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别写了!皇宫的瓜被曝完了》 第1章 长生不老药 “竟敢偷魏公公的午膳,简直不知死活!” “快!抓住那个偷鸡腿的小屎壳郎!” 皇宫御道,三个小太监刻薄叫骂,跟前疯跑着的,是一个衣衫单薄,瘦瘦巴巴,不足半人高的小丫头。 赫连玉撒丫子狂奔,不忘回头冲追她骂她的小太监竖中指。 她本是青丘山的兔子精,平生除了修炼就是爱看话本子。 可能是看得话本子太多,骂的话本子笔者太多,她遭了报应。 一觉醒来,无故穿书,成了冷宫中没有名姓的炮灰公主。 原主有个暴君爹,暴君爹三年后被四皇子杀,四皇子夺位登基,登基一年,大夏亡国。 灭亡大夏的,正是后世穿越而来,附身到大夏礼部尚书嫡女身上的女主,和她的男主男配团。 当时看这个话本子,赫连玉嗷嗷喊爽,结果,她成了被灭国的炮灰。 而且,她这个炮灰,从出生就是个大写的“惨”字。 冷宫出生,暴君皇帝不知道她的存在,她不饱,穿不暖,没银子打点,还要被小太监小宫女打骂。 没有当过一天公主,亡国时还要被拉出来陪葬。 能活到六岁,赫连玉佩服原主顽强的生命力。 穿过来三天,赫连玉实在受不了吃馊馒头,刚去御膳房偷了个鸡腿,没成想,第一次偷鸡腿就失利了,被小太监抓了个正着。 不过,就算只能靠偷吃食度日,赫连玉也不想要暴君皇帝知道她的存在。 因为四年后大夏亡国,皇室皆被屠戮,能留下一滴血,都算他们幸运。 只要没人知道她是皇室公主,她就能偷偷逃跑,然后找个深山老林修炼,日后平安回到青丘山! 赫连玉想得十分美好,但身后的小太监也追得紧。 她赶忙抛开杂念,计算着回冷宫的路线。 看准时机,‘嗖’地窜到一处宫门。 七拐八绕,将小太监甩开。 正当她停下,打算慢慢走时。 瞥见一个锦袍少年。 眸如点漆,面如冠玉,芝兰玉树。 赫连玉黑眸一瞪,拔腿就跑。 皇宫重地,穿得起好衣裳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惨。 她不想沾惹一点。 赫连玉不知道,锦袍少年被她避之不及的态度诱的好奇。 锦袍少年瞥着她的方向,“去查查那小丫头。” “奴才遵命。” 冷宫。 赫连玉蹦跶回冷宫,怀里的鸡腿余温尚在。 她蹬蹬蹬跑进漏风的宫殿,兴奋扑到床榻边。 “嫣儿姐姐,你快——” 赫连玉愣在床榻边,鸡腿砸在地上,嗡嗡北风刮过她的衣裳,肩头的薄衣裳被掀起,露出干瘦的骨头。 窄小的床板上,嫣儿全身只有一件破布遮盖,露出的地方,青青紫紫,没有一块好肉。 就连嫣儿那张脸,也是斑驳的红痕。 赫连玉抬脚上前,冷宫院门猛地被踹开。 传来几声尖细的喊叫。 “冯公公有赏,你这死丫头还不过来听赏?” 小太监唱着他的尖细嗓音,吊梢眼睥睨着赫连玉。 赫连玉站在远处,黑眸冷冰冰泛着寒,像是一只发怒,等待时机,伺机咬死敌人的小兽。 小太监被赫连玉的眼神盯得瘆得慌,冲同行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扬着下巴语调高傲:“冯公公说了,嫣儿伺候侍卫大爷有功,特赐烧鸡一只。” 小太监哼了一声,质问赫连玉:“你这死丫头懂不懂规矩?不知道谢恩吗?冯公公宅心仁厚,你就偷着乐吧!” 赫连玉眼眶深红,死死盯着两个传话的小太监,冲到瘸腿桌前,一把抓起烧鸡,朝二人砸过去。 “滚!” 两个小太监被砸个正着,“你、你放肆!竟然如此糟践冯公公的心意!” 赫连玉抓起盘子,朝着桌子角一砸,瓷盘碎成几片。 她执着最尖锐的瓷片,朝小太监踏过去。 小太监欺软怕硬,连滚带爬跑出冷宫。 呼啸的风刮进窗子,透过窗上的纸窟窿,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跪在床榻边,忙碌着什么。 是夜。 赫连玉缩在床板的角落,将仅有的几件薄衣裳披在身上,膝盖上一本蓝皮日记本。 赫连玉翻开日记本。 这本日记本是她穿书的金手指——写日记即可获得积分,兑换修炼宝物。 穿书三天,她一个字没写。 因为…… 冷宫没有笔。 赫连玉抬手抹了一把脸,刚流下的热泪,被风吹的冰凉。 赫连玉摸着胸口,心脏哇凉哇凉的。 声音可怜兮兮: “系统,赊给我一支笔好不好?” 【好的。】 赫连玉黑眸轻眨,没料到系统这么好说话,就是声音有些奇怪,空灵如风,她在青丘山修炼数年,从未听过。 一支狐毫笔出现在床板上。 雪白的狐毫细腻,笔杆子挺直光滑,瞧着便是上等竹木制成。 拿在手中掂量,握持感极佳。 两息后,狐毫笔自动出墨,极有灵性。 赫连玉在青丘山见过了修炼宝物,此时的狐毫笔并不足以让她惊诧。 稚嫩的小手握着笔,在日记本上挥洒。 与此同时,养心殿。 赫连肃揉捏着眉心,往内殿走,通身的威严贵气。 “常海,近日西凉犯险侵边,当真是胆大妄为!” 饱含天威,满句怒火。 常海是伺候赫连肃的大内总管,是跟了赫连肃三十多年的人,也是赫连肃最信任的人。 “陛下说的是,那西凉本就属蛮荒之地,简直可恶!” 赫连肃走到榻边,见枕边一本蓝皮日记本,胸中怒火滔天。 “放肆!” “陛下恕罪。” 常海听到赫连肃的怒喝,顿时跪下称恕罪。 “常海,将朕榻上的蓝书取来,朕倒要瞧瞧,朕的寝宫什么时候成了来去自如的地方!” 常海赶紧称是,起身去找赫连肃说的蓝书,他使劲儿瞪着眼睛,只瞧见龙榻整洁无痕,哪有什么蓝书! “陛下恕罪,奴才愚钝,竟没有看到您说的蓝书。” 赫连肃剑眉一蹙,抬手去指枕边蓝书时,那蓝书散发金光,朝他扑来,没入眉心。 赫连肃虎目一瞪,心下骇然。 忍不住低啐一声:见了鬼了。 常海没听清,关怀问道:“陛下您说什么?” “行了,许是朕近日疲惫,花了眼,你退下吧。” 第2章 世风日下 赫连肃面无异色,挥退了常海。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蓝皮书,上书几个大字——赫连玉日记本之赫连肃副本。 他尝试翻开日记本。 扉页—— 「首先,记住,我是赫连玉。」 赫连肃半阖眸子,赫连玉?和他倒是同姓,名字不熟悉,或许是宗亲孩子。 这本日记的主人是赫连玉? 赫连肃继续翻看,发现只能掀开第一页。 [今天好倒霉!倒霉!往常在御膳房偷馒头从未被发现,就今儿个,偷了个鸡腿而已,就被魏公公的走狗追了八道门!] [回到冷宫,嫣儿姐姐被太监侍卫们作践丢了命。我发誓,一定要替嫣儿姐姐报仇!让欺负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先写日记吧,攒积分,兑换烤鸭,兑换大棉袄,可以兑换的东西好多呀,竟然还有长生不老药,不过要好多积分,算了,先吃饱饭!] 长生不老药? 赫连肃信! 脑海中的日记本,就是一个神迹,长生不老药,他深信不疑。 任何一个帝王,一个有野心的帝王,都想得到长生不老药。 至于积分兑换,赫连肃虽不知积分是什么,但兑换二字他清楚,或许积分作用与银子相似。 这本日记,难不成是仙人指引? 上天认为他是千古明君,才让他知道此等神迹? 赫连肃心底越发火热,激动。 兀的,他想起‘副本’二字。 也就是说,他只是其中之一能看到的人,还会有其他人看到…… 赫连肃低喃:“赫连玉……冷宫……” 长生不老药,他势在必得! “常海!常海!去给朕查冷宫……” 天上弯月如饱满米粒。 冷宫破败,月辉丰盈它满身枯瘦。 赫连玉放下笔,鼓嘴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这篇日记值多少积分?” 她胡乱写了一通,真真假假。 【156积分。】 系统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现在可以兑换东西吗?” 赫连玉吸溜了一下,满脑子都是香喷喷的大鸡腿、大馒头、面果子…… 【可以,系统商场已打开,宿主请任意选购。】 赫连玉面前,是一块巨大的透明虚拟屏幕,右上方的角落有一个积分标识。 板板正正标注着积分156。 整个虚拟屏幕分为四大类: 凡物、仙物、魔物、科技。 赫连玉统统浏览了一遍,除了仙物还算熟悉,其他三类中,她大部分闻所未闻。 156积分,绝对不算多。 所以—— 【牛肉面兑换成功!】 【洗髓丹兑换成功!】 【狐毫笔购买成功!】 【当前积分:4。】 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赫然出现在赫连玉手边。 碗是白玉碗,碗中是赤红色牛肉汤汁,汤汁中静静躺着淡黄色面条,青翠欲滴的青菜和红褐色大块牛肉,给人视觉上最极致的享受。 汤汁的咸香,面条的麦香,牛肉的鲜香,青菜的清香,浓郁到令人窒息。 赫连玉来不及多欣赏,拿起筷子,塞上一大口。 劲道爽滑,味蕾大开,浓烈的喷香仿佛能掀翻天灵盖。 再放下碗,看不见一滴汤。 她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一脸满足。 她有些庆幸穿书,否则,她在青丘山一辈子都吃不到牛肉面! 吃饱喝足,她看向小木盒,木盒里盛放着洗髓丹。 赫连玉心一横,将洗髓丹扔入口中。 闭上眼睛,等待着传说中筋骨重塑的痛苦。 数息之后,赫连玉疑惑睁开眼睛。 似乎,没有一丝痛楚。 “系统,商城会卖假东西吗?” 【会的,假一赔十。但本系统只给了您一颗洗髓丹,而非十一颗,说明此物为真。】 赫连玉:“……” 世风日下! 赫连玉将薄衣服往身上扯了扯,缩在角落,闭上了眼。 明天去趟浣衣局,原主娘在浣衣局有个好姐妹,她兴许能求对方帮忙,送嫣儿走得体面些。 赫连玉安安稳稳睡下,赫连肃却怎么也睡不着。 宽敞的龙榻上,他辗转反侧。 写日记的究竟是何人? 积分又该怎么样获得? 长生不老药需要多少积分? 他又该如何得到长生不老药? “赫连玉……” “赫连玉。” 皇宫之外,也有一声同样的轻呼。 “长生药……聪明了。” 少年的轻笑伴随着悠扬轻灵的琴声,溢出窗外。 “长左,修书回京!” “是,公子。” 屋中炭火烧的极旺,隔着跃动的赤橙色火苗,隐约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火苗由盛转衰,直至完全隐匿在烧红的炭火里。 “哗!” 冷水倾盆而下,浇透了炭火的余温。 铜盆砸在地上,发出‘几里哐啷’的声响。 大通铺的宫女们一个个连滚带爬下了床,跪在泼水的管事姑姑面前,噤若寒蝉。 “一个个吃饱喝足睡大觉,衣裳都等着我去洗是不是?” “想当年,我初入宫中,哪像你们一样?我寅时起来洗衣,戌时才回来睡觉,宫里主子谁不夸我一句勤快?” “你们倒好!等着我这个管事姑姑来喊!” “赶紧给我滚出去干活!否则今个儿一天甭想吃饭!” “姑姑息怒。” 小宫女们不敢怒也不敢言,一个个缩着头听管事姑姑的‘教导’。 管事姑姑冷哼一声,在人堆儿里一扫,“红缨啊,外头有个小丫头找你。” 红缨低垂着头道谢,管事姑姑带着红缨出去。 “红缨,内务府魏公公又差人送了两双绣鞋,我一瞧,丝绸缎面,那可是宫里主子才穿得起的料子。” “我再看那绣鞋大小,正正好好合我的脚,你说巧不巧?” 红缨垂着眼皮,轻声细语,“既是有缘,姑姑便拿一双穿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这可是魏公公特地送给红缨姑娘你的!”管事姑姑笑得合不拢嘴,奉承了一声‘姑娘’。 红缨勉强笑了笑,没再继续搭话,目光看向浣衣局院门处,正站着一个破衣烂衫的瘦弱小姑娘。 若不是宫中不允许乞讨,红缨真不怀疑赫连玉是哪里来的小乞丐。 “也不知道那小丫头的娘是哪一个,敢在宫中偷生孩子,不知死活!” 管事姑姑轻蔑扫了赫连玉一眼,便赶到一旁,大声呵斥新来浣衣局的小宫女。 红缨细细打量赫连瑜,“是你找我?” “是。” 赫连玉同样打量着红缨,见她眉眼没有戾气,想来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和原主娘是好姐妹倒是不奇怪。 第3章 七王爷 赫连玉开口:“我娘是柳月牙。” 红缨脸色大变,紧张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将赫连玉带到角落。 “那你亲生父亲是……” 赫连玉摇头,“我不知道。” 原主娘没把身世告诉过原主,可能是从没想过原主能平安长大,知道身世与否,都无所谓。 红缨嘴唇嚅动,掀眸扫了赫连玉几眼,欲言又止,“你娘让你过来做什么?” 赫连玉将这几年冷宫发生的事,简单说与红缨听,最后道出想向她借几两银子,将嫣儿体面送走。 红缨轻轻点头,回屋取了银子,偷偷塞到赫连玉袖子里。 眼中含泪:“快些回去吧。” 赫连玉冲红缨道了别,带着借来的银子,往冷宫走。 路上宫人不少,赫连玉只能躲在吉祥缸后,避着人走。 她有意避着人,奈何人想往她身上撞。 “哪个宫里的小丫头?怎么穿的如此寒酸?” 清冽含笑的少年音,在赫连玉身后响起。 赫连玉骨头一僵,吱嘎着脖子转向少年。 赫然是她昨日瞥过一眼的锦袍少年。 “放肆!见了四皇子还不行礼?” 赫连迟睨了身边小太监一眼,眸底不悦。 赫连玉黑眸滴溜转,四皇子? 赫连迟? 弑父杀兄,抢了暴君皇位的亡国病娇皇帝赫连迟? 赫连玉咽了咽口水,动作十分丝滑—— 拔腿就跑。 她是兔子精,肯定比人跑得快! 她坚信,只要跑得够快,小命就能保住。 赫连迟一个没看住,眼前就没了赫连玉的影子。 他眼梢含笑,睥睨着小太监,冷冰冰吐出两个字:“多嘴。” 另一边,赫连玉狂奔,在一扇门前藏了过去,稍作歇息。 一双大手伸到了她面前,托着一个刺绣小荷包。 “小丫头,你钱袋子掉了。” 赫连玉顺着声音望过去,入目便是一双威严凌厉的鹰眸,墨黑、深不见底。 中年男人模样不俗,若是年轻十岁,估摸着也是风靡一时的美男子。 男人身着藏蓝色棉袍,从穿着上看不出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多谢王爷。” 赫连玉拿过了钱袋子道谢。 “你怎么知道我是王爷?”赫连肃坐在赫连玉身边,“许的我是皇帝呢?” 赫连玉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赫连肃,“现在是早朝时间,陛下正在上早朝,你不可能是陛下。” “能在宫中穿着如此随意,只有亲王和皇子。” “你年纪太大,不会是皇子。” “陛下登基前,杀的就剩下一个无心皇位的兄弟,您是七王爷吧?” 赫连肃喉咙一哽,“你知道的还不少。” 听着赫连玉说他杀兄弑弟,心中升起一抹别扭。 他没想到,日记本的主人,竟然是这么个六岁小丫头。 长生不老药的希望,竟然会在她身上。 还真是荒唐。 “那是!”赫连玉骄傲抬下巴,冲赫连肃软软一笑,脏兮兮的小脸熠熠生辉,唯有一双眸子如皎月明耀,她起身冲他挥手,“我得回去了。” 她可不想靠近皇室的任何人! 兔子小命最要紧! 赫连肃揪住赫连玉的衣裳,嗤声调侃,“我帮你捡了钱,就一句多谢?” “……不然呢?”赫连玉顿时收回了笑脸,她指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裳,“王爷指望我一个小宫女报答?” “宫女?”赫连肃似笑非笑扯唇,“哪个宫的宫女?我怎么记得十三岁才是宫女入选岁数,你有十三岁?” “你不懂。”赫连玉张口就是忽悠,“我们家是奴才世家,生下来就在宫里伺候人。” 赫连肃脸黑。 他已经派常海调查清楚,七年前他醉酒临幸了浣衣局一个婢女,那婢女被贵妃找了个借口,打发到了冷宫。 没想到,竟偷偷产下一女,这一女就是赫连玉。 赫连玉虽说无名无分,也没有个正式名字,但到底是他的子嗣。 她说自己奴才世家,那就是将整个大夏皇室骂了进去。 见赫连肃脸黑,赫连玉小脑瓜一转。 悟了。 “王爷,我没有钱财报答,也不能为你肝脑涂地,这样吧!我给你磕两个响头!” 反正大夏皇室都得死,她就当提前拜祭死人了! 赫连肃脸更黑了,眼瞅着赫连玉要滑地上去,他大手一抓,“胡闹!你娘就是这样教的你?见人就下跪?” 他皇室子嗣的尊严教养,怎能被如此折辱! “小家伙,听说过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吗?” 赫连玉点点头,煞有介事点评,“能说出这种话的,一般都是站着死得老惨了。” 她可务实了,兔子嘛,该窝囊的时候窝囊,有能耐了就咬死对方。 活着,就是希望! 赫连肃:“……” 好像没毛病。 “王爷,我跟你说嗷,人生在世,命最重要,活着就有希望!死太早什么都吃不到,还看不到仇人的下场,多可惜!” 赫连玉说着说着就坐下,跟赫连肃唠了起来。 “你看我,我和嫣儿姐姐被小太监们欺负,嫣儿姐姐丢了性命,如今只剩下我一人,我得活着呀,我得替嫣儿姐姐报仇。” “小孩子家家,还知道报仇?”赫连肃觉得好笑。 他身为皇帝,膝下子嗣不敢在他面前表露真实想法,各个装作温良大气。 赫连玉是第一个敢直言报复,敢光明正大反驳他的话,甚至说出她引以为傲的“窝囊活法”的孩子。 就是不知道,她若是知道他是她爹,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她还敢不敢继续说。 赫连肃悬着揶揄的笑,瞧着赫连玉滔滔不绝,大讲特讲。 隐约期待赫连玉知道他是皇帝时的反应。 赫连玉唠的口干舌燥,站起来拍了拍小屁股。 “不说了,我去御膳房偷碗汤喝。一会儿再往欺负我的小太监碗里吐几口吐沫,恶心死他们。” 赫连肃笑容僵硬,还没恶心死小太监,恶心到他了。 他不理解,他怎么会有一个如此……市侩又接地气的闺女。 这个闺女能得到仙人指引。 他嫉妒。 赫连肃第一次因为自己清高,而自卑。 “或许你可以直接下毒,借刀杀人,栽赃嫁祸。” 赫连肃上阴招,一个个教赫连玉。 “譬如,找到与你有仇的小太监有过节之人,先打好关系,再假借他人之手,下毒杀了小太监,届时,没人会怀疑你,你还有了替罪羔羊。” 第4章 冷宫请罪 “栽赃嫁祸则更简单,你不是会偷吗,去偷件御品,藏到小太监房中,引导别人去举报,你作壁上观。” “这些个法子,不比你那吐…唾沫,要立竿见影?” 赫连玉小眉头一皱,警惕瞅着赫连肃:“陛下当年为什么没杀你,他不怕你背地里起兵造反吗?” 她最多是损,但他是真毒。 呜呜,兔子怕怕。 赫连肃气的磨牙,“孺子不可教也!” “你说我?”赫连玉指着自己。 “是!” 赫连肃气得眼冒火星子,他是真龙天子,怎么生下这么滩烂泥?想扶她上墙都扶不动! “我让你教我了吗!”赫连玉委屈,“我一个小孩子,栽赃陷害杀人放火合适吗!” 赫连肃心虚摸鼻头,瞧着因为营养不良,跟自己大腿一般高,脸上黑黢黢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小丫头,轻咳两声。 “行了,我瞅你也不像是有本事的,今个儿本王做回主,替你杖责那群不长眼的小太监报仇,如何?” 赫连玉冲赫连肃蹦跶,笑得咧开一口白牙,“多谢王爷!王爷你真是个好人!” 可怜兮兮卖个惨,傻王爷就替她出了头,套路真好用。 赫连玉感慨:话本子,常看常新,看到老,学到老。 赫连肃被赫连玉的笑容感染,剑眉漾起真切的笑意,但还是故作嫌弃。 “笑不露齿,这点规矩都不懂,真是……” 后话隐下,意思不言而喻。 “我是小宫女,又不是大家闺秀。”赫连玉满脸神气。 反正她现在是个皇宫黑户,懂不懂规矩有什么区别? “你真当我傻?”赫连肃抬手去戳赫连玉的腮帮子。 没一点肉,硌得慌。 他收回手,带回来一指头泥,黑黢黢的。 赫连肃额头青筋一跳,深呼一口气,“你娘是朕……皇兄七年前临幸过婢女,你算是本王的侄女,也是这大夏名正言顺的公主。难道你就不想恢复身份?” 赫连玉看赫连肃眼神危险,捏着手指,盘算一拳把他打失忆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不想做亡国公主呐! “怎么,瞧你这样子,是不想做公主?公主不比你如今饥寒交迫要舒坦?” 赫连肃见她警惕,又一副想咬死他灭口的小表情,轻笑出声。 笑着笑着,便越发酣畅痛快。 赫连玉冲他翻了个白眼,“不想做公主又怎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咳咳……没上过学,就别乱说话。” 赫连肃被呛得直咳嗽,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抬手去揪赫连玉的小脸,又瞧她一脸灰,讪讪收回手。 “但凡你上过两天学,也不至于如此口无遮拦。” 皇宫之中,这小丫头嘴也没个把门! “王爷,时辰不早了,你走吧。”赫连玉想赶紧打发了他,“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赫连肃嗤笑,长生不老药的希望在她身上,他怎能轻易放她离开? “小丫头,皇宫中的一举一动皆在皇帝掌握中,若他发现冷宫中还有一个女儿。那帮你隐瞒的我,也就是本王,能有好果子吃?”赫连肃佯装威胁。 赫连玉小脸一绷,凑近赫连肃:附在他耳边。 赫连肃以为能听到什么聪慧计谋,或者大逆不道的话,结果…… “胆小鬼!” 赫连肃:“……” 他为人四十一载,头一次对一个人如此无力。 赫连玉骂完就跑,小腿捯饬的飞快。 赫连肃没拦着,眼瞅着赫连玉没了人影,收回了脸上的笑容,抬了抬手。 常海从角落走了出来,恭敬躬身:“陛下,奴才在。” “把欺负小玉儿的狗奴才杖责三十,带到冷宫门口请罪。” 常海垂眸应下,心中将赫连玉的身份拔高几个台阶,思索着提点自己那干儿子几句,明里暗里去照顾点这位即将涅盘的凤凰。 …… …… 赫连玉在御膳房偷喝完鸡汤,在宫里四处晃悠,和侍卫太监们躲猫猫,趁机观察了一下神武门。 门外是御道,时不时有华丽的马车和官员出入,宫中采买者也出入这道门。 出入门皆需要腰牌。 赫连玉暂时放下偷溜出宫的想法,又回了冷宫。 正值冬季,天晚的早。 她回冷宫时,冷宫门口跪着一圈太监侍卫宫女,各个后背血淋淋,脸苍白。 看来七王爷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赫连玉站到冷宫门口,瞅着跪在最前面的太监冯公公,枯树皮似的脸,浑浊的眼。 几天前,他就是用这么一副恶心的皮囊,带着他的走狗,对她和嫣儿非打即骂。 昨天,她不在,冯公公纵容侍卫强迫嫣儿致死,妄图用一只烧鸡将罪责洗成赏赐。 今日,他又一副恶心的模样,虚伪告罪。 冯公公见到赫连玉,收起眼中的阴鸷,冲赫连玉嘭嘭磕了几个响头,边磕边痛哭流涕: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扰了姑娘清净!姑娘饶命!” 冯公公动作一出,身后呼啦啦一群人,跟着他磕头,跟着他喊。 赫连玉找了两块砖,垫屁股底下,坐在了地上。 中气十足:“喊整齐!大声点!” 约莫一刻钟,一群人磕得喊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却丝毫不敢懈怠。 赫连玉大发慈悲,“都停下吧!听你们磕头,我好心疼。快别磕了。” 众宫人沉默,大气不敢喘。 “冯公公,嫣儿姐姐还躺在屋里,等着下葬。”赫连玉走到冯公公面前,把荷包塞到冯公公手里,“麻烦您操办,让嫣儿姐姐走得体面些。” “您折煞奴才了!这宫中婢女发丧,哪里需要您出钱!嫣儿姑娘与您亲近,能为嫣儿姑娘发丧是奴才的幸事!奴才欣喜还来不及!” 魏公公不敢接荷包,赫连玉抽回了荷包。 “冯公公欣喜?” 冯公公赶紧自打嘴巴,低头认错:“是奴才失言,奴才为嫣儿姑娘痛心!” 冯公公识时务,但赫连玉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不过,伤害嫣儿的,又何止冯公公一人。 赫连玉指向调戏过嫣儿的侍卫,一脸天真,“冯公公,他们是不是下面没阉干净?脸上还有胡渣呢。” 冯公公心一寒,打一顿还不够,小主子这是要阉了那几人啊! 按道理来说,他就是个掌管冷宫这片地方的小管事公公,阉侍卫,他做不了主,但…… 给这位小主子撑腰的,是常海常公公,虽说是替七王爷传话,可后宫的事还轮不到七王爷做主,只能说,这背后……是陛下啊! 莫非……陛下肯认回这位小公主了? 第5章 小安子 冯公公心思活络,想到赫连玉即将飞上枝头,不免起了攀附之心。 “姑娘放心,奴才一定给您办妥当咯!” 赫连玉看着这群人心烦,挥了挥手,“都滚吧。” 说着,赫连玉转身回冷宫。 冯公公眼皮一耷拉,回过头招来一个小宫女。 “去给姑娘拿几条过冬的棉被,别冻着姑娘,再送碗热汤暖暖身。” 小宫女离开后,那几个侍卫纷纷去抱冯公公大腿。 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长在冯公公腿上。 “公公饶了我们吧!我娘还等着我回去生个大胖小子呢!” 冯公公眼睛一挑,笑得恶心黏腻,手指在侍卫下巴上划动,“咱家是心疼你们,可谁来心疼咱家?怪就怪你长了胡渣,身下又多了那么坨没用的祸害。” 冯公公不耐烦,“拉下去拉下去。” 小太监们将侍卫们拉下去,又将嫣儿的尸首抬出冷宫,往常冷清的地方,热闹许多。 冯公公收拾完残局,也离开了。 是夜。 赫连玉窝在软乎乎的被子里,手上握着狐毫笔,在蓝皮日记本上勾勾画画。 [今天好幸运嗷~红姨借了我五两银子,我能把嫣儿姐姐体面送走啦。] [遇到了一个傻王爷,我怀疑他随时可能篡位。不过,他肯定不会成功啦,四皇子才是下一个皇帝。] [傻王爷帮我教训了冯公公,我体验了一把仗势欺人,爽!] [今天要兑换一件小裙子。冷宫女孩子,永远漂亮!] 赫连玉写完日记,系统立马弹出消息。 【本篇日记积分:120;当前积分:124。】 赫连玉打开系统商城,在漂亮的小裙子中流连忘返。 定睛一看,一条小裙子要一千多积分。 赫连玉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叉掉了小裙子,最终兑换了一颗百毒不侵丹。 【百毒不侵丹兑换成功!】 【剩余积分:9。】 床角处,出现一个小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翠绿的小丹丸。 赫连玉不拖沓,直接塞到了嘴里。 嚼完后,赫连玉有些嫌弃。 “系统,这是谁做的垃圾丹药?怎么一点也不甜?” 【宿主,丹药不是糖豆子,请仔细分辨区别。】 赫连玉不赞同,但也没有跟系统争辩。 回想起她以前吃的丹药,每一颗都是甜滋滋的。 赫连玉舒舒服服进入梦乡。 夜露深重。 四皇子府。 赫连迟震目,手边猛地闪出一本蓝色日记本,上书‘赫连玉日记本之赫连迟副本’,如此怪事,伺候的婢女竟视若无物。 赫连迟眸光微动时,副本日记本化作一道金光,刺入他的眉心。 日记本上的内容,在他脑海中跃动。 一页扉页,两篇日记。 其中‘四皇子才是下一个皇帝’,更是令赫连迟心跳如鼓。 …… …… 养心殿。 “嘭!” 赫连肃怒而拍桌,将手中的奏折摔在地上,“放肆!这李道平简直胆大妄为!通篇废话!狗屁不通!” 常海赶紧拾起折子,眼珠子一瞥,瞧见奏折上写着: 臣李道平给陛下请安,陛下身体可好?江宁奇货不胜枚举,百姓安居,托陛下洪福。 是本请安折子,算不上有错。 常海估摸着陛下是在借机发火,李大人这道折子无辜遭了罪。 赫连肃将笔一扔,大步流星往内殿去,常海急忙跟上。 “四皇子最近课业如何?”赫连肃突然提问常海。 常海不敢有偏颇,如实道来:“朝晨起早,晚夕眠迟,如往常一般勤勉克己。” “倒是勤奋。” 赫连肃意味不明,听不出喜怒,“明日召四皇子去御书房,朕亲自考问。” 常海摸不准赫连肃突然起意是为何。 君心难测,他垂首应下。 “小玉儿见了那些个狗奴才,什么反应?” 赫连肃眉梢含笑,对她称呼自己‘傻王爷’,又忽悠自己替她做主,没一丁点儿不满,甚至有些许欣慰。 常海见赫连肃龙颜大悦,忙跟着笑答:“小主子见冯鹏一众跪在冷宫门口,不仅不怯场,反倒是找了两块垫砖。” 常海将赫连玉的做法,话语,一一学给赫连肃听。 “小主子有陛下年轻时的风范!日后必非凡物!” 赫连肃听得舒心,“给朕找几件小孩子的衣裳,明个儿朕亲自送过去。” 想到冯鹏那老太监先一步送了棉被给赫连玉,赫连肃就止不住酸涩恼怒。 赫连玉是他闺女,哪里用得着冯鹏那狗奴才献殷勤? 常海退出殿外,招呼来自己干儿子小安子。 小安子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模样清俊,身板清瘦,瞧着是个讨喜的。 “干爹,小安子给您请好。”小安子身子一弯,朝常海笑着问好。 “行了,别搞这些个虚头巴脑的,干爹给你指条明路。”常海微眯眸子,冲小安子勾了勾手指。 小安子附耳上前。 常海说完后,小安子立马跪下,冲常海磕了一个头。 “小安子多谢干爹指点。” “若干爹看错了,怨干爹吗?”常海脸上呷着笑,一双锐眼直逼人心。 小安子讨好摇头,“干爹想着孩儿,是孩儿的福气,哪怕干爹走了眼,也只能怪孩儿福薄,辜负了干爹栽培。” 常海舒心一笑,让小安子起来,抬掌狠狠扇了小安子一巴掌。 直将他脸扇歪,扇出一道血印子。 巴掌响声尤为明显。 常海脸色阴狠,“敢偷咱家的东西,胆子不小。来人,打发了,越远越好。” 小安子昏昏沉沉,犹如一条死鱼,被拖了出去。 一夜之间,宫中又多了一个人人可欺的小太监。 御膳房蒸了蟹黄包子,小巧精致,喷香醉人。 赫连玉很喜欢,眼巴巴等着包子熟了,她偷一个回去尝尝味。 对于每道菜偷多少,什么时候偷,赫连玉摸索出了属于自己的法子。 蹲在御膳房堆菜篮子的角落,赫连玉摸着小肚子,咽口水。 算好时间,趁着人多眼杂,赫连玉猫着腰,溜进了御膳房,匿在一个大锅台后边。 瞄准时机。 小手猛地一伸。 偷来两片肉。 再换个锅台,又偷走一个滚烫辣手的花瓣馍。 往返四五次,赫连玉正好做成个菜夹馍。 盘算着再偷一块羊小排解解馋,手还没伸过去,后背就撞到一个硬物。 赫连玉小身板僵硬,脑海中已经规划好逃跑路线。 “嘘,小丫头,别出声,我也是来偷吃食的。” 声音又小又清,声线偏细。 第6章 常公公特别抠门 抬眼瞥过,面容稚嫩清朗,一双黑压压狭长凤眼,一张不薄不厚殷红唇。 脸上肿起来一大块,硬生生破坏他温和的美感。 赫连玉将菜夹馍捂在怀里,警惕地往后挪一步。 “动作麻利点!淑妃娘娘吩咐,胆敢耽误与万岁爷的午膳,仔细点你们的皮!” 淑妃宫里的太监公公来传话,御膳房里的管事点头哈腰,奉承几句,连忙招呼厨子、宫人们再度忙活起来。 赫连玉担心被发现,矮着身子,小心翼翼挪向桌子后边,兀的,她背后一凉,转头觑过去,见那漂亮的小太监,正抬手往锅台抓。 赫连玉倒吸一口凉气,眸光转到锅台上方。 果然,一个凶神恶煞的胖厨子,正举着烧火棍子,朝漂亮小太监手烫过去。 若是被火棍子烫伤,怕是要终身留疤。 眼见就要烫到小太监,赫连玉顾不上许多,赶忙爬起来,将手中的菜夹馍掷过去。 烧火棍子被砸偏,胖厨子大喊一声,惊得漂亮小太监回过神收回手。 赫连玉迈过去抓漂亮小太监的衣领,拽着他往御膳房外奔。 这样一番大动作,惹得御膳房乱了成了一锅粥。 胖厨子疯狂喊叫:“快抓小贼!有人要给万岁爷下毒!” 赫连玉险些栽个大跟头。 暴君命数只剩三年,下毒纯属多此一举! 御膳房众人皆停下手中活计,朝着二人围拢过去。 赫连玉从拽漂亮小太监的后衣领,到他站起来后,拽他手腕,将他往御膳房门外带。 可御膳房人多势众,乌泱泱如蝗虫二人疾速奔走,与众人展开一场躲猫猫的大型游戏。 “别管我了,你快走。” 赫连玉切齿,扬起微笑:“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但凡他早片刻说,她就能撇下他独自逃跑。 他非要等到被围起来,才肯虚伪地说这样一句? 宫中的人,真是虚伪。 漂亮小太监怔愣,赫连玉直白又坦诚的言论,令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李公公来了!” 正门前,是个红袍太监服的太监公公,正是御膳房二总管,李巍李公公。 李巍踱步上前,还算周正的脸上了年纪,有些不耐看。 他让十来个小太监围拢起赫连玉二人,朝御膳房其他人挥了挥手。 拈着嗓子呵斥:“都回去干活!耽误了陛下午膳,咱们都得掉脑袋!” 众宫人知道孰轻孰重,赶紧归到自己位子。 李巍瞅着黑泥鳅似的赫连玉,眼底嫌弃,刚要打发走,又瞥见一旁的人,笑了笑,“小木子,去给这小脏东西拿两个馒头,打发了出去。” “至于这个小太监,带到咱家院里,这规矩,不教不行啊!” 赫连玉手里被塞了两个白馒头,热乎乎的。 但是,小脏东西? 赫连玉磨牙,狠狠咬了一口大白馒头,抬脚跟上李巍一行人。 她看过的话本子里,太监们都是些狠辣变态的角儿,她看那李巍李公公,就挺像,他不会要祸害…… 赫连玉压不住心底的好奇,踮着脚,静悄悄跟了上去。 李巍将漂亮小太监带到一处小院,瞧着窄小,但算得上干净雅致。 “这不是小常公公吗?怎么来咱家这御膳房放肆?” 李巍用手挑着他的下巴,浑浊的眼睛如毒液般,紧紧黏在他那张好颜色的脸上。 句句话都如尖刀子,往小安子身上插,偏生小安子耷拉着眼皮不做出任何回应。 “啊,不对不对!瞧咱家这记性!” “哪里是小常公公,得是小安子!小安子!” “听说昨个儿常公公丢了件瓷器,正是被这小安子偷走的,唉,糊涂啊糊涂!” “哈哈,你说说,若是小安子你手脚干净些,咱家现在还得叫你小常公公不是?” 话一落下,李公公眼起厉色,抬手扇了小安子一巴掌。 小安子完好的那半边脸,也肿了起来,整个人重重跌在地上。 小安子被扇倒在地,李公公抬脚踩在他脑袋上,狠狠碾着他的脸,将他脸上的皮肉踩得变形。 赫连玉藏匿在树后,啃着大馒头,蹙着眉摇了摇头。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水凤凰不如鸡。 可惜了那个漂亮小太监,估计要被欺负惨咯。 真让人心疼。 赫连玉打算啃完馒头就赶紧跑,远离宫中的是非之地。 “小安子啊小安子,陛下都夸过你会伺候人,以前咱家是没这福气,今个儿咱家可得试试!” “咱家今日嗓子不适,总有那么些秽物卡在嗓子眼里。” “劳烦小安子公公张嘴,接住咱家这喉中秽物。” 赫连玉呕了一声,嘴里的大馒头顿时不香了。 她把剩下的馒头藏在怀里,皱巴着小脸,瞅着被李公公踩在脚底的小安子。 等着他起来反抗。 看完这出戏,她就回冷宫睡午觉。 李公公说完,大发慈悲抬起脚,睨着小安子漂亮的脸肿得老高,脸上是他的鞋底印子,眼中就兴奋地冒绿光。 “小安子,张嘴。” 小安子黑眸灰蒙蒙,阴郁、颓废,缓缓张开了嘴。 李巍哈哈大笑,周围的小太监们也跟着笑跟着起哄,唯独地上的小安子仰面敛目。 见李巍‘嗬’的一声,要弯腰吐下。 赫连玉担心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噌地冲出去,一脑袋撞到李巍大腿,将他顶出三丈远。 赫连玉拽着小安子的头发,将他拽起来,撒腿就往院外跑。 身后是李巍一众太监们的追骂。 身旁扯着的,是小安子唇边无声地笑。 七拐八绕,又是一番急逃。 约莫一刻钟,赫连玉拉着小安子,躲在了一处僻静无人处。 赫连玉一屁股坐到地上,仰头看向小安子,“你是常安?” “是。” 小安子耷拉着眉眼,做出乖顺姿态。 赫连玉眼下了然,常安在书中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凭借他的心智和手段,在二十岁就成功坐到了东厂督公的位置。 想不到,他这么放得开。 赫连玉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恶心,比她的唾沫报复法,还要恶心。 “常安,你和常公公闹翻了?” 赫连玉没想起书中有这回事,但转念一想,书是围绕穿越女主展开,常安本就不是主角,不可能面面俱到。 “嗯。我娘重病,急需用钱,便偷了干爹一件瓷器,他老人家生气,将我赶了出来。”常安眼中祈求,“我已经无处可去。” “啊?”赫连玉黑眸迷瞪,“你娘重病急需用钱,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你干爹说?莫非,常公公特别抠门?” 常安喉咙一涩,艰难点头:“是。” 心中暗道:干爹,孩儿不孝,污您名声一次,日后不会了。 第7章 七叔错了 赫连玉从怀里摸出剩下的半个馒头,递过去:“常安,你吃吧。” 赫连玉小手又干又瘦,黑黢黢的,白馒头饱满暄软,给人眼球强烈的刺激。 “拿着呀!” 赫连玉见常安愣神,冲他晃了晃小手,见手指泛黑,她倏地缩回。 忍不住小脸泛红,臊眉耷眼:“我洗过手。这是冻的,没办法用冷水洗干净。” 常安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赫连玉头顶,慢慢蹲在她跟前,接过她递过来的馒头,“奴才知道,从前日子拮据,奴才家中姊妹兄弟也生冻疮之疾,需热水烫净,但年年复发,难以根除。” “常安,我是小宫女,你跟我称什么奴才。” 