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钩》 第1章 球赛 时针已经走过午夜零点,镇子上唯一的小酒吧里,依旧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酒吧里扎堆拥坐的客人们,非但没有半点想要散场的迹象,伴随着门边布帘不断被人从外掀起的动作,零点后涌入酒吧内的客人不少反增。 门帘又一次被高高掀起,几个面容陌生的男人走了进来。为首个子稍矮的男人搓动着双手,语气略显局促地开口:“我看见门外挂了块木牌,十二点以后全场酒水免费……” 立于门边的服务生脸上挂着敷衍的笑容,将几人粗糙的穿着打扮收入眼底,不等对方说完,就点着头抬起手来摆了摆,示意他们径直往里头走。 问话的男人道了声谢,同身后几人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卡座区。这个时间点的卡座,在陌生人相互拼座的情况下,就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好在他们运气不错,恰好碰上有桌客人起身离开。 没有留意前面那张桌子的人群更换,林原野缩在角落的双人座里玩手机。视野内被遮挡许久的光线,终于再度从前方泄了下来,他眨了眨在黑暗里长时间盯着手机,而逐渐变得酸胀的眼睛,没能享受多久扫过来的昏黄光线,视野内就再次暗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目光直直朝前方的卡座投过去。大概就在刚刚,那张桌子旁的客人,已经从女孩子换成了几个年轻男人。 酒吧里的灯光流动变幻,如同分割后的光点那般,五彩斑斓地映在视网膜上,那些人背光坐在桌边,林原野并未看清他们的脸。 但刚才脸边突如其来的光线,却足以让旁人看清了缩在角落里的林原野。穿露脐吊带和包臀裙的年轻女人端着酒杯,笑盈盈地在他身侧的沙发扶手边弯腰落座。 对方胸口带着浓香的白皙起伏,在林原野的视野里一览无余。女人却好似不曾察觉,轻启红唇同他搭话:“哥哥一个人,是在等女朋友吗?” 林原野收回扫向她的目光,言简意赅地回答:“等球赛。” “哥哥也看欧洲杯吗?”女人勾着挂在脚尖的红色细高跟,轻笑着在半空里晃了晃,“今天是最后一场决赛,酒吧老板免费请大家喝酒看球赛,哥哥不喝点什么吗?” 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林原野见惯不惯地挑高了眉尖。 女人并未就此放弃,转而聪明地换了个话题:“今晚这场比赛,哥哥支持哪个球队?” 林原野意兴阑珊地抬起眼皮,语气敷衍地给出答案:“意大利吧。” 未曾料到他的答案是这个,女人明显愣了一秒,忍不住提醒他道:“今晚是英格兰的主场。” “英格兰的确进攻很强。”林原野的语气顿了顿,就在女人几乎以为他要改口时,他又缓缓吐出两个字来,“但是——” 他的声音被前方响起的低沉声线盖了过去:“但是意大利今年不太一样。往年他们以防守见长,今年算得上是攻守均衡。” 原打算随意糊弄过去的林原野愣住,视线投向前方桌边说话的年轻男人时,才发现对方并非是在接自己的话茬,只是在回同桌其他人的话而已。 对角线尽头的那几桌,在空气里酒精的催化下,已经为今晚的决赛冠军争得面红耳赤。加入阵营中替英格兰声援的球迷越来越多,倒显得为数不多的意大利球迷不堪一击。 这让林原野再度将目光放回了几秒前说话的男人身上。 他看上去个头很高,明明只是坐在那里,却不难让林原野在脑海中想象出,对方站起身来那一刻,整个人舒展开来时身高腿长的模样。 灯光变幻着颜色从他脸边滑过时,林原野隐约瞥见他映在灯光里的侧脸轮廓,英俊锋利的眉骨,被光线勾勒出来的高挺鼻梁,还有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 他穿着宽松且普通的背心,手臂在灯光下露出起伏明显而又紧实的肌肉线条,掌心看上去宽大且修长。 仿佛遗忘了身侧女人的存在,林原野不由得多看了对方几眼。 那是个侧脸很年轻英俊的男人,他也喜欢意大利这支球队。 很快在心底得出这样的结论,林原野转头打断了旁边的年轻女人,明确拒绝她道:“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女人话语猛地顿住,不太甘心地询问:“哥哥喜欢什么样的?” 林原野缓缓抬眸扫视一圈,目光最后漫不经心地落回了男人的侧脸上,“我喜欢——”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落点处,男人毫无预兆地侧过头来,目光略含探寻意味地越过旁人头顶,与他的目光笔直撞在了一起。 在男人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沉默半秒,林原野明目张胆地看向他那头偏短的黑发,以及轻轻抿起时不带任何情绪的薄唇。 眼看着男人在自己长久的注视中,神色平淡地收回了与他对视的目光。林原野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视线依旧流连在对方脸侧。 仿佛已经进行过最终的确认,他轻轻唔了一声,嗓音里带着浅淡的笑意:“我喜欢那样的。” 女人冷着脸转身离开,心底连声暗骂晦气和倒霉。 将她的心思尽数看在眼里,林原野心中并无半点恼怒,只觉微微好笑,听着耳朵里对方离开时踩得极重的高跟鞋声响,低下头来继续玩手机。 他并没有去找男人搭讪,从对方给自己的感觉来看,林原野断定他在性取向上多半是笔直的。 而他并不打算招惹直男。 距离球赛直播还有十分钟时,林原野起身去上洗手间。在洗手间门外的走廊上,他看见了本不该出现在酒吧里的小孩。 小孩穿着连帽衫形迹可疑,脸上带着少年时期才有的青涩,尚且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段,才骗过门口的人混进来的。 林原野伸手将人拦下来问:“成年了吗?” 小孩目光躲闪,支支吾吾地答话:“成年了。” 林原野眉尖轻挑,“身份证拿给我看。” 小孩闭上嘴巴不再说话,满脸写着拒不配合。 不再费心与他周旋,林原野将他按在墙边,伸手朝他的口袋里摸去,余光里却看见有人从墙角那边拐了过来。 林原野下意识地将脸转向对方,这才借着走廊里更加明亮的灯光,将男人从头至尾仔细打量了个遍—— 宽松的背心和宽松的大裤衩,还有脚上那双再普通不过的拖鞋。 这在他从前去过的那些酒吧里,是绝不会看到的穿着打扮。可偏偏就算是这样随意的穿扮,也丝毫遮盖不了他那张引人注目的脸。 在见惯旁人西装革履精心打扮,头发梳到一丝不苟的林原野看来,这甚至没有半点违和感。反倒还让男人那张英俊的脸,在背心大裤衩的衬托下,多出了几分懒散随性的味道。 唯独有些违和的,大概就只有对方落向自己手背的凝视眸光。 林原野在心底小小地咦了一声,顺着对方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按在小孩身前的那只手。下一秒,想到造成对方误会的可能性,他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小孩抓准了时机,头也不回地撒腿朝前跑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尽头。林原野也无暇再分心去管,与男人对视片刻后,还是决定张口解释一句。 却见对方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抬腿跨入了洗手间内。 事先在脑中料想过对方事不关己的漠然反应,林原野心中半点不觉意外,转而若无其事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洗手间里。 心底那点原本就已经熄火的心思,被更加用力地踩进了泥土里,不曾有过半点重新冒头的迹象。 解决掉生理需求,他转身走回洗手台前,弯下腰来洗手。等待出水的空隙里,他抬起头来,朝面前的镜子里看了一眼。 隔着中间的那个洗手台,男人同样站在台前弯腰洗手。但是很快,林原野就被后方隔间开门的动静,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面色酡红地从隔间里开门出来,东倒西歪地走向洗手台的方向。人还未过来,浓臭的酒气就先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垂眸关掉面前的水流,林原野伸手去抽台边擦手的纸巾。余光里却瞥见,身后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眼中已经醉得浑浊不清,口中小声嘟囔着“美女”,从身后朝自己抱了上来。 林原野神色冷淡地转身,想要将性别不分的那人重重踹开,却见原本站在旁边洗手台前的男人,动作更快地捏住了对方的手腕。 神志不清的醉鬼在他的动作下哀叫出声,林原野在心底轻轻啧了声,看见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前,面上不带半点恻隐之心,眉眼不动地朝醉鬼低声吐字道:“滚。” 林原野看着他,心底那片被踩得紧实的土地,突然就缓缓松动了起来。 是对方自作主张要来帮自己的,这可怪不得他。 “意大利?”林原野问。 在男人神色淡淡地看过来时,他朝对方露出漂亮的笑容来,“你也喜欢意大利球队?如果今晚的决赛意大利赢了,我请你喝酒。” 第2章 胜算 “不用。”程燎重新洗了手,抽出纸巾来随意擦过两下,“举手之劳。” 被对方拒绝,林原野也没有再穷追不舍。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那张水珠浸湿的纸巾,很快被男人揉捏成团,朝墙角的垃圾桶里丢去。 纸团完美命中垃圾桶,对方发力时微微绷起的手臂线条,在林原野的脑海里留下挥之不去的画面片段。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洗手间,返回酒吧里的卡座区。 程燎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林原野远远就看见,角落里自己原本霸占的那张两人座,在自己擅自离席且无人看守的情况下,已经被陌生的客人取而代之了。 他从善如流地走到程燎身旁停下,“不好意思。” 桌上的闲聊话题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他看过来。并未刻意地扭头去看程燎,林原野神色抱歉地看向其他人,“我的座位被别人占掉了,介意我和你们拼个座吗?” “不介意不介意。”有个年纪稍大的男人立刻接话,剩下几人纷纷替他挪座。 林原野心中有些许惊讶。入眼几人皆是老实质朴的面相,他认为以程燎这样的身材与长相,至少在这些人当中,是拥有主导地位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回答的男人甚至都未刻意征求程燎的意见。且他左想右想,也实在想不出来,程燎与这些人同进同出的缘由。 撇开他们身上同样普通廉价的穿着不谈,程燎坐在这些人当中,看上去就像是格格不入。但这并不是他在意的事。如愿在男人身旁坐下来,球赛直播很快就开始了。 服务生中途来过,送的是酒吧酒水单上最便宜的啤酒。林原野看在眼里,问得不动声色:“今晚这里喝酒不是免费吗?为什么不点更贵的酒?” 回答他的还是那位年纪稍大的男人,他轻轻搓着手掌心,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道:“只是想来看场球赛。” 林原野便愈发在心中确定下来,这些人都不是酒吧这类场所的消费人群。虽然在这样的小镇上,对大部分当地的原住民来说,酒吧这样的存在本就属于高消费场所。 在所有人的目光被球赛直播吸引时,他低下头来拿出手机摆弄了片刻。 混杂着球赛解说的背景音,酒吧里的主持人拿起麦克风扬声宣布,假如今晚的获胜球队是意大利,老板会随机抽取在座的一桌客人,请他们下次来喝酒。 且奖励的兑现没有任何时间限制。 在座的意大利球迷皆是欢欣鼓舞,只是这样的快乐没有持续太久,就被英格兰踢进的第一球给打破了。 林原野拿起摆在面前的啤酒,仰头喝下一口,转而在英格兰球迷的欢呼声里,偏头看向旁边的年轻男人。 程燎始终眉头未皱分毫,与那些狂热的粉丝形成了鲜明对比。 轻轻晃动杯中的酒液,林原野的身体朝他坐的地方偏了偏,“你觉得今晚意大利能赢吗?” 在嘈杂吵嚷的酒吧里,程燎没有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如同小把戏得逞那般,林原野神色自然地朝他靠了过去,而后在心中盘算着分寸与距离,适当地停在了距离他脸不远的地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对方似乎并未看穿他心中的算盘,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比赛才刚开始。” 林原野笑着坐直了身体,身旁的人似乎并不排斥同性肢体上的靠近。 常规赛结束的时候,决赛的两支球队已经踢成了平分局。坐在对面的年轻娃娃脸站起来,笑嘻嘻地叫程燎道:“程哥,要不要出去抽根烟?” 程燎没有反对,起身跟着对方离开了。 目送对方的背影缓缓消失,林原野并未着急追上去,而是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里,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 几分钟以后,他也以同样的理由,起身离开了卡座区。 他在酒吧门口的路灯下找到了程燎。对方穿着背心踩着拖鞋,就像是在家打游戏到半夜,而后下楼倒垃圾的懒散年轻人。 在倒完垃圾以后,他花了点时间,蹲在路边灯光下抽了根烟。 而那对着程燎叫哥的年轻娃娃脸,就蹲在程燎身边找他拿打火机。林原野慢悠悠地从后方踱步上前,站在路灯下叹了口气。 娃娃脸闻声握着打火机回头,认出他那张辨识度不低的脸来,热情地出声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林原野便学着他们的模样,在路旁蹲了下来,单手托腮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我看这场比赛,意大利的胜算不大。” 喜欢对手球队的娃娃脸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便将没来得及收回的烟盒递给他,“你抽吗?” 林原野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先后落在他捏着的烟盒上,以及他捏烟盒的那只手上。先前对方在路灯下回头,林原野就细心地留意到,娃娃脸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很黑。 而此时再看他的手与烟盒,他虽然长了张年轻的娃娃脸,手上皮肤看起来却黝黑而又粗糙,香烟也是路边杂货店里几块钱的便宜牌子。 没有说自己不会抽烟,林原野神色不变地笑着道了谢,伸出修长圆润的指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动作自然地夹在了指间。 余光里扫见对方已经在摆弄手中的塑料打火机,林原野握着手机起身走开,佯装去接了个电话。 便宜廉价的打火机已经烧尽了油,林原野听见娃娃脸朝程燎道:“程哥,给我借个火。” 程燎将夹烟的那只手伸了过去。 待娃娃脸借完了火,林原野看见程燎将夹在指尖的那根香烟,松松咬在了嘴唇边。 他收起手机,走到程燎的另一侧蹲下来,唇角微微上扬问:“我也借个火?” 男人咬着烟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吐字道:“手伸过来。” 林原野便笑着将夹烟的那只手递了过去。 男人并未将香烟从唇边取下,而是维持着咬烟的动作低下了头。 两支香烟轻轻相撞,烟雾缭绕间,林原野仿佛感觉到了,对方喷洒在自己手背上的温热鼻息。林原野的手指间,很快就有明显的红光燃起来。 他的手举在半空中没有动,视线慢慢掠过程燎低垂的眼皮,忍不住开始在脑中臆想,假如这根香烟同样被自己叼在嘴中,眼下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不似他英俊凌厉的长相那般,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这在见惯了大城市酒吧里,那些光鲜亮丽的富家子弟高傲姿态的林原野看来,是个愈发令人心动的优点。 他将那支香烟夹在指尖,目睹它缓缓地燃烧殆尽。 旁边的两人在说话,并未留意他这边的状况。在他的香烟烧到滤嘴边时,程燎掐着烟屁股起身开口:“回去吧。” 娃娃脸紧跟其后,没有任何异议地站了起来,继而偏头朝林原野看过来问:“你不进去吗?” 林原野回答:“我再自己待一会儿。” 娃娃脸不疑有他地点点头,转而看向程燎道:“程哥,我们——” “你先进去,我丢个垃圾就来。”程燎语气平常地截断他的话。 娃娃脸便独自进去了。 程燎转身走回路灯下,将掐在指尖的烟屁股弹进路旁的垃圾桶,眸色冷淡地扫向依旧蹲在路边的林原野。 林原野没有说话,从灯光里仰起头来与他对视。 两秒以后,男人不带感情色彩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这场比赛虽然踢得胶着,只是英格兰太过年轻,没什么经验。而在这点上,意大利要远胜于它。” 林原野仰起来的脸庞轻轻顿住。 “所以。”程燎用平淡的语气向他陈述,“意大利并非没有胜算。” 林原野花了点时间,来消化对方说这些话的意图。片刻过后,他带着小小的惊讶语气问:“你是在安慰我?” 男人并未再答话,转身想要离开。 在他的身后,林原野夹带轻微愉快的嗓音清晰落入空气中:“能不能拉我一把?” 程燎循声回过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染上淡淡的疑问。 “我的腿麻了。”对上男人无声审量的目光,林原野的眼里开始有笑意流转。 第3章 工地 程燎伸手将他拉了起来。他的手掌并非是单纯视觉意义上的宽大,五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易就能将林原野的手背牢牢包裹住。 手背上传来明显粗糙的温热触感,带着轻微的摩擦感觉,但林原野并不讨厌。他甚至还有多余分出的心神,去看男人手背上微微起伏的青筋。 这是一双能够带给人安全感的手。 下一秒,那只手松开了他的手背,对方没有再与他有任何多余的肢体接触。 林原野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站在原地稍稍缓了缓。 两人回到酒吧里坐下。两支球队的比分在加时赛中依旧咬得很紧,比赛最终以意大利在点球大战中,比分领先英格兰而结束。 意大利拿到了决赛的冠军。酒吧中有人哭有人笑,林原野稍稍提起来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就在与林原野拼桌的这几个男人,准备在这片喧嚣声里安静离开时,酒吧老板承诺的幸运奖品,竟然出乎意料地落到了他们这桌人的头上。 包括林原野在内的所有人,在其他客人的激动起哄中,被服务生请到前台去登记姓名和电话。 拿到纸和笔时,年纪稍大的男人才堪堪从天降好运中回过神来,面露几分踟蹰道:“我没读过多少书,字写得不好看。” 站在旁边的林原野,顺势从他手中接过了纸笔,主动开口道:“我来写吧。” 他先替与程燎同行的几个朋友登记完信息,最后才抬眼望向插兜站在两步外的男人。 “程燎。”男人报上自己的名字,“程度的程。” 林原野握着笔写下他的姓,而后停了下来,“哪个燎?” 程燎说:“燎原野火的燎。” 林原野脸上浮起浅浅的怔愣,又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不会写?”程燎从他手中拿过纸和笔,“我自己来。” 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默认了对方理所当然的误解,林原野看着他在白纸上潦草落笔,并未做过多的解释。 直到男人写完以后,他才冷不丁地唔了一声:“我自己的还没有写。” 程燎没有放下纸和笔,眼皮半点不抬地问:“你报。” “林原野。”林原野语气如常地接话,“双木林。” 他的话语微微顿住,继而在男人朝自己投来的目光里,眉尖轻轻挑了起来,“燎原野火的原野。” 话说出口的那个瞬间,程燎看向自己的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好似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但再仔细去捕捉时,又似乎只是林原野自己的错觉。 那张写有程燎名字和电话的白纸,在对方离开以后,很快就进了林原野的口袋。 他在酒吧等了整整一周,程燎和他那几个朋友,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林原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早晨起床在院子里浇花时,向隔壁锻炼回来的大爷打听,这附近有没有尚且在施工期内的工地。 “有的。”大爷露出惊讶的模样,“小林你不知道吗?从我们这走十分钟就能看到。” 林原野也适当地回以惊讶的表情。 正值七月酷暑的季节,白日里太阳烤得院子里的地面发焦滚烫,室外攀升的气温让人如同置于烧烤架上滋滋冒烟的腌肉,林原野情愿躲在室内充当冷冻肉,也不愿意出门变成烧烤架上的腌肉。 至少在夏天彻底来临前,他还没有在住处附近见到过工地。 那晚在酒吧里见过程燎的朋友,以及程燎手臂上明显的肌肉线条,又摸过对方掌心里的粗糙纹路,他就对程燎的工作隐隐有所猜测。 林原野破天荒地决定在烈日当头的白日里出门,去大爷口中的工地上碰碰运气。 事实证明,因为从小生长环境使然,他在成长环境中培养起来的判断力并不差。林原野吃过午饭后才出的门,正午里骄阳似火,他顺手往头上扣了顶棒球帽。 十分钟以后,他找到了大爷说的那片工地。工地已经被四面围挡起来,里面时不时地会有嘈杂的施工声传出。 提前在心中想好了问路的说辞,林原野直接从大门处走了进去。 此时恰逢工人们休息用餐的时间,工地上大部分的工作都已经停了下来。远处工人们来来往往,长期在烈日的暴晒下干体力活,这让工地上的多数人看上去黝黑而清瘦。 每个行走在施工区域的人,头顶都戴着颜色款式相同的安全帽,林原野甚至无法辨认出他们的脸来。 林原野的运气不错。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远离施工区域,靠近工地楼房的简易纳凉棚下传出的动静。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塑料板凳上休息,头上没有戴安全帽,有人站在棚边和他说话。 林原野踩着脚底下的碎石块,朝纳凉棚的方向走过去。 与程燎说话的那人并未停留太久,很快就转身进了其他的棚内。程燎坐在板凳上没有动,两条长腿有些随意地分开,笔直地伸展向前。 林原野远远地就瞧见,他穿了条普通的军绿色迷彩长裤,上半身是黑色的紧身圆领短袖。而此时大概是天气太热,男人直接将两边的衣袖卷至肩头。 短袖被卷成了背心的样式,露出他两侧肌肉线条紧实漂亮的上臂来。少了几分酒吧里穿着松垮时的随意散漫,却丝毫不显狼狈与脏乱,周身英俊凛冽的气息反而被衬托得愈发引人注目起来。 他伸手压了压自己额前的帽檐,从程燎斜后方走上前去问:“你好,我想问一下——” 程燎闻声转过头来时,林原野适时神情惊讶地收了声。 “程燎。”短暂的惊讶过后,他语气自然地叫出了程燎的名字。 似是认出了他帽檐下的那张脸,后者收起一双大长腿,从板凳前站起身来,口吻冷淡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人问路。”林原野搬出准备好的理由,视线轻轻扫过他的身前。 黑色短袖紧紧贴在他胸膛前,勾勒出足够引人浮想联翩的结实胸肌轮廓来。程燎亦整日在太阳下暴晒,只是不同于旁人的黝黑皮肤,他晒出来的是漂亮的小麦色。 对方似乎是才做完体力活,他看起来很热,汗珠正顺着额头与下巴不停滚落。而简易的纳凉棚里,没有任何能够吹风降温的物件。 “问什么路?”并未在意他的打量,程燎言简意赅地问。 林原野却没有立马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干净的纸巾递给他,“擦一擦?” 程燎的目光短暂地落向他指尖,而后平淡出声拒绝:“不用。” 他动作干劲利落地伸手,掀高自己身上短袖的衣摆,垂头擦掉了下巴边欲要滚落的汗珠。 短短两秒时间里,林原野得已窥见对方那从衣摆下方露出来的麦色胸膛与腹肌,看上去紧实有力而又性感迷人。 正午暑气太重,林原野觉得有点口渴,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嘴唇。 并未在意被对方拒绝这件事,林原野将那包纸巾放在了桌边,似乎没有再带走的打算。 同样没有给那包纸巾施舍眼神,程燎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 闻言抬起一双眼眸,林原野这才接上他的话答:“我听说这附近有家书店,你知道在哪里吗?” 程燎说:“不知道。” 就在林原野几乎要以为,他们的对话即将终结在这里时,他又听见程燎淡声开口:“你可以问别人。” 林原野没来得及回话,思路就被身后一声“程哥”陡然打断。 有个容貌年轻的短发女孩,捧着盒饭和筷子从隔壁棚内小跑过来,将盒饭和筷子递给了程燎。 男人捧着盒饭坐下吃饭,短发女孩面色忐忑地站在旁边开口:“我不知道你吃不吃芹菜……” 程燎没有抬头,话语简短地回答:“都行。” 女孩面上抑制不住地浮现出几分喜色,“我去给你倒水,我记得你的水杯是黑——” 男人没有拒绝,出声打断她的话:“有一次性杯子吗?” 女孩愣了愣,但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有。” 两人全程的对话都似旁若无人,林原野在旁边被晾了片刻,视线数次从他们脸上掠过,见程燎忙于和女孩说话,似乎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图,短短几秒时间里,已经动了想要离开的心思。 女孩离开去倒水时,林原野脚尖轻挪,目光转向四周其他人。 却听得身后程燎的声音陡然响起:“你可以问言言,她是大学生。” 林原野挪动的脚步轻顿,半晌才发觉对方在和自己说话,耳中自动过滤掉程燎对女孩的亲昵称呼,耐着性子留在了原地等。 等待的时间里,他也没有再主动找话题和程燎说话。 直到叫言言的女孩端来了那杯水。女孩似是才留意到还有旁人在,发觉是陌生的面孔,面上还有些怔愣。 林原野将帽檐稍稍抬高,朝她露出一点笑容来,询问了附近书店的地址。 骤然看清他帽子下方的长相,言言脸有些红,回话时甚至有些卡壳。林原野佯装没有察觉,记下她话中描述的详细路线,道过谢以后,就打算离开。 低头吃饭的程燎第二次叫住了他。 林原野压下挑高的眉尖回头,看见坐在桌前的男人撩起眼皮,将摆在桌上的水推向了他。 “不是口渴吗?”对上他眼中浮现的疑问,程燎语气平常地开口,“干净的,可以喝。” 第4章 程哥 离开以前,林原野不客气地喝掉了那杯水。 去书店买书只是临时起意的借口,从工地出来以后,林原野站在路口思考了片刻,最后还真就按照女孩给的地址,去书店里买了两本书。 书店位置靠近镇子的中心地段,旁边开了家小小的咖啡店。林原野拎着装书的袋子,去隔壁店内坐下,点了杯冰美式,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书打开,煞有介事地翻阅起来。 到了傍晚饭点时,林原野便起身结账离开,沿着记忆中来时的路往回走。回家的路上,他依旧是从工地外路过。 而这一次,不等他提前在心中替自己编好理由,就先被蹲在路边抽烟的娃娃脸热情叫住了。对方看着年纪不大,烟瘾却挺大。 似乎对他中午来过的事不知情,娃娃脸站起来和他打招呼:“你怎么在这里?” 林原野将手中装书的袋子拎起来给他看,“去书店里买了两本书。” 娃娃脸的目光顺着他的话落了下来,“这家书店我知道,言言去那里买过书。” “言言?”林原野适时露出些许惊讶来。 “我们工头的女儿,成绩很好的大学生。”娃娃脸连忙解释给他听。 林原野点了点头,而后朝他露出一点笑容来,“我有点口渴,能到你们工地里喝杯水吗?” 娃娃脸把他领到工地的纳凉棚下,转身离开去给他倒水。 言言恰巧坐在棚里玩手机,听见动静后抬起了头。、 林原野看着她唇角微弯,语气随意地问道:“程燎呢?” 认出他是中午来问路的年轻男人,言言面上愣了愣,“程哥还在忙,你和程哥认识吗?” 林原野说:“认识。” 言言局促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娃娃脸很快倒了水过来,林原野单手接过,顺势将装书的袋子放在桌边,朝他道了声谢谢。 娃娃脸的目光被桌边的袋子吸了过去,“你买的是小说吗?” “是和建筑结构有关的书。”林原野将那两本书从袋子里拿了出来。 面前的两人看上去皆是有些诧异和意外。 “你是学这个的吗?”娃娃脸好奇地问。 他没有问林原野是否上过大学,对方无论是从长相上,还是从穿着打扮上看,皆是干干净净的,显然是生活在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娃娃脸虽然读过的书不多,却也心知肚明,这个问题对林原野来说,明显是有些多余的。 “不是。”林原野摇了摇头,“我是学画画的。”他小小地撒了个谎,“最近接到了这方面的工作,只是我对建筑结构并不是很熟悉。” “我刚出来找工作的时候也不熟悉。”娃娃脸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在工地上待过一段时间以后,不用看书也能熟悉起来了。” 林原野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被他看得逐渐紧张起来,娃娃脸磕磕绊绊地问:“怎、怎么了?” “没怎么。”林原野的唇角轻轻上扬,“谢谢你给我提供了新思路。” 下一秒,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孩,“你是叫言言对吗?言言,”林原野的眼眸里浮起几分真挚与期待来,“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被他注视得眼也不敢眨的女孩,以同样磕绊的语气回答:“当、当然可以。” 几分钟以后,她叫来了在工地上帮忙的妈妈。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见过林原野那张五官干净优越的脸时,想起自己满是泥灰不曾洗过的脸,也难免露出了几分局促来。 林原野佯装未有察觉,笑容漂亮地问候女人道:“姐姐你好,我叫林原野。” 女人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很快就替他叫来了自己的丈夫。 而显然林原野的运气不错,女人的丈夫看上去并非脾气很坏不好相处的类型,举手投足间还带了几分难得的干脆与豪爽。 对方答应得很爽快,前提是他不会干扰他们的施工,以及他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不在工地附带的保障条款以内。 林原野自然是表示完全能够理解。 到最后,他虽然没有在工地上见到程燎,却也满意地拎着买来的书回了家。 第二天上午,林原野背着家中落灰的画板去工地上。他到达的时候,工地上的人已经开工。没有刻意寻找程燎的踪迹,他将画板架在纳凉棚下,在棚里对着画板坐了许久。 直到娃娃脸从棚外路过时,他才将人叫住问:“我可以走近一点去看吗?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娃娃脸说:“你等一下。” 他跑去给林原野找闲置的安全帽,半路上撞见程燎,便顺口询问道:“程哥,多余的安全帽还有吗?” 程燎说:“有。” 男人转身去帮他拿安全帽,娃娃脸小跑回纳凉棚下,陪着林原野一起等。程燎拿安全帽过来的时候,才看见坐在棚下的林原野。 林原野今天依旧是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的搭配,看上去与尘土飞扬的脏乱工地格格不入。视线扫过旁边的娃娃脸,心中似乎已经有所预料,没有将安全帽交给娃娃脸,程燎径直看向林原野,“帽子是你要的?” 后者慢吞吞地从凳子前站起身来,犹如意外踏足这里的优雅艺术家,神色自然地朝程燎伸出双手,“谢谢。” 程燎臂下夹着安全帽没有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等林原野自己开口回答,娃娃脸已经抢先给出了解释。 程燎听完,面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直接将安全帽丢给了他。林原野双手稳稳接住帽子,拿在手中摆弄两下,“这个要怎么戴?” 娃娃脸出声提醒道:“你得先把头顶的帽子取下来。” 林原野便依言照做,拿下了压在头发上的棒球帽,顺手放在一边。做完这些以后,他带着眼中升起的疑惑,抬头看向面前的两人。 程燎似乎并未有要帮忙的打算,只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原地冷淡旁观。 娃娃脸便拿过安全帽往他头顶戴,主动替他调整好帽子内衬的位置,然后伸手在自己下巴轻轻比划,“下颌带要系起来。” 林原野闻言,伸出指尖摸索着去脸边找下颌带。 娃娃脸又热心地提出来道:“我帮你系吧。” 林原野果真就放下了双手,乖乖抬高了自己的下巴,等着他来帮自己系。娃娃脸神色认真地凑近上来,手才摸上帽子的下颌带,就听见远处有人叫自己过去帮忙。 娃娃脸连忙应声从林原野面前退开,转头匆匆朝程燎道:“程哥,你帮他系一下,我先过去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入了棚外的阳光下。 确认耳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林原野这才稍稍垂低了脸庞,视线慢悠悠地落向程燎的脸。见男人仍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缓缓眨过眼睛,“可以帮忙吗?”林原野刻意放慢的语调,带着一点询问的意味,微微上扬起来,“程哥?” 男人眸中平静的情绪动了动,迈开步子朝他走过来,伸手捏住了他脸侧垂落的下颌带。 “穿白衬衫来工地上,你是怎么想的?”程燎稍稍垂眸,漫不经心地开口发话,“如果你不想每天动手洗衣服,下次就别穿了。” 第5章 拒绝 程燎动手替他系好安全帽的下颌带。 林原野眼皮轻垂下来,有意识地扫了眼他今天的穿着,裤子还是昨天穿的军绿色迷彩裤,黑色的圆领短袖已经换成黑色的紧身背心,倒也直接省去了对方卷袖子的功夫。 “夏天穿黑色更热。”对方停下手中动作的那一刻,林原野望着他开口。 “耐脏。”男人从他面前退开,语气简洁地丢出这两个字。 林原野没有否认他的话,而且很快,他就意识到程燎对自己的提醒并非没有道理。 即便已经刻意地去避开施工中心,但是几个小时下来,林原野还是难免将自己弄得有些灰头土脸。 四周是堆积的砖头石块,运送钢筋混凝土的工人们来回走动。整个工地里的空气,都像是浸泡在飞扬的细碎尘土中,耀眼刺目的阳光照下来时,甚至能够肉眼瞧见,那些在空气中翻滚的细小的灰尘颗粒。 仅仅是戴着安全帽站在工地上,强忍头顶烈日的火辣炙烤,看了一会儿程燎搬砖时丝毫不喘的模样,林原野后背的衬衫就已经被汗意浸湿了。 没有了棒球帽檐的遮挡,他不得不在强烈的日光中轻轻眯起眼眸。安全帽下紧紧压住的碎发,此刻湿润而柔软地贴在额前,密不透风的厚重安全帽里,粘腻闷热的感觉不断地涌上来。 林原野最后还是很没出息地转身,躲回了那顶简易破小的纳凉棚下。 但随着正午时分的缓慢临近,以及空气中温度的不断攀升和水汽的逐渐蒸发,纳凉棚里也没有好上太多。林原野取下帽子静坐许久,后背上的粘湿感觉始终没有再消失过。 他在这样糟糕的状态里,仍是拿起了自己有些日子没摸过的画笔。 偶尔有工人从棚外路过时,也会好奇地转过脸来看他两眼,却并未有人主动上前,近距离地去看他的画板。 到中午工地上开饭时,工人们纷纷放下自己手里的活,去阴凉处休息和吃饭。娃娃脸满头大汗地跑来棚里,叫林原野过去吃饭。 昨天得知所有工人的三餐皆是由工头妻子负责,小镇上没有外卖,夏日里天气炎热,林原野也不愿意走出去吃饭,索性就给工头转了点钱,打算留在工地上吃午饭。 林原野放下画笔起身,没有急着回应他的话,“工地上哪里有水?我想先去洗把脸。” “我们住的宿舍那边有。”娃娃脸转头指了指身旁走过的程燎,“正好程哥也要去洗脸,你让程哥带你去吧。” 程燎并未刻意停下来等他们,林原野朝娃娃脸点了点头,随即小跑着追了上去。 留下娃娃脸单独站在原地,看他们逐渐走远后,才好奇地绕到林原野支高的画板前,往他的画纸上看了一眼。 面前的画纸上洁白而干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娃娃脸不禁面露纳闷,所以林原野握笔坐了整整一个上午,什么都没有画? 离开得太匆忙,忘了拿自己的帽子,林原野顶着大太阳快步追上程燎。走近以后,果不其然就看见,对方脸侧不断有汗珠滚落下来。 而这个时候,单纯从视觉效果上来看,程燎的黑色背心,似乎就比自己那件明显有汗水晕开的白衬衫好太多。至少距离稍微离得远点,他甚至都看不出来,程燎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稍显狼狈的后背,林原野故意稍稍落后程燎半步。他跟着程燎身后,踏进了工地边那栋两层高的矮小楼房里。 宿舍楼一层似乎并不住人,两人从旁边的楼梯走上去。宿舍内采光并不好,但还是足以让林原野看清楚,二楼就是工人们混住的简陋大通铺。 面朝楼梯入口的房间又宽又大,里面摆满了榻榻米样式的床铺,有些铺上被子叠得还算整齐,有些铺上被子胡乱卷成一团。床铺边堆满了长线缠绕的插线板,以及东倒西歪放置的鞋子。 空气中袜子许久未洗的悠长味道,与廉价呛鼻的烟味相互交织弥漫,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变得愈发浓稠与厚重。 想到程燎住在这里的可能性,林原野终于忍不住皱起眉来,无声无息地抬眼瞥向男人的侧脸。 却见后者视若无睹般拐入走廊尽头的门内,停在公共洗手池前,弯腰拧开了面前的龙头。 林原野紧跟上去,打开了他旁边的水龙头。 干净的水流从龙头口源源不断地流出,林原野在这样的哗哗水流声里,撩眸看着旁边的男人,双手并拢接过一捧水,泼向自己汗湿的低垂脸庞。 水流瞬间如同断线的圆润珠子,滑过他英挺的眉骨和鼻梁,顺着他的嘴唇和下巴成片成片地淌落。程燎黑眸轻闭扬起下巴,形状明显的喉结慢慢滚了滚。 林原野的鼻翼小幅度地动了动。程燎似乎流了很多汗,和对方离得近的时候,他能够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汗味,却并不难闻。 那晚在酒吧里也是,对方虽然穿着宽松的背心与大裤衩,可他的衣服裤子上,并没有任何脏污的痕迹或是难闻的异味。 毫无疑问,和这里的大通铺比起来,程燎整个人带给他的感觉,却是干净的。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身旁的男人已经睁开双眸,转过头来盯着他问:“你不洗?” 林原野骤然回神,便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拢接过一捧凉水,闭眼朝脸上与和脖颈间泼。龙头中流出的水已经被阳光烤得温热,但还是暂时替他消除掉了皮肤上的暑气。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他余光里似乎瞥见,程燎从斜刺里朝自己伸出了手。 起初还不明就里的林原野,在自己顿在半空里的那只手被对方紧紧扣住时,终于慢半拍地觉察到了点什么。 他睁开一双眼睛,首先看向程燎胸膛前,那并未留下明显水痕的黑色背心。而后才低头扫向自己胸前,成片水渍浸透晕开的白色薄衬衫。 抱着偷懒和凉快的小心思,林原野的衬衫里没有穿背心。 他有点呆愣地抬头,脑中思绪陷入了一秒时间的短暂停摆中。 程燎松开了他的手腕,视线掠过他那张仍在滴水的白皙脸庞时,唇角似是而非地扬了一下。 在林原野看清他唇角弧度以前,男人率先转过了身去,“吹干再出去。” 他把林原野带进了两人此前路过的那间宿舍里。 林原野独自站在门边,看对方进去打开房间中的灯,又将尽头那扇窗推开,才慢吞吞地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床铺对面靠近门边的墙角,摆放着简易的落地物品柜。程燎打开其中一扇柜门,从柜中抽出两张纸巾,头也不回地递给站在身后的人,“先把脸擦干净。” 两秒时间过去,后方始终无人伸手来接,亦无第二人给出应答。 程燎握着纸巾转身,凝眸朝林原野原本站立的地方看去,“林——” 林原野背对他站在原来的位置,正在低头动手将身上的衬衫脱下。 察觉到身后男人嗓音里的明显停顿,他表现如常地抬起头,维持着衬衫衣领脱至肩胛骨的模样,动作缓慢地从明亮的灯光里转过身来。 “上午流了太多的汗。”指尖抓住身前已经解开的衬衫扣子,掩藏起眼底淡淡的试探意味,林原野神色从容地朝他笑了一下,“你有多余的干净衣服可以借给我穿吗?” 他就那样站着没有动,除去露在衣服外的两截手臂和脖颈,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以外,胸前背后的皮肤都如同从蛋壳中剥落出来般,白得近乎剔透发光。 可是程燎却冷淡地拒绝了他:“没有,我没有多余的衣服。” 第6章 红了 林原野略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意外情绪。他面不改色地将衣服穿回肩头,指尖刚刚摸上衬衫边缘的扣缝,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他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手中系扣子的动作。 来人径直走到他们在的这间宿舍,继而极有分寸地停在了门外。 “程哥,你在里面吗?”清脆熟悉的年轻女孩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爸爸让我上来叫你吃饭。” 没有回答门外人的话,程燎先看了林原野一眼。 确认他的扣子已经系到领口位置,男人缓缓出声道:“在,进来吧。” 言言这才从门外跨了进来。 女孩扎着干净清爽的马尾,手上有两个洗干净的苹果,“程哥,我在楼下洗了苹果——”她脸上挂着青涩可爱的笑容,将稍微大点的那个苹果递到男人面前。 一句话尚未说完,发现林原野站在旁边,言言脸上的笑容陡然愣住。 女孩的耳朵有点红,又硬着头皮将那个本该留给自己的苹果,递给了旁观他们互动的林原野,“林哥,”似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窘迫境况,她的声音有些结巴,“这、这是给你的。” 林原野摇了摇头,“谢谢,我不吃。” 程燎亦没有伸手去接,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道:“不用等我们,你自己先去吃。我给他拿吹风机。” 言言抱着苹果点点头,听话地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很快就响起她下楼的声响,林原野收回分出去的心神,转而拎起自己胸前的衬衫布料道:“不用找了,它已经干了。” 进入七月的盛夏酷暑,即便是身处日光照不到的地方,沾水淋湿的衣服也会干得很快。 程燎没有说话,抬手关上了身后的柜子。 没有再在宿舍中停留,两人下楼去棚内吃饭。吃饭的大棚里摆着电风扇,忙碌几个小时的工人们围坐在桌边闲聊,香气四溢的饭菜味道里,还混杂着缭绕升空的刺鼻烟味。 这里似乎就是工地上的简易食堂。 娃娃脸坐在靠里的那张桌子前,卖力地朝他们招手道:“程哥,这里。” 林原野便跟在程燎身后,从门边的座位间穿过去,朝大棚的尽头走。吃饭的工人们,大多留意到了林原野这张陌生面孔,不约而同地停下对话,有意无意地打量起他来。 他佯装对此无知无觉,目不斜视地从那些人的打量中走了出去。 与娃娃脸同坐的几个人,大多是林原野那晚在酒吧里见过的熟悉面孔。林原野笑着打过招呼,坐下后没有立即动筷子,而是抬眸扫了眼吃饭的人数。 工地上的饭菜并非想象中那样难吃,且合理搭配了荤素。蔬菜的口感甚至比在城市中,偶尔吃过的蔬菜还要新鲜。 “蔬菜是工头和嫂子在工地上种的。”娃娃脸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 没等林原野接话,又听见有人紧跟其后道:“对了,工头说今晚起镇子里要下雨,没吃完的菜淋了雨容易烂在地里,让我叫两个人吃完饭以后,去地里帮忙收菜。” 说话的这人,正是那晚酒吧种年纪稍长的男人。 棚里的风扇吹得门帘哗啦啦响,林原野透过帘缝往外看了一眼。大棚外天空晴朗湛蓝,阳光火辣刺目,丝毫不见任何要下雨的征兆。 “我跟你去吧李哥。”娃娃脸主动提出来,转头又顺口去问程燎,“程哥去吗?” 程燎道:“可以。” 李哥点了点头,“行,那就我们三个去。” 林原野礼貌地开口问:“我想跟你们过去看看行吗?” “当然没问题。”娃娃脸笑嘻嘻地回答。 吃过午饭没多久,几人就打算动身去菜地里收菜。 林原野不愿意再顶着没有任何遮挡的脸,在太阳下来回走动,他朝面前三人道:“你们先走,我去拿一下帽子。” 程燎站在原地没有动,在李哥和娃娃脸看向自己时,语气正常地开口:“我回去喝杯水。” 两人便先离开,留下林原野和程燎,各自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他走开前并未同程燎说好,拿完东西还在这里碰头,男人也没有明确说过会等他,但林原野还是在拿到帽子以后,重新返回了他们分开的地方。 喝完水回来的程燎,仍是回到了原地等他。远远瞥见他出现在视线里,男人没有做任何防晒措施,就这么径直抬脚迈进了太阳下。 林原野戴着帽子追上来,这么小半片刻的功夫里,后背的衬衫便又隐隐湿透。 他抬头看向走在身侧的程燎,带着几分玩笑意味问:“你的背心都是在哪买的?” 后者没有回答,只简短吐出二字道:“看路。” 林原野余光匆匆瞥向前方,及时绕过了横在道路中央的石块。 “附近的杂货市场。”程燎说。 困于帽檐下方的视野受到了不少限制,林原野忙于低头看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男人没有说话,目光径直慢悠悠地落在了,他衬衫衣领外露出的那截修长的后脖颈上。吃饭时逐渐恢复的白皙皮肤,此时又在阳光的暴晒下,泛起了小片明显的红色。 “你出门不擦防晒?”程燎声线低沉地开口。 林原野抬起头看他,眼中露出几分意外的情绪。 “我看言言擦过。”对方口吻平淡地解释。 林原野闻言,注意力在他的称呼上停留一秒,继而轻轻挑高了眉尖,“她是女孩子,我不是。” 说话这点时间里,两人已经快走到了。 远远看见程燎的身影,言言撑着小巧好看的遮阳伞,快步从菜地边朝他们走过来。林原野也看到了她,他余光下意识地瞥向身旁的男人,想要捕捉他看见女孩时,脸上出现的任何细微反应。 程燎却原地停了下来。 林原野心中不明就里,却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对方似乎并未在意女孩的出现,只略微垂眸看向林原野,用平铺直叙的语气道:“会晒伤。” 林原野愣了一下,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却见男人毫无预兆地朝他伸出手来。 “不是女孩子,也会被晒伤。”程燎说。 他粗糙滚烫的指腹从林原野的后颈上轻轻刮了过去。 “红了。”程燎收回手指,轻描淡写地提醒道。 林原野没有接话,脖颈后方被刮过的小块皮肤,却像是借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势般,猝然就烧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眯眼看着言言撑伞迎上已经走出几步外的程燎。即便遮阳伞有些小,女孩仍是悄悄踮起脚尖来,努力地举高了手中的伞,想要去替面前的人遮挡太阳。 “不用。”程燎拒绝了她。 但即便如此,男人依旧在对方鞋底踩到石块,失去平衡即将摔倒时,伸手拉了一把她。 “这代表不了什么。”目睹完整个过程的林原野,伸手摸上程燎在自己脖颈后留下的滚烫烙印,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 按照往常的行事风格,他打电话给昨天下午待过的咖啡店,请工地上的所有人喝了冰奶茶。昨天在咖啡店种的价目表上,扫见奶茶品种的供应时,林原野就记下了店内的电话。 但是做出这番举动的林原野,此刻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些免费的冰奶茶,很快就给他招来了一点小麻烦。 第7章 大雨 咖啡馆是家小小的夫妻店,电话打过去以后,丈夫便借了车过来送奶茶。林原野已经提前和工头打过招呼,工头带人提了奶茶回来,很快就发给了工地上的其他人。 工人们喝了林原野的奶茶,自是纷纷对他好脾气地笑脸相迎。娃娃脸蹲在菜地边捧着奶茶喝,半晌后满脸稀罕地问:“林哥,这奶茶多少钱一杯?” “不贵。”林原野报了个单价,数字没有超过十。 娃娃脸听了,却暗暗咋舌起来。一杯奶茶的价格是不贵,可他们这工地上,怎么说也有百来个人。按照人头这么算下来,都快赶上他们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显然除开娃娃脸以外,还有别的人私下里算过这笔帐。冰奶茶林原野自己也有份,只是小镇上的杂牌奶茶,到底还是比不上城市里的连锁品牌。他喝了几口稍稍解暑,就将奶茶放回了脚边,没有再拿起来过。 眼前的地面忽然落下大片阴影,有人从他身后走了上来。林原野抬起头去看,粗略瞥见对方高大结实的身材时,下意识里便以为是程燎。 只是当那人在自己身侧坐下来,视线触及对方那张有些陌生的脸时,他才意识到来人并不是程燎,是个轮廓硬朗的年轻男人。 对方留着比程燎更短的寸头,一双微斜的吊梢眼看上去略显邪气,不像是好相处的性子。 “我叫袁存。”他咧开嘴唇朝林原野笑,“谢谢你的奶茶。” 林原野很快就将视线从他脸上转开,“不用。” “奶茶花了不少钱吧?”察觉到他流露出来的冷淡,袁存若无其事地装作视而不见,从身上摸出一盒烟来,将拿烟的盒口朝向他那边,“抽烟吗?我这烟比他们那几块钱的便宜牌子好抽。” 林原野闻言,垂下眼睛来,扫了一眼他捏在手中的烟盒。正如对方所说,这盒烟的价格,大约能抵得上娃娃脸再买好几包烟的价格。 “谢谢,我不抽烟。”他漫不经心地出声拒绝,抬手压低了额前的帽檐。 袁存轻轻笑出声来,并未刻意去探究他话中的真实性,将手中的烟塞回裤子口袋里,继而转开话题询问:“你是做建筑设计工作的?” 他的字里行间,虽然都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口吻,却明晃晃地透露出了,对林原野的浓厚兴趣。 林原野嘴上并未拆穿他,藏在棒球帽下的那张脸,已经隐隐浮现出厌烦来。他抬起眼皮环顾四周,想要寻找程燎的踪影。 娃娃脸和李哥仍旧蹲在菜地旁,工头和他的妻子忙于清点收上来的菜,言言撑伞站在几米外的地方,唯独不见程燎的踪迹。 四处搜寻无果,林原野双手捧住脸颊,百无聊赖地垂下眼皮看脚边爬动的蚂蚁。 一只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突然从他的帽子下方伸了过来。 林原野皱着眉毛抬头,看清面前这只隐隐熟悉的手后,余光扫向了自己的身旁。袁存依旧坐在他身侧没有动,甚至在看见这只突然出现的手时,也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下一秒,程燎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走了。” 短暂的愣怔过后,林原野迅速会意过来,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程燎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台阶边拉了起来。 男人拉他的那只手很快就松开,继而落在了他肩头。程燎双手握住他的肩头,将他从自己面前转过去,低眸略微扫了一眼他身后。 “裤子上的灰拍一拍。”他松开林原野的肩头淡声提醒。 林原野便低下头来拍了拍自己的裤子。拍完以后,察觉到袁存朝自己投来的明显目光,他心情不错地抬头,在袁存的目光里轻轻勾了勾唇角,继而转身跟着程燎走了。 娃娃脸和李哥站在不远处等他们,待两人走近以后,娃娃脸才压低声音道:“林哥,你不要和袁存讲太多话。” 林原野看向他的眼里浮起淡淡的疑惑来。 “工地上都知道我们几个和你熟,前阵子我们宿舍和他闹过矛盾,还差点打起来,程哥出面这事才解决。”娃娃脸主动解释给他听,“我们也是怕他迁怒你,才让程哥过去叫你的。” 这样一来,程燎刚才的那些举动,似乎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林原野点了点头,回答他道:“我知道了。” 工地要到晚上七点才下班,林原野在饭点前,就背着画板回去了。到家扔下画板,他立马去浴室里洗澡,将身上那件反复汗湿的衬衫换了下来。 沾满汗液的衬衫变得皱巴巴的,不缺这点买衬衫的钱,林原野直接将衣服丢进了垃圾桶。隔天再去工地时,他就学聪明了,从衣柜里翻出便宜耐穿的t恤换上。 昨天傍晚回来以后,林原野就没有再出门。 打开面朝前院的那扇门时,目光触及走廊外留有残余湿意的地面,他才意识到昨晚真的下了一场雨。 此时空气中光线清透明亮,天边的太阳虽然少有地被云层遮挡,但依旧是干爽的好天气。甚至托昨天夜里那场雨的福,林原野终于在七月的三伏天里,感受到了难得的雨后清新与凉爽。 夏日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看过天空里洁白干净的云层,没有再去留意手机里联网的天气变化,同时也打消了回去拿伞的念头,林原野背着画板走出院子,朝远处的工地走过去。 工地上今天似乎很忙。整整一个上午,林原野坐在纳凉棚下,都未曾见程燎和其他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他亦没有再四处走动,画笔拿起来以后,就没有再放下过。 快到中午饭点时,倒是有出乎意料的人找了过来。袁存捏了串葡萄从棚外走过来,瞥见他单独坐在棚下,便步调悠闲散漫地晃了进来,径直绕到他身后,从他脸边俯身弯下腰来,语气热络地问:“大画家在画什么?” 林原野将头朝旁边偏了偏,并未刻意去遮挡画纸上勾出来的线条。画上是简单而又潦草的建筑结构,没什么不能给旁人看的东西。 袁存应该是信了,从他身旁直起身体来,将捏在手中的那串葡萄,递到了林原野的眼前,轻声哼笑着问:“我刚拿的葡萄,大画家吃不吃?” 林原野坐在凳子上没有动,没有丝毫要回答他的打算,也始终没有伸手去接。 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袁存有些不快地眯起眼睛来,“大画家是嫌葡萄不干净看不上?” “谢谢,我不吃葡萄。”忽略对方语气中明显的情绪转变,林原野放下画笔起身,朝棚外走了出去。 棚里的人原打算追上去,但看见远处有人叫住了林原野,又就此作罢。他在林原野的凳子前大剌剌坐下,架起腿来哼着歌吃葡萄。 葡萄看着清甜多汁,吃到嘴巴里却是酸的。袁存一张脸瞬间就拉了下来,将葡萄连皮带籽吐在脚边,吐完以后仍是不解气,余光瞥见林原野摆在那里的画板,又用沾满汁水的指腹去翻看他的画纸。 不料只是顺手一翻,就让他发现了藏在第二页的那张画。 认出画上男人熟悉的轮廓与五官,袁存定定地看了片刻,随即哼着歌将那张画,从画板上轻轻扯了下来,折起来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吃午饭的时候,林原野才从李哥听闻,天气预报提醒下午可能会有大雨。倘若雨势太大,为了工人的安全考虑,工地上所有的工作就只能暂停。 工作暂停容易耽搁整个工期的进展,上午工头就召集所有人开了会,希望大家稍稍加快手上速度。为了配合和响应工头,自然也有鲜少有人忙里偷闲,从纳凉棚那边路过了。 林原野愣了愣,这才拿出手机看了两眼。果真就见手机上的天气软件里显示,整个小镇下午都将会有一场大雨。 心知肚明自己没有带伞,林原野面上却半分忧虑不显,也没有丝毫吃完饭就提早回家的打算。他慢悠悠地吃完了午饭,继续回到纳凉棚里去画画。 工人们的午休时间被迫大大缩短,吃过饭没过多久,就又全部回到了施工区域上。而在走出吃饭大棚的时候,瞥见视野尽头逐渐变得暗沉压抑的天光,以及天边染上墨色的厚厚乌云层,林原野心中就已经对天气预报信了大半。 大雨是下午三点左右到来的。 起初只是藏在凉风里零零落落的小雨点,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就演变成了黄豆大小肉眼可见的雨滴,再到最后穿透风声砸在棚顶时清晰可闻,不消片刻便模糊视野的巨大的雨水帘幕。 林原野坐在棚下朝外望去,看见远处高高搭起的建筑骨架,很快就隐没在了杂糅青黛与浅灰两种颜色的朦胧雨雾中,连带着一起被吞没的,还有那些在架子下方移动时若隐若现的微小黄点。 那是工人头顶安全帽的颜色。 工人们似乎已经停工撤离,林原野也起身开始收拾画板和纸笔,准备淋雨跑去工人的宿舍楼。 而在这个时候,越来越大的雨势里,似乎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林原野手中动作未停,循声抬头看向雨中,便看见程燎那张英俊熟悉的脸,逐渐从灰色的雨幕里清晰地显现出来。 林原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远远追随雨中的人影而动,直到男人头顶遮雨的外套,大步跨入自己所在的棚下。 拿下遮在头顶的外套,瞥见站在棚内没动的林原野,程燎抓着外套皱起眉来,“你没有回去?” 提前想好说辞的他不慌不忙地开口:“我在画画,没有留意天气和时间。” 对方皱着眉头问:“带伞了吗?” “没有。”林原野在男人的目光里缓缓摇头。 “不带伞也不看天气,”程燎冷淡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沉,“你打算怎么回去?” 林原野沉默地对上他的视线,片刻后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还没想好。” 男人不再看他,抖了抖手中外套上的雨珠,重新将外套展开,露出外套里没有淋雨的内衬来,“过来。” 林原野愣了一秒,随即就反应过来。程燎话中的意思,大概是邀请他共用那件外套挡雨。对眼下这样的发展乐见其成,他下意识地便迈开脚步往前走。 没走两步,又听见对方话语简短地开口:“画板。” 林原野转身将桌边的画板带上,回头见程燎双手拎着外套走向自己,便主动伸出一只手去拿。 带有男人体温残留的宽松外套,临头从他的视线前罩落下来,瞬间将林原野裹得严严实实,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露在外面。 林原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很快就染上了明显的怔愣与错愕。 “嫌脏?”准确捕捉到他眼中的情绪,程燎眉眼不动地问。 “不——”林原野想问他,不是一起躲吗? “嫌脏也没用。”按住他那只欲掀衣服的手,男人面色淡淡地打断他,“你没有伞。” “不想穿我的衣服,下次出门就记得带伞。”程燎说。 第8章 狼狈 林原野没有再拒绝,他将自己的画板递给程燎,示意对方可以用来挡雨。两人从棚里出来,在雨中朝宿舍楼的方向跑过去。 工人们大多已经回到了宿舍中,两层高的小楼忽然就变得热闹拥挤起来。程燎带他昨天进了那间宿舍里,娃娃脸和李哥坐在床边看手机,程燎取了抹布过来,擦干林原野画板上的雨水。 林原野脱下罩在头顶的外套,站在门边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回头将衣服挂在了旁边的空椅背上。 窗外雨势似乎不减反增,雨水接连不断地砸在窗外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急促响声来。宿舍中的工友们见到林原野,也纷纷意外于他没有提早回去。 “下这么大的雨,小林你要怎么回去?”李哥语气关心地问,“你家住得离这里近吗?” 林原野微微一顿,回答他道:“不是很近。” “那岂不是要等雨停才能走?”娃娃脸低头打开手机里的软件,“天气预报说雨要一直下到晚上。” 程燎拎了两把椅子过来,坐下以后拧眉出声问:“你们谁还有伞?先借给他。” 娃娃脸说:“我的伞已经借给李哥了,他要去接嫂子下班。” 程燎又问了宿舍里的其他人,有些人家中有老婆有孩子,平日里不住工地的集体宿舍,都需要伞才能回家。 隔壁宿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而那些不需要出门的工友,雨伞也都已经其他人被借走了。程燎最后从工头那里,借来了言言昨天落在工地上的遮阳伞。 林原野当着男人的面,将小巧可爱的遮阳伞撑开看了一眼,而后神色坦然地抬起脸来,对上程燎那双眼眸道:“伞面太小了,遮不住太大的雨。” 娃娃脸亦忍不住插嘴问:“两个人只有一把伞,程哥你要怎么回去?” 林原野闻言,看向程燎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惊讶来,“你不住这里?” 男人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我住得近,回去不用伞。” 林原野没有说话,却在暗暗琢磨工人住宿的情况。宿舍里住的大多是年轻单身的工友,程燎不住工地的集体宿舍,所以他也有老婆和孩子? 想到被自己忽略许久的这种可能性,他忽然就有些如鲠在喉。 那边娃娃脸还在热心建议:“既然这样,不如林哥你先跟程哥回家,然后再从程哥那拿把大点的伞走?” “我看这主意挺好。”李哥出声附和道。 几人的视线齐齐落在了林原野身上,就等当事人自己开口了。在他们的注视中回神,林原野面容散漫地回答:“可以。” 虽然有些失望与扫兴,但是程燎到底有没有老婆和孩子,到对方家里看一眼便知。 按捺住心底的迫切意味,林原野抱着画板站起来道:“现在就走吧。” 娃娃脸伸长脖子朝窗外张望,“可是现在雨还很大——” 余光里却扫见,程燎也起身捞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似乎并未反对林原野的提议。 目送道别后的两人走出宿舍门外,娃娃脸坐在床边面露茫然。几分钟前还不急着走,这会儿又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变得比家里有老婆要接的李哥还急。 娃娃脸的想法林原野无从得知,他和程燎撑着那把伞离开了工地。 说来也算幸运,走出工地大门时,天空里落下的雨逐渐就有了减小的趋势。因而虽然一把小小的太阳伞,无法同时将两人完完好好地遮住,但也躲过了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 至少除去露在伞外的肩头与手臂,林原野身上的其他地方,都是清爽且干燥的。 程燎住的地方,就是工地马路斜对面坡下的那片老旧平房。工地外没有人行道,两人便沿着工地围栏,在马路上走了一段。 路上大大小小的车辆在雨中来回穿行,而工地围栏外的这段路,又恰好处于明显的地势低洼。路面上积满了浅浅的水潭,林原野没走多远,两条裤腿就都被打湿了。 裤腿贴在小腿皮肤上冰凉而又湿润,他开口叫住程燎道:“等我一下。” 男人撑着伞停下来等他。 林原野弯下腰去,分别将两边的裤腿卷高,露出两截修长白皙的小腿来。 程燎的视线轻轻掠过他的小腿,语气平淡地提醒:“马路上车很多,别停留太久。” 林原野在他的声音里直起身体来,示意他继续朝前走,“从你家到工地上,要走多久?” “五分钟。”程燎语气微顿,随后补充,“如果不等红灯。” 林原野反应如常地唔了一声,“你每天都在家吃早餐?” 程燎并未否认。 没有问早餐是谁来做,林原野开始不着痕迹地向他打探:“你们工地的宿舍是免费住的吗?” “是。”程燎说。 林原野面露若有所思,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换上寻常不过的口吻问:“那你为什么不住工地上的宿舍?” “注意脚下。”没有马上回答他,男人冷不丁地出声提醒。 林原野愣了愣,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脚边积有一滩水洼。水洼堆积的面积不小,甚至已经横亘延伸至路面中央,此时仍有雨水接连不断地汇入其中。 他在心中推算水洼的宽度,想要尝试着水洼上方跨过去。而这短暂的期间内,程燎似乎没有再接着回答他的打算。 林原野抬眸瞥向男人的侧脸,并未从对方脸上读取到任何明显的情绪变化。无法推断对方是故意不答,又或许只是暂时中断了脑中思绪。 他第二次低头看向面前拦路的水洼。 与其自己在这费尽心思揣测,还不如直接开口问清楚。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这滩阻挡人前行的水洼,自己也就没有再跨过去的必要了。 想到这里,林原野重新抬起头来看他,“你不住宿舍,是因为你也结婚了吗?” 男人的眉毛似乎满是意料之外地轻轻抬了抬。 目光陡然落及他身后,程燎语速略快地朝他说了句什么话,只是林原野却没来得及听清。 下一秒,不曾减速的小轿车贴着他身侧驶上来,车底轮胎高速转动着,重重轧进那片向外延伸的水洼里,在林原野身后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掺杂有泥浆黄土的浑浊水花,成片成片地溅上林原野裤脚高高卷起的小腿。隔着夏季衣裤薄薄的用料,他甚至很快就感知到了,自己后腰与大腿的位置上,衣裤布料被泥水浸透的轻微凉意。 仅仅留下一屁股汽车尾气,“肇事”司机不见半点减速,驾着“肇事”车辆飞快驶离。林原野呆呆地愣在原地,面上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情绪空白。 这个时候,他才回味起程燎说的那句话,是让他小心身后开过来的车。而男人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拿外套,似乎并未来得及伸手将他拉开。 将他面上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程燎唇角轻轻掀了掀,将手中的外套递给他,“你先穿我的外套。” 林原野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来,却没有往身上穿。他现在比程燎的外套还要脏,他不想再弄脏对方的外套。 “我——”林原野抱着外套摇摇头,想要告诉程燎,自己还是不穿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抱外套的那只手就先被程燎紧紧握住了。感受到来自手腕处的巨大拉力,林原野毫无防备地迎面撞进对方怀里。 一辆引擎轰鸣的两轮摩托车,承载着司机雨中路面上惊人的漂移车技,从他身后的水洼里飞速轧了过去。 林原野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再一次的重蹈覆辙。 “你想说什么?如果是刚才的问题,”伴随着对方胸腔处的轻微震动,程燎的声音从头顶低沉响起,“我目前还没有结婚。” 第9章 麻烦 程燎松开他,率先从水洼上大步跨了过去。林原野紧随其后,鞋底踩着水洼的边缘,抬脚跨了过去。 两人在前面路口过马路,随即朝对面的下坡路走去。 下坡后没多远,入眼便是一排整齐并列的白墙灰瓦老平房。房子看上去有些年代久远,每家每户门前都带有小院子,沉寂地坐落在雨雾中,望过去皆是灰蒙蒙一片。 程燎停在其中一户院落前,伸手拉开了未上锁的院门。两人进了门,瞥见对方转身停下锁门,林原野连忙跑去前方屋檐下躲雨,顺势打量起程燎住的地方来。 隔壁家院子明显要大上许多,而阻隔在两户人家中间的这堵墙,像是几年前才建起来的新墙。程燎住的这户院子,似乎是单独被隔出来的。 房子门外的窗台边,砌着水泥做的洗脸台,台上放着简单的漱口用具。洗脸台旁立着一扇木门,门内大概就是卫生间。 程燎收了伞迈入屋檐下,将淋湿的伞放在洗脸台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来开门。虽然同是住在小镇上,但男人住的地方,显然要比他租住的院子狭小破旧许多。 林原野识趣地没有多问,反倒是正在低头开门的程燎,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工地上的宿舍已经住满了,房子是我租的。” 说话间铁门已经打开,程燎后退将门拉开,率先低头抬脚跨入了房子里。林原野这才留意到,房子门顶只比自己高出几厘米,却几乎已经与程燎的个头齐平。 他跟在对方身后进门,嘴上忍不住问道:“这里的房租是多少?” “月租两百,不包水电。”男人走在前面没回头。 林原野又问:“你出来租房子,工地报销吗?” 程燎转身停下脚步来看他,“不报。” 林原野不忍心再继续问下去。原本就有些心情复杂的他,此刻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起来。 但是这些情绪,都被他很好地从眼底收敛了起来。林原野神色如常地抬眼,默不作声地打量起房子内部的情况来。房中面积不超过三十平米,里面仅有一室一厅。 进门窗边是简单搭砌的水泥灶台,越过厨房往里走就是客厅,客厅里摆着老旧的长沙发,沙发前放了张矮矮的桌子,对面摆了台尺寸不大的老式彩电。 程燎平日里睡觉的床,就紧紧挨着沙发扶手靠墙摆放,床边立着廉价的简易衣柜。房子里没有洗衣机,但出乎意料的是,冰箱和空调都有。 老房子的窗户比较小,采光也不怎么好。即便是白日待在这里,也要将房子里的灯打开。 房子里的陈列布置虽然破小陈旧,看上去却干净而又整齐。林原野走到沙发边想要坐,见沙发上未铺任何坐垫,继而想到自己脏兮兮的衣裤,只得就此作罢。 将他脸上的踟蹰收入眼底,程燎转身打开衣柜门,从柜子里拎了件短袖出来,丢在沙发上随意铺开,“衣服洗过的,可以坐。” 林原野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以后,心中少有地升起几分局促来。他将程燎的短袖重新叠好,说话时并未抬头看他,耳朵尖却隐隐发烫,“我身上很脏。” 程燎问得语气自然:“要洗个澡吗?” 林原野又是一愣。意识到对方可能误解了自己话中的意思,他从沙发前直起腰来,故意面露犹豫道:“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对方并未再像上次那般拒绝他,直接开口问:“你穿什么码?” 林原野悄悄在心底啧了声,程燎的衣服裤子应该可以穿,唯独内裤有些不好说。想到这里时,他的余光轻轻滑向男人的腰腹位置。 见他垂眼站在那里,许久不出声回答。程燎径直迈开长腿,朝他走了过来。 从对方走近的动静中回神,林原野不明就里地抬眸望他。 程燎停在他身后,伸手勾开了他的后衣领。不等林原野反应过来,便听男人在自己身后淡淡解释:“标签上应该有尺码。” 林原野没有否认他的话,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穿的这条裤子上的标签,是缝在哪个地方来着? ——似乎是在腰后的裤头里面。 林原野忍不住在心底唔了声,眸中涌起浓浓的兴味来。 看过衣领下方的标签以后,程燎就从他身后走开了。林原野那张好看的脸上流露出几分遗憾来,却在程燎抬眼朝自己看来时,恰到好处地尽数隐藏了起来。 “想穿什么,自己过来拿。”程燎说。 对他衣柜里的背心感兴趣已久,林原野挑了男人那晚在酒吧中穿过的背心和大裤衩。做完这些以后,他又有点坏心眼地伸出指尖,轻轻挑起柜子里整齐叠好的黑色内裤,语气里带着小小的惊讶问:“内裤也可以穿吗?” 程燎站在背对灯光的位置,眸光中夹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定定地落在他那张脸上。 唯恐男人对自己起疑心,林原野见好就收地将内裤放回原处,面色诚恳认真地转过脸来解释:“抱歉,我的意思是,你有没穿过的新内裤吗?” “没有。不过,”程燎嗓音淡漠如常地补充,“你如果想穿旧的,也可以穿。” 林原野怀里的衣服差点没能拿稳。 如若他是在同性酒吧中遇到男人,此时此刻就该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在故意,向自己施放信号。 然而他是在普通的小酒吧里遇到对方,而程燎当时身上穿的,还是穿在其他任何人身上,用邋遢随意来形容也不为过的背心和大裤衩。 更遑论说出这句话的人,此时此刻那张英俊的脸上,依旧是一副眉眼不动的冷淡模样。就仿佛刚才的那番对话,仅仅只是林原野自己的错觉而已。 初初放线沉湖不久的鱼钩,钩上的鱼饵似乎还不足以诱鱼咬钩,林原野不愿就这样草草惊了湖中摆尾游动的鱼。 谨慎起见,林原野还是没有再去动衣柜里的内裤。 从程燎那里拿了干净的新毛巾,林原野去门外的卫生间里洗澡。卫生间里不大,但洗澡的花洒和沐浴露都有。他将身上的脏衣服脏裤子脱下来,放在门外的洗脸台边,穿着内裤站在卫生间里,转身弯下腰研究身后的开关。 热水设施并不复杂,林原野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热水开关。但是很快,他就遇到了新的麻烦。 片刻过后,坐在屋内休息的男人,在屋外传来的动静里起身,走向门外的卫生间。 “程燎。”林原野一动不动地站在卫生间里,声音裹着几分淡淡的委屈,透过厚重的门板闷闷地传出来,“花洒不出水。” 第10章 修理 卫生间内容纳两人有点挤,程燎停在门外开口:“你先穿好衣服出来。” 面前的门被人缓缓推开一条缝,林原野从门缝间露出小半张脸来,“衣服在外面。” 程燎顺着他的话垂眼,这才看到对方脱下来以后,顺手堆在洗脸台边的衣服裤子。里面的人又将门缝拉大了些,从缝隙间伸出一条光溜溜的手臂来。 “能不能先帮我拿一下衣服?”林原野在门后出声。 门外的男人神色未变地嗯了声,果真就只伸手捞起了台边的衣服,却对垫在衣服下的长裤视而不见。 林原野抓着衣服从门外缩回手,重新将卫生间的门关紧后才发现,程燎只给他拿了衣服,并未拿裤子。他盯着衣服面色微愣,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似乎是自己话未说明白在先,这也不能怪站在门外的人。 他面上不见丝毫慌张之意,甚至也没有再让程燎拿裤子的打算,直接将脏衣服套回了身上。宽松的衣摆从胸前腰后落下,堪堪能遮到屁股的位置。 林原野唇角微微挑了挑,在门边站定开口道:“我穿好了。”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卫生间的门被人从外侧拉开来。光线从扩大的缝隙中泄了进来,林原野站在最显眼的位置,捕捉到程燎笔直落在他两条腿上的目光时,语气有些茫然与迟疑地出声:“你只拿了衣服给我——” 余光瞥见躺在洗脸台边的裤子,林原野的话语骤然顿住。他连忙伸出手去,似是想要去拿那条脏兮兮的裤子。 程燎的视线从他那两条修长而又笔直的腿上收回,开口打断他的动作:“别穿了。” 林原野拿裤子的动作停住,轻轻在心底咦了一声,眼中带着明显的疑问转头看向他。 “下雨天风大,洗脸台上灰尘很多,裤子放在这里不干净。”程燎说。 暂时收起心中的疑虑,林原野拿起那条裤子看了看,果真就见原本就蹭有许多泥点的黑色长裤,在洗脸台边放过片刻以后,此时已经大片大片地沾上了灰尘。 林原野也打消了要穿它的念头,侧身给门外的男人让路。 “我等了很久,它一直都不出水。”林原野微微偏过头,指着墙上的花洒认真向程燎告状。 程燎擦着他身前跨入门内,抬手取下墙上的花洒,垂眼摆弄了两下。 狭小的卫生间里塞下两个成年男人,拥挤得似乎连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起来。林原野却好似未曾察觉,反而还不动声色地往程燎身旁凑,“是不是坏掉了?” “不是。”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温热吐息,男人眼皮并未抬起,“出水孔有时候会堵住,疏通就行。” 林原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视线略显放肆地流连在他脸侧,“你还会修这个?” 问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是陷入了思维误区中。买新的太费钱,还不如自己动手修。思及到此,他看向程燎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就染上了几分复杂。 林原野决定给他买个新的,下次带过来换上。 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程燎将花洒握在掌心里问:“水关上了吗?” 林原野回忆片刻,张口答道:“关上了。” 程燎信了他的话,没有再去看墙边的开关,伸手从架子上的盒子里摸出细针,将针末粗的那端倒过来,挨个刺入花洒的出水孔里。 接着又弯腰打开腿边的龙头,往花洒的出水口里注水。未料本该已经关紧的花洒,此时骤然喷洒出许多股细细的水流来,临头浇落在了躲避不及的程燎身上。 程燎拧着眉头黑眸轻闭,将花洒的出水口转向脚边地面。身旁的林原野反应过来,伸长手臂越过他身前,去关墙上的热水开关。 他本就对这些开关不熟悉,匆忙间不仅没有将水关上,反而将开关从热水打到了冷水的位置。 察觉到他的手忙脚乱,程燎握紧他的手臂开口:“你别动,我自己关。” 林原野闻言,立刻安静了下来。而后才分出多余的心思来,观察此刻他与程燎两人的站位情况。 开关设置在程燎右侧的墙上,而林原野就站在他的左侧,手臂横过他身前,轻轻地撑抵在他身侧墙上,仿佛近距离地将面前的男人,围困在了墙与手臂间的狭窄角落里。 