热却温柔的吻,封住了她的唇,也封去她的追问。 完全不在乎他们身边何处,吻得又彻底又甜蜜,辗转厮磨,不舍结束……吻得罗可茵心跳疯狂失速,脸都红了,却依然乖乖依偎着显然心情激荡的学长。 众人全看傻了眼。 “这……是明天的上菜秀吗?”半晌,饭店工作人员才忍不住问。 “没,只是在热恋而已。”赵湘柔做个“受不了”的表情。 “好好喔,热恋……”年轻貌美的司仪羡慕死了,眼睛直盯着修长帅气的男人,以及被他珍惜地抱在怀里中的女子。“刚认识、交往哦?难怪这么甜蜜。” “才怪咧,他们认识都十年了。” “十年了还这样?”众人再度惊呼。 没办法,缘分就是这么一回事,就连很不甘心的赵湘柔都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的有缘分,纠缠多年,最终还是绕回原点,要在一起。 但席承岳这样的表现实在有点反常。热吻方休,罗可茵微喘着,低声轻问:“到底怎么了?刚刚去办什么事?” “没什么,赶赶苍蝇而已,小事。”他轻描淡写地说。 有人猛拉他的裤管,低头一看,甜甜仰起粉嫩小脸,手上一朵玫瑰花举得高高的。“叔叔看!花!” 原来小女娃长得实在太讨喜,众人都忍不住要逗她、跟她玩。布置会场的工作人员还选了一朵粉色玫瑰话给她,她兴匆匆的奔过来献宝。 “这朵花很漂亮,我们送给姑姑好不好?” “好。”点头如捣蒜。 他弯腰抱起甜甜,甜甜慎重的把花献上。罗可茵接过,笑开了。 远远的望向亲昵说笑着的大小三人,程思婕把手穿到赵湘柔的肘弯,靠在好友肩上,一起看着。 “他们好像已经是一家人了。”程思婕好欣慰的说。 “他们是时间错乱。该谈恋爱的时候没谈到,所以现在不是回到过去,就是预支未来,太错乱了。”赵湘柔摇头。“不管他们,明天的流程——” 程思婕笑眯眯,眼睛都眯成弯弯新月,超甜美。 “你笑什么?” “你说不管,其实就是赞成了,对不对?”程思婕笑着揭穿这个表面骄傲、嘴巴很硬,但其实心超软的好友。“不然你以前可是反对到底的。” “哼,等着瞧吧。” 是呀,大家走着瞧。她们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可茵是耐力一流的长跑选手。 只要坚持下去,到最后,一定会到达终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