赫连玉不敢磋磨常安,她可是知道,常安日后会成长为大变态宦官,把所有欺负过他的人,全都虐待了个遍。 她还想平安活到大夏灭国,常安这种人,她有多远离多远才好。 常安坐在赫连玉一旁,小口小口啃着馒头,浓密如鸦羽般的睫毛,挡住了他如枯井般的瞳仁。 他没有反驳赫连玉,也没有应下什么。 赫连玉撑着下巴,瞅着常安啃馒头,安静下来后,她嗅到常安身上淡淡的花香。 “常安,你身上好香,是不是擦了什么香膏?” 她给了他半个馒头,擦一点他的香膏,不过分吧? 赫连玉暗戳戳提醒:“好香呢。” 常安掀起眼皮,突然脸颊酡红,“奴才……我……” 赫连玉见常安吞吞吐吐,以为他不想给自己,便赶紧摆了摆手,“我只是好奇,不方便就不要说。” 常安闭上嘴巴,又耷拉下眼皮,脸上青紫斑驳,瞧着分外可怜。 不过,再可怜,赫连玉都不想和他牵扯上任何关系,尤其是—— “常安,这半个馒头是我吃不下的,不是我可怜你,要送你吃。” “这不是什么恩情,一会儿我们分开,你就当没见过我,好吗?” 常安手指猛地一紧,指尖发白,他无声挂起一道弧度,又瞬息消逝,兀的仰起头,红着眼眶,盯着赫连玉。 “好,我决计不会连累姑娘,今日之后,自当从未见过姑娘。” 赫连玉:很好,威胁! 来自未来东厂督公的威胁,来自未来变态大宦官的威胁。 她赫连玉会怕这种威胁? 她当然—— 怕。 “好了好了,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暂住冷宫。” 赫连玉拿常安这种变态没办法,现在的她,法力全无,还是个宫中人人可欺的小废物,绝不能结交仇家。 “我跟你说好,冷宫不比暴…皇帝的养心殿,什么都没有,不想吃馊馒头,就得去御膳房偷,冷宫也没有热水,没有衣裳,多的是蛇、老鼠和蜘蛛。” 赫连玉一股脑说着,想让常安知难而退,以他的本事,随便投奔个宫中主子,都能爬到高位去,没必要同她回冷宫受罪。 “姑娘受苦了。”常安眼中噙着泪。 赫连玉:死变态!真会做戏! “命苦罢了。”赫连玉微微一笑。 和常安牵扯上,她感觉不大可能平安苟到大夏灭国。 命更苦了。 赫连玉带着常安回冷宫,拐个弯就能瞧见冷宫门口站着个高大身影,锦衣华服,威武雄壮。 赫连玉和常安走近,常安故意落后赫连玉一步,跟在她身侧,行的是主仆之仪。 “七王爷,这是送我的衣裳?”赫连玉瞅着赫连肃手里的新衣裳,望眼欲穿。 瞧得赫连肃又心酸又可乐。 “嗯,几件棉袍而已,瞅你这恨不得夺过去的模样,简直丢人!” 赫连玉炸毛,“拿走!我不要!” 她写日记!骂死七王爷! 然后用写日记的积分,换棉衣穿,哼! 赫连肃猜到了赫连玉的小心思,为了让她攒积分兑换长生不老药,赶紧低头道歉,“七叔错了,行吗?拿着。” 赫连肃往赫连玉怀里塞衣裳,一声一声‘七叔错了’,可顺嘴了。 五步之外,常安垂着头,难掩那双漆黑凤眸里的野心,垂落的双手紧紧攥成拳。 他知道,干爹赌对了,他也赌对了。 历朝历代,皇帝是不会有错的;亦或者说,皇帝知错改错,却不能承认有错。 如今,陛下他在认错,虽说是以七王爷的身份,可他金口玉言,确实说出了那句‘错了’。 赫连肃看向几步之外,恭敬肃立的常安,嘴角噙着笑,“本王记得,你以前在养心殿伺候?” 常安连忙跪下,配合赫连肃演戏,“劳王爷惦记,奴才确实曾在养心殿伺候,是奴才手脚不干净,惹了干爹常海常公公不悦,逐出了养心殿。” “呵。”赫连肃意味不明轻笑,“你干爹是个聪明人。起来吧,日后留在这里照顾——” “不用。”赫连玉拽了拽赫连肃大腿,打断他想将常安留下的话,“王爷,我看他面相,日后定然有大造化,不如你带回去吧,常安跟着你肯定比在冷宫受罪要好。” 常安头压得更低,眼眶没由来一热。 赫连肃则弯腰轻掐赫连玉小脸,挑眉教道:“你宁愿自己受苦,也要为这些个奴才搏个前程,心怎就这么善?” “小丫头,七叔教你,宫中吃人,最要不得的就是无用的善。” “常海教出来的人,你用着会顺心,况且这里是冷宫,他手脚不干净,也偷不了你什么。” 常安头紧紧磕在地上,等待赫连玉对他做出最后的安排。 一句话,定生死。 若赫连玉不留他,他便无路可走,唯有死路一条。 赫连玉‘啪’地拍掉赫连肃的手,“不许捏我脸。” “小丫头,我说的话,你进耳了几分?” 赫连肃恨铁不成钢,但偏生赫连玉是他没认回的女儿,更有仙人指点,打不得骂不得,说她两句,她就亮爪子。 这宫中谁不敬他怕他?谁不想抢破脑袋只为得到他一句话? 唯独这小丫头,他想跟她多说两句,还得求着她,跟她讲的大道理,她全当放屁听! “七叔,宫里是皇帝做主吧?你是不是僭越了?” 赫连肃微怔,舒畅大笑,揉着赫连玉小脑袋,笑骂:“鬼精灵!” 笑毕,他敛目睨着常安,“起来吧,日后跟着小主子,万不可有二心。” 赫连玉:“我不……唔唔……” 赫连肃大手一伸,捂住赫连玉的小嘴。 “无论如何境地,她终究是大夏的公主。” 常安冲赫连玉叩首: “奴才常安,誓死效忠大夏,效忠公主。” 赫连玉:七王爷是明目张胆要造反吗?她是不是公主,什么时候轮到他做主了? 第8章 男女授受不亲 赫连肃大手紧紧箍住赫连玉的小脸,又替她做主,收下了常安,气得赫连玉张嘴咬住了赫连肃的虎口。 “嘶……” 赫连肃抽回手,垂眸检查被咬出牙印子的虎口,锐利凤眸觑向赫连玉。 “胆子不小。” 赫连玉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比赫连肃还委屈。 赫连肃沉了沉脸,见她这副模样,心底叹气,矮下身子,和赫连玉对视,循循善诱: “你是皇室血脉,终究会有遗珠寻回的一日,小安子跟在你身边,日后遇到些腌臜事,便不会脏了自己的手,明白吗?” 常安头埋得极低,恨不得将耳朵切了去。 赫连玉冲赫连肃摇摇头,细眉轻蹙,轻声试探:“你是不是我亲爹?” 赫连肃心下骇然,但面不改色,“何以见得?” “你对我一点都不像对不熟的侄女。”赫连玉抿唇,小声问,“你是不是和我娘私通,然后有了我,还想让我装成你皇兄的女儿?” 赫连肃:“……” 常安:“……” 赫连肃转而轻松,哈哈大笑一声,眼中笑意更甚:“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用你的愧疚把我带出宫,让我做个平民百姓就好。”赫连玉目光灼灼,“你放心,以后逢年过节,我肯定去看你!” 赫连肃含笑调侃,也有几分试探,“若你本就是公主呢?” 一阵凉风吹过,刮得赫连玉瑟缩了一下肩膀。 软声轻语。 “自认倒霉呗。” 赫连肃眼角一抽,他竟不知有个皇帝亲爹,她会如此不情愿。 可惜了,若无大错,皇室血脉绝无可能沦落黎庶。 “行了,衣裳送到了,本王要离开了,再跟你说两句话,非得气死不可!” 赫连肃抱怨一句,起身整理衣袍,转身便要离去,大腿一沉,他垂眸看向腿边的小人儿。 “还有事?” “王爷,快到午膳时间了,你去找皇帝吃个饭呗,御膳房今个儿做了不少好东西。” 赫连玉拽着赫连肃的衣袍,一双如荧晶目明耀,瞧着极惹人怜。 “御膳房的人欺负你了?” “呀,王爷你好聪明呀!” “呵。”赫连肃扯唇,眼梢弯下弧度,夸赞,“这招算什么?” 赫连玉冲他软软一笑,“美人计?” 常安肩膀一抖,唇边弧度真切。 赫连肃眼角一抽,纵着她赞同,“嗯,美人计。” 送走赫连肃,赫连玉揉了揉冻得发僵的小脸,拉着常安冲进了冷宫,扑到暖和的棉被中。 常安环视着荒僻简陋的冷宫,又看向陋榻之上,因为一床棉被而满足的赫连玉,眼中漾起星星点点的暖意。 赫连玉暖和了一阵儿,起身跑向院里,常安见状跟上。 刚踏出屋门,赫连玉便拖着一块木板过来,常安搭把手,将木板拖了进来,放到床边。 “主子,这是?” “你的床。”赫连玉跳到陋榻上,翻出冯公公送来的一双锦被,递给常安,理直气壮冲他扬下巴,“男女授受不亲,冷宫只有一张小破床,我得睡床,你睡木板子。” “你要是受不了,等七王爷下次来,我让他把你带走。” “你放心,他肯定会着重培养你。” 常安立在原处,恍如雷劈般僵硬。 赫连玉的话听起来直白,语气跋扈,可她说…男女授受不亲。 自从他九岁入宫,披上这身太监服,宫里的活物,就没拿他当个男人看。 他是主子嘴里的狗奴才,是宫人口中不男不女的东西。 唯一拿他当男人看的,竟然是冷宫里的小主子。 虽说小主子语气恶劣,可她亲手为他找床板子,用自己的被褥分与他,甚至为他想好了日后的出路。 赫连玉见常安一动不动,怀疑自己对他太凶了,清了清嗓子,梗着脖子找补。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若是想留下就留下,不过你别指望我荣华富贵,我就是个冷宫小可怜。” 常安敛神,冲赫连玉躬身:“奴才不敢肖想富贵,愿长侍主子身侧。” 赫连玉浑身别扭,周围尚无外人,做这些规矩给谁看?再者,她不信常安这个未来东厂督公的话。 能脚踩尸骨上位的年轻督公,会是什么善茬? “常安,你不累吗?坐呀。” 常安乖乖坐在地上的床板上,看向赫连玉,狭长的凤眸圆润些,像一条讨宠表忠心的狼狗。 赫连玉不得不感慨,常安这张脸,雌雄莫辨,阴柔却不失英气,虽有青紫伤痕,折损些美貌,却仍有九分濯濯。 “我要午睡了,你自便。” 赫连玉缩到被子里,趴在榻上,从枕头底下抽出蓝皮日记本。 常安在榻下整理木板和被褥,一举一动,极为规矩,有条理。 赫连玉写着日记,完全不介意常安在场。 她知道,现在的常安很规矩,不会偷看。 [没想到呀没想到,未来东厂督公成了我的小跟班,都怪傻王爷,胡乱做主,宫里的事也要插手,胳膊伸得真长。] [不过嘛,傻王爷送了几件棉衣,算他有良心,审美也不错。] [话说,傻王爷成天入宫,来皇宫估计比去他后院都勤快,要么他觊觎皇位,要么后宫有他老相好。] [不能吧?传说七王爷和七王妃感情甚笃,一生一世一双人,后院一个通房侍妾都没有,难不成……七王爷喜欢他皇兄!] [这样就说得通了,狗皇帝杀了所有兄弟,唯独留下了七王爷,兄弟俩……龌龊!可怜七王妃和后宫的一众女人啊……惨兮兮。] 【本篇日记积分:225;当前积分:234。】 赫连玉翻看系统商场,陡然间,系统商城满屏白光。 【系统商城刷新成功,宿主获得如下奖励:玄霄花十株,黄金瓜子一百颗。新增购买项:大夏江湖势力。】 赫连玉看过去,新增购买项,是盘踞在大夏的江湖势力,也是大夏大厦将倾时,群起而攻的民间力量。 白鸦谷、求凤阁、青龙堡、长风府…… 每一个积分都要上万。 仅有234积分的她,远远肖想不起。 况且,她似乎没有买的必要。 赫连玉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又看起其他东西来。 【椰子糖10颗兑换成功!】 【当前积分:233。】 好东西的积分太贵,她得攒攒。 赫连玉撑起胳膊,唤了一声常安:“常安,睡醒后我要去趟浣衣局,你不要跟着我。” 第9章 五两银子贿赂 常安起身,规规矩矩:“奴才知晓。” “好了,别……” 赫连玉闭了嘴,躺下蒙上了脸。 她得少和常安说话,也不能让他觉得她对他好! 她还得出宫,不能和常安有太多牵扯。 约莫几息,赫连玉酣然入梦,她睡得香甜,不知脸上的棉被何时滑落到脖颈处,挡住往脖间灌的冷风。 荒凉的冷宫,起伏着浅浅的呼吸。 常安仰面而躺,望着蛛网未净的屋顶,周身裹着无边的沉默。 恍惚间,他听到了乌云下的银涛卷雪声,他如栖不定的寒鸦,抓住了一道桅杆。 未时,赫连玉悠悠然转醒,她慵懒着腰身,从床上迷迷瞪瞪爬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脚下软乎乎的,她踩了两脚,发觉不是冰冷坚硬的地面,慌乱垂眸,迎上一双黝黑纤长凤眸。 赫连玉赶紧跳开,直勾勾盯着常安的腿,“对不起,你没事吧?” “奴才没事。” “真没事?”赫连玉再三确定,免得常安日后腿上有疾,要拿她开刀。 常安摇摇头,低眉顺眼:“没事。” “那我走了!” 赫连玉披上棉袍,踩上鞋子,往殿外跑,边跑边冲常安招手,背影娇俏灵动。 常安起身,整理榻上的棉被,棉被里,尚留有余温。 赫连玉有午间小憩的习惯,但赫连肃没有。 用过午膳,借由惩治了御膳房一众,他前往御书房,考察四皇子赫连迟近日的课业。 几个问题后,赫连肃倒算是满意,只是赫连迟有意藏拙,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心底却不免想起赫连玉的坦荡。 “读书患不多,思义患不明,最近和武大人有所学有所获,不错。” 赫连肃不怒自威,端坐桌前,夸赞了赫连迟一句,便让他退下。 “常海,送四皇子出去。” 常海与赫连迟退出御书房,赫连迟满肚子疑惑,不明白赫连肃突然召见自己,考察课业是为哪般。 “常公公,父皇近日似乎心情大好。” “殿下有心了,许是陛下见到了新鲜事儿。” 常海没有明说,但也暗地里给赫连迟指明了方向。 确实有新鲜事能让陛下高兴,至于这个新鲜事是什么,就得靠赫连迟自己的能耐去查。 赫连迟冲常海微微点头,四下一看,“怎么没见小安子?” “让殿下见笑了,小安子手脚不干净,奴才给打发出去,自寻生路了。” 赫连迟点头离开后,常海将与赫连迟的对话,一一复述给赫连肃。 赫连肃手里握着毛笔,在纸上泼洒几个大字—— 温良恭俭让。 放下毛笔,赫连肃欣赏着纸上的字,而后掀眸望向常海:“你倒是心疼你那干儿子。” 常海扑通跪下,“奴才万死。” “万死?死什么?” 赫连肃将墨宝递给伺候笔墨的小太监,阔步到常海跟前。 常海头死死扣在地上,“奴才揣度圣意,妄论天恩,奴才万死不辞。” 常海话一出,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哗啦啦跪了一地,抖如筛糠。 “你倒是明白。” 赫连肃挥袖,迈步出了御书房,“不用跟着,好好反思你自个儿。” 常海磕头:“奴才恭送陛下。” 赫连肃走远后,常海被小太监搀扶起来。 “常公公,陛下这是生您气了?” 常海摇摇头,陛下哪里是冲他生气,分明是有不能撒气的人,而他又撞到了枪口上。 “去给小安子送点吃食、炭火,用你的份例。” 常海拉过一个小太监,低声吩咐着,心里想着如何贴补冷宫里的主儿,又得够用,又不能多。 多了,便令人生疑。 不觉间,深重宫墙与落雪交相辉映。 “殿下,这慎刑司关押的都是些贱奴贱婢,恐污了您的眼,委屈您在此稍作片刻,奴才给您将崔公公带来。” 赫连迟没推辞,冲太监管事挥了挥手,端坐着,执起茶杯。 不出片刻,太监管事带来了一个垂首缓步,清秀的小太监。 “奴才慎刑司掌事崔怀,见过殿下。” “起来吧。”赫连迟打量崔怀一眼,“父皇命你随本殿去大理寺历练数日,以后劳烦崔公公多指教。” “奴才不敢。” 赫连迟带走崔怀,正好撞上淑妃身边的大太监许三良,他正让人拖着一个宫女进来。 “奴才见过四殿下,给四殿下请安。” “这宫婢冲撞了淑妃?” “回殿下,这奴才是浣衣局的宫婢,洗坏了陛下赐给娘娘的月白织彩花卉蝶织锦夹袍,罪该万死!” 赫连迟瞧了一眼被打肿脸的洗衣婢,带着崔怀离开。 这种事在宫中常见,他是皇子,母妃早亡,更不该和后妃有瓜葛。 刚出慎刑司,赫连迟眼尖瞧见了角落里一小团,瞧着是个小丫头。 他脑海中,蹦出赫连玉黑黢黢的小脸,灵动的双眸,鬼使神差,朝角落鼓起的小包走过去。 赫连玉蹲在角落,双手愤愤拍落身上的细雪,气呼呼磨牙。 她去还红缨的银子,刚到浣衣局,就瞧见一群彩衣宫婢将红缨带走,说她洗坏了暴君赐给淑妃的什么花衣裳。 她跟着宫婢们,眼睁睁看着红缨被带到慎刑司。 传说中,宫女太监最害怕的地狱,少有能人活着出来。 赫连玉小脑袋靠着墙,重重叹了口气,她拿了红缨的银子,这会儿却什么都做不了。 等着偶遇七王爷,只怕那时红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小丫头,又见面了。” 赫连玉脑袋一震,被少年清朗的声音打断思绪,她转头望去。 赫然是四皇子,赫连迟。 赫连玉仰头看着赫连迟,小脸比初见那次要白净许多,黑黝黝的眼珠子在他身上滴溜转,眼中灵动狡黠。 一瞧,便知道她在打鬼主意。 赫连迟头一次见能把心思写脸上,却不招人厌恶的人,倍感新奇。 尤其,这人算是他的妹妹。 也是——那本神奇日记本的主人。 “小丫头,来慎刑司做什么?不怕被抓进去,严刑拷打?”赫连迟笑吟吟同赫连玉开玩笑,“里边可有人专门抓小孩子欺负。” 赫连玉撇了撇嘴,非常识时务低头。 细小的雪花落到她头上,与深红宫墙交相辉映。 “四殿下,你能不能帮我……奴婢一个忙?” “帮忙倒是可以。”赫连迟勾勒笑意,没有拒绝。 赫连玉沉默,后半句肯定是‘你能给本殿下什么’。 切! 她什么都给不起。 赫连玉抿唇,从棉衣中掏出五两银子,递向赫连迟。 “银子送您,麻烦您吩咐慎刑司的掌事,打红缨姑娘的时候,轻点,别弄死。” 多的,她没本事管,但红缨借给她的银子,算是有了些用处。 赫连迟被逗乐,“你用五两银子贿赂本殿?” 目光却在触及她小手时,戛然止住。 那双小手生着冻疮。 天空零零落落下着小雪,如盐粒儿的雪花砸在她的小手上。 刺目至极。 第10章 奴才伺候您沐浴 “四殿下,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赫连玉小手捧着银子,踮着脚,往赫连迟眼前递了递。 “四殿下?” 赫连迟朗目轻敛,睨赫连玉一眼,“本殿不缺你这点蚊子肉。” 赫连玉失落地垂眸,收回胳膊。 “不过……” 赫连玉猛地抬头,悬悬而望。 “不过本殿今个儿高兴。”赫连迟冁然而笑,微侧首,冲崔怀吩咐,“进去知会一声,让人好生招待……” “红缨。”赫连玉晶晶然提醒。 “让人好生招待红缨,就说是这个小黑丫头替她求来的。” 崔怀喏了一声,退去了慎刑司的大院。 拐角隐匿处,只剩下赫连玉和赫连迟,以及势大的雪花。 赫连玉知道赫连迟是个隐忍病娇的性子,她站在原处,满身不自在,只想赶紧逃离。 “四殿下,我、奴婢还有事,先告退了!” 赫连玉抬腿就要跑,后衣领猛地被攥住,她白白捯饬了两下小腿,没能跑掉。 “小丫头,前头两次都被你跑掉了,这第三次,你以为还能跑得掉?”赫连迟饶有兴趣,拎了拎赫连玉轻巧的小身板,“说说,见了本殿为何要跑?” 他看她写日记的口吻文风,可不像是个小鹌鹑。 “咳,奴婢卑贱,怕冲撞了您尊驾。” 赫连迟嗤笑一声,毫不介意在赫连玉面前表露他的真实。 他手指划过赫连玉的脖颈,轻轻摩挲,“乖孩子,说实话才能活命呢。” 赫连玉脖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得踢了两下腿。 她明明记得书中描写,四皇子登基前伪装得极好,一直是清朗君子,温润如玉。 他! 他! 他怎么! 赫连玉小脸耷拉着,自认倒霉。 见赫连玉一副‘你掐死我吧’的窝囊表情,赫连迟兴致缺缺松开了手,没再逗弄赫连玉。 他刚松开手,赫连玉噌地从他眼皮子底下窜出去,两条腿比四条腿捯饬得还要快,一溜烟,无影无踪。 赫连迟垂眸觑一眼掌心,哑然失笑,“有意思。” 赫连迟走出拐角,招来一个小太监,附耳低语几句。 另一边,赫连玉窜回了冷宫,进门就把五两银子扔到桌上,扑到了她的小破床榻上。 床上的被子叠放整齐,有股冬雪寂静的寒凉。 赫连玉在床上滚了一遭,仰面哀叹:“得早点跑啊!” “主子,奴才昔日的好友送了些吃食、炭火和热水,主子现在可要用些餐食?” 赫连玉从榻上坐了起来,看常安面色无异,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不过,常安听到听不到,似乎没什么关系。 赫连玉放宽心,反应过来后,又一喜:“有热水了?” “是。” “你要是饿了就先吃饭吧,我去洗个澡!热水在哪?” 赫连玉迫不及待爬起来。 “奴才放到了旁屋,主子稍等,奴才去给您放好——”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赫连玉冲常安挥手,连连拒绝。 她可不敢让常安伺候,万一他心理扭曲到认为她这是在磋磨他,日后加倍奉还,那她可冤枉到没地儿哭去。 赫连玉蹦蹦跳跳进了旁屋,手里拿一只瓢,在缸里舀冷水进屋,一瓢一瓢,与热水勾兑。 小身影忙忙碌碌,瞧着却欢快,不见一丝苦楚。 常安头一次见,往常他在养心殿伺候,各种各样的主子见了不少,像赫连玉这般,从来没有。 他以为,久处弱势的人,一朝得势,身边有了可欺的人,会狠狠踩下去,报复往日的不堪。 短短半日,他知道,他错得离谱。 常安敛神,往旁屋踏过去,隔着门板,他出声:“主子,奴才进来伺候您沐浴。” “不许进!!!” 赫连玉稚嫩的声音又尖又抖,生怕常安进来。 常安弯唇,有意逗弄,“主子,伺候您是奴才的本分,您自己沐浴,是奴才的失职。” 赫连玉磨牙,“不许进就是不许进!你要是敢进来,我就让七王爷打你板子!” 常安锐眼含笑,颔首高声:“恕奴才失职,这就去给您备膳。” 常安的脚步声离去,赫连玉才从木头澡盆里抬头。 木头澡盆岁月恒久,外头包了浆,幸好质量不错,没有漏水发霉,虽不美观,但尚且可用。 赫连玉不挑剔,舒舒服服沐浴,约莫半个时辰,赫连玉打开旁屋的门,鬼头鬼脑往外张望。 往常黑漆漆的小脸,此时莹白如玉,一双杏眸轻眨,眼如点漆,纯粹无他。 常安正在打扫院子,瞧见赫连玉的动作,低眉上前,“主子。” “咳咳!”赫连玉小脸酡红,杏眼怒瞪,指着冷宫正屋,“天这么冷,冻病了怎么办,赶紧进去!” “奴才清扫院中残雪,顺便等您沐浴完,为您倾倒木盆。” 赫连玉死死把住旁屋的木门,一脸拒绝,“我自己会倒,不需要你!” 她那洗澡水,堪比洗煤水,乌漆嘛黑。 坚决不能让第二个人看到。 否则,她脸面何在? “你进去,不然我让七王爷打你板子。”赫连玉急急威胁。 像极了炸毛的兔子,只是小脸瘦巴巴,惹人心怜。 常安看出赫连玉的窘迫,顺从地进了正屋。 常安不在后,赫连玉翻出个木盆,一盆一盆往外倒水 跑了一趟又一趟。 倒完最后一盆,冷宫门被敲响,一个小太监挤进来。 雪越下越大,红墙白瓦,粉梅枝丫。 御书房,炭火旺盛,不觉其冷。 “国师归京,两位爱卿怎么看?” 赫连肃手中执一封信,两侧坐着一青一兰,两个着常服的大臣。 右边为丞相郑玄郑大人,人称‘铁头丞相’,左边为振武将军陆景,唤作陆侯爷。 “回陛下,臣听说老国师仙逝,如今的国师不过十五之龄,向来是有过人之处,如今国师紧急归京,怕是有大事发生。”郑玄作揖回答。 “回陛下,臣不这么认为!”陆景手一拱,眼斜睨郑玄,端着气焰,“臣以为,定是我皇天威隆重,国师折服,紧急归京觐见!” “陆大人,你这马屁拍的真响。”郑玄冷哼一声,冲陆景鼓鼓掌,“响啊!” “郑大人不要胡言!你这是指龙为马,你大不敬啊!”陆景冲赫连肃躬身行礼,“臣请陛下治郑大人大不敬之罪!” “你——”郑玄气得吹胡子瞪眼,赶紧去瞥赫连肃脸色请罪,“启禀陛下,臣绝无此意!” 赫连肃将信叠好,“朕这御书房何时成了你们二人胡闹之地?” 二人齐刷刷跪下俯首,“臣万死。” 二人头一歪,用眼神和对方对峙着。 常海奉茶前来,冲赫连肃递了个眼神,赫连肃挥退了两个大臣。 “何事?” “小主子去了慎刑司,与四殿下碰了面。” 第11章 造反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她去慎刑司做什么?” 常海奉茶:“小主子为了葬一个冷宫宫女,向浣衣局的红缨借了五两银子,后来有陛下相帮,小主子没用上着这五两银子,便去浣衣局还上。” “却不想,红缨洗坏了您赐给淑妃的织锦夹袍衫,淑妃派人将红缨送到慎刑司,要鞭刑一百,照着死里打。” “小主子受恩于红缨,想救她一命,在慎刑司外碰见四殿下,想用那五两银子求四殿下帮忙。” 赫连肃粲然轻笑,“这小丫头!” “四殿下没收小主子的银子,但替小主子办了事,后来小主子就回了冷宫。” “派人盯紧了,瞧瞧老四到底要做什么。”赫连肃不信赫连迟会无端帮忙,后头指不定怎么坑那小丫头。 “小玉儿那边多盯着点,别缺了东西。” “奴才明白。” 常海正要退出去时,又一个小太监来报,耳语几句,常海脸色凝重,又进了御书房。 “陛下,四殿下要带小主子出宫。” ‘嘭’ 茶杯重重磕在桌上。 常海垂首,大气不敢喘,心里为赫连迟叹气。 这段时间,陛下正对小主子感兴趣,怎么就非要撞上来,和陛下唱反调? 往常,四殿下最沉稳,不急不躁,怎么这会儿这般胆大妄为? “召太子入宫监国,另派人去齐王府只会一声,朕要小住几日。” “奴才遵旨。” 常海退出御书房,望着漫天如絮雪花,洁白纷乱,不禁生慨。 不觉间,天边泼了墨,残冬静悄悄。 赫连玉趴在榻上,小脚丫一晃一晃,写着日记。 [明天就要出宫啦~开森!] [明天是上元节,兴许能见到柳栖月,啪啪打脸大女主,细柳腰,肤如凝脂,桃花眼。] [据说是第一美人,凭借中华上下五千年古诗词,收拢好多好多美男~] [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才穿越过来,再过两个月,就会名扬京城。] [暴君、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全都助力柳栖月名声扬天下,然后喜提灭国!] [跑啊,得多攒点钱逃跑。] 【本篇日记积分:158。】 【当前积分:391。】 赫连玉合上日记本,放到枕头底下,正要躺下时,常安突然出了声。 “主子识字吗?” 赫连玉挪动,探头望常安:“嗯。你不识字吗?”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呀,能当上东厂督公,得处理不少公文案件,他不至于不识字。 “奴才九岁入宫,奔波各宫伺候,没有识字的机会。” 赫连玉抿唇安慰,“以后日子还长,多的是机会。” 她不知道常安是否在试探,他说这些,是否想让她心软,教他识字。 她明知常安日后成虎,她又为什么要以身饲虎? 少些牵扯,才能活命。 赫连玉安慰完,正欲盖上被子美美入睡,期待明日出宫。 “奴才相信,宫中行事需谨言慎行,奴才日后识字,便能更好供主子驱使,为主子鞠躬尽瘁。” 赫连玉沉默,而后翻身背过常安:“常安,你撒谎。” “主……” “好了,睡觉吧,明日还要出宫。” 木窗斜映着院中枯枝,月辉打落在地上,映在常安尚有伤痕的脸上。 一片静寂。 寥寥夜色,又多了几声惊呼。 “赫连玉日记本之赫连晟副本……” “赫连玉日记本之赫连嵊副本……” “赫连玉日记本之赫连墨副本……” …… …… 金乌初升,天光大亮。 赫连玉穿着红色小夹袄,身下棉襦裙,脚踩一双刺绣棉鞋,白白净净,狡黠灵动,若是再圆润些,也是堪得做迎福小仙童。 常安衣服不多,仍旧是一身蓝色太监服,跟在赫连玉身侧,比她高上许多,做拥护姿态。 赫连迟到时,身旁的小太监将汤婆子递向赫连玉,暖暖她双手,又递上一小罐治疗冻疮的奇药。 “过来。” 赫连迟身披大氅,黑眸如寒星,表情静默尊贵,冲赫连玉抬了抬手。 赫连玉踩着小步子挪过去,瞅着不那么情愿。 赫连迟揉了揉赫连玉整洁的小花苞头,弯眸调笑,“今儿个利索许多,终究不再是小乞儿模样。” 说着,他余光瞥向常安,“身边有个人伺候就是不同,小安子以前可是养心殿的红人儿,也不知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让人留下的。” 常安垂眉。 “他没地方去,就跟我暂住冷宫。”赫连玉十分警觉,“常安很厉害的,以后肯定能走出冷宫。” “是吧,常安?” “常安长伴主子身侧,主子去哪儿常安去哪儿。” 赫连玉:“……” 她不需要他表忠心,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冷宫公主,哪里需要未来东厂督公跟随? “行了,本殿不是来看你们主仆情深的。”赫连迟牙酸,打断了二人,朝赫连玉伸出手,“这几日你随本殿出宫办案,身份上不甚方便,本殿允许你暂做本殿小妹。” 赫连玉头发差点炸毛,目光炯炯瞅着赫连迟,她怀疑赫连迟知道什么。 赫连迟轻笑,弯下腰,唇瓣落到赫连玉耳畔,压低声音:“你的身份,一查便知,对吧,小玉儿。” 赫连玉后退一步,瞅准冷宫门,拔腿儿就要跑。 赫连迟预判了赫连玉的动作,拎着她后脖颈,一把提起,放到自己怀里,单臂箍住她。 赫连玉黑眸瞪大,使劲儿挣扎。 “随本殿走吧,小玉儿。” 赫连玉气鼓鼓,窝在赫连迟怀里,怼了怼他的腮边,“四殿下,你这么大动作,会被皇帝知道的。” “知道又如何?”赫连迟看着前方的路,牢牢抱住赫连玉。 沉静的声音,是绝对的底气。 赫连玉小脑瓜转了转,垂头继续戳赫连迟的腮边肉,“四殿下,你是不是准备好造反了?” 不是三年后才弑父杀兄吗,不过,估摸着他手里有不少势力,不怕暴君。 赫连迟脚下一滑,险些栽倒,赫连玉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小声惊呼。 赫连迟冲她冷嗤,“造反可是大逆不道,掉脑袋的事儿。” “没事儿,你造反成了,掉脑袋的就是别人。” 赫连迟爽朗一笑,步子越发轻快。 跟在身后的常安二人紧闭口,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第12章 灯王 “小玉儿,本殿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赫连迟语气似真似幻,赫连玉倒是一点都不相信。 但不妨碍她敷衍赫连迟,抬手搂住赫连迟的脖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我也喜欢我自己。” 赫连迟掂了掂胳膊,搂紧赫连玉,抬脚出了宫门。 神武门守卫按照惯例询问,“四殿下,这位是?” 赫连迟凤眸微挑,冲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马叉腰指着守卫数落。 “我家殿下带谁出宫,轮得到你置喙?” 守卫赔笑,赶紧让开路。 赫连玉戳了戳赫连迟的耳朵,“四殿下,这样不好吧?” 忒不尊重人了。 “小玉儿,再多嘴,本殿就把你扔下去。”赫连迟掀唇低语,略带磁性的清雅声音在赫连玉耳边炸开,“乖一点,四哥会好好对你。” 赫连玉后背发凉,她不明白,怎么突然被赫连迟这么个病娇盯上了。 赫连玉冲他软软一笑,“好的。” 等他没落了,他一定往他伤口撒把盐! 上了马车,赫连迟还是抱着赫连玉不撒手,惹得赫连玉浑身别扭。 “乱动什么?” 赫连迟扯住赫连玉的胳膊,不让她乱动。 赫连玉动弹的越发厉害,“我要自己坐!” 马车很宽敞,她分明可以坐在他处,但赫连迟偏要把她放到他腿上,还要抱着她,忒腻歪。 赫连迟没有松手,反而语带笑意,眼底落寞,向赫连玉讨可怜:“本殿向来孤寂,虽有兄弟姊妹,却无一人亲近,小玉儿如今也不肯亲近阿兄吗?” 赫连玉:“???” 难道不是因为他性格不好,才没人亲近他吗? 虽然没人亲近他,但他最后把兄弟姊妹们全都杀了,最终得到了皇位呀! 赫连玉被赫连迟强盗又无耻的话震惊,“我不——” 不等她反驳,赫连迟微凉的手指落到她脖颈。 “小玉儿,不乖会没命哦。冷宫死一个人,没人会在意,对吗?” 赫连玉沉默,然后小屁股往赫连迟腿上挪了挪。 识时务者为俊杰。 赫连玉安慰自己。 赫连迟瞳色笑意更浓,同时,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霭,让人看不真切,却越发想探究。 赫连迟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赫连玉的头发,把常安给她梳的小花苞头拆散,最后也没能梳好。 马车遥遥,停在了东街的四皇子府。 赫连迟带着赫连玉下车,年富力强的管家在府门外等候。 赫连玉趴在赫连迟怀里,被他稳稳抱入府中,她滴溜着黑珍珠般的眸子,好奇打量四皇子府的一切。 婢女貌美,小厮俊俏,守卫强健,井井有条,但也有几分森严规格下的窒息。 赫连玉被放到厅内椅子上,刚坐好,婢女便奉上热奶茶。 红茶与羊奶的碰撞,既有茶的清香,也有羊奶的醇香,捧着热烫的羊奶茶,心脏也暖暖涨涨,很是满足。 赫连玉小口小口喝着羊奶茶,一不留神,赫连迟一张俊脸怼到了她面前。 赫连玉被呛到,一口喷到了赫连迟脸上,惊得她赶紧放下茶杯,用袖子去蹭赫连迟的脸。 厅内伺候的婢女战战兢兢,悉数低头跪下,仿佛赫连玉触犯了天条。 赫连玉粗鲁擦蹭赫连迟的脸,一时没注意赫连迟是个病娇的事实,冲他发话,“你低点头,我够不到了!” 赫连迟默了默,倒也真听话地低下头,将脸往赫连玉跟前凑了凑。 赫连玉的擦法并不温柔,擦着擦着,她猛地对上赫连迟一双冷清凤眸。 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赫连玉小手一颤,“我刚才……是不是喷了你一脸?” “嗯。” 赫连迟饶有兴趣打量赫连玉的表情,见她战战兢兢,不自觉蹙眉,他对她做了什么,她竟如此怕他? “你会……偷偷杀掉我吗?” 赫连玉收回袖子,板板正正坐在椅子上,一双大眼睛在赫连迟脆弱的脖颈徘徊。 赫连迟毫不怀疑,若他说‘杀’,她能立马动手,直接割破他的喉咙。 思及此,赫连迟体内暴戾的血液肆意流窜,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小玉儿可是本殿的亲妹妹,本殿怎么会残害至亲呢。”赫连迟哑笑,后一句则是对厅内伺候的婢女们说的,“都退下吧。” 婢女们低声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常安也被人拉了出去。 厅内只剩下赫连玉和赫连迟。 “小玉儿这么怕本殿?”赫连迟明知故问,“饿不饿?用些糕点吗?” 赫连玉抬了抬下巴,“可以。” 下人们准备好糕点,送了上来。 赫连玉本着走一步看一步,安安心心吃着糕点,暂时不想赫连迟为什么把她带出宫。 正月十五是花灯节,尚在残冬季节,京城百姓尤其是公子小姐最爱凑这些个热闹,穿着棉袍大氅便出了门。 夜色下,各式灯笼玲珑满目,街上的公子小姐各个年轻好颜色。 赫连玉换了一身鹅黄色棉袍,踩着一双蜀锦厚底鞋,腰间挂着璎珞坠子,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一双耀眼黑眸极为灼人。 赫连玉被赫连迟拉着手,在街上行走,身后跟着常安和几个四皇子府的常服侍卫。 “有喜欢的灯笼吗?”赫连迟牵着赫连玉,缓步在西长街闲逛,时不时问赫连玉一两句。 “都好看。”赫连玉赞不绝口,语带真诚,“不过欣赏一下就好,买了也没地方放。” 赫连迟捕捉到关键词——没地方放。 赫连玉一抬手,一个手下走来,赫连迟指着距离他最近的花灯小摊,“一样来一个,送回府里。” 赫连玉笑容僵硬,他是在冲她炫富吗? 赫连玉无聊四处瞥,见前方热闹,硬拉着赫连迟往人群拥挤处凑。 人群中央,是一个大台子,上边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年轻公子,身旁跟着几个年轻女子。 “今年的灯王由我们求凤阁耗费六个月打造,采用纯金、珍珠、琉璃、水晶等珍贵材料,并运用龙凤呈祥、国色牡丹和百余种娇艳花纹制成!” “说了这么多,快说说卖多少钱!”底下的公子哥们很配合。 “大家先别急,我家主子喜好诗文,各位公子小姐不妨试上一试,若是拔得头筹,这花灯便送与您!” 赫连玉小脑袋四处张望,她记得剧情里写过,女主柳栖月拔得头筹,赢得了花灯,一夜之间,诗文风靡全京城。 第13章 永乐公主? “小玉儿在寻什么?” 赫连迟的话,拉回了赫连玉。 赫连玉并没有看到倾国倾城大美人,索性先回过头,“四殿下,你参加吗?” “出门在外要叫四哥。”赫连迟捏了捏赫连玉的小脸,低声纠正,“记住没有?” 赫连玉心中腹议他几句,乖巧点头,“记住了。” “记住什么了?”赫连迟勾唇调侃,一双星眸粲然有光。 “……出门在外,唤你四哥。” “那便唤一声听听。” “……四哥。”赫连玉从牙缝里挤出来,颇有些不情不愿。 赫连玉扒着脖子,往前看,硕大的花灯足足有两米高,纯金打造,镶嵌各种珠宝,花纹有十分精致。 赫连玉往前冲了冲,她也要参加! “你会作诗?”赫连迟低头瞅着眼里冒绿光的赫连玉,不禁好笑。 “不会!”赫连玉稚嫩的声音十分洪亮,底气十足,“万一东家不会鉴赏诗呢!” 这世上,最幸运的,便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赫连玉兴致勃勃往前冲,抢到了一张白纸,抓住桌上的毛笔,望向出题人。 “我们求凤阁花楼产业极广,不如各位以花楼为题,做一首诗!” 赫连迟当即脸黑,夺下赫连玉手中的毛笔,“粗俗不堪!” “我会写!”赫连玉又抢过毛笔,小脸倔强。 “你知道什么是花楼吗?”赫连迟脸色比墨水还要沉。 “我又不傻,花楼就是青楼,卖艺又卖身那种。” 赫连玉哼了一声,握着笔往纸上唰唰写。 与此同时,年轻管事已经在读风流公子们做出的诗。 “拈花斟酒琵琶奏,遮月吹烛帐中香。” “人来人往花中客,万两黄金赎不我。” “醒木落下马上戈……” 这边,赫连玉写完八个字,脑子里就没了墨水,求助似的看向赫连迟。 赫连迟瞧她一眼,目光落到她写的纸上,腾地,脸红如醉。 只见,纸上写着:花魁脱衣,浪子也脱。 赫连迟脑瓜子嗡嗡响,他抓过纸张,迅速揉成一团,塞到自己口袋中,“走,四哥带你去买梅花糕吃。” “四哥,你还给我,我还没写完,没准能——” “能个屁!”赫连迟实在忍不住,平生第一次爆粗口,他伸出一根手指,戳赫连玉的额头,“你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四哥,我还会别的。”赫连玉拍开赫连迟的手,回忆从前看过的诗词,但只有只言片语,“有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赫连迟微眯眸子,“背的谁的?” 赫连玉:“……” 她这么不让人相信吗? 女主背了几百首诗都没被打假,凭什么她背一句就被打假了? “我自己写的。”赫连玉小眼神直瞟,理直气壮挺了挺腰,“别瞧不起我。” 赫连迟噗嗤一笑,“行啊,相信你。” 赫连玉更心虚了,小脑袋一撇,直勾勾盯着漂亮的灯王,“你还是别信了,不是我写的。” 赫连迟胸腔微震,哑然失笑,“想要灯王?” “……嗯。”赫连玉撇了撇嘴,小脑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将手背在身后,“可它注定不属于我。” 它是柳栖月的。 赫连迟眸底微暗,冲常安的方向望过去,常安冲他恭敬颔首,隐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赫连玉惆怅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我来试试!” 吸引众人目光后,女子负手而立,跃上台子,一步一句。 第一步。 “会娇娥罗绮丛中,两意相投,一笑情通。” 第二步。 “傍柳随花,偎香倚玉,弄月抟风。” 第三步。 “堪描画喜孜孜鸾凰妒宠,没褒弹立亭亭花月争锋。” 第四步。 “娇滴滴鸭绿鸳红,颤巍巍雨迹云踪。” 第五步。 “夙世上未了姻缘,今生则邂逅相逢。” 五步成词。 台下寂静良久,继而掌声如雷。 “姑娘好文采!” 柳栖月明眸善睐,弯唇颔首,“谬赞。” 赫连迟暗色浓郁,将赫连玉抱在怀中,朗声道,“有位朋友不想透露姓名,且只有一句孤词,不知可否参与?” 年轻管事眼皮一掀,知赫连迟绝非普通人,笑言,“男女老少,一视同仁!” “那好!”赫连迟纵身一跃,落到台子上,“诸位听好,友人只有一阙。”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赫连玉瞳孔震动,瞪大眸子盯着赫连迟的脸,小声道:“四哥,你忒不要脸,你偷人家诗!” 比赫连玉更震惊的,是柳栖月。 她身子一震,面色惨白,莫非,这世上,除了她,还有其他的异世客? 那她试图以诗词立身的计划,岂不是会破产? 年轻管事脸色红润,拍手叫好。 “不知公子友人是谁?此诗缺一片上阙,若是能填上,不失为一首佳唱!” 柳栖月也紧紧盯住赫连迟,她迫切知道另一个异世客是谁。 赫连迟摁住赫连玉的小脑袋,同年轻管事说,“友人爱闲适,有机会我会与他商量。” 年轻管事在柳栖月和赫连迟二人身上为难。 一个小厮上前,同年轻管事耳语几句。 年轻管事满面春风,“公子的诗虽不完全,然我家主子甚喜,故将此灯王赠与公子!不知公子可方便与我家公子小坐?” 赫连迟:“带路。” 赫连玉一脸懵,撇过头,瞅着被抢风头的柳栖月,为赫连迟默哀。 四年后,柳栖月带着她的男人团,多了一条砍赫连迟的理由。 赫连玉想东想西时,赫连迟已经带她进入了雅间,她被放下,一抬眸,便是一个年轻的蓝袍俏公子。 “草民乔折见过四殿下。” 蓝袍公子躬身,冲赫连迟施礼,赫连迟虚扶一下,蓝袍公子落座。 “四哥,你们认识?” 赫连玉眨了眨眼,她觉得,赫连迟能得到花灯,其中有黑幕。 “乔折,求凤阁幕后当家人。”赫连迟向赫连玉介绍,微眯眸子满足了她的疑惑,“五万两银子买下灯王,小玉儿喜欢吗?” 赫连玉冲他:“……” 果然有黑幕! 乔折看向赫连玉,惊讶于赫连迟对她的态度。 “殿下,这位莫非是宫中哪位公主?看这年岁,莫非是永乐公主?” “不是。”赫连迟手轻捏赫连玉的小花苞头,慢条斯理,“永乐二字,太过无趣。” 乔折骇然,继而垂眸,赫连迟的话太过放肆,对陛下赐的封号指指点点,此等野心…… 昭然若揭! 第14章 大夏四年亡 乔折不敢多言,赶紧转变了话题,“既然殿下想要那灯王,也作了半首绝唱,那灯王便归殿下所有,至于银子,草民断然不可收。” 赫连迟没有应答,反而把玩着赫连玉的小花苞头,朝她问:“如愿了,开心吗?” “四哥,你这样不太地道。” 赫连玉抓住赫连迟作乱的手,朝他撇了撇嘴。 “得到便是。”赫连迟手指轻戳赫连玉鼓鼓的腮帮子,“小玉儿得学学四哥。” 宫中吃人,她这般愚蠢,往后他哪天见不到她了,可是会不开心的。 赫连玉瞪他一眼,低声:“切。” 她垂眸,小心脏怦怦乱跳,赫连迟明明是隐忍型病娇,怎么……如此光明正大? 赫连迟的一番话,成功使得乔折低头,不敢多看多思。 木门被敲响,传来年轻管事的声音。 “主子,四殿下,外头有位姑娘求见。” 赫连迟轻笑,掀起眼帘,睨着乔折,“求凤阁是乔公子的地盘儿,本殿就不多做打扰了。” 乔折起身恭送。 临走前,乔折突然从腰间解下一块方形玉兰花玉佩,朝赫连玉递过去。 “四殿下,草民初次与小小姐见面,小小玉佩,聊表心意,望小小姐不嫌弃。” 赫连玉把小手缩到袖子里,她记得书中描写过这块玉佩,是求凤阁的信物,能调动求凤阁各地管事,和求凤阁一百万两以下的银两。 这块玉佩,是日后柳栖月救了乔折,乔折赠与她的。 怎么…… 乔折见她第一面,就把这东西赠与她? 赫连玉小脑袋想不出来,也不知这东西是福是祸,权当看不到,低头摆弄赫连迟的衣裳刺绣图。 赫连迟眼如青翡,遮掩上雾霭,令人瞧不真切。 “乔公子倒是舍得,本殿曾甚是喜爱此物,也没能得乔公子割爱,今个儿乔公子倒是大方。” “小玉儿。”赫连迟唤赫连玉,见她扣弄他的衣裳,头上青筋一抖,“再扣弄本殿这衣裳,可就烂了。” 赫连玉小手一撒,冲赫连迟讨好笑笑,“对不起呀,四哥。” 赫连迟没有怪罪赫连玉的意思,“小玉儿,乔公子赠你的玉佩是个稀罕物,还不多谢乔公子?” 赫连玉浑身不得劲儿,她本想稳稳当当等到大夏灭国,可各种事情,仿佛蜘蛛吐丝,缠的她紧。 她越发觉得,以后没太平日子可过。 “乔公子,既然玉佩是稀罕物,就不要那么轻易送人!”赫连玉挣扎着要拒绝,摆着小脸教育乔折,“你得给它寻个有缘人!” 乔折眉眼清明,双手奉上玉佩,“有缘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请小小姐收下。” 赫连玉:…… 赫连迟抱着赫连玉,站在原地,乔折躬身,双手捧着玉佩,等着赫连玉收下。 赫连玉磨磨牙,小手抓过玉佩,生无可恋向乔折感谢,“谢谢乔公子。” 她拿了人家的因,还不知道以后会结什么酸果苦果辣果子。 从乔折处出来,赫连玉被赫连迟抱着,在西长街溜达。 来到护城河边,河中有花船,小舟,更有许多公子小姐携手放花灯祈福许愿。 赫连玉兴冲冲来到兔子灯小摊前,冲赫连迟挥手。 “四哥!买!” 小摊老板见赫连玉是个小孩子,笑眯眯冲她介绍,“小小姐好眼力!今年放花灯祈福,日后什么心愿都能遂心!尤其是啊,那俊俏佳公子,如梁上燕,飞入姑娘家!” 赫连玉小脸一僵,捧着兔子花灯的手似是滚烫。 什么俊俏佳公子啊,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平安长大! “买一个吧!”赫连玉转过头,冲赫连迟笑眯眯,“四哥,你要买一个吗?” “不了。”赫连迟见赫连玉笑吟吟,以为她信了小摊老板‘佳公子’的鬼话,提醒,“婚姻大事,从来不由这些怪力乱神做主。” “我知道啊。” 赫连玉催促着赫连迟付了钱,给小摊老板要了纸笔,在字条上书—— 平平安安! 吃饱穿暖! 赫连迟眼底微怔,瞅着仿佛永远有活力的赫连玉去放花灯,抬腿随在她身后。 如此简单的心愿吗? 放完花灯,赫连迟拎着赫连玉回了府。 赫连玉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在镶金拔步床上,整间屋处处是精细物件,字画、珠宝、瓷器等等。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束梅花,含苞待放,清幽含香。 “小主子,奴才进来服侍您就寝。” 常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赫连玉声音响亮,“不用,你回去睡吧!” 对于常安,赫连玉始终保持着能避则避的态度。 常安没再继续问,听话的离开。 赫连玉从枕头底下一摸,果然有日记本。 [今天和赫连迟逛花灯节,他戒备心是真重啊!路上的小吃一点儿不吃!] [距离赫连迟造反还有三年,距离暴君被毒死也还剩三年,距离大夏灭国剩四年,逃亡准备倒计时!] [乔折把求凤阁的信物给我,到底为什么?不过……如果我现在取出一百万两银子,他会追杀我吗?] [算了算了,都是些牛鬼蛇神,打扰我安稳的生活。] [接下来,柳栖月应该会宅斗,教训庶母庶妹,然后参加赏花宴,诗词名动天下,再和赫连墨那个脑筋直的二傻子订婚!] [赫连墨啊,唯一一个不喜欢女主,喜欢小青梅的男人,不过赫连墨战死沙场,小青梅被逼嫁别人,也自缢而亡,这也算he了吧。] [可恶,师尊能不能下凡救救我啊?如果能见到师尊,我一定……一定不会偷您老人家的话本子看了!师尊!师尊!师尊!你救救我啊!] 【本篇日记积分:306。】 【当前积分:539。】 赫连玉没看系统商城,扔下日记本便呼呼大睡。 她倒是睡得踏实,看到这篇日记的,没一个睡得踏实。 七王爷府,赫连肃气得摔碎了三个花瓶,十套茶具,恨不得把赫连迟砍死。 他本以为,赫连迟能赢得皇位,是赫连迟有本事,结果……大夏灭国? 逆子! 逆子! 逆子! 四皇子府,赫连迟脸色阴沉,踹倒屋中桌椅。 “本殿会亡国?无稽之谈!” 第15章 师尊 与此同时,京郊驿站,狭屋独明,一盏灯光摇曳,一道清雅身影坐在灯光前。 倏地轻笑。 侍奉的少年高大,见自家主子突然发笑,便多嘴问了一句:“公子有喜事?” “算是。” 少年回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长左,取琴来。” “是。” 悠悠扬扬琴声,伴随着朦胧月色,飘进京城。 以至于…… “谁啊!大晚上弹琴?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琴声甚美甚美!” 赫连玉睡得香呼呼,被熟悉的琴音吵醒,“师尊?!” 赫连玉踩着鞋子,往房间外跑,刚打开门,便看到漫天如絮的洁白雪花。 再抬眼一瞧,是伫立在院子正中央的赫连迟。 遗世独立。 赫连玉不明所以,犹豫一下,跑向赫连迟,“四殿下,你在赏雪吗?” 赫连迟眼睛猩红,匿在袖中的手紧紧捏在一起,他不相信自己会亡国,可那些神迹,都在提醒他,那会是真的。 大夏会亡在他手中。 赫连玉只穿着里衣,雪花落下,她打了个冷颤。 “四殿下,你慢慢赏雪吧,我先回去了。” 打了个招呼,赫连玉转身就跑,不成想,赫连迟跟了进来。 赫连玉正要关门,见他紧跟着,还要进来,一脸拒绝,“四殿下,你不回去就寝吗?” 他明天不得去大理寺就任吗?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 赫连迟刚张嘴,门就拍在了他脸上。 赫连迟酝酿的情绪,悉数拍散,只得回去就寝。 * “四殿下,你带我去大理寺,会被弹劾吧?”赫连玉扒着马车往外瞧。 正月十六的长街,不缺人气儿。 一辆马车驶过,帘子被风掀开些,露出半张脸庞。 赫连玉瞳孔猛缩,低喃,“师尊……” 她顾不得许多,掰开赫连迟的手,往马车外冲。 “做什么去?”赫连迟拉住她的衣裳,“前边有茅厕,再等等。” 赫连玉神色着急,掰开赫连迟的手指,“停车,先停车!” 赫连迟见她急迫,让马夫停了车,不等奴才放马凳,赫连玉就跳到了地上,跪摔了一下。 她低声喃喃着:“师尊……” 赫连迟眼神一寒,眼刀子朝拿马凳的奴才刮过去。 “小玉儿……” 话音未落,赫连玉就蛄蛹着起来,追着一辆朴素的马车跑。 赫连迟慢条斯理踩着马凳,下了马车,不疾不徐朝赫连玉跑的方向走。 马车上,长左回头瞧了一眼,“公子,有个小丫头在追咱们的马车,跑得还挺快。” 马车车厢中,少年探向窗外,“长左,停下!” 马车停下,赫连玉小腿捯饬得更快,冲到了马车前。 长左面冷,瞧着有点凶,“小姑娘,你追我家公子的马车,可是有急事?” “我可以和你家公子见一面吗?”赫连玉双眼祈求。 长左做不了主,“抱歉——” 话音未落,马车帘子便掀开来,露出一张清雅绝尘的脸。 身段修长傲然,气质清冷如九天谪仙。 一身绣金蟠虺纹玄袍,腰间坠着墨色绸缎承露囊,锋利又不失柔和。 赫连玉眼睛倏地红了,眼泪夺眶而出,她窜到马车上,冲到少年怀里,扒着他胸口衣襟大哭。 “呜呜哇——” 长左眼珠子一凸,“小姑娘,我家公子不认识你,你别——” 少年抬手,制止了长左的话,等赫连玉哭够了,他将她推出怀。 赫连玉泪眼朦胧,“师尊——” “师尊?”少年玩味咀嚼着二字,“你想拜我为师?” 赫连玉小脸一僵,望着少年熟悉的眉眼,疏离的眼神,一屁股坐到了马车毯子上。 ……不是师尊。 赫连玉摇摇头,爬起来就要跑,却被少年揪住了后衣领。 赫连玉恍惚,僵硬转过头,盯着少年的眉眼,恍然大悟—— 师尊也被踹下来了! 他老人家得渡劫! 难不成……她是给师尊保驾护航的? 赫连玉心中斗志燃起,也不挣扎了,凑向少年,小脸认真,“我要拜师。” “拜师?知道我是谁吗?”少年失笑,眼波潋滟如妖。 赫连玉老实摇头,“无论你是谁,我都要拜师。” 保护师尊,她义不容辞! “好啊。” 长左脸色微变,“公子!” “不必多言。”少年松开赫连玉,替她整理凌乱的头发,“我是大夏新任国师,谢让尘。” 赫连玉瞳孔猛缩,大夏国师? 可是大夏四年而亡,师尊接下国师之位,岂不是要……保大夏太平? “大夏四皇子赫连迟,见过国师。”赫连迟上前作揖,礼数周到,目光却不客气。 谢让尘目光移向赫连迟,“四殿下不必多礼,今日倒算有缘,收了一位根骨奇佳的小弟子。” 赫连玉小脸一红,傲娇扬下巴,以往师尊只骂她不思进取,只知道看话本,如今他来历劫,倒是会夸人了。 真希望师尊日后一直历劫,可别回去了。 赫连迟扬笑:“国师初入京城,尚有诸事需安置,此时收徒,岂不草率?况且,小玉儿是本殿皇妹,她的去处,还要由父皇允许。” “四殿下不必多虑,稍后我会命长左修书送去皇宫,玉儿与我有缘。”谢让尘一番话,直接驳了赫连迟面子。 赫连迟不再与谢让尘多言,看向赫连玉,“小玉儿不是说要与四哥去大理寺玩吗?国师繁忙,等过阵子再去叨扰,如何?” “小玉儿,不要让国师为难。” 威胁之意明显,若是往常,赫连玉肯定听话,但现在,她有师尊替他撑腰了! “我不!” 中气十足。 赫连玉小手攥着谢让尘的玄袍,娇俏又嚣张,“我要陪师尊!” 谢让尘无声轻笑,将她手里的衣袍扯了出来,“玉儿随四殿下历练,能增长见识,益处不少。” 赫连玉小脸僵硬,抬头盯着谢让尘,可怜巴巴喊一声:“师尊?” 师尊为什么要把她推到病娇身边? 赫连迟不知道谢让尘的用意,抬手将赫连玉抱下马车,“既然国师有要事忙,本殿便恭送了。” “长左,走吧。” 马车渐行渐远,赫连玉伸着小手,依依不舍。 赫连迟轻戳赫连玉脑瓜,恨铁不成钢,“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国师!那是妖道!最会蛊惑人心的妖道!” 国师风评不好,在诸国是正常事,但各国绝不会废除国师,那是一个国家王道神授的根本,是百姓们的信仰。 国师与皇室,水火不容,却相互受制。 赫连玉不管,小手一拍,捂住赫连迟的嘴,凶巴巴:“不许骂师尊!” 赫连迟冷嗤,小丫头有个师尊,腰杆子也硬了,还真是奇了! 赫连迟抱着赫连玉转身,走了几步,猛地想到昨日副本日记中,赫连玉写的最后几句…… 句句都是师尊。 莫非…… 第16章 他们演得好假 赫连迟不敢多想,抱着赫连玉回了马车,让马夫继续赶车。 奢华暖和的车厢中,赫连玉窝在角落,手里捧着个汤婆子,小脸沉思着什么。 “在想什么?” 赫连迟优雅地温酒,有那么几分阴阳怪气。 “莫不是被那国师摄了心魂?” “才没有!”赫连玉张口维护,“师尊才不会做那种事!” 赫连迟眼底讥讽,“那倒是奇了,才见第一面而已,竟然与他那般亲近。” 赫连玉哼唧了一声,不想和赫连迟争辩。 马车驶到大理寺,整体肃穆庄严,墙壁上雕刻着神圣的图案,给人无形的压力。 赫连玉与赫连迟下马车,门前一众官员躬身向前。 “臣等见过四殿下,殿下万安。” 赫连迟朝赫连玉伸出手,将她往大理寺内带。 “陈少卿留下,其余官员各司其职,不必拘礼。” 赫连迟向来不喜无所谓的排场,只留下了陈思礼陈少卿,后有崔怀、常安作陪,其余人都安置在了外边。 “殿下想先去卷宗室,还是去牢内走走?”陈思礼侧身作陪,“前段时间是年关,陛下赦免了许多牢犯,如今牢内罪犯并不多。” “现距开年不久,大理寺并未接到案子。” 赫连迟垂目看赫连玉,“小玉儿想去哪里瞧瞧?” “大牢。” 赫连玉没见过大牢是什么模样,也没见过牢犯,心底好奇。 “陈少卿可听清了?”赫连迟睨向陈思礼。 “臣听清了。”陈思礼脸皮抽动,小心翼翼打量赫连玉,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究竟是谁。 一行人来到大牢,一阵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冲天而来。 陈思礼瞳孔猛缩,赶紧上前请罪,“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说着,他冲一个狱卒使眼色。 赫连玉瞅着他的小动作,将目光投向狱卒。 那狱卒瞧着是个憨厚模样,黢黑的脸,清澈的眼。 狱卒瞧见陈思礼的动作,脸上出现恍然之色,赶紧冲到赫连迟面前,跪下哐哐磕了三个响头,大呼: “草民刘三庄见过殿下!回殿下,狱中哭闹之人是一个贱妇!忒不识好歹!” “贾大人家的公子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她竟然拒绝!贾公子一怒之下,就将人送到了牢内调教,我家大人说了,等调教完就给贾公子送到府上,殿下不用惊慌。” 狱卒憨憨傻傻一番话说完,陈思礼脸色煞白,脑门直冒冷汗,人已经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刘三庄又想起什么,仰起头,冲赫连迟猥琐一笑:“殿下如果有看上的小烈女烈妇,也可以送过来,我家大人最会调教了,保准让您满意,银子您看着给就行。” 赫连迟脸带讥讽,垂眸睨着跪伏在地上的陈思礼,“陈大人倒是没有读书人的清高,在大牢里就做的出下九流营生。” “殿下恕罪,臣绝没有做此等下三滥的事!这都是狱卒的一面之词,他在污蔑臣!” 陈思礼猛磕头,不停辩解,“这狱卒前些天家中老娘去世,他得了失心疯,这才污蔑臣,望殿下详查!” “若殿下不信,可差人请贾家公子前来问话,求殿下还臣一个清白!” 二人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赫连迟没说怎样时,赫连玉拽着赫连迟,直接进了大牢里部。 刑架上,正用铁链子锁着一个衣不蔽体的貌美女子,女子身上没有伤痕,却有数不清的黑手印,腿心处有未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女子脸色苍白,似乎没了抬眼的气力。 赫连迟脸色骤变,抬手覆住赫连玉的双眼,怒喝:“崔怀!” 崔怀赶紧上前,将身上的外袍脱下,将女子从刑架上救下,披上衣裳。 女子行动迟缓,双眼无神,被崔怀碰到时,会惊惧大叫。 崔怀怕她惊扰赫连迟和赫连玉,抬眼向赫连迟寻求意见。 赫连迟眼底不耐烦,又移动双手,一齐捂住了赫连玉的耳朵,“给她披衣裳。” 崔怀轻声安慰受惊的女子,将衣裳披在她身上,“姑娘莫怕,我家四殿下会为您做主。” 常安垂眸,目光落在赫连玉头顶,眼底郁色浓黑翻滚。 他家小主子年纪尚幼,心地又善,见了这番场景,岂不是要夜不能寐数日?若是梦魇住了,更是大罪过。 几人心思各异。 赫连玉眼睛耳朵都被堵住,但也看到了一瞬的场景。 血腥、残忍、卑鄙。 不难想象,那女子会在满是男人的大牢里遭遇什么。 此时,陈思礼和刘三庄被侍卫架了进来。 “陈大人有什么可说?” 赫连迟见女子披好衣裳,松开了禁锢赫连玉的手,牵着她坐在简陋的椅子上。 陈思礼将头紧叩在地上,“殿下,这女子是刺客!按律当斩,但年关前陛下大赦,此女罪责减轻,被充军发配为军妓,狱卒们都能佐证!如今狱卒们没了轻重,还请殿下恕罪!” “才不是!”刘三庄红脸怒斥,喘着粗气指陈思礼,“你们串通一气,实则做着暗娼生意!” “够了!”陈思礼也不敢示弱,冲刘三庄大声呵斥,“你这匹夫,若不是你年关失了老娘,你得了失心疯,本官早就将你赶出大理寺!” 二人你来我往,又是一番辩驳。 赫连迟听着怪无趣儿,手指勾在赫连玉没多少肉的下巴上,“小玉儿听谁的?” 赫连玉拽着赫连迟的手,防止他作乱,“那里还有一个证人,听她怎么说呗。” 赫连玉指向跪在地上的女子,貌美如花,清新脱俗,只是少了许多生气。 陈思礼立马接上话,“赵氏女!还不向殿下禀明实情,还本官一个清白?” 女子怯懦抬头,撞入陈思礼黑沉的脸,见他眼神威胁,泪顺着脸便淌下来。 她僵硬转过头,红着眼,望向赫连迟,惨然一笑,脸色煞白如鬼。 她将头磕在地上,嗓音嘶哑,仿佛许久未进过水,“小女……是刺客。” “殿下!她承认了!”陈思礼指着狱卒刘三庄,“他污蔑臣,按律应收监,还请殿下做主。” 赫连玉小脸皱巴,扯了扯赫连迟的衣裳,小声说:“他们演得好假。” 第17章 他对你更好,是吧? “哦?小玉儿有何高见?”赫连迟轻笑,手指挣脱,又摩挲着赫连玉下巴的软肉,姿态慵懒。 陈思礼慌神,张口就要打断赫连玉,“殿下,您不可听信一个黄口小儿的胡言啊!” “你才牙黄!”赫连玉抓起桌上的酒杯,朝陈思礼砸过去,“我认识你吗?你就骂我!” 赫连迟手指一顿,乐了,“真不知道该说你蠢,还是夸你聪明。” 宁可自己犯蠢,也得打陈思礼一下。 陈思礼挨了一下,脑门被砸出一道红痕,可他不能反驳,不能在殿下面前张口说教,只能认下这个哑巴亏。 赫连玉小手指向受刑的女子,“她不可能是刺客。” “为何?” “如果她是刺客,见到你,肯定会大骂你是狗皇帝的儿子,然后恨不得用唾沫星子喷你。” 赫连玉仰头,杏眸黝黑晶亮,“可她没有,她身上没有斗志,眼里也没有恨意,还因为陈大人的话认罪,可以猜测,她有弱点或者把柄在陈大人手里。” 赫连玉说到‘狗皇帝’三个字时,众人齐刷刷跪下,唯有她和赫连迟端坐在椅子上。 她仍在侃侃而谈,小脸上是自信之色,眼中盈满了光亮。 赫连迟静静听她说,一时间,牢中只能听到赫连玉的流利清亮的稚嫩嗓音。 陈思礼直起腰,直视赫连玉,“一派胡言!我大理寺做的是除恶扬善之事,行的是端正严明之为,你究竟是何人,敢妄议陛下,诬陷朝廷命官!” 赫连迟冷嗤,“她是本殿的——” “我师尊是国师!”赫连玉抢先回答,明耀的小脸仿佛有无上荣光。 赫连迟脸色一滞,又冷嗤一声,“对,她师尊是国师。” “殿下,就算是国师的弟子,也——” “禀殿下,陆侯爷求见。” 赫连迟眼波微动,瞟了一眼陈思礼激动的表情,“请进来。” 赫连玉恍然大悟,她记得,剧情里,陆侯爷是个大贪官,朝廷中许多都是他这一派系的贪官污吏。 甚至,柳栖月联合其他国家造反,串通了朝廷中陆侯爷的儿子,陆世子。 里应外合,大夏必亡。 赫连玉又望向赫连迟,目光复杂,她记得剧情中,陆侯爷是支持赫连迟的老臣。 “这么瞧本殿做什么?”赫连迟扯唇含笑,他猜到了赫连玉在想他与陆景的关系,可那又如何? “你好看。” 赫连玉敷衍。 赫连迟哑然失笑,捏了捏赫连玉的小脸,“巧了,小玉儿也漂亮。” 赫连玉咽了咽口水,身边有个大反派该怎么办? 救命! 赫连玉与赫连迟说闹时,陆景陆侯爷阔步走了进来。 “臣见过殿下,殿下万安。”陆景着官服,瞧着像是匆匆赶来。 “陆侯不必多礼。”赫连迟冲他虚扶抬手,“陆侯怎么来了?本殿记得你要忙工部的事。” “回殿下,臣听闻殿下今日来大理寺就任历练,担心陈大人不懂礼数,恐懈怠了您,故来探望。” 赫连玉咋舌,大贪官说话真有水平,瞧这马屁一拍,赫连迟准得高兴……诶? 赫连迟没笑? 赫连玉惊奇,赫连迟不喜欢听马屁吗? “陆侯,现在就有一个棘手的案子。” 陆景拱手,“殿下请说,若需要臣帮忙,臣万死不辞。” 赫连迟没再同陆景废话,“大理寺少卿陈思礼涉案,现停职查办。” “殿下,臣是陛下亲自——” “大胆陈思礼!殿下前来历练,是奉陛下御旨,你还敢抗旨不成?”陆景一脚踹翻陈思礼。 赫连迟冲侍卫吩咐,“送陈大人回府,日后查明真相,自会恢复陈大人清白。” 崔怀带着侍卫,将陈思礼押了出去,又将女子和狱卒刘三庄关进了牢中。 赫连迟领着赫连玉出了大牢,常安和陆景跟在二人身后,落后了几步。 陆景低声询问,“前几天听闻小常公公遭了难,原不想是跟了四殿下。” 常安抬眸,一双不符合他年纪的狭长黑眸,让人看不真切他的意思,“陆侯说笑了,奴才与四殿下并无往来,奴才跟的主子是那位姑娘。” 陆景脸色微变,目光落到赫连玉身上,“这位小主子是……宫中人?” “是。” 常安没有隐瞒,要不了多少时日,他相信,他家小主子会一飞冲天。 常安极有信心,陛下宠爱的小女儿,国师夸赞的弟子,满身荣耀,千娇百宠不足为过。 陆景面色逐渐凝重,倏而云销雨霁,拱手冲常安晃了晃,“本官恭喜小常公公。” 常安赶紧回礼,一脸惶恐,“奴才不敢,实在是折煞奴才。” “非也非也。”陆景笑吟吟,“本官是恭喜,小常公公从前侍奉养心殿,操劳甚久,怎会受不起?” 两人你来我往,各自揣着狐狸尾巴装人玩。 倒是前边的赫连玉与赫连迟,产生了分歧。 “这才多久,你就那么喜欢你那妖道师尊?”赫连迟语气里拈着醋。 赫连玉当然想尽快回到她师尊跟前,那是她在这里唯一熟悉的人,唯一不会害她算计她的人。 赫连玉这么一想,心里头涌上一股委屈,眼眶泛起红,“我就要去找师尊!师尊不是妖道!” 赫连迟脸色落了几分,颇有阴云堆积之势,语气也重了几许,“本殿对你不好吗?你才见过那妖——那国师几次!” 被赫连玉眼刀子刮着,赫连迟吞下了‘妖道’二字。 “你对我很好,但师尊会对我更好。” 赫连玉理直气壮,完全不晓得这句话对赫连迟伤害多大。 赫连迟胸口郁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硌得他胸口生疼,“行啊,他对你更好,是吧?” 赫连玉望着赫连迟的脸色,怕他让人把她扔到大牢里。 于是,软软乎乎拉住他的手,“四哥,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骂师尊,他真的很好,你也很好,我也喜欢你。” 赫连玉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窝窝囊囊表达‘爱意’,然后仰头冲他甜甜一笑。 赫连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永全!” 赫连玉小身子一抖,脸上的笑容立马无影无踪,赫连迟这个大病娇,是要把她扔到大牢吗? 师尊,救命啊! 第18章 你这般气量 一个年轻太监走过来,行礼,“殿下,奴才在。” 赫连玉眼睛滴溜转,打量着能逃跑的路线。 赫连迟瞧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想撒腿跑,低头瞪她一眼。 暗骂:小没良心的! “永全,把本殿西长街的十八家铺子都交给小玉儿。” 赫连玉在赫连迟落下第一个字时,就撒腿跑了。 几步之后,赫连玉听完整句话。 小步子一顿。 犹豫一秒,别别扭扭跑了回来。 “四哥~你要送我铺子?真的嘛?” 赫连迟咬牙,扒拉开赫连玉拉他的手,“怎么不跑了?继续跑,反正本殿没你师尊好,本殿这就把铺子送给其他人去。” “四哥~”赫连玉唾弃赫连迟的幼稚,艰难地哄他,“你和师尊一样好。” “真的!” 阿弥陀佛,师尊,得罪了。 实在是赫连迟给的太多! 她很想清高,可她真的没有钱! 没有钱,她就没办法活泼开朗。 所以…… 师尊! 得罪了! 赫连迟被她‘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行为一搅和,侧目笑骂:“小财迷!” 赫连迟有公务在身,便将赫连玉托付给了陆景陆侯爷照管。 赫连玉坐上陆侯爷马车前,小脸上写满了不乐意,但被放到马车上后…… 赫连玉妥协了。 陆景不愧是大夏第一大贪官。 马车内宽敞且金碧辉煌,白玉琉璃盏、嵌金丝珍珠虎皮毯、翡翠点金茶具、紫檀木金丝葫芦手把件…… “小小姐年纪尚幼,饮些羊奶果仁羹可好?” 陆景执起一个金柄小棍子,拨弄着马车正中间的小炉子,小炉子上的镀金小铜锅喷发着羊奶浓郁的香气,以及各种水果的清香。 羊奶果仁羹呈一片纯白,点缀着五颜六色的果仁块,最上方再洒些黑芝麻,极其漂亮。 吃起来,味道更是一绝。 赫连玉捧着琉璃碗,吃了三小碗,最终还是吃不下了,才停下。 此时,马车正巧停在了一家戏楼前。 赫连玉同陆景下车,“陆侯政务不忙吗?” “今日与同僚换了班,一是探望四殿下是否适应,二也是赶巧,能替四殿下照看小小姐。” 陆景的一番话,说得极为客气,姿态放得又极低。 赫连玉暗自感叹,陆景能做大夏第一贪官,也不无道理。 刚进戏楼,咿咿呀呀声传来,赫连玉就觉了新奇,直冲冲往里赶,常安快步跟上。 陆景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也大步流星跟了上去。 只是,陆景刚追上去,就看到赫连玉被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小女孩儿推在地上,常安被两个家仆控制住,动弹不得。 “懂不懂规矩?这京城谁不知道这桌只有宁郡王能坐?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 斥责的女孩儿约莫七八岁,满身绫罗绸缎,身上饰物价值不菲,身边仆从七八人,任谁也看得出她家世不凡。 赫连玉刚坐下,就被连人带椅推到了地上。 屁股疼,被椅子砸到的腿也疼,手掌也擦破了些皮,刺痛得很。 赫连玉抿唇,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桌上的茶杯就砸到小千金脚边。 茶杯炸开,小千金惊得脸色煞白,围观的看客怕惹麻烦,都坐在自己座位上,偷偷摸摸看热闹。 戏台上,戏子们开了嗓,没受到影响,跟着鼓声和乐曲继续唱和。 赫连玉自从见了谢让尘,有了师尊撑腰,可谓是什么都不怕。 “你不会好好说话吗?” “陛下尚有不知者不怪的宽恕,你们郡王难不成比陛下还有大?不容得我一个野丫头没听说过他?” 赫连玉把皇帝抬出来,直接压了小千金一个措手不及。 小千金又惊又气,脸色惶恐,她年岁小,但也懂得话里不能带皇帝,更不能拿皇帝比大小。 “你胡说!我没有!”小千金指着赫连玉,眼神恨恨,“分明是你不懂规矩!” “你是某位大臣的千金吧?”赫连玉话音一转。 小千金脑筋直,得意洋洋抬下巴,“我外公是奉国公,我父亲是京兆尹林开泰!我未来夫君是宁郡王,我母亲说了,日后我就是宁郡王妃,是皇室宗亲。” “怪不得,原来背后这般厉害。” “哼,怕了?你这野丫头又是谁家的?一会儿宁郡王来了,你冲他磕头道歉,我就饶了你。” 林家小千金‘大发慈悲’,已经替赫连玉想好了对策。 赫连玉直戳她痛点:“未来的宁郡王妃就这点气量?那岂不是会被说不够大度?万一宁郡王认为这件事无关痛痒,你大题小做,岂不是会……” 京中世家挑儿媳看重家世才华,但名声是首要。 赫连玉初入人世,但她看的话本子多,世家小姐,谁能不在乎名声? 这不,林家小千金立马变了脸。 赫连玉再接再厉,又添了一把火,“宁郡王如玉般的人,应当喜欢同他一般的女子吧?你这般气量……” 林家小千金嘴唇嚅动,眉尾上翻,眉心堆成一团,指着赫连玉张不开嘴。 赫连玉见她反驳不出声,转身望向压住常安的两个仆从:“放人。” 那两个仆从向自家小姐征求意见,林家小千金气得给了两人一个白眼,“放开啊!想让本小姐在京城名声扫地是不是?” 二人松开手,常安赶紧跑到赫连玉跟前,单膝跪在地上,眼神急切,“主子的手怎么样?常安这就去买伤药。” “嗯,谢谢。” 赫连玉点了点头,不习惯常安这副表情,心底感慨常安演得跟真的似的。 赫连玉换了一张桌子,陆景此时笑吟吟上前,坐到了赫连玉另一侧。 跑堂的给奉上茶水糕点,算是正式落座。 戏园子也算平静下来,只是旁边的林家小千金时不时刮过来一个眼刀子,实在不美妙。 “小小姐倒是牙尖嘴利,和四殿下有诸多不同。” 赫连玉不搭理陆景,来了戏园子就好好听戏,总说小话是怎么回事? “听说小小姐认了国师做师父,恭喜恭喜。” 赫连玉:“同喜同喜。” “哦?何来同喜?”陆景瞧赫连玉说话颇有意思,反问道。 “陆侯听不出这是客套话吗?”赫连玉想专心听会儿戏,“陆侯得多学学说话,日后别在陛下面前丢了人。” 陆景:“……” 这小丫头是除了郑玄那迂腐老匹夫外,唯一敢这么怼他的。 不愧是陛下近日青睐的小主子。 若是她不闯大祸,日后定会尊贵荣华,风光无限。 陆景张了张嘴,又要说什么时,常安拿着伤药回来,奉上一杯茶,冲他敛了敛眼睑。 意思很明显:闭嘴。 陆景气笑了,常安的胆子也大了,他接过茶,呷饮一口。 “巧了不是,小玉儿,又见面了。” 熟悉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赫连玉又被打断了看戏,愤愤转过头。 陆景和常安则恭敬站好,朝向来人。 第19章 陛下 “呦,这是瞪我呢?” 赫连肃坐到赫连玉左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朝陆景和常安递过去一个眼神儿。 陆景恭恭敬敬坐下,没有开口。 “听说你跟老四出宫了,胆子真大。”赫连肃笑着调侃,向跑堂的要了一碟干果,剥起了瓜子。 赫连玉不搭理他。 赫连肃又笑道:“小玉儿不回七叔的话?是不是忒不知礼数了?” 陆景微眯眸子,余光若有似无落到赫连玉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常安望向赫连玉,想给她提个醒,但是赫连玉盯着戏台子的某处,表情分外认真,根本瞧不见他的小动作。 赫连肃顺着赫连玉视线望过去,只有唱戏的花旦。 他抬手,在赫连玉眼前晃了晃,“瞅什么呢?” 赫连玉扒拉下赫连肃的大掌,“当然是看戏呐。七叔,你平时也喜欢寻欢作乐呀?” 赫连肃:“……” 陆景:“……” 常安:“……” 赫连肃眼睛瞥见赫连玉的手,眸色微凝,“手怎么伤的?” “不小心,不碍事。”赫连玉无所谓摆手,“七叔,你平时不参与朝政,是不是特别无聊?你和七王妃那么恩爱,你不会背着她偷腥吧?” 赫连肃牙根子疼,伸手捏住赫连玉头上的小花苞,“少胡说八道,我这是赶巧碰上你了。否则,十年八年,我不来戏园子一次。” 赫连肃来戏园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上都是在做皇子时,他偶尔会去,自从做了皇帝,他这是第一次来戏园子。 更何况,他现在占着七王爷的名头,可不能给他惹一身骚。 “真能胡说。”赫连玉摆明了不信,“我又不认识七王妃,不会对她说你坏话,你跟我撒什么谎嘛!” 赫连肃乐了,手指轻戳赫连玉额头,“臭丫头,这两天老四带你做什么去了?性子活泼了不少。” 倒算得上好事。 赫连肃颇感欣慰,虽然他不明确这种欣慰感从何而来。 “七叔,国师是我师尊了,全京城我都可以横着走,皇帝老儿我也不怕,哼。” 赫连玉有恃无恐,冲着赫连肃贴脸开大。 陆景和常安恨不得立马遁地而走,生怕赫连玉下一句就骂皇帝。 赫连肃眼角一抽,“什么时候的事?” 他没得到消息,莫非是底下的狗奴才懈怠了? “大概两个时辰前。”赫连玉估摸了一下,小脸明艳可爱,“师尊可厉害了。” 听着赫连玉夸人,赫连肃怎么听都不是滋味。 “小玉儿,你说国师厉害,还是皇帝厉害?”赫连肃这个问题极为刻意。 赫连玉警觉,小脑袋一抬,沉吟道:“比权力,肯定是皇帝厉害,比年轻貌美和吓人,肯定是师尊厉害,师尊在美貌上就没输过!” 