而程燎闭着眼眸没有动,水珠接连不断地从他发梢流淌而下,滑过他那张英俊深邃的脸庞,沿着他线条分明的下巴边沿,尽数滚落隐没入他胸口的衣领里。 林原野眸中轻动,抬起另一只手来,悬空在了距离程燎下巴不远的地方,直到下一滴水珠稳稳砸落在他的指尖上。 他将沾有水珠的手指送到唇边,悄无声息地伸出舌尖来,在自己的指尖上轻轻舔了舔,随即轻轻蹙起眉来—— 热热的,却不甜。 或许对方嘴唇边的水珠尝起来会更甜,林原野思索着抬起头来,发现程燎已经睁开一双黑眸,正沉默不语地盯着他看。 “你在做什么?”松开他的手腕,程燎看着他缓缓开口问。 林原野置若罔闻般动了动两条腿,面不改色地先告状道:“能快点吗?我现在有点冷。” 顺着他的话音,程燎垂眸看向他那两条笔直站立的腿,这才发现从花洒里喷出来的凉水,多数都溅在了他光裸的小腿上。 察觉到对方视线的落点,林原野无声地弯了弯唇角,随即轻轻抬起一条腿来。他进来洗澡前,就已经借来程燎平日里洗澡的拖鞋换上。 程燎的鞋码比他稍稍大一点,林原野光脚踩在拖鞋里,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有些空。眼下他抬起腿来,将挂在脚尖晃晃悠悠的男士拖鞋甩回地面,转而轻轻贴上自己的另一条腿,动作缓慢地摩挲蹭动了两下。 “你看。”像是为了证明给程燎看,林原野维持着单只脚站立的姿势,面带笑容地抬起头来,“真的有点冷。” 程燎没有说话,收回停留在他腿上的目光,转身去关旁边墙上的出水开关。 离开他视野范围的林原野,却冷不丁地轻轻哎了一声,身体在单脚站立的姿势下失去平衡,晃晃悠悠地朝旁边歪过去。 匆忙慌乱间来不及低头找鞋,林原野那只抬高的干净的脚,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无处落放。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似乎也仍是不愿意,光脚踩在地面找回平衡。 这样的紧急关头,程燎反应极快地关掉开关回头,一只手带着些力道穿过他腋下,掌心按在他的后背上,稳稳地捞住了他。 下一秒,还未找到拖鞋穿好的林原野,直接赤足踩在了男人伸过来的脚背上。 他神色略有惊诧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程燎那张脸看。 对方却不看他,只话语简短地沉声提醒他:“穿鞋。” 匆忙收起自己那点不着边际的心思,林原野听话地低头把鞋穿好。 支撑在背部的力道骤然抽空离去,对方没有和他维持丝毫多余的肢体接触,就将手收了回去。林原野眼中有浅浅的失望浮现,心中也像是被抽空了一瞬。 似是并未过多留意他的心情转变,程燎将修好的花洒放回原处,随即转身跨出门外的同时,顺手替他关上了身后那扇门。 林原野重新将门推开,从门边探出半张脸来叫他:“程燎。” 屋檐下的男人循声回过头来,眼神中带着淡淡的疑问看向他。 “你身上都湿了,要不要先洗?”林原野扶着门框问。 “不用,我进去换件衣服。”程燎嗓音低沉地答。 不再多说什么,林原野准备关上门洗澡。然而当落向门外的余光扫过程燎的背影时,他又缓缓停下了关门的手。 程燎一边往朝走,一边脱下了身上湿掉的衣服。 做出这番举动时,对方并未回头往后看。林原野亦任何无关门避嫌的打算,视线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灼意,毫不遮掩地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男人背部的肌肉看起来依旧均匀而紧实,中间那条狭窄凹陷的浅浅沟壑,从背上笔直地延伸而下。眸光寸寸挪过他宽阔结实的背脊,林原野后背被他掌心抚过的位置,再一次似有若无地热了起来。 第11章 烟味 林原野洗完澡,换上程燎的背心和大裤衩出来,把拖鞋还给程燎,然后换对方进去洗。窗外已经雨势渐小,林原野坐在沙发里等他。 手机上的信息提示音响个没完,林原野拿起来粗略扫两眼,又神色懒散地将手机放下了。他打开放在沙发扶手边的画板,翻开最上方的那张画纸,想要拿藏在下面的画纸出来看。 不料画纸上却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在工地上给程燎画的速写,在自己毫不知情的状况里,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了。 林原野眉头轻轻皱起,短暂陷入思索与回忆中,很快就排除掉了,画纸掉在马路边的可能性。而唯一剩下来的答案,就只有画被别人偷偷拿走了。 没有浪费太多时间,他直接就将自己的怀疑对象,锁定在了袁存身上。对那张画的去处有了大致猜想,林原野心中并未生出太多恼火的情绪。 听闻门外传来有人走近的脚步声,他不以为意地低下头来,将拿在手中的画纸塞回原处,而后动作慢吞吞地合上了画板。 洗完澡的程燎,脖子上搭着擦头发的干毛巾,低头从门外跨了进来。 林原野从沙发上抬起脸来问:“外面还在下雨吗?” 踏入门内的男人脚步稍顿,回头朝屋外轻瞥一眼,而后回答:“小雨。” 林原野便拎着画板起身,找程燎借了把大点的雨伞,以及用来装脏衣裤的袋子,准备从他家离开。 他穿走了程燎的背心和大裤衩,打算回家洗好晾干以后,再带去工地上还给对方。 到家的时候,恰好赶上隔壁小孩来送饭。林原野自己不会做饭,也不愿意动手去学,索性就每月拿钱给旁边邻居,在他们那儿蹭口饭吃。 林原野拎着饭盒进了门,先把衣服裤子丢进洗衣机里,然后才坐下来吃饭。 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手机里的视频提示音就响了。顺手划过视频接通的按键,他单手夹住手机立起来,将手机歪歪斜斜地靠在水杯前。 摄像头的位置有些靠下,堪堪只将他脸部以下的位置收入画面。林原野忙于低头吃饭,并未太过留意这些细节。 手机对面露出整张脸的杨锦年,看清他穿在身上的老头背心时,陷入了良久的语塞中。 对方不出声说话,林原野也懒得开口问。直到细微的咀嚼声传进耳朵里,杨锦年才骤然回过神来,语气里带着迟疑与不确定问:“是林原野本人?” 认真吃饭之余,林原野短暂抽出空隙来,懒洋洋地对着手机嗯了一声。 辨认出熟悉的声线,他那位表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费解:“你这是穿的什么破烂衣服?不过是在乡下住了半年,怎么就落魄邋遢到这种地步了?” “不如你也来住半年试试?”并未向对方做过多解释,林原野似笑非笑地反问。 杨锦年连忙摆手拒绝,同时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你这几天忙什么呢?发信息都不回。” “也没忙什么。”吞下口中的米饭,林原野唔了一声,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补充,“就是忙着钓鱼。” “钓鱼?”杨锦年微微一愣,“乡下那点小河小溪,有什么鱼可钓的?不如等你年底回来,我们开家里的游艇出去海钓。” 林原野闻言,抬了抬眼皮道:“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杨锦年问。 “年底不一定回。”林原野慢吞吞地解释。 杨锦年脸上罕见地浮现出几分纳闷来,“那么个破镇子,有什么好待的?” 林原野却不再多说了,只看着他问:“你找我什么事?” 画面中的年轻男人语气奇怪地反问:“没事不能找你?” 林原野见状,将手机摄像头对准自己摆正,盯着他看不说话了。杨锦年的性格他很了解,他自小就与这位表哥关系不错,只是平日里若无其他事,他们在网上聊天的频率也并不高。 而这几天里,杨锦年不但频繁在网上找他聊天,眼下就连视频都直接打到他这里来了。林原野直觉对方是有事情找自己。只是同样令他费解的是,他在镇子上住了大半年,圈子内发生的事也已经一概不知。 林原野猜不出来,对方能有什么事情要找自己。 被他盯得略微有些心虚,杨锦年装模作样地转开目光,满口咬定自己没什么事。 林原野对他那点事没多大兴致,见状也不再追问,继续埋头吃自己的饭。两人又聊了点无关紧要的话,就挂断了视频。 没有将这点插曲放在心上,林原野吃完饭以后,开始琢磨镇子上哪有花洒喷头卖。 第二天起床时,窗外依旧是阴雨连绵的天气。 林原野先去镇中心买了新的花洒喷头,然后才拎着袋子去工地上。早晨镇子里雨下得不大,工地上的工人们还是照常开工。 他在工地上找到程燎,将雨伞一并装在袋子里还给他,男人接过以后,就顺手放在了旁边,并未打开袋子往里看。 林原野也没有出声提醒,不想干扰男人工作,和对方道过谢以后,就转身离开了。整个上午在工地里,他都不曾看见过袁存的身影。 直到临近中午休息,林原野去宿舍楼里上厕所时,对方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进去的时候,厕所里并无其他人。林原野解决完生理需求,回到洗手池边弯腰洗手时,身后就响起了有人进门的脚步声。 林原野起初并未将来人放在心上,直到他敏锐地捕捉到,混杂在脚步声中沉闷的关门声。不慌不忙地伸手拧紧开关,他直起身体回头看向后方。 袁存嘴边叼着点燃的香烟,双手插兜站在紧闭的厕所大门前,似乎是在等他。 林原野佯作无知无觉,甩落手背残留的水珠,面色自然地走向厕所门边。 袁存并未给他让路,非但如此,甚至还朝他面前挪出一步,故意挡住了他所有的去路。男人吊儿郎当地叼着香烟,一双微微上斜的吊梢眼,肆无忌惮地盯着他打量起来。 他咬烟站立的姿势,似乎与程燎有些相像。可他和程燎带给林原野的,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林原野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声音不高不低地开口:“让一让,谢谢。” 袁存拿下嘴里的烟,对着他的脸吐出缭绕的烟雾,“大画家这是要去哪里?”不等林原野回答,又自顾自地咧嘴笑起来,“是不是去找程燎?” 林原野在刺鼻的烟雾中蹙眉屏息,并未理会他的问话。 察觉到他面上流出来的冷淡,袁存也丝毫不恼,从裤袋里抓出折得皱巴巴的纸张,当着他的面慢慢展开,“大画家是不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确认烟雾已经从眼前散去,林原野语气简洁地开口:“什么?” 袁存闻言,兴致勃勃地挑高眉毛,抖着手中的画纸给他看,声音里带着劣质而又虚假的真诚:“我好像捡到了大画家丢掉的画。” 他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假惺惺地将画送到他手边,似乎是想要将画还给他。 可林原野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程燎的速写,只要他愿意,还能画上许多张。唯独被别人弄脏过的画,他是不想要的。 见他没有半点反应,袁存终于拉下脸来,动作粗鲁地将手中画纸揉成团,塞回裤子口袋里。继而抬步上前逼近道:“你喜欢男人?” “婚姻法不是修订过很久了吗?”林原野迎上他那令人不适的目光,“喜欢男人犯法?” 如同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般,袁存又收敛起自己的脸色,蓦地朝他笑起来,“不犯法。只是像程燎那样不解风情的人,你想找他上床,还不如和我试试?” 他有点兴奋地垂下头来,带着满嘴难闻的烟味压低嗓音:“我会上得你很舒服的。” 耐着性子与他周旋的林原野,终于毫不遮掩地露出眼中的厌烦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似是被他眼中的情绪刺激到,袁存神色微恼地抬手掐住他下巴,“有点钱又怎么样?不还是要到处找男人上——” 门外骤然响起的动静,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些粗鄙不堪的话语。 伴随着不紧不慢的敲门声,程燎低沉冷淡的声音穿透门板,落入两人耳中:“谁在里面?” 忽略掉袁存眼底明晃晃的警告与威胁,林原野语气平稳地开口:“我。” 话音落地,钳制在他下巴处的力道,也随之一同消失不见了。袁存强忍怒火拉开身后那扇门,将夹在手上的烟放回嘴里,绕过站在门外的程燎,大步走了出去。 没有去看离开的人,程燎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门内的林原野身上。林原野衣裤整齐地站在那里,任由他观察与打量。 片刻之后,男人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绕过他走到洗手台边,弯下腰打开龙头洗脸。 林原野什么都没说,径直抬脚走了出去。 程燎洗完脸出来,在走廊边的楼梯口找到了他。林原野听到动静回头,主动开口问:“下去吃饭?” 男人却未开口给出回应,而是毫无预兆地停在他面前,抬高手臂扶上他身后倚靠的栏杆,将他近距离地圈在了栏杆前。 林原野眼眸轻抬,不明就里地愣在了原地。 却见程燎微微垂下头来,鼻尖与嘴唇无声无息地朝他脸边贴近过来。 林原野身体微不可见地陷入凝滞,似乎短暂地失去了语言与呼吸的功能。 下一秒,男人松手朝后退开,漆黑的眼眸似有暗涌般看着他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你身上有他的烟味。”程燎说。 第12章 借位 林原野慢慢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没有,你不是来了吗?” 说完,他低下头拎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烟味原本就很淡,楼梯口的风又大,衣服上的味道很快就散去了。 程燎沉默两秒,目光不带情绪地扫向他拎衣领的那只手,“袁存找你什么事?” 不想让对方知道袁存的肮脏意图,林原野摇摇头,小小地撒了个谎:“我不知道。” 对方大概是信了,没有再继续往下问。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去吃饭。吃过午饭以后,眼看着棚外雨越下越大,工人们又临时收到了下午停工的消息。 林原野喝完水出来,看见李哥和娃娃脸蹲在棚下抽烟,程燎站在旁边不远处,指间夹着香烟没有点燃。 娃娃脸对着空气张口吐出烟圈,抬手戳破以后,百无聊赖地扭过头来问:“程哥,下午休息准备干嘛?” “回去。”程燎淡声回答。 林原野闻言,捧着杯子走过去问:“下午又停工吗?” “是啊,雨又下大了。”娃娃脸模样老成地叹了口气,“政府那边来通知了,考虑到安全隐患的存在,如果这几天一直下雨,工地上积水严重,我们就要等到雨停才能开工。” 没有想太多,林原野顺口接话道:“下雨停工不好吗?这样你们也能休息几天。” 娃娃脸没有说话,边上的李哥按灭手中快要燃尽的香烟,语气听着似乎有些苦恼:“工地上不让干活,我们也没有工资拿。” 从未考虑过工资问题的林原野愣了愣,不再多嘴询问这些事情。 最后反而是年龄最小的娃娃脸,心态乐观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低头拍落裤子上的烟灰,笑嘻嘻地开口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就先别去想了。既然下午放假的事已经确定,还不如回去好好睡个懒觉。” “你说是吧?程哥。”他脸上挂着笑看向程燎。 男人口吻平淡地嗯了一声,倒也看不出太大的情绪变化来。 猜想程燎大概也要回家睡觉,林原野便熄了去打扰对方的念头,转身回纳凉棚里收拾东西,也准备回家睡个懒觉。 他与程燎回家的方向相反,自然也就没有叫上对方一起走。回去收拾画板的时候,碰见有人打算去镇上的书店。林原野抽了张画纸出来,花上几分钟时间,替对方画了张简单易懂的地图。 大约十分钟以后,林原野背着画板从工地里出来时,运气不太好地在路边遇到了袁存。 外边雨依旧下得很大,袁存打着伞站在路灯旁抽烟,听见他走出来的脚步声,便稍稍抬高了伞沿,从伞下露出一双略显阴沉的眼睛,隔着十来米的距离紧紧地盯着他看。 林原野举低了手中的伞,将对方怪异的视线隔绝在伞外,转身沿着回家的路朝前走去。 身后紧跟着有迈步踩水的清晰响动传来。 林原野撑着伞没有回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打开拍照软件调出前置摄像头。手机屏幕上的画面中,很快就出现了身后人穿在脚上的那双鞋。 那是袁存今天穿的鞋子,对方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林原野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并非自己出门时运气不好,而是袁存在门外蹲点守着他。对方或许是因为中午那件事,想要报复他,又或许只是单纯打算恐吓他。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袁存大概都是想跟着他回家,林原野自然不能让对方如愿。 他心中并不觉得有多恐慌,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路过马路旁的斑马线口时,林原野转身停下来等红灯结束。 跟在他身后的袁存也停了下来,对方将抽完的烟随手丢在脚边,继而盯着不远处林原野的背影,开始悠闲散漫地嚼起槟榔来。 红灯跳绿以后,林原野撑着伞穿过马路,朝记忆中程燎家的位置走去。而身后嚼槟榔的袁存,也并未让他失望,立马就抬脚紧跟了上来。 林原野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一路走到了程燎住的地方。他停在铁门紧闭的院子外边,按响了门边挂着的老式门铃。 门铃按到第二遍时,睡得黑发略微凌乱的英俊男人,身穿松松垮垮的背心和大裤衩,踩着一双拖鞋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对方顺手拿过洗脸台边的雨伞撑开,踩着地面的浅浅水洼穿行过来,伸手打开面前那扇铁门,垂眸望向站在门外的人问:“有事?” 林原野缓缓抬起伞来,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迅速收敛起了唇边笑意,脸上浮现出浅淡而又真实的慌张情绪来,“有人在后面跟着我。” “我不想回家。”犹豫了一秒,他又低声解释,“除了你这里,我暂时想不到其他能去的地方。” 程燎一双黑眸轻眯,伸手揉了揉自己睡乱的头发,抬眼越过林原野的头顶,朝他身后远远扫过去,带有几分锐利的视线很快就在空中,遥遥锁定了袁存那双特征明显的吊梢眼。 下一秒,他面色如常地收回视线,侧身给门外的人让出了路,“进来。” 顺理成章地得到了房子主人的许可,林原野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抬起头来轻声询问:“他还在吗?” 对上他那双明显不安,却又足够专注的眼眸,程燎神色微微一顿,“在。” 林原野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是我认识的人吗?” “是。”程燎说。 林原野眸中有浅浅的异样掠过,继而缓缓开口问:“是不是袁存?” “是。”程燎依旧答得简洁,视线却带着笃定的意味,以一种难以忽视的力度,扫向他从伞下露出的漂亮眉眼,“你早就猜到了。” 在他的话语里沉默片刻,林原野脸上流露出愧疚的神色来,“抱歉,我撒谎了。”他话中真假掺半地向男人解释,“我隐瞒了一件事,袁存可能喜欢男人。” “他喜欢你?”程燎从他模糊的解释里,精准而敏锐地抽出了他想要表达的重点。 林原野没有反驳他。 “如果他还没有走的话,”他再次从伞下抬起眼眸来,瞳孔诚恳而真挚地望向面前的男人,“你可以稍微帮我一个忙吗?” 程燎并不是傻子,很快就猜到了他话中的用意。男人撑着伞站在原地未动,言简意赅地答:“可以。” 林原野低下头来收伞,藏在伞下的唇角隐秘而又愉快地翘了翘。 他将收好的雨伞丢在了脚边,矮身钻入程燎的伞下,在男人无声的默许里,伸出双手抱住了对方。 伞下小小的方寸之地里,听着耳边砸落在伞顶清晰而又绵长的雨声,独属于程燎身体的温度逐渐渗入他的皮肤表层,烧得他的心口微微发烫。 短暂的一瞬过后,林原野面色自然地松开抱在他腰间的手,一边缓缓朝后方退去,一边极有分寸地出声道谢:“谢——” 程燎神情淡然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林原野的话音戛然而止,顺着他指尖的力道,仰起了自己的脸。 撑在两人头顶的伞被移开,程燎对准他嘴唇的位置,在雨中微微垂下头来。 “借位而已,别动。”男人说。 第13章 烈酒 没有在他嘴唇前停留太长时间,程燎很快就放开了他。 雨伞重新挪回两人头顶,对方的视线至始至终都不曾落向他,而是越过他的头顶,扫向了他身后的不远处,仿佛真的只是在配合他做戏而已。 “走了。”程燎收回视线开口。 林原野不动声色地平了平心中情绪,脑中思绪迟钝而缓慢地恢复运转,“什么走了?” 程燎闻言,眸中略有诧异地扫了他一眼,“袁存走了。” 林原野嗯了一声,再度在心中告诉自己,程燎真的就只是在配合自己做戏。他弯腰捡起丢在脚边的伞,将自己未能说完的话补上:“谢谢。” 后者没有接话,看他重新撑开自己的伞,才打着伞转身朝里走去。他没有邀请林原野进来,却也没有将院前的铁门关上。 林原野也就没提回家这件事,撑着伞走入院子里,转身主动替男人将门关上。他稍稍加快了脚下速度,追上程燎的步伐问:“你在睡觉?” 程燎头也不回地走入屋檐下,收起雨伞放回原地,嗓音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原野跟在他后面,学着他的动作放好伞,随后抬脚跨入了屋内。沙发旁的那张床上,的确还留有男人睡过的微乱痕迹。 昨天进来时并未留意,此时他才看清楚,那是张不怎么宽的单人床。 程燎背对他站在电视机旁接水喝,中间回过头来问他:“你喝水吗?” 林原野摇了摇头,轻车熟路地在沙发里坐下来,“衣服洗了没干,我下次带过来还给你。” 对方看上去似乎不太在意,垂眸瞥见他身上的短袖和长裤,放下手中的水杯问:“热吗?要不要开空调?” 林原野没有立马回答,余光在屋内环顾了一圈。连着两三天下雨,气温也逐渐变得凉爽起来。房子的门窗皆未紧闭,坐在里面还能感受到屋外吹进来的风。 开空调的电费也不便宜,接下来的几天里,对方有没有工资拿还难以确定,他最后指向了摆在角落里的电风扇,“我吹风扇就行。” 程燎顺着他的话朝角落里看,而后神色微顿道:“风扇坏了,修不好。” 林原野心情略感复杂,将给程燎买风扇的事悄悄记下,随即补救般地朝对方笑了一下,“那扇子呢?扇子有吗?” 程燎似是有点意外地抬了抬眉毛,“扇子?” 稍稍在脑中回忆了一下,镇子上的居民们夏天拿在手中的草编扇子,他抬起双手,在空气里轻轻比划,“就是本地人都用的那种蒲扇。” 男人沉默片刻,回答他道:“没有。” 林原野开始有点为对方忧心,倘若镇上一直不下雨,程燎要怎么熬过整个炎炎夏季。 丝毫不知他心中想法,程燎迈开长腿走向他问:“袋子里的花洒喷头是你买的?” 林原野说:“是。” “多少钱?我转给你。”男人弯腰拿起放在桌边的手机。 他用的似乎也是便宜的老款手机,手机甚至都不是全屏设计。林原野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神情自若地摆手拒绝:“不用,就当还昨天在你家洗澡的水费。” 程燎看他的眼神又变得有点奇怪起来。 就在林原野疑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时,对方握在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程燎接起电话,话语简短地同对方聊过几句,很快就挂掉了电话。 紧接着,他看向沙发上低头玩手机的人问:“今晚去酒吧兑上次中的奖,你去不去?” 没有再看手机,林原野回答得很快:“我去。” 近段时间他也鲜少再去酒吧,老板甚至打电话来问候过他几句。既然晚上要去酒吧,林原野自然是要先回家洗澡换衣服。 和对方约好晚上在酒吧里见,没有再在程燎家中久留,林原野拿上画板和雨伞离开了。 他按计划回家洗澡,从衣柜里挑了几天未穿的白衬衫换上。换好衣服照镜子时,余光扫到摆在桌上的耳钉盒,这让他堪堪记了起来,自己也是有耳洞的。 在过去那段放荡不羁的少年时期里,他也曾跟风打过单侧的耳洞。 林原野顺手打开桌边的耳钉盒,从盒中取出一枚碎钻耳钉,戴在了右侧耳骨上。 他到得比其他人都要晚,酒吧里的驻唱小歌手已经唱过几轮,他才在姗姗来迟地出现在酒吧里。 酒水不打折的日子里,酒吧中的客人数量肉眼可见地减少起来。因而坐在卡座区的几个人,一眼就看到了从人群中缓缓露面的林原野。 隔着视野内穿梭的人流,娃娃脸笑容满面地朝他招手。程燎从身旁的动静中抬头,一双黑眸直直掠向林原野所在的位置。 酒吧里流动变幻的灯光,将他的黑发染成了光滑柔顺的浅棕色泽,林原野那张白日里多次见过的脸,在光暗交织间愈发显得精致与立体起来。 他穿着干净轻薄的白衬衫,将领口开到了第二粒扣子,忽明忽暗的光线贴着他白皙的脸颊扫过,细致而均匀地铺落在他漂亮分明的锁骨上。 覆在右侧耳骨上的碎钻耳钉,在众人视线中折射闪耀着细碎的光点。 程燎轻轻眯起眼眸,看着林原野那张被光影模糊的脸庞,从初时俊秀清瘦的少年模样,逐渐蜕变成了年轻男人的生动面容。 林原野在程燎身旁的空位上落座时,程燎的视线也滑过他柔软的耳骨,在他那枚小小的 耳钉上短暂停留了片刻。 娃娃脸打量的目光更加直白,他盯着林原野的脸看,眼底流露出明晃晃的新鲜与好奇来,“林哥,你是在耳骨上打了耳洞吗?” 林原野一边低头翻看酒水单,一边回答他道:“是。” “我也想打。”娃娃脸情不自禁地倾身靠近,“林哥,我可以摸摸你的耳钉吗?” 林原野从酒水单上抬起头来,“可以。” 带着些许新奇与兴奋的情绪,娃娃脸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伸了过来。 程燎从始至终都未说话,目光却跟随娃娃脸伸出的那只手,不带任何遮掩地攀爬上林原野的耳骨。 直到娃娃脸的手指轻轻抚上那枚耳钉,男人一贯掩藏情绪的眸光微顿,喉结极为缓慢地滚了滚,心中忽然涌上难以自持的冲动来。 他端起放在手边的酒杯,张唇含住冰凉的酒液吞咽,面不改色地压下了心底的那股冲动。 对此无知无觉的林原野,很快就拿起手边的酒水单,抬手招来了候在不远处的服务生。 “洋酒你们喝吗?”他垂眸环顾在座众人,看上去似是心情不错,“既然是酒吧老板请客,不如点几瓶价格贵的洋酒来喝?” 李哥闻言,如实开口道:“我不懂这些,小林你点吧。” 其他人紧随其后,纷纷附和与赞同李哥的话。 娃娃脸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放低了声音接话:“我还没尝过洋酒是什么味道呢。” 最后唯独剩下程燎未发话,林原野便拿着酒水单转过头去,唇角挂着笑容单独问他:“程哥喝洋酒吗?” 他故意垂下头来凑得很近,又将嗓音压得很轻。 而身处酒吧这样的喧闹环境中,没有人怀疑林原野做出这般举动的动机。 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对上他近在咫尺的明亮瞳孔,程燎语气平常地开口:“可以。” “浓度高的烈酒能喝吗?”林原野又问。 程燎没有说话,一双黑眸轻轻抬起,眸光深邃沉敛地锁定在他脸上,“有多烈?” “比你烈吗?” 维持轻描淡写的口吻,男人低声吐出后半句话来。 林原野神色困惑地抬头,却只来得及在巨大的音乐轰鸣声里,捕捉到话中的第一个音节。 “比什么?”他忍不住开口追问。 “比啤酒烈吗?”程燎大概是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落在空气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惊讶于对方竟然问出这样的常识问题,林原野望着他缓缓眨眼,“当然。” “可以。”程燎淡淡回答。 “我喜欢烈一点的酒。”他对林原野说。 第14章 喝多 林原野不负众望地点了一堆洋酒。 大家暂时忘掉工地停工的烦恼,热热闹闹地喝起酒来。娃娃脸叫上林原野和他们玩划酒拳,发现自己会的那套规则,和他们这边的规则有点出入,林原野又重新学了他们惯用的那套规则。 他很快就发觉,自己似乎低估了面前这群人的酒量。几个平日里老实本分的工人,喝起酒来却豪爽而又痛快。他们的酒量,似乎并不比常年混迹于酒吧的林原野差。 玩不习惯这边划酒拳的新规则,林原野很快又输了一局。他自觉举起酒杯来喝,脸颊上已经染上薄薄的绯意。 肤色白的人似乎很容易显色,察觉到自己的面颊升温,林原野心中仍是很清楚,自己离喝醉还有很远的距离。 然而当他抬眸环顾其他人时,却见那些人皮肤偏黑的脸上,半点酒意上头的绯红也没有。他又端着喝完的酒杯,扭头去看身旁的男人。 程燎玩起游戏来似乎游刃有余,输掉的次数屈指可数,面前的酒杯甚至没怎么拿起过。林原野略有不平衡地扬了扬眉,放下手中的空酒杯,转而双手捧住脸颊,眉眼间染上几分笑意,故作语气不满地道:“你们这是欺负外地人。” 娃娃脸神情微憨地摸了摸脑袋,“洋酒价格这么贵,喝起来还没有白的辣。” 对于他们的酒量是怎样练出来的,林原野心中终于微微了然。 小镇酒吧里喝到的酒,自然不能与他从前喝过的那些酒比。只是许久不曾在酒吧里这样喝过酒,林原野还有些不适应,想找点其他的事情,来稍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心中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去做了。 林原野从座位里站起来,指着中间舞台上表演的小乐队问:“你们想听歌吗?我给你们唱歌。” 在座众人自然都十分捧场,其中以娃娃脸的表现最为热情。林原野转身离开座位,径直朝舞台的方向走去。娃娃脸将其他人都叫起来,去舞台下时刻准备着为他喝彩。 恰逢一首歌已经结束,林原野与乐队主场商量两句,便临时取代了对方在话筒前的位置。剩下的两名乐队鼓手与吉他手,配合林原野切换了歌曲风格。 酒吧里霎时响起一首民谣的前奏,林原野在微醺的酒意里握住话筒,眼眸低垂投向半空里,嗓音不高不低地唱出第一句词来。 这大概算得上一首经典传唱的歌曲,即便是在这个小小的镇子上,几乎在座的所有人,也曾经听过这首歌。 他的声线与原唱的声音不太像,然而嗓音与情绪糅杂于其中,当歌声落在其他人耳朵里时,听不上去并不会觉得违和,甚至还隐约唱出了属于他的独特味道来。 歌词中的主题与爱情毫不相干,林原野一边游刃有余地唱,一边在半空里对上程燎的目光。 男人身量笔直挺拔地站在台下,神情淡然地看着台上的他。对方眼中虽然不见任何起伏的情绪,目光却也始终不曾从他身上挪开过。 林原野突然就意识到,他似乎有点喜欢被程燎这样注视着。 歌曲唱到间奏部分,林原野停了下来,侧耳认真去听身旁鼓点的节奏。鼓手坐在架子鼓后方,手中松松握着两根鼓棒,动作看起来驾轻就熟。 显然对专业的鼓手来说,这是一段比较简单的演奏。 余光飞快扫过台下站立的男人,林原野忽然笑了一下,指尖从话筒上松开,转身从鼓手手中拿过鼓棒,凭着脑海中已经不算清晰的记忆,将右手那根鼓棒轻轻抛向空中。 鼓棒在空中顺利完成头与尾的翻转,林原野伸出右手,稳稳地接住鼓棒的尾部,踩着吉他始终未停的弹奏,在大鼓上落下完美的节奏点。 林原野操纵着手中的两根鼓棒,在鼓声短暂地出现断层过后,又顺利地合上了吉他声中的节拍。 台下的娃娃脸忍不住张嘴惊呼了一声,望向林原野的眼睛里缀着憧憬与向往的光芒。 他的架子鼓其实敲得有些滞涩生疏,但即便是这样,沐浴在明亮灯光里的林原野,也依旧看上去明媚灿烂,而又熠熠生辉。 程燎就那样站在台下看着他,从头至尾未给出过只言片语的评价,身侧自然垂落的指尖却难以自抑地动了动,望向他的那双黑眸里,似有藏在月光后的潮浪无声缓慢地翻涌而起。 承载着男人注视的目光,在酒意的教唆之下,林原野大着胆子尝试了一下转鼓棒。 然而他本身就未系统学过架子鼓,加上多年以前的身体记忆早已消失,林原野的尝试失败得很彻底。鼓棒从他的指尖翻滚而下,朝着前方一路滚了出去。 林原野嘴唇微微抿起,遥遥朝着站在台下的程燎,露出耍酷失败后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他的笑容砸得程燎心中微微一动,男人眉眼不动地迈出脚步,走到舞台边捡起了那根滚落的鼓棒。 林原野自觉将剩下那根鼓棒,交还给了架子鼓后的鼓手,老老实实地回到话筒前唱歌。然而余光里却瞥见,从舞台边捡起鼓棒的程燎,并未归还手中的鼓棒,而是大步抬脚跨上舞台,拿走了鼓手的另一根鼓棒。 他心中微愣,口中唱着倒背如流的歌词,视线却情不自禁地追向了程燎所在的位置。 后者轻轻活动手腕,似乎是为了快速熟悉手感,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住长长的鼓棒,同时张开无名指与小指,将那根鼓棒夹在指间旋转起来。 林原野眼也不眨地怔在了原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看,就连歌词也忘了唱。 下一秒,对方轻松接住逆时针转回的鼓棒,带着少许漫不经心的神色垂眸,手腕位置稍稍施力,严丝合缝地踩着歌曲的节奏,用手中的鼓棒敲出密集而又有力的鼓点来。 那鼓点不似敲在鼓面与镲片上,倒像是直接敲在了林原野的心上。害他胸腔内那颗本该安分守己的心脏,也不受控制地跟着怦怦跳动了起来。 林原野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觉得,喝过酒以后的心脏是如此滚烫与澎湃。 这大概是他经历过的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演出。歌手竟然因为被鼓手吸走了全部注意力,临时中断歌曲的演唱,最后在吉他手与鼓手的联合后奏中,沉默地终结了这场意外不断的演出。 从满堂喝彩中走下来时,林原野的心跳频率仍然还没有恢复正常。他站在舞台旁的台阶上等程燎,看对方放下鼓棒起身,缓缓朝自己走来时,忍不住轻声开口问:“你学过架子鼓?” “学过。”程燎停在他面前,嗓音低沉地回答,“因为看了一场很喜欢的演出,所以自己上网搜了教程。” 林原野下意识地追问:“什么演出?” 程燎却看了他一眼,不再回答了。 敏锐地从对方反应中察觉出了什么,他克制地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也许以他们如今的普通关系来说,问题的答案还不足以能够说给他听。 关于这个小小的插曲,林原野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他很快又仰起脸来,朝面前的男人露出漂亮的笑容,“程哥,”他其实并不清楚程燎的具体年龄,可有的时候,他也想学着别人那样叫对方,“下次可以教我打架子鼓吗?” 他站的地方恰好迎向舞台旁的灯光。在程燎的角度看来,他那张脸就像是白得近乎剔透发光。流淌的光线投落在他的瞳孔里,似有点点星光闪耀,程燎难以克制地回想起了,他失手丢落鼓棒时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可以。”喉结轻轻滚了滚,程燎眸光微暗地看着他回答。 手把手教也可以。 林原野分毫未察地点了点头,“那——” 发觉对方仍是在看自己,他蓦地止住话锋,神色困惑地扬起眉来,“怎么了?” “没怎么,”从他脸上收回视线,程燎淡淡解释,“大概是酒太烈。” “我有点喝多了。”他说。 第15章 耳钉 看来男人的酒量并不好,林原野很快在心中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们在台下与其他几人汇合,众人转身回到了卡座区。娃娃脸眼中的兴奋始终不曾褪过,对程燎的兴趣显然已经远远超过林原野,他眼神发亮地追着程燎问:“程哥,你什么时候学的打架子鼓?” 程燎说:“几年以前。” 娃娃脸又问:“架子鼓很贵吧?” “初学的时候可以先不买。”程燎告诉他。 听到不用花钱,娃娃脸顿时就来了兴致。他将这件事悄悄记在心里,转头叫上大家继续喝酒玩游戏。 程燎的手机上有电话打进来,他拿着手机起身,去酒吧门外接电话。林原野坐在原地没有动,又配合地和其他人玩了几局划酒拳。 七八局游戏玩下来,林原野又喝掉了几杯酒。程燎出去打电话的时间有点长,心中惦记着对方怎么还不回来,他渐渐对游戏失了兴致,最后便借着输游戏喝酒的机会,趴倒在桌子上装醉。 没有再将他叫起来,剩下的几人自己喝了起来。林原野闭上双眼,将自己的脸朝下埋在手臂里,没有再抬起来过。大约是早晨起床太早的原因,他听着耳朵里轰鸣的音乐声,最后还真就睡着了。 就连程燎什么时候打完电话回来的,也半点都未察觉到。 程燎回到卡座里坐下时,桌上的酒瓶大多都已经被其他人喝空。瞥见林原野脸朝下趴在桌子边,他抬眼看向娃娃脸问:“他喝醉了?” 后者闻言,连忙点了点头,“对,林哥喝醉了。” 程燎余光扫过桌上那些空酒瓶,“他喝了多少?” “也就五六杯的样子。”娃娃脸歪过头认真算了算,最后不太确定地给出答案。 程燎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不早,但也不算太晚。留意到他看手机的举动,对面的李哥抱着酒杯开口问:“小程,现在几点了?” “不到十点。”程燎回答。 李哥转而看向其他人问:“我今天要早点回去,你们打算几点走?” 剩下的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娃娃脸主动出声接话:“不如喝完最后这瓶就走?” 在座众人皆是没有任何异议。 他们将最后那瓶酒喝完,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娃娃脸从桌边站起来,伸手去推还在睡觉的林原野。 林原野睡得并不深,对方只是轻轻推了一下,他就从沉沉的睡意里清醒了过来。胳膊被自己的头枕得微微发麻,他虽然已经睁眼醒过来,却仍旧趴在桌边没有动。 伴随着手肘边继续传来的推力,娃娃脸的说话声钻入他的耳朵里:“林哥,我们准备回去了。” 两条发麻的手臂轻轻抵着桌面,林原野从臂弯里缓缓抬起脸来。恰逢有刺目的灯光扫过来,林原野不自觉地眯起双眸,看向视野里娃娃脸面朝自己垂下的脸。 记忆混搅着思绪,渐渐涌入他的大脑里。他终于想起来,程燎出去接电话没回来,自己趴在桌上装醉,却不小心睡着了。 那么现在,对方应该已经回来了。甚至极有可能,就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 对于是否还要继续装醉这件事,林原野脑中尚未做出明确的打算,身体就已经先于大脑,朝后方缓缓仰倒了过去。 身体放松下来的那个瞬间,在轻眯的双眸彻底睁开以前,他又慢慢将眼睛闭上了。 下一秒,他的肩头在半空中被人稳稳环住了。 林原野的后背轻轻撞上了身后人的胸膛,属于程燎的熟悉气息,霎时就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于其中。 娃娃脸匆忙伸出的那只手顿在空中,语气有点惊讶地问:“林哥这是酒还没有醒?” 并未否认他的话,程燎双手环住林原野的肩头,将人从沙发里扶起来道:“出去再说。” 他们将林原野从酒吧里带出去,其他人就等在酒吧外的马路旁,见程燎和娃娃脸从里面出来,李哥转过头来问:“你们知道小林家住哪吗?” 其他人纷纷摇头,而后齐齐将目光投向了程燎。似乎在所有人看来,工地上目前也只有程燎,是和林原野走得最近的。 “我不知道。”程燎扶着面前喝醉的人,淡淡出声道。 李哥有些为难地皱起眉来。 不等其他人想出办法,娃娃脸就笑嘻嘻地接话道:“程哥不是一个人住吗?他家离酒吧也不远,让林哥去程哥那里睡不就好了。” 李哥闻言,神色探询般地看向程燎。 后者点了点头,语气简洁地答:“行。” 林原野当晚的去向,就这样被定了下来。李哥走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回家,剩下的几人里,除开程燎与林原野以外,都是住在工地上的宿舍里。 十五分钟以后,程燎在工地附近的路口与他们分开。担心他照看不好喝醉的人,娃娃脸又自告奋勇地追上来,陪着程燎一路走回家,最后甚至跟着进了对方家门。 他从晚上出门开始,就始终背着个帆布挎包。帮程燎扶林原野在沙发里躺下,娃娃脸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从挎包里掏出一袋东西来。 趁程燎转身去倒水的时间里,他动作利落地将那袋东西放上桌,接着便迅速小跑到门边,抬手扒住门框朝里喊道:“程哥——言言让我给你带了东西。回来的路上人太多,我也不好直接拿出来给你。东西既然已经带到,我就先走了。” 说完,唯恐东西被程燎拒收般,不等屋内的人回答,他就逃也似地跑向了院子门口。 东西就摆在沙发前的矮桌上,程燎却对娃娃脸的话没有太大反应。对方离开以后,他仍旧站在电视机旁没有动。 男人身后的沙发上,林原野眸色清明地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抬起压在身下的那只手,取下了戴在耳骨上的碎钻耳钉。 他捏着那枚耳钉轻轻一抛,亲自目睹耳钉滚入沙发左侧的角落里,才从沙发里翻身坐起来,垂眼看向摆在面前桌上的袋子。 程燎听见动静回头,瞥见他面上神色镇定清醒,不似在酒吧里那般困倦混沌,不由得抬了抬眉毛,语调低沉而缓慢地问:“酒醒了?” 林原野在他的话中抬起脸来,朝他笑了一下,“我没醉。”早已提前备好理由,他轻耸肩头解释,“游戏输太多次,我就只能装醉了。” 对他的解释不予置评,程燎垂眸看向他问:“要喝水吗?” 林原野不客气地朝他点头。 程燎用干净的杯子接了水,送到他面前来。林原野接过那杯水喝完,只字未问桌上的那袋东西,从沙发里站起来道:“谢谢,我回去了。” 男人不咸不淡地嗯一声,视线从他空荡荡的耳朵上掠过,并未出声阻拦他,也没有主动提出来要送他。 林原野绕过他走向门口,头也不回地抬脚跨了出去,朝院门的方向走过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甚至都没有走到院门口,就再次从屋外折返了回来。 他停在屋子门边,右手指尖摸在自己柔软的耳骨上,脸上带着不似作伪的茫然与意外,“我的耳钉好像不见了。”他蹙眉望向站在屋内的男人,“程燎,你看见我的耳钉了吗?” 听闻他的问话,男人抬步缓缓走向他,眸中似有笑意闪过,“没有。什么时候丢的?” 林原野心中微怔,定睛去细看时,发现那只是灯光落在对方眼里,折射出来的错觉。“我不知道。”他面容困惑地看向程燎的眼睛,“你还有印象吗?” “回来的路上还在。”程燎说。 “应该是掉在了你家里。”林原野顺着他的话往下猜。 男人神情淡然地点头,视线很快就落向屋子里的沙发,“去沙发上找。” 踩着他的尾音从门外跨进来,林原野径直走向摆在里面的沙发。耳旁紧跟着响起对方的脚步声,程燎也从门边走了过来。 林原野并未回头,抬起一条腿压在沙发上,俯身跪在沙发边,低头在沙发中间认真翻找。程燎停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低沉的嗓音从他头顶淡然响起:“找到了吗?” “没有。”林原野垂着头回答,他开始用手去扒拉沙发坐垫中间的缝隙。 没等他将缝隙完全扒开,属于程燎的熟悉气息,毫无预兆地从身后笼罩了下来。 林原野手中动作骤然顿住,掌心撑抵着身侧沙发,转身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就迎上了程燎俯身垂下来的英俊脸庞。 同样似未料到他会突然转身,男人的身体在半空里极为明显地顿了顿。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惊得林原野撑在沙发里的手臂松了松,直接坐倒在了身后的沙发里。这样无意识间的举动,终于得已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开。但他已然能够明显地感知到,自己变得微微急促起来的呼吸。 担心说话时的语气会将自己出卖,林原野紧紧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程燎却好似丝毫不受影响一般,目光不带波澜地从他眼前挪开,径直落向他身后的沙发角落里。 “别动。”男人再度朝他的方向微微倾身,伸长手臂摸向他后方的沙发角落,“我好像看到了。” 林原野神经紧绷地侧了侧脸,极力忍受着自己呼吸上的频率异常,堪堪将嘴唇从男人脸前错开。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脑中思绪又转得前所未有般地快。 假如记忆没有出错的话,程燎此刻伸手摸向的地方,的确就是他丢耳钉的角落。 他略带煎熬地陷入了持久而又漫长的沉默里。 直到身侧沙发微微一陷,程燎单手撑着从他脸前起身退开。 林原野才轻轻滚动着喉结,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来,像是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线略有干涩与凝滞地开口:“找到了吗?” “没有。”神色如常地立于沙发边,程燎低眸望向沙发里的他,“今晚你先在这里睡,明早起床再找。” 没有? 林原野神色错愕地回头。 看清身后空空如也的沙发角落时,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第16章 留宿 或许是滚去其他地方也说不定,没有再去思考耳钉消失的问题,林原野就这样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他做好了睡沙发的打算,却见程燎从角落里拎来一张折叠床,将床撑开摆在衣柜前的空地上。对方弯腰摆床的时候,林原野就站在后方全程旁观。 “今晚我睡这里吗?”他适时开口问。 “折叠床睡起来很硬。”程燎闻言转身,语气中不带任何停顿地补充,“你睡我的床。” 林原野没有拒绝,心中只觉得略微可惜。假如不是单人床睡两个成年男人太挤,那么他是丝毫不介意,邀请程燎与自己共睡一张床的。 折叠床打开以后并不短,横放在衣柜与桌子中间,恰好将单人床挡在了里面。林原野要去床上睡觉,就必须从那张折叠床的床尾跨过去。 眼下还没到睡觉的时间,他又坐回了沙发上,看程燎转身背对自己,站在柜子前拿干净的枕头与薄毯。 “你不准备看一下,袋子里是什么东西吗?”余光再次扫到放在桌上的袋子,他蓦地出声问。 对方似乎对此不感兴趣,头也不回地答:“你替我看吧。” 林原野闻言,自然也就没有再与他客气,伸手拨开了面前的袋口。 袋子里放了个纸盒,盒子里像是包了礼物。他将纸盒拿出来拆开,发现里面放着刺绣可爱的平安符与钥匙包。 两样东西都像是手工缝制,盒底还压着一张字迹清秀的卡片。文字内容的大致意思为,平安符与钥匙包原本是做来送给家人,只是做完以后材料还有剩余,所以又额外多做了两个,托娃娃脸私下里转交给程燎,希望他能够喜欢。 林原野一字不差地将卡片内容读给男人听,随即又拿起平安符与钥匙包翻看了两眼。女孩的手工能力不差,两样东西上的图案都绣得很漂亮。 他将平安符与钥匙包放回纸盒里,眉尖轻轻挑起来,语义不明地看向前方的男人问:“收了女孩子亲手做的礼物,是不是也应该认真准备回礼?” 程燎将枕头与毯子丢在折叠床上,转过身来口吻平淡地反问:“谁告诉你,我要收了?” 林原野心情瞬间好转不少,面上神色里却分毫不显,故作惊讶与意外地问:“可是人家都已经把礼物送过来了。” “那就再还回去好了。”男人不以为意地接话。 林原野语调悠缓地哦了一声,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鞋尖看,唇角挂着轻微笑意,没有再说话。 程燎的话题很快就从这件事上转开,“你先去洗澡。” 林原野没有异议地起身,接过对方递来的毛巾,又从他的衣柜里顺走背心与大裤衩,充当洗完澡以后的临时睡衣与睡裤。 晚上已经提前洗过澡,他只去卫生间里略微冲了冲,就换上背心与大裤衩走了出来。程燎出门去洗澡时,他准备回沙发上再找找自己的耳钉,却接到了发小打来的电话。 迫于家中压力出国学习两年,对方在电话里语气兴奋地嚷嚷,下周终于能回国继续混日子,叫他提前准备好给自己接风洗尘,还问他这两年国内有什么好玩的。 “接什么接?我住的这地方连个机场都没有。”林原野直接将人骂了一顿,“我现在被我爹发配到乡下,年底才让回去。” 被国外的课程与考试弄得焦头烂额,已经有大半年没联系过他的发小愣住,“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闯了点不大不小的祸,我爸让我留在乡下好好反省。”林原野握着手机赤脚蹲在沙发里,语气略显纳闷地回答。 发小也不是傻子,立刻就从他的话里琢磨出了点其他的味道来。以他家的人脉与势力来看,林原野口中不大不小的祸,若是放在寻常的普通人家,那必定就是不好摆平的大祸了。 “你闯什么祸了?”对方语气幸灾乐祸地问。 林原野轻轻地啧了一声,“我把程斐打了一顿。” “自己打的?”电话那头的人直接笑出声来,“没叫别人?” “自己打的,没叫别人。”林原野如实坦白道。 话音落地,轮到对方反过来,笑着将他骂了一顿:“你是不是傻?就算是来不及去叫人,动手前也得先套个麻袋,事后销毁所有证据吧。” 林原野唔了一声,盘起双腿在沙发里坐下,“我这不是没忍住吗?” “没事,等哥哥我回国,再去他那里帮你找回场子。”发小安慰他。 心知他家中也不会放任他去招惹程斐,林原野听得左耳进右耳出,最后带着几分明显的敷衍,语调懒洋洋地接话:“知道了哥哥,你先顺利回来再说吧哥哥。” 两人这会儿时差不对,也没有再多说,话题聊到这里,就互相挂掉了电话。下一秒,他放下手机抬起头,就看见程燎洗完澡从门外跨进来,停在沙发前垂眸开口问:“你有哥哥?” 林原野面容微怔,仰起脸庞回望他,“亲的吗?没有。” 程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并未解释刚才问话的由来,只收回停留在他脸上的目光道:“该睡觉了。” 林原野从顺如流地回答:“好。” 顺手将手机放在桌上,他起身跨过摆在外侧的折叠床,上了里侧程燎睡过的那张单人床。床上仍旧还维持着,下午男人睡过以后的微乱模样。他接过对方递来的新枕头与毯子,垂眼扫向两张床中间。 中间的距离不窄也不宽,看上去倒是有些像,小宾馆的双人间里,并排摆放的两张单人床。大概是面朝外躺下来,就能将程燎睡脸清晰收入眼底的距离。 林原野抱着毯子唇角微翘,对两人睡觉时的距离十分满意。他等着程燎过来睡觉,对方却站在门边开口:“你先躺下,我关灯了。” 他这才发现,老平房的顶灯开关装在门边,似乎有些不方便。记起手机还在桌上,他迟疑了一秒,最后还是没有起身去拿,抱着毯子侧身朝外躺了下来。 伴随着开关发出的细小声响,视野内瞬间就陷入了不可视物的黑暗里。耳旁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很快就看见,程燎借着手机屏幕上的微弱光芒,走到了外侧的折叠床边。 对方按灭了手机上的屏幕光,将手机放在枕头旁,脱鞋躺上了身后的那张床。 黑暗中又传来程燎翻身的细微声响,林原野维持着朝外侧躺的姿势没有动,眼睛却无法从黑暗里看清男人的五官与轮廓,甚至无法辨认出来,对方是面朝自己还是背朝自己侧躺,抑或只是仰面平躺而已。 林原野在淡淡的失望里闭上双眼,开始尝试着从脑中催生睡意。然而大概是身下的床板太硬,他有点睡不习惯,时间分分秒秒地从空气里流逝,连带着也抽走了他积攒的所有睡意。 更加不妙的是,晚上在酒吧里喝过的那些酒,似乎尚未彻底排出体内。此时此刻即将入睡的深夜时分,也仍旧缓慢却又明显地汇聚向了他的小腹。 轻轻地在床上翻了两次身,他终于忍不住摸黑坐了起来。在床上静坐两秒以后,他声音极低地开口,在黑暗里叫了一声程燎的名字。 躺在折叠床上的男人并未给出回应,似乎是早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林原野低下头来,尝试着在床边寻找鞋子未果,记起程燎放在床边的手机,脑中回忆着对方手机灯光熄灭的最后位置,起身赤脚走向男人床边。 察觉到小腿抵住床边时,他慢慢弯下腰来,伸出手沿着枕头边缘一路朝里摸索。 手机似乎放在靠外的那侧,林原野一只手撑在床边,另一只手从男人脸上方越过,意图绕过对方去拿手机。 然而他大概是低估了整张床的宽度,指尖最远也只堪堪触及男人肩头的位置,无法再摸向更远的地方。猜测程燎应该是仰面平躺的姿势,林原野抬起一条腿来,动作轻缓地将膝盖压上床沿,掌心朝下按在男人身侧,尝试着将自己的上半身撑高腾空,越过静静平躺的程燎伸出手去。 这一次,他的指尖终于够到了程燎手机的边角。光是指尖够到还远远不够,林原野尽力将身体拉到最长,同时稍稍压低了自己腰部的高度,以一种堪称不可思议的柔软腰力,将自己的指尖往前送了送。 他顺利地将手机抓在了掌心里,却面临着这样的高难度姿势,有些难以收场的尴尬场面。林原野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支撑在半空里休息了几秒,才动作小幅度地慢慢往回收腰。 他退得缓慢却平稳,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似是感觉到身下那张小小的折叠床,无法完全容纳下自己的一双长腿,熟睡中的男人轻轻屈起一条腿来。 对方屈起来的那条腿,不偏不倚恰好顶到了林原野压在床沿边的膝盖上。膝盖不受控制滑向床外,林原野的身体霎时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砸向男人的怀里。 电光火石之间,一双宽大的手掌没入衣摆下方掐上他的腰,在黑暗中将他稳稳地扶住了。 “别乱动。”程燎带着睡意的低哑嗓音自耳旁缓缓响起,“折叠床承不住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第17章 短工 林原野果真就没有再动,从床沿边滑出去的那条腿,晃晃悠悠地挂在半空里。他手里握着程燎的手机没放,换上略带抱歉的口吻解释:“我想出去上厕所,屋里太黑找不到鞋子,手机也不在身边。” 程燎低低嗯了一声,开口提醒他:“你先把腿放上来。” 林原野便照他的话做,慢慢将腿挪回床上。程燎屈起来的那条腿并未伸直,小腿冷不丁地压到对方屈起的腿,他又连忙摸索着将腿移向其他空地方。 然而似乎不管他移往哪里,从程燎腿上散发出来的热源,始终都略带灼意地贴着他。正有些无计可施时,他又听见下方的男人低声催促道:“快点,我支撑不了太久。” 林原野愣住,眼中掠过一丝浅浅的疑惑。转而想到自己并非体重不过百的年轻女孩,而是有着正常体重的成年男人,又很快放下了这丝疑惑。 “你把腿往里挪一点,”林原野轻声接话,“我找不到放腿的地方。” 黑暗中响起细微的响动,似乎是程燎伸直了那条屈起的腿。林原野也没有再耽搁,动作轻缓地将自己的腿放了上来。 此时就只差双手找到新的支撑点,他就能将整个人的重量,从程燎的手掌间腾空出来。他伸出未拿东西的那只手,在漆黑的视野里全神贯注地摸索。 第一次摸到的是程燎肩头,他很快就将手移开,朝对方肩颈上方的枕头边摸过去。未料入手的触感,并非熟悉的棉布枕头,而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 “你摸到我的脸了。”程燎在下方淡淡出声。 对方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撑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臂,始终平稳如初,不见任何或大或小的抖动。林原野语气毫不慌张地哦了声,指尖轻轻擦着对方的脸侧,朝上移了移。 程燎略微顿了顿,提示的嗓音再度响起:“这是我的耳朵。” 唇角在黑夜中勾出微小的弧度,林原野将掌心从他柔软的耳垂边收回,借着记忆中对方肩膀的位置,落在了男人的锁骨上。 “锁骨。”似乎已经习惯他蒙头乱撞的摸法,对方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地开口。 林原野唇角勾起的弧度逐渐扩大,指腹沾着来自程燎锁骨的残留余温,重新兴致不减地移向男人的脸旁。 只是这一次,原本预想中程燎的下巴并未出现,指尖下骤然传出来的,是属于对方陌生而又柔软的温热触感。 程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脸转了过来。 林原野微微愣住,心中尚且有些心猿意马地想,原来男人的嘴唇也是这样柔软。下一秒,支撑在他腰间的力道轰然倒塌,林原野毫无预兆地砸入对方的怀抱里。 几经折腾的折叠床发出尖锐僵硬的咯吱声响,与此同时,程燎低沉平淡的嗓音从上方落入他耳中,“你摸到的是我的嘴巴。” 林原野失语一秒,从他的肩膀前抬起头来,“你——” “提醒过你的,”男人不急不徐地打断他的话,“我支撑不了太久。” 林原野神色无言地趴在他身上,沉默片刻过后,记起对方嘱咐的话,主动开口询问:“我现在突然起来,床会不会塌?” “说不好。”程燎回答。 “这张床多少钱?”林原野换了个方式问。 “床不贵。但是,”男人的语气稍稍顿住,“床坏了,今晚就没办法睡。” 林原野愈发不敢轻易地有所动作。屋内的沙发给女孩子睡,大约都要稍稍蜷缩起身子,更别提成年男人的身高。 骤然沉寂下来的四周,衬得屋外雨声愈发清晰密集起来。见程燎始终没有要出声的意图,他本是想要出声询问对方打算,不料话到了嘴边,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雨又开始下了。” 程燎没有否认他的话。 林原野脑中流动的思绪,从屋外的大雨转到屋内桌上的礼物,“如果明天不用去工地,你要怎么把礼物还给言言?” “那就托别人还。”程燎回答。 林原野眯眸思索片刻,心中念头在雨声里浮浮沉沉,最后冷不丁地从他身前撑起来,试探性地朝前迈出一大步,“她是不是喜欢你?” 男人似乎默认了他的话。除此以外,对方看起来也并不排斥,与他讨论这件事。林原野自然是抓住这个机会,进一步地深入整个话题。 “那你呢?”他又故作漫不经心地追问。 “你看不出来吗?”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话,程燎语气平静地反问。 “你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叫她的小名?”语调中染上几分散漫,林原野玩笑般地提出来。 不过眼下这时候,他似乎没有太多的耐心,去等待程燎给出回答。他真正想要说的也只有,“如果你觉得困扰,我可以帮你解决。”他拖长了音调,循循善诱般地补充,“你需要吗?” 程燎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了他毫不相干的问题:“晚上你在和谁打电话?” 饶是胜券在握的林原野,也没能料到对方思维的跳跃性。他愣了一秒,继而如实回答:“我的发小。” “你也会这样趴在你发小的身上和他说话?”男人语义不明地追问。 林原野面容呆愣地抬眼,终于意识到两人此刻的说话姿势大有不妥。顾不上思考床会塌的可能性,他从对方身上爬起来站好,带着后知后觉的分寸感道歉:“抱歉。” 程燎同样从床上坐起来,并未理会他道歉的话,而是在黑暗中紧紧盯着他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会。”林原野摇了摇头,语气听上去无辜且纯良,“今晚真的只是意外。” 对方这才语调缓慢地嗯了声,起身踩着拖鞋走到门边,按开了屋内的灯,随即停在门边提醒道:“不是想上厕所吗?” 林原野从光亮里回神,放下他的手机,低头找到鞋穿好,抬脚跨过折叠床朝外走去。 上完厕所回来,程燎仍旧等在门边没有动。林原野快步跨入门内走向里面,路过桌子前时,还不忘伸手捞上自己的手机。 等他脱鞋上床躺好,程燎才抬手关掉灯,走回自己的那张床前。折叠床似乎质量不错,几经折腾仍旧完好如初。他重新脱鞋躺下来,在旁边林原野翻身的动静里,毫无预兆地开口道:“可以。” 背对他侧躺的林原野面色轻顿,随即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给出的提议。不等他给出回应,又听见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至于你说的小名。” “她就姓颜,颜色的颜。”程燎用陈述的语气补充。 林原野闻言,又是一愣。 两人谁都没有再出声,就连林原野自己都不曾有印象,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眼的时候,窗外就已经天色大亮。 他从程燎那张床上爬起来,抬头看见程燎坐在沙发里接电话。林原野起身朝沙发旁走过去,窗外雨还在不停歇地下,耳中除了雨声再无其他杂音。 走近以后,他听见娃娃脸抬高的嗓门,从程燎的老款手机里清晰地传了出来。这周停工的事情已经敲定,有了突如其来的几天假期,娃娃脸打算去镇子上找一份别的短工。 他在电话里询问程燎,放假这几天有什么打算。程燎没有正面给出回答,只话语简短地回了句还不知道。 两人随后又说了几句话,期间也曾提到娃娃脸昨晚送来的礼物。具体细节林原野也没有再听,眼下他心中想的却是,既然娃娃脸要找临时短工,显而易见地说明,工地上开出工资并不高。 虽然程燎并未对娃娃脸提起,自己有要另找短工的想法,但林原野还是拿起手机,编辑了几条短信发出去。 做完这些以后,他起身去屋外刷牙洗脸。程燎提前帮他备好了牙刷和杯子,洗漱完毕后回来,对方已经没有在打电话。 林原野便状似无意般问起:“外面还在下雨,你们今天起是不是要停工?” “是。”程燎回答得不甚在意。 “停几天?”他问。 “至少三天。”程燎说。 “这三天你有其他的安排吗?”他又问。 “暂时没有。”程燎道。 这样的回答正中他下怀,林原野走到沙发前停下,垂眼望向他问:“我看这两天酒吧在招临时的乐队鼓手,好像是原鼓手有事请假回老家,镇子上会打架子鼓的人本来就难找,你要不要去试试?”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闻言抬眸,对上他投来的目光答:“可以。” 约好下午带他去见酒吧老板,林原野换上自己的衣服和裤子回家。临走以前,他在程燎家的沙发上,找到了自己丢失的那枚碎钻耳钉。 它就好好地被嵌在,昨晚林原野尚未来得及掰开的坐垫缝隙里。 他拿起那枚耳钉看了看,心中虽然略有疑惑,但鉴于这枚耳钉已经完成自己临时赋予它的使命,林原野也就没有再去追究,这中间的曲折过程与细节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林原野带他去酒吧里见了老板。对方就是每晚都待在酒吧的年轻调酒师,见识过那晚程燎打架子鼓的场面,似乎真的面临鼓手不在的棘手情况,没有再提出要走任何面试流程,他就这样录用了程燎。 工作时间从今晚开始,薪水丰厚且是日结。双方很快就此达成一致,程燎留在酒吧里,与乐队的其他成员进行临时的默契磨合。 林原野离开酒吧回家,当晚在酒吧开门对外营业时,又以客人的身份去了酒吧里。只是未曾让他料到的是,新人鼓手上任的第一晚,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酒吧里沾上了新桃花。 第18章 报答 晚上再去酒吧里时,乐队已经开始上台表演。没有打扰程燎工作,林原野在吧台旁挑了个视角好的位置,坐下来看男人打架子鼓。 调酒师兼酒吧老板从吧台后倾身靠过来,半是调侃半是满意地开口:“今晚酒吧的生意不错。” 林原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原来的鼓手呢?” “暂时给他放了几天假。”老板说。 林原野轻轻唔了一声,“这几天别让他来酒吧,程燎认识他。” 老板点点头,神色了然地回答:“我会跟他说的。” 林原野便不再接话,重新将目光投向舞台上打鼓的程燎。乐队表演的是近日来火遍大街小巷的流行歌曲,这首歌还未唱完,表演就被卡座区的客人直接叫停了。 今晚负责卡座区域的服务生,收下叫停客人给的小费,小跑上去与乐队的主场协商。老板在吧台后看得奇怪,招来其他暂时空闲的服务生,跑去舞台那边打听情况。 对方很快就从舞台旁返回来,将突发事件的具体情况如实告知。 卡座区里有位年轻的女性客人,提出来想看鼓手在舞台中央打架子鼓,希望主唱能暂时给鼓手让出中间的位置来。 这无疑是有些不礼貌的要求,只是酒吧这样的服务场所,向来都是以客人的需求为最大。加之对方也已经明确做出承诺,假如乐队能满足她的要求,她会再单独给整个乐队一笔小费。 主场很快就退去了舞台边缘,几个服务生合力将架子鼓移到了舞台中央。 老板平日里不会插手这类事情,眼下也没有丝毫要反对的意思。他朝打听的服务生摆摆手,示意对方回到自己的工作区域上去。 坐在吧台边的林原野却眼眸轻抬,将服务生叫回来问:“年轻的女人?” “是。”服务生认识他,闻言点了点头。 “知道是什么身份?”林原野又问。 “不知道。”服务生努力地回忆片刻,“不像是酒吧里的常客。” 只是他们住的这镇子并不大,想要打听镇上人的身份与来路,实属简单和轻而易举。酒吧开门营业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也算是这里的老员工,认识不少常来酒吧喝酒的熟客。 他自告奋勇地去帮林原野打听,几分钟以后,就带着听到的消息回到林原野身边。 “好像是镇委书记的女儿。”没料到对方来头这样大,服务生不由得咋舌道。 林原野听了,若有所思地挑起眉尖来,“单身吗?” “单身。”服务生在他的尾音里点点头,语气里不免染上几分惊奇,“这是看上我们的新鼓手了?” “人坐在几号桌?”不予置评地转过脸来,林原野绕开他的好奇心问。 服务生连忙将详细的桌号报给他。 “谢谢。”林原野慢吞吞地点头,伸手往他口袋里塞了两张纸币,示意他已经可以离开。 服务生喜笑颜开地捂着上衣口袋,听话地转身走开了。 林原野这才从吧台边悠然起身,朝镇委书记女儿坐的方向走过去。 摸不清楚他去找镇委书记女儿的意图,酒吧老板不敢管镇委书记家的闲事,更不敢管林原野的闲事,为防林原野是真的要去挑起事端,他若无其事地从吧台后走出来,朝酒吧入口走去。 路过门边迎客的服务生时,他脚步略略一顿,留了句话给对方道:“待会儿如果有人要找我,就说我有事不在。” 服务生茫然而恭敬地应道:“好的老板。” 老板心急火燎地逃离硝烟将起的战场,未料林原野却并非是要去挑起事端。有服务生提供的情报在先,他很快就在卡座区找到了那位,未婚单身的县委书记女儿。 如服务生所说那般,那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烫着时下很流行的长卷发,穿着露肩连衣裙和细高跟凉鞋,独自坐在沙发里,穿着打扮看上去与整座小镇格格不入,不像是常年生活在镇子里的女孩。 她似乎没有随行的朋友或是同伴,却很受酒吧中的男人欢迎。林原野没有立即走过去,看她两次拒绝旁人的搭讪以后,才神色自然地走上前去问:“小姐,拼个桌可以吗?” 女人循声回过头来,耳垂边又大又圆的耳环亦跟着轻轻晃动起来。目光在林原野那张脸上流连几秒,她终于话语简短地开口:“可以。” 林原野在四周他人打量的眼神里坐了下来。那些搭讪被拒的男人,纷纷等着看他如何向女人献殷勤。可林原野在她对面落座以后,却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拼那般,没有再做出过任何多余的举动来。 他眸光专注地看向台上打架子鼓的男人。倘若对方真的看上了程燎,那么她想要做的事情,必定不仅仅局限于看程燎打架子鼓。 她大概还会想方设法地与程燎搭话,林原野等着她主动将程燎叫过来。他心中的猜想,果然就在几分钟以后应验了。 程燎打完架子鼓没多久,女人就让守在旁边的服务生,将乐队的三个人都请了过来。她看上去并不缺钱,出手大方地给了每人一笔小费,最后却只将程燎留了下来。 并未去看将他留下的女人,程燎径直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林原野。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林原野抬起脸来,朝他露出淡淡的笑容,却始终没有开口向他解释,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女人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视,示意程燎在自己旁边坐下来。 程燎却在林原野身侧坐了下来,脸上挂着距离感明显的淡漠神色,“还有什么事?” “我叫余微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女人自顾自地开口。 她说完以后,就望向程燎不再说话,似乎是在等程燎报出自己的名字。而她又像是十分自信笃定,程燎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程燎。”停顿了两秒,男人缓缓接话。 “哪个程?哪个燎?”满意于程燎的配合,她心情不错地问。 程燎却像是嫌多说一个字都浪费般,对她的问话表现得置若罔闻。倒是坐在旁边的林原野,此刻表现得格外热心般,身体微微朝前倾去,将男人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她听:“程度的程,燎原野火的燎。” 余微微这才分出少许注意力,放在了林原野的身上,“你认识他?” “认识。”林原野语调悠缓地答。 “谢谢。”余微微略略朝他颔首,却连多余的笑容都吝于展示给他,视线又移回了程燎脸上,“你的架子鼓打得不错。” 程燎含有疑问意味的目光扫向她,静静等候她未说完的下文。 “我想请你教我打架子鼓。”余微微开门见山地表明自己的来意。 然而对于用过相同借口的林原野来说,几乎立刻就能看出来,她那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思。 “价格随你开。”她又扬起唇角补充。 程燎嗓音冷淡地开口拒绝:“不用——” 没等他把话说完,林原野落在身侧的那只手,就悄悄从桌下抬起来,按在了程燎的手背上。察觉到手背骤然传来的温度,男人面不改色地止住话音,垂眼瞥向他那只陡然大胆起来的手。 林原野借此机会,稍稍侧过脸来,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道:“学架子鼓可以,但需要预约排队。” 余微微第二次将注意力转向他,“什么意思?” “恰好有些不太巧,”对上她饱含探询意味的眼神,林原野略微遗憾地叹了口气,“学架子鼓这件事,我排在余小姐的前面。” 余微微看向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顿住,如同终于正视起他的存在般,将他从殷勤搭讪的男人列表里划掉,轻蹙眉头打量起他的长相与模样来。 “你叫什么名字?”片刻之后,她主动问林原野。 “我吗?”林原野换上略感荣幸的语气,唇角微微翘了起来,“我叫林原野。双木林,燎原野火的原野。” 话音落地,感知到程燎落在自己脸上审量的目光,他慢吞吞地转过头去,嘴唇轻轻张开,声音几不可闻地在男人耳旁道:“程燎,你之前帮过我。” “现在也该轮到我来报答你了。”林原野说。 第19章 借火 余微微沉默片刻,也不知道是真没看出他话里的刻意,还是分明已经看出来,却故作不知般开口问:“你们是表兄弟?” 林原野不再多说,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似乎对他们的关系并不感兴趣,又或许是早已看出来,两人的关系并非林原野故意暗示那般,余微微转而看回程燎道:“我在镇上待的时间不长,没时间排队预约。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会在这里等到你下班。” 她说完以后,就从座位里起身离开,朝酒吧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丝毫不给程燎立即回答的机会。 将视线从她离开的背影上收回,林原野换上玩笑般的口吻总结道:“看来我们的新鼓手很受欢迎。” “这样的欢迎我不需要。”程燎闻言,淡声接话。 “是吗?”林原野转过脸来,模样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听说是镇委书记的女儿呢。” 对上他疑惑打量的眼神,程燎的神色平静如初,“镇委书记的女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男人从他旁边站起来,离开以前垂眸瞥向他补充,“不过,你的方法对她来说,似乎不太管用。” 没有反驳程燎的话,林原野坐在原地目送他返回舞台区域。程燎的话说得没有错,他的方法的确不怎么管用,但至少,程燎对余微微的看法与态度,他现在也已经掌握清楚。 几分钟以后,林原野从酒吧里出来,在旁边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摸出手机给他那位表哥打电话。 此时仍在埋头加班的杨锦年,接通他的电话以后,倍感稀奇与意外地开口问:“林少爷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有事找你帮忙。”不想浪费时间与他闲聊,林原野开门见山地提出来。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对方的语气里透着些许焦头烂额,“你表哥我还在加班干活。” “一点小事,你交给别人去做就行。”林原野解释。 杨锦年闻言,这才松口问道:“什么事情?” “帮我查个人。”他稍稍顿了顿,继而语速略快地补充,“我现在待的这镇子上,镇委书记的女儿。” “怎么?”杨锦年心中念头转得飞快,话语中不自觉染上几分试探的意味,“你看上人家了?” “看上她弟弟也不会看上她。”林原野不以为意地出言搪塞,“你不知道我的性取向吗?” “说的也是。”杨锦年忙不迭地出声附和,接着便话锋陡转,“她还有弟弟?” 林原野神色略微诧异地挑眉,“她有没有弟弟,我怎么知道?”不欲与对方在这件事上多说,他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你这么晚还在加班?” 大约是真的有重要工作要忙,对方回答得言简意赅:“是。” “你老板呢?”林原野轻轻啧了声,“你们不是关系很好的大学同学吗?” “他不在。”随口回答完他的问题,杨锦年似乎急着挂电话,“资料我明天给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没有了,挂吧。”林原野最后说。 电话挂断以后,他收起手机回到酒吧中坐下来。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待在吧台边,没有再去关注过余微微的动向。 乐队在零点结束所有演出,回到休息室里准备下班。林原野径直去休息室里找程燎,主唱和吉他手都已经离开,休息室中只剩程燎一人在。 余光扫到他推门而入,程燎收起正在看的手机,起身轻描淡写地开口道:“可以下班了。” 林原野点点头,“刚好我也要回家。”他神色如常地抬眸,“一起走?” 程燎对此没有异议,越过他迈步走向打开的门边,“我去一趟洗手间。” 林原野留在休息室中等他。然而五分钟过去,却始终不见对方回来。他索性起身走出休息室里,沿着通往洗手间的那条狭长走廊,一路朝前走去。 还未走到洗手间在的位置,就先听到那边有不小的动静声传来。酒吧这样人群杂乱的地方,总是难免会起纷争与事故。林原野不慌不忙地拐过墙角,果不其然又撞见醉酒客人骚扰落单女性的熟悉画面。 而偏偏好巧不巧的又是,落单的女性客人就是余微微。程燎从洗手间内出来,出门撞上这样的场面,也就顺手帮对方解决掉了麻烦。 林原野出现的时候,恰好看见程燎一只手拉过余微微,另一只手将醉酒的男人从她面前拽开。 与上次程燎帮自己有些不同的是,被程燎拽住后衣领的男人,似乎并非已经醉到神志不清,仅仅只是假借喝醉的理由,故意去接近余微微而已。 被程燎突如其来的动手打断好事,男人恼羞成怒地从他手中挣脱开来,指着程燎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林原野从后方缓缓走上去,刻意加重了自己的落地的脚步声。 察觉到第三人的出现,男人骂声中的气势顿时减下来不少。饶是极度心有不甘,也只能强忍心底不断喷出的怒火,骂骂咧咧地转身快步离去。 余微微在程燎身侧站定,低下头来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裙子,才抬起头来朝他道谢:“谢谢。” “不用。”男人说完,转身走向停在几步以外的林原野。 余微微又从身后叫住他问:“晚上我说过的那些话,你考虑好了吗?” “我没时间,”程燎头也不回地撂下话,“你找别人吧。” 余微微站在原地看他离开,不再开口说什么。 没有再回休息室里,林原野和程燎直接离开了酒吧。从大门里走出来,程燎停在路边的灯光下,回过头来看向他问:“哪个方向?” 指了指与他相同的方向,林原野说:“这个。” 程燎闻言,欲要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又被他伸手拉住问:“你喷香水了?” “没有。”男人在他的话音里微微拧眉,“我不喷香水。” 林原野的掌心紧紧贴着他的手臂,指尖温度覆上被余微微触碰过的地方,“你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味。” 神色略微顿了顿,程燎眉头拧得更紧几分,“是余微微身上的香水。” 不等林原野出声回答,他在路灯里停下迈出去的步子,一只手伸入长裤口袋里,微微沉下嗓音问:“介意我抽根烟吗?” 林原野听了,唇角轻轻弯起来,“不介意。” 他非但不介意,甚至在程燎拿出烟盒与打火机时,还从对方那里顺走了一根香烟。程燎将香烟咬在唇边,眼眸微垂开始按手中的打火机。 林原野指尖捏着那支香烟,等他点烟的短暂间隙里,百无聊赖地抬眼环顾面前这条漆黑寂静的马路。只这样漫不经心的几眼,就让他注意到了街对面远远走过来的黑色人影。 虽然只见模糊身影,不见清晰的五官与轮廓,但他还是很快就从走近的那人身上,察觉出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熟悉感。 而当对方那张脸彻底从路灯下显现出来时,林原野几乎立刻就认了出来,那是酒吧里本该有事请假的乐队鼓手。 虽然不清楚是哪个环节出现差错,让本该老实待在家中休假的鼓手,深夜期间出现酒吧门外的马路对面,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站在路灯里的男人。没有留意街对面逐渐走近的那道身影,程燎仍在垂眸按打火机。 “打火机是坏掉了吗?”林原野的神经不自觉紧绷起来,说话的语气却依旧平稳如初。 “不是。”程燎咬着香烟咬字含糊地回答,“快没气了。” 话音未落,就见男人手中按过许多次的塑料打火机,终于燃起微小摇曳的火苗来。程燎将唇边的香烟凑过去点火,林原野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向马路的斜对面。 似乎并未注意到站在路边的他们,街对面的人已经横穿过整条马路,从程燎的斜后方不快不慢地走了过来。 林原野一声不吭地望向正在点烟的程燎。 伸入火苗中间的烟头,终于燃起点点红光来。打火机上的火苗没能支撑太久,很快就熄灭在了风声流动的空气里。程燎略略抬眸,将打火机递给他,“你试试还能不能用。” 他依言伸手接过打火机,象征性地按了两三下。打火机没有再燃起火焰来,程燎却并未低眸去看他手中的打火机,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清晰落入耳中,男人咬着香烟似乎想要回头。 不等他完全回过头去,林原野已经伸出双手按上他的肩头。 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诧异,程燎立在原地没有动,目光重新笔直地落向面前人的脸上。就见林原野已经学着他的模样,将捏在指尖的香烟放入了嘴里。 “借个火。”唇齿含糊不清地说完这句话,他双手按住程燎的肩头,咬着唇边的那根香烟,近距离地朝男人嘴唇前凑了过来。 第20章 麻烦 乐队的鼓手就这么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两人的烟头近距离地轻轻相抵,林原野嘴里的那根烟一直没有点燃。 他心中觉得奇怪,却碍于没什么抽烟的经验,只好沉默寡言地盯着自己的烟头看。将他的状况尽数看在眼里,程燎主动朝后退开,抬眼瞥向他问:“点烟不会吗?” 林原野面上微怔,与他对视的那双眼睛里,露出明晃晃的疑问来。 程燎咬着香烟低笑出声,“要吸一口。” 林原野恍然般垂了垂眼眸,又神色自若地往他脸前凑近过来,似乎是想要再试一次。程燎却不给他试了,伸手将香烟从他唇边掐走,转身丢进了垃圾桶里。 “不会抽烟就不要抽。”男人叮嘱道。 被对方看破假象,林原野也丝毫不觉得尴尬,语气坦然地解释:“我的确不会,但有些场合需要我会——” “我这里不需要。”程燎打断他的话,指尖捏住嘴里那根香烟,按灭以后也丢进了垃圾桶里,“走吧。” 眼见他径直迈步走入前夜色中,林原野神情意外地追上去道:“你还没有抽完。” “不用抽完。”程燎闻声顿住脚步,“只是用来遮盖身上的香水味而已。” 林原野若有所思的望向他,虽然偶尔会见到程燎抽烟,但男人的烟瘾似乎并不大。想起打火机还被自己握在手中,他朝对方摊开掌心问:“打火机还要吗?” 程燎朝他手心内扫了一眼,“丢掉吧。” 林原野转头去找路边的垃圾桶,心中想的却是,刚才两人嘴对嘴点烟的事,程燎全程都未追问过缘由,也未流露出过半分排斥意外的神色来。 “你经常和别人这样点烟?”他收回四处搜寻的目光问。 “偶尔。”在他的注视里顿了顿,程燎低声回答,“出现意外情况的时候会。” 林原野轻眯眼眸思考两秒,暂时选择了相信他的话。 与对方在岔路口分开,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以后,林原野给酒吧老板打了个电话。老板亦没能预料到,乐队主唱与吉他手今晚收了小费,临时叫鼓手出来吃夜宵的突发状况。 但好在程燎并未看见鼓手,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反而是老板开了句玩笑,既然新鼓手这样受欢迎,不如从明天起,就调他去酒吧的安保人员。 林原野闻言,也只是不予置评地笑了笑,没有要将玩笑话当真的打算。 摸清楚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老板也就识趣地没有再提。毕竟在小镇上经营一家酒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假如没有林原野在财政上的大额资助,他当初也没这么多钱拿来开酒吧。 虽然不清楚林原野是什么来路,但总归也是投资自己开酒吧的股东,他自然是要好好供着的。 到了第二天,程燎在酒吧里兼职乐队鼓手的事,工地上好些人也都听说了。娃娃脸白天在镇子上打短工,忙里偷闲的时候联系林原野,约他晚上去酒吧看程燎打架子鼓。 林原野答应了下来。 他没有去找程燎,而是待在家里看杨锦年发来的资料。酒吧里打听到的余微微身份果然不假,从中学时期开始,对方就一直在外留学,也是最近才从国外回来。 不过让林原野歪打误撞说中的是,余微微果真还有个弟弟,外貌与学历同样不比姐姐逊色。林原野对余微微的弟弟没有兴趣,真正让他感兴趣的,反而是杨锦年对那位弟弟出乎寻常的关注度。 “你大学是在国内读的,怎么还会认识她弟弟?”对方在视频中盯着他问。 “我不认识她弟弟。”林原野翻着平板上的资料,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你既然不认识她弟弟,又怎么会知道她还有个弟弟?”杨锦年锲而不舍地追问。 林原野语塞片刻,心不在焉地敷衍他道:“我认不认识他弟弟,跟你有什么关系?与其关心素不相识的余微微弟弟,不如多去关心一下,你那位大学同学兼老板什么时候回国。” 杨锦年闻言,神色踟蹰不定地开口道:“公司在国外也有业务板块,他应该暂时还不会回来。” 他当初也是在国外留学,才逐渐和对方熟悉起来的。大学毕业以后,杨锦年就回国了。对方因为家中的一点问题,长期留在国外未回。 杨锦年大学起就跟着对方创业,毕业回国以后,公司在国内的业务发展,自然而然也就全都落在他身上。 对于他们这类家庭背景的人来说,大学出国镀金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而从小到大留在国内上学的林原野,在他们的圈子里实属相当少见。 林原野不出国上学,成绩不好是一回事,不习惯国外的饮食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家里人从小到大也都对他较为纵容,自然凡事都要优先考虑他本人的意愿。 就连这次将程斐打进医院里的事故,林原野被他爸爸丢来乡下住一年,明面上是为让他多尝点苦日子,好好反省自己犯下的错误。实则是担心程斐利用程家的权势进行报复,暂时让林原野离开避一避风头。 程斐这样的富家纨绔,虽然动不了林家分毫利益,但仗着自己名字里的程姓,私下里找人在林原野的吃穿住行上动手脚,还是轻而易举能够做到的。 因而林原野虽然待在这破旧镇子上,林家却从未禁过他银行卡里的任何花销。奈何他身处这样的小地方,就算是有心花钱买高兴,也实在是花不出去。 想到自己手边干不完的活,杨锦年半点也不敢耽搁地挂掉视频,继续埋头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了。 这天晚上,林原野提早了去酒吧的时间。程燎却还没上台表演,与到得比他还要早的娃娃脸,站在酒吧门外的路灯下说话。 远远就瞧见他走过来,娃娃脸热情地朝他挥手问好。林原野走近以后,先回以他淡淡的笑容,随即才看向程燎问:“表演时间还没到吗?” “到了。”程燎语气平淡地解释,“主唱有事,要晚到半个小时。” 林原野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还有十分钟。” “还可以抽根烟。”娃娃脸笑嘻嘻地接话,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两根香烟分别递给他们。 林原野摆了摆手,拒绝道:“我不抽。” 娃娃脸也没说什么,又伸手去口袋里摸打火机。打火机没有摸到,最后只摸出了一盒火柴来。他将火柴盒打开,却只在盒子里找到一根火柴。 他捏着火柴盒看向程燎问:“程哥,你带打火机了吗?” “没带。”男人简短回答,打火机作昨晚已经被林原野丢掉,他没有再去买新的。 娃娃脸将最后那根火柴留给他用,自己跑去马路对面买打火机。然而不消片刻,他就满脸沮丧地跑了回来。 镇子上的小店此时大多已经关门,他没能买到打火机。 程燎咬在唇边的香烟已经燃掉小半,娃娃脸烦恼地抓抓头发,抬起脸来朝他道:“程哥,我借个火。” 蹲在路边回信息的林原野,闻言顿了顿,倏地抬起头来看向他们。却见程燎将嘴里的烟拿了下来,神色淡然地递向娃娃脸跟前。 后者叼着烟低头借完火,笑容满面地抬起头来道谢。程燎没有说话,又将那根烟放回了嘴里。他的烟燃得比娃娃脸要快,红光快要烧到尽头时,男人就掐掉了香烟,转身走开去找垃圾桶。 林原野见状,拿着手机起身,走到娃娃脸身旁停下,刻意压低了声线问:“你们经常会互相借火?” 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娃娃脸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林原野轻轻唔了一声,又佯作漫不经心般,语调懒散温吞地问:“偶尔也会嘴对嘴地借吗?” 娃娃脸陡然愣住,反应过来以后,面色如常地回答:“有时候会。” 失望于得到这样的答案,林原野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没有在说话。却听面前的人,很快又出声补充道:“我和其他工友有时候会这样,但是程哥不会。程哥从来不会和人这样借火。” 林原野又重新看回了他,一双漂亮的眼眸里,带着难掩的惊讶情绪。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余光瞥见程燎从垃圾桶旁走回来,又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带着心中那点不确切的猜想,他目不转睛地望向从路灯下走近的男人。想要提醒对方时间快到时,他的视线倏地延伸越向程燎身后,随即微微定住了。 在程燎后方的不远处,几个粗壮魁梧膀大腰圆的男人,朝酒吧的方向走了过来。 那些人的脚步声里,多多少少带了点气势汹汹的意味。 第21章 打架 几个人看着像是来酒吧挑事的,林原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打算私下里给酒吧老板提个醒。不料领头的人却停在了程燎面前,对方虽未开口说话,但站在旁边的林原野也能感觉到,那人在眼神凶悍地盯着程燎看。 丝毫没有理会对方不怀好意的盯视,男人手松松地插在裤兜里,侧过脸来朝他们道:“时间要到了,我先进去了。” “好。”林原野点了点头。 察觉到空气中缓缓涌动的暗流,娃娃脸闭紧嘴巴没有说话。 程燎转身朝酒吧里走,为首的男人仍旧没有做出任何阻拦来,就这样放他走进了酒吧里。但是他那令人不适的视线,依旧毫不避讳地落在向了程燎的背影。 在气势阴沉的男人身后,林原野认出了一张眼熟的面孔来。那似乎是昨天晚上,在酒吧里占余微微便宜,继而被程燎教训的醉酒男人。 这几个人并非是来酒吧挑事,而是直接冲着程燎来的。那人昨晚在酒吧里喝酒,自然也能很快认出来,程燎就是酒吧请的乐队鼓手。 那些人似乎没将他们当回事,甚至丝毫不担心,林原野私下里会将消息传给程燎,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当着两人的面,说起报复程燎的事情来:“就是刚才进酒吧里的那个?” “是他。”昨晚的醉酒男人笃定接话。 “刚才为什么不把他拦下来?”旁边另有一人问。 “不着急,进去再动手也一样。”面容冷漠地摆了摆手,领头的男人率先迈步走入酒吧里。 剩余几人闻言,也都纷纷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整个过程里,他们并未给过林原野任何眼神。 眼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娃娃脸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继而有些神情呆愣地道:“程哥怎么会惹上这几人?” “你认识他们?”林原野问。 “认识。”娃娃脸不由自主地面露忧色,“前阵子在镇上的烧烤店里吃夜宵,碰巧撞见他们在那里打架。听烧烤店的老板说,好像是这里的地头蛇。” 林原野一言不发地听完,脸上情绪未见明显的变化。 娃娃脸却有些心急,“林哥,我们是不是得赶快去找程哥才行。” 他略有不安地等待林原野答话,却许久不见他有任何回应。娃娃脸忍不住又叫了一遍:“林哥?” 林原野从他的声音里回过神来,目光略含疑问地看向他。 未料到这种时候他仍在走神,娃娃脸语气纳闷地问:“林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林原野一边朝酒吧里走,一边回过头来朝他勾起唇角,“我只是在算,如果他们非要选在里面动手,事后酒吧的维修费用需要多少。” 说完,他就在娃娃脸费解的目光里走了进去。 乐队的表演已经开始,酒吧中又光线昏暗,找不到那几人的准确去向,林原野带着娃娃脸在吧台边坐下来,只等着他们主动站出来。 果然不等台上这首歌结束,那模样粗壮凶悍的男人,就扬着手中的酒瓶站起来,话语冰冷地叫停了乐队的表演。 没有去评价主唱或是吉他手,男人将矛头径直指向程燎道:“台上架子鼓打的什么玩意?我家猪圈里的畜生都不听。” 对方找茬的苗头十分明显,乐队其他两人抱着战火不波及自己,自然是该明哲保身的想法,沉默寡言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程燎面上未见分毫情绪波动,拿着两根鼓棒从大鼓后起身,语气冷淡地建议:“不想听可以把耳朵堵上。” 他这句话说出来,那地头蛇即便不见得真会动怒,却也有了被他激怒的正当理由,男人高高扬起手臂甩下,手中的酒瓶底清脆响亮地磕在桌边,“你他妈这是什么态度?” 这一声警钟敲响,坐在他们周围的那些普通客人,立刻就作鸟兽散般纷纷起身逃开。刚才还喧哗热闹的酒吧,立刻就变得安静死寂起来。 男人握着酒瓶坐下来,面容微沉地吩咐道:“去把他给我叫下来。” 身侧另外两人大步跨上舞台,就要伸出手去拽程燎的衣领。程燎手臂略微施力,拿在手中的鼓棒如同打蛇七寸那般,直接敲软了两人的手腕。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程燎就步伐平稳地从台上走了下来。他先是瞥了一眼,那畏畏缩缩躲在阴影里狐假虎威的人,而后才垂眼扫向面前的地头蛇。 台上那俩失了脸面的跟班,其中一人恼羞成怒地拆下架子鼓上的镲片,不等老大发号施令,就跳下舞台,对准程燎的头部重重敲上来。 程燎如同脑后长眼睛般,动作从容地侧头躲开。与此同时,斜刺里一只手伸了过来,将跟班的手腕紧紧扣在了空中。 那只手看上去白皙而又修长,属实不像是很会打架的人。跟班略微恍神了一秒,手中的镲片就被手的主人利落抢过,转而冷不丁地朝他头顶盖去。 下一秒,林原野的手腕被人轻轻捏住了。顺着对方的手朝上看,对上程燎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时,他微不可见地挑起眉尖来,“有事?” 男人闻言,面不改色地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镲片,继而言简意赅地解释:“镲片太贵,赔不起。” 想到对方每个月的工资,以及平房里的破旧家具,林原野立即懂事地松开指尖,眼眸饱含理解地看着他将镲片拿走。他转而四下里张望,想要寻找便宜好用的工具。 跟班趁机剧烈地挣动起来,想要借此机会摆脱来自他的桎梏。却难以置信地发现,林原野比他想象中力气更大。 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林原野寻找工具未果,索性将视线求助般地投向程燎。后者接收到来自他的目光,面色淡然未置一词,却从他那里拽过跟班的双手,径直捏住对方的手腕朝下掰去。 伴随着咔嚓一声清响,在跟班惊痛的短促叫声里,他那两只脱臼的手腕软软地垂了下来。 手握酒瓶的地头蛇终于不再坐得住,眼神蛮横悍戾地起身破口骂道:“你们找死!” 这句话音落下,剩下几个粗壮魁梧的男人,便如同接收到信号一般,走上前来将他们两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那地头蛇径直抡起拳头朝程燎而去,余光里瞥见程燎游刃有余地躲开,林原野便转身替他拦下了欲从后方偷袭的另两人。 这两人虽然长得膀大腰圆,却只空有一身蛮劲,林原野躲得简单且轻松,手肘抬高撞向左边那人鼻梁的同时,一条腿夹带劲风踹开右边那人。 做完这些以后,他仍有余力回头去留意程燎那边的情况。瞧见被称为镇上地头蛇的那男人,握着酒瓶子见缝插针地往程燎身上砸。 被林原野踹中腹部的人,伏在地上一时半会也爬不起来。被他揍得鼻头见血的人,此时也聪明地不再和他周旋,跑去抱住程燎的腰背,意图控制住他的行动力。 顿时觉得他那双手臂有些碍眼,林原野不满地轻眯眼眸,上前抓住他的头发,想要让他吃点苦头时,余光里就见地头蛇拎着酒瓶子迎面抡向程燎。 即便腰部受限暂时无法动弹,男人面上依旧不见丝毫慌乱,只神色淡漠地抬起结实的手臂去挡。 酒瓶若是碎在手臂上,多多少少也会将他的皮肤划伤。林原野当即就松开面前人的头发,双手速度很快地圈抱住程燎抬起的手臂。借由来自对方手臂力道的支撑,力道极重地抬腿踢向迎面落下的酒瓶。 两股力道在空中猛然相撞,酒瓶子抵着他的鞋底炸裂碎开。玻璃碎片穿透鞋底刺入皮肤的尖锐痛感传来,林原野略微皱了皱眉,松开程燎在原地站稳。 几乎是同一时间,伸手丢开抱在自己腰后的人,程燎抬腿揣向地头蛇的腹部,单手握住他的衣领收紧,将对方的脸重重按在桌边。 心中仍惦记着鞋底被玻璃划破的仇,林原野转头捞过身侧桌上的洋酒,二话不说径直就丢向程燎怀里。后者稳稳伸手接住酒瓶,拧眉将手中酒瓶抡至半空中,却又在瞥见瓶身上的文字时,动作极为明显地顿了顿。 “二十年的进口威士忌,”男人嗓音低沉而又平淡地强调,“价格不便宜。” 林原野面不改色地接话:“兑过水的。” 程燎抬眸瞥了他一眼,似乎是还想要说什么话,却在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双腿时,眸光陡然微微凝住。 林原野的两条腿虽然都踩在地上,右脚的脚尖却是微微踮起来的。而此时此刻他左边的那条腿,似乎承载了来自他身体的大部分重量。 脑中回忆起他抬腿踢向酒瓶的画面,程燎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冰冷起来。下一秒,他黑眸沉沉地拎起手中酒瓶,毫无预兆地砸向面前男人的双腿。 第22章 月光 酒瓶磕在对方的腿上应声而碎,伴随着泊泊流出的酒液,裂开的玻璃碎片尽数插入他腿中,被压制住的男人立刻痛得叫出声来。 角落里将地头蛇找来教训程燎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而又瑟瑟发抖,连忙摸出手机来报警。酒吧里的客人已经跑得差不多,剩下零星几人也隔得极远,悄悄躲在安全的地方看热闹。 服务生大约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亦不敢主动上前来拉架,只偷偷给老板打了电话过去。被林原野刻意叮嘱过,老实坐在吧台边没动的娃娃脸,终于忍不住跑过来小声问:“会不会把人打出什么问题来?” 程燎没有接话,但也没有再对桌边的人下手,转身皱眉看向林原野问:“脚伤到了?” 林原野愣了一秒,随即如实回答道:“应该是玻璃碎片刺进去了。” “去医院。”程燎说。 “我也一起去。”娃娃脸忙不迭地出声道。 “你先回去。”程燎淡声拒绝,“有人已经报过警,派出所的人很快就会来找我们做笔录。” 娃娃脸闻言,也就不再坚持,秉承着不给他们添麻烦的原则,独自先从酒吧里离开。两人并未留在原地等警察,程燎先带他去了镇上的医院。 他在医院里处理了脚底伤口,做好包扎出来以后,程燎将他留在大厅的休息区,继而离开去窗口替他取药。 林原野乖乖坐在原地没动,很快就瞧见急救车一路亮灯鸣笛,开入医院大厅外的空地,地头蛇被医护人员从车里抬了下来。 而紧跟在急救车后面的,还有从派出所里开出来的公用车辆。 他心中有些奇怪,一旦警察调出酒吧里的监控,就能发现他们并非最先动手的那方。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人还选择报警,证据显然是对他们极其不利的。 林原野的这些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出警人员很快在大厅内找到他与程燎,态度强硬地要求两人去派出所配合调查。而对于酒吧中的监控证据,对方却从始至终只字未提。 这般情况看上去,倒不像是要请他们回派出所做笔录,更像是请他们进局子里吃点苦头。不过这样一来,倒也符合了镇上人将被程燎打伤的男人,背地里称作为地头蛇的说法。 两人从医院里出来,转头又坐上了警车。期间林原野也已经提前做好了,打电话从乡镇所属市里找人解决的打算。 不料在前往派出所的途中,林原野还没来得及往家里打电话,副驾驶里的警员就先接到了领导打来的电话。两分钟以后,他恭敬而又顺从地挂掉电话,叫停正在开车的司机,将两人在路边放下了。 林原野叫住对方询问笔录的事情,只得到警员略显匆忙的一句“不用了”,就目送那辆警车从他们的视野内飞快离去。 他们在路边等了片刻,偏僻无人的马路上却始终不见其他车辆驶过。眼见时间已经不早,程燎转过头来问他:“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有多远?” 林原野拿出手机来查地图,而后略带意外地抬眸回答,“不是很远,再走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到。” 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镇子面积小的好处,他扶着身侧的路灯柱子,轻轻晃动抬离地面的右脚,尝试着提出建议道:“不如直接走回去?” 默许了他的提议,程燎转身在他面前微微弯腰,“我背你。” 林原野心中愉快点头,面上却丝毫情绪不显,故作迟疑与犹豫地问:“你背得动吗?”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男人眉眼不动地直起身体来看他,“抱你也可以。” 林原野心中一动,却也没敢真的点头,最后也只面不改色地望向他道:“那还是背我吧。” 程燎又重新转过去,在他面前俯身弯下腰来。 松开手中的路灯柱子,林原野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低头趴上他的后背。对方两只手勾过他的膝盖窝,将他从地上稳稳地背了起来。 程燎身体的温度透过后背的薄衣服,传向他胸前最靠近心脏的位置。而他只要稍稍低头,鼻尖就能沾上对方发梢残留的洗发水淡香。 林原野在与对方这样近的距离里,心猿意马地走了几秒时间的神。直到程燎的问话声将他拉回现实,他才堪堪回过神来,意识到对方不认识路,及时出口补救:“走左边那条路。” 程燎背着他朝左边那条道路走,他的步子迈得不快不慢,却很从容平稳。林原野甚至不曾察觉出他的呼吸乱过,似乎对于程燎来说,背上多出一个人来,也是极为轻松简单的事。 不自觉地微微收紧搂住他脖颈的双手,林原野仰头朝高高的夜空里望去。看见挂在高空里的银白圆月时,他不由得轻声感慨:“今晚的月亮好圆。” 程燎背着他脚步未停,声音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 伴随着对方话音的落下,林原野清晰地感觉到,有东西贴着自己的手腕轻轻擦过。他愣了一秒,随即才反应过来,那大概是男人滚动的喉结。 他下意识地也跟着喉结轻滚,收回目光瞥向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在男人看不见的角度,林原野眼眸灼灼地落向他的脸侧,目光寸寸缓慢移动,无声无息地描摹他的脸部轮廓,嘴上却漫不经心地与他闲谈:“今天是十五号吗?” “十六号。”程燎话语低沉地纠正他。 林原野恍然般地唔了一声,为了将他的唇角看得更清楚,又将自己的脸往下压低了些。没有发觉自己时不时蹭过男人肩头的下巴,他声线悠缓地喃喃自语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吗?” 感知到颈后覆落而下的温热而湿润的唇息,程燎脚步极为明显地顿了顿,呼吸亦难以自持般地乱了一瞬。 察觉到他脚下步子的短暂停滞,林原野的下巴轻轻抵上他的肩头,口吻略带困惑地问:“怎么了?” 等待对方回答的时间里,他脑袋微微低垂,下巴依旧抵着程燎的肩头没有动,却清晰地听到了男人胸腔内沉而有力的心跳声。 那声音如同月下拍打礁石的海浪,一声接一声地漫过他耳膜,逐渐与他的心跳声覆盖重叠。催动着林原野自己的心跳频率,不受控制地变得躁动急促起来。 但越是眼下这样的时刻,他脑中的思绪反而越是如抽丝剥茧般清明。如同隐隐有所感应一般,林原野再度将视线投向程燎的侧脸。 他没能从对方脸上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只听到程燎声音平淡如初地接腔,“没什么,只是你刚刚说的话,”男人语义不明地顿了顿,“我没听见。” “没听见吗?”林原野的声音里浮起明晃晃的疑惑来。 但倘若程燎此时此刻回头,大概就能恰好撞见,他那双被月光照亮的乌黑眼眸中,与他说话语气截然不同的狡黠笑意。 “我是说,”抬起轻压在男人肩头的下巴,林原野略微歪了歪头,悄无声息地将嘴唇凑近到程燎脸边,而后状似正经认真地低声重述,“十五的月亮——” 他故意将嗓音压得近似气音那般低,而程燎也不负众望地侧过脸来,声线低沉好听地问:“什——” 两人的声音同时戛然而止。 月光下,林原野的嘴唇轻轻撞上了程燎转过来的脸。 第23章 问题 时间似乎陷入到了短暂的停滞中。几秒时间以后,程燎移开了自己的脸,林原野亦将头往后仰了仰。 “抱歉。”他煞有介事地抬起手来擦嘴唇,“我没想到你会突然转过头来。” “我没有听清你说的话。”程燎继续迈开脚步朝前走,语气冷静平常地向他解释,自己突然回头的理由。 林原野嗯了一声,嗓音里似乎染上轻微的笑意,“需要我帮你擦擦吗?” 说完以后,不等程燎张口回答,便主动将手伸向他的脸庞。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脸侧时,男人不紧不慢地偏开了头,话语简短地拒绝道:“不用。” 林原野见状,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也不再说什么。 他照着地图导航给程燎指路,程燎最后在他住的院落门边,将他放了下来。林原野低头在口袋里摸钥匙,院子大门打开以后,他并未伸手去接男人手中装药的袋子,而是佯作没有察觉般出声道:“上次穿走的衣服还没还给你,你要不要进去拿?” 程燎没有拒绝,率先越过他走上前去,将闭合的铁门朝外拉开,示意他先进去。 林原野单脚跳入门内,将铁门从里面锁好,又跳着去开里屋的那扇门。两室居的房子虽见不得有多豪华,住起来却也宽敞舒适,房子中的家具与电器一应俱全。 他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来,朝旁边弯腰放东西的男人道:“衣服和裤子还晾在后门阳台,你知道阳台在哪里吗?” 程燎没有接话,转身朝主卧后的阳台走去。 林原野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待对方身影消失在房间门内时,连忙扶着沙发站起来,弯腰拿起摆在茶几边的玻璃水杯,以单腿跪在沙发上的姿势,贴着沙发放轻动作朝前挪去。 茶几前铺着柔软的地毯,他一只手扶着沙发扶手,身体后仰坐倒在地毯上,另一只手将玻璃杯轻轻丢了出去。 他瞄准了地毯丢的杯子,手上力度却并未完全控制好,杯子径直从低空里飞出地毯范围,声响清脆地砸落在地板上,继而碎成了大大小小的玻璃堆。 林原野不由得呆愣一秒,最后在耳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里,匆忙回过神来。程燎循声走了回来,手上拿着从阳台取下的衣服和裤子,瞥见客厅中的满地狼藉时,人还未开口说话,眉头就先轻轻拧了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衣服裤子,大步走向林原野的方向。途中路过杯子摔碎的地方时,被林原野眼疾手快地叫停道:“小心踩到碎玻璃。” 程燎充耳未闻般地抬脚跨过那堆玻璃,停在地毯前垂眼望他,淡淡的语气中似是带了几分沉意:“想喝水不会叫人帮忙吗?” 林原野抿着嘴唇没吭声,黝黑浓密的眼睫毛轻轻耷落下来,面上流露出一副知错的可怜模样来,大概此时不论是谁看了,都会不忍心再出声责怪。 对方果真没有再说话,从他面前俯下身来,距离极近地贴着他耳侧淡声道:“抱住我。” 仍旧沉浸在程燎忽然贴近的插曲里,林原野下意识地听凭对方嘱咐,伸出双手抱住了男人近在咫尺的腰。 男人身体极为明显地顿了顿,在林原野看不到的视角盲区,唇角不着痕迹地掀了掀。他也没有再提醒林原野错误的动作,而是就这么维持着弯腰的动作不变,任由他的双臂紧紧环住自己的腰。 林原野抱了大约有三秒时间,察觉到面前男人迟迟未有任何动作时,才慢半拍地从他腰间仰起脸来,望向他的眼眸中无声流露出疑问来。 “你这样,”程燎眉眼不动地低声陈述,“我可抱不起你。” 此时才明白过来对方话中含义,林原野耳朵尖隐隐发烫,神色仍作镇定地松开他肌肉紧实的腰,补救般地抬高双臂,老老实实搂住他的脖颈。 程燎一条手臂揽住他的后背,另一条手臂穿过他的双腿下方,将他从地毯上凌空横抱起来。 身体腾空的那个瞬间,林原野抱住他脖颈的双手微微收紧,视线同时不受控制地飘向,对方发力时肌肉线条微绷的上臂。 对方抱着他步伐平稳地走向沙发,期间并未低头看过他。 林原野抬高眼眸望向他,悄悄藏起了眼底的愉快情绪,心口却仍旧不自觉地隐隐作烫。 将他放在沙发上,程燎直起身体看向他问:“家里有扫帚吗?” “有。”不想暴露自己眼底的情绪,林原野错开他投来的视线,“就在门外墙边。” 男人出门拿了扫帚和撮箕回来,停在水杯摔碎的地方清扫碎玻璃。林原野坐在沙发上看了片刻,冷不丁地开口道:“我一个人住。” 程燎停下手中动作,目光略含探询意味地抬起头来。 “所以,没有人帮忙的时候,”林原野朝他露出稍显落寞却漂亮的笑容来,“我还是得自己接水喝啊。” 男人听了并未搭腔,又垂头继续轻扫脚边的碎玻璃。林原野几乎要以为,程燎对自己装可怜的话无动于衷时,就见对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今晚我可以不走。” “好啊,刚好你的衣服裤子也都在。”林原野语气如常地回答,眼中却浮现出计划得逞的轻微笑意来。 清扫完地板上的那堆碎玻璃,程燎重新去厨房里找了新杯子,帮他倒了一杯水拿回来。林原野接过水杯道谢,心中却在暗暗琢磨睡觉的事情。 房子虽然有两个房间,空置的次卧却因为长期没人住,床上非但什么都没有,床垫甚至还落满了灰尘。而他住的这地方,可就没有多余的折叠床拿出来给程燎睡。 主卧的床倒是很大,睡两个成年男人已是绰绰有余。只是他主动提出来让对方去睡,多少都有点心思不纯的嫌疑。 他还未完全想明白,就先被程燎的话打断了思路:“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林原野闻言,将水杯放回茶几上,下意识地朝他点了点头。点完头以后,视线不经意掠过茶几边装药的袋子,又伸出指尖抵住下巴,眼眸轻眯陷入思索。 瞥见他盯着前方似是在走神,程燎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还有问题?” “有。”林原野低声喃喃着接话,继而在男人的注视中慢慢抬头,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来,“可是,这个澡要怎么洗?”他伸手指向自己包扎过的右脚,话语里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辜,“医生是不是说过,我这只脚不能沾水?” 第24章 体重 “有浴桶吗?”程燎思忖片刻后问。 对方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林原野那点明知故问的心思,垂眸扫了一眼他受伤的右脚,继而神色如常地替他想办法。 “没有。”林原野为难般地摇了摇头,“浴缸也没有。” 男人见状,又撩起眼皮追问:“凳子有吗?” “有。”愣了一秒,林原野出声回答。 程燎转身去厨房里找凳子,林原野坐在沙发上没有动,看他将两个凳子拎进卫生间里放好,又走回客厅里看向他问:“需要我帮你拿衣服和毛巾吗?” 林原野回过神来,缓缓眨着眼睛回望男人道:“我在家习惯穿浴袍。” 程燎闻言,面上神色分毫未变,“浴袍放在哪里?” “也挂在阳台上。”林原野神情轻松地接话。 程燎帮他取了浴袍回来,又扶他去卫生间里。 林原野停在卫生间门边朝里看,发现浴袍已经叠好放在旁边,两个凳子就摆在花洒下方,一个用来给他坐,另一个用来给他放脚。 眼见程燎没有再往里走的打算,林原野目光迟疑地转过头来,“花洒放得太高,我可能不太方便拿。” “只有花洒吗?”程燎垂眸对上他的视线。 林原野不明就里地盯着他看。 “还有其他地方需要帮忙吗?”程燎问。 林原野见状,略有几分踟蹰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方便的话——” 他故意没有说完,意有所指般地顿了顿,就等着程燎自己把话接上。对方果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语气淡然地打断他道:“我帮你。” 说完以后,不等他回答,程燎又率先出声提醒:“你先进去,衣服脱好再叫我。” 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林原野扶着门框挪进去,随即回过头来伸手关门。眼看那扇门即将嵌入门缝里,他又冷不丁地将门从眼前拉开,语气再自然不过地开口问:“内裤需要脱吗?” 他问这话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要探探程燎的反应。虽然多半已经能够料到,对方回答不用时的冷淡表情,但只要想到对方答话时的模样,林原野心中仍是会觉得有趣。 不想程燎却瞥了他一眼,“都行。”男人回答得言简意赅,“你如果想脱,我不介意。” 林原野闻言愣住,反应过来以后,老实本分地将门关上,最后也没敢真的将内裤脱下来。他脱完衣服和裤子,自己挪到凳子前坐下以后,才在里面叫了一声程燎的名字。 后者应声推门而入,抬眼就见他赤条条地坐在里面,只剩下内裤还好好地穿在身上。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太久,男人很快就面容淡淡地移开目光,扫向自己身侧的那张空凳子。 “右脚抬起来放在凳子上。”程燎说完,转身去看挂在洗脸池旁的毛巾,“你洗澡的毛巾是哪条?” 林原野一边抬高右腿往凳子上放,一边偏头朝他身前看,继而不太确定地开口道:“大概是左数第二条——” 程燎的身体遮住了他大半的视线,他并未将那排毛巾看得很清楚,记忆中对毛巾的挂放顺序亦不是很清晰。 堪堪搭上凳子边缘的脚尖,也在他逐渐倾斜的身体动作里,不由自主地歪向旁边,继而轻轻蹭在了程燎腿后面的膝盖窝里。 而男人此刻穿在腿上的,依旧是裤腿到大腿位置的宽松短裤。 程燎拿毛巾的动作骤然顿住,在感知到皮肤上热源与痒意的第一时间里,就转过身来弯下腰,伸出手指按在了他作乱的那只脚背上。 林原野面上一怔,神色诧异地低眸望向自己那只被按住的脚背。 “怎么了?”他语气困惑地开口问。 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程燎在他的话音里略微顿了顿,记起来他脚底还有伤口,继而不着痕迹地伸长五指,改为握住他光裸的脚踝,将他的右脚往凳子中间挪了挪。 “脚放凳子中间,不然会掉下来。”做完这些动作,男人神色不动地站直退开。 林原野了然地点点头,转头就见程燎已经将毛巾取下,朝自己怀里丢了过来。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对方丢过来的那条毛巾,不偏不倚恰好覆落在他的身前,将他腹下遮盖得严严实实。 但不论对方是否故意为之,林原野仍是在心底缓缓松了口气。直到程燎从门外迈入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样不遮不掩地坐在凳子上,或许是有些过于草率了。 暂且先不论程燎看见后作何反应,万一自己有了不该有的反应,倒也无端增添几分不自在。 替他拿完毛巾以后,程燎径直绕去他身后,身后取下了墙边的淋浴喷头。伴随着身后花洒出水的动静响起,男人低沉平静的嗓音亦穿透水声传了过来:“我帮你拿喷头,你自己洗。” 林原野对此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 花洒里出来的水很快变热,程燎先自己伸手试过水温,才将喷头转向他裸露在空气中的背脊。确认热水尽数落在他的前胸后背,他沉默不语地转开目光,片刻后才压着嗓音缓缓开口:“水温合适吗?” “合适。”林原野说。 他背对着程燎坐在凳子上,拿起盖在身前的毛巾,就着成片淌落的热水,依次擦洗自己的身体与四肢。有短暂的片刻时间内,耳边除去水声与毛巾弄出的轻微响动,他几乎都要听不到身后男人的存在。 喷洒的水声彻底盖过了程燎的呼吸声,而男人始终站在身后一言不发。似乎从开门进来看见自己起,对方脸上就未出现过丝毫起伏变化的情绪。 仿佛对身后的程燎来说,林原野穿上衣服与不穿衣服,在他眼中都并无两样。思及到此,他手中擦洗的动作微微一顿,握住毛巾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松了松,泡水后变沉的毛巾,就这样顺着他指尖滑落向自己脚边的地面。 林原野轻轻哎了一声,在温暖的水流中俯下身去,弓起背脊伸手去捡脚边的毛巾。 从程燎低垂的视野里看去,面前的人弯腰垂着头,雾气蒸腾的透明水流间,那片白皙赤裸的背脊,线条似乎已经拉伸到了极致,霎时在半空里弓出漂亮紧致的弧度来。 热水顺着他的背脊大片大片地流淌,滑过他的肩胛骨与背沟,轻轻砸向他腰窝下方收紧的黑色裤腰边缘。 林原野弯腰的动作,大概也连带着腰后的裤头往下移了移。因而此时此刻,他腰窝下方的那片皮肤上,甚至还残留有被裤头勒出来的轻微痕迹,印在他白皙干净的皮肤上,瞬间就沾染上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绯色。 程燎眼中情绪无声翻涌,喉结极为缓慢地滚动了一下,为了不让林原野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开口说话时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就连他都不曾料想过的哑意:“捡好了吗?” 林原野果然没能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捞起毛巾在水中坐直身体,将毛巾放入水流里冲洗了两遍。 程燎没有看他,又将嗓音往下压了压,声线不带情绪地问:“洗完没有?” 林原野拿着毛巾似乎想要回头,语气听上去有些懊恼:“后背擦不到,你能帮我——” 程燎抬手按住他后颈,阻止他回头的同时,情绪冷淡地打断了他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那就别擦了,穿好衣服出去吧。” 林原野沉默两秒,神情自如地接话道:“好。” 对方并未替他拿干净的衣服来,林原野只能先穿上浴袍,再回房间里去换。他站起来披浴袍的时候,程燎背对他抬手在放置花洒。 林原野穿好了浴袍,并未将腰间的带子系紧,而后又不信邪般地转向对方,静静等候程燎朝自己转过身来。 男人如他料想中那般转过了身,视线从他浴袍微敞的胸膛前轻描淡写地掠过,继而毫无停顿地收回目光,惜字如金般地开口提醒:“带子。” 林原野从顺如流地低下头来绑腰带,面上半点情绪波动不显,心中却纳闷又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程燎真的对他没意思? 他草草了事般将腰带绑好,转头扶着墙壁慢吞吞地挪向门外。洗过澡的浴室地面又湿又滑,即便是已经做到了格外小心,但林原野还是难以避免地轻轻滑了一脚。 他身体不稳地朝后仰了仰,手伸出去抓洗脸台的时候,背脊被人从身后稳稳托住了。男人从身后弯腰将他抱起,抬脚朝卫生间门外走去。 短短两个小时内,林原野已经被对方这样抱过两次。因而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出来,程燎两次抱他走路时的明显不同。 男人将他抱在怀里,脚下步子迈得又大又快,步伐间隐约能窥见几分浮躁与不耐,甚至亦不再提醒他要搂好自己脖颈。 从洗手间到卧室床边的距离,大约是地毯到沙发距离的两倍。走出过半距离时,林原野贴近他脸边的那侧耳朵里,甚至开始落入男人逐渐转为沉而急促的呼吸声。 犹自沉浸在程燎对自己没意思结论中的林原野,此时也不得不收回漫游的思绪,神色复杂且微妙地开口问:“我是不是太重了?” 程燎抱着他脚步骤停。 下一秒,男人低而缓慢地喘出声来,嗓音低沉沙哑地嗯了一声:“是有点重。” 第25章 同床 程燎将人抱到主卧里的床上,就关门退了出去,留林原野自己在房间里换衣服。几分钟以后,他穿好衣服出来时,客厅中不见男人的身影,对方已经先去洗澡了。 他坐回客厅的沙发里玩手机,好几个视频接连看完,仍旧不见对方从卫生间里出来。程燎的这个澡似乎洗得格外漫长,林原野索性起身去次卧里看了两眼。 次卧中的卫生太久没有打扫过,的确已经不能睡人。林原野又开始暗自琢磨,程燎在卫生间里表现出来的反应。没等他琢磨明白,娃娃脸就打电话过来了。 对方先打给了程燎,见程燎那边久久无人接听,才又打给了林原野。他在电话中关切询问两人的笔录情况,林原野也没有多提,只告知对方他们已经顺利到家。 娃娃脸这才放下心来,唯恐时间太晚耽搁他休息,很快就挂掉了电话。经他这通电话提醒,林原野终于想起来,联系酒吧老板处理酒吧的善后工作。 老板已经知晓酒吧的打架事件,半小时前就已经安排好了酒吧的临时停业事宜。剩余程序林原野也就不再多问,给对方转了一笔修理费过去,就从社交软件里退了出来。 而这个时候,程燎也终于洗完澡出来。林原野将提前翻出的吹风机递给他,对方伸手接过,在客厅里的墙边插上电源,侧身站在电视机前吹头发。 林原野没有再玩手机,盯着他吹头发的动作看了半晌,随即语气如常地开口问:“今晚你想睡哪里?” 程燎关掉手中吹风的开关,循声朝他瞥来一眼。 没等对方出声回答,林原野又慢吞吞地补充:“次卧里很脏,不能睡人。” 男人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微顿,继而垂眼扫向他身下坐的那张沙发。 隐约探出他心中倾向的选择意愿,林原野在心底小小地啧了声,依旧没给对方接话的机会,又主动给出提议,“沙发太短你睡不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晚上可以和我一起睡。”他的话音略微顿了顿,“主卧的那张床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男人没有立马给出回答,似乎仍在思考建议的可行性。 林原野见状,不得不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来,“我家没有风扇,晚上睡觉不吹空调会热。你和我睡主卧里的床,可以省下一台空调的电费。” “可以。”没有思考太久,程燎最后答应了他。 林原野唇角微微翘起,从沙发前站起来,单脚跳着往主卧里走。多余的毯子和枕头都被他收在衣柜上方的柜格中,老房子里的衣柜并不高,但他如今双腿站不稳,便将在客厅吹头发的程燎叫了进来,让对方帮忙拿毯子和枕头。 男人伸手去头顶柜子里拿东西时,林原野后背倚靠墙壁站在床尾,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的大床问:“你睡哪一边?” 程燎拿着毯子与枕头转身,神情不甚在意地扫了眼那张床,最后选了大床靠近衣柜的这侧。 林原野自然是没有异议,跳过去将自己的枕头与薄毯往床的右边移,随即脱鞋爬上床坐好。程燎从客厅里关完灯进来,在门口墙边摸到顶灯开关按掉,也从左边那侧脱鞋上了床。 两人谁都没有再出声,各自在大床的两侧躺下来,中间隔出来的距离泾渭分明。林原野将毯子盖在腹部,在黑暗中侧身朝左边转了过去。 有过上次在程燎家里睡觉的经历,如今再与对方睡同一张床,两人中间依旧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他也就不再觉得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在黑夜里闭上眼睛,他很快就沉入了深深的梦境里。 或许是连续两晚都在看程燎打架子鼓,他破天荒地梦见了自己的大学时期。 林原野大学上的是国内的一所普通本科。身边交际圈内的同龄人,大多是考上重点大学或是选择出国,唯独林原野仗着自己本地人的优势,以压过录取线的高考分数,进入了那所普通一本。 他从中学起就在学校里玩乐队,他与朋友组建的乐队,也曾风靡过整个校园。家里从小就给他请过许多位不同领域的兴趣老师,林原野学过很多东西,也会很多种特长,却唯独对学习不怎么感兴趣。 他与朋友的乐队延续到了大学期间。最初是在学校的比赛与晚会上表演,后来也曾经租借征用学校的礼堂,举办过免费的小型演唱会。 演唱会的上座率很高,几乎每场座无虚席。甚至有一年的夏天,杨锦年也来看了他们乐队的表演。当时杨锦年已经毕业回国,因为忙于工作鲜少与他见面。 那场表演开始的前夕,杨锦年破天荒地从他那里拿走了两张票。林原野调侃他偷偷找了女朋友,不想到了表演当天,林原野坐在舞台中间,抬眼看见的却是个年轻男人。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坐在前排中间杨锦年的旁边。中场林原野起身走近观众席互动时,也只瞥见男人帽舌下露出来的好看的下巴弧线,以及那枚印在鸭舌帽上的意大利队徽。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场反响不错的表演上,他们的鼓手因为有事缺席了表演,而他作为临时抱佛脚的半吊子学员,在表演上兼顾了主唱与鼓手的重担。 他没有见到过男人的脸,也没有与对方说过话。只在表演结束的庆功聚餐上,心血来潮问了朋友一句:“最近是不是有意大利球队的比赛?赢了吗?” 梦中的朋友点了点头,说出来的话与当年如出一辙:“是吧,你突然关心这个做什么?” 林原野举起面前的啤酒与他碰杯,想要像当年那般,笑着回答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在意。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开口说不出话来了。 记忆中朋友那张年轻熟悉的面庞,逐渐在眼前扭曲成模糊交错的线条,他身后餐厅包厢中的精致墙面与房顶,也都尽数崩塌湮灭成四散的尘埃。 林原野在程燎低沉熟悉的话语里缓缓睁眼,听见对方的声音近距离地传入自己耳中:“赢了,比赛你不是也看过了吗?” 林原野睁着眼睛怔了片刻,首先意识到是自己说了梦话,然后才慢半拍地发觉,昨天夜里的泾渭分明似乎没起作用,自己眼下正巧就睡在了程燎怀里。 第26章 心惊 程燎睡得比林原野晚,在他很快陷入熟睡以后,男人甚至还重新穿好脱鞋下床,去阳台外回了一封外国邮件。 前后也不过才十分钟左右,等他推门进来时,便借着门边倾泻而入的月光看见,林原野由最初的侧躺姿势变为了平躺。 枕头仍旧好好地垫在他头下,原本盖在身上的轻薄毯子,却在他翻身的动作里滑到了腹部。他双眸紧闭睡得无知无觉,两只手落在脸旁的床单里,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被他蹭到了胸口,衣摆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腰来。 程燎站在门边盯着他没有动,落在身侧的指尖缓缓摩挲了片刻,才走过去俯身替他拉毯子。林原野睡得脸庞微微偏向右侧,右边那只耳朵毫无遮掩地露在空气里。 靠近耳骨的那片区域,没有戴任何耳饰。记起那晚他戴耳钉出现在酒吧的模样,程燎伸向毯子的手微微顿住,转而轻眯眼眸去找他耳骨上的耳洞。 然而房间中光线太暗,仅凭门口泻下的淡淡月光,程燎无法准确找到耳洞的位置。他没有半分犹豫,停在半空里的那只手当即调转方向,落向了林原野右边那只耳朵。 程燎在他低缓而又绵长的呼吸声里,指尖伸长轻轻捏住了他的耳骨,继而指腹贴着他柔软的耳骨,寸寸朝下缓缓抚摸起来。 摸到林原野的耳洞以后,程燎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来,眼前仅凭记忆与想象浮现出来的,并非那晚他在酒吧戴过的碎钻耳钉,而是另一枚漂亮的银色圆环。 十六七岁少年灿烂明媚的眉眼跳跃着掠过眼前黑暗,右侧耳骨上的银色圆环在眼光下闪闪发光。而程燎就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内,隔着升起的车窗玻璃打量他那张生动的面庞。 车子发动起来的前一刻,杨锦年从前面回过头来告诉他:“那是我表弟。” 眼底倒映着被朋友簇拥离去的少年身影,程燎漫不经心地低声接话:“他很受欢迎,朋友很多。” “是的。”杨锦最后笑着总结,“除了学习不好,他什么都好。” 伴随着被抽离的过往回忆,程燎松开了捏在林原野耳骨上的那只手,替他将毯子拉回了胸口位置。然而不过是上床的短短几秒时间里,毯子又被他推到了肚子上。 而林原野两只手搭在肚子旁,依旧睡得很沉。 程燎望着他微微扬眉,再度伸出手去扯被他轻轻压住的毯子。这一次,熟睡中的林原野终于似有察觉般,朝他所在的方向轻轻翻身,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想要将毯子拽回来。 然后睡梦中的他终究难敌意识清醒的人,男人每将毯子朝自己身前拉近一分,林原野就拽着毯子朝他挪近一分。因而到最后,程燎甚至没有费太大力气,就将他从大床右边轻轻拖了过来。 而这些发生在黑夜里的事情,林原野全都不曾有半分察觉到过。夜里的事他不清楚,眼下发生的事,他却的的确确正在经历。 “抱歉。”在睡意尽数褪去的这一刻,林原野昧着良心撒谎,“我睡觉习惯不太好,你可以直接推开我。” “你的脚上还有伤。”程燎淡声解释。 林原野闻言,试探般地动了动自己的两条腿。这才终于发现,自己的双腿正紧紧贴着男人的身体。 他动作轻缓地缩起腿来,想要从对方身前慢慢滚开。不料弯起来的膝盖,却骤然顶在了程燎的腹下。膝盖上不同寻常的触感与温度传来,意识到对方那里大概是什么状况,林原野直接愣住。 被他蹭到的人反倒坦然自如,语气没有太大情绪波动地开口:“早上睡醒以后的正常现象而已。” 对方不说得这样直白还好,如今以寻常平淡的口吻告知,林原野膝盖上的那片热源,反而润物细无声般地渗入了他皮肤表层,顺着他的下肢一路朝上烧了起来。他也有了所谓早上醒后的正常现象。 不敢再耽搁半分时间,林原野急着从程燎怀里爬起来。然而越是这种时候,反而越容易变得手脚慌乱起来。他撑着身体想要坐起,仓促之间双腿却数次不受控制地撞到程燎身体。 饶是定力极好的程燎,也经不起被他的两条腿频频触碰。男人神色略带微妙地蹙眉,最后伸手按住了他的动作,低声张口吩咐道:“你先别动。” 林原野就如同那在水中胡乱扑腾扫尾的鱼般,霎时就陷入了沉寂的静止状态中。 程燎收回被他压在身下的那条手臂,撑住床单缓缓从他面前坐了起来。听闻对方起身的动静,林原野维持着曲腿侧躺的姿势,下意识地就低头朝他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目光猝然撞上男人那明显尺寸可观的地方,林原野定定地睁着双眸,半晌甚至忘了要眨眼。 似乎认定双方性别相同,自己有的他也会有,程燎并未在他面前做出过半点遮掩举动,就这样坐在床上朝他道:“你可以起来了。” 林原野心不在焉地收回目光,从床上慢吞吞地爬起来。眼皮抬高的那个瞬间,又毫无预兆地对上面前男人那双若有所思的黑眸。 “你在看什么?”没有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程燎盯着他的脸问。 林原野心中想的是找借口搪塞过去,与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久久对视后,话到嘴边又鬼使神差地改了口:“需要帮忙吗?” 程燎眼中情绪微不可见地变了变,看着他迟迟没有回答。 气氛莫名陷入微妙的凝滞中,意识到自己鱼钩抛得过于惹眼了点,林原野又补救般地眨眨眼睛,朝他露出漂亮无辜的笑容来。 男人眸中果真逐渐趋于风平浪静,就在林原野几乎要以为,对方会打消心中的怀疑时,却听见程燎嗓音低沉地缓缓开口问:“你想怎么帮?” 早已提前想好对策的林原野,闻言从容镇定地扬起唇角,“不知道。”他佯作不解般思考两秒,“你需要的话,我就可以帮。毕竟,”他语气近乎真挚诚恳地补充,“你昨晚帮我洗了澡。” “不用。”目光掠过他唇边沾染的笑意,程燎声线淡淡地回绝。 林原野神色不变地点了点头,状似了然般转过身,双腿跪在床单里,似乎是打算爬到自己脱鞋的那侧下床。 只是尚未来得及挪出两步,他就被人冷不丁地从身后冷不丁地握住了脚踝。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紧紧贴住他的脚踝收拢,将他没受伤的那只脚牢牢抓在手中。 林原野面上一怔,下意识地回头朝身后望去。 程燎抓着他的脚踝没有松开,看向他的目光中浮起几分莫测难言的情绪来。 猝然撞入程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他忽然毫无由来地生出了几分,鱼钩连带饵食都将被鱼吞食入腹的心惊感觉来。 第27章 疑问 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那样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林原野再盯着程燎看时,却再也捕捉不到男人脸上任何外露的情绪。 “还有什么事?”林原野问。 “你的手机响了。”缓缓松开他的脚踝,程燎将枕头边的手机丢给他。 林原野愣了愣,慌忙抬起手来接住,果然感受到了手机接连不断传出的震动声。只顾着赶紧起床去厕所里解决,他下意识地就忽略掉了枕头下传来的沉闷声响。 扫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并非是什么非接不可的重要电话,林原野径直按下了挂断键,丢下手机匆忙起床离开。 两人各自花了点时间,才解决好自己身上的问题。程燎洗完脸从卫生间里出来,站在卧室门外询问林原野,早餐想要吃什么。 后者背对他站在阳台门边,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迟迟都未给出回应来。 程燎抬脚走入卧室里,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林原野这才神色诧异地回头,“我不会做。” 男人眉眼不动地回答:“我会。” 林原野闻言,朝他露出笑容来,“我都可以。” 程燎点了点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又淡声开口问道:“你站在这里看什么?” 林原野轻轻唔了一声,“早上起来阳台门是打开的。”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困惑来,“昨晚睡觉我没关门吗?” 男人的面色极为明显地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到不动声色,“大概吧。” 说完,不等林原野继续往下接话,就转身朝卧室外走去。 他去厨房里找食材,毫不意外地发现,冰箱里除了塞得满满的啤酒饮料,什么也没有。林原野略微心虚地扶墙跳过来,认真思考片刻后出声道:“家里有邻居送来的鸡蛋和大米,我不确定有没有坏。” 上半年搬来这里没几个月时,曾经顺手帮过隔壁邻居的忙。事后隔壁大爷拎着大米和鸡蛋上门来道谢,非让林原野收下不可。 他推辞不掉,也就尽数都接了过来。只是林原野向来在厨艺上一窍不通,因而收下的鸡蛋与大米,长时间地堆放在厨房里,却从未派上过任何用场。 根据他记忆中模糊的细节,程燎顺利找到了还能吃的鸡蛋与大米。食材有限又并未提前准备,程燎最后也就简单煮了粥,煎了两个鸡蛋。 半小时以后,两人面对面地坐在桌前吃早餐,程燎冷不丁地问他:“早上做梦了?” “做了。”林原野如实回答。 “什么梦?”男人又问。 “梦见了意大利的比赛。”并未尽数和盘托出,林原野最后半真半假地答。 对方似是未怀疑他话中的真假,只如同漫不经心闲聊般问起:“为什么喜欢意大利?” 为什么?林原野有点被他问住了。 他捧着手中的粥碗慢吞吞地喝,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直到那碗粥慢慢见底时,才不紧不慢地将碗放下,眉眼懒散地冲男人笑了一下,“哪有什么为什么?如果非要问原因的话,那大概就是因为——”他的话音微不可见般地顿了顿,“意大利的队服是蓝色的吧。” 对面正在夹蛋的男人停下手中动作,撩起眼皮沉默不语地望向他。 察觉到程燎笔直投向自己的目光,不等对方继续追问理由,林原野便主动开口补充道:“因为我喜欢蓝色。” 在他的话中沉默了片刻,大概是接受了这个理由,男人最后语气平直地评价道:“听上去像是临时编的。” 林原野弯唇笑了起来,却也没有再对他的评价做出其他解释。 清晨时分的那个梦,在程燎的这个问题中逐渐变得清晰深刻起来。要说为什么会喜欢意大利的话,那大概是因为当晚对意大利比赛输赢的那点在意,让他在几天以后,主动打开了意大利那场比赛的转播视频。 说不上具体的理由来,但的确也是在看过那场比赛以后,他才喜欢上意大利这支球队,甚至慢慢地开始去关注,世界范围内有关足球大大小小的赛事。 至于刚才对程燎说的理由,也只是林原野擅自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曾经这样说过的人并不在这里,而林原野也与对方互不相识。 不过有句话算不得撒谎作假,所有的颜色当中,他的确最喜欢的是蓝色。 思及到此,林原野又抬起头来反问:“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喜欢意大利球队?” 话音落下,却见对面的男人略微抬了抬眉毛,神色平静地看向他未接话。 林原野见状,慢慢挑高了眉尖,“不能说?” “没什么原因。”程燎嗓音低沉而又缓慢地开口,“非要解释的话,就是和你差不多的理由。” 林原野单手抵在脸侧,一双眼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闻言轻轻哼笑出声来,“程燎。”唇齿间缓缓吐出男人的名字,他尾音轻松而又愉悦地指控对方,“你这是在抄袭我。” 将他的玩笑话听在耳朵里,程燎不置可否般地轻轻勾起唇角。 他嗓音略低地嗯了一声,话语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纵容意味,“你说是抄袭,那就是抄袭。” 吃完早餐收拾过碗筷,程燎就接到了酒吧老板打来的电话,由于酒吧临时停业维修,对方通知他今晚不用再去上班。 电话挂掉以后,男人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林原野,“你不会做饭,平常去哪里吃饭?” “一般都会出去吃。”林原野循声抬起脸来,小小地撒了个谎,“现在不方便出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午饭我可以做,”程燎主动提出来,“只是需要买菜。”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适时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林原野假模假样地推拒道。 “不会。”男人答得平淡而又简短,“你的脚受伤,主要责任在我。” 林原野先是面色微愣,转而回想起从昨晚开始,程燎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很快又心生几分了然与顿悟。想来大概也有道理,假如程燎不这样想,又怎么会主动提出留下来,替他解决生活中所有不便。 不再去纠结对方留下的原因,迅速将这点小事抛掷脑后,林原野重新仰起头来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小菜市场,需要我带你去吗?” “你要怎么去?”目光落向他受伤的那只脚,程燎口吻不咸不淡地问。 林原野亦有些困扰般地皱起眉来,一时半会也没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程燎也没有再留下等他想办法,一边转身迈步走向门边,一边头也不回地撂下话道:“你在这里等。” 只当对方是不想自己拖后腿,将自己单独留在家中等,林原野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却也无法做到立刻起身追上去,只能歪过身体倒入沙发里,后脑勺枕着沙发扶手,百无聊赖地举起手机来玩。 玩手机归玩手机,他也没有忘记还有正当事情要做。林原野首先给隔壁邻居打电话,嘱咐对方今天不用来送饭,随即又翻出早上被自己挂断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打电话的是圈内关系普通的酒肉朋友,被他挂掉电话也丝毫不恼,这会儿接到他主动回拨的电话,笑嘻嘻地在电话那头问候他的生活近况。 不清楚对方心中打的什么算盘,林原野毫无耐心地打断他的殷勤关心,“有话直说。” 酒肉朋友这才卸下刚才的嬉皮笑脸,换上正经诚恳的口吻想要求他帮忙。 虽然对方并未明说是什么忙,但林原野听下来只觉得莫名与纳闷,他人被遣送到这乡下镇子已经有大半年,这个忙不论对方去找谁帮,总归也不该来找他才是。 没有问对方需要自己帮什么忙,林原野张口拒绝得干脆直接:“我帮不了,你找别人吧。” 那酒肉朋友言语间略显急切,似乎是还想张嘴向他解释。若是放在以往没什么事,林原野说不定还会耐着性子听下去,但偏巧就在这个时候,他又耳尖地听到院子里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林原野三言两语将电话挂掉,从沙发里坐起来的时候,果不其然见本该离开的男人,又出现了客厅门边。 对方径直迈开长腿走向他,不等神色诧异的林原野问清楚他返回的缘由,就俯身将他从沙发里抱了起来。 匆忙之间抬起手来抱住对方脖子,视线划向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林原野愣愣出声询问:“去哪里?” 程燎抱着他走向房子外,期间脚下步子未停,闻言垂眸瞥向他淡淡反问:“你不是想去菜市场?我从隔壁借了轮椅过来。” 未曾料想到还有这样的解决办法,目光远远望见摆在院子中央的轮椅时,林原野瞬间心情好转了不少。思及对方昨晚抱自己去房间的吃力模样,目测过比浴室到卧室还要多出一倍的距离,他十分体谅而又善解人意地开口:“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男人却没有依言将他放下,一边大步朝前走去,一边面不改色地拒绝道:“你走路太慢。等你自己走过去,菜市场就该关门了。” 林原野闻言,老老实实闭紧嘴巴不再说话,任由对方抱着自己走向院子中间的轮椅。 然而等他弯腰在轮椅里坐下,心中略感抱歉与惭愧地抬起头来时,却见程燎呼吸平稳面色正常,哪里还有半点昨晚累到步伐急促沉声喘气的模样? 心底那点抱歉与惭愧登时消失殆尽,林原野满脸疑问地盯着男人看。 第28章 老婆 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程燎推着轮椅往外走。凌晨下过一场雨,这会儿已经雨停,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被冲洗过的干净味道,轮椅的轮子吱吱呀呀地从湿润的路面滚过,林原野坐在轮椅里给男人指路。 菜市场与前往工地的路恰恰相反,林原野从未去过那里,仅仅只是在打听周围情况时,听隔壁大爷提起过。菜市场中大多是清晨骑三轮来卖菜的农民,也有将家养禽类捉来卖的本地居民。 沿着路边走出大约几百米,很快就见到了菜市场的入口。程燎推他从门口进去,目光依次掠过那些菜贩的摊位,继而眼眸微垂问他道:“中午想吃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食。”耳朵里充斥着摊贩的吆喝声,林原野抬手抵着下巴回答。 程燎便推他去摊边看,对方从摊位前蹲下来挑选新鲜蔬菜时,他就自觉举起手机去扫摊边的收款码。等程燎与老板确认好价格起身,林原野已经率先将账付掉,继而贴心地从对方手中接过装菜的袋子,端端正正地摆在自己双腿上。 手中陡然空了下来,男人垂头看了一眼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也就任由他坐在轮椅里,充当起帮忙拿菜的角色来。 两人一路朝菜市场里走,程燎往他怀里塞菜的动作始终未停。甚至于到最后,对方直接停在了杂货摊前,往他手中塞了把新买的草编蒲扇。 林原野面容呆愣地抱着蒲扇,直到程燎付完钱以后,才骤然回过神来,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男人的手臂。 后者有所察觉般地低下头来,眸中带着几分淡淡的疑问瞥向他。 林原野略有诧异地举起怀中蒲扇问:“你买这个做什么?” 对方似是比起他更加诧异,与他沉默对视过两秒以后,才不慌不忙地出声提醒:“不是你想要吗?” 林原野眸中的纳闷不减反增,“我什么时候想要了?” “不记得了?”男人眉毛略微扬了扬,眸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他脸上。 “不记得了。”林原野抱着蒲扇老实回答。 “需要我帮你回忆吗?”程燎提示得言简意赅,“你来我家那天。” “哪天?”其实已经模糊回想起来,但他仍旧佯作不知般歪了歪头,故意拖长了微微上扬的语调,“是在你家洗澡那天?还是在你家睡觉那天?” 他说完,就翘着唇角望向程燎那张冷淡的脸,想看看男人会怎样来应付自己的话。 却见程燎面上半分神色未变,对上他暗藏促狭笑意的瞳孔时,口吻略带轻描淡写地接话:“都不对。” 林原野毫无防备地怔住,心中暗暗嘀咕对方不按常理出牌,却又忍不住下意识地追问:“那是哪天?” 程燎闻言,在他的话音里思忖片刻,一双黑眸轻轻眯起来,“我也记不太清了。” 摸不清对方话中卖的什么关子,林原野略微挑起眉尖,还要开口说什么时,就被男人再度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可能是你在院门外抱住我那天,也可能是你半夜摔进我怀里那天。”在林原野惊异且错愕的目光里,他嗓音低沉缓慢地吐出这些话语,继而眉眼未动分毫地做出总结,“至于具体是哪天,我也记不清了。” 不等他眼底的惊异与错愕消退,林原野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话中提到的那两件事,分明就是发生在同一天。 林原野顿时看着他面露无言。 这大概还不是最让他脸热的事情,那蹲在杂货摊后面的老板,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见林原野不再搭腔,像是终于忍不住般,操着一口方言味极浓的普通话,意犹未尽且兴致勃勃地开口问:“年轻人,你俩是一对啊?” 杂货摊前的两人齐齐回头看向他,谁都没有先开口接话。老板似乎已经上了岁数,眼神不怎么好,对婚姻法里的新政策接受度倒是挺高,见两人望着自己不答话,权当他们已经是双双默认,又笑容满面地八卦道:“结婚了没有啊?” 林原野与程燎同时出声回答。 “没结。”林原野说。 “结了。”程燎说。 对方嗓音落入耳中的那个瞬间,林原野心脏很没出息地漏跳了一拍。他情绪莫测地抬眼看向男人侧脸,却始终未能从程燎脸上看出他心中所想来。 误以为两人吵架造成的口供不一致,老板又乐呵呵地充当起和事佬来,“没事没事,小俩口床头吵架床尾和。” 对方说完,又热情满满地从摊上挑了两条红色的情人结手链,二话不说就分别往两人手中塞,“这两条情人结是我老婆编的,就当是买扇子的赠品送给你们了。” 喜气洋洋地送过情人结,鲜少接触过性别相同的小两口,老板又指着坐轮椅的林原野,略带好奇地看向程燎问:“这位是你——” 忽略掉身前人眸光中的探询意味,后者看也不看林原野,径直言简意赅地开口答:“老婆。” 林原野盯着男人看的一双眼眸骤然睁大,再度极为短暂地散失掉了自己的语言功能。 老板中气十足地哎了声,语气满怀关切地问:“你老婆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年轻小伙子,怎么还就坐上轮椅了?” “脚受伤了。”程燎说。 “脚受伤了还让人跟你出来买菜。”老板的话锋陡然急转直下,转为略带指责的教育口吻,“明天别再让他出来了,让他在家好好休息。” “没让他出来,是他自己想出来。”语气略微顿了顿,程燎神色淡然地补充,“他太粘人。” 对方的话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却有如千斤重般砸向林原野胸口,他呼吸微微一窒,继而脸热心跳地呛声咳了起来。 “要喝水吗?”注意到他身上的突发状况,老板立刻将视线转了过来,“我去旁边肉铺给你接点?” 咳声很快就止住,林原野沉默地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麻烦。 像是突然留意到老板话中提到的猪肉铺子,程燎转过头垂眼看向他问:“要不要买点排骨炖汤喝?” 仿佛丝毫不觉自己说出的话有多惊人,男人面上依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沉稳平静模样。 不等林原野整理好情绪开口,杂货摊老板已经率先接过话茬道:“排骨炖汤对身体好的,隔壁铺子老板是我亲兄弟,你们去买一点吧。” 程燎点了点头,语气再平常不过地询问:“能便宜点吗?” “没问题。”老板爽快拍板应下,转头朝隔壁铺子走过去。 程燎停在原地未走,目送老板的背影离开以后,俯下身来停在林原野耳边,缓缓张唇低声道:“他们五官长得很像。” 男人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林原野却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般,怔怔地扬起下巴来问:“你骗杂货摊的老板,是想让隔壁肉铺老板便宜点?” 程燎不予置评地直起腰来,却也没有否认他的话。 林原野也就理所当然地默认下了自己的猜测,心中情绪犹如打翻调味罐般五味杂陈。 两人买完了排骨,又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卖鱼的店时,程燎推着轮椅停下步子,在鱼店老板殷勤的问候声中,低眸望向林原野的侧脸问:“水煮鱼吃吗?” 林原野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听到身后男人的问话声。直到头顶倏地落下一片阴影,程燎掌心轻轻扶着他身侧的轮椅扶手,从他身后缓缓弯下腰来。 察觉到对方气息的骤然逼近,林原野轻眨着眼睛回过神来,条件反射般地将头转向旁边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问你,”程燎打断他的问话,“水煮鱼吃吗?”唇角微不可见地掀起弧度来,男人撑着轮椅扶手漫不经心地低声喊,“老婆。” 对方说话时张唇吐出的温热气息,夹裹着似有若无的痒意与难以忽略的温度,尽数都喷落在了林原野的耳朵与脸颊上。 也不知道是对方贴太近的缘故,还是这样的称呼过于猝不及防,林原野靠近程燎的那侧耳朵尖,立刻就以燎原般的势头烧了起来。 数秒时间过后,他从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里回过神来,故作镇定的面容里逐渐浮起几分狐疑来,“这也是杂货摊老板的亲戚?” 程燎依旧是不出声否决的默认态度。 倒是那位殷切盼着他们卖鱼的中年女人,耳尖地听到了林原野的问话,不由得诧异接茬道:“什么杂货摊老板的亲戚?” 林原野伸手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前面那家杂货摊的老板,是你家里的亲戚吗?” 中年女人费解地摇了摇头,“菜市场里没我家亲戚。” 林原野面上神色微顿,一双漂亮的眼眸轻轻眯起来,目光探询审视般地落回程燎那张五官英俊深邃的脸庞上。 却见后者垂了垂眼眸,对上他直勾勾望过来的那双眼睛,神色略微诧异地扬起眉来,“是吗?” “看来是我猜错了。”程燎风轻云淡地道。 第29章 钓鱼 程燎买下的菜已经够多,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再买鱼。两人买好了菜,就准备回去。菜市场分有前后两个出入口,里面路段又湿又滑,为了避免走回头路,他们来时从前门进,最后又从后门出。 从后门出来以后,有一段路需要沿着河堤走。河堤旁零散坐了几位悠闲的大爷在钓鱼,身侧放着用来装鱼的提桶。 程燎推着轮椅从河堤上走过,林原野饶有兴致地探头朝他们的水桶里看,却见多数人桶中仍旧是空空如也。甚至还有位穿晨练服来的大爷,将鱼竿架好以后便不再去理会,起身在附近慢悠悠地走动起来。 他们清晨时分起就已经过来,在河边静坐了许久,也不见水中有鱼来咬钩。偏巧就在林原野旁观的这两分钟里,平静的水面忽然就荡起不小的波纹来。 鱼竿主人在小板凳上正襟危坐,满脸严阵以待的紧张神情,急急忙忙就要拉高鱼竿收线。 岸旁其他人也齐齐伸长脖颈去看,大约是知道林原野想看,程燎推轮椅的双手也停了下来。 那人无论从面容神态上看,还是从双手握竿的动作里看,都是个才学钓鱼没多久的新手。他眼中虽然紧张且兴奋,却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唯恐惊动了河中咬饵的鱼。 眼见对方与河里的鱼僵持不动,迟迟无法将鱼拉到近岸的位置,不等其他人开口说话,林原野就率先嗓音不高不低地提醒了一句:“鱼游起来以后可以放点线,不用绷得太紧,不然容易逃钩跑鱼。” 钓鱼的大爷虽未回头,但也听见了他说的话。这才稍稍缓过自己紧张的情绪,下意识地按照林原野说的话去做。围在他两侧的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开始七嘴八舌地提点他如何收竿。 那些人看上去倒不像是钓鱼的新手,林原野见状,也就收回自己的目光来,没有再往河面上看。程燎垂眸朝水中扫了两眼,继而语气平常地出声问:“你会钓鱼?” “会。”林原野顺口接过他的话茬,“有时候也会和朋友去河边钓鱼。” 但他没有告知对方的是,其实比起这样的河钓,他似乎更喜欢和朋友出海去钓鱼。而他的那些酒肉朋友,更多的时候也都是约他出海度假。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林原野有来有往地将话题抛了回去:“你会钓吗?” “我不会。”微微一顿,程燎面不改色地回答。 林原野立刻就从两人的话题中,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他抬起双眸望向对方,瞳孔中有细碎的笑意缓缓浮现,“我钓鱼技术还行,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 对上他那双如秋水般润亮的瞳孔,程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怎么教?” 林原野闻言,略微思考了片刻,最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答:“你想我怎么教,我就怎么教。” 立于轮椅旁的高大男人又低低嗯了声,“包教会吗?” “包教会。”林原野轻轻笑了起来,“教不会可以找我退学费。” 程燎眉毛略微往上抬了抬,语气中倒是不见任何明显的情绪变化:“林老师,学费怎么收?” 林原野指尖不紧不慢地敲打轮椅扶手,眉眼间染上几分慵懒意味,“你想拿什么来交学费?” 倘若程燎是真的想要学钓鱼,他自然是不会收对方半分学费。林原野故意这样说,多少也是带了点玩笑意味在里面。而如果程燎想要用钱以外的东西来抵学费,林原野自然是十分乐见其成的。 毕竟之前在菜市场里,程燎为了少付点菜钱,连着占过他好几次口头便宜的事,林原野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从男人那里尽数讨要回来。 想到这里,忽然迫切地探出他心中所想,林原野不由自主地朝对方脸上望过去。未料眼前的男人却伸手扶住轮椅把手,毫无预兆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两人交错的视线由最初的俯视与仰看,瞬间就变为了近距离的齐平。骤然望入对方那双黑眸尽头的深处,林原野毫无防备地陷入了怔愣之中。 程燎蹲在轮椅旁不再动,神色平淡地锁住他的视线,“你想要什么样的学费?” 他虽然问得冷淡而又公事公办,那双吸走林原野全部注意力的眼睛,却如同休眠于漫天雪中的沉睡火山,总有叫人看不清却又意图探寻的情绪,微不可见地流动起伏在其中。 而此时在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林原野能够清晰看到的画面,除了自己再无其他。 虽然他心中亦有不小的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火山来形容程燎。从字面上的解释与意义来看,程燎这样的长相与性子看上去,似乎与火山丝毫沾不上边。与其说对方像是火山,还不如说男人如同冰冻的湖面来得贴切。 可林原野偏偏就是这么用了。至于详尽的原因与理由,他自己也暂且说不上来。 定定注视着男人眸中映出来的自己,林原野良久没有出声答话。他甚至止不住地想要猜想,对方是否也曾经这样看过身旁的其他人。大概没有人能从程燎这样的目光里全身而退,甚至会有人甘愿跌落其中摔得粉身碎骨。 林原野大概能够有几分理解,那些人藏于心中的想法了。 忽然前所未有般地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从别人身上听到的看到的,糊弄欺瞒那些酒肉朋友或是心血来潮逢场作戏时,轻易占据上风且游刃有余的手段,不过也都是些纸上谈兵的模仿挪用而已。 他终归还是没和任何人有过超出父母朋友的亲密关系,终归还是没有好好谈过一场恋爱。 沉默地在心中将自己判定为暂落下风,最终也没能回应对方的话,林原野在耳中旁人的高兴呼喊声里,抱着谨小慎微的态度与想法,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自己的脸。 “鱼钓上来了。”林原野滴水不漏地转开话题。 程燎从他面前站起身来,顺着他指尖落点的方向看了过去。 钓鱼那人已经动手取出鱼嘴里的钩,兴致高昂地将鱼放入身侧的提桶中。起身来回走动的大爷,目光略含欣赏地看向林原野称赞道:“年轻人钓鱼知识掌握得不错。” “会钓点小鱼。”林原野礼貌性地朝对方笑了笑。 目睹那条鱼钓了上来,两人也就不再在河堤边停留,很快就离开了。回到家中已经临近中午,程燎从隔壁归还轮椅回来,在厨房中洗过双手,就准备动手做饭。 林原野坐在餐桌边低头拨弄那些菜,余光扫见男人从角落里拎出闲置已久的菜刀与砧板,饶有兴致地主动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程燎闻声瞥了他一眼,“你会吗?” “洗菜我会。”林原野毫不犹豫地道。 “厨房里地板滑。”视线掠向他受伤的那只脚,程燎并未采纳他帮忙的提议。 林原野从顺如流地哦了声,本着不给对方添麻烦的想法,老实坐在餐桌前没有动,双手撑脸百无聊赖地望向他道:“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付工资?” “不用。”男人淡淡开口。 林原野挑着眉尖收回视线来,先是拿起那把蒲扇慢悠悠地摇过两下,接着又去翻装有葱姜蒜的袋子。 眼尖地瞧见一抹红色从袋口掉出来,林原野下意识地弯腰将它捡起来。定睛去细看时,才发现是杂货摊老板送的情人结手链。 编手链的绳子虽然粗糙普通,手法看着却相当细致漂亮。倘若是放在平日里,林原野大多是看都不会去看这东西。但想到这是老板送给他们的情侣款,林原野便兴致勃勃地将红绳按上自己手腕,粗略比划了一下绳子的长度。 确认过手腕能够顺利戴进去,林原野转头出声叫住忙碌的男人,朝他扬起自己捏在指尖的红绳道:“可以过来帮我戴一下吗?我自己好像戴不上。” 程燎踩着他的尾音缓缓走近,认出他手中的红绳是老板送的情人结,目光意味难明地落在他脸上没有动。 顶着面前男人久久的注视,林原野镇定自若地露出浅淡笑容来,“今年是我本命年。”似乎已经自动忽略掉这条手链的名字,他漫不经心地偏了偏头,语气严谨认真不似作伪地补充,“我爸说本命年要戴红色。” 程燎不予评价地接过那条情人结,“哪只手?” 左右之间略微摇摆过后,林原野朝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程燎将红绳套入他手腕里,替他将绳子缩到最合适的圈围,随即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红色本就能够很好地衬出白皙肤色,林原野戴上以后,只要旁人不走近弯腰细看,大约也看不出来他戴的只是几块钱的便宜地摊货。 他笑着朝程燎说了声谢谢。 后者得了他道谢的话,并未立即就转身走开,而是将手伸入他面前的塑料袋中,从里面摸出姜与蒜来。 林原野一边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一边口吻随意地问道:“程哥,你是自己学的做饭吗?” “是。”程燎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眼眸微垂开始剥手中的大蒜,“你吃不吃蒜?” “吃。”林原野点点头,双手抵住桌面略微倾身向前,视线随之落向他指尖褪下外皮的蒜瓣,“你最拿手的菜是什么?” 程燎说:“水煮鱼。” 林原野微微愣住,反应过来以后,露出略显遗憾惋惜的神情道:“早知道就把他们钓上的那条鱼买回来了。” 程燎闻言,抽空瞥了他一眼,语气简洁地开口:“下次。” 林原野出声应了下来,语气里跟着染上些微笑意,“下次我自己去钓,就不用再花钱买了。” “多久能钓到?”程燎问。 “快的话,算上打窝大概半小时,慢的话——”林原野话语微顿,在自己的记忆海中仔细搜刮了一圈。 视线不经意扫过面前的男人时,他脑中的思绪骤然中止,继而就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散开来。 “慢的话,大概要很久。也有可能,花费再多精力都钓不上来。”林原野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补充。 “是吗?”程燎微微拧眉。 “当然。”他语气笃定地回答,继而意有所指般地弯起唇角补充,“钓鱼的整个流程里,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诱鱼。” “你诱不到鱼,也就钓不上鱼。”林原野说。 对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将生姜与削皮刀递给他,“会削皮吗?” 诧异地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林原野张口回答:“会。” 他说完,不等程燎做出任何反应来,就自己拿过空塑料袋垫在手边,握住生姜垂下头来认真削皮。 程燎反手拉开身后椅子,似是要去将剥好的蒜瓣洗干净。但只堪堪迈了半步出去,男人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近距离地停在他面前,毫无预兆地俯身弯下腰来。 温热湿润的呼吸声清晰落在耳畔,林原野手中削皮的动作骤然顿住,却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想要立即抬头的冲动。 “对了。”停在他脸侧半寸距离的位置,程燎嗓音低沉淡然地陈述,“你说诱鱼很重要,这句话我同意。但你在河边说的那些话,我保留不同的意见。” “不是所有鱼咬钩以后,都会挣扎着想要脱钩逃跑。也不是钓所有的鱼,都需要在收竿的时候放线。想上钩的鱼,钓线绷得再紧,也不会脱钩跑鱼。” “不信的话,下次可以试试。”男人缓缓直起身来道。 第30章 流言 林原野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心脏却跳得又重又快。程燎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有意为之地在暗示他什么?林原野的脑中就只剩下这个念头,牵动着他的心神来回跃动与盘旋。 程燎却好似无事发生一般,从他手中拿过了姜块与削皮刀,垂眸立于餐桌边,动作熟稔地削起皮来。 脸侧接收到林原野投来的目光,男人这才头也不抬地出声解释:“你动作太慢。” 林原野并未张口反驳,视线虚虚落在他拿姜和削皮刀的双手上,乍看之下像是在轻轻追随他手中的动作,细看的话却也不难发现,林原野的眼眸中根本就没有聚焦。 而他在意的也并非给姜削皮这件事。 两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了这顿午饭,程燎下午被工头的电话叫走,顺便带走了放在他这里的衣服与裤子。 多雨天气终于要结束,工头将众人叫过去商量开工事宜。林原野闲在家中无事可做,回卧室的床上睡了个午觉。 傍晚起床以后,程燎又过来给他做了晚饭。男人做饭很好吃,可林原野也不想让他天天跑。听闻他们从明天起开始复工,林原野便拿出自己出餐费,让邻居送饭的理由来,让程燎明天不用再过来了。 对方并未做过多坚持,闻言也只点点头道:“有事叫我。” 林原野见状,顺着他的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问:“上班期间也能叫?” 程燎神色平静地抬起头来,语气淡淡地承诺:“可以。” “为什么?”承认自己对这样的答案心动不已,林原野面不改色地追问理由。 “如果只是普通的小事,你不会在上班的时候找我。”没有思考太久,程燎直接给出了回答。 男人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与语气,看上去像是单单只在就事论事,但林原野仍旧听得心中微微发痒,甚至在某个短暂的瞬间里,他都想要开门见山地与对方挑明,隔在两人中间的这张窗户纸。 这张初时贴在两人中间的窗户纸,随着他与程燎近段时日的接触与相处,似乎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发轻薄而又透明起来。 虽然结果并非百分百能如意,但他至少也有近八成的把握,能够有效地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只是眼下显然不是好时机,垂眼扫向自己行动不便的那只脚,林原野最终还是在心中说服自己,再等等好了。 就等到自己脚好的时候。 当晚程燎没有再留宿,但是对方在临走以前,也仍然替他搬好了洗澡需要的凳子,拿塑料袋套紧在他受伤的那只脚上。 “洗澡记得套塑料袋,脚底伤口的药两天一换,晚上最好不要熬夜,少吃辛辣和冷饮。”程燎站在门外话语微顿,继而做出最后的补充,“有事找我。” 林原野靠在门框边连连点头,虽然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眼中却渐渐染上点点细碎的笑意。在这样安然静谧的离别氛围中,他甚至产生了自己正在与程燎谈恋爱的错觉。 只是男人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旁人,始终都有藏于冷淡外表下的那份仗义,这是他打从一开始,就在对方身上发现的。 林原野将自己从这份错觉里抽离出来,听见程燎低沉的嗓音缓缓落入耳中:“知道我电话号码吗?” 他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很快又回想起来,自己上次存入手机的号码,还是从酒吧登记姓名电话的那张纸上看来的。 思及到此,他稍稍模糊了一下自己的说辞:“我不记得有没有了。” 程燎直接将自己的电话号码报给他。 后者反应过来,匆忙打开手机新建电话联系人,指尖堪堪打下一个数字“1”,短时记忆就陷入了卡壳。带着几分疑问的情绪,林原野抬起头来看他。 “我来打。”男人拿过他握在手中的手机,指尖动作流畅地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 号码输入完成以后,程燎仍未将手机递还给他,而是又轻轻点过联系人姓名那栏,开始打字输入自己的名字。 林原野看着他在手机里打下一个“程”字,接着又输入自己名字的拼音。只是男人打的并非是单字,林原野很快就瞥见,选项中紧跟在“燎”字后出现的,还有一个“原”字。 程燎直接选取了选项排在最前的“燎原”二字,然后才将多出来的“原”字删掉。他在林原野的注视里平静抬眼,“燎字难找,我习惯这样打。” 林原野心中微动,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将程燎送到院子门边,目送对方的身影离开以后,才转过身来将院子大门锁好。铁门落锁以后,他没有立即朝里走,而是再次拿出自己的手机,低头输入了“燎”字的拼音。 果不其然就看见,输入法有自己打过程燎名字的记忆在前,此时跳出来的那排选项中,程燎名字中的那个字,赫然就排在了选项首位。 林原野唇角轻轻扬起来,重新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他在家里待了三四天,脚底的伤才逐渐好转起来。只是他人虽然大门不出,给他打电话的人倒是有不少。单说那个找他帮忙的酒肉朋友,电话就又给他打过两次。 最后那次林原野倒是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听对方说到得罪了程斐朋友,想要通过自己认识程家人曲线救国时,林原野就终于再也忍不住,语气古怪地打断他道:“我不认识任何程家人。” 林原野说的话不假,他的朋友圈子虽然不小,却没有任何程家的人。而他唯一认识的程家人,也只有程斐。两人用结仇来形容也不为过,交朋友是则是断然不可能的。 不料对方想找的人实则是杨锦年,“你表哥不是认识吗?我记得你们关系很好。” “表哥认识不等于我认识,我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再说了,”林原野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搭起腿来,“我表哥那条路如果真能走得通,我现在就不会在乡下了。” “那是因为他前些年在国外,管不上国内这些事情。前不久我听说,他很快就要回国了。”对方道。 “马上回国,”林原野漫不经心地点头,“但是,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替他和杨锦年牵线的事兴趣不大,他将自己的态度摆在这里,便不再开口说什么。电话那头的人见他说服不通,最后也就悻悻挂掉了电话,没有再来找过他。 只是他没能料到的是,自己那从小认识的发小,竟然也会对程家人回国的事感兴趣,甚至还专程抽出时间来找他打听,个中相关的具体细节。 林原野略感奇怪地问起时,姜池也只是轻轻啧了声,委婉含蓄地答:“还不是我爸妈,让我回来以后多对这些事上点心。” 他立刻就明白过来,姜池和自己不一样,他留学回来是要继承家业的。适当接触与认识程家回国的年轻后辈,对他来说不算是坏事。更何况这位回国的年轻后辈,和程斐是完全不同的。 可惜手中并无有用的情报提供给他,林原野如实告知道:“不清楚,我没有问过杨锦年。” 最后反倒是凡事俱不关心的他,从姜池那里零散听来了几件事。 据闻对方大学毕业留在国外不回,是因为与家中人思想观念上的不一致。而眼下各方传来他要回国的消息,也是因为家中老人身体情况愈发不好,程家终于还是主动做出了让步。 林原野作为毫不相干的局外人,对于姜池说给自己的这些事,也就权当作是茶余饭后的八卦传闻,听完后淡淡评说两句,却并未往心里去。 甚至于和姜池说话的时候,他还分出心来暗自琢磨,明天是不是该去找程燎了。 林原野向来都是想什么做什么,隔天中午睡醒起来,在家吃了个午饭,他就背着画板去了工地上。 他到工地的时候,恰好还是工人们午饭后的休息时间。一路被其他人问起脚伤情况,林原野皆是微笑给出回应,直到他在工地上遇到袁存。 林原野收起唇角尚存的笑容,视若无睹般地从男人面前走过,却被袁存张口叫住问:“你来找程燎?” 他没有就此止住脚步,而是继续朝前走去。 对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接着在他身后声音不高不低地开口:“那你今天可来得不巧,程燎不在。” “他不在?”林原野转头淡淡问。 “不在。”袁存看向他的目光里,渐渐浮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你要找他,还不如找我,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敏锐地察觉出来,这一次对方不像是往常那般,说些性质恶劣的玩笑话,而是话中有话,林原野轻抬眼眸看向他,“为什么?” “我现在还单身,可程燎就不一样。”袁存戏谑般地嗤笑出声,“他马上就要当镇委书记的上门女婿了。”他看林原野的目光中流露出怜悯与唏嘘来,“不用再找了,程燎吃饭前和镇委书记的女儿出去了。” 不等林原野做出任何反应来,他又不带停歇地补充,“你没来的这几天里,镇委书记的女儿每天都会过来。不相信的话,”袁存看笑话般地咧嘴一笑,“你可以去问问工地上的其他人。” 两分钟以后,林原野果真在娃娃脸那里,得到了说法相差不大的话。程燎中午和余薇薇出去了。程燎为了余薇薇,已经私下里退还了颜言送的礼物。程燎很快就是镇委书记的上门女婿了。 林原野听了,不由得微微扬起眉来。 他倒是不曾料想到,自己不在的这几天里,竟然还会让余薇薇钻了空子。 第31章 苹果 “他们出去做什么了?”林原野问。 不等娃娃脸接话,旁边明显有些失落的颜言就抬起头来,“好像是出去吃饭了。” “镇委书记的女儿性感又漂亮,还是国外留学回来的高学历,家里有势也有钱。”娃娃脸喃喃感慨,话里话外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羡慕,“程哥运气真好。” 颜言老老实实地跟着点头,虽然失恋让人很难过,却还是不得不赞同他的话。 “不过,”娃娃脸语气自豪地转过话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程哥长得又高又帅,不然她怎么会看上工地搬砖的人。抛开家世背景不谈,程哥和她还是挺般配的。”说完,他又笑嘻嘻地看向林原野,“你说对吧,林哥?” “不对。”林原野否决得干净利落。 娃娃脸面上呆了呆,随即才反应过来,林原野应当是还没见过镇委书记的女儿,所以才会这么说。 没有将他否决的话放在心上,娃娃脸转身去拿自己的水杯。林原野也并未表露得有多急切,慢悠悠地找凳子坐下来,一边和他们两人说话,一边等程燎吃完饭回来。 程燎是在开工时间前回来的,与他一同出现在工地上的,还有将他单独叫出去吃饭的余微微。 两人从纳凉棚外经过时,最先看到的是站在棚边的娃娃脸。他笑着和吃饭回来的两人打招呼,询问他们镇上西餐厅里的牛排好不好吃。 余微微略微挑剔地蹙起眉来,“口感不太正宗,下次有机会,可以去市里的餐厅试试。” 程燎站在旁边没有插话,目光倒是比余微微更先留意到坐在棚内的人。 察觉到男人扫向自己的视线,林原野这才不慌不忙地抬高头顶棒球帽,扬起脸来看向他,唇角悠悠弯出弧度来,“吃完饭回来了?” “回来了。”没有再看身侧其他两人,程燎径直抬脚迈入棚下走向他。 听闻棚内有说话声传来,余微微这才发觉林原野坐在里面,面上神情不由得微微顿住。 林原野从凳子前站起来,首先礼貌性地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才将目光转向停在面前的男人,缓缓扫过他身上的黑色背心与迷彩长裤,最后换上玩笑般的口吻问:“你穿成这样,餐厅服务生也愿意放你进去?” “放了。”程燎眉毛略微动了动,看着他言简意赅地答。 余微微踩着细高跟走过来,将拎包的那只手从右边换到左边,身体轻轻贴着程燎手臂站定,“我倒是想带程哥去买衣服,可惜工地上的休息时间太短。” 听闻她话中对程燎称呼的改口,林原野不予置评地微微一笑。 “不用买。”侧身往后退了退,程燎不咸不淡地接话,“我用不到。” 余微微也丝毫不恼,只意有所指般地笑着道:“下次去吃西餐还可以穿。” “我不喜欢吃西餐。”程燎拒绝得很干脆。 “那下次可以吃点别的。”余微微神色自然地顺着他的话道。 没有对她的提议做出任何回应,程燎不再开口说话。 余微微脸上挂着淡淡笑容不变,不着痕迹地将话题中心转向林原野,“你来找程哥?如果知道你下午要来,我们就早点回来了。” “不是。”林原野冲她笑了一下,重新抱着画板与笔在凳子前坐下来,“我来画画取材。” “画画?”余微微语气诧异地挑挑眉。 林原野却不再有任何向她解释的打算,握住画笔开始埋头认真勾线。坐在他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远处工地中央,还未彻底成型的建筑构架。而程燎不偏不倚,就站在挡住他视线的位置上。 “让一让。”林原野抬起眼睛看向男人,面色如常地出声提醒,“你挡住我了。” 程燎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话想说。但见林原野始终眼眸低垂,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画纸看,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侧身从他视野里退了出去。 身后娃娃脸无知无觉地走过来提醒:“程哥,午休时间就快结束了。” 余微微见状,也就不再久留,拎着手提包先行独自离开了。 对方离开以后,程燎仍旧站在原地不见任何动作。直到娃娃脸不明就里地催促了第二遍,男人才朝面前的林原野出声道:“我先走了。” 林原野握着画笔头也不抬地答:“好。” 程燎果真就这么转身走了。听到耳朵里由近及远的脚步声,他才微微皱眉看向棚外对方离开的背影,心中仍是有轻微的不平衡。 他以为男人至少还有别的话要说,可程燎什么都没有说,对方就这样走了,带着从余微微那里沾染上的浓烈香水味。 不确定上次在酒吧中,是否有被香水被酒味遮盖的原因,又或者是今天中午两人出去,程燎和余微微之间的距离比上次还近,男人身上的香水味比那晚还要重。 林原野丢下手中的画笔,起身走到棚边抬头站定,让风吹散萦绕在鼻尖的味道。 远处已经有带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活动起来,林原野轻轻眯起眼睛,试图看清他们身形未果,只得就此作罢。 他在棚边站上片刻,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离程燎下班还有很长的时间,而他要等上好几个小时,才能找对方把话问清楚,可他却暂时没有了继续画画的心情。 从未觉得在工地的哪个下午,像眼下这般漫长煎熬,林原野索性从纳凉棚里出来,百无聊赖地四处走动起来。 几分钟以后,他在工地宿舍的一楼见到了颜言。女孩坐在电风扇前弯腰洗菜,似乎是在为工地上的晚饭做准备。 瞧见四周除了她再无其他人,林原野主动走过去问:“需要帮忙吗?” 颜言闻声抬起头来,抬手擦去额角的汗珠,朝他露出感激的笑容来,“谢谢。” 林原野便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两人洗了大约半小时的蔬菜,颜言用菜篮子将洗干净的菜装上,搬去工地临时建造的厨房里。剩下林原野独自坐在原地,背对着门边的方向,垂着头继续掰辣椒上的柄。 很快又有人从棚外走进来,权当是去而复返的颜言,林原野头也不回地将手中的辣椒递给她,“你帮我看看,这根辣椒有没有坏?” 话音未落,递出去的辣椒尖就被对方伸手握住了。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对方捏辣椒的指尖,不偏不倚恰好覆上他的手指。 触感略微粗糙的热源传向手指,下一秒,身后的人将辣椒接了过去。隐约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林原野依旧佯作不知,坐在板凳上没有动。 等上两秒不见身后人回答,林原野语气如常地出声询问:“坏了吗?没坏就给我。” 对方仍旧没有说话,林原野的手臂却被他轻轻抵了抵。林原野盯着眼前的辣椒微微扬眉,依旧是头也不回地伸出手去接辣椒。 掌心内骤然沉了沉,发觉手中东西形状与重量不像是辣椒,林原野面上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垂眸看向自己手中。对方放回来的果真不是辣椒,而是又大又圆的苹果。 苹果上仍旧残留有冲洗过后的水珠,微凉的水珠顺着苹果滚落到他指尖,林原野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辣椒没有坏。”顺手将手中辣椒上的柄掰掉,程燎越过他将辣椒丢进菜盆里。 起身时瞥见他仍然将苹果拿在手里未吃,程燎淡声开口解释:“洗过了,可以吃。” “谢谢。”林原野不客气地朝他道谢,将苹果放在嘴边咬下一口。 男人这才在他身侧的板凳前坐下来,“我在找你。” “找我做什么?”林原野不以为然地勾起唇角,“就为了给我送苹果?” 察觉出他态度中的细微转变,程燎神色不变地拿起他脚边的辣椒掰下柄,“送苹果只是顺便,有话要跟你说。” 男人掰柄的动作熟练且利落,林原野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他手上,这才意识到,自己与程燎并非情侣关系,在这件事上也没有任何明确的立场,自己表现得大概是有些过了。 收敛起那些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情绪,林原野轻轻哦了一声。 程燎眼眸微抬看向他道:“那晚派出所的事情,是余微微找人帮的忙。” 经他这么一提醒,林原野也想起了那辆将他们在路边放下的警车。 “我不喜欢欠人情。”程燎眉毛微拧道。 林原野理解地点点头,口吻略显漫不经心地提醒他道:“你回来的时候,身上的香水味比那晚在酒吧还重。” “她开了车。”程燎思忖一秒,话语不带停顿地答,“车窗没有打开。” 对方三言两语就已经解释清楚,林原野也就没什么要说的了,索性低下头继续吃苹果。两人谁都没有提及,这件事上程燎向林原野解释的必要性,或许是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去忽略,又或许是他们从头至尾都不曾意识到。 “现在呢?”在他咬碎苹果的咀嚼声里,程燎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 林原野微微一顿,不明就里地朝他望过去。 “现在还有吗?”男人看着他缓缓问。 林原野不太确定地闻了闻空气中的气息,除了夏季雨后升温的干燥气味以外,他什么都没有闻到。 他情绪莫测地看了程燎一眼,搬着板凳挪向距离对方更近的位置,倾身凑近他身前耸动鼻尖嗅了嗅。 再怎么浓烈长久的香水味,大概也早就在程燎干活的时候,挥发消散在了空气里。林原野的鼻尖停顿在程燎肩膀前,不仅没有闻到任何香水味,就连多余的一丝汗味都没有嗅到。 “你去洗脸了?”林原野想来想去,最后也只剩下这个可能性。 “洗了。”程燎侧过脸来答。 骤然与他的目光轻轻相撞,林原野冷不丁地开口问:“今天中午的西餐好吃吗?” “没有水煮鱼好吃。”程燎说。 林原野闻言,顿时心情好转了不少,面上却半点也不显,“你现在不要干活?” “要。”程燎语气简洁。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工作期间过来找自己,林原野轻轻啧了一声,“不干活被工头抓到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会扣工资。”程燎看上去似乎不太在意。 “扣多少?”林原野问。 “五十还是一百。”男人略微回忆了一下,“记不太清了。” “你现在还不过去吗?”林原野有点心疼地皱起眉来,“扣掉的工资都够吃好几顿水煮鱼了。” “那就少吃几顿水煮鱼好了。”程燎嗓音轻描淡写地答。 林原野一双眼眸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举起手中没吃完的苹果开口:“还够你买好多斤苹果。” “那就不买。”男人眉眼不动地道。 心口发烫的感觉逐渐涌了上来,担心再说下去就会有些控制不住,林原野顺着苹果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你给我的苹果哪里来的?” “工头发的。”程燎告诉他。 林原野了然地点点头,垂眸在苹果上咬一口,叼着那块苹果肉含混不清地说:“你们工地上福利挺好的,还经常有新鲜的水果吃。” 说完以后,不等对方张口接话,他将嘴里那块苹果肉吃进肚子里,又神色略带几分困惑地问:“你的呢?已经吃完了吗?” “我的?”将他咀嚼苹果时微动的腮帮子收入眼底,视线扫过他沾上清甜汁水的湿润嘴唇,程燎话语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的给你了。” 林原野陡然怔住,望向他的那双乌黑眼眸里,逐渐翻涌起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来。 却听见面前的男人吐字清晰地低声道:“过意不去的话,就让我闻闻苹果的甜味好了。” 从他的话音中回神,林原野下意识地就想将拿在手中的苹果举起来给他。 下一秒,程燎伸出手按住他抬高的那只手腕,毫无预兆地朝他嘴唇前靠近过去。 鼻尖在林原野的嘴唇前停留片刻,男人神色平常地从他脸前退开,语气淡淡地给出评价:“苹果很甜。” 第32章 煎蛋 林原野顿了一秒,若无其事地抬起眼眸来接话:“还行。” 程燎目光扫向他受伤的那只脚,“脚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林原野接话。 颜言抱着空菜篮从棚外走进来,“什么好得差不多了?” 话音落地,注意到程燎也坐在棚内,她面上神情愣了愣,继而才小声提醒对方道:“我爸爸刚刚往施工区域去了。” 程燎闻言,起身垂眼朝林原野道:“我先走了。” 林原野点了点头,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棚外,转而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没什么。” 颜言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低头继续处理菜盆里的辣椒。 慢吞吞吃完手里的苹果,林原野回头将苹果核远远隔空丢入垃圾桶里,又单手抵着下巴,回味了一遍刚才与程燎的独处。 他心中变得愈发笃定起来,自己的感觉不会有错,那天中午在他家的厨房里,程燎说的那些话,就是在刻意暗示自己。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林原野的唇角甚至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他始终对此无知无觉,直到余光间偶然留意到,身旁女孩数次悄悄投来的好奇目光时,才猛然回过神来,神色镇定地将唇角弧度压了下去。 鱼既然已经咬了钩,也就是时候该提竿收线了。毕竟抛开鱼上钩的时限不谈,旁边还坐着其他虎视眈眈的垂钓者。 林原野开始等待收线的好时机,只是程燎每天早出晚归地来干活,工地上又是人多嘴杂,他实在是挑不出任何好的时机来。 从两人单独外出吃饭那天起,余微微有好几天都没有再出现过。对于这样的发展与走向,林原野自然是十分乐见其成。脚伤恢复以后,他又开始每日背着画板去工地上。 短暂的雨季结束以后,小镇上又恢复到了从前的高温酷暑。 周五那天吃过午饭,林原野跟着他们躲在遮阳棚下吃西瓜,没过多长时间,就听从棚前路过的工友说,政府那边突然来人了。 以为是对工地安全隐患与施工材料质量的例行检查,工头捧在手中的西瓜都没吃完,就带着两三人急忙跑去门口迎接。 这点事情与林原野他们无关,几个人坐在遮阳棚里,谁都没想要跟过去打探情况。未料几分钟以后,林原野就从棚下远远地瞧见,工头领着那戴金边眼镜的斯文男人,非但没有去工地上的施工区,反而径直朝他们在的遮阳棚走了过来。 林原野便下意识地收回目光,侧过脸来看向坐在身旁的男人。程燎眼也不抬地在摆弄自己手机,从头至尾没有看过远处那些人一眼。 片刻过后,工头带着那人走入遮阳棚里,停在了程燎面前。 “这个就是。”工头指着坐在桌边的程燎,转头回答那秘书模样的斯文男人。 周围看热闹的工友们,齐齐将视线投向坐着没动的程燎。工头见状,连忙喊了一声程燎的名字,想要说明来人的身份:“这位是——” 来人直接打断工头的话,话语简单明了地开口道:“程燎是吧?余小姐托我来给你送邀请函。” 男人从公文包中拿出三封邀请函,将第一封摆在离程燎最近的桌边,接着伸手扶了扶眼镜,抬头环顾四周问道:“陈洼是哪位?” 躲在林原野后方观望的娃娃脸,神色怔愣地站起来认领自己名字:“是我。” 省去说多余话的力气,男人直接将第二封邀请函递给了他。 娃娃脸连忙将双手按在裤缝边擦了擦,紧张而又惊奇地伸手接过,略有几分语无伦次地向他确认:“我、我也有吗?” 男人略微点了点头,算作是回答他的问话。众人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聚在他手中最后剩下的那封邀请函上。 着实有些出乎林原野意料之外的是,第三封邀请函是给他的。林原野伸手接过来以后,甚至还当场拆开邀请函,看了一眼印在里面的名字,的确是自己没有错。 男人完成了送邀请函的任务,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甚至回绝了工头让人重新切好送来的西瓜,很快就从工地上离开了。 工友们瞬间如同全数涌上前来,心情热切地将程燎与娃娃脸团团围住,提醒他们将邀请函拆开来看。 邀请函印着余微微生日派对的时间与地点,周六晚上在镇上的酒吧里。完美避开程燎的工作时间不说,还考虑周全地邀请了程燎的朋友。 大约在余微微看来,自己或许也是被放在“程燎朋友”这个挑选范围里的人。 “周六晚上没什么事情。”娃娃脸小声嘀咕完,扭头期待地看向程燎,“程哥你去吗?” “不去。”程燎说。 娃娃脸心中虽然觉得可惜和遗憾,但也无条件支持对方做下的决定。 林原野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心中却漫不经心地猜想,以余微微心思细腻且滴水不漏的程度来看,事情多半不会就这样简单解决。 不然也就无法说通,为什么来送信的不是余微微本人,抑或是其他普通身份的人,反而偏偏是政府那边的人。 他的料想没有错,考虑到会被程燎拒绝的事情走向,余微微直接选择了从工头那里下手。送完那人离开的工头,很快就原路返回来,找程燎与娃娃脸游说谈话。 政府那边与工地过检事宜息息相关,假如他们两人接了邀请函不去,就怕日后对方会想方设法地为难他们。且来送邀请函的人也明确提及过,只要程燎明天晚上能去,以后他们工地想要办事开条,自然也会变得更加方便。 工头和他们谈的这些话,与其说是要求,倒不如说是请求。谈话结束以后,程燎答应对方会去。工头自然也是喜出望外,决定周六破例给他们放假。 程燎既然要去,林原野自然也要去。 三人约好明天下午,在程燎住的地方见面,晚上再一起过去。当天林原野回家没多久,就从酒吧老板那里听说,余微微周六已经在酒吧包场,明天还会有人过去提前布置场地。 他们的见面时间虽然约在傍晚,但林原野在第二天中午,就以家中没饭吃作为借口,提前去了程燎住的地方。 男人出来开门的时候,仍旧是穿着随意黑发微乱的懒散模样。从拉开的铁门边走进去,林原野忍不住回头问他:“你中午才起床?” 伸手带上院子的铁门,程燎双手插在大裤衩的口袋里,声音略低地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没有买菜,你想吃什么?” “你原本打算吃什么?”不用他带路,林原野轻车熟路地朝屋内走。 “煮面吃。”程燎言简意赅。 林原野心中微愣,回想起他日常生活中的拮据,语气不变地顺着他的话道:“我也吃面。” 男人踩着拖鞋从他身侧慢悠悠走过,径直去开角落里冰箱的门。 看他找食材去厨房煮面,林原野对下厨一窍不通,也就没有跟过去,而是自觉在沙发里坐了下来,等着对方叫自己去端碗。 然而对方也没有叫他去端面碗,煮面似乎不需要花上太多时间,程燎很快端着第一碗面出来,将面碗和筷子摆在他面前,示意他自己先吃。 林原野拿起放在碗上的筷子,垂眸看了一眼对方煮的面。碗里虽然不见任何煮面的配菜,面里的红油辣汤看上去却很开胃。 他握着手里的那双筷子,夹住碗里的面条慢吞吞地卷起来。未料卷开最上层的面条以后,埋在中间金黄微焦的煎蛋,就彻彻底底地露出完整的原貌来。 林原野眉尖略微向上挑起,夹起藏在碗里的煎蛋咬了一口。酥香焦脆的味道瞬间从唇齿间散开,林原野心情愉快地眯起眼睛来,未曾想过自己也会喜欢上煎蛋的口感。 余光瞥见程燎端着面碗在旁边坐下,视线掠过男人握在手中的筷子,林原野忽然面露几分若有所思,“你一个人住,怎么会买两双筷子?” 眼前的人还未出声回答,他倒是又顺藤摸瓜地回忆起来,程燎这里喝水的杯子也有两个。然而从之前在这里洗澡,自己借对方拖鞋穿的事就能看出,程燎并非是习惯多买日用品的人。 “买来备用。”男人回答他。 “备用什么?”林原野下意识地张口接话,问完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又落入了对方设下的套中。 果不其然就见程燎眉毛微微扬起,视线缓缓落向他拿筷子的那只手,“这不就用上了吗?” 分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解释话语,林原野却不知道怎么的,听得两侧耳根隐隐发热。 但即便如此,林原野心中仍旧保留有足够的理性。毕竟两人之前互不相识,程燎多买的水杯和筷子,自然也就不可能是为他准备, 他的视线在半空里飞快游走,想要若无其事地将话题转移,却在看清程燎吃的那碗面时,脸上浮现出了轻微的怔色。 铺在上方的面条已经被筷子挑开,然而程燎的碗里却不见任何煎蛋。 他目光略微困惑地抬起头来,“你不吃煎蛋吗?” “只有一个。”程燎淡淡接话。 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滋味,林原野低头想要将碗里的蛋夹给他,视线触及煎蛋上的缺口时,才记起来就蛋已经被自己咬过。 林原野用筷子将煎蛋分成两半,想要将自己没吃过的那半分给他。随手丢在沙发里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他一边回头在沙发里找手机,一边让对方将自己没吃的那半煎蛋夹走。 身后很快传来男人动筷的声响,程燎没有拒绝和他分吃同一个煎蛋。 林原野找到手机接通电话,却是询问他是否需要购房的售楼人员。很快将电话挂掉,他转过身来重新拿起碗上的筷子,视线扫过碗里剩下的那半块煎蛋时,满眼诧异地顿住了—— 煎蛋上除了撕裂留下的痕迹,不见任何被他咬过的缺口。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程燎看去,却见对方将他吃过的煎蛋夹在筷尖,在自己接电话的这点功夫里,就已经吃掉了大半。 “你那块是我咬过的。”林原野说。 “是吗?”程燎神色平常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注意。” 仿佛不怎么在意他说的话,程燎略微抬了抬手,将筷尖上最后那块煎蛋送到嘴边。发现林原野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男人拿筷子的右手顿住,眼中浮起意味不明的莫测情绪,“我已经吃了。” “还是说,”程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骤然锁住他的视线,“你现在想要回去?” 林原野张了张嘴,“我——” 对方似乎没有在认真听。 他张口咬住那块煎蛋,面色淡然地看着林原野没说话。 眸光落在他唇边,林原野的话音猛然顿住。 第33章 不够 程燎虽然没有说话,可看向他的那双眼眸里,却又像是在无声沉静地告诉他—— 想要吗?想要的话,就自己来拿。 关于林原野在初见程燎时,将他错看作是直男这件事,迄今为止林原野仍然觉得,自己妄下断论的理由是个谜。但既然对方都这样暗示他,那么他就不客气了。 倏地从沙发前站起身来,林原野弯腰伸出手撑在桌边,垂下眼眸慢吞吞地朝男人脸边凑过去。 程燎唇边咬着最后那半块煎蛋,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地等着他。 林原野双手稳稳抵住桌子,大半边身体从桌面上越过,他停在程燎的鼻尖前,稍稍歪过头错开对方,张开嘴唇轻轻咬住了煎蛋的边缘。 煎蛋的焦香味从唇齿间弥漫开来,他尝试般地咬着煎蛋后退,却察觉到程燎没有任何松口的意图。 林原野沉默一秒,便不再仅仅是满足于煎蛋的边缘,嘴唇咬着煎蛋缓缓朝前挪动,贪心地想要将更多的煎蛋咬进嘴里。 抱着这样强烈的好胜心,他的嘴唇避无可避地撞上了程燎的嘴唇。 对方这才有了明显反应,煎蛋瞬间从两人的唇缝间断裂成两半,程燎吃掉剩下的那小半块煎蛋,视线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慢慢扫过林原野形状好看的嘴唇。 林原野正双手撑着桌边往后退,抢过去的那小半块煎蛋,也已经进了他的肚子里。他吃过东西的嘴唇上,大约是沾过少许油的关系,看上去晶莹透亮而又红润饱满。 程燎眸光微暗地伸出手来,倏地按住了他即将抬离桌面的那只手。 林原野神色诧异地抬眼,猝然望入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时,也似有所感般地停下了所有动作,视线沉默无声地与对方轻缠交错。 程燎握住他手腕的指尖力道微微收紧,将他轻轻拉回了自己面前。林原野微微垂着一双眼眸,看向他没有说话。 却在男人垂眼朝自己嘴唇靠近过来时,那只始终被对方紧紧按在桌边的手,指尖终于不受控制地蜷缩了起来。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院子里忽然有老式铃声响起。 两人动作皆是微微一滞,继而双双神色不变地拉开了距离。谁都没有提及刚才发生的事情,林原野坐回沙发里吃面,程燎起身离开去开门。 院子里的情况林原野一概不知,他低头看向桌上自己的那碗面。男人的嘴巴没有亲到,碗里的面条也都全部坨掉。 林原野觉得自己亏大了。 面虽然已经坨掉,但他还是都吃完了。几分钟以后,程燎从院子里走进来,身后并未跟随任何人。触及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疑问,程燎走回沙发前的矮桌旁,“隔壁有人过来还东西。” 林原野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男人弯腰端起桌上的两个碗,转身去厨房里洗。林原野见状站起身来,主动开口叫住他道:“我来洗。” “不用。”对方没有回头。 林原野便又重新坐回沙发里,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两口。喝完将水杯放下时,余光扫到桌下一抹熟悉的红色,他弯下腰伸出手去捞,拿在手中才认出来,是杂货铺老板送给程燎的那根情人结手绳。 他举着手绳端详几眼,抬头看向洗完碗过来的男人问:“这根绳子你没有丢掉?” “没有。”目光落向他指尖的红色绳子,程燎开口回答。 林原野唇角慢慢翘了起来,换上玩笑般的口吻问:“你也是本命年?” “不是。”男人略微顿了顿,继而语气平直地给出评价,“绳子编得很好看。” 林原野将红绳缠在指尖把玩,抬眼瞧见他坐在沙发里,没有任何起身去换衣服的打算,不由得歪了歪头问:“晚上你就穿成这样去酒吧?” “不行?”后者神情平静地反问。 “也不是不行。”想到余微微大约还未见到过,程燎穿背心与大裤衩的模样,林原野抬手托腮打量他,“你是想让余微微打消对你的念头?” 从余微微提出要给程燎买西装这件事,以及对方美丽精致的妆容穿着就能看出,余微微显然十分注重仪表与衣着。 “这样最好。”程燎说。 手指上的红绳绕紧又松开,松开以后又绕紧,如此这般反复做过两遍,林原野踩着他的尾音,若有所思地扬起眉尖来,“我可以帮你。”他微微一顿,又出声补充,“如果你需要的话。” “怎么帮?”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程燎的唇角微微掀了掀,“像上次那样帮?” “作用似乎不大。”男人淡声提醒他道。 “作用不大也没关系。”林原野懒洋洋地靠进身后沙发里,“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带着眸中流转的笑意,他重新看向旁边的男人,“你说对吧,程哥?” 对上他那双笑意流转的眼眸,程燎久久没有挪开自己的视线,看着他声线低沉地嗯了一声。 林原野在他家待到了夜色降临,娃娃脸从宿舍过来以后,三人便准备离开前往酒吧。临出门以前,林原野捎上了程燎的那根情人结手绳。 镇上的酒吧已经被包场,晚上再无其他客人出入。酒吧门外站着迎客的服务生,接过三封邀请函仔细看过,就将他们放了进去。 酒吧中昏暗暧昧的灯光已经被换掉,卡座区铺满了漂亮精致的白色流苏餐布,旁边的长桌上摆着各式甜点与酒水,陌生的乐队在台上唱舒缓慵懒的民谣。 台下两侧已经做了不少人,大多容貌年轻好看衣着光鲜亮丽,似乎都是余微微请来的朋友。林原野几人随意而又日常的装扮,身处整个酒吧中尤其显得格格不入。 但即便是如此,他和程燎的外貌与长相,还是迅速成为了那些陌生人群审量的焦点。 余微微似乎并未在这些人当中,他们随意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娃娃脸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取餐区,似乎是被那些甜点馋得不轻。 林原野看在眼里,唇角轻勾朝他道:“想吃什么就去拿。” 娃娃脸模样略显紧张地起身问:“可以拿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林原野语调散漫地反问。 娃娃脸这才犹如吃了定心丸般,大着胆子走向卡座区对面的长餐桌。 余微微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酒吧二楼似乎已经被征用为临时换衣间,对方穿着红色的抹胸短裙,披散着海藻般浓密的长卷发,独自从楼上走了下来。 “身材不错。”林原野轻笑着评价道。 程燎闻言,看向余微微的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里,终于隐约窥见出几丝波动来。他微微拧起眉来问:“你喜欢这种类型?” “美女谁都爱看。”林原野慢条斯理地解释完,继而将脸转向男人那侧,嗓音似笑非笑地提醒他,“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将他的话听在耳朵里,程燎的脸上未见丝毫动容,“我从不反悔。” “你不喜欢这种类型?”将试探的话语直接摆在明面上,林原野故意压低声音问。 “这种类型?”程燎眉眼冷淡地摇头,落向林原野的眸光裹了几分深意,“我喜欢的类型是——” 在林原野眼也不眨的直勾勾注视里,男人蓦地顿住话语,继而好似无知无觉般转开话题:“你的办法呢?” 林原野不着痕迹地掩起眼底的失望。怎么看都像是觉得,对方落了几分故意在里面,幸而咬钩的鱼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也有足够的耐心去与程燎周旋。 暂时将这个插曲抛掷脑后,林原野接过对方主动抛开的话题:“什么办法?” “你不是要帮我想办法吗?”程燎嗓音不高不低地开口,“办法呢?” 林原野愣了一秒,收回停留在男人脸上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留意到,余微微似乎已经发现坐在角落里的他们。她从长餐桌旁端起两杯红酒,步伐缓慢却又目标明确地走向程燎。 从口袋里摸出那根情人结手绳,林原野低头抓过程燎的右手,动作利落地将手绳系在了对方手腕上。 他同样戴有红绳的左手,与程燎的右手紧紧贴在一起,从旁人的角度看过去,俨然就是两条易于辨认的情侣款。 “这是你的办法?”程燎不予置评地出声问。 “这样还不够有说服力?”不太满意他的反应,林原野哼笑着反问。 “还不够。”对方语气淡淡地说完,转过紧贴林原野手背的那只手腕,将他的五根手指握入宽大的掌心里,“这样才有。” 略微发烫的热源贴着指节缓缓浸入,林原野轻缓的呼吸骤然滞了滞,却又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过来。 “我看这样也不够。”他轻轻上挑的声线里,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味道。 在对方的掌心内舒展开所有手指,林原野修长的指尖插入程燎指缝中,与男人掌心相贴十指相握。 “这样才够。”林原野说。 第34章 醋意 余微微端着两杯红酒停在桌前,眉头轻蹙看向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涂得明艳亮丽的红唇紧紧抿成直线,难以言说的情绪在眼底起起伏伏。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 将右手那杯红酒摆在程燎面前,又将本该为自己拿的那杯红酒,神色半分未变地推向了林原野,余微微双手抱臂站在原地为未动,一双潋滟漂亮的眼眸略含锐利地看向两人问:“你们是一对?” 林原野没有说话,端起寿星亲自送来的红酒,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才懒洋洋地掀高眼皮,唇角轻勾看向对方。 程燎同样没有出声否认,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曾落向过精心打扮的余微微。 “这酒不错。”回味过舌尖久久残留不散的酒味,林原野略显感慨地做出评价,“这不是从酒吧库存拿的吧?” “不是。”余微微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看,“酒是我专门找人运过来的。”她似有几分不悦地眯起眼眸来,“今晚倒是便宜你了。” 久违地喝到了好酒,林原野此时心情并不坏。听闻对方这样把话摊开说,他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余微微的话有点意思。 “便宜我了?你是说这杯酒,还是说——”林原野故意顿了顿,语气促狭地拉长了音调,“程燎?” 余微微直觉自己是小瞧了林原野,他不光是长了张引人注目的脸那样简单,性格相处起来,虽然不见得有多强势,却也半点亏都不愿意吃。 只是程燎的出现,让她从一开始,就将所有的目光与心神都放在了程燎身上。 “我以为你在追程燎。”没有自讨苦吃地去接他的话茬,余微微口吻冷淡地转开话题。 稍稍留意就能发现,她对程燎的称呼又不着痕迹地变了回来。 “你要这么想的话,其实也没有错。至少你跟程燎出去吃饭那天,我还没有把他追到手。”林原野临场编排理由的功夫,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过,”他语调愉快地唔了一声,“现在已经追到了。” 他的话挑不出任何漏洞与违和来,余微微虽然面上明摆着不爽,但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伸手拦住路过的酒吧服务生,又从对方手中截下两杯红酒来。 而这一次,余微微径直将两杯酒都推向了林原野面前,随即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扬了扬下巴。大有林原野将这两杯酒喝完,她就对所有事情既往不咎的架势。 几杯酒对林原野来说,实在谈不上是为难,林原野也就顺势而为般地,抬脚踩上了她主动递来的台阶。 程燎替他喝了其中一杯,这样明晃晃的作弊行为,余微微虽然看在眼里,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林原野看得出来,她似乎并不打算站在他们的对立面。除去这点以外,还有另一处不太明显的疑点。对方虽然在自己面前冷淡且高傲,然而得知他与程燎的关系,余微微却表现得不如自己料想中那般生气。 余微微不是颜言那样小镇上长大的女孩,林原野一时半会竟也看不出来,对方到底是在装不生气,还是真的不生气。 但是有关余微微的反常,他很快就意外从别处窥见了端倪。 余微微走后没多久,娃娃脸就端着满餐盘的点心回来了。林原野与程燎坐在桌边喝酒,唯独他跟个小孩似的,从头至尾都在埋头吃点心。 但即便是如此,他还是眼尖地发现了,程燎手腕上多出来的那根红色手绳。疑心在哪里见到过同款,娃娃脸不自觉地问出声来:“程哥,你这条——” 一句完整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林原野戴有红绳的那只白皙手腕,大剌剌地从自己的视野范围内横穿过去,从他的餐盘边捏了块没动过的糕点,微微仰头放入口中。 话音冷不丁地就卡在了喉咙间,娃娃脸面色困惑地转过头来,顺着他吃糕点的动作,直勾勾地望向他抬高的手腕。 将糕点吞进肚子里,林原野诧异对上他毫无遮掩的目光,“怎么了?” “林哥,你们手上戴的红绳子是——”娃娃脸吞吞吐吐地问。 “这个啊,”不等他将话说完,林原野就放低自己左边的手腕,大方坦然地在他面前晃了晃,面不改色地朝他胡诌,“杂货摊老板送的,说是适合本命年戴。” 娃娃脸连忙理解地点了点头,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其他地方,“林哥已经到本命年了吗?我离本命年还有好几年呢。” 林原野唔了一声,算作是对他的简短回应,接着神情自然地伸手拍他道:“刚才吃的点心味道不错,你再去夹点来吧。” 娃娃脸老老实实地应声而起,离开座位朝取餐区走了过去。直到走出好几步以外,才面色茫然地回想起来,不对啊,林哥今年是本命年,可程哥他不是啊。 脚步略显踟蹰地停在原地,他心中有一丝怪异的感升腾而起。 没有发现远处娃娃脸的异常,在后方卡座区的角落里,程燎抬眼瞥向林原野提醒道:“你这样说,容易露馅。” “露什么馅?”林原野不以为意地开口。 “他知道我的年龄,解释起来很麻烦。”男人说。 林原野放下高脚杯陷入沉思,“那就——” 那就在对方发现以前,发展成能够轻松解释的关系好了。 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会对程燎说出口的。吐出两节字音的话很快没了下文,林原野没头没尾地冲男人笑了笑,继续端起酒杯来喝酒。 又坐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就有人将提前准备好的生日蛋糕推了进来。余微微被朋友们簇拥着过去点蜡烛许愿。 林原野几人坐在座位里没动,但他还是很快就眼尖地瞧见,余微微身边多了个长相帅气的高个子年轻男生。 从点蜡烛到切蛋糕,对方始终紧跟在余微微旁边。就连那枚镶满水晶的生日皇冠,也是男生亲手为她戴上去的。 到分切蛋糕的环节时,年轻的男生手中端着两盘蛋糕,身后还领了个服务生,径直朝他们坐的方向走了过来。 林原野略感惊奇地扬了扬眉,不动声色地看男生停在他们桌边,首先将右手上的那盘蛋糕递向距离最近的自己。 朝对方道了声谢,他一边伸出手去接,一边听男生话语爽朗地自我介绍道:“我叫余希,是余微微的亲弟弟。” 对方话音落下,眼见林原野的指尖就要触碰到餐盘边缘,斜刺里忽然横过来一条手臂,替他接过了那盘蛋糕。 下一秒,程燎低沉冷淡的嗓音从耳旁响起道:“谢谢。” 林原野面上不由得愣了愣,条件反射般地扭头朝身边的男人看去。后者却看也不看他,将从余希手中接过的蛋糕放在他面前,脸上神情不见丝毫明显的波动。 同样愣住的还有余希,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将自己手中剩下的那盘蛋糕递出以后,又从身后服务生的托盘中,拿出第三盘蛋糕放在娃娃脸面前。 送完蛋糕以后,余希似乎毫无离开的打算,示意服务生将托盘里的红酒放下以后,便笑容灿烂地留了下来。 程燎两侧都已经坐了人,视线扫向林原野身侧半人宽的位置,余希礼貌且主动地询问他道:“方便往里挪挪吗?” 暂且看不出对方打的什么算盘,林原野神色不变地想要点头答应时,却听得程燎从旁边不咸不淡地插话道:“太挤。” 林原野心中又是一愣,却也从顺如流地配合男人开口道:“你坐陈洼旁边吧,他那里还很宽敞。” 对此没有太大意见,余希转头在林原野对面坐了下来,“抱歉,我看你们这里没有女孩子,就厚着脸皮坐过来了。”男生笑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姐身边的女孩子太多,我不想被她们围住要电话号码。” 他说完以后,看见林原野手边的那只高脚杯,被摆在距离桌边很近的地方。担心高脚杯从桌边掉落,余希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将杯子朝桌里推。 林原野握着叉子,低头在吃蛋糕上层的奶油,对杯子的事情无知无觉,桌边的手肘甚至不经意间就撞到了杯子。 脆弱的高脚杯在他的撞击下剧烈晃动起来,眼看着就要从桌边滚落下去。猛然察觉到手边的突发状况,林原野匆忙且仓促地伸出手去扶。 而在同一时刻,余希的手也反应极快地从对面伸了过来。两人手心叠手背地抵住即将坠落的杯子,及时将它稳稳地送回了桌面上。 年轻帅气的男生轻轻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空出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其他不重要的事情,抬眼就瞧见程燎眉毛微微拧起来,眸色淡漠且不虞地看着自己。 “拿开你的手。”男人沉声开口。 第35章 装醉 余希不明就里地缩回了自己的手。但见林原野面上反应并不大,也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搜肠刮肚地找话题,尝试着与程燎熟稔起来,但似乎看起来没什么效果。反而只有当林原野说话的时候,男人才会偶尔主动出声搭腔。 余希只能退而求其次地从林原野那里找突破口,他曾经在国外酒吧里打工时,向专业的调酒师学习过调制鸡尾酒。 留意到林原野手边放着几只空酒杯,俨然是已经喝过不少酒,余希便主动热情地提起调制鸡尾酒的方法来。林原野看上去似乎有几分兴致,当即就接过他的话茬道:“鸡尾酒吗?我也在酒吧学过几天。” 两人聊了几句时下那些酒吧中,最为常见与热门的鸡尾酒配方。眼瞧着引线已经埋得差不多,余希笑容大方地站起来问:“我最近学了新口味的调制,你们要不要试一试?” 林原野闻言,从顺如流地朝他挑高了眉尖,“谢谢,我很期待。” 余希转身朝吧台的方向走过去,目送年轻男生的背影走远以后,林原野的视线虚虚落在半空里,自顾自地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中。 程燎轻描淡写的声线很快贴着他耳边响起:“别看了,人已经走了。” 从对方的话音里骤然回神,林原野怔愣缓慢地眨过眼睛,“没有看,我只是觉得——”说不出余家姐弟的违和感在哪,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新话题,“你不喜欢他?” “为什么这么问?”男人不予置评地开口。 林原野的视线追着程燎的声音,在他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他虽然一直没有说话,那双眼尾轻轻上挑的黑眸里,却带着清晰可见的细碎笑意。 “很明显?”面上神色略微顿了顿,程燎最后若有所思地问。 “很明显。”他如实回答道。 “不喜欢。”程燎也没有丝毫想要隐瞒他的打算。 “为什么?”林原野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疑问来,“你认识他?” “不认识。”男人说。 林原野盯着他的眼睛思忖片刻,最后抱着半信半疑地想法,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换上玩笑般的口吻道:“我还以为你们认识。” 他不再继续往下说,转头看向对面埋头吃蛋糕的娃娃脸,很快也拿起自己餐盘里的叉子,继续挑蛋糕上层的奶油吃。 余希很快就带着亲手调制的鸡尾酒回来,装在高脚杯中的酒液色泽漂亮且层次分明,即便是不会鉴酒的门外汉,也能看出来对方此前的话并非是说谎。 他将其中一杯酒放在程燎面前,另一杯酒却是如同先前那般,递到了林原野的面前,等着林原野自己伸出手来接。 事情的发展同他料想中出入不大,未等林原野自己将手抬至桌面上,程燎就已经率先越过他身侧,伸出手去替他接那杯鸡尾酒。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粗心毛躁的酒吧服务生,抱着托盘从余希身后路过时,不小心重重撞到了对方。余希被撞得身体猛然前倾,握住杯角的那只手毫无预兆地朝前歪去,将杯中的酒液尽数泼洒了出去。 眼看着酒就要泼在程燎身上,林原野迅速侧过身体,反应极快地挡在了男人身前。而那些本该泼向程燎的酒,瞬间就淋湿了林原野的手臂与衣服。 闯祸的服务生点头哈腰地朝他们道歉,余希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原野没有说话。半晌在程燎皱眉抽纸巾的举动中回神,一边忙不迭地出声道歉,一边帮他拿纸巾擦衣服。 手中的纸巾还未完全碰到他的衣服,余希的手背就被人按在了半空里。他似有预感般地抬起头来,果不其然就对上了程燎那双冷淡且锐利的眼眸。 心中莫名滋生出几分心虚来,余希目光略含躲避地缩回手来,不着痕迹地与林原野拉开距离,语气中满是歉意地道:“这件衣服多少钱?我原价赔给你。” “没事,”林原野面色如常地抬起头来,“夜市里几十块买的,不值钱。” 余希忍不住张了张嘴巴,似乎还有话想要说,但见林原野回完他的话以后,很快又将头低了下去。他只得沉默地将嘴巴闭上,看着两人什么都没有再说。 手臂上始终残留有酒液干涸以后的痕渍,林原野最后还是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几分钟后从洗手间里出来时,他又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酒吧二楼的房间里就有备用的衣服。 林原野决定去二楼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 通往二楼的楼梯就设在酒吧大厅内,大厅乐队的表演已经换成摇滚曲目,余微微请来的那些朋友,热热闹闹地围聚在台下给乐队捧场,人群中唯独不见余微微的身影。 林原野并未多想,收回目光想要从角落里上楼,却在视线扫过二楼的走廊时,恰巧看到了余希从扶手后消失的身影。 他忽然就对余家姐弟的事情来了兴致,路过餐桌时顺手取走一杯红酒,端着酒杯慢悠悠地走上酒吧二楼。 片刻过后,他在二楼换衣间门外的走廊上,听到了门内余家姐弟的对话。只是他上来得有些晚,没能听到那两人完整的对话过程。 “看着有点像,但我不太确定。”这是余希的声音。 “你把酒倒林原野身上了?”没有正面接他的话茬,余微微问起别的事情来。 余希没有说话,大约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天我们去吃西餐,他看上去不太会用刀叉。”余微微不由得轻轻啧了声,“我想给他买西装,也被他拒绝了。” “姐,你觉得会是他吗?”余希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有些摇摆不定。 伴随着他话音的落地,随之而来的却是余微微漫长的沉默与思考。她没有回答余希的话。 两人亦不再有任何对话,但仅仅是他们话中透露出来的这点信息,也足够让林原野站在门外,露出诧异惊讶的神情来了。 他们真的和程燎认识?基于这样新获得的判断与认知,林原野开始搜寻起记忆中的所有细枝末节来。然而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内就响起了余微微高跟鞋落地的清晰声响。 那声音隔着门缝越来越近,对方显然是正在朝门边走过来。 暂且收起脑海里发散的思绪,林原野动作极快地仰头喝掉杯中红酒,后背紧贴身后的墙无声无息地坐了下来。 余微微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垂眼就见林原野双眼紧闭,垂头靠坐在门外墙边的地上。对方的身侧滚落有一只空酒杯,唇角还有红酒留下的轻微痕迹,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上去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余微微当即顿住脚步,语气略带狐疑地回头问:“你看见他喝醉了?” 余希闻声从门内走出来,看见坐在门外墙边的林原野时,眼中下意识地愣了愣。他离开的时候,林原野还没有醉。而这短短几分钟内,对方更是不可能会喝醉。 只是想到自己把酒泼在了他身上,余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帮他撒谎道:“我看见了。” 余微微果然不再说什么,正要从他身前绕过去下楼,就听见林原野身上的手机响了。她回头看了林原野一眼,见他没有丝毫要被铃声吵醒的预兆,又走回去蹲在他面前,从他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划过接通键。 提前在屏幕上瞥见程燎的名字,电话接通以后,不等那头有任何声音传出,她直接开通免提说话:“你到二楼来,他喝醉了。” 第36章 吻住 程燎很快就过来带走了林原野。没有再在酒吧里久留,找回林原野以后,男人直接叫上吃饱喝足的娃娃脸离开。 心中虽然觉得纳闷,只离开不到半小时,林原野怎么就已经醉成这样,但见程燎脸上不见任何异常,娃娃脸也就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三人从酒吧回去的路上,一直是程燎在背着他走。程燎要先将林原野送回住的地方,在半路上就和娃娃脸分开了。 娃娃脸离开以后,程燎又背着他走了一段路。直到拐进新的路口,程燎才冷不丁地出声提醒道:“人已经走了,还不醒?” 心安理得趴在男人背上的林原野,闻言终于睁开双眼抬起头来,嗓音里裹着明晃晃的笑意问:“你知道我没醉?” “又不是第一次。”程燎意有所指地道。 从程燎背上稳稳跳了下来,意识到对方说的装醉这件事,林原野轻轻笑出了声来,接着就听见对方开口问:“为什么装醉?” “我想去楼上换衣服,不小心偷听到了他们的悄悄话。”林原野三言两语解释过后,目光不由得落向他的侧脸,“既然知道我在装醉,为什么不揭穿我?”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程燎垂眸看了他一眼,口吻淡淡地催促道:“快走吧。” 林原野此时人很清醒,对方已经没有再送他回家的必要。然而两人都像是已经遗忘掉这件事,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这类话题的提及。 程燎一路陪他走到了家门外。没了上次拿衣服的理由,林原野停在门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用上了最俗套的借口。 “要不要进来喝杯水?”他转过身去问。 “要。”对方虽然答得言简意赅,却也愿意在这样俗套的借口里上钩。 林原野唇角微微勾起,打开院子里的铁门,率先抬脚走了进去。 男人跟在他身后进来,抬手落下门上的锁,视线扫过他行走自如的双腿,“脚上的伤完全好了?” “好了。”林原野回过头来说。 男人嗓音低沉地嗯了一声,之后不再开口说话。 林原野停在门边的走廊里,低头摸出钥匙来开门。门打开以后,入眼是一片漆黑,他习惯性地朝里迈出两步,想要伸手去按墙边的顶灯开关,脚下却不知道踢到什么东西,整个人就毫无防备地朝前歪了歪。 程燎适时从后方伸出手臂来,紧紧圈在他的腰上,将他稳稳地捞了回来。林原野避开脚边纹丝不动的东西,抬手打开屋子内的灯,低头去看才发现,脚边放了个圆圆的西瓜。 与此同时,有关西瓜来源的记忆涌入脑海,林原野俯身将它从脚边抱起来,“邻居家自己种的西瓜,你要不要吃?” “吃。”程燎从他手中接过那个西瓜,径直抬步迈向他家里的厨房。 手中骤然空了下来,林原野下意识地愣了愣,随即才拔腿快步追上去解释:“我抱得动。” 对方抱着西瓜停下脚步问:“你会切吗?” 差点就撞上男人的后背,林原野跟着在他身后脚步急停,神色迟疑地回忆片刻后,老老实实答话道:“我没切过。” 程燎看着他略微抬了抬眉,什么都没有说,抱着西瓜进了厨房里。 林原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连忙抬脚跨了进去,站在门边看着他的背影嘀咕:“切西瓜这种简单的事,就算不学也会的吧。” 程燎背对他站在流理台前,唇角微不可见地掀了起来,语气中却分毫不显地嘱咐:“去拿果盘来。” 林原野毫无察觉地转身去找果盘。 厨房里似乎没有果盘,他从柜子里拿了装鱼的餐盘,回头放在程燎手边。男人将切成片的西瓜摆入盘中,洗干净双手端起盘子往外走。 余光扫到他装在盘子中的西瓜,林原野忍不住诧异地追上去问:“不再切小点吗?” 程燎端着盘子转过身来,漆黑的眸底浮起淡淡的疑问来,“很大?” 林原野想也不想地就张口解释:“这样吃西瓜,汁水容易蹭在脸上。” 不想男人听了他的话,眼底的疑问反而更甚,“会蹭在脸上?” 听闻对方这样反问,林原野顿时心生几分费解。难道只有自己吃西瓜的时候,会把西瓜汁蹭在脸上? 他底气不怎么足地点点头,回忆起脸边湿润粘腻的不适感觉,忍不住轻轻皱起眉来。 将他所有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程燎若有所思般地缓缓扬眉,嗓音低沉咬字清晰地开口:“你吃东西的习惯,怎么像个小姑娘?” 林原野不出所料地被他的话噎住。 大约是小时候曾用名带来的阴影,他对小姑娘这个词尤其敏感,眼看对方要将西瓜拿回厨房里,重新切成更小的块状,林原野不由分说地伸手拦下他道:“不用了。” 程燎脚下步子微微顿住,视线微垂落在他那张脸上,“真的不用?” “不用。”佯装无事发生般,林原野镇定自若地抬眼与他对视。 程燎见状,也就没有再多问,转身继续走向了客厅里。 林原野回房间换下脏衣服,出来后和程燎坐在沙发里吃西瓜。刚从瓜田里抱上来的西瓜,鲜红的瓜肉吃起来清甜多汁,没有任何悬念的,林原野吃得脸颊边蹭满汁水。 倘若让他在自己那些朋友面前,吃成这副狼狈模样,他大概是万万无法忍受的。而当坐在旁边的人换成了程燎,林原野却又觉得,这样的画面似乎并非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 他一边抽出纸巾来擦脸,一边时不时地腾出余光去看程燎。 对方似是不曾留意过他的情况,林原野心中又稍稍放松了几分,也收回目光专注吃起自己手中的西瓜来。 只是当他将瓜皮丢进垃圾桶里,想要伸出手去拿纸巾擦嘴巴时,却意外发现抽纸盒的纸巾已经被抽完。 林原野伸出去的那只手顿在半空里,反复在脑中回忆与确认过,自己最后一次拿纸的时候,抽盒中似乎还剩有好几张。而这短短数十秒的时间里,剩余的纸巾就已经被人用完。 他眸光略含微妙地瞥向身旁的男人,半信半疑地开口问:“没纸了?” 后者神色如常地嗯了一声,“没了。” 林原野的语气顿了顿,指着空掉的抽纸盒说:“刚才还有好几张。” “用掉了。”程燎答得话语简洁,“你还要?” 他没有马上回答,但男人也很快就看到,他吃完西瓜以后,蹭有汁水和红色碎末的唇角。 “擦嘴巴吗?”程燎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林原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垂眼挪开挡在脚边的垃圾桶,“我去——” “没有纸的话,”程燎却淡淡打断了他的话,“舔掉就好了。” 林原野欲要起身的动作蓦地顿住,回过头来眼也不眨地望向他,好半天才似找回自己声音般开口:“舔掉?” “去拿也行。”男人眉眼不动地补充道。 林原野轻眯眼眸沉默数秒,倏地朝他露出明媚粲然的笑容来,“我突然觉得,”他神色认真地偏了偏头,“你的建议或许不错。” 他状似专注般地垂下眼睑,微微张开嘴唇,从齿间伸出一截柔软的舌尖来。 他先慢吞吞地舔过自己的下嘴唇,舌尖压着弧形漂亮的嘴唇寸寸碾过,将他原本已经快干掉的嘴唇,重新舔得湿润而又透亮起来。 舌尖沾到残留下来的西瓜汁水,如同尝到了少许甜头,他又沿着唇边意犹未尽地舔向自己的唇角。 但林原野还是有点高估了自己,虽然隐隐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唇角沾到了西瓜碎末,舌尖却无论如何也舔不到唇角上方的位置。 他最后失望而又懊恼地抬起脸来,望向程燎的那双湖水微荡般的漂亮瞳孔里,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无声地朝男人流露出似是委屈似是茫然的求助意味来。 程燎一双黑眸略微眯了眯,语调沉缓地开口:“舔不到吗?” 林原野耷拉着眉梢眼尾朝他点了点头。 “那就擦掉好了。”定定地看过他片刻,男人敛起眼底轻微波动的情绪,不动声色地给出建议道。 对方说完这句话,伸出一只手抵住他的下颚,指腹抬起来按在他的唇角边缘,替他擦掉了唇角上方沾到的红色碎末。 未料程燎此刻定力这般好,和下午的男人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非要说的话,大约又回到了对方帮他洗澡的那天晚上。林原野张开嘴唇伸出自己的舌尖,轻轻舔在了程燎替他擦唇角的指尖上。 后者指腹下的动作骤然顿住,明显加深的眸光径直朝他脸上投了过来。 面前的始作俑者却已经飞快缩回舌尖,带着满脸的若无其事从沙发里起身,拍拍屁股转身离开以前,语气不慌不忙地朝他丢下话道:“我去洗个脸。” 程燎维持着举起手来的姿势没有动,看向他离开背影的那双眼睛里,却赫然已经卷起了再也难以压制的情绪风浪。 两秒之后,程燎起身迈开腿走向卫生间里。 站在洗脸池前俯身低下头来洗脸的林原野,忽然就察觉到了身后直逼而来的熟悉气息。 顾不得去拿挂在墙边的毛巾擦干脸庞,他伸手关掉面前哗哗淌水的龙头,掌心覆上满是水珠的脸庞,极为随意地抹过两下,就从镜子前眯着眼睛抬起头来。 看清镜子中的情形时,林原野原本半眯的那双眼眸,霎时就无声而又缓慢地睁大了。 程燎从他身后伸出双臂搭在洗脸台边,结实宽阔的胸膛紧贴他的后背,直接将他困于身前的双臂之间,就连转身的微末空隙也没有给他留。 源于对方胸膛微微发烫的温度,沿着背脊的皮肤表层一路向下漫延,林原野双手撑着洗脸台没有动,目光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穿透眼前这面清晰的镜子,撞入程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从镜子中看去,两人眼下的距离大概是,只需林原野稍稍转头,而男人稍稍低头,两人的嘴唇就能轻松碰到的距离。 只是林原野迟迟没有转头,程燎始终没有低下头来。两人久久维持这样紧密围困的姿势,谁都没有率先再做出其他举动来。 程燎亦没有任何松手的打算,眸光满含深意地盯着镜子里的他问:“你刚才那样,是什么意思?” 对方虽然没有在话中明说,但林原野很快就反应过来,男人说的是自己舔他指尖那件事。他脑中的思绪转得飞快,越是到了这种节骨眼,就越是不会轻易让自己吃亏。 他沉默的时间并不长,故意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与回答,林原野语调镇定且从容地反问:“那么,你今天下午那样,又是什么意思?” 身后的男人面色微微顿住,继而风轻云淡地重复他的问话道:“什么意思?你想知道?” 林原野视线不躲不闪地直视他,大方坦然地开口接话:“我想知道。” “想知道的话,”程燎放低了声线在他耳边吩咐,“就把头转过来。” “我告诉你。”男人说。 林原野依言从镜子前转过头去。 视野内倏地覆落下一片暗影,程燎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的洗脸台边,英挺的鼻尖擦着他的面颊,从他脸前微微低下头来,垂眼吻住了他的嘴唇。 “是这个意思。”唇息轻缠之际,林原野听见男人这样说。 第37章 燎原(改) “那可真是巧了。”紧紧压在男人的嘴唇上,林原野吐词含糊地呢喃出声,“我也是这个意思。” 他双手扶住程燎的手臂,从对方的怀抱里转过身来,闭着眼睛伸出舌尖去舔男人的唇角。程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他的舌尖在自己唇边轻轻扫动。 直到林原野从唇角舔到了他的嘴唇中间,程燎才如同撒网等候多时的渔夫那般,不动声色地微微张唇。渔夫撒下的渔网骤然拉开变大,摆尾嬉戏的鱼对此毫无防备,鱼身就顺着那条缝隙滑了进去。 收网的渔夫将这条鱼牢牢禁锢于渔网中,动作缓慢且游刃有余地逗弄起来。 鱼尾上传来轻微的酥麻感觉,作为被困在方寸渔网中的一尾鱼,林原野在不大的渔网里奋力地甩尾游动,最后力道极轻地撞在了渔网的网壁上。 带着几分明晃晃的惩罚意味,渔网绞住了那截他柔软而又灵活的鱼尾,网格压着他的鱼尾轻轻摩挲碾压起来。伴随着鱼尾上的酥麻感觉而起的,还有渔网摩擦自己鱼鳞的细微痒意。 林原野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扶在男人胳膊上的两只手微微收紧。 程燎这才张唇放走了他的舌尖,在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里睁开双眼,抬起手来捏住他的鼻尖,垂眸看向他染上薄薄绯红的那张白皙脸庞,言简意赅地出声提醒道:“用鼻子呼吸不会吗?” 薄薄的红意很快就从脸上褪去,林原野缓缓吐出一口气,什么话都没有说,又不愿意认输般抬起脸来,重新对准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没有再将舌尖伸出来,他径直含住程燎的下嘴唇吮吻起来。男人配合地张唇含住他的上嘴唇,与他相互交换唇齿之间的缠绵气息。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吮吻还不够,林原野的嘴唇抵着程燎唇边缓缓张开,转而露出洁白的齿尖咬在男人的嘴唇上,改为对他的嘴唇细细碾磨吮咬起来。 面前的人极为明显地顿了顿,继而带着少许纵容的意味,刻意停下了自己的所有动作,任由他在自己的嘴唇上肆意妄为。 在林原野将所有注意力倾注在两人嘴唇上,不曾留意过周遭任何细微变化时,程燎撑在洗脸台边的两条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动作自然且从容地环在了他的腰间。 等到自己嘴唇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对方已经玩得差不多的时候,男人握在他腰上的两只手掌,才力道不轻不重地在他腰侧按了一下。 林原野的后腰下意识地轻轻弹了弹,注意力很快就从两人的嘴唇上,转移到了自己被程燎紧紧搂住的腰上。 而在这个时候,程燎也终于如一尾鱼那般动了起来。他趁势而入般撕开了林原野布下的渔网,鱼尾擦着渔网中间的网格探进去,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气势,从他那毫不设防的渔网间长驱直入。 