赫连肃百感交集,若是那新任国师在场,恐怕能和他联手,一起揍这小丫头一顿。 “就这么不喜欢皇帝?”赫连肃追问。 赫连玉在常安和陆景疯狂提醒下,毫不犹豫摇头,“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不喜欢他?” “那喜欢七叔吗?” 赫连玉嫌弃赫连肃聒噪,往他掌心放了一大把瓜子,“七叔嗑瓜子。” 赫连肃展颜,“小丫头还挺腼腆。” 一句喜欢,说出来能怎样? 陆景目光复杂,缓缓收回了视线,冲赫连玉的英勇,投去赞赏的目光。 同时也感叹,皇帝冷心冷情了近二十载,人到不惑,反而有了人情味儿。 从戏楼听完戏,赫连玉去哪里,成了个大难题。 因为,赫连迟来接她回四皇子府。 但是,赫连肃要带她去齐王府。 “小玉儿想随谁回去?” 赫连玉嗑着瓜子,冲街头朴素的马车挥手,“长左哥哥!” 选谁? 当然是师尊啦! 长左听到喊声,将马车驶到几人面前,翻身跃下马,冲一众人抱拳行礼,“长左见过陛下、四殿下、陆侯爷,我家公子命我接小小姐回府,先行告退。” 赫连玉僵着脖子,望向赫连肃,表情麻木,脑子里疯狂回忆有没有当着他的面,骂过皇帝。 赫连肃眼底忐忑。 他没想到,被拆穿,竟然是如此简单的事。 甚至,他预想的——在小玉儿受欺负时,露出皇帝身份,替她惩治坏人,得到她的崇拜,也没能如愿。 赫连肃目光落到长左身上,黑冷又锋利。 长左一抬头,见众人脸色脸色都不对,也没太在意,拎起赫连玉,往马车上一扔,驾车离去。 赫连玉掀起车帘,去看赫连肃,迎上他那双凤眸,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赶紧放下帘子,躲了进去。 戏楼前,赫连肃捏着拳,视线落到赫连迟身上。 “朕听说,你将大理寺少卿软禁家中?” 赫连迟不疾不徐,“是,陈思礼陈大人与一起强迫良家妇女的案子有关,儿臣秉公处理罢了。” “好一个秉公处理。” 赫连肃意味不明,赫连迟翩翩傲立。 陆景在旁边替赫连迟捏一把冷汗,自古以来,只有皇帝教训皇子,哪有皇子如此嚣张,敢顶撞皇帝? 他撇过头,望向常安,低声道,“近日先侍候在陛下身边,等小主子消了气,你再回去。” “大理寺本是公正严明之地,若强迫良家妇女,协同纨绔恶少作孽,岂不是置大夏律法于不顾?”赫连迟字字铿锵,“若父皇是寻常百姓,女儿被纨绔抢——” “够了!” 赫连肃打断赫连迟,“尽快去办,查出与陈思礼勾结一党,朕记你大功一件。” “儿臣遵旨。” * 马车行至国师府,偌大的国师府尚未整理出来,还有些颓废之势,但府内有长青之木,又与府外的冰天雪地形成强烈视觉刺激,让人心向往之。 长左领着赫连玉到后院竹林,稍后便退了下去。 “进来。” 清润雅致的嗓音,如同竹林中的涓涓清泉,碎玉叮当。 赫连玉犹豫了一下,踩进了竹林,穿过一条小径,她看到了身着玄袍的冠玉少年正在抚琴。 “师尊。” 赫连玉忍不住,一张口便泪眼婆娑。 谢让尘眸底寒意凝固,抚琴的动作停顿下来,抬眸望向赫连玉时,又是一片清朗。 他冲她招招手,“遭欺负了?” “没有。”赫连玉抽了抽小鼻子,白皙的脸庞微红,“师尊怎么会做大夏的国师?大夏不是气数将尽吗?” “逢凶化吉,绝处逢生。” 赫连玉揉了揉眼皮,“那帝星是谁?师尊要辅佐谁?” “帝星未明。”谢让尘垂眸,手指抚到琴上,转移了话题,“你非凡物,本有修炼之能,却疏忽懈怠。” 赫连玉后背一寒:该死!没了记忆的师尊,为什么还是这副缺德模样?救命!现在叛逃师门来得及吗? 第20章 我是天才 赫连玉耷拉着脑袋,蔫巴巴听谢让尘的说教。 谢让尘停顿时,赫连玉无比熟稔上前,倒上一杯温茶,双手奉上。 “师尊请。” 谢让尘见赫连玉乖巧听训,心知她又没听到耳朵里,阖了阖眸,抬手接过茶杯。 “今日随四皇子去大理寺,有何收获?” 赫连玉努力回想,沉吟一会儿,答:“得了四皇子的十八间铺子,讨了陆侯三杯羊奶果仁羹。” 谢让尘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掀起眼皮,“不错。” “嘿嘿……” 赫连玉脸上刚扬起笑靥,就被谢让尘下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既然你听题难会意,便把我刚才的问题抄一百遍。”谢让尘将茶杯放到石桌上,气定神闲添了一句,“明日清晨交给我。” 赫连玉险些咬到舌头,张口就要据理力争,“师尊,我不是——” “二百遍。” 赫连玉捂住了嘴巴,小力气地跺脚踩地。 她不过是同师尊开个玩笑,他就一点儿都听不出来吗! 抄! 抄! 抄! 就会这一招是不是! 赫连玉心里发狂,面上乖巧内敛,“师尊,那我先回去抄字。” 谢让尘抚着琴,风流雅致非同寻常:“去吧,晚膳在正院小厅用,记得准时到。” 赫连玉离开竹林,长左正背着一把剑守在外面。 赫连玉跑到他跟前,好一通吐槽,奈何长左天性冷淡,除了点头,没说一个字。 “长左!你是怎么忍受他的?” 长左认真答:“公子救过长左的命。” 赫连玉拍手,“所以你也忍受不了他,对不对?” 长左迅速否认:“没有。” 赫连玉一张口,又要跟长左说话时,长左脚尖一点,纵身跃到屋顶,又是几下,不见了他的踪影。 “……胆小鬼!” “忍受不了?”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赫连玉吓得一激灵,没敢回头,若无其事往外走。 谢让尘的声音再度传来,“三百遍,明日清晨交给我。” 赫连玉头皮发麻,酝酿一下情绪,红彤彤着眼睛回头,结果身后空无一人。 赫连玉翻了个白眼,擦了一把眼睛,嘟囔:“白演了。” 赫连玉想到三百遍的抄写,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加快步子。 长左冷不丁跳出来,拎起赫连玉的后衣领,将她拎到了偏院的书房。 “公子说,这处无双园日后归你。” 说完,长左又不见了踪影。 夜色晕开,如同墨染素娟。 国师府,主院小厅。 谢让尘与长左分坐桌上,右侧碗筷齐全,却空着座位。 “公子,小小姐这会儿应该是在抄写,来不及用膳。”长左提醒。 谢让尘看着满桌清淡的素菜,执起筷子,“往厨房灶里温一份粥,一份菜。” “长左明白。” 无双园,书房中。 “啊啊啊啊啊——” 赫连玉扔掉手中的笔,跳到桌子上,使劲儿踩还没写的白纸。 “死魔头!就会欺负人!蛇蝎美人!啊啊啊啊——” “佛口蛇心!佛口蛇心!佛口蛇心!” 赫连玉瞥见自己标注的序号:“一百一十五、一百一十七?诶?” 赫连玉一顿,从桌上爬了下来,沾着墨,接着‘一百一十七’的序号写下‘一百一十九’‘一百三十’‘一百四十一’等等。 不出一个时辰,赫连玉再次爬上桌子。 这次她叉着腰,“老妖孽!跟我斗!” 行至门外,抬手敲门的谢让尘顿住了动作。 老妖孽? 跟她斗? 谢让尘站在门口处,又听到里面猖狂大笑两声,继而是一阵咳嗽,时不时穿插几句‘我是天才’的张狂。 谢让尘垂眸自省,下次罚轻些,明个儿给她瞧瞧脑子。 谢让尘敲门,里面瞬间安静,他道:“厨房温着饭菜,饿了去厨房找。” 长久的沉默后,谢让尘转身离开。 屋里传来嘹亮又颤抖的嗓音:“知道了!” 谢让尘眉眼一柔,无奈浅笑。 当晚。 [我是天才!我是天才!我是天才!] 【本篇日记积分:15;当前积分:554。】 赫连玉兴奋进入梦乡,看到这篇日记的人,全都傻了眼。 齐王府,赫连肃皱眉:“疯了?” 四皇子府,赫连迟疑惑,“那妖道忽悠小傻子什么了?” 战场之上,赫连墨哈哈一笑。 皇宫之中,太子拧眉。 江南某艘客船,赫连嵊摇着扇子点头。 …… …… “一百一十五后边是一百一十七?” “一百一十七后边是一百一十九?” 谢让尘翻看着手里不算薄的一沓纸,‘请教’赫连玉。 赫连玉歪歪扭扭站在石桌前,脚尖踢着地,“师尊,我算术不好。” 谢让尘满头黑线,他算是明白了她那句‘我是天才’是何意。 “师尊,你看我手,都抄红了……” “公子,她往手上擦了朱砂。”长左从房檐上探下个脑袋,绷着脸,面无表情揭穿。 赫连玉心虚背过手,冲谢让尘眨眼间讨乖,“师尊,我真的有认真写。” “确实。” 赫连玉小脑袋一扬,脸上渗出笑容。 “将三支毛笔绑在一起写的。”谢让尘眼角下弯,“可对?” “没有。”赫连玉梗着脖子死不承认。 她的独门绝学,不外传。 谢让尘没再继续追问,将桌上的纸张收敛好,喊了一句:“长左。” 长左落到地上,“公子请吩咐。” “带玉儿去街上逛逛,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一并买回来。” “师尊,你不出去逛逛吗?” 赫连玉不是个闷得住的性子,但谢让尘与她正好相反,所以她常常在出门前问一句。 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回答。 “不了。” 赫连玉:果然。 赫连玉同长左出门,被抱到朴素的马车上,赫连玉探出脑袋,“长左哥哥,你带了多少银子出门呐?” “一千两。” “嘶~”赫连玉讶然,没想到那么简陋的国师府,竟然能随随便便拿出一千两,她小脑袋一歪,“这一千两不会是我们的全部家当吧?” “国师府有自己的产业,一千两并不算多。”长左简单解释。 “那……你每月能发多少钱?”赫连玉问了一个冒昧的问题。 “十两银子。” “哈哈——” “你一两也没有。” 赫连玉小脸一僵:“哈——咳咳咳……” “普通人家一个月一年花销也才数十两,我跟随公子,衣食住行皆有分发,每月十两一文都不用动。”长左板着脸,滔滔不绝地与赫连玉讲解他的‘十两银子’,末了,他道,“其实,无需银子也可活,如你一般。” 赫连玉冲他笑笑,果断放下马车帘子,躲了进去。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怪不得长左喜欢练剑,他就是为了往人家伤口猛戳。 第21章 兄妹打架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赫连玉刚爬起来,耳边又是一阵哭叫声,伴随着哒哒的喝退声。 碰瓷? 赫连玉来了精神,掀开帘子,准备着吵退碰瓷人。 帘子一掀开,一群官兵模样的人,围住了马车,拔刀对着马车前栽倒在地的妙龄女子。 女子跑得太急,衣衫凌乱,脸上泪痕斑驳,惊恐交加。 赫连玉挪到长左一边儿,“发生什么事了?” “官兵拿人。” 长左言简意赅回答。 赫连玉抬眸望去。 “识相的就滚远点!别打扰我们京兆尹官兵大爷们拿人!” 为首的官兵用刀尖指着长左,嚣张放话。 长左没有搭话,抬手射出一记飞镖,打断了官兵手里的刀。 官兵们吓得后退一步,越发虎视眈眈,“你们敢阻拦京兆尹大人捉拿嫌犯,简直大胆!” “我们有说过阻拦?”赫连玉挡在长左身前,不让他冲动动手,免得他和官府闹起来,被说是与大夏律法作对,与大夏作对。 “小小姐,公子!求你救救我!”女子跑向长左,泪眼婆娑,柔柔弱弱,“公子救我!他们要将我送去大牢!还要将我送给陆侯做舞女!” 为首的官兵脸色大变,“休得胡言!你本就是一个刺客逃犯,竟然敢诬陷朝廷命官!” “我没有!”女子热泪盈眶,又哽咽重复,“我没有!” 赫连玉脑子里串起一根线,昨日遇到的案子,就是将女子诬陷为刺客,送到大牢,调教后,再送给薛公子。 今日,换成了陆侯…… 但大理寺少卿陈思礼,已经被软禁府中,按道理来讲,这门生意应该会停下。 现在看来,没了陈思礼,也能正常运行,规模应该不小。 “长左哥哥,带上她,去大理寺。” 赫连玉发话后,长左将女子拽上车,冲官兵们亮出国师府的腰牌。 “国师府办事,尔等避让!” 京兆尹的官兵们面面相觑,不甘心地避让。 长左驾驶马车驶离,赫连玉纳闷,“没人检查你腰牌的真假吗?” 长左目不斜视:专心驱车,“他们本就是小兵,如何知道腰牌真假?” 赫连玉无话可说。 女子从一旁战战兢兢出声,“二位当真上是国师府的人?” “是。” 赫连玉语气肯定,女子仿佛吃下一枚定心丸。 茶楼之上,两人一坐一立。 “臣惶恐,陛下!臣以性命担保,绝对与那女子无半分关系!” 陆景躬身即拜,诚惶诚恐。 赫连肃把玩着茶杯,望着渐远的马车,“陆侯为国为朕,鞠躬尽瘁,就算有些凡人之欲也是应当。” 陆景头压得更低,“陛下,臣不敢,也绝没有啊!望陛下明察!” 赫连肃朗声大笑,拍了拍陆景的肩膀,“朕自然相信爱卿。” “小玉儿性子活泛,难免会有差错,陆爱卿不妨随朕走一趟大理寺。” 陆景一拜:“臣遵旨。” 赫连肃走出几步,冲陆景吩咐,“喊上郑爱卿,他那人最擅查案,有他在,定能尽快还爱卿一个清白。” “臣遵旨。” 陆景落后赫连肃几步,招来了一个仆从,脸色难看,“陛下有旨,宣郑玄于大理寺面圣。” 大理寺。 “四哥!” 赫连玉收了赫连迟的‘赠礼’,对他热情许多。 赫连迟无奈又好笑,将人抱下马车,“没跟着国师学东西?” “没呢,师尊夸我学东西快,不用这么早学。” 赫连迟眸光掠向长左,见他不客气地揉鼻子,心中了然,揉了揉赫连玉的头发,“所以今个儿来做什么?” “车上有个大姐姐,她被京兆尹的官兵抓,说是要送给陆侯。”赫连玉指着马车,表情胜券在握,“那个陈大人可能和京兆尹是同伙,还有陆侯——” “给小主子请安,臣见过四殿下,见过小主子。” 陆景一句请安,打断了赫连玉的话。 赫连玉没搭理他,加快了语速:“那个大姐姐说,她要被抓走,然后送给陆侯!” 陆景脸皮一抖,对赫连玉的‘违规’行为无言以对。 赫连肃笑得前仰后合,陆景这老狐狸,若能在小玉儿面前讨到好处,他绝对会佩服! “小主子可吓煞臣了,臣除了家中妻妾,并未与外家女子有过关系!”陆景赶紧上前两步,冲赫连玉躬身求饶。 “是真是假,查完案才知道。我又没看到你晚上睡的是媳——呜呜呜——” 赫连迟抬手捂住赫连玉的嘴,没让她把最后几个字吐出来。 赫连玉保留着本能,下意识朝赫连迟蹬腿,想踹开他,以脱离禁锢。 赫连玉越挣扎,赫连迟就越跟她较劲。 俩人在大理寺门口,差点打起来。 赫连肃瞧了一眼,冲陆景低声吩咐,“看好他俩,别让小玉儿受了欺负。” 陆景眼角一抽,刚应下,赫连肃就抬脚进了大理寺,放任兄妹俩在大理寺门口缠斗。 陆景一脸为难,他是四皇子一党,但赫连玉又是陛下开口要护。 陆景只能干着急,“殿下们!律法重地,还是稳妥些好,莫伤了兄妹和气!” 赫连玉小尖牙咬着赫连迟的手,含糊不清,“他不尊重我,先让他向我道歉!” “胡说八道!你一个蠢蛋,整天胡言乱语,本殿好心制止,你全然当做驴肝肺。” 赫连迟气得脸充血,一只手放到赫连玉脑袋上,揉乱了她的小花苞头。 赫连玉咬得更重,“不许动师尊给我梳的头发!” “师尊?为老不尊!” 赫连玉撒开嘴,抬脚往赫连迟身上踹,“不许骂师尊!” 赫连迟摁住赫连玉的脑门,“腿短还想踹到本殿?” 陆景咬碎银牙:“两位殿下,别打了!别打了啊!办正事要紧!” 实在没办法,陆景凑到长左身边,“公子可有应对之策?” “打是亲,骂是爱。”长左靠坐在马车上,认认真真擦拭长剑,“只要小小姐不受伤,我没有出手的必要。” 陆景麻木了,嘴唇蠕动两下,冲长左拱手,“可否借公子的马车,稍坐片刻?” “不能。” 陆景:…… 很好,就他好欺负! 马车车厢里的女子瑟缩,惊惧地望着陆景。 陆景回以一个温和,却暗含警告的眼神,“姑娘莫怕,你我素不相识,有什么冤屈,可得在陛下面前禀报清楚,以免报复错了人,让本大人含了冤。” 第22章 攀比 长左擦拭长剑,侧目望向陆景:“陆侯是在威胁?” 陆景眼角一颤,连声道不敢。 约莫半刻,赫连玉与赫连迟停了下来。 “父皇已经走了,现在能说了?”赫连迟摆弄着赫连玉的头发,重新将她的头发整理好。 赫连玉冲赫连迟眨眨眼,又冲他竖了一个大拇指,“聪明呀,四哥。” “呵。”赫连迟很是受用,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少给本殿戴高帽,说说,为什么不能让父皇听到?” 赫连玉拉着赫连迟的袖子,小声道,“我们去戏楼。” 陆景此时走过来,提醒:“殿下,小主子,陛下还在里边等着呢。” 赫连迟低头,问赫连玉:“这会儿去吗?” “嗯嗯!必须现在!” 赫连玉语气肯定,拽着赫连迟往马车上走。 马车上的女子瑟缩在角落,“殿、殿下……” “要带着她?”赫连迟转头望向赫连玉。 “不用,将她送回家中,最好在结案前派两个人保护。”赫连玉安排的明明白白。 赫连迟哑笑,“心思缜密,不错。” “那是!师尊教得好!” 赫连迟脸上笑意凝滞,纵身跃上马车,给赫连玉留了一个位置。 陆景踟蹰数秒,在长左驾驶马车前,冲上前,“殿下!臣跟着您去吧!” “不必——” “四哥,带上他吧,有用。” 陆景拱手,冲赫连玉盈盈一拜,“多谢小主子赏识。” 赫连玉大大方方摆手,“应该的。” 马车驶到南街,赫连玉放下了所救女子,派了两个人保护。 女子福身一拜,“小女子谢公主大恩。” 赫连玉伸出两只手,使劲儿摇摆,赶紧否认,“不是,我不是公主,我是国师府的——唔唔——” 赫连迟摁住赫连玉的嘴,颇有些咬牙切齿,转头冲女子温润轻言,“本殿妹妹性子活泼,喜民间欢悦,与人结交不重身份之阂,姑娘好好保重。” 赫连迟放下车帘,声音传出:“长左,继续赶路。” 车厢之内,赫连迟松开赫连玉,摊开手掌,虎口之下一寸处,渗出些血迹,周边湿漉漉沾着一圈口水。 赫连玉心虚,抿着唇,爬去掀开马车帘子。 陆景趁机出声,满脸心疼,“殿下受了伤,不如先去医馆治疗?小主子没轻没重,让您受委屈了!” 赫连迟似笑非笑,眼底黑沉沉,“多谢陆侯关心,只是小玉儿年幼,孩子心性罢了。” 陆景收敛些:“是臣僭越了。” 俩人谈话间,赫连玉从马车外爬了进来,手里攥着一瓶金疮药。 赫连玉哼唧了两声,磨磨唧唧抓过赫连迟的手,给他撒上金疮药。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总捂我嘴!是你讨厌!我给你上药,你看我对你多好!” 赫连玉絮絮叨叨,给赫连迟洗脑。 赫连迟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下巴处黑茸茸的小脑袋上,一扭一扭的,似黑狸奴,可亲可爱,“嘶……疼。” “知道了!”赫连玉动作轻了许多,“谁让你捂我嘴的,活该嘛……对了,你派去保护那个大姐姐的侍卫,厉不厉害呀?” “武功尚可,护一个弱女子绰绰有余。”赫连迟回答。 “那就好,得保护好证人。” 马车停在戏楼前,一行人下了马车,进入戏楼,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刚坐下,旁边桌又碰上熟人——林家小千金。 赫连玉不想搭理,哼了一声,“小二,要两碟干果,一壶茶!” 话音刚落,隔壁桌林家小千金扯开了嗓子,“小二!要上好碧螺春一壶,必须是今年的新茶!” 小二腰杆子一弯,苦了脸,“小姐,这还没开春,哪有今年的新茶啊!” “你!”林家小千金气得脸通红,“那就要今年的梅花雪露茶!必须是山泉水,高山梅!” 说完,她冲赫连玉递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赫连玉眼皮一掀,“激将法?” 陆景笑呵呵恭维:“小主子好眼力!” 赫连迟则略带同情地望向陆景,他似乎明白赫连玉为什么要带上陆景了。 确实,缺他不可。 赫连玉冲陆景伸手,“银子。” 陆景:“……” 陆景把身上的银票递过去,赫连玉嘶了一声。 “陆侯好富贵!随身带着的银票最小也是一万两!” 陆景硬着头皮摇头,“小主子得陛下与国师青睐,不必将臣这些小钱放在眼中。” 赫连玉心里骂了两句大贪官,握着银子拍桌,小身板气势十足,“小二,我们要蟹八十只,只要蟹黄不要蟹肉,并作一碗成酱,不可咸不可淡,银子管够!” 林家小千金拍桌而起:“我要龙肝凤髓为馅,金风玉露为皮,吃起来不硬不软不沾不黏!” 赫连玉瞥见戏台子,“我要最漂亮的旦角作陪!” 林家小千金:“我要五个!” 赫连玉爬到椅子上,居高临下,喝道:“我全包了!” 林家小千金不甘示弱,正要爬上桌时,被身边丫鬟拉住,低声耳语几句,气得眼睛通红。 “你别得意!我让我家夫君教训你!” 赫连迟拧眉,将赫连玉拉下椅子,重新坐好,犀利凤眸压在林家小千金身上。 林家小千金怯生生,但想到自己定下的未婚夫君身份,又挺直了腰板,回怼赫连迟,“看什么看!连你一起教训!” 陆景虎着脸:“不得无礼!” 林家小千金朝他砸过去一盘果碟,“老家伙!你也一起!” 果碟砸在陆景肩头,其中果干飞溅到赫连玉脸上,砸得她脑门上两点红。 赫连迟脸沉,声更沉:“你是谁家的闺女?此等教养倒是叫人大开眼界。” 天子脚下的四九城,仗势欺人不足为奇。 但仗势欺人前,得瞧好了,仗的是谁的势,欺的是什么人。 不明不白作闹,知了趣儿的算作真性情,讨了厌的只能自认倒霉。 “我未来夫君是宁郡王,我外公是奉国公,我父亲是京兆尹林开泰!”林家小千金不顾丫鬟阻拦,又添了一句,“我日后是皇室宗亲,你们瞎了狗眼!” 赫连迟冷笑,“好大的靠山,不过,想来京兆尹林大人家教并不严明。” “你敢污蔑我父亲?当心我父亲抄了你全家!” “你父亲能抄本殿全家?那可真是好本事!”赫连迟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茶杯与桌子碰撞声,让林家小千金失了神。 “殿、殿下?你是哪个殿下?”林家小千金看向赫连玉,见她满脸不在意,脑子一转弯,“你胡说八道!殿下才不会来这种地方!大胆刁民!竟然假扮皇室!” “来人!拿下!” 第23章 夜明珠 林家小千金愤然,张牙舞爪吩咐身后的仆从们。 谁知,赫连玉也学着她的模样,大喝一声:“长左哥哥!上!” 长左如长剑出鞘,纵身跃出。 身手利索,咻咻几下,便将冲过来的仆从们打了个七零八落,哀叫连连。 长左将长剑背在身后,转身杵在赫连玉跟前,如一座雄伟高山。 赫连玉被迫仰着头,被长左的身高强势压制:“长左哥哥?” 长左绷着一张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脸,低下头:“你需要尽快学武,现在的年纪正好。” 赫连玉嘴角抽搐,眼珠子一转,全然当做听不到,绕过长左,直奔林家小千金。 “手下败将,该我抓你了!” 林家小千金满眼惊惧,没了能护住她的仆从,她只能捯饬着双腿,小跑着躲开赫连玉的追逐。 “你放肆!本小姐是京兆尹家的千金,未来宁郡王妃!小心本小姐抄你九族!” “我的九族呀?恐怕你抄不起!我来抓你咯!” 赫连玉像猫逗耗子似的,追在林家小千金后边。 前边快,她就快;前边慢,她就慢。 时不时来一句:“要抓到了哦!” 二人绕着戏楼大堂追逐数圈,看客们倒先乏了,掌柜的是个怕事的,躲在柜台后边不敢出来。 陆景伸手,悄悄放到桌上的银票上——是赫连玉刚才拍桌上的银票,本就属于他。 正当他暗喜收回银票时,赫连迟一个眼刀子刮过来: “予人之物,也要收回?陆侯何时这般小气了?” 陆景干笑两声,又将银票放归原处。 赫连迟觑他一眼,“陆侯见小玉儿两面,似乎并未递过些讨喜的小玩意作表礼,难免失了分寸,寒了人心。” 陆景眼皮直跳,憋了一口气,又干笑两声,“殿下教训的是,是臣礼数不周,臣今日回府就命人备上,定然小主子感受到臣的心意。” 赫连迟执起茶杯,唇瓣轻掀,“陆侯有心了,不愧是大夏第一周到人。” 陆景一脸肉疼:“……多谢殿下谬赞。” 长左剥了一颗花生,“国师府晚上有门禁。亥时初则闭门不见客,卯时初大门方开,侯爷不要记错。” 陆景牙根子一疼,强颜笑道:“多谢长左公子提醒,本侯记住了。” 三人聊完,赫连迟手中茶杯也空,他手臂一屈,手腕一翻,茶杯脱手而出。 茶杯掠过桌椅,正正好好砸在林家小千金的右侧小腿儿上。 将人掀翻,摔了个跟头。 赫连玉趁机抽下腰间玉带,将林家小千金双手缚住,挣脱不得。 赫连迟额头青筋显露,好一番咬牙切齿,他就没见过谁家姑娘会用裤腰带捆人! 赫连迟深吸一口气,跨步过去,将赫连玉提溜起来,扔到自己怀里,单手箍住,“来人!送到大——” “先别!”赫连玉捂住赫连迟的嘴,在他耳边唧咕两句。 “好,听你的。” 赫连迟望向陆景,“将人送到南大街的别院,好生看管。” 陆景领命,招来两个仆从,将林家小千金带了出去,又将林家小千金的一行仆从绑了去。 赫连迟抱着赫连玉出门,陆景办事去了,长左也要起身离开时,戏楼老板战战兢兢跑过来。 “这位爷,损伤的桌椅……” 长左拿出一张一千两银票,递过去,“找钱。” “……爷,找不开,要不您瞅瞅有没有零钱?或者小的替您跑趟钱庄?” 长左剑眉微蹙,从袖口里抽出刚才陆景给赫连玉的银票,语气冷漠又烦躁: “买戏楼,多少钱。” 戏楼老板:“……” 大理寺门口。 赫连肃久未见人影,便知晓这几人扔下他跑了,气倒是不多,但也没什么好脾气。 正巧郑玄到了大理寺,赫连肃倒也不至于孤零。 “朕让你找的,可寻得了?” “陛下,寻得是寻得了,可六年前殒世的有纯德嘉皇后和良妃,但良妃又是秋日前殒世,只剩下纯德嘉皇后一人。” “那便定下。” 郑玄跟在赫连肃身后,连声道不妥,“臣以为,如按实封宣,虽比之低微,却更显陛下情义。” “情义?”赫连肃行至一处长廊,“自从朕修灵山渠、驼山堰以来,骂名还少吗?朕在意情义?” 郑玄垂首,行揖礼:“陛下功在千秋。” 灵山渠沟通两江,是岭南与中原唯一的交通孔道,建造灵山渠,是稳固天下的一大利器。 驼山堰属于江上防御工程,更兼具灌溉功能,辐射周边百里乃至更远的百姓,减少南方雨季洪灾的频发。 只是,徭役繁重,民间怨声载道苦已。 赫连肃呵笑,“少给朕戴高帽,既然只有纯德嘉皇后符合,便是她了。” “陛下三思,先皇后九泉之下……” “郑爱卿,逝者已逝。” 郑玄垂眸,允了一声‘遵旨’。 夜色将近,大理寺关了门,国师府也关了门。 赫连玉在无双园快快乐乐数着银子,把玩着陆景送来的各种稀罕玩意儿。 终于,稀罕够了劲儿,她捧着一颗最大的夜明珠,乐颠颠的,到了谢让尘的院子。 院中琴声悠悠然,宁静至远,方觉人间仙境般。 赫连玉哒哒哒砸门,嘹亮清澈,“师尊师尊!我给你送个好玩意儿!” “进。” 赫连玉推开门,眼前的场景晃了一下眼。 翩翩少年,墨发冠玉,垂首抚琴。 烛光明耀,他身上的玄袍颜色随摇曳的烛火变化而变化,渐看深紫、渐看墨绿,隐约暗红,那绣金的花纹,像极了锋利的刀刃。 琴弦和声,他顺势抬头,黑眸含情,似水晶中的波纹,清而雅瘦。 赫连玉暗道一声老妖孽,乐呵呵跑过去,手里捧着一颗比她头都要大的夜明珠,“师尊师尊,送你的!” 谢让尘展手按住琴弦,慢悠悠将目光跳到赫连玉身上,“说起来,你拜师潦草些,并无三道礼节。” “那我给师尊磕一个?” 谢让尘沉默,赫连玉膝盖一软,顺着就要跪下去,被谢让尘抬手提溜起来。 “我不重礼节,日后不必再提此事。你回去吧。” “师尊,夜明珠?” “我不缺这些俗物,你若喜欢,想摆在府中哪里都可。”顿了数秒,谢让尘再次开口,“恭房之内可摆放数个,你年龄尚小,起夜难免害怕。” 赫连玉小脸涨红,堪比秋月石榴。 她跺了跺脚,捧着夜明珠跑了出去。 她这就把夜明珠摆到恭房!她要把老妖孽和长左的恭房都摆上夜明珠! 第24章 痴情种 赫连玉向来是说到做到的性子,想到什么便会即刻去办。 她抱着这颗最大的夜明珠,在谢让尘院子摸索,东逛逛西瞧瞧,没一会儿功夫,真的找到了恭房。 赫连玉刚要溜进去,手刚碰上门,整个人便被震开。 她整个人被砸飞在地上,小屁股火辣辣的疼,怀里的夜明珠也滚落到了草丛里。 赫连玉骨碌着爬起来,一边揉小屁股,一边嘟囔,“老妖孽真是体面人,恭房也要设阵法。” 嘟囔完,她抱起夜明珠,用自己的衣裳擦了擦沾染的泥,小跑出了主院,拐了个弯,偷偷摸摸进了长左的院子。 长左的院子叫‘知武院’,其院中有国师府内最大的演武台,符合长左好武的性子。 赫连玉贴着墙角,踮着脚尖,悄咪咪在长左院子里转悠。 落在房顶上赏月的长左眼里,赫连玉像极了一只大耗子,偷偷摸摸,但怀里却抱着个大亮球,生怕别人瞧不见她似的。 长左盘腿坐起来,眼瞅着赫连玉摸索着进了他的恭房,吓得长左一个激灵,从房顶上窜了下去。 士可杀,不可辱。 长左窜进恭房,不由分说地把赫连玉提溜了起来。 “偷什么?” 赫连玉瞪眸,把怀里的夜明珠往长左眼前怼,“我给你送好东西!以后起夜,亮如白昼!师尊让我来的!” 赫连玉理直气壮,长左略微思考,便将赫连玉放了下来。 “当真是公子命你来的?” “当然呀!陆景送了好多颗夜明珠,师尊让我放到恭房呢!” 长左眼底微寒,“陆景是大夏第一贪官,公子肯定看不上他送来的东西。” “你尽管放。”长左依旧冷着脸,但望向赫连玉时,眉头舒展些,“若你想要把玩些稀奇古董,可以同我说,国师府产业众多,琉璃厂古董店多的是。” “若是觉得不新奇,我亦可以带你闯入皇宫宝库,领你去那里赏玩一番。” 赫连玉眼中恍有灿星,惊奇:“擅闯皇宫宝库是死罪吧?” “不会被抓住,也不会被发现。”长左显摆了一下自己的佩剑,“你只是去把玩,又不是去做贼,没人会发现。” “好像是哦,长左哥哥武功一定非常厉害吧?” “嗯,公子教导有方。”长左头一起翘嘴角。 赫连玉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又试探性夸了一句,“也是长左哥哥勤奋努力,有天赋!” 长左再次翘嘴角,甚至抬手攥拳去遮挡。 赫连玉眼尾一挑,将夜明珠塞到长左怀里,“长左哥哥,天晚了,不要那么努力练武功,也要注意好好休息哦,我先回院子了。” 长左拎着赫连玉,抬脚凌空而起:“我送你。” 赫连玉在半空‘嗷嗷’了一声,想着下次再夸夸长左,让他再带自己飞几次。 - 是夜,每个人都在等待日记更新。 千呼万盼下,日记本的主人——赫连玉,终于更新了。 [今天做了一件大好事!绑了贪官京兆尹的女儿,拯救大夏迈出一小步。] [不过,大夏不好拯救呀。] [内忧外患,民怨四起,后宫杀娃,前朝争斗,皇子夺嫡,地方贪官只认钱不认人,不亡国都对不起大夏的混乱。] [赫连肃被叫作暴君,虽然没有横征暴敛,但徭役沉重,他贼激进,上赶着把后代帝王的事全做了,出发点是挺好,但是建议慢点出发。完完全全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至于皇子们,不得不说,赫连家除了赫连肃这个老东西,他儿子们全都是大情种。] [太子赫连晟,性情敦厚,但不乏锋利,若是生在太平年代,绝对是合格储君,文治皇帝。可惜了,喜欢上异族公主,中间又掺和上柳栖月,虐恋情深,赫连晟为了证明真爱公主,活生生把自己心剖了。] [二皇子赫连嵊,浪荡爱自由,经商天赋一流,文采斐然,但是母族压力太大,他不得不去夺嫡。分明能做个闲散王爷,和相爱的侠女生生世世。结果万箭穿心死于宫门口。与侠女约好了私奔,侠女没有等来他,以为他负了誓约,削发为尼,救济百姓。三年后她得知真相,疯癫坠入河中,被鱼分食,没有留下全尸。] [三皇子赫连墨,脑筋和棍子一样直,明明能做个大将军,偏偏被他娘逼着夺嫡。他一出手,直接把自己母族玩完了。全族陪葬不说,他喜欢的小青梅还被逼着上了别人的花轿为妾,想随他而死,却被打断了手脚,被逼着生下孩子,但孩子是女儿,母女俩无人照看,被冻死在了冬天。] [至于赫连迟,哎呀呀,他有个白月光,对方是个七品小京官的女儿,但是人品样貌一流,可惜因为身份缘故,对方的身份堪堪做妾。赫连迟把人纳到府里,没成想,不到一年,白月光被府里的其他女人算计死了。为了复仇,也为了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最尊贵的封号,赫连迟才坚决要篡位。最后,好像是追封那姑娘为孝懿端佑昭诚恭钦崇圣显皇后。老长的封号,难为我能记住,嘿嘿。] [后来嘛,赫连迟没了活着的欲望,所以比他爹更残暴,好像就是为了亡国而亡国!] [淦,一大家子都是亡国好苗子!拯救难度极大!] 【本篇日记积分:764;当前积分:1318。】 【系统自动升级,宿主获得如下奖励:低级火铳一把,黄金瓜子一百颗。】 赫连玉纳闷,系统怎么自动升级了?难不成她做了什么? 赫连玉手中突然出现一把火铳,她低头琢磨着,对准桌上的花瓶,扣动扳机。 后挫力直接把她向后怼了一寸,同时,桌上的花瓶应声碎裂。 赫连玉小嘴微张,稍后咧唇一笑。 她在笑,被她点名的几人脸黑如煤水。 - 赫连肃辗转反侧,从床榻上坐起来,屋内漆黑,他恨不得把四个儿子都锤死。 一个两个为女人昏了头也就罢了,竟全部昏了头! 尤其是赫连迟,倒真是痴情种!为爱亡国! 此时,一连打了几个喷嚏的赫连迟也从床榻上起身,揉着头。 “本殿什么时候喜欢小京官女儿了?本殿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亡国?看来明天得去找一趟小蠢蛋……” 第25章 老妖孽 赫连玉睡得比谁都踏实,吃过早饭,跟在谢让尘身边,帮忙打理国师府。 国师初回京,府内萧瑟,还未收拾妥当。 因此,赫连玉这个小孩子,也被拉过来干活。 “师尊,我们府上有一百六十七处钱庄,六百三十五家布行,三百九十一家粮行……” 赫连玉翻找梳理,谢让尘执笔记录,长左蹲在房梁上擦剑。 念到口舌干燥时,赫连玉正要借口下次继续时,谢让尘递来一杯茶水。 “慢慢来,不急。” 赫连玉顷刻斗志满满,咕嘟咕嘟灌了一杯温茶水,又继续念起来。 又念了一会儿,赫连玉枯燥乏味,凑到谢让尘跟前,“师尊,您什么时候出去转转?没准儿能再遇到几个不错的好苗子!” 赫连玉狗腿地给他倒茶,想忽悠谢让尘出门,多带回来几个小徒弟,这样就有人帮她分担干活了。 “凡事讲求缘分二字,时机未到。”谢让尘将书册合上,“你若是无聊,便去读——” “不无聊!” 谢让尘咽下未说完的话,起身去净手,赫连玉跟在他身边,殷勤地给他递帕子。 “师尊,国师府虽大,但毕竟冷清,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师尊你不能整天闷在府里呀,会憋坏憋傻的!” 谢让尘擦手动作微顿,清眸扫到赫连玉圆润的杏眼,盛满了期待与喜悦,“嗯。” 长左差点从房梁上摔下来。 他稳住身体,错愕地惊叹,公子不喜出门,大多数时候独自抚琴饮茶,品酒赏花。 自从回京后,各府递来邀请帖子,他看都不看,直接拒了。 没想到,今个儿倒是肯出门了。 既然出门,就得准备马车,长左熟练备好车。 到了最繁华的西大街,赫连玉拽着谢让尘下了马车,长左找了家大的酒楼,暂时寄存马车。 闹市繁华,街边食肆吆喝声连连,香气热气如仙宫云雾 金乌光辉下,整条长街,恍如天宫开宴。 “过了十五,倒是热闹了。”谢让尘感慨。 赫连玉毫不客气戳穿,“师尊,你平常又不出门,对比啥呢?” 谢让尘噎了一下,右手贴在赫连玉后脖颈,将她往糖葫芦摊子带,“少言养气血,吃糖葫芦吗?” 赫连玉双手合十,冲他点点头。 谢让尘沉默,似是叹了口气,“少言并非不说话,而是…算了,你多喝些药膳甘汤,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罢。” 她在冷宫受亏待,身子亏损,气血不足,本该内敛静心补气血,但她本就是活泼性子,怕是不会安安分分静下心,只能在食补上下功夫。 至于强身,长期下来有好处,但依她如今的状况,只得慢慢来。 谢让尘思忖着,视线落及糖葫芦上,“老板,几文钱一支?” “公子长得真俊!公子的妹妹也是个俏丫头!一瞧就福气满满!买我们家这糖葫芦,您二位绝对有眼光!整条西街,谁不说我们家糖葫芦好吃!” 谢让尘不善交际,施施然应了一声,“嗯,几文钱?” “公子来几支?不如给家里爹娘姊妹或者舒心丫鬟也带几支回去?我们这糖葫芦乃京城一绝!”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短小精悍,瞧着和善,没想到如此健谈。 谢让尘将手拢到玄袍袖内,悄悄拍了拍赫连玉的后脖颈,希望她能说两句。 赫连玉眨眨眼,果断移开了目光,偷偷翘唇,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呢。 谢让尘硬着头皮,“就要一支。” 满脸和善又热情的老板,眨眼间换了一副嘴脸,冷淡又嘲讽,“没想到公子穿着如此阔气,竟又十分小气。” 说着,他拿下一支品相不算好的糖葫芦,递给谢让尘,“十文钱。” 谢让尘去探荷包,在老板不耐烦注视下,他拿出一锭银子。 老板手疾眼快,抢了过去,“公子,我找不开啊,您大人有大量,就当买了个玉簪子!” 赫连玉气得小脑瓜嗡嗡,她师尊只是不擅长与人交际,又不是好欺负! “你——” 谢让尘拉住赫连玉,顺道点了她的哑穴,没让她出声。 他眸光稍冷,“正常糖葫芦是两文三文,十文钱足够买一斤肉,你的定价合理吗?又或者,你是故意宰客?如若不说清,我会将你交由官府处置。” 赫连玉拍手,张了张嘴,发不出丝毫声响。 她绝望地磨牙,无声喊道:老妖孽。 “报官?京兆尹夫人的陪房是我表姨家的妹妹,你报官也没用!” 老板嘴脸得意,全然不见刚才的憨厚热情,像是图穷匕见的张狂。 “长左,送去大理寺,交由四皇子亲自审理,理由是,扰乱市场,与官勾结。” 