渔网里霎时被男人的气息满满占据,林原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却也错过了反击的最佳时机。原因无他,面前这条鱼已经在网中游得太深了。 能够无比清晰而又敏感地感知到,程燎的鱼尾扫动游走在自己的嘴巴里,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林原野又成了受困于渔网中的那尾鱼。 男人的鱼尾擦着他柔软的渔网内壁,目标明确地直追他的鱼尾而来。林原野不躲不闪地等在那里,果真就迎面撞上了程燎轻甩的鱼尾。 程燎的鱼尾贴着他的鱼尾游动过去,短短两秒的触碰与温度的传导里,林原野的鱼尾犹如骤然被他惊到一般,不受控制地在渔网里轻轻翘了翘。 下一秒,那条滑过他鱼尾的游鱼,不动声色地从前方掉头回来,缠住了他微微翘起的鱼尾。 被程燎温暖柔软的鱼尾紧紧缠住,林原野就像是这场无声战争中受降的俘虏,胸腔内的心脏也情不自禁地加速跳动起来。 伴随着他那颗急促跳动的心脏,流动的血液在血管中热烈且喧沸地翻滚起来,林原野抓在程燎手臂上的双手缓缓松开,从对方的手臂内侧穿插而入,隔着掌心里薄薄的衣服布料,抱住男人结实有力的后背脊与腰。 双眼紧闭的面庞上不见半分怯意流露,林原野的鱼尾抵着男人的鱼尾,不甘落于下风般地吞咽搅动起来。 两尾鱼在狭小的水箱里你来我往地嬉戏打闹,灵活的鱼尾高高甩起又重重落下,在周围的水面上溅起大朵大朵的透明水花来。急促沉重的呼吸声互相交错覆落着,频繁而又密集地落入耳朵里,却又无法在短时间以内,将他们的呼吸声区分开来。 口中唾液分泌的时间与速度,远比想象中要来得短和快。心中隐约浮起不妙的预感来,在那点预感继续扩大以前,林原野迅速缩回双手,抵上身前程燎的胸膛,想要从对方的嘴唇前退开。 后者箍在他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打算松开,反而踩着两人唇舌绞缠的步调越收越紧,将他紧密无缝地困于自己的双臂之间。 林原野站在原地退无可退,身体抵着洗脸台朝后仰去的同时,轻轻抬起一条腿来,膝盖微屈顶了顶程燎的小腿,示意对方先将自己放开。 男人的舌头这才从他嘴巴里退出来。两人嘴唇分离的那个瞬间,有晶莹剔透的水液从林原野唇角拉了出来。他微微喘息着想要抬手去擦,念头堪堪从心头浮现的那个瞬间,程燎的指腹已经率先落在了他嘴唇边,替他抹掉了唇角留下的透明水液。 他伸长手臂越过林原野身侧,打开池子前的龙头将手洗干净,林原野沉重的呼吸声却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程燎伸手关上流水的龙头,尚未来得及将那只手擦干净,面前的人就又主动靠回了他怀里。他维持着笔直站立的姿势没有动,稍稍侧过脸来瞥了林原野一眼。 林原野的双手已经重新抱回他腰间,他沉默地垂下头来伏在男人的颈间,露在空气里的两只耳朵又烫又红。细细密密的喘气声从他唇间沉闷而短促地溢出,卷着空气中无声流动的暧昧热潮与气浪,毫无间断地钻入程燎的耳朵中。 似乎此时此刻只要他开口说话,就连吐出来的唇息都会迅速发烫。 眸中波动剧烈的情绪滚了又滚,落在林原野身上的目光,逐渐流露出几分难以自持的灼意与暗沉,程燎终于从他的声音里回过神来,放开他转身朝卫生间门边走去。 察觉到对方抽身退开的那个瞬间,林原野单手扶着洗脸台,神情怔愣而又恍惚地抬起头来问:“你去哪里?” 他抬起来的那张漂亮的脸庞上,白皙的肤色像是不小心蹭到了腮红盘,眉间眼尾沾染上薄薄绯意以后,五官看上去更是愈发的艳丽如桃花。 而在他那双满是潋滟秋水的明亮眼眸里,如同夜间星河那样散落着点点朦胧茫然的光。 “我去关门。”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没有再离开,程燎哑着嗓音低声缓缓开口。 抬手落下卫生间里的门锁,男人迈开腿大步朝他走回来,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抬高,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衣摆掀起,低头将他唇边的低喘声尽数堵了回去。 两人如同借着风势燎原而起的野火,很快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38章 痕迹 林原野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窗帘紧闭的卧室里光线昏暗,老式空调在头顶缓慢地运转,他浑身赤裸地将整条毯子卷在身上,掌心撑在柔软的床单里坐起来。 床上的另一只枕头还在,身侧却不见程燎的踪影,唯有那半边皱巴巴的床单,以及身体里的酸痛感觉告诉他,程燎昨晚曾在这张床上睡过。 他将毯子从身上掀开,没有在床边找衣服和鞋子,赤脚踩着地板下床走向窗边。指尖捏住垂落的帘布轻轻抬起时,明亮刺眼的日光从窄窄的帘缝中挤进来,在他的手指上无声跳跃浮动着,落向他未着寸缕的身体。 借着那点细微浅淡的光亮,林原野侧过身体低下头来,从镜子中看到自己裸露的锁骨下方,还有男人在昨天夜里留下来的清晰吻痕。 指腹按在那枚吻痕上摩挲片刻,林原野抬手将面前的窗帘彻底拉开,站在铺天盖地泄入的阳光里眯起眼睛,视线焦点虚虚落在窗外的院子中,露出散漫却又餍足的神情来。 直到窗外玻璃上骤然响起手指的轻叩声,林原野才猛然回过神来,失焦的视线重新聚拢落向面前的窗上。 看见压在玻璃上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时,林原野踩在地板上的那双光裸的长腿,如同霎时被唤起熟悉的身体记忆般,腿部线条下意识地轻轻绷了起来。 男人再度弯起手指叩了叩紧紧闭合的窗户,顺着对方的手指愣愣望向他那张脸,勉强隔着玻璃辨认出来,男人说话的口型大概是在叫自己开窗,林原野伸手将面前那扇窗朝外推开。 “你——”他语气诧异而惊讶地出声。 程燎的目光毫无阻拦地落向他身前,话语简短地打断他道:“去把衣服穿上。” 林原野闻言,垂眼扫向面前高度约到自己腰部的窗台,随即弯腰将手肘抵在窗台边,双手捧脸笑眯眯地歪头看向他,“下半身又看不到。” “上半身也不能给别人看。”男人看着他接话。 “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林原野语气轻快悠然地答。 “我还有衣服要洗。”程燎说。 林原野面色略微顿了顿,很快就领悟过来,这两件事情之间暗藏的联系,视线不由得悄悄瞄向男人身前靠下的位置,却见对方那里并未出现任何明显的异常。 察觉到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打量,程燎伸出手来托住他的头,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脸转向另一边,继而口吻淡淡地出声解释,“我还不至于那么禽兽。不过,”对方话语意有所指地顿了顿,“你如果要一直看下去,我就不能保证了。” 林原野在他的掌心里老实点头,当即就笑意盎然地扶着窗台直起腰来,相当配合地转身朝床边走了过去。 他在床边找到自己的拖鞋穿上,却没有找到昨天晚上,自己脱在床边的衣服和裤子。怀疑是不是被自己踢进了床底,林原野裹着毯子在床边跪下来,单手扶着床沿低头朝床底看去。 毯子并未将他的身体严实包裹起来,伴随着他躬身垂头的动作,那些原本在毯子下若隐若现的春光,此时此刻在窗外的程燎看来,却是早就已经一览无余。 而在对方白皙光滑的皮肤上,更是交织相错地布满了自己留下的明显痕迹。 停留在林原野身上的眸光深了几分,却又很快恢复到情绪如常与毫无起伏,程燎的喉结轻轻滚了滚,极为克制地转开目光问:“你在找什么?” 在他的话音里披着毯子起身,林原野面容困惑地走回窗边道:“我在找昨晚脱下来的衣服。” “洗了。”程燎说。 林原野怔了一秒,身体不自觉贴着窗台微微前倾,“我的也洗了?” “洗了。”对方给出的答案没有任何变化。 他迎着窗边的阳光站在那里没有动,淡金色的光芒落在他的发丝和睫毛上,将他脸庞的线条轮廓勾勒得近乎剔透发光。 院落里的树上歇着喳喳轻叫的鸟,院外间或传来单车路过的清脆响铃声,晨间浸透在阳光里的微风,风声细微地卷过他懒洋洋的眉梢眼角。 程燎忽然有点想从窗外吻住他,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忍了下来。 他的视线掠过林原野的唇角缓缓下移,瞥见他肩头滑落的轻薄毯子时,面色如常地伸出手去,将他掉下来的毯子重新拢回肩膀。 同样扫到他漂亮分明的锁骨下方,那枚红到难以忽略存在的吻痕,程燎捏毯子的那只手微微顿住,温热粗砺的指腹轻轻划过那枚吻痕,修长的指尖甚至带了几分似有若无的流连意味。 林原野眼眸低垂没有说话,锁骨下方那枚红色的吻痕,却在对方指尖不轻不重的摩挲里,不受控制地变得隐隐发烫起来。 脸侧空气流动的速度愈发缓慢起来,空气中渐渐沾染上缱绻与缠绵的气息。片刻以后,林原野轻笑的声音划破沉默,语调微微上挑着落入程燎耳朵里:“你的杰作。” “嗯。”程燎声线低沉地接话,看着他缓缓掀了掀唇角,“我的杰作。” 在他磁性好听的声音里有略微的失神,林原野眨着眼睛缓过神来,裹着毯子慢慢朝后退去,“我先去穿——” 一句话尚未完整说完,他的手腕就在半空里被程燎握住了。 “把窗帘拉上。”男人说完,松开了他的手。 林原野先是愣住,继而眼含促狭意味地弯唇笑了起来。 两分钟以后,他动作利落地穿好衣服和裤子,重新将房间里的窗帘拉开,俯身倚靠在窗台边,探出头去搜寻男人的身影。 发觉对方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屋檐下晾洗过的衣服,林原野略微偏了偏头,抬手在窗边轻轻叩了两下。 程燎闻声转过头瞥向他,手中拿着晾衣杆没有动,眉间带着淡淡的疑问情绪,略微往上抬了抬。 林原野看着他没有说话,弯腰将手肘撑在窗台边缘,抬起一只手朝他招了招,示意他过来自己这里。 程燎依言放下手里的晾衣杆,迈开长腿朝窗边走了过来。 林原野却像是没什么事,见他停在窗外望向自己,也只是抬起手来伸了个懒腰,继而轻眯眼眸话语带笑道:“天气不错。” 程燎没有说话,视线久久地定格在他脸上,沉默地等待他的下文。 “你今天为什么没有去工地?”林原野终于想起了自己没能问完的话。 “请假了。”程燎言简意赅地答。 “请了多久?”林原野问。 “一天。”程燎说。 林原野闻言,神情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眸,“你接下来还有其他安排?” “没有。”男人依旧是话语简洁。 “那么——”脸上露出漂亮的笑容来,林原野悠然散漫地拖长语调,热情地邀请面前这位,自己新鲜出炉的过夜对象,“下午要不要一起去钓鱼?” 第39章 补偿 程燎没有拒绝他的提议。 两人吃完早餐以后,就立即动身前往镇上的渔具店买鱼竿。没有花太多时间来挑选,林原野直接买了价格最贵的鱼竿。老板一时间有些喜出望外,又额外赠送了两个捞鱼网给他们。 最后付款的时候,林原野主动向老板打听,附近哪里有适合钓鱼的地方。 “有些人会去菜市场旁边的河堤上钓鱼,钓上来的鱼就直接提去菜市场里卖。不过,”见林原野肤色白皙,看着不像是能吃苦的人,老板又热心地给出建议,“下午河堤边温度很高,如果不想晒太阳,可以去山里的池塘边钓。” 想也不想地排除掉河堤边的选项,林原野询问他进入山中的详细路线。 “离这里大约五公里的距离,就在镇子的西北边。”老板转身拿了份地图给他,“上山以后照着地图走就行。” 开口向对方道过谢,林原野接过那张地图收好,和程燎带上东西从店内离开。 五公里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倘若是放在从前,也就是开车十分钟左右的距离。可现在让林原野苦恼的是,他在这边没有任何代步车。 镇子上的出租车原本就少,两个人想要上山很容易,下山时却不一定能打到车。林原野站在店外的屋檐下,望着马路边时不时穿过的车流,开始思考找当地人包车的可能性。 程燎神色平常地转过身来,出声打断他的思路道:“电动车会骑吗?” 林原野愣了一秒,继而顺着对方的话音,看到了放在店门外的私人电动车。盯着那辆电动车沉思片刻,他最后摇了摇头,语气略显迟疑谨慎地回答:“没有骑过。” “有后座。”程燎目光平稳地看向他,“我载你。” 共骑电动车这种事情,说不心动大概是假的,没有经过太多思考,林原野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程燎重新推门进入店内,找渔具店的老板有偿借用了电动车。老板答应得十分爽快,又主动从店内拿了两个头盔给他们。 头盔分别是深蓝色与浅粉色,见林原野的视线落向粉色的头盔,老板搓着手心不好意思地解释:“没有别的颜色了,粉色那个是我老婆选的,你们凑合着用吧。” 视线从头盔上收了回来,林原野什么都没有说。 老板转身离开以后,程燎直接将那个粉色的头盔,塞进了林原野的手中。将对方塞来的头盔抱在怀里,林原野不由得眯了眯眼眸,神情有些微妙地出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将蓝色的头盔戴在头顶,程燎稍稍收紧自己的下颌带。 “为什么是我戴粉色?”林原野抱着头盔轻声嘀咕道。 “不想戴?”没有做出任何解释,男人伸出手去解自己的下颌带,似乎是想取下头盔与他交换。 林原野微微一愣,回过神来时,抬手按住他的动作道:“不用了,我就戴这个吧。” 程燎的指尖从下颌带边移开,转而伸向他怀里的粉色头盔。拿走他手中的头盔以后,不等林原野有任何反应,男人神色自然地将头盔压在他头顶,“下巴抬起来。” 林原野听话地将脸庞扬了起来,脑中霎时浮现出来的,却是程燎在工地替自己系下颌带的画面。 下颚处很快传来轻微的收紧力道,耳边接着响起对方低沉简短的话语:“好了。” 林原野闻声低下脸来,视线骤然撞入程燎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眼也不眨地望着男人的手从自己下巴边离开,转而毫无预兆地落在了自己的鼻尖上。 “蹭脏了。”程燎的指腹轻轻抹过他的鼻尖,语气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林原野眸光微微滞了滞,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来,昨天晚上对方将他压在床单里,轻轻含吻着他的耳朵软骨,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同从磨砂纸上擦滚而过:“蹭脏了。” “哪里蹭脏了?”从清晰刻骨的记忆里抽离,林原野抬起眼睛看向他问。 他一双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程燎,话语虽然问得漫不经心,垂落在身侧的那只手,却忽然抬了起来。修长白皙的指尖捏上自己耳朵,昨天夜里被对方吮吻过的软骨位置,力道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 程燎的目光顺着他指尖的动作,停留在他被揉出浅浅红痕的耳朵软骨上,那双不见波澜的黑眸缓缓眯了起来,“不是要去钓鱼吗?” “还是说,”对上林原野不明就里的眼神,他嗓音平稳且清晰地补充,“你现在想回家?” 林原野眨着眼睛错开视线没说话,刻意忽略与遗忘的酸痛感觉,又顺着记忆重新涌回了身体里。 程燎从他面前走开,弯腰将装有钓具的提桶放上车前踏板,继而迈开腿跨坐上那辆车,回过头来嗓音淡淡地催促他:“上来。” 林原野连忙抬脚走了过去。他抬腿跨上程燎身后的位置坐稳,双手毫不客气地伸向对方腰间,紧紧抱住对方的腰不再松手。 程燎骑着电动车上了宽阔平稳的马路,头盔有效地替他遮挡掉大半阳光,林原野抱着他的腰坐在车后座,惬意悠闲地看路旁倒退的树木与房屋。 若是放在大半年以前,抑或是更早的时候,他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半年以后的自己,会在这样的乡下小镇里骑电动车。 而就在十个小时前的晚上,他才刚刚和面前这个载他的男人睡过。 直线延伸的马路上车辆很少,程燎骑车的速度并不慢,电动车行驶时带起的滚烫风浪,贴着林原野的脸边肆意吹过,风声卷着空气钻入程燎的背心里,将男人宽松的背心吹得在风里鼓了起来。 林原野从热风里转过脸来,只一眼就清清楚楚地瞥见,程燎宽阔结实的麦色背脊上,从背心边缘隐隐浮现出来的新鲜痕迹。 但也只是一眼而已,风声从耳边抽离隐没的那个瞬间,鼓起来的衣服布料很快又重新落了回去,将对方背上的痕迹遮盖得严严实实。 程燎将电动车停在山脚的便利店门口,坐在车上回过头来提醒道:“到了。” 林原野抱在他腰上的双手瞬间抽离,转而将掌心轻轻贴上他的后背,嘴唇微张吐出两个字来:“别动。” 程燎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林原野的指尖勾住他背后的衣服,将背心的边缘缓缓从眼前挑开。藏于背心下的那几道浅浅的细长痕迹,很快就在他的视野里彻底露出完貌来。 就在昨晚洗澡以前,男人干净的后背上还不见它们的存在。这大概是被自己抓出来的痕迹,默默在心中认领过以后,林原野神色费解地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手上已经剪到很短的指甲。 但是很快,他的手指又重新摸上程燎的后背,指尖抵着那几道刻上自己烙印的痕迹,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动作轻缓且满含缱绻旖旎地摩挲起来。 “我的杰作。”片刻以后,林原野挑着眉尖轻笑道。 下一秒,他抬手脱下自己的头盔抱在怀里,眸光略微出神地垂下头来,近乎认真专注地吻上男人的后背。 “这是补偿。”林原野嘴唇轻轻动了动,贴着程燎的后背低声说。 第40章 恋爱 嘴唇落下去的那个瞬间,林原野按在对方背上的手指能够清晰感知到,程燎背部的肌肉微微紧绷了起来。 那只是个轻触即离的浅吻,林原野很快就从他背后抬起脸来,抱着自己的头盔起身下车。回头看见程燎仍旧坐在车上没动,他满脸若无其事地扬起唇角问:“怎么了?” 程燎这才开始动了起来。男人伸手将头盔摘下来,放入车头前的篮子里,目光中带着几分隐晦难明的情绪,停留在他身上久久未离开,“没什么。” 他弯腰拎起提桶走向林原野,两人托便利店老板帮忙照看电动车,便按照地图上画出来的路线,带着鱼竿与提桶朝山里走去。 树木生长葱郁遮天蔽日的山林里,的确比镇子上要凉快许多。他们一路沿着浅浅的山溪往上走,耳边聒噪的夏虫鸣叫声始终未曾停歇过。 程燎拿出防蚊虫的药剂递给他,林原野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接过来将药水喷在自己裸露的手臂上,还回去的时候顺口问道:“哪来的?” “渔具店老板给的。”程燎拿起药剂往自己身上喷。 恰逢两人走到了山中的岔路口,山上没有任何标志性的路牌,见身旁的男人仍在垂眸喷药,林原野自然而地从他手中拿走地图,对照着图上的路线认真比对起来。 片刻过后,他从地图前抬起头来,语气轻松且笃定地下结论道:“走左边这条路。” 旁边的程燎已经将药剂收起,闻言也并未提出要看地图,似乎是不曾怀疑过他的认路能力,脚下步子不见半点犹豫地朝左边走去。 林原野手中抓着那张地图,亦信心满满地迈步跟了上去。 他们在山中走了大约半小时的路程,始终不见任何池塘的影子,最后反倒是跟着那条潺潺蜿蜒的溪流,歪打误撞地找到了一片宽阔的浅溪水滩。 两人在溪水滩边坐下来休息,瞥见林原野低头对着地图苦思冥想,程燎朝他伸出手来道:“地图给我。” 林原野轻轻皱着眉头,神色费解地将地图递给他。 后者接过地图以后,垂下眼眸略微扫了一眼,就立刻看出图上路线的端倪来。他将手中那张地图举起来,指尖径直落向岔路口右边的那条小路,“走错了,应该是右边。” 林原野面上的神情明显滞了滞,朝他露出些许心虚抱歉的眼神来,“那现在要走回去吗?” 男人没有马上给出回答,而是放下地图从树荫里起身,踩着溪水滩边杂乱铺叠的碎石块走向水边。 眼前浅浅流动的溪水清透见底,阳光从头顶茂密的树叶罅隙间筛落而下,穿过水纹轻微荡漾的溪面,投射在溪底圆润漂亮的鹅卵石上。不知名的水生植物扎根于水中石堆间,在日光充足的盛夏里肆意生长。 “这里也可以。”视线从波光粼粼的溪面收回,程燎回头看向他淡淡道。 林原野似是没有明白过来,走过来停在他身边问:“溪水这么浅,钓得上来吗?” “不用钓。”话语顿了顿,程燎缓缓抬起眉来,“可以直接抓。” 饶有兴致地唔了一声,林原野若有所思地盯着水面没说话。 “以前抓过鱼吗?”从桶中拿出捞鱼网递给他,程燎开口问。 “没有。”林原野拿着捞鱼网蹲在溪边,垂头往朝面前的水中看。 “可以试试。”程燎原地弯下腰来,将自己的两条裤腿卷到膝盖。 做完这些以后,发现林原野仍旧蹲在溪边没有动,程燎出声示意他道:“起来。” 林原野拿着捞鱼网站起来,就见程燎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未等他有任何说话的机会,男人就已经率先伸出双手,神色平常地替他卷好了两边的裤腿。 他看向程燎的眸光微怔,下意识地就张口说了句:“谢谢。” 对方什么都没有说,起身将鞋子脱在溪边的石堆上,拿起捞鱼网跨入清澈的溪水中。林原野有样学样地脱去鞋袜,赤足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下了水。 凉爽的溪水堪堪漫过小腿肚子,铺在溪底的鹅卵石虽然坚硬,走起路来却也不会硌脚。林原野抬起脚尖轻轻拨了拨溪水,脚踝周围荡开的轻微波纹与水花,瞬间就冲淡了空气中高温带来的暑气。 他心情舒适地眯起眼眸来,抬头看见程燎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地站在溪水中央,顿时就生出了些玩笑的心思与念头来。 悄无声息地停在男人身后,他轻轻用脚尖将水花挑向程燎的双腿。大约是脚上力度掌握不好,水花四溅漫起的那个瞬间,林原野的脚尖不小心撞在了男人的小腿上。 程燎站在原地毫无反应,甚至都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最初玩笑的心思与念头渐渐就变了味,林原野又静静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确认过程燎没有任何想要理会自己的想法后,神色略有不满地挑起眉尖来。 下一秒,他直接抬起脚尖探向了程燎没入水中的小腿。脚尖划过溪水贴上男人小腿靠后的位置,林原野圆润饱满的脚趾抵着对方的腿动了动,继而刻意为之般地顺着程燎腿上的肌肉线条,动作轻微且缓慢地滑向他的小腿内侧。 程燎踩在水中的两条腿动了动,双腿并拢轻轻夹住了他不安分的脚趾。男人转过头来看他,眼底似有浅淡的笑意无声掠过,低沉的声线中却并无太大起伏:“别动。” 林原野猝不及防地被他夹住脚趾,单脚立在溪水中动弹不得,身体晃晃悠悠勉强能维持住平衡,心情复杂地对上他的目光道:“能——” “别说话。”程燎嗓音略低地打断了他,示意他先将嘴巴闭上。 无声地动了动嘴唇,被迫将临到嘴边的那句“能不能先把我的脚放开”咽回去,林原野眸中情绪缓缓流转,沉默地摆出口型问他:“是不是有鱼?” 男人没有回答他,而是弯下腰伸出手来,掀开了堆在脚边的那块石头。林原野睁着一双眼睛,看得真真切切,石块掀开的那个瞬间,数条藏在石头后的小鱼摆尾游了出来。 那些鱼好似收到惊吓般四处乱窜,其中好几条在仓皇胡乱逃窜之间,直接一头撞入了程燎的捞鱼网里。剩下那些侥幸跳脱的鱼,不约而同地都朝着林原野的方向游了过来。 眼见几条小鱼即将从自己腿间游走,林原野终于从毫无准备的状态里回神,手忙脚乱拿着捞鱼网,动作极快地弯下腰去水中捞。 只是他显然已经忘记,自己唯有一条腿能够自如活动。手中的捞鱼网还未碰到溪中灵活游动的鱼,林原野就先失去身体上的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后仰坐倒了溪水里。 身侧巨大的水花高高溅起又落下,水珠很快打湿他的额发与睫毛,沿着他挺翘的鼻尖与紧抿的嘴唇淌落。林原野下半身浸泡在清凉的溪水里,湿掉的黑发狼狈不已地贴在额前。 他视线呆愣地定格在半空里,面上情绪出现了一秒的空白。 直到程燎走近的响动落入耳中,林原野才从遭遇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他朝男人缓缓扬起脸来,抬手擦干自己沾水的睫毛,又用舌尖舔去唇边悬悬欲坠的水珠,一双眼尾轻轻耷落下来,望着对方久久地沉默无言。 程燎垂眸在他面前站定,唇角微不可见地挑了挑,俯身要将他从水中抱起来。 瞥见对方嘴唇边少有的笑意,林原野无言以对地抬高自己的双手。男人的双臂从他腋下穿过,准备将他托起来的时候,林原野张开的双手抱紧他的后背,冷不丁地将面前的人拽向了自己。 很快察觉出了他的意图,男人不着痕迹地松开臂间力道,顺从他的意愿屈膝跪入水中。林原野在水中抱住他未松手,转过脸来将下巴抵在男人肩头,唇角弯出计划得逞的狡黠弧度来。 程燎也是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头转了过来。 他的鼻尖陡然蹭上对方的侧脸,两人谁都没有先挪开,体温互相传导的过程里,亲昵与暧昧的成分在湿润的空气里渐渐滋生。 林原野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圈中的那些酒肉朋友。 不是没有见过更加暧昧亲昵的存在,比起在道德与誓言中束手束脚的情侣关系,近年来圈中似乎更加盛行所谓的床伴关系。 既能做到情侣关系中的亲密无间,也能兼顾床伴关系里的自由。 可林原野现在却不太想要那样。 双手紧紧抱住程燎没有动,他鼻尖轻轻蹭着对方的脸庞,慢慢抬高自己的下巴。嘴唇带着清凉湿润的水意吻上程燎的脸时,林原野低声呢喃着开口:“我挺喜欢你的,程燎。你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第41章 想法 程燎没有回答林原野的话,而是直接转过脸来吻住了他的嘴唇。 男人给出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两人唇齿错缠着互相轻轻碾磨,林原野双手抬起抱紧他脖颈,闭上眼眸缓缓舔吻过程燎的齿尖。 程燎修长的手指按住他下巴,手臂满含占有意味地环过他的腰侧渐渐收紧。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林原野很快就从他唇边退开,带着几分残存的缱绻与缠绵,垂头将脸亲昵地伏在了男人颈间。 程燎没有说话,贴在他下巴边的那只手抬起来,指尖带着少许逗弄玩笑的意味,轻轻捏了捏他露出来的后颈肉。 林原野像只慵懒却敏感的猫那般,条件反射性地缩了缩自己的脖子。下一秒,他恍若梦醒般骤然抬起头,“鱼呢?” “什么鱼?”程燎捏着他的后颈肉轻揉,嗓音里明显裹着几分漫不经心。 “你捞的鱼呢?”林原野抬眼看向他补充。 “跑了。”程燎声音平稳地答。 林原野闻言,面容怔愣地转开视线,看向对方身后浮在水面的捞鱼网。抄网中早已空空如也,那几条被程燎捞上来的鱼,都已经跑得不见丝毫踪影。 他有点失望地收回视线来,尾音也跟着往下掉了掉:“我还想中午吃水煮鱼的。” “溪里捉的鱼太小,做不了水煮鱼。”男人说完,率先从水里站了起来,垂眼见他仍旧坐在溪中未动,又不慌不忙地补充,“想吃可以去菜市场买。” 林原野立即抬起脸来,眼眸微弯望向他道:“我吃。” 程燎伸手将他从水中拉起来,两人衣裤湿淋淋地走回岸边穿鞋,带着一无所获的鱼桶朝山下走去。 回镇子里的路上,程燎骑车带他去菜市场里买了鱼。林原野家住得比他远,他穿在身上的长裤已经湿了大半,就连衬衫的下半部分也没能幸免于难。他急着回去洗澡换衣服,最后就近去了程燎住的地方。 他在程燎那里冲了个澡,将自己身上湿掉的衬衫与长裤换下来。程燎出去洗澡的时候,林原野就坐在屋里等他。 杨锦年忽然打语音电话过来问他:“你上次在我这玩过的游戏机,玩完以后扔哪了?” 对方说的已经是去年的事情,林原野举着手机回忆片刻,才不怎么确定地张口道:“是不是在书房的抽屉里?” 手机那头传来对方拉开抽屉翻找的声响,杨锦年的声音紧随其后响了起来:“不在。” “是左边的抽屉。”林原野说。 “两边看了都没有。”对方语气纳闷地回答。 林原野微微顿了一秒,“你切视频给我看看。” 杨锦年依言将语音电话切换成了视频,眼见林原野那张脸从手机屏幕里显现出来,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对方,“你等等——” 完整的话还未说完,扫到林原野身后老旧的墙面与沙发时,他神色诧异又费解地扬起眉来,“你这是在什么破地方?谁家废弃的老旧危房吗?” 林原野头也不回地坦然接话:“在朋友家里。” 杨锦年眉间的情绪似乎有些古怪,“你在那破镇子上还有朋友?” “一个多月前认识的。”并不打算过多谈及这个话题,林原野将镜头转向沙发边的鱼竿和提桶,“我们刚刚钓鱼回来。” 视线顺着他的话看向沙发边的提桶,杨锦年不由得啧声询问:“一条都没有钓到?” “谁说没有钓到?”林原野心情愉快地哼笑出声,“不仅钓到了鱼,还钓了条大的上来。” 杨锦年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想鱼再怎么大,多半也没有他们出海捕到的鱼大。他对林原野钓鱼的事情兴趣不大,惯例般地询问了两句,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 从林原野那里得到否认的答案后,未免自己表现得太过刻意,从而引起对方心生怀疑,杨锦年便不再做过多的追问。 他在抽屉下方的柜子里找到了积灰的游戏机,准备将视频挂断的时候,却出乎意料地听见,林原野在视频中向他打听,自己那位大学同学回国的事情。 在杨锦年的认知中,林原野向来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没有立马回答对方,他看向视频中的人问:“你打听这个干嘛?” 林原野并未向他隐瞒,直截了当地卖自己的发小道:“我替姜池问的。” “具体的回国时间还没有定,可能是在今年的年底吧。”犹豫了一会儿,杨锦年措辞谨慎地开口。 林原野闻言,眯起眼睛打量他那张脸片刻,“没骗我?” 这一次,杨锦年答得斩钉截铁:“没骗你。” 暂时打消了对他话中犹豫的疑虑,林原野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杨锦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在镜头前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不怪他回答得底气不足,只是自己主动坦白林原野的行踪在先,而对方也已经有两个月时间,没有与他们通过任何视频会议。 这让他不得不在心中有所怀疑,对方此时此刻身在国外的消息,到底是真还是假。 跟着对方工作的这几年,他从不怀疑男人在任何事上的行动力,最后为保谨慎起见,杨锦年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那个新认识的朋友,是镇子上的本地人吗?” 毕竟有被林原野拒绝过的事例在先,杨锦年不想林原野因为这件事情,对和自己这么多年的亲近感情心生嫌隙。 这句话倒是有点问住了他,想起眼前这房子还是程燎租的,林原野最后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杨锦年的心微微提了起来,又佯作不经意般追问打探:“他是做什么的?” 林原野话接得很快:“在工地上班。” 杨锦年骤然愣住,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安安稳稳地落回了胸腔原处。 他在心中暗骂自己是疑心病。这必定不可能会是他那大学同学,对方虽然在出国读书期间,被家中断了所有的经济来源,甚至包括学费与食宿费在内。 而在短短几年的大学期间里,他在学校外做过许多份工作,如今手中这家创立起来的公司,在资金与人脉上也与家中没有半点瓜葛。 但也远远不至于会沦落到,在国内小镇的工地上搬砖的地步。 视线随着发散的思维缓缓上移,再次扫到林原野身后的破旧墙壁与沙发时,杨锦年心中万般笃定地摇了摇头。 林原野身边出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他,唯独这个人绝不可能会是他。 全然不知他心中那些想法,林原野举着手机转过头,朝屋门大开的院子中瞥了一眼。发现程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洗完澡出来,正背对自己坐在门边屋檐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门外,林原野三言两语挂掉视频,起身穿上男人新买的拖鞋,慢悠悠地踩着步子朝门外走去。 走近以后才发现,程燎弯腰坐在门外洗他换下来的衣服。对方将湿衣服裤子浸泡在盆中,拿起脚边的洗衣粉倒进去,一双手跟着没入盆中的水里。 林原野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以后,伸出手来阻拦他道:“我可以带回去用洗衣机洗。” 将他那件衬衫从水中捞起来,程燎语气平淡地接话:“衬衫机洗容易皱。” “那也不用手洗。”林原野垂下眼眸看了看他,“你往后坐一点。” 男人依言搬过板凳往后坐了坐,随即无声地抬眼看向他。 却见林原野径直脱掉脚上的拖鞋,赤脚踩进了泡有自己衣服的水盆里。凉水混着白色的泡沫覆盖过他干净的脚背,林原野站在盆中垂下头来,笑意盎然地看向他,“这样不就好了?” 程燎不置可否般地抬了抬眉毛,却也没有将他从盆中叫出来。 反倒是林原野自己,在不期然撞上他抬起的那双黑眸时,后知后觉地蹙起眉来,略有些忧心忡忡地张口问:“水盆会不会被我踩坏?” “踩坏可以再买。”程燎说。 林原野便放下心来,谨慎地抬起脚来在衣服上踩了踩,见脚下的水盆仍旧是完好无损,当即就语调微微上扬道:“踩坏我赔给你。” “不用赔。”程燎俯身抹去飘上他膝盖的泡沫,头也不抬地出声回答。 “要——”林原野看着他的头顶开口,想说该赔的还是要赔,毕竟程燎每个月的工资才那么点。 却见男人倏地从自己视野里站了起来。两人从最初俯视与仰看的状态里,霎时转变为几乎平视,甚至林原野还需要稍稍抬眸的画面。 程燎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他的脸上,“不用赔。”他出声打断林原野的话,“补偿就行了。” “像早上那样的补偿。”低眸瞥向林原野微愕的面容,他轻描淡写地开口道。 对方说完这句话,准备进屋里处理买来的那条鱼。 转过身去的那个瞬间,他的手臂被林原野从身后抓住了。程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就见林原野已然从刚才的愕然中回神,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轻轻抬起,有粲然的笑意从眼底缓缓荡开,“早上那样的就已经够了吗?” “还是说——”他看着男人蓦地止住话音。 程燎眉眼未动分毫地立于原地,等着他那迟迟不来的后半句下文。 林原野却似刻意想要留白那般,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像是很快遗忘了刚才的话题,他伸手将衣服从自己的锁骨前拉开。 程燎留在锁骨下方的那枚吻痕,就这样明晃晃地暴露在了空气里。 白皙圆润的指尖穿过眼前投落的阳光,落在那枚吻痕上轻浅而缓慢地抚过,林原野挑着漂亮的眼尾对上他的凝视,语气满含惊讶与无辜地咦了一声,“你看,它还没有消失。” 程燎面容沉默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林原野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但见男人迟迟未主动上钩,他不由得神色有几分纳闷地出声问:“你在想什么?” 程燎投向他的眸光终于微微动了动。 “我在想,”对方的话语听上去简短而直白,“中午的水煮鱼还要不要吃。” “可能会来不及煮。”男人说。 第42章 往事 这顿水煮鱼最后还是没有吃上。 程燎转身去屋内拿干毛巾给他擦脚,林原野站在水盆里等,看见对方拿着毛巾跨出门外时,便主动自觉地伸出手去接。 毛巾却没有落在他的掌心里,程燎拿着毛巾在板凳前坐下,抬起眼皮示意他道:“左脚抬起来。” 林原野见状,眉尖轻轻挑了起来,却也没有拒绝他的帮忙,依言将自己的左脚抬出水面。程燎端起放在脚边的清水,淋过他满是白色泡沫的脚背,继而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掌,将他的左脚完全握在了手心里。 男人掌心内略显粗砺的薄茧,轻轻摩擦在他柔软的脚心里,蹭得他的脚心有些发痒。林原野的脚忍不住贴着他的手掌动了动,白皙圆润的脚趾抵着他的手指关节,不自觉地朝里蜷缩了起来。 “别动。”抓在他脚侧的手指微微收紧,程燎手中的毛巾覆上他的脚背。 林原野听话地没有再动,垂眼顺着男人落在空气里的话音,看向自己那只被握住的脚。 毛巾很快就将他的脚趾裹住,隔着柔软干燥的毛巾,程燎力道不轻不重地揉过他蜷缩的脚趾。痒意很快从脚心蔓延到了脚趾,林原野不由得抬起脚来轻轻挣了挣。 毛巾被他踢落在男人的膝盖上,程燎抬手扣住他在半空里挣动的脚踝,放低声线缓缓开口问:“动什么?” “痒。”眉梢与眼角染上了轻微笑意,林原野看着他回答。 程燎没有说话,目光顺着他抬起的小腿线条,一路无声地延伸向他膝盖上方的短裤。这条外穿的四角短裤本就宽松肥大,林原野此时又是将腿抬高的姿势。 视线轻轻松松就贴着宽大的裤管滑了进去,将他裤管里的风景尽数收入眼底,男人的眉毛略微往上抬了抬,不紧不慢地出声提醒他道:“已经被我看光了。” 林原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轻轻挣脱开他落在自己脚踝上的桎梏,抬高的左腿微微弯起,径直踩上了男人的膝盖。 脚底踩着对方的膝盖来回碾动了两次,权当作是对程燎刚才行为的惩罚,林原野哼笑着将左脚踩回拖鞋里,继而不客气地朝他抬起了自己的右脚。 照例先将脚上的白色泡沫冲洗干净,程燎抓住他的右脚放上自己膝盖,动作仔细地替他擦掉了脚上的水珠。林原野肤色偏白的脚踩着男人麦色的膝盖,在视线里形成鲜明的色差对比。 程燎转头将毛巾丢进盆中洗时,林原野并未将踩在他膝盖上的脚拿开,而是顺势压低自己的脚尖,贴着他的大腿内侧缓缓挤了进去。 脚尖碰到程燎短裤的裤腿时,林原野就极有分寸地停了下来,转而改为将自己的脚趾翘起,勾住男人宽松的裤腿边缘蹭动起来。 程燎很快回过头来,抬起手掌按住他不安分的脚趾,嗓音不高不低地淡声开口:“脚趾很灵活?” 林原野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 程燎伸手将他拉向自己面前,低沉的声音语义不明地从他耳边响起:“那就不能浪费。” 林原野没有明白他的话中的意思。 直到十几分钟以后,当他将两条光裸的长腿地挂在男人腰间,被对方按在床里提出来,用脚趾勾开对方裤腰边的松紧带时,他才终于明白得前所未有般的透彻。 不管怎么说,程燎请下的这天假还是没有浪费。林原野睡到天色入夜才起床,比昨天夜里更浓重的疲惫与酸痛,沿着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席卷而来。 水煮鱼最后端上桌的时候,赫然已经变成了口味清淡的清蒸鱼。林原野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步伐慢悠悠地走到桌前坐下来。 程燎坐在桌边给鱼肉挑刺,听见他拉开椅子坐下的动静,神色自然地将手边那碗鱼肉推向他面前。 林原野夹起细嫩的鱼肉放入口中,继而抬起头来问他:“你们请一天假要扣多少钱?” “一天的工资。”对方回答得不太在意。 林原野却有点心痛地皱起眉来,语气佯作漫不经心地试探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换工作?” “为什么?”程燎目光笔直地投向他问。 “每天上班太辛苦,而且没有假。”林原野撑着下巴如实答道。 “你不喜欢吗?”没有接他的话茬,对方忽然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林原野不明就里地愣住,“什么?” “你不喜欢这份工作吗?”程燎神色不变地重复道。 林原野闻言,眸中涌起几分明显的诧异情绪来。他在认识程燎以前,男人就在做这份工作。他在挑选工作上的个人喜好,理应与程燎换工作这件事毫不相干才是。 他没来得及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院子外的老式门铃就先响了起来。程燎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林原野坐在桌子前没有动,视线漫不经心落向面前的空中时,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游向心底,长年累月久经掩埋的记忆深处。 过往经历过的那些岁月里,与工地这类地方挂钩的记忆并不多。唯一能够追根溯源的记忆节点,大概也只有他在大学里那段没来得及开始的恋爱。 他也曾经在学校里有过合眼缘的暧昧对象,只是在两人捅破窗户确定关系以前,他就因为原则上无法触碰的底线,很快与对方断掉了所有联系与往来。 而偏偏在事情发生不久时,杨锦年从旁人那里听闻他感情上的不顺,主动提出想要给他介绍男朋友。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年,但他此刻依旧能够很清晰地回忆起来,那大概是个闷雷滚滚暴雨即将来临的阴沉午后。林原野将车停在工地旁的路边,坐在车内拉黑了手机中频繁打入的号码。 而杨锦年的那通电话,就是紧紧跟在被自己拉黑的号码后面,无缝衔接地拨了过来,丝毫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林原野的心脏与天边沉闷厚重的乌云一般无二,阴郁得仿佛随时都能拧出水来。而他就是在这样烦闷与压抑的情绪里,沉沉吐出一口气来,接通了杨锦年打来的电话。 当时杨锦年已经毕业回国,对方在电话里似乎是想要安慰他,林原野却没有多余的耐心去听,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话道:“有事就直接说,没事我先挂了。” 杨锦年这才仓促结束自己那些顾左右而言他的话,唯恐他耐心尽失不打招呼就挂电话,忙不迭地出声叫住他道:“我有事。” 林原野问:“有什么事?” 杨锦年也就不再支支吾吾地卖关子,直言不讳地说是想给他介绍男朋友。 林原野也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怎么回事,听闻对方在电话里这样说,竟然也并未第一时间里就拒绝,而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国内还是国外的?” 这话听在杨锦年耳朵里,也没有引起他太大的注意来。毕竟自己出国读书那几年,也的确在国外结交了不少朋友。 他在两项答案之间小心地谨慎揣摩片刻,最后凭借着这么多年来对林原野的了解,保险起见地选择了更不易出错的答案:“国内。” 林原野语气平淡地哦了一声,不再开口说话。 大约是隐约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意兴阑珊,不给他任何出声回绝的机会,杨锦年就如同竹筒倒豆般,一股脑地将对方的情况倒进他耳朵里。 偏偏又称得上极度巧合的是,杨锦年倒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会让他或多或少地联想到,近日他断绝来往的那人身上。 拉黑号码以后尚且无处宣泄的烦闷与压抑,就这样被二十岁的他迁怒到了杨锦年身上。 直至几年后的今天,林原野仍然清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如果你是故意想要寻我开心,大可不必要这样做。” 眸中裹着冷淡与愠意交织涌动的情绪,林原野心不在焉地转头看向车窗外。视线掠向窗外路边的年轻工人,他在耳边轰然炸开的阵阵滚雷声里,话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就算是找在工地上班的人,我也不会找这样的当男朋友。” “至少在工地上班的人,也还有身材不错这项优点,”仿佛为了说服自己,脱口而出的并非是一时气话,林原野强迫自己弯起唇角,语气散漫而玩味地轻笑出声来,“不是吗?” 第43章 发现 两分钟以后,娃娃脸跟在程燎身后走了进来。进门就看见林原野坐在桌子前,伸长了指尖费力地去够桌对面的纸巾。 程燎走过去抽出纸巾,顺手塞进他手中,余光瞥见他低下头去,将细长的鱼刺吐在纸巾里,又转身弯腰拿起桌前的垃圾桶,摆在了林原野的脚边。 后者连头不曾抬起过,始终在认真专注地吃自己碗里的鱼肉。 程燎面色如常地站在桌边没有动,目光微垂落在他的脸侧问:“咸淡合适吗?” 林原野嘴巴里含着鱼肉,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 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程燎又拿起摆在桌边的空碗,将汤盛好放在他手边。林原野很快咽下嘴里的鱼肉,见状甚至直接省去了道谢的流程,神情自然地捧起碗喝汤。 进屋后和林原野打过招呼,就不再开口说话的娃娃脸,此时此刻站在旁边,将两人的互动全程收入眼底,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疑惑与异样来。 察觉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时间过长,林原野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汤碗,抬起眼眸看向他问:“你吃晚饭了吗?” “我吃过了。”收回脑中游走的思绪,娃娃脸连忙朝他点了点头,“我听工头说程哥今天请假,所以晚上过来看看。” 林原野若有所思般唔了一声,继而朝他露出轻微不好意思的笑容来,“我的手机好像放在程哥床边没拿,你能去帮我拿一下吗?” 娃娃脸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以后,下意识地就抬脚朝屋里走去。也没多费任何心思去想,既然是放在程燎床上,为什么不叫程燎帮忙,反倒要叫自己去拿。 见他头也不回地朝床边走去,林原野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面带笑容地朝程燎招了招手。 并未问他笑容里卖的什么关子,男人走到他面前略微俯下身来。 林原野的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他的小臂,压低嗓音话语微扬地凑近对方耳边开口:“你做得这么明显,就不怕被他发现?” “发现什么?”程燎问。 林原野抓在他小臂上的那只手,顺着他的话音滑向男人手背,堪称明目张胆地将程燎的手背握在掌心里。指尖贴着对方手上分明的骨节摩挲两下,他缓缓将眉尖挑了起来,“发现我们的关系。” “有什么关系?”程燎目光平稳地看着他开口,“还是说,你不想被别人知道?” 林原野没有说话,脸微微侧向后方床摆放的位置,听到娃娃脸往回走的脚步声时,声音极低地哼笑出声道:“怎么会?既然你不介意被发现,那我就不把手拿开了。” 他说完这句话,覆在程燎手背上的那只手,果真不见任何挪动位置的打算。 两人的身体背对着后方挨得极近,将他们在桌边的所有动作遮挡得严严实实。只要旁人不绕去他们正面,势必看不到他们轻轻相叠的两只手。 林原野的视线定定看向面前的男人,程燎面上神色始终不曾变过分毫,仿佛是真的不太在意,两人的关系会被其他人发现,哪怕对方是程燎日日见面的工友。 伴随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娃娃脸的嗓音贴他们的后背响了起来:“林哥——” 对方从程燎身后绕过来的那一秒里,林原野面不改色地缩回了自己的那只手。 娃娃脸停在桌子前看向他,语气里尚且带着些微困惑:“——我没有在床边找到手机。” 林原野闻言,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茫然,继而伸出手在自己身侧摸了摸。片刻过后,他拿着从自己口袋中找到的手机,朝对方露出略显懊恼的神情来,“抱歉,是我自己记错了。” “没事。”娃娃脸无知无觉地摆了摆手,看着他笑嘻嘻地接话,“我有时候也会这样。” 手机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林原野在转头的那个瞬间,对上了程燎无声朝自己投来的视线。男人一双黑眸微微眯起,看向他的眼底掠过淡淡的疑问情绪,仿佛是在对他临阵脱逃的行为有所不满。 林原野没有说话,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地冲男人眨了眨眼睛。 程燎盯着他那张脸看了片刻,继而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转头问起娃娃脸工地上的情况来。对他们的话题内容不感兴趣,林原野视线轻垂在桌面上找自己的水杯。 发觉手边杯中的水已经喝完,他又将视线投向摆在程燎碗旁的玻璃杯。男人的杯子还装有半杯水,林原野面色自若地拿过对方的水杯,轻轻张开嘴唇含住杯沿。 桌前娃娃脸的话语戛然而止,神色呆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察觉到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程燎转过头来瞥了林原野一眼。 林原野喝完水将杯子放下,在桌前两人的明显注视中顿了顿,语气如常地开口问:“怎么了?” 娃娃脸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动了动,结结巴巴地出声回答:“林、林哥,你刚刚拿的是程哥喝过的杯子。” 林原野恍然醒悟般地哦了一声,却也没有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他将程燎的水杯推回原位,低下头继续将碗里的饭吃完。 娃娃脸又悄悄瞄了他两眼,见他脸上恍悟的神情不似作伪,心中浮起的疑云不自觉又淡去了几分。注意力重新从林原野那里移开,放回了与程燎的聊天内容上。 林原野很快吃完了饭,留意到他这边的细微动静,程燎弯腰端起桌上的碗筷去洗。娃娃脸连忙走过来想要帮忙,林原野也扶着桌面慢吞吞地起身,想要将吃过饭的桌子擦干净。 他从桌子前站起来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林原野的穿着打扮,娃娃脸才猛然反应过来,打从自己一开始进门起,林原野带给他的模糊违和感来自哪里。 赫然就是来自林原野身上不属于他的衣服与裤子。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向他穿的背心与大裤衩,娃娃脸再次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林原野大方坦然地走出来给他看,唇角轻轻弯起来问。 “林、林哥。”大约是涉及到了个人生活的隐私,娃娃脸神色有点忐忑地开口,“你穿的是程哥的衣服和裤子吗?” “是。”林原野神色不变地点点头,原封不动地将理由解释给他听,“早上在山里抓鱼弄湿了衣服,中午回来在程燎这里洗了澡,借了他的衣服和裤子穿。” 娃娃脸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为自己敏感过头的思绪与念头,以及在心中妄自揣测两人关系的事感到脸红。 但是很快,在他看到林原野手腕上那根熟悉的红绳时,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程燎与林原野关系的揣测,其实也并非没有其他能够回忆的细枝末节。 娃娃脸记起了余微微生日的晚上,自己在酒吧里看到程燎手上同样戴有红绳时,心中骤然升腾而起的怪异感觉来。 当事人已经解释过戴红绳的原因,理应不该再对此心生疑虑才是。强迫自己拽回即将发散飘远的思绪,娃娃脸端起剩下的碗,想要给程燎送过去。 林原野却出声叫住了他,朝他伸出双手道:“给我吧,我去送。” 娃娃脸什么都没说,乖乖把两个碗交到他手中,转身去沙发里坐下等他们。 林原野将碗送去水池边,听见他从身后走近的脚步声,程燎从池子前回过头来问:“喝水的杯子拿来了吗?” “没有。”林原野放下手中的碗,站在男人身侧没有动,微微偏过脸来看他,“杯子也要洗吗?” “洗。”程燎言简意赅地答。 林原野闻言,神色了然地点点头,却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只将脸转向外侧过道,抬高声线叫了声娃娃脸的名字,让对方将桌上的两个水杯送过来。 与简陋厨房仅有一墙之隔的客厅里,很快就响起娃娃脸起身走动的清晰声响。林原野无声地扬了扬唇角,转回自己的脸来,盯着程燎英俊的侧脸看了两秒。 两秒以后,他望着男人冷不丁地出声道:“你把脸转过来。” 程燎依言停下手中动作,将自己的脸转向他的视野里。 视线缓缓落定在他的下巴上,林原野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眼眸专注且认真地嘟囔道:“你的下巴上蹭到了白色泡沫。” 程燎眉眼如常并未答话,任由他捧住自己的脸没有动,也不知道信没信他说的话。 林原野却并不在意他相信与否,左手仍旧捧在他的脸边未动,右手缓缓移向了程燎的下巴边缘。 而对厨房状况全然不知的娃娃脸,听闻林原野突如其来的请求,将桌上水杯送进来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林原野背对入口方向,距离极近姿态亲昵地站在程燎身前,双手抬高捧住程燎的脸,微微仰起头来亲吻程燎的画面。 虽然并未从侧面角度亲眼目睹,但是从他此刻的视角看过去,两人看上去完全就像是在接吻。对此毫无准备的娃娃脸,登时惊得拿杯子的手抖了抖,不小心将杯子磕在旁边墙上,发出清脆响亮的撞击声来。 下一秒,对上程燎抬眼扫过来的淡淡目光,娃娃脸紧张到舌头开始打结,“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扰——” 林原野的头缓缓从程燎脸前偏了过来,他举起自己沾有洗洁精泡沫的大拇指,轻笑着打娃娃脸的话道:“程哥下巴上蹭到了泡沫,他自己没有发现。” 后者在他的话音中愣了一瞬,回过神来以后,原本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又如同惊险的过山车那般,拐过顶点的弯道重重落了回去。 显然只是自己看错而已,两人的关系并未超出他目前的认知,娃娃脸逐渐放下心来,面上尚且有几分惊魂未定地问:“杯子放在哪里?” 林原野见状,条件反射性地朝他伸出手来,“给我——” 程燎却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放在灶台旁边。” 这里毕竟是程燎住的地方,娃娃脸最后还是听了男人的话,转身走向位置靠里的灶台。 林原野从他的背影上收回视线,不明就里地看向自己面前的人。却见程燎已经洗干净双手,垂下头来近距离地停在他耳边,嗓音几乎低不可闻般地贴着他耳朵响起:“逗他干嘛?” 林原野闻言,唇角微微向上扬起,用同样近乎低至气音的话语轻轻回答:“有意思啊。”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他这样做的本意并非出于玩笑心思,只是想要提前给对方埋下心理准备。至少前期数次目睹过隐约冒头的暧昧火花,往后接受两人的关系也就不再是件难事。 “没什么意思。”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程燎淡声接过话茬。 在林原野闻声愣住的那一秒里,对方已经伸手捏过他的下巴抬起,毫无预兆地转过脸来吻住了他的嘴唇。 “不如来点有意思的。”亲吻落下来以前,他听见男人这样低声说。 同样听到了程燎说话的声音,娃娃脸在钻入耳内的细微动静中里转过身来。杯子仍旧被他握在手中没放,娃娃脸下意识地朝前迈出两步,心不在焉地抬起头来问:“程哥——” 前方两人疑似接吻的画面骤然落入眼里,娃娃脸的话语微微一顿,面上已然多出几分经验丰富的镇定神色来。 他一边朝两人走去,一边转过话锋驾轻就熟地问:“又蹭到泡——” 看清两人唇齿相抵的接吻画面时,娃娃脸的话音如同被人陡然掐去般,尽数消失在了喉咙里。伴随着铺天盖地涌向自己的震惊情绪,玻璃杯从他手中松松滑落,重重地砸落在他的脚背上。 紧接着,他一脸懵地痛呼出声来。 第44章 腕表 娃娃脸就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疼痛里,仓促消化掉了程燎与林原野谈恋爱的事实。明明就在一天以前,他仍旧还是无比坚定地认为,程燎与余微微看上去十分般配。除去余微微以外,他想象不出身边任何人,与程燎谈恋爱会是怎样的画面。 当然,在做出以上这些想象时,林原野这个选项是首先被他排除在外的。 而如今将他重新算入这个范围里,娃娃脸才恍然发现,倘若这个人选是林原野,其实也挺不错。甚至于在他心中,自己对于林原野的支持程度,很快就超过漂亮有钱的余微微,将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娃娃脸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到来大约是打扰到了两人的独处,他没有再在程燎家中久坐,检查过被砸的脚背安然无恙后,很快就起身告别他们打算离开。 林原野与程燎将他送到坡上的路口,停在路边目送他的背影穿过斑马线,朝不远处工地的方向走过去,才准备返回程燎住的地方。 他脚下步子迈得有些慢吞吞,程燎放缓脚步跟在他旁边,很快就从中瞥见些微端倪来,“屁股痛?” “还好。”林原野也并非从小娇生惯养的性格,语气简洁地打发掉对方的问话,顺势将话题转了个方向,“你在厨房里那样做,就不怕他看到以后无法接受?” “接受不了可以疏远。”程燎双手插在裤兜里,不紧不慢地回答他,“我更习惯这种处理事情的方法。” 林原野闻言,神色略有些微妙地扬了扬眉。 其实就算是程燎不说,自己也能看得出来。他在工地上的那些天也不是白待的,除了留意程燎的任何动向以外,他也曾经暗暗观察过其他工人。 程燎这样的人放在工地上,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算得上是极为出众的。每天与男人共事的那些工友中,性格多数都能归纳到两大类中。一类为李哥那样老实本分的人,一类为袁存那样性格有缺陷的人。 而程燎这样果决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做事风格,是那两类人身上都没有的。事实上对于林原野来说,在他从小生活的阶层圈中,那些非富即贵且背靠稳固权势的家庭,从孩子出生那天起,除了注重他们的教育素质与各项特长以外,同样也很看重对他们性格及处事能力的培养。 像程燎这样处理事情的人,林原野倒是在自己身边见过不少,譬如他表哥的那位大学同学。 他虽然与对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读大学的那四年里,掰着自己手指头满打满算地数起来,也才只有短短三次而已。其实说是见面也不太恰当,毕竟在那三次短暂的见面中,他都没有见到过对方的长相,亦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对于林原野自己来说,或许他就连男人当年开过的车牌号,都记得要比对方的声音模样更加清楚。 关于前些日子那晚,与程燎同床入睡后做的那场梦,其实还有并未来得及在梦中显现出来的后续发展。在自己兼当主唱与鼓手的乐队演出结束后,与朋友一同前往庆功聚餐的地点前,林原野在学校北门等其他人来与自己汇合。 杨锦年开着牌号陌生的车经过,看见他站在路边等人以后,便直接将车停在了他前方。 林原野从开局不久的游戏里抬起头来,视线率先扫向挂在车辆后方的牌照。那辆车的牌号看上去并非有多昂贵,若是放在平常那些时候,他必定不会仅凭一眼就能记住。 但说来也算是小小的巧合,英文字母与数字组合的车牌号上,竟然嵌着自己名字的首字母缩写。剩下的数字看上去与自己毫不相干,因而林原野很快就在心中断定,这只是个普通的巧合而已。 而当副驾驶那侧的车窗玻璃降下,杨锦年那张熟悉的脸,从驾驶位的方向露出来时,林原野更是诧异地挑起眉尖来。 他上前两步停在车门外,微微俯身从窗外看向他那位表哥,笑眯眯地开玩笑问:“这是你新买的车?上了个那样的牌照,是打算将车送给我吗?” 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话,杨锦年直接轻啧出声道:“说什么呢?这车不是我的。” 林原野闻言怔了怔,余光不自觉地悄然延伸向车内,轻轻触及坐在车后排的身影时,才反应过来车里还有其他人。 对方坐在靠自己这侧的位置,从林原野的角度望过去,只能扫到他从座椅缝隙间露出来的手肘。但是林原野还是很快就辨认出来,那是不久前在学校的礼堂里,坐在杨锦年身旁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 几乎是在回想起那顶鸭舌帽的瞬间,记忆中男人帽子下好看的下巴弧线,也就跟着从林原野眼前清晰地浮现而出。 直觉自己刚才的玩笑话,似乎是有些冒犯到了对方。他又话语轻快上扬地开口解释:“不好意思,我看见车牌号恰好撞上我名字的缩写,所以才想跟杨锦年开个玩笑。” 伴随着他尾音的落下,空气很很快陷入短暂的沉寂与凝滞,坐在后排的男人似乎并未理会他的解释。 倒是杨锦年不着痕迹地出来打圆场道:“你这是准备去哪?需要我捎你一程吗?” 林原野将注意力从后排收回来,脸上笑容不变地摇了摇头,“我等朋友去聚餐。”说完以后,他话语顿了顿,又主动出声询问,“乐队演出的庆功聚餐,你们要不要也一起来?” 面色犹豫地看了眼后视镜,杨锦年没有立马回答他的话。 后排的男人终于低声缓缓开口道:“机票可以改签,但是航班延误会赶不上明天的会议。” “早上那趟延误的概率很低。”杨锦年转过头来看他。 后者似乎是嗓音淡淡地嗯了一声,“但也不是零。” “你想不想去?”没有否认他的话,却也没有立刻下决定,杨锦年转而将问题抛向他问。 对方的语气中未见半分犹豫与停顿:“我不去。” 杨锦年这才就此作罢,转过头来回绝他的邀请道:“我们赶时间,就不去了。” 林原野神色了然地点点头,“好——” 告别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他放出去的余光就瞥见,男人忽然从后排伸出了一只手来。 他下意识地止住话音,听见对方低沉好听的声音从车内响起:“拿张纸给我。” 杨锦年低头打开车内的抽屉找纸,虽然意识到男人并非在和自己说话,但是林原野的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对方抬起的那只手上。 车内光线偏暗看不出他的肤色,却能清晰地瞧见,对方的手指骨节分明而又修长有力,宽阔的手背上覆着微微起伏的青筋。 他伸向杨锦年的那只手腕上,戴着一块银色的卡地亚手表。手表价格不贵,预估大约是在五位数以内。 因而他当时并未认出来,坐在车内后排的人,就是杨锦年那位程家关系不错的大学同学。 第45章 偷闲 程燎家里的床实在太小,虽然两人抱在一起也能睡,但夏天睡起来燥热又费电。林原野想要让他搬去自己那里住,却又不想增长对方早起上班的距离,最终还是暂且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又在程燎家中睡了一晚,隔天男人起床去工地以后,林原野就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两人当天没有再见面,晚上林原野睡得很早,第二天上午起床以后,就又背着画板去了工地上。 林原野在工地上遇到了几天未见的余希,余家的两姐弟似乎都很喜欢往工地跑,且不约而同都是来找程燎的。 余希比他到得更加早,对方去了工地以后,就径直目标明确地奔向程燎的工作区域,因此林原野没来得及和他打上照面。 他是在听到棚外其他工人的闲聊内容时,才知道有人去了施工区域找程燎。林原野放下画笔走过去,脸上挂着笑容语气随意地打听了两句,很快就将工友对那人的外貌描述,与余微微的弟弟对上了号。 不清楚对方过来是出于余微微的授意,还是绕开余微微私下里自行跑来的。但余希出现在这里的举动,难免让他联想起余微微生日那晚,自己在酒吧二楼听到的语焉不详的对话。 他将画板和笔丢在纳凉棚里,转身朝远处的施工区域走过去。 林原野没有在施工区找到程燎与余希,他没有戴工地上的安全帽,因而站在外围也没有靠得太近。四周同样不见娃娃脸或是李哥的身影,林原野转头叫住其他工人询问:“你见到程燎了吗?我找他有点事情。” “程燎啊,”后者面露几分了然,转而抬起手来指向他身后不远处的矮棚,“他去那边拿安全帽了。” 林原野向他道了声谢,接着便转身抬脚走向后方的矮棚。 矮棚前的棚帘是掀起来的,林原野还未完全走近的时候,就先隐约瞧见了程燎站在棚内的身影。而在程燎的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年轻的男生。 两人皆是背对他的方向站立,没有人察觉到林原野从棚外的靠近。程燎弯腰拿起安全帽递给余希,后者伸手接过以后,动作生疏地套在头顶摆弄起来。 片刻之后,他有点束手无策地看向程燎问:“这个带子要怎么缩短?” 林原野停在棚外没有往里走,听到余希这样问的时候,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心仍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提了提。 程燎并没有抬起手去帮他系,而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话语简短地指导了他两句。见余希将安全帽戴好以后,他不带任何停顿地收回目光,欲要转身从棚里走出来。 林原野反应极快地往棚帘边躲了躲,隔着帘布听见程燎朝门边迈出两步,却又很快被余希从身后叫停了下来。 余希叫他的声音不大,林原野站在帘布后面听得有些费力,最后也只能堪堪辨认出来,余希叫的人是程燎没有错,可他叫的却又不是程燎的名字。 似乎是默认了余希对自己的叫法,林原野听见程燎走了回去,低声向对方问了一句什么话。 林原野盯着面前的帘布微微皱起眉来,记忆中有关程燎与余家姐弟认识的想法,再度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只是在小镇工地上做事的程燎,又有什么渠道与契机去认识在国外读书的他们。 两人的对话内容已经无法再听清,暂时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来,林原野在略微混乱的思绪里,放轻脚步缓缓朝后退去。 矮棚里的谈话并未中断,听到余希叫出自己的英文名字,程燎这才抬起眼皮问他:“你认识我?” 他虽然用的是疑问句,话里带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余希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惊讶情绪来,“我姐说是你,我一直都不太确定。” 两人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曾经在一次重要的辩论联赛上,见过程燎穿西装的模样。那场比赛中余微微是参赛选手,而余希是拿了观众席的票入场的。 余微微学校的队伍并未进入决赛,当时两人离开得有些匆忙,也只在观众席的末排见过程燎那张脸。程燎作为那支队伍中仅有的中国学生,自然而然也就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力。 但也就仅此而已,他们与当时快要毕业的程燎并无任何交集。 自打上次在酒吧里见到程燎起,余微微心中对此始终存有疑虑,事后也曾去外网搜索过那届辩论联赛的获奖名单,却也只在名单上找到程燎的英文名字。 而她这几天辗转通过留学期间建立起来的人脉,也终于顺利地打听到了对方的中文名字,这才得以确认下来,当时他们在辩论赛场中见到的年轻男生,就是如今在小镇工地上做事的程燎。 “余微微让你来找我的?”即便是被人认出来,程燎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大变化。 余希点点头回答道:“我姐让我来问你,林原野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程燎面上的神色终于动了动,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嗓音淡淡地接话道:“我知道了。” 余希露出困惑的表情来,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 没等他细想明白,就又听见程燎道:“你帮我转达给她,这件事算我欠她个人情。” 听到这里,余希又好像有点能懂了。余微微这两天在市内,暂时抽不出时间回来,找到余希让他帮忙时,余希只当她是还没有放弃程燎。 可余微微告诉他的却是,“和程燎谈恋爱确实不亏,但我也不是傻子。既然这件事成不了,与其继续追着他死缠烂打,还不如直接后退一步,从程燎那里要个人情过来。毕竟,”她有十足把握地挑了挑眉,“不是所有人都能让程燎欠人情的。” “什么人情?”余希下意识地追问。 “自然就是,”余微微轻轻地笑了起来,“替程燎保管真实身份秘密的人情。” 两人结束谈话出来,就看见林原野站在棚外不远的地方等他们。余希已经完成了自己跑腿的任务,他将安全帽取下来,直接告别两人离开了。 瞧见程燎抬腿朝自己走过来,林原野率先笑着问他道:“余希找你干什么?” “余微微让他给我带了话。”程燎简单解释给他听,却并未说是什么话。 林原野也没有刻意去问,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视线掠向他没有戴安全帽的头顶,“你现在不需要回去工作?” 程燎闻言,略微抬眸扫了眼落在棚外的阳光,“我先去宿舍楼里洗个脸。” 林原野也不再说什么,跟着他一起去了宿舍楼里。 程燎去二楼的厕所里洗脸,林原野就站在走廊的楼梯边等他。 楼梯边恰好就在风口,风大而且没有阳光,他低头站在流动的风声里玩手机,程燎洗完脸从走廊尽头拐过来,没有急着催促他离开,而是略显随意地朝前迈出两步,停在风向靠外的位置,从裤兜里摸出香烟点燃,咬在唇边短暂地陷入思考中。 他没有打算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只是与其让林原野从别人那里知道,他更希望林原野能够自己发现。既然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也是时候,让林原野有意识地顺藤摸瓜,慢慢地去发现了。 思系自己来这里的打算,程燎也就跟着想了起来,当年杨锦年从国内打来的那通电话。对方在电话中明确地向他传达了,林原野在挑选男朋友这件事上的古怪偏好。 而程燎直到现在,其实也仍旧对杨锦年转述的那些话,存有不小的疑虑与诧异。决定让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出现在这座镇子上的重要原因,其实并非那些让他抱有怀疑的话,而是他被林原野拒绝的那件事。 以普遍客观的角度来看,他的家境与外貌条件放在人群中都算得上拔尖,然而林原野却拒绝得毫不犹豫。这让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整个问题中的核心,自己并非林原野喜欢偏好的类型。 这才是他想要以全新的身份,出现在这座小镇上的原因。 余光瞥见林原野捧着亮屏的手机,从风向的上方走到了下方,程燎很快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指尖勾着他的后衣领,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回原来的地方,“站在下面会闻到烟味。” 林原野轻笑着抬起眼眸来,目光随之落向他从唇边捏走的那根香烟,“我不讨厌从你身上沾到的烟味。” “从我身上沾到的烟味,和从别人那里沾到的烟味区别不大。”男人语气淡然地解释给他听。 “是吗?”林原野语调悠然地反问,“那不如我亲自去尝试?” 程燎闻言,说话的语气虽未见太大变化,一双眼眸却轻轻眯了起来,“你想找谁尝试?” 林原野笑着看向他不说话。 程燎站在原地没有动,没有夹烟的那只手横过他腰间,手臂箍住他的腰将他带向自己面前,嗓音低沉而清晰地强调:“只能找我尝试。” 林原野从顺如流地点了点头,抬起自己的脸来,轻轻吻上男人的唇角。 两人沉默地站在风里接吻。 直到宿舍楼下传来有人走近的脚步声,程燎的手臂才从他腰间缓缓抽出。夹在指间的香烟也已经燃烧过半,程燎眼眸微垂看向他的脸庞,“下去吧,有人来了。” 林原野想要开口说好,却听见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带着严肃而又坚定的口吻,毫无预兆地在楼下响了起来,“楼上厕所在维修,现在不能上去。” 很快听出那是娃娃脸的声音,林原野面上不由得愣了愣,继而浮起几分极为明显的困惑来。 楼上的厕所在维修,他和程燎怎么不知道? 第46章 破绽 林原野走到二楼走廊的扶手边,从那里探出头朝下喊道:“上来吧,厕所可以用。” 楼下的两人听见声音,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他。发现说话的人是林原野,娃娃脸这才从楼梯口退开,给面前的那位工友让路。 对方踏着台阶走了上来,径直朝尽头的厕所拐了过去。林原野站在走廊边没有动,话语略带促狭地朝楼下的娃娃脸道:“你不去做事干活,偷偷守在楼下想要干嘛?” 后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语气含蓄地开口解释:“我这不是看你和程哥上楼了吗?” 林原野轻轻哼笑出声,转头问站在墙边没有动的男人,“你的烟抽完了?” 程燎闻言,嗓音略低地嗯了一声,“抽完了。” “那就下去吧。”林原野从扶手边走回来,率先朝楼梯口走去。 走出两步以后,他又回过头来等程燎。见对方步调平缓地跟在自己身后,林原野站在楼梯上没有动,目光扫过他自然垂在身侧的修长指尖。 待男人下到自己那层阶梯时,林原野忍不住抓起他的手指看了两眼。 “看什么?”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摆弄,程燎淡淡出声问。 “看你的指甲。”林原野回答。 对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上面不见半点泛黄的痕迹。林原野满意地放开他的手指,接着补充解释道:“我看很多抽烟的人指甲都发黄,但是你没有。” “我抽得不多。”程燎从他脸上收回目光道。 林原野赞同般地点了点头,口吻里带着两分漫不经心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几年以前。”程燎似乎是回忆了片刻,“记不太清了。” “当时为什么想要抽烟?”林原野抬眼看向他问。 对方的答案像是意料之外,又像是完全在意料之中,“解压。”程燎微微一顿,“每天的工作时间太长,香烟能够缓解工作带来的疲劳。” 林原野望向他的那双眼眸里,渐渐浮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来。程燎那双触感略显粗砺的手掌心,也的确像是因为长时间的体力工作造成的。 没有再继续这个不太愉快的话题,林原野转头加快了下楼梯的步伐。 娃娃脸还站在楼下没有离开,似乎是在等程燎一起走。林原野跟着他们回了施工区域,程燎去对面的矮棚里拿安全帽,娃娃脸拎着安全帽留在原地等他,林原野亦没有转身先离开,而是语气随意地与娃娃脸闲聊起来。 他询问了对方的老家位置与来这里工作的时间,得知娃娃脸老家就住在隔壁山里,来工地上班的时间,与自己来镇子上的时间差不多,林原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和程燎那时候就认识了吗?” 娃娃脸闻言,却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来,“没有啊。”他否认了林原野推断的话,“程哥是在两个月以前来的。” 林原野不曾料到般地怔了怔,“两个月以前?” 娃娃脸模样笃定地点头:“没错,就是两个月以前。” 林原野有两秒时间没有说话,心中莫名涌出了些微异样的情绪来,却也暂时说不上来,到底是奇怪在哪里。 毕竟在从对方口中听到答案的那一刻,他绞缠糅杂的思绪里,想过最多的事情就是,至今为止自己对程燎的了解程度。 对方与余希私下谈话的事情,非但就这样从他心中翻页结束,反而还在他心底留下了难以忽略的刻痕。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与对方认识的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除去自己从与程燎的来往相处中,了解到的对方的工作和性格以外,有关男人的过往经历和家庭背景,自己皆是一无所知。 反过来亦然,程燎同样不清楚他的任何背景与来路,而对方也从不曾问起过,仿佛对这些和他有关的事情都是漠不关心。 说不出来心中感受如何,但至少在这段他投入感情的恋爱关系中,林原野不希望再次看到,在自己不曾参与过的时间与地点离,还有其他人站在程燎面前,叫自己没有听过的名字。 恋爱中滋生出来的信任感固然重要,只是当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多起来,林原野难免也会忍不住想要去怀疑,自己如今看到的听到的东西,是否还会依旧真实存在。 