长左咬着包子,窜了出来,冷着一张木头脸,将卖糖葫芦的老板拎走,顺便扣出老板抢走的一锭银子,塞到了自己口袋。 他一个月十两银子,但赚外快机会极多。 这点钱,他家公子肯定不会要回去。 赫连玉眼勾勾盯着长左的动作,急得冲谢让尘比划:他昧钱! 谢让尘解了赫连玉的哑穴。 “老妖孽!你是不是眼瞎!” 赫连玉:“……” 谢让尘:“……” 继而…… 繁华的西街上,红衣小丫头追在玄袍少年身后,嚷嚷着什么。 细听—— “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师尊!你不老!” “我夸你好看哇!” 赫连玉追上谢让尘时,他正在和赫连肃交谈。 赫连玉咽了咽口水,她害怕的两个人聚在了一起。 她还都得罪了…… 赫连玉别过身子,抬腿就要跑,还来不及跑两步,就被谢让尘喊住。 “玉儿,过来。” 赫连玉小身子定在原地,僵硬回过身,不情不愿挪到他身边。 “小玉儿,见了朕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赫连玉琢磨着赫连肃的表情,见他面上带笑,疑惑赫连肃不生气她当着他面骂他吗? “参见陛下?”赫连玉又拱起双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赫连肃脸黑,暗哼一声,“你倒是懂礼数。” 赫连玉悟了。 他在说反话。 他说她没礼数! “我给您磕一个?不过这是大街上,要不……找个人少的地方?” 赫连肃脸色铁青,正要纠正她时,谢让尘将手放到了赫连玉肩上。 “国师府向来不跪皇室,玉儿也如此。” 第26章 笑一个 谢让尘拦下赫连玉的动作,转头冲赫连肃微微点头。 不卑不亢:“陛下见谅,玉儿性子顽劣,口无遮拦了些。” 赫连肃似笑非笑挥袖:“朕尚未苛责,国师倒是思虑过多,先声夺人了。性子这般多疑可不好,教徒弟怕是难了些?依朕看,再添两三个大儒与国师共同教育,倒不失为好法子。” 赫连肃气势倾碾而下,如破竹般,丝毫不留余地。 赫连玉怯生生拽拽谢让尘的袖口。 谢让尘将赫连玉往身后挡了挡,替她驱散赫连肃的生冷肃杀气息。 “不劳陛下费心,玉儿遭受冷遇多年,不喜外人亲近,唯独与我国师府有缘分,望陛下成全。” 谢让尘姿态放得比赫连肃低,但语气又不容拒绝。 赫连肃不能再咄咄逼人,只得认下这个哑巴亏。 “国师好口才。” 赫连肃睨着谢让尘,嘲讽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仿佛谢让尘的目光亮了一两分。 见二人冲突暂缓,赫连玉从谢让尘身后出来。 “陛下,我和师尊还有事要——” “月底二十八是个好日子,惊蛰,朕让内务府着手备了大宴,迎接你回宫。”赫连肃打断赫连玉未说完的话,将安排好的说与她,而后又转向谢让尘,“届时将宴请群臣,还请国师务必参加。” “自然。” “对了,朕将常安送去了内务府学规矩,日后等你回宫,有什么大事小情,皆可吩咐常安。” 赫连玉一张嘴,谢让尘就知道她要嚷嚷,伸手点了她的哑穴,替她应下,“多谢陛下。” 赫连肃冷嗤一声,离开。 谢让尘同时解了赫连玉的穴道。 “师尊!我不要回宫!”赫连玉小脸气得通红,像涨开的小辣椒,“宫里规矩多,又要斗心眼子,我不去!” 谢让尘将赫连玉带到街边,找了一家茶楼,要了一个包间。 “你可以不回皇宫。” “那师尊你刚才……在骗狗皇帝?” 赫连玉一脸欣慰,颇有一种‘我家师尊初长成’的感慨。 谢让尘没看懂赫连玉的表情,但也知道她想岔了。 “你可以不回宫,但你本就是公主,属于你的,该你承担的,一样都少不了。” “师尊,你说得我该遭报应似的。” “胡言乱语!” 谢让尘低斥一声,赫连玉收敛了嬉皮笑脸,乖乖坐好。 “一切自有因果定数,难不成你还能一辈子不与皇宫之内打交道?” 赫连玉不服气嘟囔,“当然能,只要一辈子不进皇宫不就行了?” 谢让尘险些被气笑,恍然的桀然惊艳了赫连玉双眸。 “师尊,你该多笑笑,你要是对狗皇帝笑一笑,没准他都得封你做皇后!” 谢让尘瞬间笑意全无,“玉儿。” 催命似的。 赫连玉如是想到。 随后,赫连玉冲谢让尘咧嘴笑笑,企图勾起他的菩萨心肠,不要与她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孩子计较。 “今日就逛到这里,我先回府,你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喊长左陪同即可。” “师……” 谢让尘走得很是潇洒绝情。 赫连玉趴在桌子上,抓着自己的左脸,好一番蹂躏。 “早知道就不调戏师尊了,又生气!又生气!不能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吗?” 包厢门再次打开,赫连玉惊喜抬眸,看到长左那张冰块脸时,她惊喜全无。 长左将长剑放到桌上,质问:“见到我不高兴?为何收了笑?” 赫连玉眼角直抽抽,她伸出小手,拍拍长左裹着黑色破布的手腕,“长左哥哥,你想让我对你笑,你是不是得先对我笑?” 长左硬着一张脸,“日后不许对我笑。” “……” 赫连玉磨磨牙,爬到桌子上,在长左不解的目光下,捧住他的脸,冲他扬起一个标准的笑容。 八颗小白牙闪闪发光,如梅花的小梨涡仿佛在旋转,如春酿桃花清酒,堪堪醉人,却让人不舍得再撒手。 长左瞳孔一震,猛地起身,椅子随他动作倒地,赫连玉也因为捧不住他的脸,一屁股坐在了桌上。 桌上的茶杯一震,发出哒哒的清脆声。 长左目不斜视,眺望窗外,但目光有些空,狠狠加重了语气,“不许对我笑,我不会笑给你看!” “你刚才看到了!你就得笑给我看!” 赫连玉有意逗弄,她在谢让尘那儿吃了亏,肯定要在长左身上找补回来。 于是,她开始用她最常用的招数。 时间在茶盏与寒风中溜走,长左站了一会儿,听到桌上没了动静,好奇垂眸,望了过去。 不望倒好,一望…… 赫连玉正红着眼眶,无声无息掉泪珠珠,哭得心碎又心疼,水灵灵一双大眼睛,黑琉璃般,晃得人心里酸涩。 长左眸光一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足以见他内心的为难。 赫连玉再接再厉,眨巴着眼雾朦胧的眸子,将手塞到牙齿间,小身子一抽一抽。 长左赶紧将她的手拔出来,把他的剑鞘塞赫连玉嘴里,“别咬伤了手。” 赫连玉抽搭地更厉害,她牙疼! 硌得牙疼! 长左见赫连玉哭得不能自已,赶紧弯下腰,试着提起自己的笑肌。 赫连玉一顿,推掉嘴里的剑鞘,哭得更厉害了。 好可怕! 杀人凶手! 人贩子! 要做噩梦了! 长左只笑了一下,见赫连玉哭得更凶,索性将长剑拍在桌上,“闭嘴!” 赫连玉吸吸鼻子,泪眼朦胧望着长左。 长左掏出一条抹布,往赫连玉脸上招呼,吓得她赶紧躲开了。 赫连玉吃了亏,自然想着从其他地方找补,不过,她尚未发现长左的弱点,她先把‘仇’记在小本本上,以后再报。 喊了茶楼跑堂的烧了一盆水,赫连玉洗了脸。 之后,她指挥长左去胭脂铺买了香膏胭脂粉一类。 俩人在茶楼好一番涂抹。 长左艰难评价:“再洗一次脸,我让伙计倒水。” 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晌午。 二人进了京城最大酒楼八珍楼。 还不等跑堂的伙计上前,一个身着便衣的仆从便迎了上来。 “小主子,我家四公子楼上备了饭菜,还请您赏脸。” 赫连玉气势十足,小胳膊一挥:“带路。” 第27章 红缨殁 仆从引到包厢,长左跟在赫连玉身后,二人一同进去,那仆从便关了门,守在门外。 包厢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雕花红木圆桌,上设一块锦缎桌布,桌布绣着吉祥万象图。 桌子周围陈列几把雕花椅,与红木桌成一派色系,椅背上嵌着美玉宝石。 墙面上挂着水墨字画,屏风列在一旁,上为山河图,恢弘雅致。 赫连玉拉着长左落座,直勾勾流连着桌上饭菜,先咽下口水,再看向赫连迟,“四哥,你怎么要请我吃饭呀?” “红缨死了。” 赫连迟说话时,盯着赫连玉的表情,不知想求证什么。 赫连玉乍听名字,稍感陌生,随后才反应过来,那是初来时,拿了银子给她脏嫣儿的人,也是原主母亲的好姐妹。 死了? 赫连玉脸色凝重,忍不住尖声,“不是吩咐过慎刑司不许要她命吗?” 泪珠子随着吼声滑下。 赫连玉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她和红缨不算熟悉,可红缨在她身份不明,仅凭着柳月牙三个字,就能借她银子,怎么会落到没了命的下场? 赫连玉眼眶像是被朱砂晕染,怎么擦也擦不下去,继而珠露滚落。 长左从怀里摸出‘灰抹布’,往赫连玉脸上抹过去。 赫连玉使了点劲儿,没推开,只能任由他擦。 “哭什么,晚上带你屠了慎刑司去。”长左拔剑凶道。 赫连玉仍推他的手,“又不是我想哭,忍不住嘛!” 长左忙闭嘴,沉吟道:“是我的错,下次不凶你了。” “哼,就是你的错!” 赫连玉扬着下巴,任由长左给她擦泪,二人过于融洽,以至于忽略了赫连迟在场。 赫连迟拈着酒杯,递到唇边时,又放到桌上,“小玉儿想知道是谁做的吗?” 赫连玉眼睛疼,让长左出去给她拿两个鸡蛋,趴在桌上,恹恹问赫连迟:“谁?” “淑妃。” 赫连玉仔细回忆和淑妃有关的剧情,在赫连迟眼中,她这是又走了神。 赫连迟忍不住蹙眉,她这不足之症得早日治疗,免得日后短命。 赫连玉记了起来,‘啪’的拍桌,“她真不是个好东西!大坏蛋!” “想报复她吗?”赫连迟问。 话音刚落,长左便拿了两个鸡蛋,以及两块丝绸料子。 他将鸡蛋放在丝绸料子里,抬手掐过赫连玉的脑袋,“闭眼。” “嗯嗯。” 赫连玉乖巧闭目,鼓着腮帮子抬了抬下巴,娇憨又俏皮。 赫连迟微敛眉头,夺了一颗鸡蛋。 “本殿是小玉儿的兄长,照顾小玉儿自然该尽力。”赫连迟挑目望向长左,“多谢公子费心。” 长左睨他一眼,将另一颗鸡蛋也递了过去,“殿下来吧,我去宫中砍了淑妃脑袋。” 话音落下,长剑入手。 长左抬脚就往窗外窜,被赫连迟拉住胳膊。 “殿下?” “切勿冲动,不明不白砍杀后妃,就算是国师,也保不了你。” 赫连迟这才意识到长左脑筋有多直,亦清楚了长左此人义薄云天,不免生出些惜才之情。 “四哥说得对,长左哥哥别冲动。”赫连玉舒服地闭着眼,“月底不是要回宫吗?看我回去给她下绊子,把她也关到冷宫吃馊馒头去!” 长左眼皮一跳,拎着长剑坐了回去,“公子不喜欢工于心计之人,你不要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赫连玉不信,她对谢让尘的了解,比长左要多好多年。 从前,他说过:你若能长些心眼儿,我死也瞑目。 可见,长左说得根本不对,亦或者,师尊只是在安慰长左,因为他脑筋比棍子还要直,得说些安慰话,免得长左自卑。 长左瞧着赫连玉不屑一顾的表情,就知道她听不进去,也没再说。 他思量着,若赫连玉真在公子面前出了口,他点了她哑穴便是,让她说不出这些话。 约莫一刻钟,赫连玉双眼上的鸡蛋拿了下来。 菜有些凉了,赫连迟吩咐换了新菜,伺候着胳膊尚短的赫连玉满足吃了一顿。 …… …… 红缨是浣衣局的宫女,按道理来说,她死在慎刑司,就如同一只蚂蚁溺死在了大海里,悄无声息。 养心殿。 “常海,近日宫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赫连肃阅完折子,拿起镶金木托盘上的安神汤。 “陛下,后宫之中倒算安稳,只是有一事,可大可小……奴才不知该不该禀报。” “说。”赫连肃不见喜怒,“朕恕你无罪。” 常海躬身谢恩,“启禀陛下,是您交代注意的红缨姑娘,她殁在了慎刑司。” 赫连肃将安神汤放到桌上,“什么时候的事?” “今个儿巳时,被打断了气,说是……是淑妃娘娘的交代。”常海说完,赶紧跪下,“陛下恕罪。” 赫连肃挥了挥手,“将红缨的尸骨殓了,送到国师府,把事情经过一字一句与小玉儿解释清楚。” “奴才遵旨。” 常海遵从旨意,退出了养心殿,听皇上的意思,就是要他亲自去办,估摸着,要给那位小主子提个醒,亦或者其他。 常海不敢妄断,收敛下心思,静悄悄出宫去办事了。 启祥宫,淑妃处。 “玉翠,本宫突觉心慌,你去请冯太医过来。” 锦帷中,伸出一只玉手,葱白细腻。 守夜的宫女玉翠赶紧起身,奔了出去。 月娥上前安抚淑妃,为她点上檀香,“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淑妃抚着胸口低喃,“不知怎的……莫非是有人要害本宫?对了,皇上今夜翻了谁的牌子?” “回娘娘,是元贵人。” “元贵人?呵,三年了还是贵人,等今年二月初二这批秀女入宫,本宫看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娘娘说得是。”月娥跟着啐骂几句,又去哄淑妃,“娘娘您哪里用得着同她计较,您有八皇子傍身,元贵人怎比得上您一分?” 说起这话,淑妃便爱听许多,也不再心慌。 “这倒是。”淑妃倨傲,手指拨撩着头发,“本宫的小八虽才满月,可他聪明伶俐,待他会说话了,陛下定然爱不释手。” “娘娘说得是。” 夜色更沉,常海连夜将红缨尸骨送去国师府。 他正要敲门时,瞧见一条缝,夹着一张字条—— 携尸骨者,可入。 第28章 恶心 常海越发敬畏,敛身颔首,低声警告身后太监侍卫们:“动作都轻点,别惊扰了府内尊驾。” 太监侍卫们应下,动作声音一应放轻放缓。 大门打开,见了琉璃影壁,过了二道垂花拱门,这才入了正院,进了正堂。 正院夜明珠耀目,让人能瞧清楚院中的一花一木。 与外头万物沉眠的寂静不同,整座国师府昂扬着生机。 常海心下骇然,越发敬畏国师的能力,命人停在院外,带了两个小太监进入正堂。 正堂上有匾额‘春晖堂’,其下是一副极大的万里江山图。家具、楹联、挂屏、书画屏条等,都以厅堂中轴线对称布置,极为庄重。 主位上,玄袍少年抱着一个镀金琉璃手炉,如无骨般懒散撑着额头打盹,平和之下,暗藏锋芒杀机,让人不敢小觑。 堂内烛光明亮,光亮却格外调皮,将他面容一半隐匿阴影,一半大方展露。 常海不敢打扰,屏息凝神立在一旁,等候少年醒盹。 约莫一刻。 常海身后的小太监受不住,低声轻唤,“常公公,不若奴才去……” 常海转头睨向小太监,厉色冲他皱眉,“噤声。” 小太监不敢多言语,只是脸上神情不快。 烛火轻轻摇曳,主位上的玄袍少年睫毛轻动。 常年伺候皇帝的常海最擅长察言观色,注意到主位上的动静,赶紧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态。 待谢让尘睁开眼,常海便躬身上了前。 “奴才常海见过国师大人。” 谢让尘揣着手炉,示意常海,“坐。” “奴才来去匆忙,就不坐了。”常海恭敬解释,“皇上派奴才来还红缨姑娘的亡身,并与小主子详说红缨姑娘身亡事由。不知可否让小主子过来一趟?” “玉儿已经就寝。”谢让尘直言拒绝。 常海躬身:“奴才失礼,可否由国师大人代为传话?” “可。” 常海将事情经过一应说完,交代了红缨棺椁,便离了国师府。 从国师府出来,跟在常海身边的小太监牢骚起来。 “常公公,那少年国师瞧着本事不大,派头倒不小,让您等着,还给您脸色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常海走在御街上,定住脚步,回过头,望着说话的小太监,“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自以为喜从天降,要得到常公公的赏识,若是能认个干儿子,宫中他便可以横着走,他琢磨着,他比常安可有心眼,他才不会去偷常公公的东西,他巴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奉给常公公,往后平步青云! “常公公,奴才小曹子。” “小曹子。” “诶!是奴才!” 常海眼中透着股子冰冷,“刷恭桶的小赵子正好病了,你顶他几天罢。” 小曹子一听,浑身发冷,“公公——” 话还未说完,便被另一个小太监捂住了嘴。 翌日,天破晓,金乌升。 无双园。 赫连玉洗漱完,穿戴好衣裳,拿着钿金珍珠牡丹簪,冲到主院,喊谢让尘给她梳头。 偌大的国师府,总共有三个人,唯有谢让尘会梳些时兴发髻。 长左仅会简单的束发,他便常年束发。 赫连玉跑到主院时,见院外停着个棺椁,好奇上前,敲了敲棺木,“是好木头。” 她没在意,猜测是谢让尘可能接了个超度的活儿,她双手合十,冲棺椁鞠了一躬,便跑向谢让尘的卧房。 敲门。 “师尊!” “进。” 赫连玉闻声推门,步子欢脱跳了进去,坐到谢让尘跟前,将簪子递给他,“师尊,你接私活儿了?” 谢让尘接了簪子,执着木梳,将赫连玉蓬乱浓密的青丝梳开,“那是红缨姑娘的棺椁遗骨。” 赫连玉轻‘啊’一声,惊讶回过头,“是谁送来的?” “皇帝命常海送来。” 谢让尘又将常海的话,复述了一遍,说与赫连玉。 “哦。”赫连玉眼珠子一转,“狗皇帝竟然故意告诉我凶手是淑妃,他是不是憋着坏水,想让我去教训淑妃?” “师尊,狗皇帝太坏了,他想看狗咬狗!” 谢让尘用木梳轻敲赫连玉后脑勺:“一大早就开始胡言乱语,当心我罚你抄书。” 赫连玉哼哼了一声,仰头去寻谢让尘的眼睛,“师尊,为什么狗皇帝那么想让我入宫做公主呀?他告诉我淑妃是凶手,分明是激我入宫。” “我原本住在冷宫里,和他又没感情。” “后来见了几面,他可能觉得逗我很有意思?总不能因为这个吧?” 谢让尘给她梳了个垂挂髻,簪上朱钗金簪,“天下熙熙。” 赫连玉迅速接道:“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谢让尘起身去净手,赫连玉跟在他后边,拽着他的玄袍袖口。 “可他是皇帝,能从我身上得——” 赫连玉突然噤声。 她身上有个大外挂系统,写日记攒积分,能兑换各种东西。 有可能…… 谢让尘见赫连玉杏眸骨碌转,指不定在想什么坏主意,便绕过她,出了院子,安排红缨的棺椁归乡,入土为安。 赫连玉脑袋里有个猜想,一路小跑回无双园,拿出床边的蓝皮日记本。 奋笔疾书。 [听说赫连肃爱吃屎,他挖自己鼻屎吃!咿呀呀,恶心!] 【本篇日记积分:24;剩余积分:1342。】 ‘嘭’ 金銮殿上,赫连肃狠狠摔下手中的折子,“放肆!” 户部尚书战战兢兢跪下,不知道他上书的大选秀女流程哪里出了错。 赫连肃压着火气,“退朝!郑玄陆景跟朕来御书房!” 赫连肃走得快,步子里盛满了火气。 大臣们面面相觑,户部尚书苦不堪言,拉住郑玄。 “郑大人!一会儿您可得替下官问问,陛下到底哪里不满意!往常年都是这么办的啊!” 郑玄拍了拍户部尚书,安慰了他几句,赶紧去往御书房。 重重红墙外,绿绿柳树间。 赫连玉攥着一个信封,来到膳厅,将信封拍到长左手边。 “长左哥哥,一会儿吃过饭,麻烦你把信封偷偷放到京兆府尹家。” 长左问:“有何用?” “勒索信。”赫连玉眯起眼睛,坏坏一笑,“我们前几天绑了京兆尹的女儿,到了算利息的时候。” 长左下意识去觑谢让尘的反应,他记得公子最不喜工于心计之人。 从前不在京城时,有几户人家想撮合女儿与他家公子,用尽了手段,于是,他家公子越发厌恶心机之人。 第29章 拿人 谢让尘目光落到赫连玉身上,“先吃饭。” “嗯嗯!” 赫连玉入了座,认真用膳,谢让尘也专注用膳。 长左脑筋打了个结,盯着手里的信封,一时没明白赫连玉的行为是否算心机。 用过早膳,长左去送信,赫连玉跟在谢让尘身边。 “师尊,你也希望我回去做公主吗?” “京城诡谲,你性子跳脱又爱护闹,国师府会永远护你,但难免会有不周之时,公主这层身份,只是为你多添一重保障。” “你若不愿住在宫中,便留在国师府。” …… …… “夫人呐!给薛家和淑妃的银子分好没有?这可不能出差错啊!”京兆尹拖着肥肥的大肚腩,急躁地冲他夫人吼。 林夫人更急,拍桌怒怼:“我让你去找女儿,你究竟找到没有!” “这不是派人去了吗,夫人莫急,当务之急是与薛家、淑妃之事,必须安排妥当。” “不急?我看你就是窝囊!你堂堂京兆尹,竟然有人敢绑你女儿!你不是窝囊是什么!” “你这婆娘莫胡言!” ‘咻——’ 一道飞镖插在二人之间的木桌上,吓得二人脸色苍白。 林夫人推了推京兆尹,嘘声道:“你去拿来瞧瞧。” 京兆尹脸上的肥肉抖三抖,煞白着脸摇头,“不、不行,万一飞镖上有毒……” 林夫人气得踹他屁股一脚,气愤拔了飞镖与信封。 拆开信封,迅速阅览一遍内容,林夫人气得直拍桌。 “女儿被山匪绑了,要一百万两银子赎回来。” 京兆尹急吼:“我没有!” 林夫人尖叫:“你敢没有?!这群山匪知道你干的勾当,你要是不送钱去,他们就去告御状!他们说把命搭上,也要带咱家一起死!” 京兆尹慌了神,一屁股坐在地上,呢喃着:“怎么办、怎么办……” “快去准备银子!”林夫人当机立断。 “不行,薛家和淑妃那边……” 京兆尹瘫在地上,如何也站不起来。 “薛家和淑妃那边缓缓,总比被不要命的土匪告御状强!” 二人兵荒马乱,奈何祸不单行。 “老爷,夫人,宁郡王府派人来请小姐过去玩。” 京兆尹说不出一个字儿,呆呆望着林夫人。 林夫人镇定挥手,“就说小姐偶感风寒,正在家中养病,过两日好了再去玩。” 下人退出去后,林家夫妻俩忙去准备银子。 这场兵荒马乱的始作俑者,正乐呵呵‘调戏’她师尊。 “师尊师尊,真不出去逛逛吗?今天应该没有会讹钱的老板了。” 谢让尘送赫连玉到门前,便停住了脚步,“不了,今日要挑些好功夫的护院,以及手脚麻利的丫头婆子,你与长左好好玩。” 说着,谢让尘抽下腰间的玄色荷包,递与赫连玉,“这里边有十两碎银子,两张一千两银票。” “师尊的荷包真好看!” “……喜欢你便留下。” “嘻嘻,这怎么好意思不收呢,师尊真好!” 谢让尘:“……” 长左从马车上跳下来,指着谢让尘手上的扳指,“公子,你手上的玉扳指真好看。” 谢让尘抬起手,摩挲着玉扳指,触感细腻,冬暖夏凉。 他掀眸朝长左望过去,眉眼疏离:“我也这般认为。” 长左:“……” 赫连玉咯咯直乐,拽着‘伤心’的长左上了马车,冲谢让尘挥手,“师尊好好等我们回来嗷~” 行至京郊,马车与赫连迟的一行人马汇合。 众人在一处庄子落脚,周边是空旷的田野,覆着一层朦胧绿的冬小麦。 进了庄后,赫连玉与赫连迟正屋,仆从们准备了糕点与热奶果羹,倒是不像逮捕京兆尹的派头。 赫连玉和赫连迟吃得不亦乐乎。 “四哥,你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吗?”赫连玉抽空问了一嘴。 “人证物证基本齐全,陈思礼供认不讳,只差林度的一个账本。我已经派人去搜了。” “四哥办案真利索,不过我功不可没!” “当然,你功劳最大。” 长左抱着长剑,蹲在门边,他想不明白,为何他要玉扳指公子会不给。 莫非……荷包便宜,玉扳指贵? 林家小千金被绑在屋里,堵住嘴巴,蒙着眼,发不出一点动静。 赫连迟的仆从前来汇报:“殿下,林大人到了。” 赫连迟放下碗筷,望向赫连玉,“我先进去,你探探他的口风。” 赫连玉连连冲他摆手,小嘴空不出缝来回他的话。 待赫连迟躲进隔间,京兆尹进了屋。 见到赫连玉年纪小,又瞧见自家女儿平安,他眼底惊惧少了几分。 “是你绑了我女儿?” “不是呀,是我爹爹。他是附近最有名的土匪!”赫连玉一脸骄傲,手里仍旧拿着糕点,跳下椅子,朝着京兆尹走过去,“我爹爹说了,你犯了大错,只能给我们钱,否则他就去告御状,让你家诛九族!” 京兆尹见赫连玉是孩子,自恃高官壮年,自然不肯对一个孩子低声下气。 于是摆起谱来,双手背到身后:“你那土匪爹为何让你一个孩子来谈判?莫非是怕我抓了他不成?” “才不是呢,你残害良家妇女,罪该万死。他不想看到你,才让我来。爹爹说,你不配见到他。” “你倒是胆子大。”京兆尹逐渐没了畏惧。 他瞧着四周人不多,也就几个仆从,他带来的人完全能够拿下,于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我是祸害了良家妇女,那又怎么样?” “你们几个土匪出身的东西,还想抓住老爷我?” “异想天开!” “老爷我今天确实带了一百万两。”京兆尹掏出一大沓大额银票,笑嘻嘻放回胸口内袋,“可是,老爷我可没说要给你们!” “来人!把这群土匪拿下!老爷我要剿匪立大功——” “林大人好大的口气。”隔间传出声音。 京兆尹大声呵斥,“大胆匪徒,竟敢辱骂朝廷命官,来人,拿下!” 官兵们猛冲进庄子,将众人团团包围。 此时,隔断门打开,赫连迟踏出来。 京兆尹得意的脸色刹那苍白,以头抢地,“臣拜见四殿下,四殿下冤枉啊!是这群土匪绑架臣的女儿,臣都是受土匪蛊惑,才顺着她的话胡言乱语,臣绝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朝廷,对不起陛下的事!” “你撒谎!”赫连玉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根棍子,上前去敲京兆尹后脑勺,“不知道吧,丑家伙,我们另外派了一路人马去你家搜账本啦,你马上就要‘咔嚓’,下地狱啦!” “高兴吗?丑家伙?咿呀呀,你怎么尿了?好恶心呦~” 第30章 大夏将亡,祸起昭阳 京兆尹跪在地上,身上的肥肥大大的衣裳随着他的动作甩出波纹,难闻的尿骚味在他身下散开。 赫连玉自觉差了些意思,握住小木棍,朝京兆尹的脑门戳动一二,恨铁不成钢,“你不反抗一下吗?就这么认了?没准杀掉我们所有知情人,你就能活着呢?” 京兆尹疯狂摇头,眼中惊惧,一边颤巍巍赔笑,一边脸色煞白求饶:“小姐饶命!殿下饶命!臣不敢!臣绝对不敢啊!” 赫连玉深觉无趣,她本以为带那么多官兵,能和京兆尹厮杀一番呢,没想到对方竟然一丝一毫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赫连迟吩咐官兵拿下京兆尹一众人后,押着他们回了京。 赫连玉被长左带回国师府,临分别前,赫连玉依依不舍,拽着赫连迟的衣袍,不肯下他的马车。 “四哥,你立功也有我的份,得了赏赐你得分我一点!” “……知道了。” “空口无凭,你立个字据!” “……好。” 赫连玉拿着凭据,随着长左回了国师府。 行至主院,赫连玉发现,府中多了些穿红着绿的丫头,还有短衣干练的小厮。 她朝长左歪头,“师尊效率好高。” “公子一向如此。”长左与有荣焉。 赫连玉乐呵呵跑进正堂,本以为只有谢让尘饮茶读书,抑或下棋自乐,但堂内客位上,坐满了穿着朝服的中老年大叔大爷。 赫连玉笑嘻嘻的表情顷刻间收敛,挺腰踩小碎步,十分端庄。 堂内客座的众人,见赫连玉回来,纷纷起身,冲她拱手行礼。 “臣等见过昭阳公主。” 赫连玉一脸茫然,目光去寻谢让尘。 谢让尘冲她招招手,便见她快步行了过来。 “师尊,他们来做什么?” 为首大臣回答:“回殿下,我等奉陛下之命,特来与殿下讲解回宫大典流程与礼节,另外,殿下需在后日赶往京郊落霞寺,二十八日卯时,将会有盛大的队伍前往落霞寺迎您回宫。” 赫连玉双眸清澈,有些拿不定主意,望向谢让尘。 谢让尘轻轻按住她的肩膀,“长左会护在你身边,回宫大典后,是国师接风洗尘的宫宴,那时你若想出宫,便随我一同走。” “好。” 重重宫墙内,袅袅香炉烟。 “陛下三思啊!”郑玄扑通跪地。 “郑爱卿认为朕做错了?” 赫连肃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水渍浸染了墨迹。 站在旁边的陆景也赶紧跪下,打圆场,也不忘踩郑玄一脚。 “陛下是明君、圣君,怎会有错?定是郑大人迂腐!史书上污蔑女子者多,而颂女子者少,陛下肯开此先河,更彰显我君圣明!再者,陛下虽是帝王,却也是一位父亲,为爱女予佳言佳誉,实属父母苦心矣!陛下为女尚如此,为百姓更甚!乃百姓之福啊!” 郑玄气得‘呸’了一声,“断章取义,歪曲事实!” “郑大人不可胡言!”陆景拱手冲赫连肃一拜,语气恭敬,面色严肃,“郑大人可是在否定陛下功绩?辱骂我君并非圣君?” “你——一派胡言!” 赫连肃拿起茶杯,任由两个肱骨大臣对骂,后执起笔,在纸上写下‘昭阳’二字。 正月廿四。 京兆尹林开泰缓于三月三斩首,林家二百三十五口人即刻流放宁古塔。 大理寺少卿陈思礼缓于三月三斩首,陈家一百七十八口人即刻流放岭南。 党同奉国公方家、荣国公薛家,牟利过一万两者斩首,缓于三月三执行,两家子弟,三年内不得科举。 御街的告示一经贴出,京城百姓喜极而泣。 卖菜的、卖布的、卖粮的、跑腿儿的,奔走相贺。 更有消息传出—— “听说是昭阳公主回京!老天爷怕她受不了京城乌烟瘴气,才要肃清风气,给她一个安宁!” “昭阳公主是何方神圣?” “昭阳公主是先皇后所出,据说先皇后产下昭阳公主后便撒手人寰,公主体弱,陛下对外宣称公主病逝,实际上是送到了佛门净地去清修,如今公主身体安康,渐渐安稳,这才迎回京城!” 听到这些传言时,赫连玉是懵的。 此时,她已经到落霞寺,身边多了许多漂亮俊俏的宫婢。 将这些传言讲给她听的,是一个叫醒春的宫婢,约莫十二三岁,脸庞青涩,也很机灵。 “长左哥哥,他们好会编故事呀。” 赫连玉无聊地摆弄九连环,冲一旁擦剑的长左感叹。 长左撇过头,“今日,我去西街给你买梅花糕,谣言愈演愈烈,说昭阳公主是天生凤命,得昭阳者得天下。” 赫连玉更懵了,“传谣言的不是一伙人吧,一伙假传我的身世,一伙虚构我的命格。” “还有一些传言。”长左目光同情,“大夏将亡,祸起昭阳。” 伺候的宫婢们吓得跪地瑟瑟发抖。 赫连玉气得在屋内踱步,“放屁!大夏亡不亡,跟我有屁关系!” “大夏亡不亡,我说了算吗?造我谣的死全家!” 赫连玉气得跺脚。 长左摇了摇头,边垂头擦剑便说:“陛下已经派人搜查,公子也对外称此事子虚乌有。” 赫连玉深吸一口气,见一屋子人都在叩头颤抖,“你们都起来吧。” 京城的传言愈演愈烈,乃至传到了各家深宅后院。 柳家。 柳栖月捏着侍女小月的肩膀,脸色骇然:“昭阳公主?先皇后真的生下了昭阳公主?” 小月被吓得不敢言语,在柳栖月多次叫喊下,她才回答一脸懵地摇头。 “小姐,奴婢不知道宫里的事儿啊!” 柳栖月这才松开小月,心下慌乱,怎么会出现一个昭阳公主,还是天生凤命?那她算什么?她这个异世客算什么? 柳栖月沉思时,院里闯进来一道跋扈的身影。 “姐姐。” 柳栖月被这一声姐姐喊得回过神,起身望向身着绿衣的少女,冲她顿首:“栖霞妹妹有事?” “姐姐可听说了昭阳公主的传闻?”柳栖霞眼底桀骜,除了往日的跋扈,周身多了抹高高在上。 柳栖月直觉柳栖霞有异样,但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劲,“自然听说了。” 第31章 回宫 “姐姐相信吗?”柳栖霞勾着眼角,靠近柳栖月狎笑,“那八字预言。” 柳栖月摇头,“无稽之谈,昭阳公主年仅六岁,怎么会成为……祸根?更何况,前朝覆灭,不也是推在了妖妃身上?妖妃又做错了什么?” 柳栖月愈说便愈气愤,她学了上下五千年历史,自然知道亡国的本质。 “天下男——”柳栖月说着说着便住了口,掩唇冲柳栖霞笑笑,“天下难事那么多,怎么就偏偏放到妖妃身上,妹妹你说是不是?” “是啊。”柳栖霞眼底深意浓郁,她听出了柳栖月未尽的话,但她不是为了这件事来,而是,“姐姐,下月初二选秀,你我姐妹二人都要去,我瞧着姐姐是个好自由的人儿,怕是不愿被选上。” 柳栖月扬眉,表情生动,自带媚气,“妹妹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姐姐,我也是为了家族考虑。”柳栖霞笑着去抚柳栖月的手,往她身上倚,分外亲昵,“姐姐,你好自由,我却想往上爬,可我们若同时入了宫,势必会姐妹相争,失了和气。” 柳栖月错愕,往常柳栖霞拐着弯说话,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摔到她坑里去,今个儿怎么如此坦诚? “姐姐。”柳栖霞将头靠在柳栖月胳膊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本是庶女,若是不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姨娘往后在府里便无立足之地。” “我想爬到天下女子都眼馋的位子,我想让爹见到我低头称臣,我想让姨娘挺得起腰,不要再熬夜针织,受人白眼。” 柳栖霞眼眶噙着泪,眉眼轻蹙,惹人怜,她轻轻拉柳栖月,“姐姐,求你了。” 柳栖月动容,她不喜府里的一切,厌恶封建后宅的争斗,一餐一饭都能斗心眼,可她不得不承认,不斗就活不下去。 “你想让我怎样?” 柳栖霞睫毛微垂,挡住一闪而过的精光,抬头讨好浅笑,“姐姐,当今陛下喜女子有才艺,姐姐知道我筝弹得好,可我的诗词……实在是一言难尽。姐姐可否替我参考参考?” 柳栖月凝眸,心下疑惑,听柳栖霞的话倒是没什么,可有好像目的极强,“你相信我的诗词才能?” 柳栖月对自己的才华完全没底气,她除了背,根本不会自己写。 “自然不是。”柳栖霞唇中溢出银铃般的笑声,俏皮喜人,“姐姐啊,我邀了许多京城先生为了做诗词,每人都有特定的物,如春秋冬夏四季、梅林竹菊四君子,茶酒等等。” “那我……” “姐姐,先生也是无法全部做出的,他们自有擅长之诗,我想求姐姐用‘凋零’,做一首不俗套的诗词。” 柳栖月瞅着柳栖霞明亮的双眸,娇俏的笑容,第一次见,极为鲜活。 便不多想,遂了她的意。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柳栖月背完,问:“这首词如何?” “当然是极好!极好!”柳栖霞拍手,“姐姐才华横溢,就是考个状元,又有何难!” 柳栖霞遂了愿,便道了别,背过身去,没人看得到她眼底的得意。 柳栖月坐在桌前,被一句‘状元有何难’震慑。 她读过那么多书,五千年文化底蕴在她脑海,她还怕考不上个状元? 若说女子不允科举,她乔装不就好了? 若真能女扮男装,考上状元,日后辅佐帝王,她这一生也算不给穿越女丢脸! * 正月廿八。 京城主干路皆设红绸,百姓手里边都攥着花,开路护送的官兵们各个衣着红袍,英姿勃发。 六匹白马驾着车辇,车轮嵌着金,阳光下闪闪发光,车厢宽大,近一条街宽,约三匹马长。 车辇前后队伍极长,骑高头大马的侍卫们光鲜昂扬,每人拎着一个精美的袋子,便往街边撒钱,便高呼:“喜迎昭阳公主回京!” 捡了钱的百姓们各个喜笑颜开,追在高呼:“喜迎昭阳公主回京!公主千岁!” 阵仗极大,十里连绵。 从入京到入宫,足足两个时辰。 宫内,应赫连肃旨意,六宫皆着朝服,不得失了礼数。 皇嗣这边,除了在战场上的三皇子赫连墨没有到场,太子赫连晟、二皇子赫连嵊、四皇子赫连迟、刚出嫁的五公主赫连婉、待字闺中的六公主赫连雅,甚至刚满月的小八皇子也被抱了出来。 下边,四品官阶以上皆着朝服赴宴。 美其名曰,沾沾喜气。 如此兴师动众,在场者无一不对昭阳公主好奇。 一个六年未见的病弱公主,为何能得此恩宠殊荣? 过了五凤楼,便是入了宫。 赫连玉扒着车辇窗子东张西望,时不时要扶一下头上沉重的冠冕。 她冲随后的长左招手,见他望了过来,兴奋问:“师尊什么时候来?他是不是已经在里边等我了?一会儿我能在显眼的地方看到他吗?” “公子今日有事,不能观礼,他命我送了礼物,已经差人送到了凤阳阁,也就是你的新居。” 长左面无表情,语气平直,仿佛完全体会不到这句话对赫连玉的杀伤力。 赫连玉灿烂的笑靥滞在脸颊,失落垂眸,“长左哥哥,师尊平日不忙,怎么就今个儿忙?” “可能是……忙吧。”长左不善撒谎,一时找不到借口,但又不能说实话,只能敷衍过去,“公子承诺,若是觉得礼物少了,明日他亲自入宫,为你添一份。” 赫连玉干脆利落:“少了。” 长左身子一顿,“你尚未见礼物如何,怎的就少了?未免太过贪心。” 赫连玉冲他翻了个白眼,“木头!我看往后叫你木头哥哥好了!” 说罢,赫连玉躲进车厢中。 不一会儿功夫,队伍停下,赫连玉在醒春的搀扶下,下了车辇。 坐了一个上午的车辇,赫连玉脚刚落地,就是先蹦跶两下,顺便拍拍坐难受了的小屁股。 醒春:完了。公主啊!仪态仪态! 赫连肃:就知道她规矩不了,算了,好歹这是在宫里,一会儿宫宴上威胁一下群臣,没人敢传出去。 赫连迟勾唇:小蠢蛋穿宫装倒是像小仙童,可惜了,仪态没一点儿仙气。 太子与二皇子初见赫连玉,实在想象不出来,写出那般狂放日记的小丫头,长相与……文风文笔,如此风牛马不相及。 第32章 喝药 赫连玉在醒春的提醒下,规规矩矩朝赫连肃走过去,施施然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赫连肃朝她伸出手,赫连玉犹豫一下,将手搭在赫连肃手上,冲他甜甜一笑,笑涡如梅。 赫连肃牵着赫连玉,一步一步,将她带到最高阶上,带她转过身,直面朝廷百官,后宫众妃与皇嗣。 “时过六载,纯德嘉皇后之女昭阳,因先天不足,又与佛门有缘,国师亲批麒麟命格,便于清河万方寺休养……” 常海拿着一本明黄色册子,朗读着长篇大论。 