他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 林原野不是一味只知索取的人,在换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以前,他愿意先向对方付出,自己身上价值平等的信息。 在程燎拿到安全帽回来以前,林原野收起心中那些冒头的想法,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了。 傍晚临近下班的时候,平日里一起吃饭的几个工友,商量着晚上去夜宵店里吃烧烤。他们问过以后才知道,原来是有个年龄不大的工友过生日。 对方不仅叫了程燎与娃娃脸,甚至热情地邀请了林原野同去。林原野与程燎便先从工地离开,去镇上的蛋糕店里买了生日蛋糕,再去烧烤店中与其他人碰头。 两人八点左右到的烧烤店,其他人都已经提前等在店内,并且点好了酒水与烧烤单。林原野将蛋糕送给今日的寿星,和程燎在桌旁的空位里坐下来。 工友们忙着切分蛋糕的时候,林原野转头看向娃娃脸顺口问:“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也就十分钟以前。”娃娃脸说。 林原野点了点头,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就被其他人递过来的蛋糕打断了。开口道了声谢谢,他伸手接过对方手中的两盘蛋糕,分别放在自己与程燎面前。 镇上蛋糕店里做的蛋糕,味道与口感不如他以往吃过的好,林原野拿起餐盘边的叉子,象征性地吃过两口,便放下叉子不再去动。 余光扫到左手边吃得极其认真的娃娃脸,林原野不由得朝他的方向低了低头,语调悠然懒散地问他道:“好吃吗?” 娃娃脸在他的问话声中抬起头来,压低嗓音悄悄回答道:“没有上次酒吧里的甜点好吃。” 林原野见状,不置可否地扬起眉尖来,随即将目光投向摆在桌子中间的酒。继而发现他们点的那些酒,是白酒中混杂着啤酒摆放,其中似乎以白酒居多。 他对白酒的信息了解不多,平日里也没怎么喝过。这会儿在烧烤店里见到,就忍不住拿起酒瓶来打量了两眼。 指尖轻轻划过酒瓶上贴有中文的位置,林原野兴致缺缺地抬了抬眼眸,想要将手中那瓶白酒放回去,却听见娃娃脸在旁边问:“林哥,你喝白的吗?” 手中的动作随之停下,略微思考过一秒以后,林原野拿着那瓶白酒摇了摇头,“我喜欢喝葡萄酒。” “洋酒也好喝。”回忆起在酒吧里喝过的酒,娃娃脸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但是很快,他又明显苦恼地皱起眉来,“就是酒的名字太难记,酒瓶上贴的英文我也看不懂。” 林原野闻言,原本漫不经心落在酒瓶上的视线,在他的尾音里猛然顿住了。 下一秒,好似骤然想起什么来般,他径直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程燎。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半个月前在酒吧里打架那次,程燎不仅看懂了威士忌的英文名,甚至还看懂了酒瓶上用英文写的产地。 对上程燎投向自己的淡然目光,林原野问得直白而又坦然:“半个月前在酒吧里,你是怎么知道,那瓶酒是进口威士忌的?” 程燎面上的情绪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他的确没有想到,林原野还会记起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但既然他主动提起,程燎也没有任何想要隐瞒的打算。 虽然林原野发现破绽的时间,远比他计划中要来得快许多,但是眼下这样的发展与走向,程燎却并不讨厌,甚至不介意再往火里添点柴。 “我确实看得懂。”他语调低沉地回答。 男人说完以后,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他眉眼不动地看向林原野的脸庞,眸中情绪不见任何波动与遮掩,似乎是在等着林原野自己开口来追问。 林原野眼中的情绪极为微妙地变了变,却只来得及吐出一个音节:“你——” 不等他将自己的话说完,旁边的娃娃脸就自告奋勇地抢过话茬,满含真诚与善意地替程燎解释道:“其实我们有提前做过功课的。” 迎上林原野那双疑问与错愕涌现的眼眸,娃娃脸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欧洲杯决赛那天,我们是第一次去镇上的酒吧。因为担心看不懂酒单上的英文,所以提前在手机上查过翻译。” 短暂地沉默片刻以后,林原野心情有点复杂地接受了他这个解释。 顺利圆满地替程燎完成了任务,娃娃脸面上不由得露出轻快雀跃的笑容来,表情略有些自豪与骄傲地扬头看向程燎。 却见程燎一双黑眸微微眯起,眸光似有深意般地久久盯着他没说话。 面上笑容逐渐消失不见,娃娃脸神色困惑且无辜地回望他。 第47章 表哥 两人在烧烤店里待到了晚上十点,林原野跟着他们喝了点啤酒,但远远没有达到喝醉的程度。时间走过十点以后,见其他人还没有要散场的打算,林原野就以早点回去睡觉为由,叫上程燎先行离开了。 从烧烤店里推门出来,林原野站在路旁灯下粗略估算了算,烧烤店到自己家以及程燎家的距离。他很快就回过头去,看向跟在自己身后走出门外的男人问:“今晚要不要去我那里睡?” 程燎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 两人沿着排列的路灯朝林原野家的方向走,没多久就走上了半个月以前,程燎背着他走过的那条熟悉的路。林原野抬起脸去看头顶的夜空,却见挂在空中的那轮淡淡弯月,远不如那晚他在程燎背上看到的圆。 “今天是几号?”林原野伸出手碰了碰程燎的手臂。 “一号。”男人出声回答。 林原野轻轻唔了一声,算作是对他那句话的回应,“半个月前的晚上,”他抬手指向前方的路灯柱子,“你在那个位置亲了我。” 程燎没有说话,顺着他的手指朝前方望了一眼,随即言简意赅地出声反驳:“不对。” “哪里不对?”林原野问。 程燎眉毛略微往上抬了抬,轻描淡写地开口纠正他:“是你亲的我。” 不着痕迹地压下眼底浮起的笑意,林原野理直气壮地推卸责任,“我可没想要亲你,是你自己把脸转过来的。所以,”他最后煞有介事地下定结论,“是你的脸亲到了我的嘴巴,不是我的嘴巴亲到了你的脸。” 程燎不予置评般地瞥他一眼,唇角微不可见地挑了起来。 他将林原野的手握在宽大的掌心里,两人的手腕轻轻撞在一起,林原野低下头来才发现,程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那根红色的情人结戴了回去。 对着两人戴有同款红绳的手腕端详片刻,林原野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内抽出,转而抓起他的右手举高,饶有兴致地去摸他手背上起伏的青筋。 察觉到他的动作,程燎垂下眼眸来问:“摸什么?” “我喜欢你的手。”林原野答得直白而坦率。 程燎闻言,手指弯起来抓住他的指尖,将他的手背翻上来看了一眼。他的手背在路灯下看起来白皙且干净,手背上不见任何明显突起的青筋。 “我也喜欢你的手。”对方看完以后总结道。 林原野听了,不由得微微扬起眉尖来,“我喜欢你手背上的青筋,喜欢你手指的形状和长度。” 指腹顺着自己的声音,依次从男人手背的青筋,以及对方的指尖上摩挲而过,林原野不紧不慢地收住了话音,眼眸带笑地瞥向自己旁边的程燎,“你呢?” “我什么?”程燎抓着他的手指,漫不经心的低沉嗓音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逗弄。 敏锐地察觉出来,对方是在明知故问,林原野面上也丝毫不恼,视线定定地停留在他的脸上,哼笑着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喜欢我的手哪里?” 程燎踩着他的尾音停下脚步,转过脸来神色淡然地问:“想知道?” “想知道。”林原野也跟着停了下来。 “那你过来。”程燎开口道。 林原野从顺如流地朝他走近两步,抬起眼睛望向他的那一秒里,看见男人贴着自己脸侧微微俯下身来。 对方刻意放慢的平缓嗓音,很快就吐词清晰地落入他耳中:“我喜欢的是,你躺在床上的时候,双手环在我背上的力度,还有握在身前的时候,指尖不小心蹭到自己体液的画面。” 林原野神色无言地将脸转开,靠近他嘴唇的那侧耳根却很快烧了起来。 程燎垂眼站在他面前,将他耳朵上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见他转开了自己的脸,非但没有就此作罢,反而还追着他靠近过来,故意将嘴唇贴上他发红的耳根,在他发烫的耳根边落下浅浅的吻。 林原野始料未及般地愣在那里,如同藏起的秘密被人窥见那般,神色匆忙仓促地转过头来,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见程燎低沉好听的嗓音,再度从耳边风轻云淡地响起:“嗯,你没想亲我,是我亲的你。” 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毫无准备,林原野仍旧没有说话,耳根处的红意却迅速扩散蔓延了开来。 回去的途中耽搁不少时间,两人走到林原野住的地方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左右。林原野洗完澡出来,坐在客厅里给杨锦年打视频电话。 视频接通以后,杨锦年惊讶的脸很快就出现在镜头里,“你今天这么有空找我视频?” 林原野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我又不用上班,每天都这么有空。” 杨锦年登时陷入语塞,自觉在他的话中受到了极深的伤害。片刻之后,他才终于平复下自己的心情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林原野语调慢悠悠地反问,将对方曾经说给自己听的话,一字不落地还了回去。 杨锦年的反应看起来,几乎与那时他的如出一辙,“你没事会找我视频?还是说,”眼中浮起明显的狐疑情绪来,他开始先入为主地猜测起来,“你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 想到林原野最近遇到的事情,极有可能是与自己那位大学同学有关。杨锦年立刻就来了精神,迅速摆出一副认真关切的倾听模样来。 不料林原野却摇了摇头,神色懒洋洋地否认道:“我没什么事情,只是找你聊天而已。” 杨锦年面上难免流露出几分失望来,“没什么事就下次再聊,我现在还有工作没做完。” 林原野看向他的目光微微定住,继而反应敏锐地眯起眼睛来,“你在失望什么?” 后者面上神色一顿,反应过来以后,若无其事地对上他的目光道:“还能失望什么?当然是失望没有乐子。” “是吗?”林原野盯着他那张脸追问,还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先被客厅前方传来的脚步声中断了思绪。 他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来,看见洗完澡出来的程燎,手中端着两杯水朝自己走来。似乎察觉到他在和别人视频,男人停在沙发旁的镜头盲区里不再动,伸手将其中一杯水递给他。 对方的身体虽然连衣角都不曾入镜,但是递水给他的那只手,仍是不可避免地入了镜头。 从林原野的追问里侥幸逃脱,心中才松下气没多久的杨锦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镜头中那只明显属于年轻男人,却并不属于林原野的手。 他眼中不由得愣了愣,随即出声询问道:“你那边还有朋友在?” 抬手接过程燎递来的水,林原野捧着水杯朝对方点了点头。紧接着,如同提前在心中多次预演过的那样,他神情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来,将程燎拉入视频的镜头中介绍道:“程燎。” 说完以后,不等视频中的杨锦年开口接话,他又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的男人,“这是我表哥。” 程燎掠向他脸上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顿住。 下一秒,男人神色淡淡地从镜头前转过脸来,面不改色地看向手机里的人道:“原野表哥,你好。” 杨锦年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皮却止不住地剧烈抖动了起来。 第48章 梦醒 见视频中的人迟迟不答话,林原野轻微诧异地挑起眉来,“怎么了?” 杨锦年这才猛然回神,表情木讷地摇了摇头,“没怎么。” 林原野盯着他的脸看得仔细,闻言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来,“真的?” 正面迎上他略含审量意味的目光,整个人浸泡在心虚与震惊双重交错的情里,杨锦年的额角几乎要冒出汗珠来。但是不管再怎么说,也是已经毕业工作好几年的人。 意识到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不然惨的大约不只是程燎,还有受到程燎牵连的自己,杨锦年很快就重新恢复了镇定。 “我只是觉得,”视线飞快扫过坐在他旁边的男人,杨锦年语气五味杂陈地补充,“你朋友长得还挺帅。” 林原野心情愉快地挑起唇角来,也就自然而然地没有再去追究,对方刚才并未回应程燎的小插曲。 他仰头喝掉杯子里的水,顺手将水杯递给旁边的程燎,在男人拿着空水杯起身离开时,看向手机里的杨锦年打听道:“你那要回国的大学同学,最近有消息了吗?” 对方抬起来擦额角的手猛地滞住,不着痕迹地错开他投来的视线,口吻略带几分敷衍地反问:“什么大学同学?” 林原野不由得轻轻啧了声,“每月给你发工资那位。”他问得随意而又顺口,“他回国的时间定下来了吗?” 杨锦年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他没说话。 林原野不明就里地顿了顿,“不能说吗?” 后者欲言又止了片刻,深感夹在他们中间难以做人,最后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道:“不如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你自己去找他问?” 林原野想也不想地摇头否决道:“不用了,有消息你再通知我吧。” 杨锦年闻言,也轻轻地松了口气。话虽然是那样讲,他也不敢将程燎的联系方式给林原野。不过程燎回国以后,必定是已经换了国内的号码。眼下他要是想联系在国内的程燎,多半还是得反过来去找林原野。 思及到此,低头看向摆在自己面前厚厚的文件,杨锦年不由得有些悲从中来。他最后神色愤慨地挂掉了视频,继续埋头沉浸到了自己的加班工作里。 全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林原野只觉得疑惑而又莫名。两人各自收拾好以后,就准备回房间里睡觉。 对方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两人睡前什么都没有做,只坐在床上聊了一会儿。程燎去洗澡以后,林原野将两人的衣服拿去洗衣机里洗。 因为与杨锦年的那通视频,他早已将衣服的事情忘了个干净。最后还是程燎先记起来,又起身开灯去阳台里晾衣服。 对方站在门外晾衣服的时候,林原野就双腿盘起坐在床尾,仰起脸来看向门外的他,主动开口抛出话题引线道:“我跟我表哥从小关系就很好。” 程燎偏过脸来淡淡嗯了一声,看上去却似乎并没有,要顺着他的话往下问的打算。 对方的反应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内,林原野抬起手来托住下巴,仍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看。白日里在工地上的想法很简单,他需要更多地去了解程燎。而在那以前,即便男人看上去漠不关心,他也会想方设法地让程燎来了解自己。 而杨锦年的存在,就是这件事上重要的切入点。 “我虽然是家里的独生子,但亲戚里有不少堂表兄弟和姐妹。你呢?”林原野顺理成章地将问题抛给他,“你有弟弟妹妹吗?” “没有。”程燎晾完衣服关门进来,思考过后又开口补充,“但是有个堂弟。” 林原野面上的神色难掩诧异,片刻以后试探般地出声问:“你老家不是农村里的?” 程燎在床边停下脚步,眸光垂至低空中与他的视线相撞,继而面不改色地回答:“不是。” 林原野眼中的诧异情绪愈发明显起来,“那——” 眼前的男人与他同时开口:“你——” 两人不约而同地顿住话音,适当收起眼底流露的诧异,林原野轻轻笑了起来,“你先说。” 既然程燎的老家不在农村里,那么对方在小镇上打工的动机,愈发在林原野心中变得不合理起来。他本是想顺水推舟地问这件事,却又出乎意料地被程燎打断了。 他索性将先说的机会让给了对方。 程燎问的却是他与杨锦年的聊天内容:“你在向你表哥打听什么人?” 显然是意外于他对这个感兴趣,林原野下意识地顿了一秒,继而如实告诉对方道:“我表哥的大学同学。” “打听他回国的具体时间吗?”程燎问。 林原野点了点头,并未出声否认他的话。 “你表哥看上去也不太知情。”男人轻描淡写地总结道。 “他们关系很好。”林原野慢半拍地补充道。 “直接问本人不是更快吗?”程燎眼眸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林原野没有回答,听完对方的话以后,心中却莫名浮起几分微妙与异样来。他重新抬起头来看向男人,却有些看不透对方伏在眼底的淡淡情绪。 “什么意思?”心底升起的古怪直觉,让他问出了这样的话来。 “没什么意思。”面色如常地从他脸上收回视线,程燎在他旁边弯腰坐下来,“你表哥不是要给你本人的联系方式吗?” 林原野面容怔愣地眨了眨眼睛,意识到对方似乎只是想说这个,心底的微妙与异样又瞬间消散干净。他很快就放松下来,神色漫不经心地摆手道:“这个啊。” 本想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理由尚且还是腹稿没有完全成形,他又听见程燎语调低沉而又缓慢地补充,丝毫不给他任何思考与润色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要?” 林原野理亏地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两秒以后,在沉默中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才仓促回过神来,聊天的兴致却明显降了下来,“只是替别人打听而已,我不想在这件事上费太多心神。” 程燎没有再说什么,语气如常地转开话题问:“要不要睡觉?” “睡吧。”林原野一边回答他,一边从床尾爬起来,挪到大床中间躺下来。 下一秒,男人伸手按掉了床头墙边的开关,房间内霎时陷入到黑暗当中。察觉到程燎在自己身后睡下,结实的手臂贴着他的腰间横搂过来,林原野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去,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耳旁枕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轻缓呼吸声,林原野心中想的却是刚才那件事情。 没有接受杨锦年的提议,其实也并非全是他说的理由。更多的可能还是因为,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不愉快事情。或者准确一点来说,是让杨锦年的大学同学不愉快的事情。 这天晚上入睡以后,林原野果不其然就又梦到了,当年那件不太愉快的事情。 那大概是他在大学期间,与男人的第二次见面。遇见的契机是姜池的生日,那时恰逢姜池放假回国,对方生日的当晚,林原野被叫去市内的酒吧玩。 二十岁的林原野,酒量远不如二十四岁的林原野好。几轮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以后,他很快就在酒吧的包厢里喝醉了。 虽然人尚未醉到完全意识不清,但他在之后的那些所作所为,却也都受浸泡在酒精中的大脑所支配。在接下来的那轮游戏中,林原野再也无法逃脱喝酒以外的选项。 真心话与大冒险的选项里,他最后选择了大冒险。 几分钟以后,林原野在姜池与其他人的催促怂恿里,脚步不稳地推开了隔壁包厢的门—— 那是一间充斥着成年人气味的包厢。 包厢里坐着西装革履的男人们,和穿着性感的漂亮女人。漂亮的女人坐在男人怀里,而那些年轻男人的手,大多都已经伸入女人的衣服里。 散发着糜烂与沉醉味道的酒精,在密闭的空间内翻滚涌动,包厢内的每一张陌生面孔,都笼罩在情欲与暧昧流动的暗色灯光里。 林原野的视线落在灯光暗沉的包厢内,甚至都没有认真仔细地环顾完整,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退出去。他抽到的大冒险选项中,需要有陌生人来配合自己。而这间包厢里,显然并没有他能找的人。 从门把手上松开的指尖,又悄无声息地握了回去,脑中仅存不多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现在就关门离开。然而在后退的那一秒里,他的余光扫到了坐在门边戴鸭舌帽的男人。 林原野没有看到他的脸,在昏暗模糊的粉调光线中,甚至连对方的下巴弧线也没有看清楚。但是他依然能够感觉到,对方与包厢内的其他人不一样,他的怀里没有坐任何女人,他的手也没有停留在别人的衣服里。 他甚至还戴了一顶好看的鸭舌帽。 受大脑中酒精的麻痹与驱使,林原野脚步踉跄地走向了对方。过滤掉了来自四周的所有目光,他在男人面前俯身蹲下,伸出手来扶在沙发边缘,垂着头含糊而又艰难地吐字道:“你的电话号码。” 片刻的沉默过后,男人嗓音冷淡却好听地开口问:“什么?” 林原野没有抬头,明显滞涩的思绪在脑中迟缓运转,“可以给我吗?你的电话号码。” 没有立即回答好或不好,男人语气低沉地问:“为什么?” 时隔几个月再次遇见,林原野并没有听出男人的声音很熟悉。他搜肠刮肚地想要寻找合适的理由,最后却不知道怎么的,反倒将真相一字不落地吐露了出来:“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他信誓旦旦地向男人担保,只是要电话号码而已,事后自己绝对不会拨过去骚扰。 听完他的保证以后,男人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他。林原野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来记,并未再向对方求证号码的真实性,小声向男人道过谢以后,就扶着沙发起身准备离开。 从他面前站起来的那个瞬间,林原野的视线在灯光中轻轻一晃,瞥见对方戴的那顶鸭舌帽上,并无任何意大利球队的标志图案。 他带着电话号码从包厢里离开,整个时间短暂的过程中,大约是以为他与戴鸭舌帽的男人认识,包厢内没有人责怪过他突如其来的闯入。 受他喝酒以后的记忆影响,梦境从他退出包厢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不清晰起来。中间甚至有大段的画面出现了断层,林原野在梦中回到他们的包厢中,又被那些朋友灌了许多酒。 而直到从酒吧里离开以前,他在梦中唯一能够想起来的,也只有最后那件让男人不愉快的事情。分明亲口向对方保证过,自己绝对不会给他打电话。可他在醉到思绪混沌不清的时候,还是在几个朋友的要求下,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号码。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男人报给他的号码竟然是真实的。林原野带着浓烈的醉意,在电话这头笑嘻嘻地向他问好,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听出了他的声音,一个字都未曾开口回应过,就极为冷淡疏离地将电话挂掉了。 伴随着耳朵里电话忙音的不断拉长,掺杂有醉酒记忆的梦境到此戛然而止,林原野沉睡的意识在深夜里缓缓苏醒。察觉到落在自己眼皮上的淡淡光线,他在浓重困倦的睡意里略显费力地睁眼—— 恍惚而又朦胧的昏暗视野里,他看见程燎站在房间门外的浅淡月光里,拿着手机在和别人打电话。 第49章 惩罚 大约是才从梦中醒来的缘故,程燎站在门外的高大身影,竟然有那么一瞬间里,与梦中男人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念头堪堪涌上心头,林原野自己就先否认掉了。先不说过去这么长时间,自己是否还记得男人的背影,就拿刚才那场梦来说,梦里的男人一直都是坐着的,并未在他面前站起来过。 没有再细究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林原野从床上爬起来坐好,眯着一双困倦的睡眼看向门外。察觉到房间内的动静,程燎很快就将电话挂掉,拿着手机关门走了进来。 在林原野看清手机的模样以前,男人已经将手机收了起来。回忆起被对方关在门外的明亮月光,林原野坐在床上神色诧异地询问:“大半夜的谁还打电话给你?” 程燎弯腰坐在床边脱鞋,闻言话语简洁地解释:“家里人。” 林原野面上神色微微怔住,“是有什么重要的急事吗?” 男人转身拉过他重新躺下来,略微思忖过两秒以后,才语气平稳如常地回答:“应该问题不大。” 林原野抬起手来搭在他的胸膛前,似乎是还想要开口问什么,就被对方伸出手掌捂住了双眼,听见男人刻意压低的嗓音从耳边响起道:“睡觉。” 黑暗重新贴着眼皮席卷而来,没有花上太多时间去酝酿,林原野就迅速坠入了沉沉的睡梦里。 半夜醒来的时候实在太困,以至于隔天早晨从床上睁开眼睛,他还躺在床上回忆了片刻,昨天看见程燎站在门外打电话,到底是晚上做梦还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直到换好衣服起床去刷牙洗脸,他才在经过反复的回忆与确认以后,在心中笃定那并不只是一场梦。 室外的太阳又大又烈,林原野吃完早餐以后没有出门,待在家里吹空调打游戏。昨天晚上才替姜池打探过消息,上午姜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原野将通话界面切到后台,不等电话那端的人出声说话,就率先懒洋洋地告知对方道:“还没有新消息。” 姜池却等不及般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这里有消息。” “怎么可能?”林原野放技能的动作骤然顿住,“我昨天才和杨锦年联系过。” “我这是早上刚刚得到的消息。”姜池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是我爸那边的消息渠道,绝对靠谱。” “什么消息?”林原野不怎么关心地问。 “昨天晚上程家老爷子突然进了医院,应该是身体上出了点毛病。”姜池将从他爸那里听来的消息,原封不动地说给林原野听,“爷爷身体不好住院,做孙子的总要回国探望吧。” 林原野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 “你最近要是有空的话,就帮我多问问你表哥。”察觉到他在做别的事情,姜池也没有再多说,简明扼要地叮嘱完他以后,就先挂掉了电话。 林原野倒是不着急,杨锦年既然答应过他,有消息会立刻转告他,自然就不会失约。只是姜池提起的这通电话,倒是让他莫名回想起了,昨天半夜程燎起床接电话的事情。 乍看之下能对应起来的巧合不少,家中亲人生病入院这种事,半夜打电话来十分合情合理,而程燎又偏巧与程家是一个姓。 但是还未等他仔细去深挖时,林原野就先自觉可笑地扬起唇角来。程燎是程家在国外的继承人这件事,用天方夜谭来形容也不为过。 暂且不说其他的,程家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继承人,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又怎么会在国内乡镇的工地上搬砖。 这样的故事说出去给任何人听,都能算得上是令人捧腹的天大笑话吧。 不过说到这个,有关昨天那场在酒吧里喝醉的梦,林原野的确并未认出给号码的男人,就是杨锦年那位在国外的大学同学。他也是事后听姜池提起时,才从对方那里得知对方的真实身份。 而在事后让他愈发确定,当时自己违背承诺的那通电话,让他给男人留下糟糕印象的原因是,酒醒以后遗忘部分记忆的他,曾经也想打电话给对方道歉。 不料在酒吧中还能打通的号码,醒来以后就再也打不通了,对方似乎直接将他拉入了手机的黑名单里。而这件不怎么重要的事情,姜池和杨锦年至今为止都不知情。 程燎午休期间给他发过信息,傍晚下班以后过来找他,林原野就待在家里等他。到傍晚的日落暮色时分,他接到了男人打来的电话。 对方在电话中言简意赅地道:“来门口。” “现在吗?”林原野一边举着手机回话,一边从沙发里翻身坐起来。 程燎淡淡嗯了一声,挂电话前提醒他道:“我在门口等你。” 林原野带上手机换鞋出门,走出院子大门的时候,看见程燎低头靠在自行车前玩手机。他停在男人面前想要出声,视线却先一步扫向对方拿在手里的手机。 他脸上不由得流露出轻微的疑惑来。 那是程燎平日里用的手机没有错,可林原野却莫名觉得,那并非对方昨晚接电话的手机。虽然昨天夜里他没有仔细看过,但心中的直觉在告诉他,两个手机完全不一样。 “怎么了?”捕捉到他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程燎看向他出声问。 “没事。”林原野摇了摇头,暂且将面上的疑问压回心底,“你从哪找来的自行车?” “找工头借的。”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里,程燎伸手握住自行车的车把,“去不去河堤边吹风?” 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式单车,林原野忍不住抬起手来按了按车把前的铃铛,随即在清脆响亮的铃声里抬起脸来,“你载我?” 程燎说:“我载你。” 林原野毫不犹豫地抬腿跨上后座,伸手拍了拍自己面前的车前座,话语干净利落地开口:“上来。” 程燎眉毛轻轻动了动,依言跨过一条长腿坐上来,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坐好了吗?” 林原野闻言,将两只脚抬离地面道:“好了。” “手呢?”程燎简明扼要地开口问,“抱好了吗?” 林原野的双手立马伸了过来,轻车熟路环抱上他肌肉紧实的腰。程燎这才抬脚蹬上两侧的脚踏,骑着自行车带他滑行穿过缓坡,径直往河边的方向去。 受自行车下坡的趋势影响,林原野的身体不自觉倾向前方,脸轻轻撞上了男人的后背。他没有再将脸抬起,就这样贴着程燎宽阔的背脊,将脸转向黄昏暮色中的微风里。 手臂间搂住的腰肌线条没有一丝赘肉,脑中回想起对方在床上的惊人腰力,林原野忍不住将手伸入程燎的衣摆里,指尖动作隐含流连般地摸了两把。 掌心里的肌肉线条骤然微微绷紧,程燎的声音从前方风里传来:“手别乱摸。” 林原野不太厚道地笑出声来,明知故问般开口问他:“影响到你骑车了吗?” 听出他声音里明显的促狭意味,程燎什么都没有说,继续骑车载着他往前走。见他似乎不受影响,林原野的手留在他的衣服里,指尖轻轻刮过他的腰侧皮肤,百无聊赖地勾画起心形图案来。 下一秒,自行车毫无预兆地拐向了左边路旁。 在车身明显的歪斜抖动中,林原野茫然而又匆忙地停下手中动作,两条手臂紧紧抱住了程燎的腰。及时将自行车刹停在无人的路边,程燎一双长腿踩回地面上,转过头来看着他吩咐:“手拿出来。” 林原野乖乖将手从他的衣服里拿了出来。 “下来。”程燎又接着道。 林原野没有说话,眼神略带疑问地抬眼望向他。 “从车上下来。”男人面色淡然地开口补充。 林原野心中的疑问情绪逐渐转浓,目光从他脸上转向两旁空旷的道路,“已经到了?” “还没有。”程燎说。 “那为什么让我下去——”对上男人那双情绪淡淡的黑眸,林原野的声线逐渐降低下来,语气里染上两份试探的意味,“你生气了?”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程燎的神情看上去不见丝毫动容,“你先下来。” 略微心虚地从后座里下来,林原野垂头丧气地站在车旁问:“你该不会是想让我自己走过去——” 程燎直接打断他的话道:“到前面来。” 林原野步伐慢吞吞地挪到了他面前。 男人的要求还没有完,又看着他开口:“转过身去。” 出于担心对方生气的理亏心理,林原野听话地从他面前转了过去。 下一秒,程燎的手臂从身后横穿过他腋下,将他拦腰按入自己身前的怀抱里,指尖挑开他宽松的衣摆没入,继而不紧不慢地摸上他腰侧的软肉。 林原野惊得后腰不受控制地轻轻弹起,原本柔软的腰部线条陡然绷紧,与程燎刚才的情况比起来,堪称有过之而无不及。 将他紧紧圈在怀中没有松手,指尖掐住他的腰肉缓缓揉捏起来,程燎的嘴唇擦着他的耳根落下,惩罚般地咬住他的耳朵软骨,“不老实。” 第50章 溺海 林原野捂住自己的耳朵,将它从程燎唇边解救出来,转头十分自觉地送上了自己的嘴唇。 两人站在路边心无旁骛地接吻,直到听见车辆从道路中间飞驰而过的动静,程燎才将他从怀抱里松开,示意他回单车的后座坐好。 林原野却没有动,反而伸手拉住他的手臂道:“剩下的路换我来骑。” 程燎闻言,目光扫过他那双笑意浮现的眼眸,“你骑得动吗?我比你重。”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林原野朝他扬了扬下巴。 程燎配合地将车前座让出来,转身坐上单车的后座。林原野抬腿跨上单车的前座,双手握住车把蹬上脚踏,顺利地将单车骑了起来。 他载着程燎沿路往前骑,不忘在风中笑着抬高声音喊:“你看,我骑得动。” 没有出声否认他的话,程燎坐在自行车后座,一双手臂轻松将他的腰环抱圈紧,低沉的嗓音里裹着浅淡笑意道:“嗯,你骑得动。” 对方说完以后,停顿了大约两秒的时间,又在他身后轻描淡写地补充:“下次在床上也这么卖力就好了。” 林原野惊得车头在道路上猛然歪了歪,匆忙将单车的行进方向扶正回来,他慢慢消化掉程燎话中的意思,继而语气略有迟疑地开口问:“意思是下次换我来——” 男人直接打断他的话道:“只是换个姿势而已。” 林原野一时间有些无话可说。 前方忽然出现成群结队过马路的野鸭群,林原野将单车停了下来,按响车头前的铃铛催促它们。 肥硕的野鸭子踩着清脆的铃铛响声,摇摇摆摆地晃着屁股从视野中穿行而过,林原野双手扶在单车把手上,挑着唇角回头朝后座的程燎道:“它们好慢。” “无聊?”程燎对上他的视线问。 林原野顺着他的话点点头道:“无聊。” 后者略微思忖了一秒,“找点事情做,就不无聊了。” “什么事情?”林原野问。 程燎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接从后座上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垂头轻轻吻上他的唇角,“这样的事情。” 林原野下意识地闭紧眼眸,吐字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任由对方含住自己的嘴唇吮吻片刻,在男人浓烈的唇齿气息间断断续续地问:“鸭子走了吗?” 程燎落在他嘴唇上的动作顿住,贴着他微张的唇缝低声开口:“还没有。” 林原野闻言,不由得将唇缝张得更大了些,伸出舌尖舔了舔对方的嘴唇。两人唇齿轻缠气息交错片刻,林原野又气喘吁吁地出声道:“走了吗?” 程燎没有说话,双手从他的脸边缓缓松开。 林原野一边抬起手来擦嘴唇,一边转头望向道路中间。却见那浩浩荡荡过马路的野鸭群,早已在马路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恍然醒悟般回过头去,一双漂亮的眼眸轻轻眯起,看向男人没有说话。 程燎神色不变地迎上他的注视,眼底却有轻微却明显的笑意掠过。 林原野佯装不满般从单车上下来,轻声哼笑吩咐对方道:“你来骑。” 后者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两人就又换回了原来的位置。 回到单车的后座上坐稳以后,他又冷不丁地抬起手来轻扯男人的衣服问:“这里离河边还有多远?” “没多远。”程燎的语气顿了顿,“怎么了?” “没事。”林原野将手从他的衣服边挪开。 眼见对方要蹬上脚踏继续往前骑时,林原野又小小地哎了一声,毫无预兆地叫停了对方的动作。 下一秒,他双手攀着程燎的肩头站了起来,从后方轻轻弯下腰来,胸口贴着对方的背脊,姿势亲昵地搂住男人的脖颈,将脸垂在他的颈间缓缓吐息道:“马上就要天黑了。” 程燎没有接他的话,沉默地等待他的下文。 林原野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今天时间太晚了,不如我们下次再去。” 程燎眉毛轻轻动了动,语气从容平稳地开口问:“你想去干嘛?” 料到对方多半已经洞穿了自己的心思,林原野也不再遮遮掩掩,伏在他肩头大方坦荡地回答:“不是让我在家卖力一点吗?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索性还不如——” 他略显狡黠地拖长了语调,将后半句没有说完的话,故意作留白的部分处理。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两秒时间的沉默过后,转过脸来瞥了他一眼,程燎语气低沉地回答。 男人要调转车头往回头,却被林原野从后方出声阻止道:“先去镇上的酒吧一趟。” 两人就骑着单车去了镇子上的小酒吧。正是夜色未浓的时候,酒吧还没到开门的时间,老板坐在酒吧里清点账目。 林原野从他那拿走了两瓶伏特加,和程燎骑自行车返回自己住的地方。两人回家以后,没有立即在桌边坐下来喝酒,而是一前一后有条不紊地去洗了澡。 程燎依旧是最后进去洗,等他洗完澡出来以后,就看见林原野已经自行打开酒瓶,单手抵头坐在餐桌边喝掉了半杯酒。 在他手边的桌子上,还摆着提前为程燎准备的空酒杯。 程燎坐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扫了一眼他握在手中的酒杯,“好喝吗?” 林原野没有说话,径直将那瓶打开的酒推向他面前,示意他动手给自己倒酒。程燎拿起酒瓶抵上杯口,往自己的杯中倒入了半杯酒。 男人低眸倒酒的过程里,林原野撑着脑袋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瓶口汩汩流动的酒液看。 晶莹剔透的无色酒液,很快就没过了酒杯中间的位置,程燎举起酒杯端详片刻,继而将视线投向坐在旁边的人,语气淡淡地开口问:“盯着我的杯子看干嘛?想喝我这杯?” 林原野面容无辜地摇了摇头,目睹他缓缓喝下一口酒,突发奇想般小声嘀咕道:“你好像从来都不好奇,我和酒吧老板的关系。” 后者将酒杯从唇边拿开,眉眼不动地回答道:“你如果想说,我自然会知道。” 林原野笑了起来,将程燎的问题原封不动地丢还给他,“好喝吗?” 程燎虽然是在说酒,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很烈。” 林原野的唇角慢慢牵起,大约是想朝他露出笑容。却在触及对方目光的那一刻,烈酒入口时轻微的灼烧与刺激感,又重新在舌尖与喉咙间复苏过来。 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望着程燎做出轻微吞咽的动作来。在程燎开口说话以前,他从男人手中拿走了那半杯酒,低头含住杯口缓缓吞酒入肚。 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林原野的嘴唇覆在了杯边男人喝过的位置。 烈焰燃烧的感觉从味蕾上猛地炸开,林原野神色餍足地眯起眼眸来,意犹未尽般地重复他的话道:“很烈。” 他看起来就像只毛发蓬松神态慵懒的猫,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握住他的猫尾巴。程燎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杯子,退而求其次地伸出手来,捏住他的耳朵软骨轻轻揉动,“自己有杯子,还要喝我的干嘛?” 林原野像猫那样抬起脸来,回味般地舔着嘴唇朝他道:“你的更好喝。” “一样的。”程燎放下手来道。 “不一样。”林原野摇着头说。 “哪里不一样?”男人看着他问。 林原野却并未明说,只将自己的酒杯举向他面前道:“不如你也尝尝我的?” 程燎略带纵容意味地伸出手去接,他却好似忽然改变主意,又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 “不是让我尝吗?”程燎的手停顿在空中没有动。 林原野闻言,笑着点点头,“对,让你尝。” 他说完这句话,就将酒杯送到了自己嘴边,微微仰头喝下一口酒。林原野含着那口酒没有吞咽,猛然从桌子前站了起来,俯身低下头凑到男人的脸前,压住对方的嘴唇,舌尖搅着辛辣的酒液送入对方唇间。 在给人渡酒这件事上,林原野的业务并不熟练。温热的酒很快就从他唇边满溢出来,顺着他的唇角流淌而下。 程燎一只手抵住他的下巴抬高,将他唇边溢出的酒液缓缓吮吸干净,另一只手拦下他想要抬手擦嘴的动作,嘴唇沿着他唇边干涸凝固的酒渍,从他的唇角一路吻到他的下巴。 林原野很快就被他按在了桌边。 他闭着眼睛扬起头来,在程燎的亲吻中拉长漂亮的颈线。他抬起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紧紧环抱住男人的后背低语:“酒不贵,砸了也没事。” 程燎嗓音略低地嗯了一声。 林原野的指尖刮着他的衣料滑落,缓缓停顿在他的衣摆边缘,“明天请假?扣掉的工资我给你补。” 程燎良久没有搭腔,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直接将他抱上了餐桌边。 溺入深海中的前一刻,林原野听见他滚烫的声音落入耳朵里:“可以请,不用你补。” 第51章 小虞 程燎梦见自己喝下了一杯烈酒。梦中的他放下手里的空酒杯,坐在包厢的沙发里没有再动,甚至连头顶的帽子都懒于抬手去摘。 包厢里坐着不少漂亮的明星和模特,那些暧昧而又露骨的视线频繁地落在他身上。程燎拒绝了她们试图靠近的殷勤举动,意兴阑珊地将鸭舌帽压得更低了几分。 离开程家留在国外的这几年,国内的朋友圈子似乎愈发变得无趣起来。他坐在情欲糜烂的昏暗灯光里,漫不经心地推拒掉旁人递来的酒,心中想的却是杨锦年还在读大学的表弟。 他知道林原野的朋友过生日,而过来替朋友庆生的林原野,现在就坐在隔壁的包厢里。这大概也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起身离开的原因。 但也就是仅此而已,程燎没有打算要去隔壁见他。几年前大学放假回国时,程燎曾经见过还在上高中的林原野。那时他坐在车里看林原野,而车窗外的人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十六七岁少年漂亮的眉眼已经长开,个头拔高的速度同样也很快,站在簇拥围绕他的同学朋友中格外惹眼。 没有花费太多刻意的心思,程燎很快就记住了杨锦年这个表弟。 最初仅仅只是以为,对方的容貌与性格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程燎并未将他的出现放在心上。直到那日过去以后,程燎依旧会频繁回想起他那张脸,甚至在离家返校的前一晚,在梦中重温了遇见他的那个下午。 程燎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始终不曾交过女朋友,并非是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而是他对异性提不起任何兴致来。 他大概是有点喜欢杨锦年那个表弟的。 而这点不深不浅的喜欢,也就自然而然地促成了,他后来在意大利的足球赛场上临时起意,买时间最早的航班机票回国,去看林原野那场乐队演出的举动。 当时他已经不再与家中有任何联系,事实上,在他重新认知到自己的性取向时,程燎就在早晨的餐桌前通知了程家其他人。 可惜距离同性婚姻法的颁布实施过去好些年,严格守旧的程家人依旧无法接受,这件事情会发生在程燎身上。 双方自此产生了思想观念上的巨大分歧,久久僵持不下以后,程燎直到坐上回学校的那趟航班,也没有表现出丝毫退让的想法来。 而家中的人也用最快的速度,向他宣告了不服软与不退步的后果。 飞机落地以后,程燎名下所有的银行账户都被冻结了。没有任何提前的通知与预兆,他们断掉了程燎所有经济上的来源,只等着程燎低头屈服的那天到来。 程燎不仅没有低头屈服,甚至还顺利地在国外完成学业,名下建立起与程家毫无干系的公司来。 与程家关系割裂的这些年里,他其实也能逐渐察觉到,家中人坚持反对这件事的原因里,除去思想观念上的严格守旧以外,其实也与程家从政的关系网脱不开干系。 新版修订的婚姻法虽然早已存在,但在同样严格守旧的政界审核流程里,依旧会对同性婚姻或多或少地存有偏见。 然而这些都与程燎无关,他从没想过要踏足那块领域。 在最后那点耐心耗完以前,程燎看见包厢里的那扇门被人推开了。林原野站在打开的门边朝里张望片刻,最后径直抬脚走向了坐在沙发里的他。 喝过酒的林原野主动向他讨要电话号码,程燎将自己在国内的号码给了他。半个小时以后,程燎的手机上有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他起身推门出去接电话,听到林原野在电话那头吐词不清时,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他大概又喝了不少酒。 程燎一字未答地挂了电话,转身推开隔壁包厢的门,踩着包厢里起伏的笑闹声走了进去。察觉到陌生男人的进入,围坐在沙发边的男生们不约而同地愣住,不等中间的姜池皱起眉来问话,他率先淡淡出声道:“林原野喝醉了?” 姜池脸上的神色顿了顿,语气略带狐疑地开口:“你找他有事?” “不是你们让他给我打电话吗?”程燎轻描淡写地说完,不等在场众人反应过来,就穿过他们走向沙发前,继而在林原野面前原地蹲了下来,一双漆黑的眼眸从鸭舌帽下抬起,视线笔直地投向他那张绯红的脸,“喝了多少?” 林原野显然已经醉得厉害,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认出他是号码的主人,只蹙着眉头将手机举到他脸前,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太明显的委屈:“为什么没有人说话?” 意外于他喝醉酒后孩子气的模样,更意外两人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是在林原野意识不清的状态下。程燎稍稍思忖了两秒,才尝试着以哄孩子般的语气回答:“他挂掉了。” 林原野沉默地抿起嘴巴来,半晌缓缓垂下眉梢与眼角,小声困惑地问:“他为什么挂掉?” 因为他很快就过来找你了。 这是程燎原本要说给他听的话。只是目光触及他眉眼耷拉的模样时,不知道怎么的,程燎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不过是平常的挂电话举动而已,他却莫名生出几分淡淡的后悔情绪来。 就好像这通电话原本不该挂,这件事上做错的人是他。 忍住想要伸手去摸他脸的冲动,程燎从他面前站了起来,转身看向旁边沉默的姜池道:“他醉得不太清醒,早点送他回去——” 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察觉到身侧手臂上多出来的重量,程燎蓦地止住话音回过头去,看见林原野双手搂住他的手臂,悄悄将自己红润发烫的脸颊贴了上去。 贴着他脸颊的手臂微不可见地滞住,程燎没有将他的脸推开,“很热吗?” 林原野的脸颊抵着他的手臂,动作迟钝而又缓慢地点了点头。手臂上传来被他鼻尖轻蹭的痒意,程燎心中跟着微微一动,面上却丝毫情绪都不显,“热也只能先忍着。” 面前喝醉的人没有说话,却像是听懂了他的意思那般,乖乖将脸从他的手臂前抬了起来。 大约就连程燎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的唇角勾起了极其微小的弧度来。 任由他抱着自己的手臂不放,程燎继续转过头和姜池说话:“你们也早点回去。” 后者愣愣地点了点头,分明不太清楚程燎的真实身份,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张口应了下来:“好。” 一群男生连忙收拾东西离开,送走其他朋友以后,姜池又不放心地回头问道:“我先送他回去?” 没有否决他的提议,程燎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示意姜池上前去扶林原野起来。姜池越过他停在沙发前,未等他弯腰伸出双手去,林原野就自己从沙发里弹了起来。 姜池愣神的那一秒里,就眼睁睁地瞧着他从自己身侧擦过去,步伐踉跄不稳地撞进了程燎怀里。 最后是程燎半拖半抱地将他带出了酒吧。 姜池开了车过来,只是他也喝了酒,只能在酒吧里叫代驾。程燎扶着林原野站在酒吧门外等他,林原野就一声不吭地转过脸来,眯起眼睛歪过头盯着他看。 被他这样毫无遮拦地盯着看,程燎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不悦的情绪,反而还抬起手来托住他的脸,轻轻将他的脑袋掰正了过来。 他甚至还有多余的心情,略带漫不经心地在心中想,林原野喝醉以后完全不认生。 短短晃神的间隙里,林原野的手就已经朝他的下巴伸了过来。霎时回过神来,程燎看着他的那两只手,先是爱不释手般地在他的下巴上摸了摸,随即又不客气地去摘他头顶的帽子。 程燎阻拦的手已经抬了起来,却不知道怎么的,又好似临时了主意般,将自己的手放了回去。 林原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他的帽子,却没有如他料想中那样盯着他的脸看,而是直接将他晾在了一旁,自顾自地低头玩起他的帽子来。 直到姜池的车开到两人面前时,林原野仍旧乐此不疲在他的帽子上摸来摸去。程燎上前拉开后座车门,将林原野与帽子一同塞入了车内。 在拿回自己的鸭舌帽,与陪同对方上车之间做选择时,程燎没怎么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姜池和代驾司机坐在前排,车内很黑没有开灯,担心林原野喝醉以后容易晕车,程燎时时刻刻都在留意他的情况。 林原野的状态看上去不错,没有丝毫要晕车的迹象,只来回反复地摸着他的帽子喃喃道:“没有。” 听清了他的自言自语,程燎垂下头来低声淡淡问:“没有什么?” 林原野玩帽子的动作骤然顿住,继而咬字含糊地回答了句什么话。 程燎听得不大清楚,不由得微微拧起眉头,脸又朝他的方向垂低了几分,“你说什么?” 林原野听到了他的问话声,却无法以正常的思维来回答他,只神色茫然地抬起头来,嘴唇擦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柔软而轻缓地蹭了过去。 程燎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半晌未动,回过神来抬眸凝神看向面前的人时,却见林原野从头至尾都并未留意到,刚才那个轻鸢翦掠般浅触即离的吻。 他的眸中微微暗了暗。 不同于从前那点轻描淡写的喜欢,这是程燎第一次有了想要拥有林原野的念头。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行,他现在面临的复杂处境,不足以让他动这样的念头。 所以在司机将车停在林家门外,姜池打开车门扶林原野下车的时候,程燎非但没有下车露面,还从林原野手中拿走了自己的帽子。 姜池重新回到车上的时候,程燎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如果他明天醒来以后不记得了,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他我出现过。”目光淡然地落在姜池脸上,他最后声音低沉地开口,“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反复在心中慎重地思量过,这个要求对林原野并无坏处,姜池在迟疑与犹豫中答应了他。 程燎在他的回答里转头看向车窗外。 梦境进行到这里时,程燎其实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是在做有关过往回忆的梦。然而即便如此,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的那个瞬间里,他仍是有些难以自持般,低低地开口叫了一声:“小虞。” 第52章 离开 林原野醒得比程燎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的人似乎还在闭眼沉睡。他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却没有任何要起床的打算。 男人绵长而又低缓的呼吸声落入耳中,林原野不由得在枕头里偏了偏头,略带新奇地打量起对方安静的睡脸来。 程燎一双眼眸紧闭,黝黑的睫毛在眼底投落淡淡阴影,从林原野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线条分明而流畅的轮廓,亦不似往常那般冷淡锐利。 他的眉骨和鼻梁生得很高,是林原野喜欢的英俊骨相。林原野忍不住低低啧了一声,爱不释手地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他的眉毛与鼻梁。 大概是仍旧陷在什么美梦中,程燎对他的小动作无知无觉,看上去并无任何即将苏醒的迹象。林原野心情愉悦地翘起唇角来,指尖从他高挺的鼻梁上缓缓滑落,小心翼翼地拨了拨他垂下来的睫毛。 程燎的睫毛并不比他短,只是男人的五官与长相,时常会让人淡化与忽略掉,对方睫毛在脸上的存在感。 想要知道对方睡得这样沉,究竟是在做什么样的梦,林原野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却始终也无法从他那张平静的脸上,窥探出任何细微的端倪来。 林原野的目光落在了他的下巴边。程燎的下巴生得亦是他喜欢的形状,指尖慢悠悠地划破空气,在他的下巴边勾勒出大致的线条轮廓,林原野忽然有点疑惑地顿住了。 下一秒,他轻轻抬起手掌覆上男人的眼睛,维持着这样的动作重新看向程燎的嘴唇与下巴。 程燎的下巴无端端让他觉得熟悉,可是他却想不起来,那点微妙而又模糊的熟悉感觉,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很快放弃掉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林原野将手从他的眼皮上方挪开。手缩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程燎的嘴唇,林原野的视线便跟着落向他抿起的嘴唇。 两秒以后,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悄无声息地挪到男人的睡脸前,坏心眼地想要去亲他的嘴唇。 未料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去,他就先眼尖地瞧见,程燎抿起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林原野面上微微怔住,以为对方很快就要从睡梦中醒来,却看见程燎闭着眼睛低声吐出两个字来:“小虞。” 林原野此刻和对方挨得极近,将他的梦中呓语听得清楚明白。眼底的怔色逐渐扩散浓郁起来,林原野脸上的神色凝滞了一瞬。小鱼,还是—— 小余? 无论是小鱼还是小余,程燎梦见的人大概都不会是他。虽然尚有理智告诉他,程燎在余家姐弟面前,并未表现出任何引人注意的异样来,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来,那日早晨余希在工地上与程燎独处的画面。 余希似乎知道一些他不清楚的事情,他甚至还能叫出程燎其他自己未听过的名字。 林原野醒来时愉快的心情,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丢失了大半。他从男人身前爬起来坐好,眉头轻蹙垂眼望向身侧熟睡的人。 而程燎也终于被他的动作吵醒,在他情绪莫测的注视里缓缓睁开黑眸。 “醒了?”男人犹带轻微沙哑的嗓音从床上响起。 林原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开口说话。 看出来他似乎情绪不高,程燎伸长手臂环搂过他的腰,语调低沉而又缓慢地问:“不舒服?” 这话到是有几分问到了点子上,林原野点了点头平静地回答:“不舒服。” 只当他是身体上的不舒服,程燎的手指停留在他睡衣的衣摆边,“我看看?” 林原野反应过来,面上神情很快恢复如常,按住他的手臂摇头拒绝道:“不用了。” 两人起床收拾吃早餐,餐桌前整个对话交流的过程中,林原野并未表现出任何明显的异样。直到程燎提及午饭的时候,他才冷不丁地朝对方提出要求道:“我想吃水煮鱼。” “水煮鱼太辣。”程燎出声否决他的提议,“清蒸鱼可以吃。” 林原野却不似以往那般妥协让步,而是眼神坚持且执拗地看向他道:“水煮鱼我一次都还没有吃过。” 对上他这双情绪外露的眼睛,程燎不知道怎么的,就克制不住地想要回想起,记忆中喝醉以后的林原野,举着手机追问自己的那双眼眸。 面前人眼中虽然不见半分委屈的情绪,可记忆中他那双茫然疑惑的眼睛,却仍旧逐渐与林原野此时的眼神重叠在了一起。 程燎开口道:“好。” 半个小时以后,他出门去菜市场里买鱼。 林原野从起床到吃完早餐的压抑心情,终于在对方离开以后得到了小小的缓解。他独自思索片刻无果,朋友中也没什么靠得住的异性,最后直接打电话给姜池问:“如果你男朋友做梦叫了别人的名字,这是什么信号?” “劈腿啊。”姜池在手机那头不假思索地回答,答完以后才意识到不对劲,“不对,我没有男朋友。” 林原野轻轻唔了声,没有反驳他的话。事实上他也这样觉得,可是他又不太相信,自己的眼光这样差,纸上谈兵时分明就如同身经百战,可真正谈起恋爱来却又轻易就看走眼。 从他的沉默中嗅出不同寻常的气息,姜池语气惊异地咦了一声,“你说的这个人,是你还是你朋友?” “我自己。”林原野回答。 姜池微微一愣,“你在乡下哪来的男朋友?还是说,”如同骤然回想起什么般,他不由自主地抬高嗓音,“你又吃了陈凛的回头草?” 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说的陈凛是哪号人物,林原野没能立即答上话。 权当他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姜池气冲冲地拍着桌子道:“我早说过了,那陈凛就不是什么好——” 终于恍然回想起来,对方话中提到的陈凛,是大学期间拉黑的暧昧对象,林原野抬手抵住额角,无言以对地打断他道:“不是他。” 姜池猛地止住话音,继而口吻微妙地追问:“那你这男朋友,是在哪里找的?” “镇子上。”林原野说。 骤然被他的话更住,姜池左右也想不明白,他跑去乡下找男朋友的原因,“他是做什么的?” “在工地上班。”林原野道。 话音落下,轮到姜池举着手机无言以对了。片刻以后,他语气委婉地安慰林原野道:“等你从乡下回来,我给你介绍国外留学回来的富家子弟。” “在工地上班怎么了?”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林原野不甚在意地挑起眉尖,“他不比留学回来的富家子弟差。” 姜池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工地搬砖的男人下蛊了。他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相关的新闻报道,清楚现在想叫醒林原野十分困难,只能话语含蓄地向他打探道:“你没给他打钱吧?” 林原野思索两秒,如实回答道:“有这个想法。” 姜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虽然林家丰厚的家产,也不是林原野打点钱就能败光的,但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后悔自己近日来忙于盯着程燎回国的动向,从而忽略了待在镇子上的发小,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底的担忧,决定从林原野家里人那边入手。 两人通话十来分钟,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姜池心中惦记着给林原野家里打电话,就先找借口挂掉了电话。 而林原野这边亦是想不通,却也不是习惯长久憋在心底不说的性子,最后索性决定打电话找程燎问清楚。 与程燎相处的这些时日,仿佛时间越往后走,对方带给他的疑问就更多。最初还能数得过来的那些困惑,却在时间的缓慢流逝里逐渐堆积成山。 等不及程燎买鱼回来,林原野直接找到程燎的号码拨出去。程燎在电话中给出的回答,或许将决定自己要不要给他开门。 而在等待对方接通的间隙里,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程燎似乎已经离开了很长时间。心中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预感来,林原野的心跳频率不受控制地快了几分。 从未觉得等待的过程这样漫长,在通话即将自己挂断以前,对方终于将电话接了起来。而林原野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音:“你——” “我不在菜市场。”男人率先话语清晰地打断他,“我有点事要回家一趟。” 两秒的沉默过后,林原野诧异地出声问:“是有什么东西忘记拿了吗?” 对方在电话中的语气略微顿了顿,“不是回住的地方。” 林原野什么都没有说。 “家里有事让我回去。”简单解释过以后,程燎又开口问他,“你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林原野佯作轻松与漫不经心地接话,“我就是想问,”短暂的停顿过后,他简明扼要地直指重点,“小余是谁?” “早上你没醒的时候,我听到你叫了他的名字。”林原野说。 程燎在电话中的呼吸声未乱分毫,语气听上去依旧低沉而平稳:“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说。”低眸思忖片刻过后,他向林原野做出承诺与保证,“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以后我回来,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男人说。 第53章 相亲 程燎前脚离开以后,姜池的电话后脚就回拨了过来。对方在电话中告诉他,程家老爷子似乎突然病情加重,从早上起就被送进了重症病房里。 “不过,”姜池掰着手指头认真算了算,“就算你表哥的同学立马买机票回国,也要十几个小时以后才能落地吧。” 出于古怪而又微妙的直觉与猜想,林原野没有出声附和他的话。 程家的事虽然和他没多大关系,但是整整一天下来,林原野手机上的来电也没有停歇过。答应过会传消息给他的杨锦年,下午就打电话告诉林原野,他那位大学同学已经回到程家。 当然这并不排除,对方昨天就已经从国外动身的可能性。强行压下自己心底的猜疑与困惑,与杨锦年通话的整个过程里,他始终耐着性子不去试探与打听。 既然自己已经答应过程燎,会等他处理好事情回来,那么他自然也会说到做到。林原野决定在家待到程燎回来,不料身边那些人忙得脚不沾地时,原本置身事外的他自己,也突然接到了亲爹的电话,让他这两天尽快收拾好回家。 料到亲爹必定不会没事打电话来,但林原野也没有料到时间会这样紧。他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是什么事情,林常世却言辞含糊不愿意与他明说。 林原野最后答应了他会回家,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答应程燎的话。 “给我三天时间。”挂掉电话以前,他态度明确地向对方要求。 林原野在漫长的百无聊赖中等了程燎三天。从第二天晚上开始,他又恢复了从前每日去酒吧打发时间的状态。然而直到第四天的中午,他也没有接到任何程燎回来的消息。 或许是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林原野作为成年人来说,完全能够理解对方以家事为重的责任感。或许没有他爹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他还会留在镇子上继续等程燎回来。 眼下已经答应过他爹三天后回家,林原野也就不再打算留下来继续等了。 他简单收拾过要带走的行李,就直接从镇上打车去了市郊的机场。他在车上试过给程燎打电话,可是对方并没有接到。而直到他上飞机以前,程燎似乎也没有看到手机里的未接来电。 暂且将这件事搁置在角落里,他决定等自己与程燎的事情各自处理好,再来和程燎谈有关对方向自己隐瞒的那些事情。 本以为家里有什么重大事情等着自己,以至于他几个小时后下飞机的时候,林常世都专程从工作堆里抽空,带上还在上大学的堂弟来接他。 不料两人在机场接到他以后,又不紧不慢地带他去酒店里吃饭,美名其曰为替他接风洗尘。其中以林常世表现得最为夸张,酒店里的餐位是提前预订好的,服务生将所有菜色上齐以后,林常世便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菜。 “这半年住在外面受委屈了吧,看把我儿子给瘦的。”林常世皱着眉头言辞凿凿地关心他,仿佛大半年前将他赶去外地的人不是自己。 林原野懒得配合他的表演搭腔,转头朝坐在自己对面的堂弟抬抬下巴问:“你怎么也在这里?今天不用去上课吗?” “今天不是周末吗?”林寻诧异地出声回答。 不等林原野露出恍然的神情来,林常世又插入两人的对话道:“这两个月林寻会住在我们家里。” 林原野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忘记自己临时被叫回家的事,“说吧,突然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 林常世露出有几分稀奇的神情来,“你刚离开的那两个月里,不是每天都喊着要回来吗?现在我让你回来,你怎么还就不乐意了?”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林原野慢悠悠地挑起眉来,目光直勾勾地落定在他的脸上,再度咬着重音吐字清晰地问:“什么事?”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对面的人轻咳一声回答。 眼瞧着林原野面上的神色发生了肉眼可见的转变,林常世又陡然转过话锋,义正辞严地补上自己话中的漏洞道:“就是看你今年岁数也不小了,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去相亲。” 林原野直接愣在了座位里,甚至开始疑心自己的听力出现问题,“相亲?” 他亲爹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相亲?”林原野脸上仍是有些错愕,“我自己找不到男朋友吗?” 以林原野的条件来说,自然是有大把男朋友可以找的。这点林常世并不否认,但从接到姜池打来的那通电话起,他就实在对林原野挑人的眼光无法苟同。 林原野大学时被同校男生背叛的事,林常世当年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二十岁的林原野断得亦果断干脆,他也就没有过多的再去插手那件事。 眼下的情况却与当年大大不同,林常世最后话语委婉地暗示他道:“如果想找男朋友的话,爸爸还是建议你多考虑门当户对的因素。” 林原野没有第一时间里给出回答。 与姜池从小就在为接手家中产业做准备相比,林常世在这些事上的确是,对他宽松而又纵容。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与家庭中,他比谁都会更加明白,婚姻上门当户对的捆绑关系,能给两个家庭带来怎样明显的收益。 见他迟迟没有说话,林常世在认真思索过后,斟酌着话语缓声开口道:“当然,相亲这种事如果你不想去,爸爸也不会强迫你去。只是刚好有这么个相亲宴,爸爸就想来问问你的想法。” “什么相亲宴?”林原野问。 “你表哥的那个大学同学,这几天不是从国外回来了吗?”林常世的语气顿了顿,“我看程家最近有要给他相亲的打算,我们家昨天也收到邀请函了。” 眼下强行让他与镇上的男朋友分手,林原野必定是百般不情愿的。丝毫没有提起姜池告诉自己的信息,林常世故意将重心引向整个林家,“万一你和程家的小辈看对了眼,以后对我们家里也是有很大帮助的。” “不会强制要求我去吗?”思考两秒以后,林原野撩起眼皮望向他。 “不会。”林常世说。 “那就不去。”林原野面容散漫地挑起唇角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补充,“留学归国的程家太子爷公开选妃,要的都是二十出头高学历好看的小男生,我一个年纪大还没留过学的人去做什么?” 见他面上没有丝毫动容,林常世不动声色地朝旁边的林寻使了个眼色。 接受到信号的林寻,立即训练有素地开口道:“堂哥,你不是和程斐关系不好吗?到时候成了程斐他堂哥的男朋友,不就能在程斐面前压他一头了?” “说得也是。”林原野似有所悟般地点了点头,但是下一秒,他就收起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冲对方扬高眉尖,“那如果去了相亲宴没被看上,岂不是要永远在程斐面前抬不起头来?” 林寻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慢慢眨了眨眼睛,爱莫能助地望向林常世。 该用的办法也都用过,林常世果真如自己所言那般,不再劝说他去参加程家的晚宴,“林家收到了邀请函,总归还是要有人去的。如果你确定不去的话,到时候我就带林寻去了。” 林原野对此并无异议,神色理解地点点头道:“行。” “让我去吗?”林寻似乎并不排斥这样的场合,“我得先看那天有没有课。” “有课我帮你请假。”林常世很快就止住话题,“剩下的事回去再说,现在先吃饭。” 林寻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没有忍住,面色略有茫然地出声追问:“从国外回来的那个程燎,他是杨表哥的大学同学吗?” 不等林常世回答他的话,林原野就率先眯起眼眸朝他看了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杨表哥的大学同学——”在他眸光危险的久久凝视里,林寻的声音逐渐微弱下来。 “杨锦年的大学同学,”林原野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他的话,“他叫什么名字?” 林寻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小声回答他的话道:“程燎。” 林原野盯着他的脸没说话,心中却有如擦过的明镜般骤然透亮起来。 好你个程燎,好你个杨锦年。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一声不吭地开始卷袖子。 第54章 红绳 被他看得后颈微微发凉,林寻硬着头皮在他的注视里,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堂哥,你不吃了吗?” 对面林原野慢条斯理地卷好衣袖,语气不紧不慢地开口接话,“吃啊,怎么不吃。另外,”他重新将筷子拿起来,又满脸若无其事地看向林常世,“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你说的程家相亲宴,我去。” 虽然惊讶于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但是林常世心中涌起更多的还是欣慰。 林寻不由得插了一嘴问:“我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你还是要去。”林原野直接代替林常世给出回答,“我带你去。” 林常世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 三人吃完饭以后,就动身返回林家。阔别大半年未住的房间,林原野进去以后还有些不习惯。他先去浴室里慢悠悠地泡了个澡。 靠在浴缸中闭目养神的期间,程燎的电话也终于回拨过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接起电话来,听见男人低沉熟悉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事情下午才处理完,我买了晚上的航班机票回镇子上。” 林原野闻言,花了两秒左右的时间来思考,程燎是否对程家的相亲宴尚且不知情。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打算,只字未提程燎的真实身份,他语气如常地开口答道:“你暂时先别回去了。” 对方没有说话,等着他没说完的下文。 “我今天下午也回家了,我爸临时有事让我回去。”林原野说。 “你的事情什么时候结束?”程燎问。 “不好说。”他模棱两可地给出答案,“这几天我大概会很忙,等我忙完以后再联系你。” 男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气话。没有直接问他有没有生气,程燎语调缓慢地脱口而出:“要等你忙完才能联系吗?” 林原野面上的神色顿了顿,差点就在对方的话语中动摇起来。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对方试图让他心软的手段而已。 手上那些账目一码归一码,亲人生病延误返程时间的事可以不追究,程燎骗自己的账还是得算。林原野表情毫无动容地点头答道:“对——” 程燎倏地压低声线打断他的话道:“我很想你。” 林原野没来得及说完的那些话,又被尽数堵回了喉咙里。脑中思绪骤然凝滞了一瞬,心跳频率甚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两分,耗时几天完成的心理建设被一举击溃,他满脸语塞地陷入到长久的沉默里。 “现在可以视频吗?”似乎深谙攻陷他内心防线的方法,对方又耐心十足地低声补充,“让我看看你。” 喉结不受控制地轻轻滚了滚,将已经滑至嘴边的那句回应咽回肚子里,林原野逐渐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态度十分坚定地拒绝他道:“不行,我在洗澡。” “为什么不行?”程燎嗓音平缓而又沉稳地反问,语气中甚至染上极其轻微的笑意,“又不是没有看过。” 对方那微不可闻的笑意落入耳中,几乎在同一时刻,林原野听得心中微微发痒起来。定力在短时间内流失的速度过快,他不由得抬起手来捂住发热的耳朵,长长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说到底也曾是在人际往来中游刃有余的人,林原野最后还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定力,语气未有丝毫变化地回答道:“下次吧。” “好。”男人开口答应下来。 当晚这通电话结束以后,两人又有三天时间未再联系。然而在这三天里,林原野除了在家休息以外,也没少做别的重要事情。 譬如在到家的第二天里,他就佯装无事发生那般,心情不错地打视频找杨锦年聊天。得知他突然被林常世叫回家中,杨锦年亦是惊讶而又诧异地开口问:“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其实也没什么事。”林原野面带笑容地摆了摆手,语气里染上几分唏嘘之意,“就是我爸看我年纪也不小了,叫我回来相亲找男朋友。” “相亲?”杨锦年不自觉地太高了嗓音。 而后惊觉自己反应过大,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视频以外的地方,他迅速调整好面上的情绪,主动开口替自己找补,“舅舅会不会太急了点?家里给你介绍的这个相亲,”杨锦年神色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你应该是不会去——” 从他对林原野的了解程度来看,他这个表弟不是会听从家中安排的性格。因而在相亲这件事上,他还是对林原野比较放心的。 只是放心归放心,他还是忍不住多嘴,替程燎问了一句,想从林原野那里获取,对方明显拒绝的态度。 不料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林原野神色困惑地朝他看了过来,“为什么不去?”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明媚起来,“我爸给我安排的相亲,我当然是要去的。” 杨锦年被他的话更住,心中隐隐浮起不妙的预感来,“舅舅给你安排了几场相亲?” 林原野面带迟疑地思索片刻,最后竟然还掰着手指头认真数了起来,“不多。”数完以后,他的声音逐渐变得轻快上挑,“也就三四场吧。” 余光再次悄悄瞟向镜头外,杨锦年露出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来。 似乎全程对此无知无觉,林原野抬眼扫向他身后的墙面,“你在公司里上班吗?” 