赫连玉仰头望向赫连肃,佩服他实在是会编,为了让她名正言顺回宫,竟然杜撰了身世,杜撰了命格。 当然,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后宫妃子阵列中,几人正在窃窃私语。 “臻贵妃姐姐,你随陛下时间长,可听说过这件事?”淑妃低声询问,语气里满是怀疑。 臻贵妃雍容华贵,斜睨淑妃,启唇:“噤声,观礼。” 淑妃不服气,心中怨怼,臻贵妃不过是仗着母家兄长是大将军,所出有个三皇子罢了,谁还没有个皇子? 淑妃目光望向满身荣光的赫连玉,同身旁的元贵人冷笑:“不过是仗着先皇后所出罢了,一个公主,还想翻了天不成?” 元贵人挪开一步,不想与淑妃同说赫连玉的坏话,她不过是个小贵人,母家不强,更无所出,没那个本事去得罪风头正盛的公主。 皇嗣队伍里,五公主赫连婉,六公主赫连雅也在小声嘟囔。 “姐姐,你可听说过先皇后临终前产女?我怎么记着先皇后那年并未怀——” “妹妹慎言。”赫连婉朝赫连雅递了个眼神,“父皇不会允许皇室血脉混淆。” 赫连雅嘟嘴,“父皇未免太宠爱这个没见面的妹妹,将凤阳阁都予了她。” 赫连婉垂眸,拍了拍赫连雅的手,“所以,只可交好,不可交恶,年前东宁递来消息,想要和亲。” 赫连雅瞳孔猛缩,适龄婚嫁的公主,只有她自己,若父皇答应,她岂不是要远嫁东宁? 赫连雅目光复杂,望向身着华丽宫装的赫连玉。 后宫不得干政,靠后妃是没指望了,太子皇子一众兄弟,与她并不亲,怎么会平白无故帮她? 唯有这刚回宫的昭阳公主,正是缺关爱时。 可,昭阳当真能让父皇改变心意? 赫连雅心底不信,但她又不得不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大典之后,便是宫宴。 太宁殿中,诸臣落座,畅谈起来。 待到宫妃皇嗣入场,气氛又热闹了些。 最后,只剩下皇帝、太子,与昭阳公主未入场,而留下的位置,正是皇帝左右两侧的位置,暂代后宫副后的皇贵妃,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偏殿之中,赫连肃正掐着赫连玉下巴,往她嘴里灌药。 赫连玉伸胳膊伸腿挣扎。 赫连肃朝太子赫连晟吩咐:“抱住她。” 赫连晟是先皇后所出,正及弱冠,性情敦和,善文善武,八岁便封太子,以储君之格教养。 对于赫连玉这个名义上一母同胞妹妹的身份,赫连晟心知肚明。 他半跪在地上,道了一声:“昭阳,得罪了。” 在赫连玉挣扎下,一只胳膊环住她的胳膊,一只手控住她的双腿。 赫连玉瞪大眼睛,被赫连肃掐着下巴灌苦汤药。 “国师命人送来的汤药,让你务必喝下。” 赫连肃语气严肃,灌差不多时,才缓和了许多。 “看来国师说得对,你确实不会好好配合吃药。” 灌完汤药,常海端过来一碟蜜饯。 赫连肃抓了三个,一股脑塞她嘴里,捏着她的鼻子,“多嚼一会儿,吃完就不苦了。” 常海躬身退下,临走前,又觑了一眼殿内的场景。 大夏国最尊贵的两个男人,正在绞尽脑汁喂一个小丫头吃药。 若说是哄,倒也不算新奇,毕竟帝王太子也是人,得了趣儿,肯定会放心身段儿说几句软话。 可这般强迫,与平常百姓家有何不同?严厉的爹,温柔但强硬的大哥,以及调皮小女儿。 分明别无二致! 赫连玉嚼完蜜饯,赫连晟便松开了手,又道了一声‘得罪了’。 赫连玉对温柔客气的人,一向没有抵抗力,赶紧冲他摆摆手,甜甜一笑,“没有啦,太子哥哥也是受某人压迫,没有办法呢。” 赫连肃弯腰戳她脑门,“你现在倒是不怕朕了,前几天不是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赫连玉底气十足,“师尊说了,明个儿就来看我。” 赫连肃气笑了,“国师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眼里头竟只有他。” “师尊不会骗我!” 赫连肃:“……” 这倒是没办法反驳。 “行了,瞧瞧你成何体统,还不整理好仪态,出去赴宴。”赫连肃果断换了话题,虎着脸批评。 赫连玉低头瞧瞧宫装,“没有乱啊。” “昭阳,父皇是指你的表情。”赫连晟温声提醒。 赫连玉‘哦’了一声,揉了一把脸,绷紧小脸,雄赳赳气昂昂,“走吧!” 迈了两步,赫连玉突然转过身。 “我可以让长左给师尊送几道菜过去吗?” 赫连肃微笑:“不可以。” “皇宫里有这种规矩?”赫连玉不满。 “朕决定现在加上。” 赫连玉:“……” 好幼稚的皇帝。 怪不得会被赫连迟夺了皇位。 赫连肃牵着赫连玉出来,赫连晟跟在另一侧,朝臣宫妃皇子们纷纷起身。 “恭迎陛下、太子、昭阳公主。” “平身,都落座吧。” …… 国师府,十九院。 十九院虽说是个院子,但其中是三间白玉砌成的汤池。 汤池上飘着一层渐渐浓郁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当中少年浸泡在浓雾中,浑身颤抖。 如玉般的俊俏身材,被遮掩十之八九。 良久,久到月落西厢时,久到汤池中浓雾渐淡时。 那道身影,才从汤池中出来。 长左估摸着时间,从宫里赶出来,回到国师府时,正好碰见刚出来的谢让尘。 “公子,您身体怎么样?” “无碍。玉儿怎么说?” “她说不够,让您明个儿再带份礼入宫。” “宫中可有人针对她?” 长左细想一下,“有,淑妃、赵妃,她们宫宴上针对小姐,明里暗里指责小姐不懂规矩,缺乏教养。” 第33章 送礼 宫宴结束后,赫连肃将赫连玉送至凤阳阁,又实实在在招了一番妒忌。 凤阳阁内,常安早已等候多时,见赫连肃与赫连玉步辇到时,领一宫人拜。 赫连玉再次见到常安,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常安本来不该跟着她,他应该在赫连肃身边历练,然后再先后跟着太子、赫连迟二人,一步步向上爬。 大夏亡国后,他还能跟着新帝,一步步成为东厂督公,再成为九千岁。 “都起来吧。” “谢陛下。” 赫连肃牵着赫连玉,进了凤阳阁,带她熟悉了一番,便离开了。 启祥宫。 淑妃坐在铜镜前,由宫女月娥替她卸下头上的簪子首饰。 “月娥,你说陛下为何那般宠爱昭阳?六年未见,哪儿有什么父女感情?” 月娥也不解,“娘娘,奴婢估摸着,昭阳乃先皇后所出,陛下念及先皇后旧恩,自然会对昭阳公主多些宠爱,只是……” “只是什么?” 月娥望向淑妃,盈盈一笑,“娘娘,先皇后毕竟已逝,昭阳公主先天不足,怕是会随了先皇后,有早逝的……风险。” “那倒是。”淑妃抬手抚在鬓边,对镜自怜,“本宫瞧着她也是个短命的,倒是可怜。” “娘娘慈悲。”月娥垂眸夸道。 淑妃微眯眼眸,低声吩咐,“让冯太医明个儿给她瞧瞧……” “是,娘娘。” 翌日。 赫连玉将醒未醒时,凤阳阁院里的脚步声吵得她迷迷瞪瞪爬了起来。 醒春看见动静,赶紧扶住赫连玉,低声轻语:“殿下可要盥洗?” 赫连玉打了个哈欠,眼睛有些睁不开,但小身子正往院外走,“唔……外面怎么了?” 醒春拦住赫连玉,没让她继续往外走,“殿下留步,您只着亵衣,不能出内殿。外边是各宫送来的表礼,庆贺您回宫。” 礼? 赫连玉脑中的弦一紧,瞬间清醒,睁眼望向醒春,兴奋:“快!带我过去瞧瞧!” “殿下,您得先穿衣裳。”醒春一边提醒,一边将赫连玉往内殿带。 醒春又招来了辞冬,两人伺候着赫连玉穿好衣裳,梳好发髻,这才往凤阳阁院里走。 凤阳阁院里,常安正指挥着小太监们放轻脚步,哪个宫送来的,摆到哪里,井井有条,分外利索。 赫连玉跑到常安身边,“常安,你有没有让人记下哪个宫送了什么呀?” “记下了。”常安颔首,“殿下现在可要用膳?” 赫连玉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我还不饿。大家用过早膳了吗?” “大部分都用过了。”常安又解释了一下,“凤阳阁的奴才们换过两次班,除了醒春、辞冬以及奴才,都已经轮值用过了早膳。” 赫连玉点了点头,看向凑过来的几个宫女太监,“你们谁替一下常安三人,让他们先去用膳?” 闻言,常安赶紧制止,“殿下,奴才还不饿,这些活儿……” “今个儿送礼的肯定多,你总不能一直盯着。” 赫连玉自觉有点人情味,不至于压榨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让他们饭都吃不上。 吃不上饭,可是会起反心的。 她从前偷馒头吃的日子,见过不少下边的宫女太监作弄主子的,往饭里吐口水、踩主子衣裳,啃主子鞋,净是一些恶心但没痕迹的事儿。 赫连玉挑了两个机灵的小太监,换了常安的班,吩咐他用过膳再来,后又挑了两个小宫女,替醒春和辞冬。 两个小宫女,一个叫映月,一个叫彩云,瞧着很俏皮。 二人摆上餐盘,为赫连玉布菜。 “凤阳阁总共多少人?”赫连玉问映月。 “回殿下,凤阳阁宫婢十二人,太监二十人,加总管太监常安公公,及掌事姑姑俞施,共三十四人。只是俞施姑姑回家探亲,路途遥远,最快也要明日赶回来。” 映月将凤阳阁的情况说与赫连玉听。 映月说着,彩月布菜,伺候着赫连月吃得很舒心。 赫连玉刚吃过早膳,替常安顶班的小纯子进来。 “殿下,冯太医来给您请平安脉。” 赫连玉脱口而出拒绝:“让他回去。” 除了师尊,谁也别想逼她吃药! “殿下,这……”小纯子犹豫,脸上为难,向映月和彩云递了个眼神,想让她们帮忙劝劝。 映月彩云还未开口,赫连玉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单手叉腰。 “把冯太医扔出去,不许让他进来!对了,去找条狗,但凡是穿御医袍子的,路过就放狗!” 映月和彩云生怕赫连玉摔着,不敢怠慢,连忙拉着她坐下,又扯着小纯子出去,将冯太医送走。 凤阳阁门外,冯太医没有完成淑妃的任务,有些不想离开,冠冕堂皇劝:“早就听闻昭阳公主先天不足,这平安脉不可不请啊!” 映月和彩云拦住冯太医,“冯太医,我家殿下不想今日请,您明日或者后几日再来,莫无故讨了我家殿下的嫌,您也冤枉不是?” 任谁也看得出陛下对昭阳公主的态度,因此,映月和彩云底气足,并不惧比她们品级身份更高的冯太医。 冯太医也清楚,这两日不能触了昭阳公主的霉头,否则以后没他好果子吃,便讪讪离去。 冯太医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小路子!你往御膳房跑一趟,去拿些糕点,多拿些样式,不过切记不要拿栗子糕,殿下不能吃栗子!” “诶!映月姐姐,我记住了!” 冯太医眸子微眯,提着药箱子回去。 这边冯太医离开,送礼的人也差不多止住。 映月和彩云回了凤阳阁,原本该在殿里的赫连玉,此时正在指挥一众小太监搬桌子,放在台阶正前方。 “殿下,您这是?”映月不解问道。 “凤阳阁宝库不大,放完了这些礼,就放不下师尊送的礼了。”赫连玉一边指挥,一边朝映月解释,“拿出一部分,分分,正好能腾出些地儿。” 赫连玉又指挥小太监们搬出些她没那么喜欢、却又件件无价的物件,凑够五十件,摆到长桌上。 宫女太监们凑在院里,一个个神情火热激动,低声窃语。 “咱们可算是跟了个大方殿下,桌上那些个宝贝,一件儿就够我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可不是嘛,往后出了宫,有这一件宝物,下辈子就不用干活了。” “前几天分到凤阳阁,你不是还抱怨吗?这下没的说了吧?” “确实确实,是我浅显了……” 这边说着,常海和醒春辞冬三人也回来了。 瞧着凤阳阁院里乌泱泱一片,不明所以,三人急迫上前,担忧赫连玉出了什么事。 第34章 游戏 常安三人挤到前边,见赫连玉正在摆弄几个布条,她后边,摆了四张椅子。 “主子这是做什么?” 赫连玉瞧见常安,兴致勃勃同他解释:“瞧见这四把椅子没,除了你和没来的掌事姑姑俞施,我们宫里总共三十二人,分成四队,每队八人。” “每队派出一人坐在椅子上,其余七人蒙着布条,从十步外走向椅子上那人,能将果干喂到嘴里的,可以任选桌上一样东西,选完为止。” “我们两个做裁判。” 赫连玉拉下常安,让他身子更低些,拍拍他的肩膀:“作为裁判,你一会儿可以去我的宝库选三件喜欢的,瞧我对你多好。” 可不能背叛,就算背叛了,可不能捅刀子。 常安垂眸遮住眼底的笑意,回道:“奴才欣喜。” 赫连玉傲娇轻哼,“你去组织他们分队,游戏马上开始。” 常安跟着常海几年,深得常海真传,加之赫连玉给出的任务确实简单,几息之后,四队便分好,有四人坐在了椅子上,其余七人排队,七人每人一个布条。 赫连玉用手绢和小棍子做了个小旗子,站在一旁,举起小旗子一挥,“开始!” 片刻之后,凤阳阁便传出响彻云霄的笑声,在深宫之中,属实难得。 刚走到墙边的二皇子赫连嵊眼底好奇,加快了脚步,站到了凤阳阁门口。 从凤阳阁门口望过去,只能瞧见排队的小宫女小太监,听见阵阵笑声,他往里抬脚,身边的小太监刚要扯嗓子喊时,被他止住。 赫连嵊走近,望见各种走着走着顺拐的;走着走着转圈的;走着走着往墙上撞的;没走偏的,手里拿着个果干,往人家脑门上、鼻子眼里怼。 看了一会儿,时不时有那么一两个喂了果干,摘下布条,欣喜若狂挑选桌上的小玩意儿。 赫连嵊倒是觉了些意思,走到了赫连玉身边,众人要行礼时,他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 常安拿了一把椅子,让赫连嵊坐下,又拿了个手炉递过去。 赫连嵊夸了一句:“常安细致,难怪父皇会放在昭阳身边。” 赫连玉跟赫连嵊不熟,除了昨日见过,再也没什么交集,她对赫连嵊的了解,也就是他爱好自由闲适,却被逼死在宫门,与爱人生死相隔。 “本殿来之前遇见四弟了,他托我给你捎个话,下朝后他过来一趟,午膳在你这里用。” “好。”赫连玉应下,客气道,“二哥要在这里吃吗?” “既然昭阳盛情难却,那本殿就不推辞了。” 赫连玉:“……” 她什么时候盛情了? 凤阳阁的欢声笑语,一个上午就传遍了六宫。 启祥宫主宫的淑妃,已经气得砸了两个茶杯。 “她什么意思?刚回宫就大张旗鼓,没娘的公主而已,真当陛下会一直宠着她?”淑妃脸色扭曲,“这几日陛下为了那个病秧子,都不来瞧本宫的八皇子了!” 月娥压低声音,挥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娘娘,您不能这样说昭阳公主,万一传出去了……” 淑妃气得抚胸口,咬牙切齿,“本宫就是气不过!” “冯太医那边来消息了吗?当真是先天不足?”淑妃追问。 月娥摇摇头,“回娘娘,冯太医未能请到平安脉,说是被昭阳公主轰了出来。” 淑妃双目生光,“当真是轰出来的?” “是。” “走!找陛下告状去!” 月娥扶额,拦下淑妃,“娘娘,这几天昭阳公主风头正盛,您可别去陛下面前说她的不是。” 淑妃咬牙,不得不停下,“那本宫就咽下这口恶气?” “娘娘,昭阳公主先天不足,您又何必急于这一时?”月娥提醒,“去年咱们偏殿的洪贵人花生过敏,她自个儿也不清楚,白白丧了命。昭阳公主她不能吃栗子……娘娘,人有旦夕祸福,世事无常。” 淑妃扬起笑容,轻拍月娥的手,“好月娥,你可真聪慧。” 月娥羞怯笑笑,“娘娘才聪慧,月娥班门弄斧了。” 淑妃望向凤阳阁方向,眼底闪过一抹阴狠。 日头行至正午,凤阳阁迎来了几位尊客。 赫连玉真没想到,赫连肃、赫连晟、赫连嵊、赫连迟、赫连雅一同过来蹭她午膳吃。 赫连玉看着蜂窝般的一伙人,小脸僵硬,“你们……一起来蹭饭?” 赫连肃为首,身旁跟着一众年轻儿女,涌进赫连玉宫里,又送了些表礼。 “小玉儿过来,朕给你带了好东西。” 赫连肃坐主位上,朝赫连玉招招手,笑得不怀好意。 起码,在赫连玉眼里,他不怀好意。 赫连玉不情不愿走过去,非常识时务地行了一礼,小声嘟囔:“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众人汗颜,佩服赫连玉的勇气;贴身宫女太监们更是拘谨低了头;凤阳阁的宫人们则是担忧,唯恐赫连肃不悦。 “国师托人送你好东西。” 赫连肃话音刚落,赫连玉转头就跑。 “拎回来。” 赫连肃嗤了一声,常海蹭地闪了出去,拉住了往外跑的赫连玉,道了一声得罪,将她拎到了赫连肃面前。 赫连玉挣扎,“我要去恭房,拦我做什么?” 赫连肃手放到桌上,轻敲两下,身边的太监立马打开了盒子,将温热的白瓷碗拿了出来,放到桌上。 赫连肃嗤了一声,“喝完药再去。” “我不要,我憋不住了!” 赫连玉踢腿挣扎,若不是常海抓着她,她就坐地上了。 赫连肃眼角一抽,拍桌:“赫连玉,你给朕老实点儿!” 赫连玉捂着耳朵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要喝药!” 赫连肃目光复杂,他扫视底下一圈儿女,哪个小时候也没她这般难伺候,喝个药都费劲。 赫连肃沉吟:“你若是不喝这药,朕就不准国师来看你,你也不准出宫去国师府。” 赫连玉瘪嘴,两条悬空的小腿放在了地上,冲赫连肃伸手,声音嘹亮:“拿药来!” 赫连迟众人忍俊不禁,喝个药而已,搞得像是慷慨赴死。 他们小时候从未这般闹过,也不敢这般闹。 哪怕得不到父皇的宠爱,他们也拘拘谨着,生怕得到父皇的厌恶。 皇家,若被皇帝厌弃,定会比民间的乞丐还要难以过活。 赫连雅目光灼灼,赫连玉越得赫连肃宠爱,她和亲周旋的余地越大,她势必要抓住赫连玉这个活菩萨! 赫连玉捧着药碗,周身围了一圈儿看她喝药的人,她怎么也喝不下去。 眼珠子骨碌骨碌转,想着推脱的法子。 第35章 晕倒 赫连肃气定神闲,目光在赫连玉脸上划过。 旁人眼观六路,将殿内众生相收入眼底。 赫连玉站在殿前,捧着黑乎乎的汤药,目光一灼,望向赫连肃:“我——” “下月二十开恩科。”赫连肃打断赫连玉吐出口的话,在她困惑的眼神下,他继续,“南北设两处考场,若是小玉儿肯乖乖吃药,朕允你随太子去南方监考,如何?” 赫连玉低头瞅瞅黑乎乎的药汤子,再抬头瞅瞅赫连肃,小脸纠结。 南方诶! 春三月下扬州,南方可是踏青的好去处,纸鸢飞、桃花开。 可是…… 赫连玉再低头,苦大仇深盯着碗里的汤药。 赫连肃也不急,“若是你能好好喝药,将身子养好,去时,朕允许你再随意带一人前往,如何?” 闻言,赫连玉还未有反应,赫连雅反倒是先问了赫连肃,双目急切:“父皇当真?” 赫连肃深眸睨向赫连雅,赫连雅惧于他的威严,讪讪低头。 “儿臣失礼了。” 赫连肃目光移向赫连玉,耐着性子重复:“考虑得如何?” “我要蜜饯!” 常安端着一碟蜜饯,站到赫连玉身侧。 “我要一万两银子!” 赫连肃语气凉飕飕,“朕看你想讨板子。” 赫连玉憋屈瞪着赫连肃:“你非要我回宫,我回宫你还要揍我!我要走!我要回国师府!” 赫连肃扯唇,“既然如此……” 赫连玉眨着大眼睛,猜测赫连肃放她离开的可能性有多大。 相比于国师府,皇宫这地方,她一点儿都不想待! “公主不肯吃药,那便是整个凤阳阁奴才伺候不力,常海,带下去,每人三十大板。” “往后,若昭阳有一次不肯吃药,这些奴才们便加三十大板,如何?”赫连肃脸上不见喜怒,最后这句话,是冲着赫连玉说的。 赫连玉: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赫连肃再一次提醒常海,“常海,还不去办。” 常海脸色为难,但也不敢违抗赫连肃的旨意,往前走了几步,正要让侍卫动手时。 赫连玉捧着汤药碗,一副慷慨赴死般,闭着眼大吼:“等一下!我喝!” 赫连肃眼底掠过笑意,声音却更有压迫感:“那便喝吧。” 赫连肃扫了常安一眼,常安赶紧拈起两颗蜜饯,等待赫连玉喝完药,塞到她嘴里,压压苦味。 赫连玉咕咚咕咚喝完药,皱巴着小脸,一边捏鼻子,一边恶狠狠嚼蜜饯。 赫连肃毫不怀疑,她定是将他视作蜜饯,恨不得狠狠咬上几口。 赫连玉喝完药晕晕乎乎的,嘴里的蜜饯还没嚼完,人就躺地上了。 常安脸色大变,赶紧跪地,将赫连玉扶起。 赫连肃脸色难看,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赫连玉从常安手里夺了出来,忍住怒意,“常海,传御医,将碰过汤药的人一律捉拿问罪,另请国师入宫。” 赫连肃抱起赫连玉,站起来,看到地毯上撒落的蜜饯,阖了阖眸,“常安,将蜜饯一并送去检查。” 常安颔首领命,端着蜜饯跟着常海出了凤阳阁。 路上,常海余光睨向忧思重重的常安,“在想什么?” 常安抬了抬头,暴露眼底的阴鸷,“干爹,这才第二日,后宫那些主子太过急躁,儿子只是觉得愚蠢。” “慎言。”常海微微摇头,“你倒是好运,陛下信任。” 常安面不改色,“儿子忠于昭阳公主,定不会存害主之心。” 国师府。 “公子,宫中来人,称小姐喝药后昏迷不醒,陛下请您去宫中协助调查。”长左敲响主院的门,同谢让尘说明。 房门内的琴声戛然而止,继而,房门大开,谢让尘着金线缠枝云纹红袍,周身冷清,雌雄莫辨。 长左默默退了一步,他尚且记得,公子只着过两次红袍,每一次,都是大开杀戒,真真实实见了血,不过,没有一滴血溅到他身上。 长左摸不准谢让尘的武功的深浅,但他确定,谢让尘武功绝对在他之上。 宫中迎接的车马奢华,比国师府朴素的马车,璀璨夺目上百倍。 谢让尘踏进凤阳阁时,凤阳阁院中跪满了宫女太监。 残冬初春交际,乍暖还寒,日头高,却不暖。 谢让尘捂着手炉,越过跪地的奴才们,往殿内踏去。 “国师大人到——” 内殿,赫连肃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听到国师到时,勉强好转,“快请!” 须臾,一身红袍的俊美少年行至内殿。 从未见过国师的赫连雅、太子赫连晟、二皇子赫连嵊,三人从未见过国师,第一次见,无不惊讶于他的皮相气质。 历代国师,年纪都在三四十岁,谢让尘是唯一一个年仅十五岁,便坐上国师位置的人。 谢让尘微微颔首,“见过陛下。” “国师不必多礼,看看玉儿有无大碍。”赫连肃说完这句,凤眸扫向殿外,“朕太医院的御医,全都是酒囊饭袋,竟无一人能看出何缘故。” 赫连肃让人给谢让尘拿了一把椅子,放置床榻旁,让他坐着检查。 若是寻常御医,跪着查便跪着了,但国师不同,国师不需跪皇室,这是自古的规矩。 谢让尘垂眸,目光落在赫连玉苍白的小脸上,抬手覆上她的额头,数息之后,收回手,将指腹搭在她的脉搏上。 赫连肃几人紧盯着谢让尘的动静,担忧赫连玉的情况。 谢让尘收回手后,淡定给出结论:“误食栗子粉,暂时昏睡过去,幸好食量不大,性命无碍,只是气血更亏,往后数日,需要严加注意用药与膳食。” 谢让尘将赫连玉腋下的被子压了压,“让她睡着吧,晚膳时喂点汤。趁她昏着,正好再灌一副药。” “长左!” 谢让尘话音刚落,长左便拎着食盒进来,瞅了一眼躺床上的赫连玉,将汤药碗递给谢让尘后。 赫连晟一向守礼节,阻拦道:“国师,喂药的事,由本殿来吧,昭阳是本殿亲妹妹。” 谢让尘看向赫连晟,双方对于赫连玉真实身份,心知肚明。 “不必,玉儿性子倔,太子喂不了她。” “咔嚓” 众目睽睽之下,谢让尘抬手卸了赫连玉的下巴,握着汤匙,一勺一勺往她嘴里倒药汤。 这次的汤药不同,是纯正的红色。 内殿众人目光复杂,无一不同情赫连玉跟了个外表光风霁月,内里却如此残暴的师尊。 太子讪讪落座,对赫连玉这个不是亲妹妹的‘亲妹妹’,越发同情怜悯。 第36章 处置 凤阳阁出事的动静,闹得极大,风风雨雨传遍后宫。 启祥宫,淑妃处。 淑妃心浮气躁,坐在殿内桌前,不停搅动手帕,“月娥,本宫总觉得心里头不安。” 月娥捧上一碗燕窝,“娘娘近日心情不佳,可要请冯太医来瞧瞧?” 淑妃捂着心口,越发忧心:“去请冯太医过来瞧瞧吧。” 启祥宫院内突然一声惊叫,惹得淑妃眉间不耐。 月娥赶紧安慰,“听声音,是偏殿住的李贵人,奴婢出去瞧瞧。” 淑妃摆摆手,示意月娥赶紧出去瞧瞧时,殿内涌入一批太监,以常海为首。 淑妃瞳孔猛缩,脸色微变,“常公公这是何意?” 常海笑笑,客客气气做出请的动作,“淑妃娘娘,太医院的冯太医已经招了,您收买他在昭阳公主汤药里下了栗子粉。” 淑妃气愤拍桌,“胡说!本宫与昭阳公主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更何况,本宫怎么会知昭阳公主不能食栗子粉?定是有人陷害我!我要去见陛下!” 常海颔首,“您请吧。不过得等奴才搜宫。” 凤阳阁宫墙外,重兵把守。 淑妃不由得心尖颤,抬脚随常海进了凤阳阁。 院内,跪着凤阳阁上上下下的奴才们,跪着太医院的太医们,四周,站着太子皇子公主的贴身宫女太监们,足以窥见殿内是何等阵仗。 淑妃又走两步,迎面便是刚出来的皇贵妃。 皇贵妃扫了淑妃一眼,不赞同道:“妹妹简直胆大包天,昭阳公主是国师的弟子,何等尊贵,你怎就……” 不等淑妃开口,皇贵妃便携宫人离去。 常安从殿里出来,眸光在淑妃脸上划过,恭敬垂首:“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淑妃冷哼一声,睨着常安的脸,擦身而过时,低声留下一句:“狗奴才!” 常安低着头,哑笑,眼底冰冷异常。 合格的狗奴才,得会替自个儿主子咬人呐。 他得多谢淑妃提醒。 常安悄声进殿,彼时,淑妃已经跪在了赫连肃跟前,大喊冤枉。 赫连肃冰眸凝霜,“淑妃,昭阳尚在昏迷,切忌大声喧哗,扰了她清净。” 淑妃表情一滞,像是被打了一个无声的巴掌,刺得她脸疼,她跪在地上,紧紧抓着赫连肃脚边的袍子。 “陛下,臣妾当真是被冤枉的,八皇子病了,臣妾这几日一直在照顾八皇子,哪里分得出心思伤害昭阳公主!” 淑妃苦苦哀求,“陛下,臣妾断然没有害公主之心啊!” 常安适时进来,端着一个木托盘,上边摆着一个白色小瓷罐,瞧着像是香膏罐子。 常安上前一步,“陛下,这是在启祥宫搜出的栗子粉,就藏在淑妃娘娘的螺钿小罐中。” 淑妃脸上骤然失了血色,浑身冰冷,她自然认得出那是她宫里的东西。 “呈上来。” 常安呈上小罐子,赫连肃拿在手中,掌心大小的罐子,里边盛满了栗子粉。 殿内气氛肃穆。 赫连肃将瓷罐砸向淑妃,瓷片刮伤她的额头,见了血。 “淑妃,你还有什么想说。”赫连肃阖了阖眼。 淑妃跪在地上,盯着‘证据’,眼中淌出清泪,指着常安,“陛下是他陷害臣妾!是这个狗奴才陷害臣妾!他伪造证据!是他——” “够了!”赫连肃蹙眉,“淑妃若是没有其他想说的,便是承认这件事由你所为。” 淑妃死死瞪着常安,随后望向赫连肃,“臣妾绝没有要害昭阳公主!臣妾膝下有八皇子,为何要害一个没了生母的公主!定是有人陷害臣妾,望陛下明察。” 赫连肃脸色愈发阴沉,赫连玉的生母是低贱的奴婢,他隐着,不愿意提起,一是伤他天威,二是对赫连玉出身有影响。 “淑妃。”赫连肃扯了抹冷笑,“在你心里,朕的昭阳,不及你的八皇子?” 淑妃身子一僵,后背发寒,地上的凉意从膝盖往上钻,扯得她全身发凉,如同浸泡在冰水中,险些窒息。 淑妃慌张摇头,“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 “够了。” 赫连肃抬手打断淑妃,目光落到床上双眸紧闭的赫连玉脸上,“常海,传朕旨意,淑妃德行有失,褫夺封号,降为贵人,即刻搬出启祥宫主殿。” 淑妃仰头望向赫连肃,清泪两行,失魂落魄。 “常海。” 赫连肃唤一声,常海便明白他的意思。 常海招来两个小太监,将淑妃架起来,往殿外带。 常安追了过去,恭敬冲淑妃颔首,面上带着笑:“薛贵人,奴才恭送您回启祥宫。” 一句话,戳淑妃肺管子三次。 淑妃出身薛家,如今被褫夺了封号,只留本家姓氏。 降了位分,往后只能称贵人。 从前她住启祥宫主殿,如今却要搬出主殿,与李贵人一般,住偏殿。 往日的淑妃,如今的薛贵人,死死盯着常安,“是你害我!我是冤枉的!” 常安颔首:“奴才恭送薛贵人。” 他当然知道她冤枉! 这个节骨眼害人,那是没有脑子! 她宫中只搜出了栗子粉,但包装,是他自个儿添的,为的就是让人一眼看出是她宫里的东西。 他甚至清楚,皇上也知道她冤枉! 可那又如何? 昭阳公主遇害,国师送的药不可能有问题,也不允许被污蔑有问题,问题一定是出在宫里。 既然证据指向淑妃,那就一定是是她。 就算不是她,她无法脱罪,便只得哑着嗓子承认了。 她技不如人,自然要拜下风。 可笑的是,她宫里的宫人们,竟没有一个愿意护她,尤其是那个叫月娥的贴身侍女,怒告淑妃将她送与冯太医亵玩,只为了让冯太医替淑妃做事。 墙倒众人推罢了。 月娥弃主,下场不会好;淑妃愚蠢,下场也不会好。 常安收敛心思,进了殿。 天色将晚,太子二皇子四皇子居宫外府邸,因此便先行告退。 六公主赫连雅也已经到了年岁,出宫居在公主府,被护送回去。 谢让尘喂完汤汤水水,赫连玉眉眼轻耸,隐约有转醒的迹象。 赫连肃注意到动静,走了过来。 “咳咳……” 赫连玉人未睁眼,反倒是咳出一口汤水,全喷到了谢让尘胸前的衣襟上。 谢让尘低头扯了扯衣裳,轻叹一声,抬眸迎上赫连玉迷茫的黑眸。 “师尊?” “嗯。”谢让尘将她扶起,轻拍后背,“咽喉难受?” “没有了。”赫连玉摇摇头,愤愤说,“不知道谁这么无耻,趁我昏迷,要用水呛死我!宫里戒备太疏忽了!” 谢让尘:“……” 巧了,是他。 第37章 真心 “师尊,你看到了吗?” “没有。” “好吧。”赫连玉拧着细眉,拍了拍脑袋,正要说什么时,被谢让尘拉住了手腕。 赫连玉没有在意,她疑惑发问:“我好像喝完药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嗯,药被人动了手脚。”谢让尘将赫连玉的手腕松开,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中,“毒性已经解了。” “什么毒?”赫连玉歪了歪头,“可我明明百毒不侵啊。” 她吃过百毒不侵丹,应该不会中毒才对。 “师尊,我吃过——” “栗子粉。”谢让尘打断赫连玉的话,“你栗子粉过敏,日后不要吃栗子一类制品。” 赫连玉更疑惑了,“我没……” “小玉儿醒了,朕让醒春辞冬进来伺候,有事同她们说。朕与国师还有要事谈,就不多留了。”赫连肃打断赫连玉。 赫连玉一脸懵,她喝了一碗药,醒来后,感觉大家都有秘密,是怎么回事? 醒春辞冬进来,伺候赫连玉去了小汤泉沐浴。 小汤泉在凤阳阁旁,是连体建筑,独属凤阳阁,中连一扇门,亦可独开。 进入殿内,见正中央池水波光粼粼,通透摇曳,池子上边浮光跃金,玫瑰花瓣在金光上恣意游动。 走近,便见池底铺着一层金叶子,池子通体由白玉打造,奢华非同寻常。 汤池边有侍候宫女十二人,每人着粉蓝色薄衣,殿内热气腾腾,倒也暖和。 赫连玉感慨宫中奢华豪气,转身就被醒春和辞冬扒光,送到了汤池中,十二个侍奉的宫女笑吟吟围拢,手中托盘奉上糕点、羹汤之类。 御书房。 “国师胆大心毒,倒是让朕佩服。”赫连肃掀袍落座,怒目横眉。 谢让尘红袍翩翩,上有金纹浮动,与明亮的烛光交相辉映,一张绝尘脱俗脸上,没有任何愧疚。 “陛下对玉儿又有几分真心?” 赫连肃冷目微抬,与谢让尘对视,“小玉儿是朕的女儿,朕自然宠爱有加。” “宫中波云诡谲,她性子不喜争,不适合宫内斗争。”谢让尘语气平淡,“药中是无毒的安睡粉,药渣不留痕迹,诊脉无法查出,她对栗子粉并不过敏,只是不喜栗子糕、粉之类,但她吃整颗栗子。” “国师,你这是欺君!”赫连肃大发雷霆,“朕可以斩了你!” “你不会。” 谢让尘单是站在那里,就如无争谪仙,让人不敢用一颗尘埃去玷污他的圣洁。 “朕是皇帝。” “我知道。” 赫连肃被噎住:“……” 师徒俩真像,一个死样! 都吃准他不会砍了他们! “国师算计朕的公主,污蔑朕的后妃,祸乱宫闱,朕为何不能斩你?” 赫连肃见谢让尘少年龄,有权臣骨、谪仙相,若非国师,走科举之路,定能搅翻前朝风波,史书留名。 “大夏将亡,续之昭阳。”谢让尘垂眸,面容依旧冷淡,让人瞧不出他真实想法,“陛下心中清楚。” 赫连肃微眯凤眸,狭长双眸中,乍泄两分寒光。 谢让尘与之对视交锋,无半分下风。 “国师,朕从未信过鬼神之说,也一直不屑国师之流。” “如今,朕倒是得重新审视你们。” 谢让尘微微颔首,“我等荣幸。” 夜色深凉,残冬不饶人。 “唔,泡汤池好舒服啊~” 赫连玉被裹在厚袍中,踩着一双精细绒丝绸填棉缠枝牡丹纹屐鞋,在醒春与辞冬伺候下,回到凤阳阁。 回到凤阳阁,殿内桌上已经摆了一桌精致糕点与小菜,还有一碗蓝色汤药。 赫连玉小脸瞬间垮了下来,转身就往外跑,刚跑两步,她想起来—— 这里是她的地盘! 没有赫连肃,没有师尊,谁能逼她喝药? 赫连玉又转过身,着实将醒春与辞冬累了一下,二人生怕赫连玉跑出去,若是被陛下知道,凤阳阁上下怕是要遭板子。 “殿下,这是国师大人送来的汤药,叮嘱您务必在今夜亥时前饮下,若是未饮,拖沓,国师明日便不让长左大人来接您出宫。”常安细说了一段话,直叫赫连玉无法反驳。 赫连玉撇撇嘴,气呼呼坐在桌前,先是啃了两块九层糕,一块银丝酥,这才将目光落到蓝色汤汁上。 “净做些又丑又难喝的汤药!” 常安与醒春辞冬等一众侍候的人垂眸。 赫连玉是公主,又是国师的弟子,她有资格说几句抱怨的话,他们却不能将话放心上,过了耳,便得忘。 赫连玉视死如归,抱起汤药碗,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下,刚扔下碗,就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银丝酥,被噎的直翻白眼。 醒春瞳孔猛缩,赶紧将银丝酥从她嘴里扯出来,给她喂了半杯温水,“殿下,您慢些。” “苦。”赫连玉皱巴着小脸,冲醒春摆摆手,“你放心吧,我命大,噎不死,不用那么害怕,我不是瓷娃娃。” “殿下,奴婢会做花蜜冬瓜糖,正好能解苦味,明日奴婢给您做些备着?” 赫连玉黑眸锃亮,“醒春你好厉害啊!竟然会做糖!” 醒春脸微红,“奴婢家中贫苦,幼时便跟着村中糖老人做些活,补贴家用,能为殿下解解苦味,是醒春的荣幸。” “殿下,奴婢也会做些果干类零嘴。”辞冬追了一句。 “你们都好厉害。”赫连玉坐在椅子上,晃悠着小腿,“师尊说,家有良田千顷不如一技随身。” 醒春与辞冬头一次被主子认可本事,被赫连玉夸得浑身轻飘飘,恨不得把明日的太阳挂上,现在就给赫连玉做花蜜冬瓜糖和果干。 “该就寝了,常安你回去吧,醒春和辞冬陪我就行。” 常安适时提醒,“殿下,国师交代,您得做一套五禽戏,方能就寝。” 赫连玉挤出僵硬的笑容:“常安你不困吗?” 该睡觉就去睡觉,盯着她做什么? 五禽戏那种东西,当众做很难为情的! “不困。国师交代,要盯着您做完。” 赫连玉气得磨牙根子,她狰狞一笑,冲常安挥挥手,“去把凤阳阁所有人都喊进来,换上轻便衣裳,我心情好,教你们做五禽戏,强身健体。” 常安沉默,随后应下,“是。” 赫连玉看向醒春和辞冬,笑眯眯冲她们招招手,“去准备十两银子。” 一刻钟后,凤阳阁外殿站了三十三人。 赫连玉换了一身轻便束腰装,施施然出来,手中拎着十两刺绣荷包。 第38章 五禽戏 赫连玉精气神极高,昂扬着小脸: “即日起,凤阳阁所有人,早晚随我做五禽戏,当日评选最优者,获得十两银子。” 小纯子是个活泼的,年岁又小,赫连玉对他们宽和,他便少些惧意,“殿下,每日都是十两吗?” “对。”赫连玉晃荡着银子,“五禽戏什么时候停,此活动便什么时候停止。” 太监宫女们各个喜上眉梢,他们月银不过二到五两,这每日的五禽戏,足以顶他们两三月的月钱! 宫人们学习五禽戏情绪高涨,赫连玉在前边教学,宫人们便在后边跟着学。 “先用左脚背勾住,双手放开,头和身体随之向下……” 赫连玉声音稚嫩,但教起来一丝不苟,格外细致。 殿内宫人们有做的不错的,也有四肢不协调的,忍不住低声私语。 “小纯子,瞧你做的,脑袋歪到爪哇国了!” 小林子小声笑话小纯子,周围宫女太监听到声音,望过去,忍不住嬉笑。 小纯子哼声,“你们懂什么,我就是跟着殿下做的,肯定没问题!你们看小喜子,他还没我做的好看呢。” “别看我,香儿做得才不好看!” 一时间,宫人们都互相找起茬来。 赫连玉笑而不语,给自己祸水东引的计谋鼓了两下掌。 “咳,大家都学会了吧?” “……没有。” 整齐划一。 赫连玉无所谓挥挥手,她目的已经达成了:要丢脸一起丢。 “没学会也没有关系,明天继续。” “刚才小纯子学得最卖力,今天的十两银子就归小纯子。”赫连玉甩了甩荷包,“若有异议,可以单独与小纯子比拼,重新评选。” 宫人们笑哈哈,将小纯子推了出去。 小太监们齐声:“殿下,奴才们没有异议。” 宫女们也掩唇笑,“殿下,奴婢们觉得,小纯子学得最卖力,该赏,该赏!” 赫连玉将荷包递给小纯子,“恭喜。” 小纯子抱着银子,眼睛通红,泣泣哒哒,扑通一声给赫连玉跪下,“奴才谢殿下。” 赫连玉有些无措,朝常安望过去。 常安疾步走到赫连玉身旁,“起来吧,小纯子你带太监们出去,该值班的值班,该就寝的就寝。” “辞冬,你去安置宫女。” “醒春,该伺候殿下安置了。” 凤阳阁从嬉嬉闹闹,恢复了寂静与肃穆。 殿外的有值班的小太监,宫外有交替值班的侍卫。 凤阳阁太监房。 小太监们住的是大通铺,都躺下后,从一开始的寂静,到窃声私语。 “小纯子,你今个儿运气真好。” “对呀,小纯子,今个儿一天,得了殿下不少赏赐吧?摆件儿你就拿了仨,今个儿晚上又拿了十两银子,运气真好。” 小纯子笑了笑,规规矩矩躺着,将手放到小腹上,“嘿嘿,殿下大方。” “小纯子,我见殿下很喜欢你呀,没准你就是咱们凤阳阁第二个常安公公。” 小纯子赶紧冲他们摆手,“可不敢,常安公公是常公公的干儿子,常公公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 “这有什么,你不知道吗,咱们常安公公偷过常公公的东西,被赶出来了,运气好被分到了凤阳阁,指不定他还会偷凤阳阁的东西呢!” “嘘!可不能说!” 凤阳阁内殿,赫连玉睡着,醒春与常安蹑手蹑脚出去。 醒春关上门,松了一口气,“今个儿真是坎坷,幸好殿下福泽深厚。” “早些休息。”常安垂眉轻掸袖口,“明早做糖与果干,可以去御膳房调几个手脚麻利的帮忙。” 醒春颔首,“多谢公公提醒。” “嗯。” 常安应了一声,往他的房间走去。 常安是凤阳阁的总管太监,有自己的独立房间,并不与小太监们住在一起。 寂寂寥寥,转眼月落西厢,金乌初升。 一大早,醒春便差映月去御膳房请几个会做糖做果干的帮忙。 凤阳阁的动静,立马引起各宫的注意。 有了淑妃降位薛贵人的事,没人敢这时候掺和上去,但有不少人有自己的小心思。 映月领着厨子们回宫,朝醒春介绍:“皇贵妃听说殿下想吃甜食,便送来了翊坤宫的小厨房几位师傅,说让殿下尝尝,若是喜欢,可以去她宫里多坐坐。” 醒春扫了厨子们一眼,客气的说了几句,便进了殿,找到常安。 “公公,皇贵妃借了咱们几个厨子,说若是殿下喜欢吃,就去她宫里坐坐。” “皇贵妃是不是点殿下呢?按道理来讲,殿下确实该见见皇贵妃……” 后宫无后,皇贵妃执掌凤印,暂代皇后职责,位同副后,确实该拜访。 但昭阳公主初回宫就遭了难,皇帝大发雷霆,处置了淑妃,后宫中位分低些的,压根不敢凑上前触霉头。 生怕昭阳公主病了什么的,她们被皇帝迁怒。 常安略微沉吟,“安心做糖与果干,我会找时机与殿下提。” 清晨,赫连玉是被甜醒的。 空气中是甜丝丝的味道,赫连玉迷迷糊糊爬起来,被映月和彩云伺候着梳洗,坐到了桌前。 常安布膳,之后,又是半哄半威胁着赫连玉把药喝了。 “长左哥哥什么时候来?” “昨个儿说辰时来。” 赫连玉兴冲冲往小厨房跑,凤阳阁的小厨房是第一次开火,没想到是做糖和果干。 “常安!” “殿下,奴才在。” “你跟我一起出宫吧!我们去挑几个厨子带回宫!” “听殿下的。” 做糖与果干的时间都久,醒春与辞冬泡在小厨房。 五禽戏本该在饭后半个时辰做,但因着宫里来了外人,赫连玉实在舍不下脸皮,在外人面前跳五禽戏。 她趁常安没提起,让常安去准备出宫要带的小东西。 等常安想起后,长左到了。 赫连玉扑到长左大腿上,“长左哥哥,你是天神!” 长左面无表情看向常安,“她是不是想坑我?” “殿下喝了药,没做五禽戏。” “哦。”长左点了点头,拎起赫连玉的后衣领,把她提到凤阳阁外的马车上,“公子会让她做十遍。” 赫连玉爬出来,仰头看晴空万里,“天气不好,我明日再出宫吧。” 长左长剑挡在赫连玉跟前:“公子说是今日。” 赫连玉:“……” 死木头! 第39章 撞车 赫连玉坐在车上,伸手推开长左的剑鞘,抬脚去踹长左的腰,被长左抓住了脚腕子。 “如果想断腿,尽管踹。” 长左摆着一张死人脸,眼皮也不眨地威胁。 赫连玉气呼呼收回脚,蹲在车上摆弄绣花鞋,小声嘟囔,“真是受够了!我是公主歪!我是公主!” 长左瞧了她一眼,抬起剑鞘,怼着她的后背,冷漠无情:“往里边坐,挡着常安上车了。” 赫连玉:“……” 受够了! 赫连玉气得小脸通红,噌地站起来,小手去指长左,“你——” 长左递出一袋糖炒栗子,“给。” “你——你怎么这么好哇。” 常安眼皮抽搐两下,他家殿下也忒能屈能伸了。 公主做成她这样,也是少有。 半点威仪也没有。 常安踩着脚凳上了马车,长左将脚凳扔到车上,又给常安扔过去一袋糖炒栗子,转身驾车。 常安怔愣,怀里的纸包微烫,烫得他有一瞬反应不过来。 “长左大人,这是?” 长左坐得端正,一丝不苟驾车,“买了两包,原本是我与小姐各一包,但没想到小姐多带了一人。你吃一半,给我留一半。” 常安心情复杂,“多谢长左大人。” 马车从午门驶出,行至御街,直接去了东街的国师府。 赫连玉趴在窗边,瞧见路上许多奢华贵气的马车,流苏璎珞金铃铛,相比之下,国师府这辆马车真真是拿不出手。 赫连玉剥了个栗子,挪到马车外,掀开帘子,往长左嘴里塞了一颗。 “长左哥哥,咱们什么时候换一辆马车呀?” 正在嚼栗子的长左脸一僵,“我给你吐出来。” “……长左哥哥,你不要这么恶心!”赫连玉连忙收回手,揪着长左肩膀的衣裳,让自己站得更稳,“咱们忽悠师尊出钱嘛!府里不是有钱吗?” “公子不喜奢靡。” 赫连玉哼唧两声,“那把这辆马车留给他,我们两个买一辆新的嘛!” “倒也可以。” 常安如坐针毡,他对国师的地位,深表怀疑。 “只是,你有钱吗?”长左问赫连玉。 “师尊有!”赫连玉傲娇扬头,“我们今天出去玩,多给他要点银子,反正他不出门,也不清楚物价。” “不太可行。”长左理智摇头,“上回你将他拉出来买糖葫芦,他学会了贵了不买,就时不时让下边人送本子,每几天写一回物价变化。” 赫连玉哀愁仰头,“讨厌,他不出门,为什么要知道物价!不能坑他更多银子,心好痛。” 长左跟着点了点头。 常安目光越发复杂,他总觉得有一天,这俩人得被国师教训一顿。 前方拐弯处突然冲出一辆马车,车夫大喊:“闲人避让!” “诶!啊——” 赫连玉身子一歪,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去。 长左拽住赫连玉一只胳膊,常安爬过去抓住了她一只脚。 赫连玉一半身子吊在半空,一半身子被俩人抓手里。 长左一只手驾着马车避让到街道里侧,避开极速冲来的马车,另一只手抽出一颗石子,甩到超速的马腿上。 常安手脚并用,将赫连玉拽到马车上。 赫连玉小屁股刚落到马车上,马车便一震,被撞到墙上,她身子小,惯性使然,磕在了车厢木头上。 “殿下!” 常安赶紧护住赫连玉的脑袋,轻轻摸了一下,没有血,便松了一口气。 低头一瞧,赫连玉小脸皱巴成一团,泪汪汪,糊了一脸泪儿。 常安拿出丝绸手帕,往她脸上轻擦,“殿下,奴才方才看了,没有伤到要害,一会儿找个医馆去瞅瞅才安心。” 赫连玉抹了泪,捂着脑袋就窜到了马车外,瞧着生龙活虎。 常安捻了捻湿了的手帕,掀开车帘,去瞧这场事故。 御街与东街交汇处,少有意外发生,这边多是官员,谁出了意外,都是一场风波。 长左正站在另一辆奢华的官家马车前,不耐烦地用剑鞘敲了敲车厢木柱,“出来!” 马车里传出一声冷笑,“大胆!可知车内是哪位贵人?还不速速让路?” 赫连玉颠颠地跳下马车,往路边捡了根笔直的木棍子,站到长左大腿边:“你们是哪里的贵人?报上名来!” 赫连玉拽拽长左的衣角,小声谋划,“一会儿里面的人贵,咱们就跑,要是咱们贵,咱们就让里边的人赔医药费。” 长左低头睨赫连玉一眼。 盯着她手里的棍子, 眼馋,但绷着脸:“换换。” “不要!” “换。” “不要!” 长左把自个儿的剑拔出来,寒光乍现,“换。” 赫连玉气得跺脚,“长左!我是——” 呜呜! 她明明是公主哇! 被迫用小木棍换了长剑,俩人又敲了敲马车,里边的人还是没出来。 常安深吸一口气,也下了马车,还不等他走到,长左一脚踩过去,将车厢踩了个窟窿。 紧接着,长左拔出长剑,在车厢前划了几剑。 车厢四分五裂。 常安脚步一顿,恨不得立马逃离。 车厢被长左一顿劈,里边的人露出了真面目。 一个妙龄姑娘,一个年纪相仿的婢女。 “大胆!竟敢惊扰我家小姐!你可知我家小姐身份!” 长左木着脸,望向常安,“认识吗?” 常安垂眸,“如果没有猜错,是奉承将军家的独女,马车上有奉承将军家独有的标。” “哼,还算你有见识。”主仆二人下了车,婢女冲着常安嘲讽似的夸了一句。 “我们将军与陆侯交好,又受陛下器重,我家小姐的姑母又是宫中的赵妃,身份尊贵无比。”婢女捏着腔,“此次二月初二大选之后,我家小姐可就是宫里的主子,你们得罪不起。” 赫连玉站得累,往长左腿上一靠,抱着他的剑鞘,“你家小姐一定能选上吗?” “那是自然,我家老爷是奉承将军,妹妹是赵妃,陛下忌惮,自然会选我家小姐入宫。” 赫连玉恍然大悟似的,“嗷~明白了!皇帝怕你家将军!就得选你家小姐入宫,然后尽心尽力伺候你家小姐!这样你家将军就不会造反啦!” 常安&长左:“……” 奉承将军? 惨喽。 第40章 陆侯来 赫连玉又摸着下巴,疑惑问她:“可是,你家小姐的姑母是赵妃,皇帝不就是你家小姐的姑丈?咦诶,那你给皇帝叫夫君还是叫姑丈呀?” 赵小姐脸一阵红一阵白,婢女也被噎住。 “小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么多。”长左拎起赫连玉的后衣领,把她往马车上丢。 常安追在后边,“别伤了主子!” “你们站住!毁了我将军府的马车,就想如此算了?”赵小姐扬声,将几人喊住。 赫连玉正被长左拎在半空,两条腿晃悠着。 听到赵小姐的话,她把自个儿打了个转,冲赵小姐哼了一声,指着长左:“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国师府的……那个……国师府的人!” 赫连玉并不清楚长左的官职,总听别人叫他长左大人,也不知道叫的什么大人。 “国师府?”赵小姐二人对视一眼,变了脸色。 长左顿住脚步,也不好不承认,他将赫连玉扔给常安,看向赵小姐主仆二人。 “你是国师府什么人?”那婢女梗着脖子,气势弱了两分,“若你只是个马夫,该给我家小姐见礼才对!” 赫连玉在常安怀里,伸着小身子往外窜,张牙舞爪:“长左哥哥!说你是国师!吓死她们!” 长左险些冲赫连玉翻白眼。 “你们莫不是骗子吧?想用国师府的名头骗人?” “小姐,你看他们的马车,只有平民才用这种低等马车,奴婢想,他们就算是国师府的人,也只会是些低等下人,断然不敢打着国师府名号仗势欺人!” 长左确实不想用国师府的名号,但也不适合用昭阳公主的名号,她风头不易太盛。 不过,亏是不能吃的。 “长左大人!” 街头处,驶来一辆马车,车夫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赵小姐二人对视一眼,低声嘀咕些什么。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下车见礼,“见过长左大人。” 紧接着,陆景从车里下来。 赫连玉轻啧一声:大贪官呐! 陆景刚下马车,便冲长左方向,实则是赫连玉,躬身一拜,“长左大人。” 按照陆景的品阶,他无须拜长左,他假借拜长左,拜的是赫连玉。 长左明白他的意思,便回了一礼。 赫连玉揪了揪常安的衣领,十分惊奇,“长左哥哥他跟陆侯行礼?他怎么突然懂礼貌了?” 常安低声跟她解释两句,赫连玉小脸一皱,“陆侯是个人精诶。” 赵小姐见陆侯的姿态,瞬间了然自己碰了硬钉子,赶紧盈盈上前,“奉承将军独女赵钰儿,见过陆侯,见过大人,大人万安。” 陆侯目光微沉,“倒是赶了巧儿,在今个儿碰见了赵小姐。这位是国师府的长左大人,领兵部左侍郎。” “托侯爷福,钰儿有幸见到侯爷与大人,只是方才发生了些误会,还望这位大人能宽恕钰儿,钰儿感激不尽。” “长左哥哥!让她赔银子!赔银子!”赫连玉扯着嗓子提醒长左。 常安舍不得赫连玉扯着嗓子喊,于是将她抱到长左旁边。 赵小姐生怕赫连玉说出议论皇帝、大逆不道的话。 她朝婢女使了个眼色,笑盈盈道:“这位大人,确实是我们莽撞了,京中御道岂能横冲,这是一千两银子,权当做赔偿大人的马车费。” 长左往赫连玉嘴里塞了个栗子,堵住她的嘴,才开口,“赵小姐,我既已损毁你的马车,这钱便不能要。” 赵小姐虽然难堪,却还是浅笑着,将银子递向赫连玉,“小妹妹,姐姐方才莽撞了,这钱当做赔偿你与大人的马车钱,可好?” 赫连玉伸手去抓时,被长左死亡凝视。 她讪讪缩回手,撞进常安怀里。 赵小姐被下了面子,脸色实在挂不住,便向陆侯求助,泪唰地下来,“侯爷,钰儿初回京城,得罪了这位大人,实在是无心之失……” 陆景笑了笑,“赵小姐切勿伤心,大选临近,若是有了损伤,怕是会得不偿失。” 似是威胁的话,更加重了赵小姐心中的怨气。 “本侯与奉承将军是旧识,赵小姐马车受损,不妨先用本侯的马车送赵小姐入宫门?” 赵小姐眼底微亮,凭她的出身、陆侯马车相送,荣耀加身,岂有落选之理? “多谢侯爷。” 陆景客客气气送走赵小姐。 马车上,赵小姐摸着心口,“红儿,你说陆侯是不是在巴结本小姐?” “肯定是,小姐的姑母是赵妃,是四妃之一,膝下又有六公主,小姐入选实乃必然。” “自然。” 马车渐行渐远,朝着宫门驶去。 陆景朝赫连玉跨了一步,“殿下可是要去国师府?臣正好无事,可送殿下一道。” 赫连玉眨眨眼,“没有呀,我们正要去买一辆新马车,陆侯也要去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大贪官的钱,不坑白不坑! 陆景笑笑:“不麻烦,只是路途不近,殿下若是不嫌弃,臣让下人去准备一辆宽敞的马车,供殿下驱使。” “陆侯有心了。”赫连玉‘老道’夸赞。 陆景眼角一抽,“臣的荣幸。” 陆景命人换了新的马车,又喊来当值的巡逻兵,将两辆毁坏的马车拉走,清扫好街道。 宫中。 消息递到赫连肃桌子上,他迅速浏览一遍,望向常海。 “奉承将军家的独女,样貌倒是不错,可惜了。常海,找个由头打发了。” “奴才遵旨。” 赫连肃手一翻,又批了两本奏折,无端的心烦,“摆驾御花园。” 常海连忙去准备,带了随行的婢女太监。 行至御花园,赫连肃瞧着残冬仍开的花,突然问常海,“那混丫头喜欢什么花?内务府记了没?” 常海静默,语气呷着笑意:“回陛下,内务府倒是记了,只是这花种不了。” “难养活?” “倒不是。”常海轻叹一声,“这花叫做‘有钱花’。” 赫连肃手指摩挲着花叶,“朕缺她银子了?朕没记错的话,她的月俸是400两,禄米400斛,朕赐了她昭阳郡,沐汤邑的银子也不会少,加之她在国师那里坑蒙拐骗,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常海低了低头,这哪里是算昭阳公主的月俸,分明是摆她的荣宠。 “罢了,把朕新得的那盆红珊瑚送她宫里去,免得她今个儿从宫外回来,只记得她那个师尊。” “奴才遵旨。陛下隆恩,昭阳公主定会欢喜。” “呵。朕可不敢指望她欢喜。” 第41章 冬瓜糖 常海躬身,招来几个小宫女,将奉上备好的点心一类。 其中一盘尤为特别,是些模样小巧可爱,雕着兔子、猫儿、喜鹊、各种花儿的糖果。 赫连肃目光眺过去,捻起一颗,“倒是精致。” 常海赶紧介绍,“回陛下,这是凤阳阁新做出的花蜜冬瓜糖,公主吩咐,做出来些先拿与陛下。陛下,殿下心里是想着您的,孝心可见。” 赫连肃意味不明轻笑:“内务府新到的几匹蜀锦织锦,先拿给昭阳选选。” 常海刚要应下时,赫连肃放下糖果,转身拈了一朵花,“朕记得内务府新做了一批天梅香。” “是,正月二十做成一批,按照份例分发六宫。” “取一份赏与常安,命他好好伺候昭阳。” 常海颔首,想来陛下猜到了这一碟花蜜冬瓜糖并非昭阳公主吩咐,也幸亏常安替公主想着陛下,往后若是无大错,少不了他的好处:“奴才遵旨。”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赶来禀报,在常海耳边低语两句,常海给他使了个眼色,让小太监退了下去。 “陛下,赵妃携母家赵小姐到了御花园。” 赫连肃转过身,坐到了亭子里,“她动作倒是快。” 不一会儿,一群鲜妍的宫女簇拥着华服戴簪钗的二人,涌到亭前,规规矩矩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赫连肃掀起眼皮,帝王威严尽显,令人胆寒:“平身,今个儿赵妃倒是好兴趣,过来陪朕坐会儿。” 赵妃福身,坐到赫连肃下首,动作规矩端庄,让人挑不出错,面容姣好,眉目清如画。 只是膝下六公主已及笄,她到底不如身旁的正值年华的赵小姐鲜妍娇艳。 “陛下恕罪,臣妾不知陛下在此赏花,扰了陛下闲趣。”赵妃拿起茶壶,亲手为赫连肃茶杯续上茶。 白嫩细腻的双手奉起茶杯,眉眼轻弯,递与赫连肃,“陛下。” 赫连肃瞧她一眼,接了茶杯,抿了一口,便放下,目光投到赵钰儿身上,“这是你宫里新来的宫女?倒是生了一副好模样。” 他自然是听到了她那句‘臣女’,可那又如何? 赵钰儿双手放在身前,垂着眸,听到赫连肃的话,她大胆抬起头,“回陛下,臣女是娘娘母家的侄女,也是此次大选的秀女。” “性子倒是烈。”赫连肃望向赵妃,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语气,也听不出喜怒,“这点倒是与赵妃不同。” 赵妃赶紧起身,“陛下恕罪,臣妾这侄女幼时在边疆长大,疏于管教,不通宫中规矩,冲撞了陛下。” 赵钰儿不甘心,但还是同赵妃一般,“陛下恕罪。” “赵妃坐。”赫连肃把玩着茶杯,好整以暇打量着赵钰儿,“赵小姐正值年华,不拘小节,又是初次入宫,朕怎会怪罪。” 赵妃松了一口气,哪怕她潜邸时便侍奉赫连肃,也时常摸不准他的意思。 “皇贵妃主持大选,操劳数日。”赫连肃提起。 赵妃抬眸,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能附和,“是,皇贵妃姐姐近日操劳,形容消瘦,臣妾等时常惦念。” “下月太后回宫,朕希望你同皇贵妃一同筹备。” 赵妃欣喜,刚要谢恩,赫连肃下一句便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太后常年礼佛,喜诵佛经,又深入简出,朕瞧赵小姐面善,似与佛有缘,想将赵小姐送与太后身边侍奉,赵妃意下如何?” 话音一落,赵小姐白了脸色,赵妃更是恍如雷劈。 京中谁不知当今陛下与太后不和?二人虽是亲母子,却因为当年陛下杀亲兄弟,弑父夺位,母子离心。 太后离宫礼佛,哪怕回了宫,也从不掺和后宫之事,若没有祖宗礼法在,陛下绝不会踏入万寿宫一步。 将赵钰儿送到太后跟前侍奉,分明是清清楚楚告诉她,此生都不可能入六宫侍奉。 “赵妃可有异议?”赫连肃道貌岸然往赵妃口中喂了一块冬瓜糖,“赵妃尝尝,凤阳阁新做的,倒是合朕的胃口。” 赵妃口中甜腻,心中比浸了苦瓜汁还要苦涩。 她分明是带侄女提前面圣,留下个好眼缘,大选时便多几分胜算,若是赵钰儿有能耐,大选之前得了位分,便更好。 可如今,秀女成了女官,侍奉皇帝变成了侍奉太后。 任谁也不会甘心。 赵妃咽下冬瓜糖,拉下赵钰儿谢恩,便以不扰陛下兴致,退了下去。 人走后,赫连肃拈了颗冬瓜糖,“常海,让凤阳阁给国师府送一碟去,另向国师寻几本佛经。” “奴才遵旨。” …… …… 启祥宫。 赵妃殿内。 “姑母,怎么办啊?若钰儿真去侍奉太后,岂不是此生都……”赵钰儿慌了神,“姑母,您可得帮帮侄女儿。” 赵妃心烦意乱,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正巧儿六公主进来。 “母妃!我寻了个琉璃琥珀杯,想送去凤阳阁,您说小玉儿会喜欢吗?”赫连雅兴冲冲走进来,朝赵妃行了一礼,看向赵钰儿,“这位是?” “这是你舅舅家的女儿,合叫钰儿姐姐。”赵妃面色哀愁,便随口答了。 “哪个玉字?”赫连雅坐到赵妃身侧,“昭阳也唤玉儿呢,倒是巧了。” 赵妃猛然望向赫连雅,“永乐,你说昭阳公主叫什么?” 昭阳公主回宫急促,大典又是加急操办,加之淑妃之事,昭阳二字,更深入人心,让人一时想不起她名讳。 “我听父皇和皇兄们唤她小玉儿。”赫连雅侧眸,不解,“母妃,您怎么了?” “没什么。”赵妃叹了口气,倏地笑了起来,“陛下啊,永远都是这样。” “永乐,你切记多与凤阳阁走动。”赵妃将赵钰儿抛到脑后,目光落到琉璃琥珀杯上,“这两只杯子成色倒是不错,母妃这里还有一套琉璃芙蓉杯,你一并送去。” “母妃,您不是最爱那一套芙蓉杯吗?怎么要……” 赵妃挥退了殿内众人,只余下贴身侍奉的宫女,攥着赫连雅的手,眸中动容,却也决然,“永乐,母妃决不能眼睁睁看你去和亲。” “虽探不到昭阳公主的底,但也算作一线希望。” “如今母妃娘家的侄女被陛下送了出去,他便会对母妃多一分宽容,赌上一次,又有何妨?” “母妃原先想错了,险些伤了昭阳公主,幸好……” 第42章 回归大礼包 宫中之事波云诡谲,京中西街繁华热烈。 赫连玉摆弄着玉簪子,朝陆景举过去,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陆侯觉得如何?” 陆景一边拿银子,一边夸:“小主子眼光自然是极好,雕刻精良,模样清新。” 长左和常安跟在俩人身后,手上、胳膊上、肩膀上挂满了小玩意。 赫连玉笑眯眯将簪子塞到长左身上的包裹里,转身:“多谢陆侯。” “小主子客气。”陆景指着前边的酒楼,“小主子,逛了一个上午,过去坐会儿如何?” “好啊!” 长左和常安松了口气,挂着满身的东西,跟着二人进了酒楼,选了个包厢坐下。 长左将一堆东西从身上摘下来,用剑鞘戳了戳赫连玉,“什么时候买马车?” 赫连玉冲他眨眨眼,“买什么马车?陆侯不是说要送国师府一辆吗?他说体恤国师辛劳,拦都拦不住呢,长左哥哥,你不能拒绝陆侯的好意。” 陆侯:“……” 他有说过要送马车? 若是昭阳公主选马车,他出钱,花费多少自然都无所谓;若是送国师府,那他势必得精细准备,符合规制的同时,还得满足国师与昭阳公主二人的喜好。 一个喜简单,一个喜奢华。 这不是为难人吗? 陆景勉强笑笑,“是,臣确实说过,只是准备还需时间——” “要很久吗?”赫连玉失落叹气,“那师尊出门怎么办?好可惜哦……” 陆景:“……” 骗人就不能寻个好借口吗?国师哪里像是爱出门的人? “殿下切勿忧心,臣催促工匠,三日之内必定将新马车送到国师府。” “陆侯有心了。”赫连玉翻了一包果脯,递向陆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多谢殿下。” 陆景接过果脯:确实不成敬意呢,买这果脯的钱,都是他自个儿付的! 在酒楼用了午膳,陆景谢天谢地,将赫连玉三人送到国师府,赶忙借故离开。 国师府门前,多了几个守卫,瞧着都是功夫不低的练家子。 赫连玉随长左走进,往常寂静无人的院中,多了不少婢女小厮。 长左带常安去了无双园,赫连玉便独自去主院寻谢让尘。 赫连玉拎着一包栗子,敲开了书房门。 谢让尘正端坐书桌前,执着狼毫笔,写着什么。 “过来把药喝了。” 赫连玉:!!! 她慢慢挪动脚步,往门外退。 “今个儿清晨没做五禽戏,来的路上又受了惊,若是不喝药,今夜发了热,你喝的可不止这一碗。” 赫连玉撇撇嘴,往谢让尘跟前凑过去,瞧他谪仙出尘样,却跟个魔头似的,逼她喝苦汤药。 抬头去瞅他手边白色的汤药,赫连玉什么话都不想说。 举起药碗,一口气喝完,嘴边便递过来一颗冬瓜糖。 赫连玉含着糖,皱巴巴的小脸慢慢舒展,扯扯谢让尘的玄袍,“师尊,我帮你挣了一辆马车。” 大贪官的钱,不坑白不坑呢。 “嗯。府里新到了管家,唤沈甫,喊沈管家便可,你的月银从他哪里拿,若是缺了银子,也从他那里支取。” 谢让尘放下狼毫笔,起身将赫连玉带出书房。 赫连玉双眼冒光,“月银有多少呐?师尊~” “宫中规制是400两,府里不宜盖过去,三百九十九两。” 赫连玉鼓嘴:“师尊,这就是给皇帝脸吗?” 谢让尘:“……” 有时候,真想把她那张嘴给缝上。 “对啦,师尊呐~” 赫连玉跟在谢让尘手边,往他玄袍上擦了擦手上沾的药汁,“过几天大选结束,我要同太子去南方监考恩科,你一起去嘛?我们下江南玩呀~” 赫连玉兴奋地尾音都在发颤。 谢让尘眸底微沉,望向赫连玉时,又消匿的无影无踪,“玉儿除了游玩,可还有其他想法?” 赫连玉点点头,扒拉着谢让尘的袍子,“科举舞弊之风盛行,太子不会不管,不过也不好管,师尊就不一样啦,那些个官员不认识师尊,行事更方便。” 大夏积弊久矣,必须要雷厉风行,才有救下大夏的希望。 赫连玉小脑袋朝谢让尘撞过去,哼唧两声。 唉,为了帮师尊渡劫,她都没办法好好享受生活,苦呀~ 谢让尘护住她的小脑袋,“轻点儿,别磕晕了。” “嗷。” 赫连玉又哼唧两声,在谢让尘陪同下,回了无双园。 无双园内百花盛开,生机盎然,小径以花石子砌成,极有新意。 赫连玉刚要回屋小憩时,便被谢让尘揪住了衣领。 “昂?” “玉儿可喜欢园子里的百花?” “喜欢。” “那便对着这些花,做十遍五禽戏。” “……” 长左抱着长剑呵了一声,他早就猜到了。 常安靠在廊中柱上,站在长左一侧,低声道:“十遍有些难为殿下了。” “最多五遍。”长左面无表情,拿出随身带的灰色布,蹲在廊下,细细擦拭长剑。 常安以为,长左说的五遍,是国师心疼他家殿下,五遍时喊停,结果……他家殿下做两个动作便跳一个动作,十遍做下来,正儿八经的五遍也没有。 这小聪明劲儿呦…… “师尊,做完了。”赫连玉委屈巴巴扯谢让尘的袍子,装模作样喘了两声,“呼呼,好累。” 谢让尘睨她一眼,便起了身,“早些休息,晡时练字。黄昏时长左送你回宫。” 谢让尘往院外走,赫连玉撇撇嘴,扭头回了屋子。 枕边的蓝皮日记本散发金光,闪烁几下。 【恭喜宿主记起本系统的存在呢,为此,系统特地准备了回归大礼包,请查收。】 赫连玉:“……” 阴阳怪气的系统。 有点喜欢。 赫连玉查收回归奖励。 【回归大礼包:厕纸制作图纸一份、顶级宣纸一万张。系统祝福语:宿主加油练字。】 赫连玉望着房间里突然多出的一堆顶级宣纸,陷入了沉默。 练字? 系统也要她练字? 她的字很丑吗? 赫连玉气呼呼拿起笔,往蓝皮日记本上写。 [首先,我的字非常漂亮!自成一派!我练字只是因为要听师尊的话!才不是因为字丑!] [复盘一下最近发生的事,一、飞上枝头成公主了,吃饱穿暖的小愿望突然就实现了。] [二、大选将近,如果不让柳栖月落选,她应该就不会在京城结识好多人,最后造反吧?可是柳栖月年轻又漂亮,入选岂不是便宜赫连肃了……哎呀,谁愿意伺候一个能当自个儿爹年纪的老男人啊!可是不落选,她肯定得推动造反……难死了!] [三、江南开恩科,得] 赫连玉写下‘得’字,打了个哈欠,把笔扔一边,“晚上再写吧,睡觉。” 【系统自动播放催眠曲,积分已更新至后台,宿主可随时查看。】 赫连玉是睡下,其他看到日记副本的人睡不着了。 众人抓狂:奇了怪了,写日记写到一半就停?什么毛病! 第43章 荔枝 晡时。 赫连玉被常安喊醒,收拾了一番,抱着一沓宣纸,跑到主院的书房练字。 光阴跃在纸上,化做十张大字,横平竖直。 黄昏时,宫里派了马车接赫连玉,长左送到了宫门口,便没再送。 回到凤阳阁,甜腻的糖味果香味,混着香味,复杂又别致。 醒春赶紧过来将今日的事说与赫连玉:“殿下,今个儿晌午养心殿送来了一盆红珊瑚,陛下吩咐内务府,等您回来,挑几匹蜀锦织锦做春装,永乐公主也送来了两套琉璃杯,说得了空邀殿下游玩。” 赫连玉前脚刚回凤阳阁,后脚内务府就来了人。 来的是内务府总管曹果,带了不少人,队伍浩浩荡荡,着实不低调。 “奴才内务府曹果,见过昭阳公主。” “起来吧。” “回殿下,这是内务府新到的蜀锦、织锦,另有些鲜亮的丝绸罗缎,一并拿来供殿下挑选。” 赫连玉下了台阶,在内务府送来的布匹上戳了戳,滑溜溜的手感,鲜亮的色彩。 赫连玉选了些喜欢的,曹公公命人记下,又走出来一个举托盘的小太监。 “殿下,这是内务府的天梅香,陛下念常安公公伺候殿下有功,特地赏赐。” 常安上前,谢了恩,接过天梅香。 好一顿操劳,内务府的人终于离开。 赫连玉瘫在榻上,“好累!” 醒春给她捏着肩膀,“殿下辛苦。” 晚间,用过晚膳,常安哄着赫连玉吃了药,督促她做五禽戏。 照旧选一个跳得好的、卖力的,赏赐十两银子。 赫连玉泡了汤池,回了内殿,直接趴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弹。 蓝皮日记本在她手边闪烁,赫连玉只能拿起笔,往日记本上划拉字。 [三、江南开恩科,得去。太子在明,师尊在暗,把江南舞弊恩科的官员全都拉下马!不过恩科跟二皇子身世还有点关系。明面上他是皇贵妃的孩子,实际上皇贵妃早年身体受损,不能生子,借了妹妹的肚子,一边勾搭赫连肃,一边让妹妹替自己侍寝,这才生下二皇子。] [说起二皇子,不得不提,长得好好看嗷!侠气!贵气!张力满满呢!他和侠女亲嘴,肯定超带感!亲迷糊了~] [呜呜,想趴房顶看二皇子和侠女亲嘴!] 【积分已发放至后台,宿主回归第一篇日记已完成,获得奖励:随机乐器精通。】 赫连玉兴奋,随机乐器精通,那她岂不是不用学了? 她在系统屏幕上划拉几下,找到了随机乐器——唢呐。 赫连玉:“……” 没听说哪个公主精通唢呐的。 最主要的是,她总不能在她家师尊弹琴的时候,用唢呐给他伴奏吧? 她是要伴奏,还是送他走? 鸡肋! 赫连玉呼了一声,抛却杂念,酣然入睡。 此时…… 二皇子府。 赫连嵊在府中踱步,面红耳赤。 他确实与侠女有情,那侠女名唤独孤怡君,是江湖中人,性子活泼,好打抱不平。 他一开始存着真诚结交的心思,便隐瞒了身份,后逐渐生出情意。 可他是皇子,二人之间隔了许多东西。 她好自由,也不服礼教管制,扬言‘宁做平民妻,不做高门妾’。 他打生下便是皇子,身份给他尊荣,也束缚他本性。甚至,他给不了她任何名分。 如日记所写,若他们结局一死一疯,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赫连嵊越想便越失落,拿了杯凉茶灌入口中,才稍稍磨灭些他的烦躁。 养心殿。 赫连肃瞧着绿头牌,目光掠过前头几个妃阶,“撤了。” 常海挥散了宫人,奉上一杯安神茶。 “明日宣太子、二皇子、四皇子一并入宫。” “奴才遵旨。” …… …… 一连两日,赫连玉日子安稳舒心,身子骨也逐渐强健,一日两次的五禽戏,终于缓为了一日一次。 彼时,大选开始。 赫连玉想凑个热闹,寻一下柳栖月,犹豫是否要将她坑到后宫。 顺贞门路上。 赫连玉身后跟着常安、醒春、辞冬,熟练躲在吉祥缸后,躲避送选秀女的太监们。 “殿下,长左大人还在凤阳阁等您,咱不若早些回去?”常安低声询问。 “不要。”赫连玉想也不想便拒绝,“反正师尊不会揍我。” 赫连玉瞅准时机,溜进顺贞门,身后常安朝醒春辞冬递了个眼神,三人跟了上去。 顺贞门外的康公公认识常安,正要出声,常安示意他噤声,带着醒春辞冬追上赫连玉。 赫连玉跑得快,刚溜进殿,正准备找个角落躲一躲,却撞到了四皇子怀里。 “四哥?” 赫连玉瞪眸,“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来偷看赫连肃选妃子?” 赫连迟抬手捂住她的嘴,扬了抹笑,“小玉儿可得注意言行,父皇的名讳不能乱叫。偷看?倒不是。父皇让太子、二皇兄及本殿一并选两个姬妾入府。” “会不会不合适?”赫连玉咋舌,“哪有父子一起选的?” 赫连迟拍了拍赫连玉的发髻,“父皇金口玉言,他说的,便是合适的。” 赫连玉撇撇嘴。 怪不得赫连迟篡位,他是忒清楚当皇帝的好处嘛! “那你躲这儿做什么?”赫连玉拍掉赫连迟往她头上作乱的手,“真不是偷看秀女?” “胡闹。”赫连迟抬手捏赫连玉腮边的软肉,“自然是在这里逮你。” “什么?” 赫连迟抱起赫连玉,出了角落,往殿外走。 “父皇猜到你会过来凑热闹,命我等逮你,谁能逮到你,便赐今年夏荔枝五十颗。” “好抠门呀。”赫连玉往他怀里扑腾,“你放了我,夏天荔枝管够!” “小玉儿,南运荔枝一百株,总共结果四五百颗,供佛、赐妃嫔、赐臣子、就连父皇也剩不下多少。” “嘶……”赫连玉咋舌,拍了拍赫连迟的肩膀,“好惨哦,不像我,我有师尊,想吃什么都有嗷~” 就算没有师尊,她还有系统呢,只要有积分,什么都可以买。 赫连迟:“……” 国师那点神通,全用来给她玩了吃了。 赫连迟加快步伐,抱着赫连玉进入偏殿。 “见过父皇、皇贵妃、太子,二皇兄。” 赫连迟将赫连玉放到地上,赫连玉趁他行礼,悄无声息往殿外挪步子。 赫连玉小脸皱成一团,她怕皇贵妃啊! 皇贵妃是宫斗高手,一直逼着二皇子夺嫡,虽然夺嫡失败,但皇贵妃最后还是做了太后! 心眼子肯定超多! 她怕啊! 还是不凑热闹了,去国师府读书练字儿吧! 赫连肃寒声:“昭阳。” 第44章 批命 赫连玉小身子板一僵,乖乖站好,往赫连迟身边挪,学着赫连迟行了个礼。 “昭阳今日不去国师府学习?” “马上去!” 赫连玉转身要跑,被赫连迟扯住了后衣领。 赫连玉抬头睨向赫连迟,“四哥,迟到会有惩罚的,师尊很可怕很可怕的!” 赫连肃将茶杯放到桌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昭阳,不如朕请国师入宫一趟,让他免了你的罚?” 赫连玉小手搅动,“不好吧……我们师徒的事,外人插手算什么……” 赫连肃:“……” 他这个父皇倒是成外人了。 皇贵妃掩唇轻笑,“陛下,昭阳公主如此活泼,性子率直,倒是个妙丫头,难怪陛下喜爱,臣妾也很是欢心。” 赫连玉顺着声音望过去,赫连肃旁边的椅子上,端坐着身着华丽宫装的皇贵妃,眉眼不怒自威,容貌明艳大气,却也不失柔意,瞧着很像亲切的长辈。 赫连玉的心,不自觉朝她拐了个弯—— 宫中女子,不争斗就活不下去,皇贵妃肯定有她的苦衷! “昭阳,过来让本宫瞧瞧,上次见你,还是在凤阳阁榻上,薛贵人那次,都怪本宫管教不严,险些酿成大祸。” 赫连玉被赫连迟推了一把,朝着皇贵妃走过去。 赫连玉一边走,一边觑赫连肃。 走到皇贵妃身边时,赫连玉又被一通夸,夸得都快飘起来了。 赫连肃父子几人没眼看,眼见着赫连玉要和皇贵妃聊起来,赫连肃赶紧打断。 “昭阳,带你三位皇兄出去逛逛。” 赫连玉懵逼:“我?” 她一个小孩子,带几个大男人出去逛逛? 而且,她也才回宫啊! 去哪里逛? 赫连肃默了一下,改了口,“你们三人带昭阳出去转转,半个时辰后回来。” 三人行礼称是,随后将赫连玉带出了殿内。 赫连玉被赫连迟牵着手,慢悠悠往旁边的小园子走。 “四哥,他为什么要把我们支出来?”赫连玉惴惴不安,“他不能真喊师尊进宫吧?” “不会。” 二皇子赫连嵊挤到前边,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玉佩,“昭阳,若是二哥求国师办一件事,他答应的几率有多大?” 赫连玉麻利地把玉佩塞到小荷包里,态度和善:“那要看办什么事了,像借银子、借东西一类,师尊会立马答应!你求他出门,他能磨蹭一个月,反正只要不让他出门,一切都好说!” 赫连嵊朝赫连迟笑笑,“四弟,可否借昭阳说两句话?” 赫连迟退后两步,与太子站到一侧,“太子陪臣弟走走?” “好。” 赫连晟与赫连迟给二人让了空间,赫连玉摩挲着下巴,拽拽赫连嵊,“二哥,他们俩关系很好?” 赫连迟可是觊觎皇位,弑父杀兄的大病娇,竟然和太子关系如此熟稔。 难不成……赫连迟杀熟? 赫连玉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被自己的冷笑话冷到了。 赫连嵊拉住赫连玉的手,挥退跟随的宫人,低声问:“国师所批命格,一向为天下信服,若是命格作假,国师答应的几率有多大?” 说着,赫连嵊往赫连玉小荷包里又塞了一块玉佩。 “那得看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赫连玉蛮有原则背过手,“师尊是好人,不会助纣为虐。” “二哥……二哥喜欢一个民间女子,想娶她为妻。”赫连嵊脸微红,半蹲在赫连玉面前,低声说着,“可二哥是皇子,永远不可能娶她为妻,二哥想求国师批命,说那女子可做皇子妃。” 赫连玉默默数手指头,“等我有空问问师尊。” 这种错乱命格的事,师尊应该不会答应…… “多谢昭阳。”赫连嵊弯唇,眉眼舒展,淋漓贵气与洒脱,“若昭阳对民间之事感兴趣,得了空,二哥带你去游湖。” 赫连玉小脑袋一点,“好啊。” 半个时辰后,四人回了大殿,彼时,宫人们已经备好了座位,除却皇帝、皇贵妃与位尊的宫妃们,还有三位皇子及赫连玉的位置。 赫连玉的位置在赫连肃与太子之间,看起来极为尊贵,甚至盖过了太子的风头。 赫连玉戳戳赫连晟,“太子哥哥,我们换个位置?” “昭阳是中宫嫡出,又是国师弟子,尚且年幼,坐在上位也方便我等照顾。”赫连晟温声道出缘由。 赫连玉心虚,但也不好拒绝,坐到了太子上首位置,但她坐不踏实,像是坐在了针尖尖上。 赫连肃觑她一眼,向常海低声吩咐了两句,常海便退了下去。 不多时,殿选开始。 太监立于殿外,手中举着一个册子,开始唱名。 秀女六人为一排,依次上前,立而不跪,身上挂着一个木牌子,各写着谁谁谁之女。 殿内,皇帝跟前摆着一个木托盘,上边放着木牌子,与秀女身上的牌子相对应。 “光禄大夫兼太子少傅穆重规之女穆华芸,年十六。” “礼部尚书柳善方之女柳栖月,年十七。” “上都护光奇之女光彩堂,年十六。” “御史大夫……” 殿内,赫连玉听得想打哈欠,她原本只想偷偷看看穿红着绿的秀女,然后趁机见一下大名鼎鼎的女主柳栖月。 