杨锦年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那不打扰你继续工作,”林原野面色如常地看回他脸上,“我先挂了。” 他挂断视频的速度很快,杨锦年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机屏幕重新跳回原本的界面,他心虚地瞥向从旁边沙发里睁眼坐起的男人,“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嗓音里尚且带着睡醒以后的低哑,程燎心情不怎么好地拧起眉来,“他要去相亲。” 目光触及男人略沉的脸色时,杨锦年明智地选择了噤声。 向杨锦年声明自己有多场相亲的林原野,悠然懒散地在家中度过前三天以后,在第四天的周五晚上,带着自家小堂弟前往程家的晚宴会场。 气温虽然隐有秋日季节的凉爽,但也尚且未到穿西装的时候,林原野换上衬衫与长裤就出门了。林常世要安排司机送他与林寻去,直接被林原野推拒掉了。 他开家里的车带林寻过去,两人在门边递了邀请函入场,进去以后难免又要撞上素来与自己针锋相对的程斐。 邀请函上明面写的是交友的酒会,可到场来参加宴会的客人,身边却都各自带有家中年轻好看的同性小辈,其中用意已然是不言而喻。 晚宴还没有开始,程家主持宴会的人也没有到场。宴会场中的灯光与布置富丽堂皇,穿戴光鲜亮丽的客人言笑晏晏杯觥交错。 并未急着在人群中寻找程燎的踪迹,林原野领着林寻在会场中悠然穿行,很快就在酒桌旁看到了姜池的背影。显然意外于姜池会出现在这里,林原野脚下步子不由得顿了顿,继而才定睛留意到,站在姜池对面的人是程斐。 脑中尚且留存有半年多以前,程斐被自己揍进医院里的狼狈画面。眼下对方倒是早已完全恢复出院,穿着一身收腰的白色小西装,站在姜池面前盛气凌人地与他吵架。 林原野当下就加快了脚步,带着林寻去给明显落下风的姜池撑腰。程斐对姜池的讨厌程度,也仅仅只是源于因他而已的迁怒。陡然看见他这张许久未见的面孔,战火毫无意外地就从姜池身上转向了他。 “这不是我们被赶去乡下的林少爷吗?”犹且惦记着自己半年前挨的那顿揍,程斐面容精致却冷漠地打量他,“这是知道家里要给我堂哥相亲,连夜从乡下坐飞机赶回了?” 没有丝毫想要搭理他的欲望,林原野转头自顾自地和姜池咬起耳朵来:“你也是来相亲的?” “相什么亲?”姜池忙不迭地摇头否认,“我只是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和程斐他哥搭上话。结果不但连他哥的人影都没见上,还被他抓准时机冷嘲热讽了几句。” 林原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经由对方这样提醒,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桩麻烦的事情。与自己关系恶劣的程斐竟然是程燎堂弟,那么半年以前自己揍过程燎堂弟的事,程燎回家以后多半也已经有所耳闻。 他略微烦恼地扬起眉来,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与程斐之间遗留已久的问题。 但显而易见的是,程斐半点与他和解的打算也没有。见他并未理会自己,忍不住恼火地伸出手去抓他的肩膀,“林原野,你懂不懂和人说话最基本的礼貌?” 林原野这才收回注意力来,抬起手臂去挡他突然伸过来的手。不料程斐的手在半空里拐了个弯,转而毫无预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这根红绳子哪里来的?”目光紧紧盯在他的手腕上,程斐语意不明地问。 “别人送的。”垂眼望向自己戴在手上的情人结手绳,林原野不紧不慢地接话。 “别人送的?”程斐看着他冷哼出声,“我看是从其他地方偷拿的吧。” 他抓着林原野的手牢牢不放,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要打电话,却忽然听见有熟悉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程斐。” 程斐闻声高高兴兴地回头,拽着林原野的手腕拖向男人面前,“堂哥,你丢的红绳子我已经找到了,是被林原野偷偷捡走——” 话未落音,视线扫到程燎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红绳时,他忽然就呆住了。 第55章 前任 “我的已经找到了。”程燎的目光直直落在林原野的身上。 他在看林原野的时候,林原野也在看他。认识程燎这么久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穿西裤和衬衫出现在正式场合的模样。 白色的衬衫布料看起来柔软而又服帖,将他笔直宽阔的肩线裹在衣服里。衬衫的扣子平整地扣至领口,隐约勾勒出胸膛前结实紧致的线条来。 衬衫的衣摆被他束在黑色的西裤里,简单却好看的腰带系在他紧而窄的腰间,衬得他那双腿愈发笔直而又修长起来。 假如不是现在的情形不对,林原野倒是有兴趣叫上穿成这样的程燎,和自己去酒店里开房过夜。 他很快收回自己打量的视线,迎上程燎的目光露出漂亮却疏离的笑容来,“我这条绳子是地摊老板送的,程先生的也是吗?” 程燎神色微微一顿,看着他没有说话。 “没看见我堂哥不想和你说话吗?”程斐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腕,嗤之以鼻般地冷哼出声,“戴着从地摊上买来的便宜货,就以为我堂哥会看上你?我堂哥身上穿戴的所有衣服和饰品,可都不是你那地摊货能比的。” 哦,那是你没见过你堂哥穿旧背心和大裤衩,在工地上顶着烈日汗流浃背搬砖的模样,林原野在心中如是说。 他虽然没有把话明说出来,却在听完程斐这番言论过后,适时露出几分好笑的神色来。 “程斐。”程燎第二次叫他的名字,淡淡的语气里却夹裹着几分严厉,“程家教你的那些礼仪呢?” 程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投向林原野的目光里仍然带有无声的嘲讽,说话的嘴巴却先紧紧闭了起来。他显然是有点畏惧男人的脾气,虽然在林原野面前嚣张且跋扈,但在程燎面前半点也不敢造次。 程燎深邃的黑眸重新望向林原野,眸中的严厉情绪已经荡然无存,如同眼中只容得下林原野一人,“你——” 没有给他道破两人关系的机会,林原野率先截断他的话道:“程先生今天要相亲对吗?” 说完以后,不等男人出声回答,他又似笑非笑地往后退开半步,伸手招来站在自己后方的林寻,双手按在林寻肩头,将人往程燎面前推去,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补充,“这是我们家里的小堂弟,程先生要不要认识一下?” 程燎终于开口说话,却不知道是在解释给谁听:“相亲的事情我昨天才知道,看过家里拟定的宾客名单,我才答应他们会过来。” “那看来是已经心有所属了?”略微挑了挑眉尖,林原野露出少许遗憾的表情来,“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人,运气这么好能被程先生看上。” 程燎不再继续解释,如同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那般,唇角缓缓勾了起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意味,轻描淡写地接下他夸奖的话道:“运气是挺好。” 林原野面上微不可见地滞住,半晌想不出反驳他的话来。 这大概算得上是,故意找对方麻烦不成,反倒还把自己给绊入了坑里。他故作面色冷淡地转过头去,避开程燎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旁若无人般地和姜池说起话来。 见他似乎不太愿意理会自己,程燎面上也不见丝毫恼意,转身将程斐叫去几步外的地方谈话。 察觉到旁边两人的离开,林原野先放小堂弟去吃东西,而后才重新看回姜池问:“你今天要来怎么没告诉我?”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姜池说完,又试探般地问了一句,“林叔叔把你从镇上叫回来的?” 林原野嗯了一声,“他叫我回来参加今晚的相亲宴。” 姜池闻言,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来,“这么说起来,你还真是来和程燎相亲的?” 骤然从对方口中听到程燎的名字,林原野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可见这些年以来,自己身边的人都知道程燎名字,却唯独只有他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就连当初听闻姜池提起,自己在酒吧中遇到的年轻男人时,对方也是用的杨锦年大学同学这样的称谓。 “相什么亲?”想也不想地就出声否决掉,林原野依旧是刚才那套说辞,“我只是负责带林寻过来。” 姜池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大概是林原野他爹用来说服他的理由和幌子。在林原野与小镇工人的这段恋爱关系里,姜池极其少见地选择了站他爹那边。 因而此时此刻站在会场中,他也仍旧不留余力地劝说林原野道:“来都来了,不如也去试试?以你自身的条件来说,没准还真就能被相上。我看像程燎这样的条件,无论是长相学历还是背景,在整个圈子中都能算得上是拔尖。” “你别忘了,”林原野不置可否般地强调,“我现在有男朋友。” 姜池佯装恍然般点了点头,“我看你回来也有好几天,你男朋友没让你早点回去?” 林原野闻言,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们已经四天没有联系了。” 姜池顿时在心中拍手叫好,表情里却半分不显地追问:“吵架了?” “谈不上吵架,”林原野话语简洁地补充,“他隐瞒了我一些事。” 那就是比吵架更加严重的信任危机,眼看着从两人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里,寻找到了重要的突破口,姜池面容严峻地皱起眉来,“撒谎的男人不能要。” 林原野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迟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来。 倒是姜池说完了这句话,分明是身处富丽堂皇热闹非凡的宴会中,却莫名察觉到背后微微发凉。 眼下他心系林原野艰难坎坷遇人不淑的情路,并非分出太多心神去留意自己身后。见林原野虽未肯定他说的话,却也没有第一时间否定,不由得再接再厉地游说他道:“更何况,恋爱中的情侣其实都会有约定成俗的游戏规则。你应该知道的吧?” 这话还真就把林原野给问住了,“什么规则?”他说话的语气顿了顿,“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姜池骤然满脸惊讶地拔高音量,“情侣之间超过三天不联系,双方就已经自动默认为分手了。” “所以,”林原野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姜池言辞凿凿地替他拍板下定论,“他已经不是你的男朋友了,他现在是你的前男友。” “这样的吗?”林原野不由得微微蹙眉,单手托腮认真咀嚼他的话,最后眼神似懂非懂般地望向他问。 “没错。”姜池语气笃定地点着头附和。 “原来是这样。”林原野恍然大悟般地抬起眼眸来,视线越过姜池慢悠悠地落向他身后,“所以他已经不是我的男朋友了,他现在是我的——”眼底似有难以察觉的促狭笑意飞快掠过,他略带几分困惑的尾音缓缓扬了起来,“——前男友?” 姜池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 察觉到后背越来越明显,且难以忽视的眸光凝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几分钟前离开的程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去而复返。 而此时此刻,面容英俊冷淡的男人就站在他身后,带着周身溢出的极具压迫性的气势,一双黑眸微微眯起来,神色不虞地盯着他看。 第56章 独处 可偏偏这个时候,姜池反而还缺心眼地觉得,和程燎搭话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在林原野身旁站上这么久,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大好的机会不能丢失掉,姜池主动摸出自己的名片递上,笑容热切殷勤地开口道:“程先生你好,我是姜池,我们以前见过面的。” 他这递名片的大胆举动一出,立刻就引来了四周其他观望人群的注目。整个会场中心霎时就安静下来,那些原本还在按兵不动的年轻男生,带着或好奇或看戏的想法,心思各异地看向焦点中心的姜池与程燎。 程家举办晚宴的目的很明确,场上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程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来。只是多数在赴宴以前,提前打听过程燎情况的人,都对姜池这样贸然行事的举动不看好。 甚至有站得离他们近的人,这会儿已经轻轻摇着手中高脚杯,提前替姜池露出惋惜与遗憾的神情来。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程燎面色淡淡地伸出手来,接过了姜池的那张名片。 “我记得你。”男人话语简短地回答。 姜池脸上浮起两分明显的诧异来,他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其实也只是社交场上拙劣的话术而已。毕竟他上一次见到程燎,还是几年以前林原野在酒吧喝醉那晚。 眼下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他并不指望程燎真的还会记得自己。然而摆在面前的事实却是,程燎不但记得曾经见过自己,似乎也还记得当年有关人情的承诺。 那么这样说起来,他今晚能够站在这里,让程燎接下自己的名片,多半也是托林原野的福。瞬间从稀松平常的推断中嗅出不同寻常的气息来,姜池有点疑惑地看了林原野一眼。 不料转头的时候,他才发现林原野也在看自己。恰逢这个时候,程家主持晚宴的人终于出现,程燎被电话叫走以后,姜池才在他久久的注视中出声询问:“怎么了?” “你和程燎,”林原野缓缓扬起眉来,“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姜池闻言,面上神情微微滞住。 不等他想出合适的理由来,又听见林原野语气狐疑地追问:“另外,几年前我在酒吧里喝醉酒那次,程燎明明戴着帽子坐在包厢里,事后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就是杨锦年的大学同学的?” 姜池一时半会看着他有些失语。他答应过程燎会帮对方保守秘密,这才刚刚和程燎搭上话,总不可能就立马违背自己的承诺。 他露出少许为难的神色来,最后破罐子破摔般地轻啧出声道:“我和程燎有过约定,有些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林原野没有再让他继续为难,但也没有就此让这件事翻页结束。他将这些疑问尽数都记在心底,打算今晚过后去找程燎问清楚。 但即便是如此,在突如其来地得知,身边本该毫无交集的两人,私下里竟然还有过不为人知的约定,林原野的心中仍是有些五味杂陈。 他原本就对程燎了解得不多,而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姜池,反而比他还要更加了解程燎。虽然知道这并非是姜池的问题,但他心中还是克制不住地涌起几分怅然若失来。 知晓程燎大抵忙着收名片,和见各家带来的年轻男孩,林原野没想要在晚宴上找他。然而宴会进行到半程的时候,他收到了程燎发给自己的短信,示意自己去宴会厅后的洗手间里找他。 林原野抬起头来环顾全场,果真未在会场中找到男人的身影。临时将林寻交由姜池照看,林原野起身循着标牌朝后方出口走去。 几分钟以后,当他推门进入洗手间内的时候,抬眼就见程燎弯腰站在水池边洗手。男人背对着门边的方向,将两边的衬衫衣袖卷高到手臂,两枚精致简约的袖扣被他从袖旁摘下,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洗手台上。 偌大的洗手间内并无其他人在,林原野反手带上洗手间的门,步伐不紧不慢地迈至他旁边的水池前,若无其事地垂下脸来弯腰洗手,只在对方的视野里留下,看不出明显情绪的侧脸轮廓来。 直至双手被微凉的水流打湿,他才慢悠悠地直起身体来,双手越过程燎放在池边的袖扣,去挤摆在镜子前的洗手液。 视线穿透镜子扫向站在旁边的男人时,林原野并未偏过头去看他,只收回目光垂眼望向自己的双手,指尖搓揉着泡沫漫不经心地开口:“别又把袖扣放在这里忘了带走。便宜的地摊货丢了还能够找回来,价值不菲的袖扣丢了,可就不好说了。” 程燎低沉的声音很快落入他耳中:“袖扣丢了可以不用找,红色的手绳丢了,再便宜也要找回来。” 林原野闻言,不由得轻声哼笑出声来,“有人忙着收各家递来的名片,和年轻漂亮的小男生相亲,又哪来的时间去找丢掉的东西?” “我只收了姜池的名片。”男人开口道。 俯身在水流里冲掉手心的泡沫,林原野转身四处寻找纸巾盒。后者转身从墙边抽出纸巾来,抬脚走至他面前停下,神色自然地用纸巾裹住他的掌心与指尖,将覆在他双手上的水珠缓缓擦干。 林原野伸出双手停在半空里,任由他的动作落在自己手上,一双黑眸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半晌意味不明地轻轻哦了声,语调刻意为之般地朝上扬起问:“那就是在忙着和年轻漂亮的小男生相亲了?” 将擦过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程燎眉眼淡然地上前一步,将他困与洗手台与自己的双臂之间。男人近距离地低下眼眸来,眸光里带着几分流连的意味,寸寸缓慢地挪过他数日未见的脸庞。 “可是我只想和你相亲。”程燎说。 并未抗拒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林原野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前,故意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不好。” “哪里不好?”对方配合地接过他的话问。 “我年纪太大。”林原野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不喜欢年纪太小的。”程燎说。 “我没有出国留过学。”林原野歪了歪头。 “幸好没有出国留学,”程燎缓缓吐出话语,“不然会有被别人拐走的风险。” 林原野红着耳朵啧了一声,最后不甘示弱地张口道:“我没有年轻的弟弟好看。” 程燎没有再说话,眼眸微微眯起看向他。 迟迟等不来他的反驳的话,林原野不由得纳闷且失望地挑了挑眉。莫非在程燎心中看来,自己还真就不如那些年轻小男生长得好看? 沉默地抬起眼睛与程燎对视,他没有说话。 却见对方毫无预兆地垂下头来,微微张唇咬住他的鼻尖道:“撒谎是会受到惩罚的。” 林原野愣了一秒,很快回味过来对方话里的含义,唇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语气中却仍旧佯作无动于衷般问道:“什么惩罚?” 没有开口回答他的话,程燎修长的手指抵住他的下巴抬起,覆在他脸前的温热唇息,沿着他的鼻尖慢慢滑落下去,似乎是想要去亲吻他的嘴唇。 原本还听话老实的林原野,关键时刻却反应极快地转开了脸,继而停在男人脸侧缓缓启唇,轻声笑着将对方说过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奉还回去道:“撒谎是会受到惩罚的。” 没有忘记对方在自己这里,还有尚未销账的欺瞒举动,极力克制住想要与他接吻的冲动,林原野抬起手来将人推开,转身慢条斯理地朝门边走去。 在他走到洗手间门边,即将伸手拉开眼前那扇门时,程燎的手从后方越过他落向门把手,径直将那扇门锁上了。 他将林原野拉回门边的墙壁前,语调清晰而平稳地告诉他:“我去镇子上是为了你。” “为了我?”林原野不明就里地抬起头来。 对方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眸色微暗地盯着他的脸道:“你家里人让你回来相亲?” 林原野神色坦然地点了点头。 握在他手腕上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两分,程燎微微拧起眉来问:“和谁相亲?” 和你,林原野在心中默然回答,但他并未打算说给男人听。 程燎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脸上,见他没有想要任何答话的念头,在片刻的沉默以后,又低下声音来情绪克制地追问:“三场?还是四场?” 听闻对方这样问,林原野佯作惊讶地开口问:“杨锦年告诉你的?” 程燎面上神色微顿,“你和杨锦年视频的那天,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睡觉。” 那就是不小心听到了,林原野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他原本就是故意说给杨锦年听,好让对方事后再转述给程燎。事情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顺利,林原野的话语里浮起少许笑意来:“怎么了?就只允许你在家办相亲宴,还不能让我回家相亲吗?” 眼前的男人并未出声答话,结实的手臂却径直绕过他的后腰,将他紧紧搂在了胸膛前。下一秒,程燎的声音贴着他耳旁响起:“你知道的,我原本并不知情。” 林原野没有否认他的话。因而他此时此刻提起来,也是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在其中,并没有打算要牢牢揪着这件事不放。 未料还没等他主动给台阶下时,程燎就率先一步垂下头来,惩罚般地张唇咬住他的耳垂。伴随着喷洒在脸侧颈间的温热呼吸,男人刻意放慢语调的声音落入他耳中:“可是你却同意家里人去相亲。” “在你不跟我联系的那三天里,我每天都在等你的电话。”程燎嗓音低沉而又淡然地控诉他,“而我的小虞却在和别人相亲。” 再一次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中落了下风,林原野表情略微错愕地抬起眼眸来,却又很快就怔在了原地,“你叫我什么?” “小虞。”对方这样叫他。 嘴唇轻轻蹭上他的耳朵软骨,程燎收紧了环抱他的双臂力度,慢慢低下头来将脸伏在他的颈间,漆黑的眼眸中似有沉落的情绪涌动,“不要和别人相亲,小虞。” 从突如其来的怔愣里回神,林原野终于意识到男人是在叫自己。 第57章 名字 林原野上初中的时候,其实是改过名字的。只是已经过去了近十年,林原野从来没有想过,程燎会知道自己以前的名字。 林虞这个名字是他爹亲自取的,可他却一直不太喜欢。从孩童时代在幼儿园里,懵懂的小男孩追着他叫小虞妹妹,到初中课本上学到的词牌名《虞美人》,再加上他还未长开的清秀容貌,林原野似乎总是无法逃过,被身边人取奇怪外号的结局。 所以他提出让林常世给自己改名,理由是林虞这个名字太像小姑娘。对于他给出来的理由,林常世虽然觉得心中纳闷,但思来想去最后也只是认为,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他允诺了林原野提出的要求,带他去换掉了户籍上的名字。有了新名字以后,林原野不再允许身边的任何人,在任何地方提及自己原本的名字。 所有人都做得很好,唯独除了杨锦年一人。他看上去似乎很不习惯,甚至更加喜欢林原野原本的名字。因而在最初改名的那两年里,他总是时不时地会叫错林原野的名字。 但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杨锦年也终于习惯了他的新名字,并且逐渐遗忘掉了他的旧名字。 程燎会知道自己的旧名字,大概也是从杨锦年那里听来的。时隔许多年重新听见,对方叫出自己从前的名字来,林原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抗拒。甚至恰恰相反的是,他有点喜欢听程燎这样叫自己。 “所以,”林原野的话语里染上意味深长的笑意来,“那天早晨躺在床上,你梦到的人是我?” 程燎没有否认他的结论。 “我有点好奇,”林原野下意识地偏了偏脸,“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了以前的事情。”程燎并未向他隐瞒。 林原野闻言,有点困惑地抬起眼皮来,“可是我们以前并不认识。” 两人过往所有的交集加起来,也只见过短短三次而已。 半晌等不到对方的回答,他又忍不住想要追问道:“你梦到的是什么事情?” “是小虞忘掉的事情。”程燎说。 “我忘掉的事情?”林原野不明就里地顿住,“我曾经忘掉过很重要的事情?” “不算重要。”对方言简意赅地道。 心中好奇得有如猫爪挠过微微发痒,林原野锲而不舍地扒着他的手臂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程燎听在耳中,面上始终是眉眼不动的淡然模样,看上去没有任何想要提醒他的打算。 林原野不由得轻轻啧了一声,“不是你说的吗?”他言辞凿凿地控诉面前的男人,“再见面的时候,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你都会告诉我。” “我说过。”程燎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但并不包括这件事。” 林原野略微不满地眯起眼睛来,但见男人摆出来的态度异常坚定,也只好暂且将这件事压在心底,紧接着话锋一转继续道:“我可以不问这件事情,但是你要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什么?”程燎问。 林原野的视线定定地落向他那张脸,似乎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的神情变化,“你和姜池私下里做过的约定,是什么?” 程燎的眉毛略微动了动,语意不明地出声问:“你从姜池那里听说的?” 理直气壮地对上他的目光,林原野神色不变地点头道:“是。” “约定的事,”在他明显期待的表情里顿了顿,男人慢条斯理地看着他补充,“暂时也不能告诉你。” 林原野露出满脸无言以对的神情来。 只是从他对待前后两件事如出一辙的态度中,林原野隐约间又心思敏锐地窥探出来,这两件事之间仿佛存在有明显的共同点。 或许根本就没有两件事,这原本就该是同一件事,林原野心不在焉地想。 在程燎无声而又长久的注视里,他的一双眉眼迅速蔫巴巴地耷垂下来。将程燎从自己身前推开,他状似无助般地抬起手来捂住脸庞,绵长而又沉闷的叹气声,很快就从他的指缝间清晰溢出。 “男朋友和发小背着我有了秘密,我该怎么办?”林原野话语细碎而又低落地喃喃自语。 程燎站在原地没有动,若有所思般地抬了抬眉毛问:“不是已经被单方面地划为前男友了吗?” “我和姜池开玩笑的。”心中陡然一愣,林原野老老实实地抬起头来认错,眼底却还残留有没来得及藏起的促狭笑意。 将他脸上的情绪看在眼里,男人一双黑眸微微眯起,指尖抬起落在他白皙修长的后颈上,“是不是在躲着我偷笑?” 而林原野此时此刻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扼住命运后颈的猫。他满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想也不想地摇头否认道:“没有的事。” 程燎的指腹压着他的后颈缓缓摩挲起来,“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林原野面容诚恳地望向他。 “空口无凭。”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程燎轻描淡写地出声提醒,“是不是应该拿点诚意出来?” 林原野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诚意?” 男人垂下眼睛不再说话,视线却明晃晃地落在他的嘴唇上,有关诚意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林原野又哪里会这样好骗,当即就义正词严地张口拒绝道:“不行。” 程燎眸中略含疑问地撩起眼皮看向他。 “你既然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有权利拒绝你提出的要求。”林原野双手抱臂靠上身后墙壁,慢吞吞地抬起眼睛来解释。 程燎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忽然朝他抬起一只手来。 林原野故意偏头往旁边躲了躲,不料对方那只手却径直越过他,伸向了他头顶上方的墙面。洗手间内的灯光骤然熄灭,视野中陷入黑暗的哪个瞬间,林原野始料未及般地呆愣在原地。 下一秒,程燎宽大的手掌按住他的脸颊,温热粗砺的指腹缓缓抚上他的唇角,在沉寂的黑暗里吻上他的嘴唇。 “比起站在旁人的角度回忆这些事,”男人低沉的话语贴着他的嘴唇缓缓吐出,“我更希望小虞能够自己想起来。” 林原野抓住他小臂的那只手倏地顿住,继而慢慢松开指尖的力道,从他的臂弯间滑落下来。林原野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迅速地沉沦到了这个阔别数日的吻里。 十分钟以后,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林原野,接到了姜池打来的电话。他很快就在宴会厅的大门口,见到了专程跑过来等他的姜池。 对方面上看起来有几分困惑与莫名,三言两语说明重点道:“程家老爷子点名要见我,你跟我一起上去吧。” “程家的老爷子?”林原野眼中浮起淡淡的意外来,“他不是生病住院了吗?” “听说是昨天下午出的院,人在楼上的休息室里没有露面。”姜池解释给他听,“不过,”说到这里,他脸上的困惑明显深了几分,“他没事见我干嘛?” 不同于姜池的疑惑与不解,林原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但他并未向姜池点明,只是轻轻挑了挑唇角道:“我陪你去。” 后者点了点头,视线下意识地掠过他挑起笑意的唇角,继而猛地顿在了半空里,看着他微微皱起眉来。 “你的嘴角怎么破了?”姜池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疑问与错愕,“离开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第58章 酒吧 “破了吗?”林原野若无其事地抬起手来摸摸嘴唇,“我没有注意。” 姜池盯着他思来想去,最后也想出一种可能性来。他皱着眉头凑近林原野的耳朵边,压低了嗓音低声问:“你是不是在洗手间里遇到——” 会场里响起的音乐盖过了他的尾音,林原野没有听清他最后那两个字,呼吸却不着痕迹地顿了顿,“谁?” “程斐。”在林原野略带匪夷所思的目光里,姜池不由得轻轻啧了一声,“你是不是又跟他动手了?” 林原野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眸中涌动着姜池尚且无法看透的情绪。 后者一边拉着他走向电梯,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他道:“晚宴上程家的人太多,动起手来也不好收场。你就算是想要教训他,最好也还是先忍着点。” 没有出声纠正他的猜测,林原野将错就错地嗯了一声,算作是对他那些话的应答。 两人搭乘会场内的电梯上楼,已经有人提前等在电梯门边,引他们去楼上的休息室里。休息室是面积很大的嵌套式风格,林原野和姜池坐在客厅里喝茶,有人先一步替他们去房间里传话。 大约两分钟以后,程家人就推着轮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头发花白面相威严的老人坐在轮椅里,视线依次扫过客厅里的两人问:“谁是姜池?” 林原野双手捧着茶杯没有动,姜池神色茫然地应声答话:“我是。” 老人慢吞吞地抬起手来朝他招了招,“走近点让我看看。” 姜池闻言,听话地走上前去,礼貌地在对方的轮椅旁蹲了下来。 老人眯着一双眼眸端详他片刻,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那人道:“去把我的眼镜拿过来。” 后者依言照做,拿出一副眼镜递给他。 老人接过眼镜动作缓慢地戴上,那张少几分威严多几分慈祥的脸上,皱起的眉头终于缓缓展开来。他抓过姜池的手想要开口说话,恰巧就在这个时候,休息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程燎带着跟在身后的程斐跨步走了进来,瞥见老人动作亲昵地抓着姜池的手,一派平静祥和的景象,不由得略微诧异地停下脚步来。 “来了?”老人循声抬眼扫向停在门边的男人,“这就是姜家那孩子?” 程燎轻轻拧着眉头,语气简短地嗯了一声,摸不清对方心中打的什么算盘。 “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老人忍不住出声催促他,“这孩子不是你自己相上的吗?” 对方话音落地,姜池就直接懵在了原地。 且不等程燎开口答话,程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脸色有些难看地站出来,抬高声音极力反对道:“什么堂哥相上的?爷爷,我不喜欢他。” “又没给你相亲,你喜不喜欢有什么用?”老人声音不高不低地训斥他,“你堂哥喜欢就行了。”话语略微顿了顿,老人最后淡淡向他强调,“以后两人结了婚,他就是你堂嫂。” 程斐面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 光是在脑中想象程燎与姜池结婚的画面,他就已经有些呼吸困难与胸口发闷起来。先不论他有多么讨厌林原野与姜池,假若姜池真的与程燎结婚,那作为姜池发小的林原野,岂不是得日日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报林原野揍自己的仇。 程斐心急如焚且焦灼万分地回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程燎的脸问:“堂哥,你只是收了他的名片而已,你不喜欢他对不对?” 话未落音,坐在轮椅里的老人率先语气不悦地喝止他道:“程斐,你的那些家教与礼仪呢?都丢得一干二净了吗?” 程斐登时闭紧嘴巴不再吭声,转头就暗暗在心中记了林原野与姜池一笔,愈发坚定起回头要找两人算账的愤怒念头。 未料却听程燎冷不丁地开口道:“我的确不喜欢他。” 捕捉到对方吐字清晰的话语,程斐那张有如锅底般黑沉隐忍的脸上,骤然就绽放出大大的笑颜来。此时此刻对程斐来说,从地狱到天堂的快乐大抵也不过如此。 他又重新恢复到最初的容光焕发与意气风发,目光鄙夷且幸灾乐祸地瞥向姜池,当场就冲姜池露出得意挑衅的笑容来。 接收到对方脸上冰冷的笑意,姜池露出满脸的莫名其妙来。 听出程燎的话不似作假,老人明显失望地蹙起眉头来,“你在医院里答应爷爷的话,是在欺骗和敷衍我吗?” “不是。”男人言简意赅地答完,转头看向全程置身事外的林原野,“你过来。” 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自己,林原野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走向几人面前。 视线从林原野那张脸上收回,程燎重新看向轮椅里的老人,“我不喜欢姜池。”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解释,“我喜欢的是姜池的朋友。” 高兴不到两分钟的程斐,直接如遭雷劈般地呆愣在了原地。 同样目瞪口呆的人还有姜池,短暂的沉寂过后,他忍不住斟酌着措辞提醒道:“我朋友已经有男朋友了。” 关于前男友的那番理论终归也只是玩笑话,既然林原野没有明确想要分手的打算,真正遇到了事情,姜池其实还是更加偏向于站他这边。 “他男朋友不是本地人。”为了提高自己话中的可信度,姜池放出少许真实的细节来,“是他在镇上认识——” 程燎的声音与他同时响起:“他男朋友是我。” 姜池满脸困惑地张了张嘴巴,条件反射性地矢口否认:“他男朋友是工地搬砖的,你不是才从国外回来——” 在愈发冷却凝固起来的氛围里,接收到来自林原野眼神里的暗示,姜池的说话语气略感不妙地弱了下来。深陷于想要转移话题的迫切与煎熬中,他的视线在仓促匆忙间扫过林原野的唇角。 凝滞的思绪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运转,姜池恍然大悟般地脱口而出问:“你的嘴巴是被程燎咬破的?” 话音落入空气的那一刻,对上林原野轻眯眼眸投向自己的微妙目光,姜池终于后知后觉般懊恼地闭紧了嘴巴。 这场会面最后以程燎被叫去谈话告终,林原野拉着姜池下楼的时候,后者还在语气惊疑地向他确认道:“你男朋友真是程燎?不是什么双方私下达成协议,用来应付家里催婚的幌子?” “说来话长。”林原野简短回答道。 “那就长话短说。”姜池的目光紧紧落在他脸上。 “那不如这样,”林原野停下脚步看他,“你告诉我你和程燎的约定,我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姜池相当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在知晓林原野与程燎的关系以后,自己答应保守秘密的承诺,似乎也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而有了林原野发小这层身份在,即便是自己违背程燎的承诺在先,想必对方也不会再来为难自己。 更何况在姜池看来,那晚林原野醉酒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在不做任何保留的前提下,他向林原野描述了当晚发生的事情。 “所以,”林原野最后有点费解地总结,“电话挂掉以后,程燎来包厢和我说过话,还扶我从酒吧里离开,坐你的车送我回家。”他诧异地挑高了眉尖,“就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姜池面色坦然地点头。 “不对。”林原野却自说自话地摇了摇头,“一定不只有这样。” 一定还有姜池身外局外人,无法察觉到的隐藏细节。否则程燎不会说那样的话,不会希望他能够自己想起来。那大概是他身为当事人,也无法从旁观者口中获取到的身临其境般的重要细节。 他似乎忽然有些能够体会到,程燎说出这些话时的心情了。收起去向旁人打探的所有念头,林原野最后乐观地选择了顺其自然。 给程燎发去信息以后,林原野就带上林寻从宴厅里离开了。两人开车到家的时候,他就接到了程燎回过来的电话。 转头示意林寻先下车进去,他留在车内和程燎打电话。问起他与程老爷子的谈话内容时,程燎也只话语简洁地带过道:“问题不大。” “另外,”如同回想起什么细节来,对方的话语略微顿了顿,“他说有空再见面吃个饭。” 语气自然地答应下来,林原野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去解身前的安全带。听到电话中安全扣弹出的轻声响动,程燎又毫无预兆地开口问:“到家了?” “到了,没有下车。”林原野回答。 “我现在要去酒吧,”程燎在电话里问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哪家酒吧?”林原野重新低头去系安全带。 “你喝醉酒的那家。”男人似是轻轻笑了一声。 林原野扣安全带的动作骤然顿住,反应过来以后,面不改色地哼笑出声道:“你先过去,我半个小时后到。” 挂掉电话以后,他重新发动车子开出家中院子,朝夜色中依旧灯火通明的城市中心驶去。 只是此时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今晚会在酒吧里遇见陈凛。 第59章 认错 林原野到酒吧的时候,看见门外街边停了辆有些熟悉的车。 他打开车门下来,转身将车钥匙抛给停车的人,交代过对方后续事由以后,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恰巧就扫见前方那辆车内,一只修长熟悉的手夹着黑色记号笔,从驾驶位降下的车窗里递了出来。 车外的人接过那支记号笔,插入自己胸前的口袋里别好,转身从那辆车前走开。视线扫过车中男人手上的旧款卡地亚手表,林原野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下意识地退回车尾的位置,低头去看挂在车后的牌照号。认出熟悉的拼音缩写时,林原野几乎立刻就回想起来,这是当年自己见杨锦年开过的那辆车。 他轻轻勾唇笑了起来,转身拦下要将车开走的那人,从车内翻出一副墨镜戴上。脚步慢悠悠地走到那辆车旁,他从驾驶车窗外俯下身,抬起手来敲了敲车窗边沿,托着鼻梁上的墨镜笑意从容地问:“这位先生,你是一个人吗?” 车内的男人抬起眼皮看向他,“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问问,”手臂轻轻抵上车窗边,林原野慢条斯理地压低了嗓音,“你还缺伴吗?” 男人将脸转向他的方向,“什么伴?” “喝酒的伴。”林原野话音带笑道。 男人见状,语气略微顿了顿,“就只是喝酒吗?” “就只是喝酒。”林原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回答。 男人稍稍思忖了片刻,“可以。你先把墨镜取下来,让我看一眼。” 林原野并未按照他的话做,而是主动将自己的脸凑近了他的手旁,等着他伸手来替自己取。 后者眉毛不置可否般地动了动,抬起手来伸向他的脸前,将他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摘了下来。林原野那双微弯的笑眼映入视野,随手将墨镜放在车内控制台上,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原野的脸上。 “怎么样?”林原野眸光略含促狭地眨了眨眼睛,“先生满意吗?” 男人一言未发地抬手捏住他下巴,轻轻转动他的脸端详两秒,眉眼分好未动地开口评价道:“还行。” “只是还行?”林原野闻言,意味不明地扬起眉来,“那什么样的人才算好?”他露出满含深意的眼神来,“想和你相亲的那些漂亮小男生?” 未料男人却摇了摇头,从手机里找出照片给他看,继而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男朋友才算好。” 林原野不由得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以后,缓缓睁大眼睛问:“你什么时候偷拍的我?” “想知道?”程燎收起自己的手机,看向他的眼底掠过微微笑意,“想知道的话,”他嗓音低沉地回答,“不如自己猜猜看。” 林原野轻轻啧了声,看在程燎夸自己的份上,不再追究他偷拍自己这件事,转而垂眼盯着他的手表看起来,“我记得你这块手表,还有你这辆车的车牌号。” “手表和车前些年放在杨锦年那里,这两天才去找他取回来。”程燎开口解释。 无论是这块手表还是这辆车,对程燎来说都算是便宜物件。所以林原野仍旧有些意外,对方还会继续开这辆车,戴这块老款的手表。 但转念想到,对方就连在工地上搬砖,住狭小破烂的平房,都能够轻易且坦然地接受,手表与车的价格对男人来说,的确算得上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而更重要的是,不论车牌号的存在是巧合与否,林原野都很喜欢这个车牌号。他望着程燎挑起唇角来,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你是不是给车上牌照的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 不等程燎出声答话,他又笑容漂亮地对上男人的目光,自作主张地下结论拍板道:“不管以前是不是,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宣布它就是了。” 程燎唇角略微掀了掀,语调不紧不慢地开口:“是。” “那么作为回礼——”林原野握着他的手腕拉长语调,视线在他的车内环顾一圈。 没有找到能够派上用场的东西,余光扫见旁边的安保人员,林原野当即就心中微动,转过头去朝对方招手道:“你过来。” 对方连忙走上来问候他:“林先生。” 林原野嗯了一声,视线扫向他别在胸前口袋里的笔,“你的记号笔借我用用。” 对方从口袋前取下那支笔递给他。 林原野拿着笔回过头来,稍稍卷高自己左边的衣袖,露出小截干净的手腕来。他握着记号笔垂下头来,贴着手腕认真写下程燎名字的缩写,然后将手腕翻过去给他看。 “这是作为对车牌号的回礼。”满意地扬了扬自己的手腕,林原野将记号笔盖上,转头递还给这支笔的主人。 程燎不由得从车内抬起手,抓住他那只在空中晃动的白皙手腕,指腹压着他留下的字迹缓缓摩挲片刻,“是不是还少了点东西?” “少了什么?”林原野看着他问。 “所有的书面文字,都必须盖章生效。”程燎说。 林原野诧异地垂了垂眼眸,“你的车里有印章?” “没有。”男人的话语听上去条理十分清晰,“可以用别的东西替代。” 在林原野语气寻常的追问声里,他握着林原野的手垂下头来,嘴唇贴着他的手腕落下一个浅淡的吻。 下一秒,在林原野毫无准备的微愕神情里,程燎面不改色地抬起头来,语调缓慢而简洁地解释道:“我的。” 林原野听懂了他的话,手腕上被吻过的位置,已然无声地烧了起来。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程燎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男人松开他的手腕,转头去拿手机接电话。杨锦年混杂着酒吧音乐的嗓音,很快就从他的手机里外放出来:“你到哪里了?” “在酒吧门口。”程燎答话。 杨锦年忍不住开口催促他:“你快点进来,我在卡座区等你。” 程燎淡淡嗯了一声,挂掉电话以后,拿过车钥匙开门下车,将钥匙丢给旁边等候的人,随即看向面前的林原野道:“我们进去吧。” 林原野点点头,抬脚跟上他的脚步问:“杨锦年叫你来酒吧喝酒?” “不全是。”程燎停下步子来等他,“酒吧今晚有意大利球迷的聚会活动。” 林原野这才神色了然地扬了扬眉,杨锦年并不知道自己喜欢意大利球队,今晚没有叫上自己也是情有可原。说不上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从未在自己的任何社交圈子内,大肆宣扬过自己在这方面的喜好,且尤其格外注意地避开了杨锦年。 两人进入酒吧以后,在楼下的卡座区里找到了杨锦年。沙发上除了杨锦年一人以外,没有其他任何朋友在。林原野远远看了眼卡座的位置,将自己的手机交给程燎保管,转身去洗手间里上厕所。 洗手间内还有其他人在,且期间始终有不认识的人进进出出,没有太过留意每张进出的面孔,解决完生理需求以后,林原野回到水池边弯腰洗手。 水从龙头口流出来的时候,余光察觉到身旁有人出现,他也只当作是旁人过来洗手而已。直到他在水中冲掉手上的泡沫,想要直起身子去拿纸巾擦手时,一只手拿着干净的纸巾,无声无息地从斜刺里递了过来。 那是只修长而又宽大的手掌,手指看上去骨节分明且好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手背上覆着林原野十分熟悉的青筋。 只略微打量了一眼,林原野就神色自然地接过那张纸巾,头也不回地垂下眼睛擦手道:“你怎么——” 他想要问程燎为什么会过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林原野擦手的动作就猛地顿住了。伴随着他的动作戛然而止的,还有他落在空气里语气寻常的话音。 程燎的左手上戴着手表,右手上戴着红色的情人结手绳。而这只伸入自己视野内的手,手腕上却是空空如也。 几乎在瞬间里就意识到,这并非程燎的手,他下意识地偏过脸庞,诧异而又莫名地抬眼望去。 那是个高大且年轻的男人,而在历经与对方数秒的沉默对视以后,他终于也慢慢认出了,陈凛那张好几年未见,熟悉中透着陌生的清俊脸庞来。 “好久不见,原野。”分神回忆的间隙里,林原野听见陈凛这样说。 第60章 替身 不欲与他作过多寒暄,林原野表情冷淡地点点头,转身要从洗手间里离开。陈凛似乎还有话要说,又从身后开口叫住他问:“你也是来参加球迷活动的吗?” 林原野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瞥向他,“我是不是来参加球迷活动,早在几年以前,就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陈凛面上骤然顿住,沉默地目睹他消失在门外,没有再抬脚追上去。 林原野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原路返回,好巧不巧走到卡座区的时候,就看见程燎身侧空出来的沙发,原本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座位,已经坐了个年轻漂亮的陌生女人。 他兴致盎然地挑了挑眉尖,神色如常地走向坐在沙发里的那三人。 从他们身后走近以后,林原野听见女人话语殷勤地在向程燎搭讪:“先生,你也喜欢意大利这支球队吗?” 程燎循声转过头来,抬起来的眼眸径直越过她头顶,看向朝自己走过来的林原野。 林原野停在女人的斜后方,语调略带戏谑地插话道:“我想应该不会有英格兰的球迷,傻到会在今晚选择来这里喝酒吧。” 女人面上不着痕迹地滞了滞,转头看清林原野的长相以后,才稍稍压下心底的不悦情绪,笑容稍显困惑地望向他道:“你是?”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林原野抬起下巴来冲她点了点,“美女,你占了我的座位。” 对方听了,脸上倒也不见丝毫慌张与尴尬,而是甜甜笑着向他确认道:“这是你的座位吗?” “是。”林原野话语简短地回答。 对方这才完全将自己的身体转过来。 林原野这才留意到她的穿着打扮,从长发披肩的背后看上去,只是件寻常普通的长袖薄开衫,开衫里的紧身吊带领口却开得很低。 从他这个角度俯视过去,只需略微轻扫一眼,就能看见她胸前起伏明显的白皙线条。林原野神色不变地收回目光来,几乎能够在脑中想象得到,她在面对程燎的时候,是如何向自己的新猎物,展现自己身材上的优势的。 女人大方地露出胸口给他看,甚至不着痕迹地朝他的方向挺了挺,“可不可以暂时让给我坐?”她杏眼微挑嘴唇轻嘟看向林原野,甜美的声音里带着两分央求,“可以吗哥哥?” 林原野轻轻笑了一声,没有立马开口接话。 料想他心中或许已经隐有动摇,女人不动声色地缩起肩头,将胸口的弧度挤得愈发夸张明显起来。眼见林原野的目光再次落向自己,她信心满满地弯起嘴唇来,想要乘胜追击之时,一只抱枕忽然塞入了自己怀里。 猝不及防地怔了怔,她低下头来看了一眼,怀中那只挡掉自己胸口的抱枕。循着抱枕掉落的方向,看向旁边神色淡淡的始作俑者,女人立即就反应过来,揣着心中微微惊喜的情绪,拿着抱枕故作茫然地朝程燎靠过去。 “怎么了?”没有料到猎物会这么快落入陷阱,她忍不住露出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来。 “不要在他面前露出你的胸。”眼前的男人似是不虞地拧起眉来。 女人眼眸微亮地盯着他看,脸上端的却是一副娇羞模样,“你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程燎不咸不淡地接话。 女人搂着怀中的抱枕眼神乖巧地看他,“知道了,我不会再给别人看——” “我不喜欢他看你。”程燎语气平淡却直接地打断她,“除了我,他谁都不能看。” 女人脸上没来得及绽放的笑容陡然僵住,回味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以后,神情愤然地摔下抱枕起身离开。从林原野身旁擦肩而过时,林原野甚至还能清晰地捕捉到,她从唇间吐出的那些骂骂咧咧的话语。 林原野倏地笑了起来,拨开沙发里的抱枕坐下来,学着女人的语调轻声调侃道:“哥哥真受欢迎,我才离开一小会儿,就有其他人过来搭讪。” 程燎还未出声答话,坐在另一侧的杨锦年,就率先抢过他抛出的话茬,口吻不冷不热地强调道:“林原野,你哥哥我还在这呢。” 林原野闻言,如同此时才发现他的存在般,故作语气讶异地咦了一声,“这不是和我男朋友素不相识的亲表哥吗?你怎么也在这里?” 杨锦年语塞且理亏地闭上了嘴巴。 林原野见状,非但没有就此作罢,反而神色不解地歪了歪头,愈发变本加厉地道:“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亲表哥说的海外跨洋地区,就在国内远郊乡下的小镇子上?” 杨锦年憋得脸都红了,最后才话语苍白地吐出一句解释来:“程燎提前回国的事情,我也是和你视频那晚才知道的。” “哦。”林原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表哥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不往娱乐圈里发展属实是有点过于浪费了。” 逐渐有些招架不住,杨锦年开始频繁地给程燎使眼色。 后者这才抬手捏上林原野的后脖颈,语气平稳地转移话题道:“陪我喝酒。” 酒自然是要喝的,但是林原野也没有忘记刚才的事,“我不在的几分钟里,都有妹妹主动送上门来了,”他似真似假般地轻轻叹了口气,“喝酒还用得着我陪吗?” 男人捏着他柔软的脖颈肉,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对其他人没兴趣。” “万一呢?”林原野换上开玩笑的语气问。 “万一?”程燎没有思考太久,径直将问题重新抛还给他,“万一出现意料以外的情况,你会怎么做?” “我?”林原野有点意外地反问。 不等男人做出任何确认来,林原野眼尾轻轻上挑笑了起来,抬高手臂压在桌子边沿,从程燎身前探出半边身子看向杨锦年,眸中笑意促狭而又玩味地问:“表哥,你之前说要给我介绍的男朋友呢?” 话音未落,林原野撑在身侧沙发里的那只手,就被坐在旁边的人微微用力扣紧了。程燎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却是在话语低沉地拷问杨锦年:“你什么时候给他介绍过男朋友?” 杨锦年露出困惑而又费解的表情来,“我什么时候给他介绍过男朋友,不就只有几年前被拒绝过的那一次吗?” “他现在还单身吗?”林原野故作兴致盎然地问。 “没有。”回答的人是程燎。 林原野闻言,下意识地抬了抬眼眸道:“你也认识?” “认识。”男人说。 林原野面上似乎诧异更甚,不等他接着往下问,就被杨锦年略显古怪的语气打断道:“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那个人的名字?” “没有。”林原野笃定地摇头。 “那我现在告诉你,”说完这句话以后,他先看了程燎一眼,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对的意图,他才继续接上自己的前半,“那年我要给你介绍的就是——”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程燎拿起来递给林原野道:“你的电话。” 林原野接通以后,径直将手机贴上耳边。 朋友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出来,是这家酒吧中与他关系不错的调酒师。听闻他近日从外地回来,今晚有服务生在酒吧里见到他,对方在电话里不满地开口:“你今晚来酒吧里玩,怎么都不来找我说话?” 林原野笑着和他聊了几句,挂掉电话以后,已然将刚才没有结束的话题忘到脑后,拿着手机起身朝程燎道:“我去吧台那边见个朋友,半小时以后再过来。” 男人对此并无任何异议。 他转身从卡座区离开,走到吧台那边坐下。调酒师招待完其他客人,发现坐在吧台边未吭声的他以后,不由得笑着走过来问:“什么时候过来的?我都没有注意到。” 林原野闻言,懒洋洋地开口回答:“你忙好再来,我不赶时间。” “现在忙完了。”调酒师双手撑在身前的桌边问,“想喝点什么?” “有最近出的新品吗?”林原野单手撑着头反问。 调酒师立刻了然一笑,转身去取调酒要用的器具,头也不回地开口道:“等着。” 林原野神色轻松地坐在吧台前,等他调制新口味的鸡尾酒。中途百无聊赖之际,他轻轻翻起自己的袖口,朝自己的手腕上看了两眼。 见黑色记号笔写下的名字缩写,仍旧还好好地留在自己的皮肤上,林原野盯着程燎的名字思考片刻,又觉得只两个字母太过单调,不由得转头叫住路过的服务生道:“帮我拿支黑色的记号笔过来。” 服务生收到他提出的要求,连忙转身朝后方休息室里走去。 林原野这才从吧台边回过头来,单手撑在脸侧垂下头来玩手机。几分钟以后,服务生将黑色记号笔送到了他手边。 他一边习惯性地道谢,一边头也不回地伸出手去拿。指尖堪堪触碰到记号笔的笔头时,他伸出去的那只手倏地被人紧紧握住了。 林原野轻轻蹙着眉抬起脸来,视线顺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看向陈凛那张不久前才见过的脸,“我以为,”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两分,“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似乎没有将他说的话听进去,陈凛握住他那只手翻转过来,手指贴着他淡青色的血管,动作满含深意地摸上他手腕上的字迹,“这是什么?” “这是我男朋友的名字缩写。”林原野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甚至短暂地遗忘掉了,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这件事。 而林原野当下也只是在想,自己在洗手间里认错手的插曲。陈凛的手的确与程燎的手很像,就连手掌长度与指尖形状,看上去也有极高的相似度。可当他真正摸起来的时候,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只手。 陈凛掌心里的触感与纹路,不像程燎的手那样粗糙。这是他绝对不会弄错的细节。 他想要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掌心里抽出来,身后却传来了程燎叫自己的声音。察觉到有林原野熟识的人出现,男人大步走向他们的同时,陈凛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程燎很快在林原野面前停下脚步,漆黑微暗的眼眸地扫向他被摸过的那只手,嗓音有点沉地开口问:“这是你朋友?” “不是。”林原野想也不想地摇头道。 “原野——”陈凛开口叫他的名字,想要将手中的记号笔给他。 只是不等林原野做出任何回应,程燎已经面色不虞地伸出手去,拦下了他递过来的那支笔。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男人抬起的那只手,以及手腕上那款熟悉的卡地亚手表,陈凛脸上的神情猛然滞住。 带着心中强烈涌起的异样情绪,他将面前的男人从头至脚打量了一遍。那些难以被人忽视的明显细节,很快就完整暴露在了他的视野里。 除去名字的缩写和手背的青筋以外,程燎的身高与体型看上去亦和他相差不大。 从程燎身上收回打量的目光,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迫不及待,陈凛情绪难明地看向林原野问:“他是谁?” “我男朋友。”压下心底渐渐浮起的不耐,林原野言简意赅地答。 “你男朋友也喜欢意大利这支球队吗?”沉默片刻过后,陈凛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是。”林原野说。 “原野,你是不是还喜欢我?”犹如多年前的陈年鱼刺仍旧鲠在喉咙里,陈凛露出难受而又愧疚的表情来,“他是我的替身对不对?” 第61章 回忆 林原野面上怔了怔,看着他迟迟没有答话。对方的问题虽然听上去可笑,但林原野也是直到此刻才发现,抛开两人的长相与性格不提,陈凛和程燎的确有些像。 甚至于就连戴上鸭舌帽以后,从帽檐下露出来的下巴弧线看起来都很像。 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林原野从来都不知道,亦从来没有仔细深究过,在挑选男朋友这件事上,程燎会对他的审美与偏好造成这样大的影响。 他仍旧记得遇到陈凛的那个明媚午后。 自己从学校里的咖啡店外走过,而陈凛就坐在店内的落地窗旁。阳光透过落地窗透大片投落在店内,大约是光线有些刺眼,年轻帅气的男生在头上扣了顶黑色的棒球帽。 阳光下的桌面上摆着咖啡和笔记本电脑,男生坐在沙发里全神贯注地敲键盘。而在他手边不远的地方,还放着挂有意大利队徽的钥匙扣。 不经意瞥见他从帽檐下露出的下巴线条,林原野情不自禁地在窗外驻足,目光穿过落地窗投向他打字的双手。 他有生得好看的下巴和一双手,他还喜欢意大利这支球队。而仅仅是这几点浅薄的结论,就已经足够引起林原野的兴趣了。 他抬起手来轻叩面前的落地窗,在陈凛闻声转头看向自己时,无声地朝对方露出漂亮的笑容来。 林原野推掉了原本的计划与活动,在咖啡店内坐了整整一个下午。陈凛看上去也并非对他毫无感觉,两人交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在分别以前约定好了下次见面。 在陈凛生日到来的那个月里,他甚至送了对方自己曾经见过的那款卡地亚手表。送这款手表的初衷也仅仅是因为,陈凛那样的手戴上以后一定会好看。 除掉这个原因以外,林原野并未多想。 而这块价格不高的老款手表,也就成了两人决裂与断联的导火索。陈凛这样的长相与身高放在学校里,身边其实并不乏殷切热情的追求者。 陈凛过生日的那一周里,市公安局局长的女儿同样也送了他手表。那是他喜欢的球员戴过的同款手表,价格远远在林原野那块手表之上。 陈凛收下了这份价值不菲的生日礼物,并且答应在生日那晚与她出去约会。为此他甚至将与林原野约好的那顿饭,临时找借口从晚上挪到了中午。 对方生日的第二天,林原野就知道了这件事。 后续发展自然也就不用再提,再往后就是杨锦年给自己介绍男朋友的事情。只是说来也算是巧合,杨锦年介绍的人与陈凛有些像,而他当时又恰好在气头上。 思绪运转到这里的时候,林原野心中倏地涌起轻微的错愕情绪来。 与陈凛有些像的男人,同时又是杨锦年的朋友。如同福至心灵般骤然思绪清明起来,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与半信半疑的念头,下意识地抬起眼眸望向站在旁边的程燎,“你——” 调酒师略微惊讶的话语,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干嘛呢?这么热闹。” 明显僵滞的氛围霎时被打断,林原野循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将调制好的新品放在自己面前,若无其事地朝他扬起下巴道:“喝喝看。” “谢谢。”林原野开口向他道谢,却没有伸出手去拿,而是径直将脸转向仍在等答案的陈凛,语气近乎平静淡漠地强调,“你还想听我说多少次?我现在不喜欢你。” “如果是这样,”陈凛不甘心地皱起眉来,“相似的地方要怎么解释?” “巧合而已。”林原野不愿意与他多费口舌。 “那这个呢?”从手机翻出自己戴同款手表的旧照片,陈凛指着程燎手上那块腕表不罢休地问,“手表也是巧合吗?” 而这一次,不等林原野主动出声回答,程燎已经眼神有几分冷漠地接腔道:“手表是我自己买的。” 陈凛看起来不太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程燎收回目光不再说话,转身在吧台旁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咬在唇边未点,脸上看起来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可林原野却看得出来,男人明显是有些不高兴。 陈凛的视线沉默地扫过他嘴唇边的香烟,“你男朋友抽烟?”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惊愕,“你不是不喜欢抽烟的人吗?”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林原野话语漫不经心地反问:“你还不明白吗?” “如果你真的不明白,那我可以再告诉你。”他近乎毫不留情地揭开了盖在真相上的这层薄纱,“我认识程燎的时间,比认识你的时间更长。” 陈凛的脸色明显青白了几分。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看林原野的眼神不再暗藏愧疚与深情,而是逐渐转为了剧烈翻涌的憎意。 陈凛神色狼狈而又难堪地离开了。 调酒师自觉地回到吧台后去忙碌,没有再打扰他与程燎两人。林原野伸手拿走了男人咬在唇边的香烟,语气自然地叮嘱对方道:“少抽烟。” 程燎一双黑眸沉默地望向他,半晌眉毛轻轻动了动问:“你不喜欢别人抽烟?” 林原野没有立即给出回答,反而提及其他毫不相干的事情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 “什么时候?”程燎问。 “我读大学的时候。”林原野说。 “抽。”男人落在他脸上的眸光微微顿住,“只是没有在你面前抽过。” 林原野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来。想来也是,对方很早前就告诉过自己,他从大学期间就开始抽烟。程燎上大学的时候,自己多半还在念高中。 只是林原野读大学的期间里,一直是以为他不抽烟的。这样的误会大概还要归结于,他与程燎的最后那次见面。 第三次见面的时候,程燎仍旧是坐在杨锦年的车里。那天他临时决定回家一趟,打电话让杨锦年来学校接自己。 没有立马答应他的要求,杨锦年在电话里问他:“你自己的车呢?” “送去做保养了。”林原野回答。 杨锦年在手机那头沉默两秒,然后才简单解释道:“我可以送你回去,我要先送朋友去机场。你如果赶时间的话,就自己打车回家吧。” 大学城到机场的距离并不近,如若是放在平常时候,林原野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行从学校里打车回去。可他在听到杨锦年还有朋友要送时,最后却又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杨锦年开车带着朋友来学校接他,林原野从学校门口的路边上车,见杨锦年旁边的副驾驶里没有人,便习惯性地拉开前面的车门坐进去。 直到对方重新发动车子离开,林原野才有意无意般地顺口提起道:“我们是不是还要去接你朋友?” 话音尚未落地,车后排就传来了年轻男人的低沉回应:“我在。” 林原野猝不及防般地愣住,回过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出于短暂的心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心跳频率竟然快得有些不正常。 他没有从前排转过头去看,而是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挪向了外侧后视镜。他很快就从后视镜里瞥见了,男人从帽檐下露出来的熟悉的下巴与嘴唇。 林原野尝试着用轻快的语气问候他,可是男人却始终都没有开口搭话。 偏生他心中半点也不恼,反而仗着男人看不到自己的举动,一双眼睛久久地盯在后视镜上,目光放肆而又张扬地打量起对方来。 当时正值即将下雪的寒冬季节,男人身上穿着长款的黑色连帽大衣,耳朵里塞着白色的蓝牙耳机。他的双手略显随意地交叠在身前,手上没有戴任何多余的饰品。 大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宽阔的肩型,柔软的毛衣里隐约可见胸膛结实的轮廓。男人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以及线条好看却冷锐的下颚,隔着小小的后视镜落在林原野眼里,无端端地透着几分淡淡的漠然与疏离。 但林原野并未就此萌生出任何退意,他的视线依旧毫无遮拦地扫过对方薄薄的耳垂,对方明显突起的喉结,对方从袖口里露出来的骨节分明的手腕。 杨锦年两次落在耳朵里的话音,都被他心不在焉地忽略了过去。 而也是在那个时候,林原野才后知后觉地终于发现,自己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悄悄观察他。 第62章 外宿 二十分钟以后,他们的车堵在了去机场的路上。堵车的间隙里,杨锦年停下来抽了一根烟。寒冬腊月车外的温度很低,杨锦年没有将车窗全部降下来。 林原野坐在旁边的副驾驶里,鼻尖始终能嗅到淡淡的烟味。 杨锦年的那根烟没能抽完,男人在后排让他把烟掐掉。杨锦年虽然看起来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掐掉了自己手中的烟。 林原野也是从那天开始,就无意识地记下了男人不抽烟这件事。但是陈凛与他记忆中的程燎不同,他在认识陈凛没多久以后,就发现了对方喜欢抽烟。 他从未向陈凛提出过戒烟的要求,只让对方不要在自己面前抽,而陈凛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他将这些回忆说给程燎听,一双眼睛径直看向男人问:“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程燎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你买了我戴过的同款手表送给他?” 林原野没有否认他的问话,“那年杨锦年给我介绍的男朋友,是不是你?” “是。”程燎同样面不改色地承认道。 林原野一时间有些无话,眼底浮起几分唏嘘与感慨的神色来。程燎出现在小镇上的理由,原来并非是略作润色的情话,而是真实存在的理由。 并且它存在的时间,甚至远远早于自己心中料想的那样。 他甚至还从程燎那里听来了,有关自己与杨锦年那通电话内容的乌龙,以及杨锦年到底是在其中,充当着怎样的传话角色。 林原野从吧台前稍稍偏过脸去,倾身靠近男人耳旁笑意狡黠地开口:“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会这么喜欢我。” 后者闻言,眉毛略微往上抬了抬,不慌不忙地转过头来,对上他轻轻弯起的眼眸道:“我也不知道,原来小虞的记忆力这么好。” 林原野忍不住哼笑出声来,“你是在乐队演出那次喜欢上我的?” 没有立即给出回答来,程燎的指尖摸上他打过耳洞的那侧耳软骨,文不对题地接过他抛来的话道:“你现在很少戴耳钉。” 林原野点了点头,“戴上以后经常忘记取,我嫌太过麻烦,所以就不怎么戴了。” “你戴耳钉很好看。”男人慢条斯理地补充。 心知肚明对方其实只见过一次,林原野还是故意出声追问道:“你喜欢我戴什么样的耳钉?” “上次那样的就很好。不过,”程燎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顿住,“高中放学以后,在学校里严格遵守校规的乖学生,在校门外悄悄拿耳钉出来戴上的样子,也很可爱。” 林原野的耳朵根漫起轻微的热意来,冷静下来以后才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又是杨锦年告诉你的?” 男人的唇角弧度轻微地掀了起来。 林原野脸上的表情逐渐演变为惊讶,“那天下午放学出来的时候,你就坐在杨锦年的车里?” 程燎没有张口否认他的猜测。 林原野犹如路人看热闹般地挑起眉尖来,“高中生对你来说,会不会还太小了点?” “太小。”对方淡淡答道。 “可是,”林原野有点想不明白地蹙起眉来,语气似惋惜似遗憾般地感慨出声,“大学生明明已经不小了。” “你应该听说过我和家里的事情。”对上他情绪外露的那双眼眸,程燎眼中亦是微微一动。 林原野闻言,认真仔细地回忆了片刻,并且很快就想起来,自己的确从姜池那里听到过这样的事,只是他并不知道其中的具体情况与缘由。 “是因为我的性取向。”犹如看出他心中所想,程燎主动开口解惑,“今年年初起家里才做出让步,回国的计划在半年前就已经定下。” 林原野没有再说话,只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衬衫领口,闭着眼睛抬起脸去吻他。 调酒师的声音从吧台后飘了过来:“你喝了没有?味道怎么样——” 话音未落,看见坐在吧台前接吻的两人时,他的话音蓦地止住了。 下一秒,坐在林原野身旁的英俊男人,伸手翻开吧台边的硬壳酒水单立起来,径直将他的目光隔绝在了酒水单外。 调酒师面上微微一更,继而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开了。 全然不知程燎做出的举动,林原野贴着程燎的嘴唇缓缓开口:“今晚要不要去酒店?” 在他的嘴唇边流连片刻,程燎捧住他的脸颊慢慢退开道:“我去找杨锦年,你在这里等我。” 林原野神色丝毫不慌地抬手拉住他,“不用去了,我发信息告诉他。” 五分钟以后,林原野坐在男人的车里给杨锦年发消息,并且很快就毫不意外地收到了,杨锦年回过来的骂骂咧咧的语音。 心知对方只是装模作样,并没有真的在生气,林原野在播完语音以后,就将手机收回了口袋里。程燎多年没有在国内生活,林原野带他去了自己熟悉的酒店。 亲自去大厅里取房卡的时候,前台的女孩轻车熟路地向他询问,是否需要让人送酒过去。 林原野接过房卡点了点头,抬眼却见其他人都在悄悄看程燎。显然对酒店里这些女孩来说,程燎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你有没有发现?”两分钟以后,林原野靠在上行的电梯里问他,“前台的小姑娘都在盯着你看。” “没注意。”男人似乎对这样的话题兴趣不大。 “我站在旁边都发现了,你怎么可能注意不到。”电梯到达高层以后,眼前那扇缓缓打开,林原野一边抬脚往外走,一边回头随口朝他道。 程燎跟在他身后抬脚迈出门外,语气自然且平常地接话道:“我只有两只眼睛。” 林原野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停下脚步,“所以?” “所以,”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向他,在从他身侧走过的那一秒里,程燎慢慢止住脚步,面色如常地垂眸看向他,“两只眼睛都在看你,哪里还有空去注意别人的目光?” 林原野在原地愣上一秒,反应过来以后转身追上他问:“你以前真的没有女朋友?” 程燎停在门前扫了他一眼,“没有。” “男朋友呢?”林原野语气诧异地追问,“男朋友也没有吗?” “没有。”男人一边话语简短地回答,一边从他手中拿过房卡开门。 门彻底推开以后,瞥见他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程燎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入门内,将他按在关合的那扇门后,俯下身来凑近他的嘴唇前低低地问:“发什么呆?” 发觉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林原野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才话语直白地提醒他:“红酒还没有送过来。” 程燎的嘴唇从他的唇前挪到了脸颊边,“让他们放在门外。” 林原野的脸也跟着微微转过去,声音下意识地放得很轻:“不先去洗澡吗?”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完,程燎的吻就已经擦着脸颊边落了下来。对方亲吻他的动作微微顿住,低沉的话语从唇边泄了出来,“那就等酒送到的时候再去洗。” 林原野略有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权当作是对他那句话的回应。 程燎的唇齿很快就轻轻碾上他的耳朵软骨,“专心一点。” 耳朵沾上属于对方的温度,逐渐变得发热滚烫起来。林原野抬起双手环抱住他的后背,语气有点纳闷地嘀咕出声:“我只是突然有点好奇。” “什么?”程燎带着微沉的呼吸声问。 “你真的不会钓鱼吗?”林原野后背轻轻抵在门前,仰起头来想要看清他的脸。 程燎的吻却很快就追了上来,没有给他分神去做其他事情的任何机会,“你想知道?” 林原野的气息明显杂乱了起来,伴随着频率加快的呼吸声,随之而来的是他略带急喘的嗓音:“不能知道?” “能知道。只是,”男人封住他微微喘气的嘴唇,将自己的气息渡入他的嘴里,“鱼都已经咬钩了,现在来问是不是晚了点。” 第63章 沾光 酒店服务生过来送酒的时候,林原野躺在沙发里和程燎接吻。隐约听到敲门的响动落入耳中,林原野摸上程燎衬衫扣子的指尖蓦地顿住,“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是。”程燎回答不甚在意,掌心仍旧撑在他脸侧并未离开。 林原野立马伸手推开他,一边额头微微汗湿地从沙发里爬起来,一边捡起掉落的衣服往身上穿,“我去开门。” 拦下他莽撞的举动,程燎捏住他的手腕道:“你让他放在门外。” 这才意识到两人的状况不能见人,林原野停下了系扣子的双手,赤脚踩着地毯快步走到门边,隔着面前那扇门回应门外的人。 对方依言留下餐车离开以后,林原野才速度极快地拉开门,将摆在餐车上的两瓶红酒拿进来。转头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程燎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自己身后。 他举起手中的红酒冲对方扬了扬,“先去洗澡。” 男人的脸色看上去还算正常,磁性好听的声音却明显变得低哑起来:“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林原野下意识地一愣,抱着两瓶红酒问他:“那怎么办?” 程燎没有马上搭腔,而是转身拉着他朝卫生间走去,语调轻描淡写地回答:“那就一边洗澡,一边解决好了。” 后者被他拉得微微踉跄,肩头轻轻撞在男人的后背上,下意识地张口追问道:“酒怎么办?还喝吗?” 程燎停下步子回头,从他怀里接过那两瓶红酒,言简意赅地接话:“喝。” 林原野留在浴室里给浴缸放水的时候,程燎去客厅旁边的餐厅里拿酒杯。浴缸里的温水接满以后,林原野背对着门边的方向,顺手扒下披在肩头的衣服,赤脚踩在地板上弯腰脱裤子。 程燎回来的时间不早也不晚,恰好撞上松垮的裤头顺着他双腿滑落的画面。男人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观赏片刻,才在林原野抬腿跨入浴缸的时候,不紧不慢地迈开长腿走向对方。 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来,似乎早已察觉到男人略带灼意的视线,林原野头也不回地在水中坐下,继而才似笑非笑般抬眸望向他道:“你站在那里看什么?又不是没有看到过。” 没有理会他话中里的调侃,程燎弯腰在浴缸边坐下来,将手中的空酒杯放在他面前。林原野主动往两只杯子里倒好酒,转头将其中一杯递给了他。 程燎接过那杯色泽鲜艳的红酒,却似乎没有丝毫要喝的打算,一双漆黑的眼眸久久落在林原野脸侧,定定地看着他仰起头来,拉长自己下颚与脖颈的漂亮线条,喝下了一小口杯中的酒。 男人盯着他看的那双眼眸微微眯起,玻璃杯中的红酒分明半点未动,突起的喉结却如同品尝吞咽红酒那般,极为缓慢地滚了滚。 留意到他脸上两分淡淡的无动于衷,林原野诧异地举高自己手中的酒杯,杯口倾斜向对方手背的方向,在程燎的酒杯上轻轻碰了碰道:“你不喝喝看吗?这是我自己存在酒店里的红酒。” 压下心底越窜越高的火苗,程燎听从他的话喝下一口酒。 “怎么样?”林原野眸中暗含期待地看着他问。 却听对方用依旧有些发哑的嗓音,情绪淡淡地给出评价道:“还行。” “就只是还行?”认为自己品酒的能力受到了质疑,林原野神色略有不满地反问,“你喝过更好的?” “我喝过。”程燎说。 “什么酒?”林原野问。 男人却不再答话,只垂下眼眸来催促他道:“你快点洗。” 品出对方这句话里暗藏的深意,林原野眼尾不由得染上了几分明显笑意。他从水中抬起光裸的手臂,拿过放在旁边的高脚杯,想要一鼓作气地喝完。 他低下眼眸去看杯中的酒,并未留意身旁人的任何举动。而等到发觉眼皮上方有阴影覆落时,此时再回神做出反应也为时已晚。 在他仰头将杯中的酒往嘴里送时,程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浴缸边俯下身来,垂头张唇含吻住了他白皙湿润的肩头。 他虽然坐在浴缸里笑程燎的情况,自己却也并未好到哪里去,真要说起来大概也是强作镇定而已。 在陡然传来的轻微的战栗与酥麻里,林原野抬起来的那条手臂,极为敏感地在半空里抖了抖。红色的酒液立刻顺着他的唇角淌落而下,滑过他的下巴、锁骨与胸膛,溶入温水中翻滚着扩散开来。 浴缸里的水很快就被染成艳丽的红,空气里的酒香味霎时变得浓稠醇厚起来,其中以林原野身处的那片区域更甚。 没成想剩下的酒没来得及喝掉,就尽数泼洒在了浴缸里,林原野神色怔愣地眨了眨眼睛,就见程燎的嘴唇朝自己贴了过来。 下意识地就以为对方是想和自己接吻,林原野嘴唇略微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不料男人的嘴唇却擦着他的唇边,滑落到了他沾有红酒的下巴。 带着醇香酒味的湿吻一路从下巴延伸至锁骨,程燎张唇不轻不重地咬在他的锁骨上,语调低沉而缓慢地吐出两个字来:“很香。” 林原野扶在浴缸边的那只手顿住,“什么?” “葡萄酒味的小虞,很香。”男人气息沉重却克制地开口,“比起杯子里的红酒,我更喜欢喝这样的酒。” 也不知道是红酒另作他用的原因,还是太久没与程燎做过的原因,服务生送来的两瓶红酒,林原野喝进肚子里的虽然不多,最后却还是在床上醉得有些厉害。 而在酒精的催化下,这天晚上入睡以后,他又做了与程燎有关的梦境。梦中没有任何记忆中熟悉的场景与画面,只有坐在私家车后排独处的程燎与自己。 男人还是记忆中喜欢戴鸭舌帽的模样,林原野兴趣浓厚地摸着男人的下巴,将他的鸭舌帽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玩,甚至锲而不舍地追问对方,为什么不戴那顶有意大利队徽的帽子。 在梦境结束前的最后那一刻,林原野记得自己亲了程燎的侧脸。 大约是梦境来得莫名走得也快,这夜过去以后,林原野在天色未明的凌晨里醒了过来。意外的不再有任何睡意,他从程燎的怀里爬起来,摸黑下床走过去拉开窗帘。 浓重的夜色掺杂有浅淡的月光,透过面前巨大的落地窗映入视野,远处是在整夜里长燃不灭的明亮灯火,林原野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盘腿坐下,指尖轻轻抵在窗上,思绪顺着夜色懒洋洋地发散出去,开始反复地回忆与确认梦中模糊的细节。 直到程燎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带着映在眼底的点点灯火侧过脸来,林原野的脸庞在月色下轮廓清晰而漂亮。程燎看得心中微微一动,垂下头来沉默且无声地吻上他微挑的眼尾。 “睡不着?”男人神色如常地在他身旁坐下问。 林原野没有说话,被他吻过的眼尾却缀有星光般的细碎笑意,“那天晚上我喝醉以后,你和姜池送我回去,我们是不是单独坐在后面?” “是。”对上他认真且专注的目光,程燎语气简洁地回答。 “你是不是把帽子脱下来给我玩了?”林原野轻轻歪过头来,继续接着往下问他。 “是,但不完全是。”程燎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眉头,“帽子不是我脱给你的,是你自己动手取下来的。” 林原野闻言,不以为意地轻声哼笑起来,“那我再问你,我在下车之前,是不是不小心亲了你的脸?” “不是。”很快否定掉他的问话,男人的表情在月光下分毫未变,“你亲到了我的嘴巴。” 林原野反应不及地愣了愣,继而露出略微困惑的神色来,梦中的自己并没有蹭到程燎的嘴唇。两秒之后,他眼神略带狐疑地望向面前的人,“你说真的?”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话,漆黑深邃的眼眸对上他眼中的狐疑情绪,眸底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林原野顿悟般反应过来,眯起眼睛语气不满地出声问:“你骗我?” 男人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看来是真的想起来了。” “我要是还不想起来,指不定你要怎么骗我。”林原野轻轻啧了一声。 他嘴上说着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心中想的却是自己醉酒那晚的反常举动。似乎无论从哪个细节上看,自己潜意识里对程燎的那份在意,分明都是有迹可循的。 而这些痕迹在他喝醉以后,更是无限制地得到了放大。 假如他没有遗忘那晚的记忆,或许在醒来以后就会发现,程燎对自己来说,是与旁人不同的存在。 可惜没有如果,事实就是他在醒来以后,就已经将所有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甚至于几年后在小镇的酒吧里重逢,林原野会再次被他吸走所有的目光,或许也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觉得,他与当年的程燎有几分相像。 思及到此,林原野不由得有几分感慨地抬起眼眸来。 触及他在月色下情绪微涌的那双眼睛,程燎缓缓开口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林原野的语气轻轻一停,继而染上轻松愉悦的促狭意味,“你现在会是我的男朋友,没准还是沾了你自己的光。” 程燎语调平常地嗯了一声,从铺满月光的落地窗前缓缓靠近他,“沾了我自己的光。” “另外,”对方的话语顿了顿,“以后也还要一直沾下去。” 第64章 抓包 两人在落地窗前坐了片刻,又继续回到床上去睡觉。后半夜没有再做任何梦,林原野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和程燎在酒店门口分开以后,径直回了自己家里。 进门看见林常世和林寻在吃早餐,林原野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自己动手盛了碗粥喝。 林寻从自己的碗里抬起头来问:“堂哥,你昨天晚上回来以后又出去了?” 林原野含着口里的粥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知道他出去玩向来比较有分寸,因而林常世从未给他规定过任何门禁时间。眼下听到两人简短的对话,也只是撩起眼皮来顺口提道:“昨天晚上跟谁出去玩了?姜池还是杨锦年?” “都不是。”咽下嘴里的那口粥,林原野摇头否认道。 “那就是赵家的那个孩子?”仔细回想过他的人际圈子,林常世又开口追问。 “也不是。”林原野还是否认的态度,却始终没有明说到底是谁。 林常世心中有些纳闷,却也没有太过多想,放下空掉的粥碗站起身来道:“你们两个慢慢吃,今天公司有重要的客户过来,我要早点过去。” 林原野头也不抬地应了下来,拿起筷子去夹桌上的灌汤包吃。林常世转身从他身后走过,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他露出来的后脖颈时,倏地顿在了半空里—— 他那截白皙而又修长的脖颈上,印着一枚痕迹新鲜而又清晰的吻痕。 显然当事人对此并不知情,此时此刻仍在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碗里的灌汤包。心中情绪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林常世停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开口打探:“你昨天晚上住在哪里?” “住酒店。”林原野抬起脸来回答。 林常世心中浮起少许不妙的预感来,语气佯作祥和关心地追问:“你跟你那个小镇上认识的男朋友,最近怎么样了?” 林原野闻言愣了愣,继而面带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他,“你知道我谈恋爱的事?” “知道。”林常世说。 “知道你还让我回来相亲?”很快就把前后细节串联起来,林原野神色略有不满地盯着他看。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林常世不慌不忙地向他解释。 林原野面上不由得顿了顿,继而半信半疑地敛起眼底的情绪道:“我们很好。” 很好?林常世心中愈发不妙起来。他了解自家儿子的性格与为人,知道林原野在没有分手的情况下,一定不会随便去找其他人。 可两人明明没有分手,林原野回家这些天以来,却始终没有提起过要回镇子上去,这看上去似乎不太符合常理。林常世怀疑他那个工地上的男朋友,这两天从镇子上过来找他了。 二十分钟以后,在前往公司的途中,林常世让司机半路改道去了客户住的酒店里。知晓林原野常来这家酒店住,林常世从门口下车以后,就直奔酒店大堂的前台,询问林原野昨晚入住的情况。 前台值夜班的小姑娘已经下班,却还坐在前台吃早餐没有走,见状连忙站起身来道:“林少爷昨晚的入住是我办理的。” 林常世的目光循声落在她脸上,“他昨天过来的时候,是不是还带了其他人?” 小姑娘下意识地愣住,回过神来以后眼中有些激动,“是的,他身边跟了个长得很帅的年轻男人。” 意识到林原野的男朋友并非一无是处,抛开家庭背景与工作能力不说,外表长相上还算是有过人之处,林常世担忧的心略有欣慰,再次开口向她确认道:“你见过那个男人吗?” 小姑娘面容笃定地摇了摇头,“没有见过。” 这家酒店算是业界顶尖的豪华酒店,出入酒店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且有许多当地权贵圈中的熟悉面孔。对方的话显然就是在告诉他,林原野带来的男人并非当地的那些富家子弟。 林常世决定亲自见一见林原野的那个男朋友。 并不知道林常世私下里找人盯着自己,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原野偶尔会出门去找姜池或是杨锦年,但没有再和程燎见过面。 程燎回家以后,就在忙着为接手程家事务做准备。至于他在国外做起来的那家公司,如今也已经渐渐转为入股方,将公司全权交给杨锦年不再插手。 这也是为什么林原野每次给杨锦年打电话,或是亲自去公司找人的时候,对方都会忙得不可开交的原因。 杨锦年无暇分出心思来管他时,林原野就躺在他办公室的沙发里打游戏。杨锦年开完会回来,瞥见沙发上悠闲自在的他,忍不住张口笑骂道:“你和程燎不愧是天生一对。前些天他来我这里睡觉,这两天就换你专程来打游戏。” 林原野毫无羞愧心地从沙发里抬起脸来,下巴压着沙发扶手兴致勃勃地开口:“你说程燎吗?今晚他约我在酒店见面。” 杨锦年看着他面露无言。 两人约好晚上一起吃饭,林原野下午开车过去,先在酒店的房间里睡了个午觉。睡醒以后收到程燎发来的信息,对方似乎堵在了晚高峰的路上。 林原野索性放下手机,先起床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出来以后,打算脱掉浴袍换衣服时,发现程燎已经到酒店大厅,又暂时打消了换衣服的念头,穿着浴袍坐在沙发里等他。 程燎在大堂里遇见了收到消息赶来的林常世。两人此前在其他场合见过面,因而也就简单聊了几句,近日以来的股市走向。 寒暄结束以后,程燎没有急着和他告别离开,而是语气平常地开口询问:“林总怎么会在这里?” “有点重要的事要处理。”没有留意程燎脸上的神色变化,林常世滴水不漏地接过话茬,“程总也是过来办事的吗?” 程燎面上略微顿了顿,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是。” 林常世心中惦记着要做的事情,很快就告别他朝酒店的前台走去。余光里扫见程燎径直迈腿走向电梯口,他也并未对程燎的离开做过多猜想。 从前台那里拿到林原野的房间号,林常世马不停蹄地赶去电梯口。 离大厅位置最近的那部电梯,似乎才刚上去不久,不偏不倚恰好就停在林常世要去的楼层。留意到这个微小的细节,再思及从大厅离开不久的程燎,林常世不免心中生出些微怪异的情绪来。 然而饶是如此,他也始终没有将程燎的出现,与楼上的林原野联系在一起。林常世搭乘电梯上行到酒店高层,电梯门从眼前打开以后,他跨出电梯直接走向林原野的房间。 片刻以后,他停在房间门外的走廊上,抬起手来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门。 套房内被程燎勾着浴袍衣领,拉去卧室里换衣服的林原野脚步微顿。他的思绪仍旧停留在男人的反常举动上,进门以后发现自己穿着浴袍,程燎面上神情非但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一反常态地提醒他去穿衣服。 林原野不信邪地要去解浴袍上的腰带,男人二话不说按住他的动作,甚至反手握住他的腰带打了个结。他看着程燎不明就里地扬起眉尖,“穿这么严实干嘛?又没有其他人在。” 程燎避开他的困惑道:“时间应该已经不多了,你先去把衣服穿好。” “什么时间不多了?”林原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问。 “穿好衣服出来我告诉你。”程燎道。 林原野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仍旧站在那里没有动,“你先帮我把腰带上的结解开。” “我系的不是死结。”男人垂眸扫了他一言。 “我知道。”林原野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你来解。” 对方没有再说什么,依言低下头来伸出手替他解腰带。 抓住对方分神的短暂时机,林原野双手抬起来按住他的后背,动作极快地亲了亲他的侧脸,压低嗓音语调微微上扬道:“不如别吃晚饭了,晚点去吃夜宵。” 话音未落,就见面前的男人松开他的浴袍腰带,转而抬起双手按在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将他整个人转向后方,继而伸出修长的指尖勾住他的浴袍衣领,一边将他往卧室里拉,一边淡淡出声拒绝:“不行。” 心中的困惑愈发加深起来,还未等他开口问个清楚,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林原野径直抬眸看向他道:“你提前叫了送餐服务?” “没有。”松开勾住他衣领的手指,程燎早有预料般转身朝门边走过去。 两秒时间以后,目睹房间门在眼前打开的林常世,看到的却是程燎那张意料之外的脸。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敲错了门,林常世神态自然地朝他笑了笑,“我走错——” “你没有走错,林叔叔。”一改在楼下大厅里的称呼,对上林常世投来的明显意外的目光,程燎面不改色地开口补充,“叫我小程就好。” 与此同时,一双手毫无预兆地从男人腰后松松环抱上来,林原野懒散的面容在他身后露了出来,“谁啊?敲错门——” 看清林常世站在门外的那张脸时,林原野脸上的表情猝不及防地陷入凝滞。 下一秒,意识到这般举动在亲爹面前不太妥当,他想要缩回自己抱在男人腰间的双手。不料犹如提早料到他的想法,林原野指尖力道回撤的那个瞬间,程燎神色不变地将他的双手紧紧抓了回来。 将他们毫无遮掩的动作收入眼底,林常世望着自家儿子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饶是素来在商场上稳如泰山的他自己,此时此刻目睹两人亲密相握的双手,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65章 监督 两三句话也解释不清楚,林常世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进去。林原野离开去换衣服的间隙里,摸不准自己儿子是什么情况,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替林原野兜了底,林常世谨慎地选择了没和程燎搭话。 和欺骗程燎感情这档子事比起来,当初林原野揍程斐的事情,自然也就算不上什么大事了。毕竟镇上的男朋友如果被程燎知道,那么后续事情处理起来,可不就是像去小镇上避风头那样简单了。 提前预想到这件事的棘手程度,还没来得及去找自家儿子探口风,林常世就已经深感有些焦头烂额了。因而在林原野换好衣服出来以前,林常世先悄悄给他发了信息,让他想办法将程燎支开。 林原野虽然不明就里,但也按照他的话这样做了。让程燎去卧室里帮自己找手机,他在林常世面前坐下来,看着自家亲爹简明扼要地开口道:“你想问什么?” 林常世的话语亦十分直白:“你和镇上那个男人分手了吗?” 心知林常世多半也是误会了自己,林原野忍住心底笑意认真答道:“没有。” “没有?”林常世不赞同地皱起眉来,“那你和程燎现在是怎么回事?” 林原野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不是你想让我去和他相亲的吗?” “我可没让你做出这种事来。”林常世眉头皱得更紧两分。 林原野的亲生母亲过世太早,林常世却没有替他另找后妈的想法。因而从林原野小时候起,林常世就时常会担心,来自单亲家庭的不完整关爱会让他长歪。 好在这二十几年以来,林原野除了学习成绩不太好以外,别的地方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林常世也就渐渐对他放下心来,甚至鲜少再用那些条条框框去束缚他。 不料过完了风平浪静的前二十四年,后头还有桩这么大的事在等着自己。 只是事已至此,现在最重要的是问清楚情况,再看向他的时候,林常世的声音也严肃了几分:“你和别人没分手的事情,程燎应该还不知道吧?” 林原野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他知道。” “既然他还不知道,你最好——”林常世自顾自地往下讲,话到中途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愣了愣,“你说什么?他知道你没分手?” “知道啊。”林原野面色坦然地接话。 林常世的表情微微一凝。大约是这些年来岁数渐长的缘故,林常世甚至隐约开始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理解,如今这些年轻人的所作所为了。 “他对这件事是什么想法?有没有让你和那个男人分手?”林常世问。 “没有。”林原野回答得一本正经,“他让我们好好谈恋爱,不要分手。” 深知自家儿子性格的林常世,敏锐地从他的话里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没等他出声追问任何细节,林原野又主动笑眯眯地向他交代道:“爸,你还没有见过我男朋友长什么样子吧?” “怎么?你还想给我看照片不成?”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来,林常世抬起手来冲他摆了摆,“不用给我看——” 不等他把话说完,林原野起身朝卧室的方向走去。没走出两步的距离,恰好撞上程燎两手空空地从卧室里出来,“我没找到你的手机。” 闻言不太在意地点点头,林原野笑意盎然地拉过他,将他带到林常世面前道:“爸,给你看我男朋友。” 林常世眯起眼睛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托常年在谈判场上练出来的反应速度,林常世很快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甚至相通了两人对话中不合常理的关节。虽然依旧有些不能明白,程燎怎么会和小镇上的工人有联系,但总归是消除了他心中最大的担忧。 他故作恼火不悦地扬起手来,重重来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好你个林原野,什么时候还敢耍你亲爹了?” 说完以后,作势就要站起身来教训他。 林原野直接动作极快地躲去了程燎身后,理直气壮地从男人身后探出头来观察他的脸色。 林常世当即就气笑了,笑意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欣慰情绪。 三个人一起在酒店里吃了顿晚饭,饭桌上了解完详细的前因后果,吃完晚饭以后,林常世就先放心地离开了。 林原野和程燎留在酒店顶楼看夜景,程燎提起了从家中搬出来住的想法。林原野成年后一直住在家中,程燎名下有自己的房产,但也因为许多年没有住人,所以这些天来也始终住在程家老宅。 “房子这两天已经打扫干净,你随时都可以搬过去。”程燎说。 “你什么时候搬?”林原野侧过脸来问他。 “我的行李都已经放进去,我随时都可以过去住。”男人的话语顿了顿,“现在就只差一样了。” “差什么?”林原野问。 “差小虞。”程燎缓缓开口回答。 林原野轻轻哦了一声,佯作没有听懂般故意开玩笑道:“那我买条小鱼送去你家养。” 对方在他的尾音里转过头来,“我想要的那条小鱼,其他地方都买不到。” “那——”林原野懒懒拖长了语调,“程哥告诉我应该去哪买。” “是我钓到的小鱼,想买也应该来找我。”眸光带着两分专注落在他脸上,程燎看着他接话。 林原野没忍住笑了起来,身体慢慢靠向长椅里他的方向,继而轻轻撞上他的肩头,“行,不如程哥先给我开个价?” “开价?”程燎神色淡淡地拒绝,“开什么价都不卖。” “我花心思和时间钓上来的小鱼,”男人的气息贴着他的耳根缓缓落下,“为什么要卖给其他人?毕竟小虞说过的,我和小虞要好好谈恋爱,不要分手。” 林原野在他的气息里神色微顿,半晌轻轻哼笑着张口道:“有人偷听我和我爸讲话。” 身旁的人并未反驳他的话,而是轻描淡写地控诉道:“也有人让我去卧室里找,他放在口袋里随身携带的手机。” 被戳穿借口的林原野霎时露出笑容来,“你真的认真找了?” “找了。”程燎话语简短地答,“找完以后要出来告诉你,就听见有人在客厅里告白。” 少有地被他说得老脸一红,林原野小声嘀咕着反驳:“和我爸开个玩笑而已,哪里算得上是告白。” 男人没有再继续逗他,只嗓音低沉地嗯了声道:“不管是不是告白,都已经被我听见了。” “所以?”对上他那双似是有话说般的深邃黑眸,林原野耐心地等待他的下文。 “所以,我会和小虞好好谈恋爱不分手,小虞也要认真遵守他的承诺。”对方眸底有淡淡的笑意一掠而过,“我会好好监督他的。” “你想怎么监督?”林原野兴致勃勃地问他。 “很简单。”没有思考太长时间,男人思路清晰地给出答案来,“监督的第一步,就先从搬来和我一起住开始好了。” 第66章 堂嫂 林原野周末就从家里搬了出去,林常世对此并未做出任何反对。搬行李的时候林常世也在家,对方全程用早有预料的表情看他,只差没有直接在脸上写,“儿大不中留”几个字。 白天程燎去公司加班,林原野独自在房子里整理行李。下午收拾完毕以后,他开车去程燎的公司里玩。周末大楼中加班的人并不多,电梯中也是空空荡荡的。 大厅前台只有安保人员值守,大约是程燎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林原野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入楼中,直接搭乘电梯上到对方办公室在的楼层。 从同样加班的助理办公室外路过时,他被穿职业套装的干练女孩拦了下来,“这位先生,您找谁?” 林原野闻声停下脚步回头,视线掠过她端在手中的咖啡,面带笑容地看向她问:“咖啡是给程总的吗?” 被他的笑容轻轻晃到,女孩面上怔了怔,下意识地张口回答:“是,您来找程总吗?” 林原野看着她手中的咖啡点了点头。 “您找程总有什么事情吗?”女孩尽职尽责地追问。 林原野缓缓抬起眼眸来,粲然的笑意逐渐从眸底流露出来。他在女孩神情微怔的注视中,笑意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带着玩笑的语气压低嗓音小声说:“我来找他约会。” 女孩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林原野已经从她手中接过咖啡,唇角微微弯起朝她道:“咖啡我帮你去送。” 女孩望着他张了张嘴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眼睁睁地看着他敲开程燎办公室的门,在对方的允许里步调从容地走了进去。 回过头来将门关上以前,对方又从门边探出半张脸来,悄无声息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女孩这才恍若梦醒般地收回目光,转身慢吞吞地走回办公室里,坐在椅子里走神了片刻,继而动作迟缓地摸出手机来,打开了自己在公司里的姐妹小群。 听闻开门进来的脚步声,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并未抬头。林原野亦没有出声叫他,主动走过去将咖啡放下以后,便停在桌边没有再动。 对方似乎是在浏览重要的纸张文件,端起他放在桌上的咖啡喝过一口,又头也不抬地淡声使唤他:“拿支笔给我。” 林原野闻言垂下眼眸伸出手,一声不吭地在桌角笔筒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支较为顺眼的笔递给他。 程燎这才轻轻撩起眼皮,往他递来的那支笔上扫了一眼,语气简洁地开口提醒:“这是铅笔。” 林原野又听话地将手中那支笔放回去,重新在笔筒里找了支黑色的签字笔。 男人伸手接过签字笔握在指尖,却没有急着将笔帽打开,又继续无缝衔接地吩咐他道:“再拿张便条过来。” 林原野眉毛轻轻往上扬了扬,站在原地没有再动,一双眼睛盯着他略略低垂的英俊脸庞,眼也不眨地看了起来。 “发什么呆?”笔头朝下轻轻敲了敲桌面,程燎话语不咸不淡地出声催促,“快去拿。” 浅浅在心底啧了一声,林原野还是闭着嘴巴没出声,依言从桌边拿了张便条过来。没有再将便条递到对方眼前,林原野直接将便条从桌上推了过去,行为举止间多少带了点散漫放肆的意味。 程燎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拿起他推过来的便条压在文件上方,右手握笔在便条上流畅有力地写起字来。 片刻过后,男人将写有字的便条折起来,又头也不抬地重新推回他面前,“便条送去给小纪看。” 已经做到这个份上,都还没有被程燎发现不对。林原野不免放出视线,在男人的侧脸边流连了数秒。但见对方脸上皆是对待工作的认真专注,林原野也就打消了要干扰对方工作的念头,伸手拿过桌上那张便条,认命地充当起替程燎跑腿的临时工来。 猜测小纪就是旁边办公室里的那个女孩,他带着便条转身从办公室里退了出去。反手关上身后那扇门,还未完全抬脚迈出步子时,林原野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几分钟以前从助理办公室外路过,落地窗内加班的人分明只有女孩一人。既然程燎让他给女孩送便条,那么在程燎的角度看来,充当临时跑腿的自己又会是谁。 林原野站在走廊上没有动,顺手低头打开了手中折起来的纸张,一眼就瞧见了男人写在便条上的话—— 给他拿点水果和零食。 脑中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小狗叼着主人给的字条,摇着尾巴去向旁人讨东西吃的画面,林原野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来。 他从顺如流地去找小纪拿了零食和水果。小纪单独坐在没关门的办公室里,低着头不知道在和谁聊天,指尖点按手机屏幕的动作飞快。冷不丁地察觉他的到来时,吓得身体极为明显地颤了颤。 林原野撕了袋零食,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办公室里和小纪聊起天来。半个小时以后,暗暗琢磨着时间已经差不多,林原野就带着洗好的葡萄,重新推开了程燎办公室里的那扇门。 程燎依旧维持半个小时前的姿势,坐在办公桌前没有抬头。林原野走过去停在他身侧,从果盘里捏了颗色泽饱满的葡萄,自然而然地送到男人唇边。 后者垂下眼眸轻扫一眼,张唇咬住他指尖葡萄的同时,却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也将他的手指含在了嘴唇边。 林原野面上神色顿了顿,指尖轻轻曲起刮过他的嘴唇,将自己的手指从他唇边抽出来,转头去拿桌上的纸巾擦手。男人低头吐出嘴唇里的葡萄皮,语气简洁地张口评价道:“很甜。” 林原野顺手将果盘放在桌上,转身要去旁边的沙发里坐。步子还未朝前跨出去,手腕就先被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握住了,“去哪里?” 他轻轻抬起下巴来,对准沙发的方向扬了扬,“去沙发里坐。” 程燎闻言,抬起眼眸望向他道:“可以坐在我这里。” “哪里?”缓缓垂头对上他的目光,林原野的眉眼间渐渐染上明显笑意,“你的办公桌上,还是,”他的视线随着话音在半空里落定,“你的腿上?” “都可以坐。”程燎语气不变地回答。 林原野语意不明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从他腿上收回目光来,抬手挪开他摆在桌面上的文件,作势就要往他的办公桌上坐。 来自程燎指尖骤然而起的力道,直接将林原野从办公桌上拽了下来,继而目的明显地将人拉向了自己。顺着这股外力的方向,林原野半推半就地被他拽过来,抬起一条腿压在他膝盖上。 维持着单腿跪在他膝盖上的姿势,林原野一只手扶住在椅子边缘,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肩头,林原野从他眼前低下头来,近距离地停在他面前没有说话。 程燎亦没有说话,面色自然地抬起头来要吻他。 办公室的门忽然就被人敲响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顿住,短短两秒停顿的时间里,林原野反应极快地垂下头来,在程燎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地碰了碰,继而放下腿从他身前缓缓退开。 程燎坐在椅子里没有动,出声示意门外的人进来。 小纪推开门走了进来,说是接到了合作方打来的电话,有重要的事情想与他谈。程燎什么都没有说,将林原野留在办公室里,起身跟在小纪身后迈步走了出去。 程斐就是在程燎走后不久进来的。 程燎离开以后,林原野便坐在他的办公椅里,从办公桌前转过去,面朝身后光线明亮的落地窗,身体后仰靠在椅子里玩手机。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人悄悄打开,程斐鬼鬼祟祟地从门外探进头来,语气堪称乖巧谨慎地小声喊了句:“堂哥,我可以进来吗?” 即便是没有看到声音主人的脸,以他多年来同程斐积怨的关系来说,林原野也听力敏锐地辨认了出来,门外传来的就是程斐的声音。 尚且摸不清对方卖的什么关子,林原野按兵不动地坐在转椅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将他的沉默自动当成是应允,程斐挂着笑脸推门走了进来。办公桌后轻轻摇动的椅背,昭示着办公椅里的确坐有人,程斐想也不想地抬脚走向办公桌,却老老实实地停在办公桌前,没有再敢继续往前走。 “堂哥,”他语气热情地称呼程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耳旁骤然响起的轻笑声打断了他的话,林原野那张熟悉却讨厌的脸,从转动的椅背后缓缓露了出来,“叫什么堂哥?”带着面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他故意换上促狭而又挤兑的口吻,“你堂哥不在,叫堂嫂。” “林原野。”看清他那张脸以后,程斐眼中的情绪骤然变沉,一字一顿地叫他的名字。 “不是让你叫堂嫂吗?”林原野故作不满地蹙起眉来,又赶在程斐出言反击以前,目光倏地掠过他的肩头,停在了他身后的不远处。 唇角的笑意霎时收敛起来,林原野神色诧异地指着程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语气中隐约透着几分委屈道:“你回来了?程斐他——” 程斐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林原野这是打算和程燎告状。 短短一秒的时间里,程斐什么都没有想,仅仅抱着不能让林原野得逞的念头,蓦地抬高嗓音压过他的声线,怒气冲冲地闭眼朝他喊道:“堂嫂!” 带着话语里难以掩饰的戏谑,林原野明目张胆地占他便宜道:“堂弟好。” 然而对方的话音落地许久,程斐却一直迟迟未听见,程燎的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心底逐渐涌起几分不好的预感,他困惑而又愤怒地转头朝后望去—— 却见办公室的门边空空如也,哪里有程燎的半点身影在。 “林原野!”瞬间恼羞成怒地回头,程斐盯着他那张脸咬牙切齿地开口。 第67章 贪心 林原野坐在转椅里没有动,那是那副面带微笑的从容模样。程斐气得不管不顾地走过来,伸出手紧紧拽住他身前的衣领,面色难看地想要对他放狠话。 后者却抬起手来按住了他,视线不疾不徐地朝他身后扫了一眼,继而好心出言提醒他道:“你堂哥回来了。” 程斐正是在气头上,又哪里还会再上他的当,闻言径直朝他冷笑起来,“林原野,你当我是傻子吗?傻子才会信第二次。” 在他的问话声里歪了歪头,林原野缓缓松开按住他的那只手,面上稍显遗憾地耸耸肩头,“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程斐抓住他领口的动作明显收紧,将他整个人骤然拽向自己面前,看向他的眼底涌起几分轻视与笑话来,“你——” 自身后响起的熟悉而低沉的嗓音蓦地打断了他:“程斐。” 后者一个激灵松开手来,思绪猛然回神以后,强作神情镇定地回头过去,在程燎笔直投来的目光里,硬着头皮语气僵硬地喊:“堂哥。” 程燎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有片刻时间没有说话。直到将对方看得大气也不敢喘,面上逐渐流露出几分惴惴不安时,才语气不咸不淡地出声吩咐道:“下次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进我的办公室。” 余光悄悄朝林原野的方向刮了一眼,程斐强忍怒火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反驳。好在程燎也并未再教训他,只公事公办般地询问他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斐闻言,脸上明显迟疑了片刻,才腆着脸笑容热情而又讨好地开口:“堂哥,你明天有空吗?我想约你去骑马。” 程燎还未给出任何回答,坐在椅子的林原野就率先起身插话道:“你堂哥没空,他要跟我约会。” 程斐胸腔内尚未彻底压下去的怒火,又在林原野的话音里高高窜了起来。他绷紧面色咬了咬后槽牙,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字句那般道:“我又没问你。” “堂弟这么见外的吗?”步伐慢吞吞地停在他面前,林原野微微压低带笑的嗓音,“刚才不是还叫我——” 在程斐怒火几欲喷薄而出的目光里,林原野翘着唇角止住了话音,转身懒洋洋地抬起胳膊来,轻轻撞了撞身旁男人的手肘,“你是想和堂弟去骑马,还是想和我去约会?” 伸手握住他抬起的手臂,男人抬眸扫向程斐答:“明天你和朋友去吧。” 程斐闻言,难掩失望地点了点头,转头就气冲冲地在心底记了林原野一笔。 原本是想趁着出去玩的机会,把自己身边的朋友介绍给程燎,不料林原野却偏偏从中作梗,打乱了自己提前做好的计划。他恼火不已地从程燎的办公室里离开了。 目送程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林原野话语促狭地转过脸来道:“你好像完全不担心,我会被程斐欺负?” 程燎闻言,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起来,“你不欺负他就行。” 林原野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以后面露几分若有所思,“我也不是非得欺负他,是他每次自己要往我跟前凑。” “就拿半年前那件事来说。”林原野的语气微微一顿,“程斐说我在酒吧里揍了他,我也承认自己的确是揍了他,可那也是他喝醉酒先来招惹我。” “叔叔和婶婶从小对他很溺爱。”程燎道。 林原野轻轻唔了一声,不再提及任何有关程斐的话题,转而语气微微上扬问他道:“你明天真的要和我去约会?” “你明天没时间?”程燎垂眸望向他问。 “有时间。”林原野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以为你明天也要工作。” “是有这个打算。”程燎没有否认他的猜测。 “但如果是约会的话,我也可以旷工一天。”男人说。 约会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林原野没有再打扰他工作,坐在沙发里开始琢磨明天的行程与计划。 到了傍晚的饭点时分,两人便从公司里离开去吃饭。吃过晚饭从餐厅里出来,眼看着时间还很早,路过餐厅旁的电影院时,林原野主动向他提出道:“要不要看场电影再回去?” 后者没有否决他的提议,跟在他身后走入了那家电影院内。 入夜后的电影院正是热闹时分,林原野站在大厅里浏览上映的电影,片刻以后回过头去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影片?” 停在他身侧的男人闻言低下眼眸,视线依次扫过面前的电影海报,“科幻片和爱情片都可以。” “爱情片也可以?”林原野略有诧异地扬了扬眉。 “可以”程燎回答。 林原野的目光掠过那部新引进的爱情影片,“你会不会看睡着?” “不会。”程燎摇了摇头。 “那就看这个好了。”林原野当即就一锤定音,转身去前台那里买票。 程燎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林原野也没有转头停下等他。而当他买完票往外走的时候,就发现对方排在旁边卖爆米花的长队里,有个排在他身后的年轻女孩,似乎在向他讨要电话号码。 林原野拿着两张票走近以后,恰好听见程燎抬眸朝对方淡声道:“那要先问我的男朋友才行。” 女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抱歉,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林原野在女孩身后站定,语气略带玩笑意味地开口问:“问我什么?” 女孩下意识地闻声回过头来,看清林原野的容貌与长相以后,面上不由得愣了愣。两秒以后回过神来,也用轻快的嗓音开玩笑道:“我突然有点想改主意了,我能不能要你男朋友的电话号码?” 林原野的眼中渐渐浮起笑意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是要去问他,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女孩配合地侧过身体,重新将视线转向程燎的方向。 男人不带半点犹豫地开口拒绝:“不行。” 对于这样意料之中的答案,女孩并未露出任何失望的表情,而是不好意思地冲两人笑了笑,继而识趣地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买了爆米花和饮料,就已经快要到电影放映的时间。转头和素不相识的女孩告别以后,林原野拉着程燎朝检票口走去。 爱情片的上座率不如科幻片那样高,两人甚至买到了后排中间的好位置。进入放映厅坐下来,荧幕上还在轮播五花八门的广告,林原野一边低头捏爆米花吃,一边滑动手机屏幕问:“网上对电影的评分好像不低。” 程燎伸出一只手掌来,完完整整地盖过他亮起的手机屏幕,将手机从他那里拿过来,顺手放入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电影要自己看才有意义。” 林原野盯着他的侧脸看了片刻,半晌如同记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般,意味深长地哦了声问:“所有关于我和你的回忆,也要我自己想起来才有意义?” 未料他会联想到这件事上,程燎嗓音低沉而缓慢地出声反问:“不是吗?” “是。”林原野深以为然地点头,将指尖的爆米花送到他嘴边。 电影开场以后,放映厅里的灯光暗下来,林原野就不再与他说话。或许是大半年没有进过电影院,两个小时的外语影片,林原野看得格外认真。 电影以两位主角分手后的重逢开场,结尾亦定格在两人挥手道别的画面上。两个小时后电影结束,林原野跟在程燎后面起身离场。 他抱着没有吃完的爆米花,与程燎走出电影院的大门。在秋日夜风拨过额发与睫毛时,林原野眼底映着璀璨耀眼的灯火,从路旁回过头来笑着问:“要不要去河边走走?” 程燎说:“好。” 两人沿着人行道朝前方的路口走去,林原野的手机还放在程燎那里,他并没有开口向对方要回来,而是在晚风里略有感慨地出声道:“买票的时候没有发现,电影是不好的结局。” 程燎在路口的斑马线前停下脚步,并未对这场电影做出太多的评价,只言简意赅地接话道:“电影还不错。” 没有留意到身侧男人的止步,林原野一边赞同地点头,一边心不在焉地迈出脚步。 鞋底即将压上斑马线的那一刻,对方从后方伸手将他拉了回来,“是红灯。” 林原野这才回过神来,停在程燎身旁等待路口的红灯跳绿。短短几秒的时间里,他忽然就记起了电影中较为深刻的情节。 等待绿灯的时间里,年轻的男孩和女孩站在路边接吻,旁边是行人自助的红绿灯,可是谁都没有主动伸出手去按。 他带着眸中涌动的细碎笑意,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程燎。却见身旁的人也在看自己,漆黑深邃的眼眸里似有轻浪翻涌而起。 对方似乎也回想起了电影中的情节。 而在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里,存在于眼角余光里的人行红灯终于转绿。暂时收起自己心中上浮的念头,林原野抬手指向交通灯提醒道:“现在是绿灯了。” 程燎语气平常地嗯了一声,却没有依言朝前迈出步子,而是伸手将他轻轻拉向自己,在无声跳动的绿灯里,低下头来吻住了他。 “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和你维持现状。”伴随着这个突如其来却并不意外的吻,程燎的声音清晰地落入空气里,“这是电影男主角的台词。” “我和他不一样,”他轻轻压着林原野的嘴唇,“我想要的更多,也比他更贪心。” 第68章 可以(完结章) 两人在河边走了大约半小时,就原路返回吃饭的地方去取车。开车回家以后,林原野和程燎各自分头去洗澡。待程燎洗完澡出来,就看见林原野湿着头发坐在沙发里,手中握着笔在写写划划,连头发都没顾得上去擦。 程燎踩着拖鞋在他旁边坐下来,扯过搭在脖颈上的毛巾,抬手将毛巾罩上他的头顶。 视野内霎时变暗起来,林原野握笔的动作微微一顿,将脸转向对方所在的方向道:“毛巾挡住我眼睛了。” 程燎伸出指尖捏住垂落的毛巾边缘,替他将毛巾往后轻轻扯了扯,直到露出他饱满白皙的额头为止。 林原野重新低下头去,拿着笔在白纸上念念有词地划了一笔。 程燎的掌心隔着毛巾按在他发顶,动作不急不徐地帮他擦干发尾残留的水珠,最后才抬眼瞥向他放在腿上的那张纸,“你在写什么?” “明天约会的具体行程。”林原野举起腿上的纸张给他看,“电影今天已经看过了,所以它现在被我从行程里划掉了。” 而这样一来,原本用来看电影的几个小时,也就临时空了出来。 盯着那张纸认真思考了片刻,林原野最后轻挑眉尖看向身旁的人,“空出来的这几个小时里,你想去做什么?” “可以不用早起。”将毛巾从他头顶拿开,程燎看了他一眼。 林原野愣了愣,“在家睡觉吗?” 男人并未反对他的提议,在短暂的停顿过后,又看着他出声补充道:“如果不想睡觉,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什么别的事?”佯装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林原野笑容无辜地回望他,“做饭吗?” 程燎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做饭。” 林原野眼露少许诧异,心中略带狐疑地盯着他问:“你做?” “我做。”程燎语气平稳如常地接话,“做你想吃的水煮鱼。” “你买了鱼?”迟疑片刻过后,林原野半信半疑地问。 却听面前的男人开口道:“没买。” 林原野闻言,沉默了两秒时间,心中已然隐隐生出预感来,“那你拿什么做?” 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程燎伸出手臂环过他的后腰,宽大修长的手掌压着衣摆,将他整个人圈在胸膛前,“家里不是还养了鱼吗?” 任由他抱着自己没有动,压下眼里渐渐浮现的笑意,林原野露出早有预料的神情来。 垂下头来闻了闻他颈后淡淡的沐浴露香味,程燎低声漫不经心地开口问:“小虞知道水煮鱼怎么做吗?” “怎么做?”林原野微微歪过头接话。 “先将鱼洗干净。”伴随着这句话音的落下,男人的鼻尖似乎从他的后颈上轻轻擦过。 林原野闻言,慢吞吞地从他怀里扬长了脖颈,将脸微微偏向旁边,露出自己睡衣领口外的肩颈线条来,语调轻缓而慵懒地问:“我洗干净了吗?” “小虞洗没洗干净,”程燎粗砺温热的指腹抚上他的颈侧,“要检查以后才能知道。” 后者轻轻哼笑一声,抬起手来搂过程燎的脖子,另一只手拿过那张白纸,径直塞入对方手中,“检查我之前,先检查这个。” 程燎接过他递来的那张纸,却没有立即低眸去看,而是先低头在他唇边亲了亲,然后才扫了眼白纸道:“我想找个时间,回镇子上一趟。上次走得太仓促,没来得及告诉陈洼他们。” “是挺仓促,”林原野意有所指般地拉长了语调,“都没来得及打电话告诉我。” 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程燎微微掀起唇角道:“那天我还没有按下拨号键,你的电话就已经先打进来了。” 林原野不由得愣了愣,“这么巧?” “不相信?”对方嗓音平稳地反问。 林原野在他的注视里笑了起来,“我信。” 他原本就不在意这点小事,眼下突然提起来,其中也是玩笑的成分居多。林原野拿起放在沙发里的手机,打开软件开始搜索和浏览明天的机票,“既然已经决定要去,那就明天去好了。” “明天不行。”程燎拿过他握在手里的手机道。 “为什么不行?”林原野的话里多多少少带了点明知故问。 男人亦没有拆穿他那点心思,相当配合地接过话茬道:“明天有重要的约会。” 林原野不免眯起眼睛来,故作不满地托腮追问:“明天要去和哪个弟弟约会?” 程燎面上略微顿了顿,继而嗓音淡然地给出结论,“还真是弟弟。”说完以后,不等林原野出声搭腔,就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小虞是不是应该叫我哥哥?” 林原野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权当作是没有听见他刚才说的话。 程燎脸上神色变化不大,压在他腰间的那条手臂,却将他的腰箍得更紧了两分。下一秒,男人停在他耳边缓缓开口喊:“小虞。” 被他喊得耳中微微酥麻,林原野有些心痒难耐般地偏开头去,却又在对上程燎那双眸光专注的眼眸时,偏头的动作不受控制地顿了顿。 “到床上再叫。”有意地压低了自己的声线,林原野看着他轻轻弯起眼睛道。 程燎良久没有说话,看他的眸光却微不可察地暗了暗。 有关当晚两人在卧室里的那张大床上,林原野到底叫了多少声哥哥这件事,隔天早上醒来以后,就连他自己都已经有些算不清楚。 起床换过衣服吃完早餐,两人就出门开车前往机场。在林原野的提议之下,他们原本提前定下的约会地点,自然而然地也就改为了曾经生活过的小镇。 中午飞机在镇子附近的机场落地,两人在机场里用过午餐,就径直打车去了镇子的工地上。程燎离开这么久,也早已有别人顶替了他那份工作,娃娃脸似乎也已经有了新的朋友。 但即便如此,看见他们出现在工地上时,和新朋友蹲在棚下抽烟的娃娃脸,还是在第一时间里,就眼神明亮地起身朝他们跑了过来。 和程燎关系不错的几个工人得知他回来,也纷纷赶过来与两人叙了几句旧。娃娃脸激动地想要给他们递烟,程燎摇头拒绝以后,又笑容不变地收起烟盒,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与林原野看。 片刻以后,他带着满脸神秘兮兮的表情凑近程燎,“程哥,你走后没过多久,工地上都在传你跟余微微去了大城市。”娃娃脸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起来,眼里的好奇情绪几乎快要满溢而出,“你是不是跟林哥回了他家里?” 听闻他这样问,不等程燎自己开口回答,林原野就率先扬起唇角插话道:“你程哥回了他自己家里,我目前也住在他家里。” 娃娃脸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两分,“林哥你不用回家的吗?” 林原野唇角的笑容愈发扩大起来,“我和你程哥是老乡。” 娃娃脸轻轻地哇了一声,看着两人露出几分欣羡的表情来。午饭后的休息时间并不长,娃娃脸不得不回去工作时,同他与陈哥做了最后的道别,林原野和程燎也不再在工地上久留。 林原野打算入夜以后去一趟镇上的酒吧,下午的时间自然而然也就空了出来。从工地离开以后,两人在小镇里四处走动闲逛,甚至意外遇到了数月前菜市场里的杂货摊老板。 实在是对两人的容貌记忆深刻,再次在路边见到的时候,老板语气熟稔而热情地叫住他们寒暄,且很快就将目光落在林原野身上问:“你老婆的脚好了?” 程燎面上神色微微顿住,继而语气自然地接话道:“好了。” “好了就行,下回有空再带你老婆来菜市场,找我兄弟买菜给你们打折。”告别两人离开以前,杂货摊老板面带笑容地承诺。 目送对方的身影从路旁走远以后,林原野双手抱臂瞥向面前的男人,语气满含意味深长地反问:“老婆?” 任由他盯着自己看,程燎眉眼不动地开口问:“怎么了?” “我可不是你老婆。”林原野轻轻挑起眉尖来。 “现在是。”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他脸上,程燎话语清晰地吐字道。 思及身边情侣恋爱时的称呼,林原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对方这个说法,顺着对方的解释揪错道:“当时还不是。” “不是,但也马上就是了。”男人风轻云淡地给出解释来,“既然是未来的老婆,我提前这样叫,又有什么问题?” “你说是不是?”微微垂下眼眸来看他,程燎眼中浮起淡淡的愉悦来,“老婆?” 林原野猝不及防地怔住,耳朵尖隐隐有要升温的趋势。 到底还是比自己年长了几岁,无论在旁人那里表现得有多游刃有余,一旦到了程燎这里,林原野难免都会有招架不住的时候。 耳朵上的热意褪下去以后,他无不感慨地在心中想。 他们在镇上的咖啡店里待到晚上,踩着记忆中开门营业的时间点去了酒吧里。说来算得上巧合的是,这晚两人久违地出现在酒吧里时,恰好又遇上酒吧里在转播欧冠赛。 酒吧里塞满了闻讯赶来的球迷,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热闹非凡。老板坐在吧台旁与人讨论球赛,林原野从他背后悄无声息地走近,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头。 老板察觉到动静回头,猛然看清林原野那张许久不见的脸时,极为明显地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以后,同样也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满怀感慨地出声道:“我以为你离开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说也是住了大半年的地方,所以也想回来看看。”林原野随口解释道。 两人坐在吧台边聊了一会儿,林原野就起身回去找程燎。 程燎坐在卡座区的沙发里看球赛的转播,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方不偏不倚恰好就坐在,数月前林原野在酒吧里遇见他的座位上。 只是与当时大有不同的是,那时他身旁围坐有其他看球赛的朋友,如今两边的座位却是空空如也。 林原野依旧记得那晚程燎对决赛两支球队的评价,也记得酒吧里的灯光滑过他脸侧时勾勒出的轮廓。 而在当时人满为患的酒吧里,林原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眼中只看得到程燎的存在。 恰如此时此刻的他,眼中心里已经被程燎占得满满当当,不留丝毫空余的角落。 他穿过层层人声鼎沸与嘈杂喧嚣,步伐坚定地走向程燎坐的地方。耳边那些自外四面八方的声音,渐渐被他头也不回地甩在身后,林原野停在男人的座位前,从他身旁微微俯下身,抬起手来轻轻叩了叩桌面。 在程燎的视线划过昏暗光线,神色淡淡地转头看过来时,林原野朝他露出漂亮的笑容来,“你也喜欢意大利球队?如果今晚这场比赛赢了,我请你喝酒。” 没有问是他说的是哪支球队,对上他那双笑意潋滟流转的眼眸,程燎勾起唇角低声答:“可以。” 番外一 程燎的花边新闻出来的那个下午,赵家少爷约了林原野和姜池出来打球。林原野与姜池实打实地是来打球,赵家少爷却转头叫上好些明星模特,篮球尚且没挨到几次篮筐,就坐在球场边就着旁人的手,悠闲自在地喝起解渴的冰饮来。 作为酒肉朋友认识这么些年来,已经对赵家少爷浮夸的行事作风见怪不怪,林原野也就没有再去管他,又和姜池留在场上打了半小时。 半小时大汗淋漓地走出球场,守在场边的工作人员替他们送上毛巾和水,林原野将毛巾搭在脖子上,拧开瓶盖灌下大半瓶水,抬眸往赵家少爷的方向瞥了一眼。 就见几个明星模特团团围在他身边,你一言我一语正是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林原野也没留意他们的话题,只抓着毛巾朝他们走过去,意图出言调侃对方几句。 不料看见自己走近以后,说话的人却猛地闭上了嘴巴,眼神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林原野心中觉得奇怪,面上倒是半分神色也不显,只弯腰将水瓶放在桌边,不动声色地开口问了句:“都看着我干嘛?” 赵家少爷从椅子里挺直背脊接话:“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 “我应该看吗?”林原野不咸不淡地反问,“还是说,”将他面上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林原野眼中浮起两分若有所思来,“你们说的新闻和我有关?” 大约是被他猜中了真相,赵家少爷的面色明显变得犹豫起来,“你和程家那位最近还好吗?” 林原野闻言,语气略带了然地接过话茬道:“新闻上说我们最近不好?” “也不光是新闻。”赵家少爷口直心快地解释,“前几个月我压根就约不到你,这阵子你怎么突然就空闲下来了?” “程燎最近比较忙。”林原野说。 见他看上去没有半点危机感,赵家少爷连忙指了指旁边的小明星,“你刚才说过的那些话,现在再说一遍。” 小明星听话地如实复述道:“网上传程总在东城的公寓里养了情人。” “情人?”林原野的话里染上少许兴致,“什么情人?有照片吗?” “记者拍到了那个女人从小区里出来的照片。”似乎唯恐他当场发火迁怒自己,小明星的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也私下里对女方做过背景调查,听说是南方小镇上地方官的女儿,最近在负责与程氏项目对接的相关工作,近段时间已经好几次出入程总公司。” “东城那片公寓的房价不便宜吧?”小明星说完以后,立刻就有第二人轻轻插嘴,“我听说她才来这里定居没两年。” “她现在手里这个对接的项目,听说也是靠和程燎的关系才拿到的。”第三个人忙不迭地给出补充。 两个人说完以后,才意识到林原野还在这里,又神色略带忐忑地止住了话音。 眼见林原野迟迟没有要接话的打算,赵家少爷抬起手来摆了摆,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过两天游轮上的派对你和姜池记得来。” 林原野轻笑着点了点头,摸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看上去并没有将程燎的花边新闻放在心上。 到下午四点的时候,他准时开车从球场离开。听闻他有事要先走,不能留下与他们吃晚饭,不明情况的姜池没有多想,倒是赵家少爷暗地里揣摩他的心思,只当他是听了程燎的事不高兴。 算准了航班落地的时间,林原野提前半小时开车到机场,坐在接机口的休息区里等。 他戴了顶黑色的棒球帽,一直低着头在玩手机,坐在座位上并不算惹眼。直到余光扫到停在自己面前的那双长腿,他才慢吞吞地抬起脸来,从棒球帽下露出笑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并未答话,而是伸出手来抬了抬他的帽檐,目光落在那枚熟悉的意大利队徽上问:“你从哪翻出来的帽子?” “衣帽间里。”林原野单手托着下巴回答,“看你好久没有戴过,我就自己翻出来戴了。” 程燎不置可否般勾了勾唇角,“到底是谁来接机。”他伸手握住林原野的手腕,将人从座位里拉起来,“说好要来接机的人,就自己坐在这里玩游戏。” 林原野脸上不见半点愧疚,眼中笑意反而逐渐蔓延扩大,“你比预计的时间提早了十分钟出来。” 他探头去程燎身后找行李,看见站在后方的小纪和另一位男助理时,笑容熟稔地冲两人招了招手。四人搭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小纪和男助理开程燎那辆车离开,程燎带着行李上了林原野的车。 林原野从驾驶位换到副驾驶,在程燎开车回家的途中,又野排打了一局游戏。车停在路口等绿灯的时候,游戏也恰好刚刚结束。他很快将手机收起来,撑着头看向程燎的侧脸问:“要不要换我来开?” “不用。”后者侧过脸来瞥了他一眼,“游戏不玩了?” “不玩了。”林原野漫不经心转过话锋,“余微微最近和你们公司的项目有接触?” “你看到网上的新闻了?”程燎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没看到,但是听别人说了。”林原野回答他道。 “公司安排了负责人和她对接,她过来不用见我。至于她能拿到项目的原因,”程燎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她的工作能力并不差,而我答应过要给她个人情。” “人情?”林原野眸中浮起少许诧异来,“什么时候的事?” “在小镇上的时候。”程燎淡淡接话。 林原野垂眸思考了两秒,随即微微扬起唇角问:“和我有关?” 男人没有否认他的话,“和你有关。” 林原野拖长音调哦了一声,语气满含意味深长地开口:“我好像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 程燎不置可否地顿了顿,继而面色平常地转开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林原野顺着他的话反问:“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想点菜的话,”程燎语调低缓地回答,“要看小虞表现。” 林原野立刻心领神会地笑出声来,在车第二次遇到红灯停下来时,倾身凑过去在对方脸边亲了亲。 男人坐在驾驶座里没有动,眉毛却微微往上抬了抬,语气低沉地出声问:“就只有这个?” “不满意?”林原野的尾音明显上扬起来,“那这样好了,如果下个路口还是红灯,我就再亲你一次。” 程燎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不料接下来连着开过两个路口,都没有再遇到过红灯。眼看着离家里越来越近,自己的承诺还没有兑现,林原野佯作遗憾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程总运气不太好。” 程燎没有出声接话,却直接靠边将车停了下来。 林原野还未反应过来,见状也只是扫了眼开在路边的便利店问:“你要下车买东西?” “不用。”驾驶座里的男人抬手解开安全带,掌心越过手刹抵在他的座位边缘,上半身微微倾斜朝他欺近过来,“小虞说我运气不好。” 程燎修长的手掌绕过林原野耳后,轻轻托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脸按向自己面前,“运气不好的话,那就只能靠后天努力了。” “毕竟,”男人缓缓垂眼吻上他的嘴唇,“天道酬勤,不是吗?” 在他认真的吮吻里愣了一秒,林原野下意识地睁了睁眼睛,语气含糊地小声嘀咕:“天道酬勤是这么用的吗——” 将他的尾音与气息尽数吞没,程燎含咬住他的嘴唇没有再动,低到几不可闻的嗓音从唇边溢出:“那小虞告诉我,应该怎么用?” 林原野微微顿了一秒,指尖摸到身侧的安全带搭扣解开,抬起手来挂在程燎的臂弯间,偏过头伸出自己的舌尖,轻轻舔了舔他的嘴唇,开始专注回应他的亲吻,“这不是天道酬勤,这只能叫耍赖皮。” 程燎低笑着伸长手臂圈过他的腰,略微粗粝的指腹掐在他腰侧缓缓摩挲。察觉到林原野下意识的弹腰动作后,程燎揽在他腰上的那条手臂又收紧两分,丝毫不给他想要退缩的余地。 隐约料到了男人心中所想,林原野索性不再往后退和躲,一只手抱紧程燎的脖颈紧密无缝地贴了上去,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无声无息地朝对方腰间的皮带摸了过去。 指尖堪堪触碰到皮带的搭扣,就被程燎伸过来的手按住了。对方捏过他的手指包在掌心里,从他嘴唇前慢慢退开道:“小虞的手不老实。” 林原野停在他脸边轻轻喘气,没有回答他的话,被他握在手心里的那根手指,却在他的手里微微蜷缩起来,指尖贴着他掌心的纹路坏心眼地刮了刮。 掌心里很快传来些微痒意,程燎松开他的手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将安全带系上以后,发动车子汇入道路中间的车流。 同样低头系完安全带的林原野,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异常敏锐地发觉,程燎似乎不动声色地提高了车速。 他下意识地朝男人身前看了一眼,却并未看出任何明显的情况来。 停车的地方与他们住的小区相隔不远,林原野没有再干扰对方开车。直到两人进入地下车库的电梯,他才转头看向对方问:“刚才回来的路上,你在想什么?” 后者闻声转过脸来,对上他直勾勾望过来的目光,语气平稳地给出回答:“我在想晚上吃什么。” “真的?”林原野半信半疑地挑了挑眉尖,“别的什么都没有想?” “我应该想什么?”程燎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反问。 林原野谨慎地选择不往坑中跳,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问:“那你想到了吗?晚上吃什么?” “想到了。”程燎一边头也不回地接话,一边抬脚跨出打开的电梯门。 “吃什么?”林原野跟在他身后追问。 程燎打开家里的大门,停在玄关口俯身换鞋道:“就吃水煮鱼。” 林原野浑然不觉地站在他身后,转头去鞋架上取家里的拖鞋,语气略显随意地答话:“好啊,很久没吃了。” “我也很久没做过了。”程燎站在原地等他。 林原野换好鞋子直起腰来,视线朝笔直站立的男人扫过去,“那——” 程燎伸手将他拉过来,推到墙边圈在自己的怀抱里,低下眼眸去吻他的鼻尖与嘴唇的同时,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皮带的搭扣上。 “水煮鱼太久没做有点生疏,所以需要提前练习才行。”男人说。 轻轻哼笑了一声,林原野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伴随着空气中细细密密的亲吻声,耳旁清晰地传来皮带搭扣解开的声响,两人的衣服在脚边堆落了满地,林原野背脊抵着身后光滑冰凉的墙面,赤脚踩在层层堆叠的布料里,双手紧紧环抱在程燎结实的后背上。 程燎修长的指尖插入他柔软的黑发里,湿润轻浅的吻沿着他漂亮的下颌线,满含缱绻意味地落了下来。 很快,一场大火就如有燎原之势般悄无声息地蔓延了开来。 番外二 到了第二天,网上又开始铺天盖地流传,两人在机场吵架后各自开车离开的事。单单是文字性描述还不够,旁边甚至有两辆车分道扬镳的配图。 林原野和程燎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但流言在圈内掀起的水花却是不小。众人表面上装作对此不知,私下里却都在议论纷纷,两人的关系多半已经出现了裂痕。 甚至于赵家少爷也以为,林原野是从自己这里听了程燎的花边新闻,才在机场和对方大吵了一架。心中多多少少带了点愧疚感,他在与人喝酒的时候,忍不住多嘴提及了几句。 当晚在场的那几位朋友里,立刻就有人悄悄将消息传了出去。这消息不仅从侧面坐实,程燎与余微微的花边新闻确有其事,同时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林原野为此和程燎吵架的事情。 因而林原野出现在游轮上的当晚,旁人多少都抱了点看热闹的心理。自从与酒肉朋友厮混的时间大幅度缩减,林原野获取消息的速度也滞后了不少。 丝毫不知流言发酵到什么地步,林原野傍晚上船以后,就跟姜池去楼上打了半小时的台球。半小时以后,两人下来去宴厅里吃东西时,落后两步的林原野被赵家少爷拦在了宴厅门边。 对方忙不迭地伸手勾过林原野肩膀,就要揽着他往船舱外走,“几天不见你人影,最近在忙什么呢?” “忙着谈恋爱。”林原野语气满含玩笑意味地回答,拨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转身就要往宴厅里走。 赵家少爷慌忙哎了一声,拽住他话语含混不清地提醒:“这会儿里面人太多,空气也不流通,你就别进去了。” 林原野停下脚步来看他,半晌慢悠悠挑起唇角来问:“到底是人多空气差,还是有我不能见的人?” 眼见自己的谎言被识破,赵家少爷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索性话语直白地开口:“你既然知道是什么情况,就别上赶着去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林原野闻言,反而露出两分诧异的神色来,“什么人能给我找不痛快?” 只当他是在自己这里强撑着脸面,赵家少爷配合地不再点破,话锋一转向他解释道:“晚宴宾客的名单我没看,她会来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林原野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看着他随口询问:“程斐也来了?” 赵家少爷听了,朝他露出莫名不解的神情来,“程斐?”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在船上看到他。” 既然不是程斐,那还会是谁?除了程斐以外,林原野实在有些想不到,还有谁能给自己找不痛快。面前的人越是这样说,林原野反而越是好奇想知道。 不顾赵家少爷的阻拦,林原野绕过他抬脚跨入了船舱里。不成想对方话里提及的人,竟然会是好久不见的余微微。 余微微穿了条酒红色的鱼尾长裙,站在距离门边很近的甜点桌前,听闻动静抬起眼眸朝他扫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撞,当事人还未开口说任何话,原本热闹非凡的船舱,忽然就寂静了下来。 察觉到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目光,林原野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网上有关程燎的花边新闻,似乎并没有在当事人的冷处理中结束。 他和余微微成了全场旁观者目光的焦点所在。 林原野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半分情绪都未显,在身旁那些人或直接或遮严的注视里,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朝余微微走过去。 以为他要当众给余微微下马威,看戏的宾客们脸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兴味来,甚至还有人轻轻晃动手中的酒杯,红酒端在手中迟迟不喝,只等着眼前这场等候多时的好戏开演。 林原野停在余微微身旁的桌前,伸手拿过桌上干净的餐盘,低下头来慢吞吞地往盘中夹甜点。夹到第二块的时候,他视线未偏分毫地看向前方的餐桌,换上叙旧的散漫口吻出声道:“余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余微微的视线慢慢滑向他,“林先生是看到网上的新闻了吗?” “没看到。”林原野继续低头往盘中夹食物,“只是听人说起过。” “你不用放在心上。”余微微语气坦然地出声解释,“如果程总真的想和我有什么,也不会等到现在这个时候。” 林原野闻言,面上浮起轻微的笑意来,“不放心的人好像并不是我。” 余微微在他的尾音里抬起头来,视线朝四周环顾了一圈,随即转过脸来看向他道:“这个很简单,我可以帮你。” “你想怎么帮我?”林原野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却也好奇余微微想到的法子。 “需要牺牲一点名声。”对方回答。 “谁的名声?”林原野也将脸偏了过来,“我的吗?” 却见余微微不急不徐地摇头,精致艳丽的红唇微微张开道:“我的。”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来挽住了林原野的手臂,在众人面前缓缓抬高音量道:“我喜欢的人是你,林原野。” 四周看戏的观众们登时一片哗然,饶是绞尽脑汁也没能料想到,两人会是这样的后续与发展。 林原野面上亦是有些意外地顿了顿,反应过来以后不置可否般地扬起眉来,正打算接过对方的戏继续演下去时,腰间蓦地被人从身后伸长手臂搂紧了。 程燎熟悉的胸膛从背后贴过来,男人伸手拨开余微微挽住林原野手臂的两只手,众目睽睽下丝毫不给面子地打断两人道:“余微微,趁我不在就想撬我墙角?” 顺理成章地认下这顶扣给自己的帽子,余微微功成身退般地端着餐盘离开了。 没有理会四周他人情绪各异的脸色,程燎的手臂仍旧落在他腰上没有松开。林原野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压低嗓音语气促狭地问:“你该不会是真的以为,她想要撬你的墙角吧?” “不管她是不是,”程燎的语气未有丝毫变化,“防患于未然总是不会错。” 林原野任由他搂着自己不再动,眉尖饱含意味深长地挑了起来,“你防的是哪门子的患?” “这里的所有人。”程燎道。 林原野轻声哼笑起来,一边拉着他往船舱外走,一边回头看着他嘀咕:“需要防的人是我才对吧。” 话音未落,他差点撞上了前面走过的人。林原野将脸转回正前方,就发现赵家少爷停在自己面前,目光呆愣地从他与程燎之间来回扫动。 林原野朝他笑了笑问:“有事?” 后者骤然缓过神来,反应迟钝地摇了摇头,最后欲言又止地回答:“没事。” “没事我出去吹一会风。”林原野说。 宴厅中正是热闹的时候,船舱外放眼望去空无一人,两人在甲板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视野尽头是城市中璀璨耀眼的灯火,耳朵里翻卷着海浪拍打岸边的悠长轻响,如同将满世界的喧嚣抛在身后,林原野背脊放松靠进身后的椅子里。 “你什么时候到的?”他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问程燎。 “刚到。”男人转过头来,视线缓缓落在他脸上。 察觉到他投向自己的目光,林原野从落下的灯光里抬起脸来,“我爸让我下周起去公司里帮忙。” 程燎什么都没说,只看着他开口问:“你想不想去?” “去倒是可以去,只是,”林原野微微偏了一下头,“我现在还不怎么熟悉流程。” “这个简单。”程燎眼底划过淡淡的笑意,“我可以教你。” 林原野的语气里亦染上轻笑意味:“你要怎么教?” 男人在他的话音里慢慢垂眼靠近过来,“先让小虞来给我做实习生,我可以手把手地教。” 林原野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包教包会吗?” “包教包会。”程燎低沉的话语略略一顿,停在他的嘴唇前没有动,“不满意可以从头来过。” 林原野不躲不避地维持原本的坐姿,语调明显愉快地上扬:“真的?” “真的。”程燎轻轻含住了他的嘴唇,压着他的下嘴唇缓缓碾磨起来。 林原野轻轻笑出声来,双手捧住他的脸往后退开,“上次说好的教我打架子鼓,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兑现承诺。” “是吗?”程燎唇角幅度轻微地掀了掀,“那就从明天开始教。” “架子鼓还没有买。”林原野煞有介事地出声提醒。 “明天去买。”程燎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里,重新低头朝他的嘴唇吻了过去。 没有再推开他靠近过来的脸庞,林原野在夜色中的海风里闭上双眼,嘴唇轻轻动了动,“要学打架子鼓,还要去做实习生。那到底是先学打架子鼓,还是先去做实习生?” “白天做实习生,晚上学打架子鼓。”程燎贴着他的嘴唇低声道。 林原野的笑声断断续续从唇缝间溢了出来,“那样就挤不出时间来谈恋爱了。” 咬着他的嘴唇,将他的尾音尽数吞吃入腹,程燎缓缓出声回答:“那就小虞自己决定。” 沉默了大约两秒时间,林原野最后吐词含糊地给出结论:“明天的事明天再决定,今天的我还不想做决定。” “我现在只想好好和你接吻。”林原野说。 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开始放任自己沉沦于其中。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暖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从身下长长拉了出来。 两道影子轻轻叠在一起,很长时间都没再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