没想到,现在只能乖乖坐在这里,想跑也跑不了。 师尊! 想念您老人家的第一天! 皇贵妃和赫连肃说着什么,约莫是谁家的女儿模样端庄,又问些诗书礼乐的问题。 赫连玉装模作样坐着,实则已经闭上了眼睛,肩膀一沉,她迷迷糊糊望过去,瞬间瞪大了眼睛。 “长——” 赫连玉意识到旁边的人,赶紧闭了嘴,然后小幅度回头,仰着脖子问长左,“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抓我的吗?我跟你走!” “待殿选结束,你方能离开。”长左跟赫连玉说话费劲,便单膝跪地,拉近了距离,“公子交代,少言。” 赫连玉眨巴眨眼睛,往长左耳边低语,“师尊让我不要对赫连肃他们选妃子发表意见,对不对?” 长左微微点头,从腰间递出一个纸包,“府里厨子做了些糖,公子吩咐,日食不过三。” 第45章 用膳 赫连玉接过纸包,塞到自个儿怀里。 赫连玉稍稍压住打哈欠的冲动,回过神时,太子正在向赫连肃谢恩。 赫连玉默了,转头拽拽长左,“刚才发生什么了?” 长左低声回答:“陛下赐礼部尚书之女为太子良娣。” 赫连玉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直接从椅子上蹦了下来。 礼部尚书之女。 柳栖月! 不是?! 不是落选了吗?! “昭阳有异议?”赫连肃掀唇,威严肃穆的脸上,透着些许调侃。 秀女们低着头,隐约感受到她们脸上的震惊。 后妃们倒是不见不怪,自从昭阳公主回宫后,陛下的心就偏向了她,这不,太子也得靠边站。想来是先皇后遗女这个身份,给了昭阳公主莫大的底气。 赫连玉轻轻摇头,目光落在上前一步的柳栖月身上,“没有。” 重新坐回椅子上,赫连玉摆弄着身上的珍珠。 虽说是赫连肃选妃,顺带给皇子们选两个姬妾,但赫连肃给三个皇子选的,比给自个儿选的还要多。 捱了两个时辰,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殿选便暂停,候选的秀女们都下去用膳。 赫连玉终于捱到了逃跑的机会,往长左怀里一窜,“长左哥哥,飞!” 长左把赫连玉从身上撕下来,“先去用膳,饿了。” “我不饿。我们去国师府吃吧。” “我饿。”长左把长剑背在身后,拎着赫连玉往膳厅走。 赫连玉沉默,“你饿一会儿会死了吗?” “不会。”长左脚步不停,“但我不想挨饿。” “长左哥哥,你看清楚,我是公主。” “我知道。” 赫连玉攥拳,砸向长左,气愤哼唧两声,“放我下来。” 长左面无表情:“你腿短。” 赫连玉气得小脸通红,“长左!我要让师尊罚你!罚你去扫大街!” “小玉儿,下次威胁人,你得用打板子、掉脑袋、诛九族威胁。”不知什么时候,赫连迟从背后走出来。 长左微微颔首,赫连迟手里攥着一把玉骨扇,冲长左抬了抬扇,“长左大人不必多礼。” 赫连玉看向赫连迟,“四哥,你没去用膳吗?” “这不来邀小玉儿一同?太子与二皇兄也在膳厅等你。”赫连迟朝长左伸出手,将赫连玉接到自个儿怀中。 赫连玉不情不愿,拔过赫连迟手上的玉骨扇,“这么冷的天儿,你拿把扇子装风流?是不是想与二皇子比风流倜傥?” 赫连迟扬眉,眼尾像是带了个小勾子,“小玉儿,这是父皇刚赐的玉骨扇,御笔钦赐,说是逮昭阳公主有功。” 赫连玉无声无息将扇子塞到赫连迟手上,“哼。” 赫连迟抱着赫连玉去了膳厅,膳厅旁边的小花园也被临时改做了膳厅。 殿内的膳厅坐着皇子与入选的的秀女,殿外的小花园里是等待下午殿选的秀女。 此时,小花园的秀女各个端着礼仪,行动举止规范又拘谨,努力做好被挑选的准备。 赫连迟抱着赫连玉,大步流星进入膳厅,将她放到椅子上,“小玉儿一准是饿了,抱起来轻不少,得多吃点。” “昭阳想吃些什么?”太子望向赫连玉,做好兄长的责任,温声上来的是布菜的小太监,太子递了个眼神,令他退了下去,又夹了一只蟹,“剥只蟹可好?” 赫连玉点点头,颇为不好意思地看向太子,他正用那双尊贵修长的手,给她拆蟹,“谢谢太子哥哥。” “小玉儿尝尝这道烧鹿筋,养肠胃的。”二皇子赫连嵊夹来一筷子。 赫连玉惴惴不安,三个心眼子多的皇子向她献殷勤,总不能因为她年纪小吧? 二皇子倒是有理由,毕竟他有事想求师尊。 太子和赫连迟,他俩绝对有阴谋! 赫连玉拿起外边的公筷,先给三个皇子夹了菜,又给桌上陪座的新选的姬妾夹了菜。 “吃呀吃呀,用过午膳我还得去见师尊。”赫连玉加快了吃饭速度。 “小玉儿,正好我与你顺路,不如送你一道?”二皇子赫连嵊趁机开口,也顾不上太子和四皇子递来怀疑的眼神。 “可是下午不还有殿选吗?”赫连玉无辜眨眼,抱着可惜的语气,“二哥,你不能抗旨吧?” 赫连嵊张了张口,“送小玉儿去国师府再回宫,能赶得上。” “二皇兄是有什么急事要见国师不成?”赫连迟笑吟吟望过去,漂亮的凤眸挑向赫连嵊陪座的姬妾,“二皇兄碟子空了,还不伺候?” 赫连嵊脸色微沉,身边女人不是他想要的,却得入他府,他知道赫连迟在提醒他什么。 “二皇兄脸色不好?难不成是不喜父皇选的……” “四弟。”赫连嵊警告。 赫连迟弯唇闭嘴,往赫连玉碟中夹了个荷包里脊,“尝尝,御膳房新创的菜,该合你的口味。” 赫连玉闷头干饭,不想搭理要吵起来的赫连迟和赫连嵊。 太子适时发话,将二人的冲突收尾。 作为全桌唯一一个认真用膳的,赫连玉第一个放下筷子。 太子将她扶稳,小太监递上一杯漱口茶。 赫连玉漱完口,冲几人迅速行了个礼,冲着殿外跑过去。 赫连玉生怕被逮回来,刚出了殿门,便喊长左:“长左哥哥!长左哥哥!长左!!!你吃饱没有!” 气吞山河。 膳厅里,众人面色怪异,唯有赫连迟哑然失笑。 “我出去瞧瞧。” “孤去吧。” 明面上,太子与昭阳公主是一母同胞,哪怕是表面功夫,他总不能比四皇子少。 赫连迟倒是没抢,端坐在桌前,目送太子出了殿。 “二皇兄,不急着送小玉儿了?”赫连迟再次向赫连嵊插刀子。 他自然知道赫连嵊所爱之人身份低微,也知晓赫连嵊妄图改命的意图。 可是,他本就看不惯赫连嵊,本能厌恶他的洒脱,他的自在,他母族的强势。 “你——”赫连嵊眼波微寒,“四弟,我无意与你争什么。” “二皇兄是不是误会了?臣弟只是想提醒二皇兄罢了。”赫连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冲赫连嵊举了一杯,“臣弟言辞不当,自罚一杯。” “四弟!” 赫连嵊想制止,但赫连迟动作太快,已经灌入喉中。 “辛辣香醇。”赫连迟轻笑,放下酒杯,“若是药也如此,本殿怕是不会不喜。” “殿下,饮酒伤身。”赫连迟旁边的姬妾开口,将酒壶挪远了些。 赫连迟瞧她一眼,知道她安得什么心思,随手将酒杯也推远,“确实,饮酒伤身。” 赫连嵊复杂瞧他一眼,他这个疯子似的四弟,竟然喜听女子的软语。 第46章 兄妹 赫连嵊与赫连迟暂且不提,赫连玉已经到了膳厅外的小花园,寻找长左。 “也不知道长左哥哥跑哪里去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赫连玉边四处晃悠,边扯着嗓子喊。 赫连晟追上来,“小玉儿,孤方才向常公公打听了,长左大人去了御膳房,不在顺贞门这边。” “嗷,谢谢太子哥哥,那我先走啦~”赫连玉朝赫连晟挥挥小爪子,转身就朝园子外头跑。 赫连晟担心赫连玉路上出意外,赶忙跟上,“小玉儿,孤已经命人去御膳房请长左大人了,你先随孤入殿坐会儿。” 赫连玉小手搭在赫连晟手中,随他缓步回了膳厅。 瞧见赫连玉回来,赫连迟冲她挥挥手,“吃百花糍粑糕吗?” 赫连玉撒开赫连晟的手,兴冲冲朝赫连迟奔过去,黑溜溜的杏眸放光:“四哥,一点点,我吃不多哒。” 赫连迟捻着糍粑糕,往她俯身往她嘴边递过去,青涩不失凌厉的脸上盈着笑意,“那你自个儿咬吧。” 赫连玉‘嗷呜’一口咬下,将糍粑糕咬去一大半,嘴巴鼓鼓,全塞满了。 赫连迟抬手抹去她嘴边沾着着花瓣碎,“你倒是不客气,不是说只尝一口吗?” 赫连玉没空回话,拍掉赫连迟的手,小手往他嘴上捂。 赫连晟瞧了二人一眼,坐回他的位置,身旁是柳栖月,他侧目望过去,柳栖月旁边,是司农之女,一个良娣,一个良媛。 “你是礼部尚书柳大人之女?” 柳栖月垂眸,感叹世事无常,她原本算好了会落选,也打点了人,没想到竟然会赶上给皇子选姬妾,规规矩矩道:“是。” “可通诗书?” 柳栖月微微摇头,“父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只叫府中女儿们识几个大字。” 她本意用五千年诗词名扬天下,可在宫中,尤其是方才见识到了皇子们轻飘飘斗法,她便压住了心思。 这个时代,说错话真的会掉脑袋。 赫连晟问完便没再问,道了一声,“孤府中并无太子妃,良娣便暂掌府中中馈,若有不懂,尽管问管家一众,他们是府中老人。” 柳栖月诧异赫连晟如此直率,竟然直接将府中中馈交与她。 她猜不到赫连晟的用意,但也不会单纯认为是赫连晟随意所致。 八岁封太子,如今弱冠还守有太子之位,又怎会简单。 柳栖月隐下心思,一桌人各怀鬼胎。 赫连玉往赫连迟手里抢下剩下的百花糍粑糕,“四哥四哥,这是御膳房做的,还是小厨房做的?” “你猜。” “……四哥!” “御膳房做的新花样,你若是喜欢,赶明儿调厨子去凤阳阁,让你宫里小厨房的师傅学学。” “嗯嗯!” 赫连玉等长左等得无聊,眼见就朝桌上的糕点伸手,被赫连迟抓住了小爪子。 “你再吃,我一会儿可跟长左告状。你师尊得罚你吧?” “才没有呢!师尊对我超级好!师尊是天底下最棒最漂亮的!” 赫连迟划过她的鼻头,笑骂:“马屁精!” “殿下,昭阳公主与您亲近,倒像是同胞兄妹呢!”赫连迟身旁的姑娘笑着打趣儿。 气氛瞬间凝灼。 赫连玉平时大大咧咧,不喜欢揣度别人心思,但此时也敏锐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她明面上和太子是一母同胞,能说出她与赫连迟的关系比太子要亲,甚至加个同胞,明显针对性更强。 按照赫连迟病娇小心眼的程度,这姑娘入了他府,不得被折磨死? 赫连玉戳戳赫连迟的脸,“大姐姐夸你长得同我一样好看呢!” 赫连迟弯唇,将赫连玉抱到腿上,语气可惜,“臣弟与小玉儿投缘,倒是抢了太子长兄的乐趣,实在是罪过。” 赫连玉眼珠子上翻,虚伪! 赫连玉听到殿外太监喊了一声长左大人,便赶紧回了头,趴在赫连迟身上,冲长左挥手,“长左哥哥!” 大饭桶可算是来了! 赶紧出宫吧! 长左上前,无比熟练地将赫连玉拎起来,往殿外走。 赫连玉晃荡在半空,小腿儿蜷缩着,搓了搓,“长左!!!你又拎我!!!我是公主!!!” 长左把赫连玉扔怀里,快步往殿外走。 “你胸口怎么湿了?” “被小太监撞了,洒了一身泔水。” 赫连玉崩溃挣扎:“长左!!!我恨你!!!” 长左把剑鞘塞赫连玉嘴里,“宫内禁止喧哗。” 赫连玉:“???” 牙疼啊! 膳厅内,几人面面相觑。 “昭阳公主……真的无碍吗?”赫连迟身边的低情商姑娘再次发言,“昭阳公主是不得国师喜爱吗?” 赫连迟对她也是无奈,父皇为什么会留这么个姑娘给他?出口成祸,她一句接一句不停,也是个奇人。 “国师府一向不拘小节,长左大人自有分寸。”赫连迟虽不想搭理,但毕竟还在宫内,又是新添红袖,他不可能不做表面功夫。 赫连玉坐上了出宫的马车,摆弄着马车上的璎珞穗子,“常安,你身上用的是那个什么梅香吗?” “殿下,陛下赐的天梅香,奴才确实用了天梅香,只是一并用了羯布罗香。” “怪不得,有一种清清冷冷的松香味儿。”赫连玉把玩着璎珞穗子,贼兮兮冲常安勾勾手,常安俯身附耳过去,“师尊院里晒了些松针,我们偷些回来做香?” 常安眼角一抽,“殿下,国师大人用松针是准备做药,您若是想要松针,奴才命人寻些回来?” “那多没意思!”赫连玉冲常安摆摆手,一脸高深莫测,“偷师尊的才好玩,他那张脸都没个表情,活像是被谁砸了一板砖似的,得逗他,那才有意思。” “您不怕挨罚了?” “……别说丧气话……你说我们训练一批鸟儿,让他们成群去抢松针,怎么样?” 常安沉默,心底同情国师一息,摊上昭阳公主这样的弟子,兴许上辈子做了不少恶吧。 “想想就有意思!明天就去买鸟儿!” 马车从侧门驶入国师府,在前院下了车,马车直接拉到马厩。 “师尊呐~我好想你嗷~” 赫连玉撒了欢儿,奔进主院。 长左抱着长剑摇头,“公子又得倒霉了。” 第47章 挣钱 赫连玉冲进主院,正好瞧见院中的木架子,上边晒着松针。 谢让尘正着一袭白袍,翩翩然在木架间游走。 赫连玉扑过去,抱住谢让尘的双腿,声音稚嫩嘹亮:“师尊!” “嗯。”谢让尘垂落眼睑,去看赫连玉,“去旁边站着背书。” “师尊?”赫连玉小脑袋往谢让尘大腿上撞,“人家哪里错了嘛~” 谢让尘睨她一眼,“确定要我一条一例道出来?” 赫连玉心虚地眨眨眼,小手扯了扯谢让尘的袍子,给他抓出两道褶皱,“倒也不必。我这就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赫连玉靠着墙根,摇头晃脑。 这一段她已经背过无数遍了,倒背如流。 谢让尘觑她一眼,翻动手下的松针,招来了侍弄的药童,“去和孙药老说一声,按照改良的方子做。” “好的,公子。” 谢让尘收回手,将松针悉数放回木架的簸箕上,招来药童们侍弄,他抬脚往赫连玉站的廊下位置走去。 “困了?” 赫连玉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一点点。” “那就进去睡会儿。” 赫连玉睁开眼,仰头看向谢让尘,眼珠子一滴溜,“师尊,想挣大钱吗?” 谢让尘:“……” “师尊师尊~”赫连玉上前去扯他的衣袍,杏眸黑黝黝,像极了讨食的小兽。 “随我去书房。” 谢让尘转身,先一步往书房去。 赫连玉蹦跶了一下,捯饬着两条小腿,一溜烟越过谢让尘,推开了书房门,冲谢让尘挥手,“师尊快来呀!” 谢让尘脚步微顿,不疾不徐朝她走过去。 关了书房门。 赫连玉往身上翻出两节纸巾,以及一张写着详细材料与步骤的设计图。 赫连玉将东西拍在桌上,眼底略带忐忑,这些东西真的非常好,可她不能将这些东西交给别人,除了师尊,她不敢全心相信任何人。 赫连玉扬着小脸,爬到谢让尘腿上,又爬到桌子上,织锦鞋踩了两脚谢让尘的白袍,留下一串印子。 赫连玉小脸一撇,看不到! 她举着手里的东西,“师尊,你看!大商机,对不对?造出来后,家家必备,咱们赚大发了!” 谢让尘接过她手中的两样东西,“你想如何做?” 赫连玉伸出两根手指,眼里直冒光,“先拿出一批送与宫内和重臣使用,打出名声,之后开店铺,但是要限量购买。” “等他们追捧起来,我们再分质量售卖。对于百姓,尽可能便宜且质量好;对于有钱人,尽可能贵、有花样;对于有权势之人,死贵!” “没人不想抬高、证明自己的身份。有钱有权之人,绝对会将自个儿与百姓分开,是天选送钱人!” 赫连玉边说边翘脚,又往谢让尘身上踩了几脚,目光灼灼,说到激动处,直接站到了谢让尘怀里,往他腿上蹦跶几下,“师尊师尊,怎么样?一定可以搞到钱!” 谢让尘等她蹦跶完,把她放桌子上,“想法不错。” 赫连玉嘿嘿弯唇,小脸粲然。 “挣钱的聪明劲儿倒是比读书强些。” 赫连玉不乐意,又踩他两脚,“师尊,你不要扫兴嘛,不然我下次不跟你说了!” 谢让尘将她挪到旁边些,往桌上铺了一张宣纸,“好。通庶务而非死读书,玉儿通透。” 赫连玉咯咯笑了两声,扭身看谢让尘在宣纸上挥洒笔墨。 “师尊的字儿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好好看嗷。” “拍马屁功力见长。” “师尊也是嗷~”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谢让尘放下笔后,将赫连玉抱到地上。 “我去换件衣裳,你去给长左要盅暖梨汤喝。” 赫连玉乐颠颠跑出书房,找到擦剑的长左,“长左哥哥,我马上就要腰缠万贯了嗷~” 长左瞥她一眼,“公子让你过来的?” “昂。暖梨汤!” “走吧。厨房早就炖好了,一直小火煨着。” “唔,师尊好好嗷~” 长左没回答,能不好吗?但凡是她想要的,哪样不给她弄来?虽说公子限制了她的月银,可这规矩形同虚设。 月初发她三百九十九两,其余时候,但凡她要,便能取。 他就不一样了,月银就十两,挣外快得自个儿想办法,唉。 赫连玉喝完暖梨汤,谢让尘换了一身红色缠枝云纹袍。 赫连玉张大小嘴,奔到谢让尘跟前,“红衣服的师尊好漂亮嗷~” 有几分从前的模样呢。 赫连玉倍感亲切的同时,又倍感压力。 曾经她偷看他话本子,他不仅罚她抄话本子,还罚她背话本子,背完还要写感想。 呜呜,简直就是个大魔头! 还是现在的师尊好! 赫连玉下意识去扯他的红袍,咬牙切齿。 谢让尘扒拉开她的小脑袋,“你该去练字儿了。” “哦。”赫连玉仰头揪着他的袖口,“师尊呐,你什么时候着手赚钱呀?” “已经交给底下人去办了,约莫三月初见成效。” 赫连玉还是有些担心的,“师尊,若是有人……就是如果有奇怪的人找你,还说什么穿——” 她还是担心柳栖月找过来,然后说些穿越什么的,撺掇师尊造反怎么办? 师尊下来历劫,肯定得保护苍生嘛,挑起战乱定然名不聊生,那岂不是会历劫失败? “玉儿,没有人敢置喙国师。” 赫连玉点点头,“行叭!师尊你心里有数就好。” 谢让尘:“……” 在国师府耍了小半天,写了五张大字,往宝库顺了两个小金铃铛,满载而归。 只是,忘了偷一把松针。 回到凤阳阁,已经摸了黑。 宫灯亮起。 赫连玉用完膳,照旧磨磨唧唧喝药。 皱着小脸咕嘟咕嘟半碗下去,她放下碗。 “殿下?” 赫连玉吐了一口,赶紧嚼了两个果干,“常安,药有问题,加了红糖,也没那么苦了,应该不是按师尊的方子做的,他改了方子一定会同我说。” 常安眼底微沉,先将赫连玉安置好,“殿下先进殿歇一会儿,奴才去查。” 赫连玉点点头,醒春带她进内殿,辞冬站在原地,等赫连玉进去后,她朝常安走过去。 常安脸色不好,低声问:“有可疑之人?” 辞冬点点头。 第48章 贪婪 辞冬四下张望,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这是我昨个儿晚上得的赏赐,往常都是小纯子得。” “果然。”常安垂眸捏起这一锭银子,“人心不足蛇吞象。” “今个儿的药也是他熬的?” “嗯。”辞冬垂眉,“其实,奴婢瞧见他扔药、搁红糖了,奴婢已经备了药,现在给殿下端去吗?” 常安同她又低语几句,出了殿。 过了一会儿,辞冬端着一碗新汤药,及一碟果干,进了内殿。 赫连玉喜滋滋摆弄红珊瑚,往上边挂小铃铛时,闻到熟悉的药味,小脸一僵。 “这么快就熬好了?” 辞冬将药碗放到桌上,朝醒春探了一眼,“是醒春姐姐让奴婢备的新药。” 赫连玉小脸一皱,只能抱着药碗咕嘟咕嘟喝完。 嚼着果干,赫连玉灵光一闪。 “你们知道药有问题还让我喝!” 醒春和辞冬赶紧跪下请罪。 “殿下恕罪,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有奴才敢对殿下的药动手脚,保不准日后能为钱财做出更伤殿下之事。” “药中没毒,难不成只是想拖着我的病?那我也不会死呀!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殿下切勿妄言,您是有福之人,岂能轻言生死。”醒春紧张提醒。 “好吧好吧。”赫连玉拉了拉二人,没能拉起来,“你们还没有说完吗?” “殿下,奴婢冒死求您废除五禽戏赏银制。” 赫连玉张张口,恍然大悟,“倒也不用冒死吧。你的意思是有人为了长期得赏银,害我病一直不好?” “是。” “确实。”赫连玉呼了一口气,“人心贪婪。” 十两银子算不上多,可对寻常人来说,省着花,能度半年日子。 往常是一日两次,如今一日一次,病好了,钱也就没了。 利诱之下,必有‘勇夫’。 “殿下何错之有?分明是底下奴才贪婪,忤逆犯上。”醒春赶紧安慰赫连玉。 赫连玉摇摇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常安去抓人了?” “是。” 赫连玉张张口,又闭上,几次之后,她吐出一口浊气:“让常安看着办,别太过火。醒春吩咐下去,往后不再有十两赏银,另外,小厨房的张师傅做梅花烙不错,单赏他百两。” 醒春下去吩咐落实,辞冬伺候赫连玉就寝安置。 沉沉黑夜,凤阳阁的小插曲掀起点点波澜。 “拉出角门,就说宫里死了个太监……” 青色长筒靴踏过,留下轻飘飘一句话。 半夜。 赫连玉睡不着,摸出了日记本。 [厕纸!发大财!] [可惜积分太少,不然兑换几架大炮和各种武器,谁惹我就突突谁!] [算了,换点好吃的叭~] 赫连玉打了个哈欠,把日记本往枕边扔过去。 系统贴心放好催眠曲,将积分发放到后台。 …… 翌日清晨,下了一场雨,不大,但催的人格外冷清。 赫连玉倒是分外精神。 “殿下,陛下命常海公公送来一颗金玉摇钱树,已经放到了外殿桌上。”醒春给赫连玉介绍。 “好看。”赫连玉碰了碰金玉摇钱树上的玉叶子,“大俗及大雅。” “常安!” “奴才在。” “你得了空去问一下父皇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找他谢恩去。” “殿下不妨午膳时去,正好同陛下一同用膳,陛下定会欢心。” 赫连玉弯眸,“好呀。” 小小利用他一下。 因为下了雨,宫中行路上人少许多。 常安备好轿辇,将赫连玉带至养心殿。 彼时,赫连肃正在养心殿批折子,瞧见赫连玉,冲她招招手。 赫连玉便拎着宫装奔了过去,乖巧不似她,“昭阳见过父皇。” “今个儿这么知礼,想跟朕说什么?”赫连肃将赫连玉抱到腿上,依旧在批折子。 赫连玉扒着瞧了一眼,说的是江南恩科之事。 “昭阳给您送礼物呐。”赫连玉窜习惯了,往常在谁怀里都是一窜,如今在赫连肃怀里,窜得也自在,窜起来后,蹦了两下,踩得赫连肃脸险些发绿,她冲常安招手,“快拿过来!” 赫连肃按住她,“坐好。规矩都学到狗肚子去了?” 赫连玉撇撇嘴,“哦,昭阳知错,往后一定改。” 往后离他远远的! 狗皇帝! 赫连肃轻轻掐了一把赫连玉的腮边肉,“朕的昭阳宫中宫外行走自由,何必遵些死规矩。” 赫连玉悄声翻了个白眼,捧场道:“呀,父皇好好哦。” 赫连肃:“……” 若是其他人如此敷衍,砍脑袋也死不足惜。 可惜,这混丫头把着他的命脉。 常安将成卷的厕纸奉上,刻着精致花纹,有浅淡的香味儿,柔软无碎屑。 “父皇,你现在想拉——” “殿下!”常安顾不上礼节,扬声打断赫连玉,“殿下恕罪,奴才为陛下解说此物,如何?” 赫连肃似笑非笑觑了常安一眼,手指勾弄着赫连玉的下巴,“说吧,朕倒是好奇,昭阳会给朕送何物。” “好东西!”赫连玉小手拍拍赫连肃,“不要你钱。” 往后可就得要钱了。 常安吐字清晰,将厕纸的作用朗声道了一遍。 “若是降低成本,未尝不能惠及百姓。”赫连肃抚弄赫连玉的发丝,“朕的昭阳,聪慧且福泽深厚。” 赫连玉小屁股挪了挪,夸得让人毛骨悚然。 “此物还有多少?” 赫连玉老老实实回答:“总共百卷,都给父皇拿来了。” “昭阳想要什么赏赐?” “没什么想要的。”赫连玉踢了踢脚,“我饿了。” “常海,备膳!” …… 翊坤宫。 “娘娘,陛下送来两卷……厕纸,说是昭阳公主得的稀罕玩意儿。” 皇贵妃浅笑,放下手中的刺绣,抬眸望向二皇子赫连嵊,“昭阳是个妙人儿,你得了空找她玩会儿去。” 赫连嵊拿起精美的厕纸,扯了扯,眼中赞叹,“确实是好玩意儿,比白棉纸可软上许多。母妃,你去试试?” 皇贵妃脸一沉,“想讨板子吃?” 赫连嵊笑笑,边往殿外跑边挥手,“儿臣不讨母妃的嫌了!” 皇贵妃美眸轻翻,望向身边的大宫女代雁,“皇上送了几处?” “翊坤宫送了您、臻贵妃、容妃;启祥宫送了赵妃、德嫔与新入宫的白贵人;钟粹宫送了贤妃、陈嫔……” 代雁细数,又添一句,“除您得两卷外,其余娘娘皆得一卷。” 皇贵妃抚着脸,目光落到两卷精美的厕纸上,“新人入宫,陛下总要顾本宫些情分。今个儿昭阳去见了陛下?” “是,听养心殿的人说,午膳时,陛下亲自为昭阳公主布膳。” “再去和嵊儿知会一声,昭阳年幼,姊妹不多,恐宫中寂寞。他若有时间,便多与昭阳走动。” 第49章 御花园 用过午膳,赫连肃派人送赫连玉回了凤阳阁。 国师府递了消息:今日雨势绵延寒凉,不必出宫。 赫连玉一觉睡到傍晚,惬意盎然。 兴许是开了春,下了雨后,寒意便消退许多,树枝长出新芽,灰褐沉木醒了眠,万物复苏。 约莫一旬,宫中光景便远胜从前。 尤其是御花园。 赫连玉少有机会去御花园,一是冬日实在寒冷;二是她要去国师府,没有时间去逛御花园。 天虽退大寒但仍留料峭,赫连玉仍穿冬日宫装,红彤彤一身,身后只跟了常安和醒春。 “殿下,前边的池子新放了红色鲫鱼,游的欢快,倒是与殿下脚上这双红色缎绣金鱼纹棉鞋有缘。” 赫连玉低头望了一眼红头鞋,“确实,有鱼食儿吗?” 这时,醒春不知从何处回来,手里托了一盘鱼食儿。 赫连玉不得不佩服,常安和醒春真是万全准备的周到人。 赫连玉踩上池上的亭子,抓了一把鱼食儿,往池子里扬过去。 金色红色白色鱼儿纷纷探出头,争做一团,池水荡起绿波涟漪。 “姐姐昨个儿陪陛下赏玩玉器,今日又得了一件玉如意,实在是叫妹妹们好生羡慕。” 小径上传出笑谈声,赫连玉放下鱼食儿,朝常安伸出手。 常安用帕子给她细致擦净。 赫连玉擦完手,那群说说笑笑的宫妃们便走出了小径,两伙人正好撞见。 赫连玉瞧着她们面生,都是些鲜妍面孔,眉眼间仍有傲气。 赫连玉轻声问常安,“有妃位的娘娘吗?” “没有,都是些新入宫的娘娘,殿下不必向她们行礼。” “那就好。” 赫连玉没了喂鱼的兴趣,便出了小亭子。 宫妃们虽未正式与昭阳公主打过照面,但殿选那天,有一批下午选的秀女,在膳厅见过她。 宫妃们上前朝赫连玉行礼,“妾身拜见昭阳公主。” “各位娘娘不必多礼,快起来吧。”赫连玉虚扶一把,收回了手,“本殿晡时还要做功课,就不多待了,各位娘娘请便。” 赫连玉刚要走时,一个着青衣的娘娘出声拦住了她。 “早就听说昭阳公主容貌不俗,有先皇后之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赫连玉回头看向她,“你是?” “妾身是钟粹宫的蓝贵人。” “有事?”赫连玉问她。 “陛下近日爱去妾身那里小坐,但妾身宫中寒酸,没什么有趣儿的小玩意儿,想向昭阳大胆讨要一二。” 赫连玉诧然:“什么?” 蓝贵人是有什么大病吗?后宫争宠,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们不过是陌生人,蓝贵人竟然向她要东西? 她可是被师尊骂“小饕餮”,只吃不拉的! 常安和醒春对视一眼,很是不理解。 “妾身也是为陛下考虑,不知昭阳意下如何?”蓝贵人眼巴巴盯着赫连玉,非要她拿个态度出来。 “蓝贵人既然是想让父皇舒服,自该询问他的意见,不如亲自去问问,他若是有喜欢的,定会让内务府送到你宫里。”赫连玉打了个哈欠,如一只慵懒的猫儿,“蓝贵人,本殿病弱,得回去喝药了,若是你腼腆,不想问父皇,本殿便帮你问问。” 蓝贵人垂眸,“妾身自己问吧。” 紧接着,蓝贵人朝常安递过一道盛气凌人的眼神:“公主病弱,还不好好照看公主,带公主回去喝药?” 常安没晓得她哪里来的底气对他这种姿态,虽说蓝贵人是主,他是奴,但打狗还得看主人,这蓝贵人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 “多谢蓝贵人提醒。”常安不卑不亢应了一句,便躬身问赫连玉,“殿下,汤药煎好得再加一个时辰,不妨去养心殿同陛下说说话,陛下昨日还在念叨您,恰好今日太子与四殿下皆在。” “也好。正好有事找四哥。” 赫连玉带着常安与醒春离开,御花园便只剩一众游玩的新人宫妃。 “姐姐,昭阳公主似乎不喜欢……” 蓝贵人懒散掀起眼皮,戴着护甲的手指轻轻划过脸颊,“昭阳是公主,注定要嫁人的,风头再盛,盛得了十年?” 后边几个宫妃噤声不敢言语,也不敢附和。 昭阳公主的荣宠她们不敢揣测,但蓝贵人胆大妄为得罪昭阳公主和她身边的常安,又说出这番话,好日子定然长不了。 昭阳公主有一母同胞的太子长兄,万人之上的国师撑腰,总归比只有一个三品官父亲的蓝贵人强些。 另一边,赫连玉踩着小脚步,往养心殿飞奔,常安和醒春快步跟上,时不时提醒赫连玉跑慢些。 养心殿外传来些响声,常海出去一瞧,连忙拦住赫连玉,“殿下,陛下正在与太子、四殿下商谈要事,您在偏殿稍等片刻,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不急,等他们谈完再说。”赫连玉贴心摆手,又问,“有松子糕、椰蓉糕、水晶龙凤糕和花盏龙眼、蜜饯银杏吗?” “……有的,您稍等。” 常海退出去,吩咐人摆上这几道点心。 约莫半个时辰,赫连肃及太子四皇子进了偏殿。 彼时,赫连玉已经吃好,找了本书看。 “见昭阳读书,实在是难得。” 赫连玉将书放桌子上,跳下了凳子,常安微扶她一下,便退到一旁。 “四哥!我找你有事!” 赫连肃抬手挡住赫连玉冲向赫连迟的脚步,一只手覆到她脑袋上,“怎地?瞧不见朕与太子?” “看到了。”赫连玉指向赫连迟,“但我是来找四哥的。” “找他什么事?” “秘密。” “行吧。”赫连肃松开手,“朕与太子在场是不是不合适?用不用给你们二人腾地方?” “也还好啦,我和四哥走就……” “昭阳。”赫连肃威严的丹凤眼微睨,“你倒是敢想。” “你自己提的,又不是我想的,干什么污蔑我嘛……”赫连玉往赫连迟腿边窜了过去,“我带四哥走了嗷,你们好好的。” 不待赫连肃与太子应答,赫连玉已经拉着赫连迟奔向殿外,常安与醒春行了一礼,匆匆跟上。 “朕就是太惯她了。” 太子望向二人的背影,温声:“昭阳性子率真,父皇自然喜爱。” “南诏亡国,皇室可有剿杀完全?”赫连肃陡然换了话题。 “悉数灭尽。” 赫连肃转身,逼近赫连晟,见他姿态温良尊贵,抬脚狠狠踹去。 赫连晟被踹到在地,赶紧恭谨跪在地上,身姿笔直。 “太子,南诏皇室,当真灭尽?” 第50章 太子禁足 太子笔直跪在回字纹地毯上,迎着渐起怒火的赫连肃,没有再吭声。 赫连肃耐着性子,话语里压着怒火,“朕问,南诏皇室,当真剿尽?” 太子垂眸叩首:“并未。” 良久的沉寂后。 赫连肃捧起一盏茶,“打算如何做?” “求父皇网开一面。” 太子仍旧将头叩在地上,臣服的姿态纹丝不动。 赫连肃寒声:“既然如此,太子便闭门思过一月。江南恩科之事,由老四全权负责,这一个月的折子,你也一并交给老四办吧。” “儿臣遵旨。” “滚!” 赫连肃将茶杯砸在太子身侧,茶水四溅,溅湿了他的衣袍。 太子一声不吭,恭恭敬敬行礼,退了出去。 太子身边的周擅上前,扶住他,轻声关心:“殿下,已经备好了轿辇,您慢点。柳良娣已安顿好阿里娅姑娘,只是阿里娅姑娘寻死心切……不肯用膳,只能勉强喂些汤水。” 赫连晟并未有应答,只是上了轿辇,吩咐周擅尽快回府。 太子府。 赫连晟入了府内主院,柳栖月便迎了上来。 “爷,阿里娅姑娘用了些汤水,您可是要过去瞧瞧?” “不必。近几日府中事杂,辛苦你了。”赫连晟扶住柳栖月的手,眼带担忧,“手怎么伤了?” 柳栖月垂眸,又抬眼盈盈浅笑:“爷为国家大事操劳才辛苦,妾身只不过是照管府中之小事。至于手……不小心烫伤罢了。” “是阿里娅的缘故?” 柳栖月:“姑娘不愿用膳,打翻了汤碗,无意伤了妾身,不碍事。” “她近日心绪愁多,劳良娣多担待。稍后让周擅给你送一瓶上好伤药。”赫连晟温声。 柳栖月望着赫连晟的眉眼,当真如史书所写“龙凤之姿,天人之表”,如史书所载“清平和允,端在元良”。 只可惜,史书上的太子,向来不长命,他也如此。 她一开始便算计落选,在宫外自由生活,只是稍有偏差,被赐作太子良娣。 柳栖月垂下眼睑,一个即将灭亡的王朝,一个即将亡命的太子,她有必要掺和进去吗?可不掺和进去,她这个太子良娣的身份,定然是活不下的。 “良娣在想什么?” 柳栖月回过神,将身子微微靠拢赫连晟,做出该有的依靠姿态,温声细语:“妾身只是想热闹街市的旧景,想着明日回门,便能见见,心中欢喜。” 自从大选后,太子三人被赐了姬妾,赫连肃便吩咐钦天监及礼部尽快操办。 一旬之内,钦天监及礼部紧锣密鼓,将柳栖月抬进了太子府,其余姬妾将陆续在两月内抬进二皇子府及四皇子府。 明日正巧是柳栖月回门的日子。 赫连晟目光落在柳栖月炯亮可爱的双眸上,“抱歉,本该陪你一同回门,只是今日惹怒了父皇,罚了孤禁足一月。” 柳栖月微微抬头,猜测:“是因为阿里娅姑娘的事?” 她见史书上写,赫连晟因为南诏公主去世,忧思成疾而亡,但又有野史说,他是被南诏公主行刺而亡。 不可否认的是,赫连晟的死,确实与南诏公主有关。 “嗯。”赫连晟微低下头,贴着柳栖月的脸颊,似乎在寻求什么安慰,“孤突生此事,你回门恐要惹非议。” 温柔的自责,令柳栖月心脏一软。 她从未想过,史书上冷冰冰的‘赫连晟’三字,会如此真实温柔。 “爷能想到妾身,已经是妾身的福分,况且爷如今遭了难,妾身不敢添乱。”柳栖月心中叹气。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真的是她确实心疼这位太子爷,也珍惜她在异世的第一个依靠。 假的是,他们相识不久,更算不上相知,说这番话,是畏惧他的身份。 更何况,她是良娣,本身就是妾室,太子有陪她回门的心,已经算是敬重她,她不敢要求太多。 最开始的心高气傲,在进宫选秀那日,在被随意指给太子做良娣时,在瞧见皇子轻飘飘斗嘴时,便被狠狠压制。 她清晰地认识到,这里是大夏王朝,不是生她养她的后世,在这里,帝王命,真的能定生死。 无论接下来做什么,她得先活着。 “爷,妾身看天色不早了,咱们别耽误了吃饭,俗话说‘悠悠万事,吃饭为大’,您看?” 赫连晟正身,让柳栖月从他怀中出来,握着她的手,心情好了些许:“摆到良娣屋里吧,陪孤小酌两杯。” “妾身听爷吩咐。” 柳栖月心里有些想法,她先于良媛入府,如今府中又有一个太子爱而不得的南诏公主,她若不固宠,等太子妃入了府,第一个针对的,定是掌过府中中馈的她。 她吩咐婢女:“碧云,多做两道下酒菜,将酒温好再送去西院。” 太子府稍显冷清,四皇子可就热闹了。 “赫连玉!” “敢喝酒?!” “我今天非揍你不可!” 赫连玉抱着酒壶到处跑,冲着屋檐上的长左求救,“长左哥哥!你救救我啊!我给你银子!” 长左蹲在屋檐上擦剑,冲下头的赫连玉扬声:“公子并未吩咐。” 赫连玉哀嚎:“长左!你就是死木头” “赫连玉!你给我站住!” 赫连迟拎着一个掸子追上来,赫连玉急得往假山上窜。 她边窜边冲赫连迟嚷嚷:“我就舔了一口!一口!” 赫连迟拎着掸子,站在假山下边,指着赫连玉:“你身子骨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还敢喝酒?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大夏律法规定:未满十六岁者,不可饮酒。你带头违法?” “我就是尝了一小口!” “你放屁!”赫连迟气得骂脏话,多年教养功亏一篑,“卓六看见你喝了一整壶!喝完你还往酒壶里灌水,你可真是聪明啊。” “一般一般啦。”赫连玉冲他笑笑,露出森白牙齿,“主要是你的酒度数太低,没什么味道,喝了不醉人。” 她往常也会偷师尊的酒的,千杯不醉,如今区区一壶酒,又怎么会醉。 不过,不如师尊酿的酒好喝。 赫连迟深吸一口气,“你给我下来,我数到三,不下来你等着。一、二……” “等等!” 赫连玉小身板一哆嗦,“你得保证不打我。” 赫连迟平复好心情,又恢复矜贵皇子模样,仪态挺拔:“本殿保证,绝不打你。” 赫连迟一方面是真心为赫连玉的身体着想,另一方面是明白赫连玉出事,他绝讨不了好。 赫连玉在他府上喝酒算他的一宗罪,若是再被他打了,再算他的一宗罪。 无论是在皇帝那里,还是在国师那里,他都得讨不了好。 赫连玉将信将疑,慢慢从假山上爬了下来,她时刻注意着赫连迟,脚下一滑,小身子一歪。 掉了下去。 赫连迟神情骤然紧张,大跨步朝赫连玉冲去。 长左抬脚一蹬,飞身下屋檐,抬手将剑鞘刺去。 剑鞘正好抵在赫连玉背部,为她做了个缓冲,她便顺着剑鞘,栽到了地上。 赫连玉从泥地里爬起来,忍不住冲长左竖大拇指,“真厉害!” 长左落了地,脚步微顿。 没有接到她,也算作厉害?她未免也太容易…… 满足? 长左有限的词汇量里,寻不出合适的词,便压了下去,拔出假山上插着的剑鞘,背到了背上。 赫连迟将赫连玉抱起,“小玉儿,下次再胡闹,我可就谢绝你进门了。” “不要嘛~我下次一定抓紧,不会滑下来啦~” “还有下次?等明个儿我就让卓六把假山全扔出去!” “昂?那你府上会好丑哦。” 赫连迟:“……” 总比被皇帝和国师一起针对,要强些吧? 这小惹祸精! 第51章 同榻 赫连玉摔下假山,除了身上沾了些泥土,并未受伤。 府中大夫诊了脉,身体并无不妥。 赫连迟松了一口气,“往后不许再饮酒。” “哦。”赫连玉冲他哼唧一声,“你让我喝,我还不惜的喝呢,一点儿都不好喝。” 赫连迟气笑:“怎么,成我的错了?” “倒也没有。”赫连玉揪揪他的衣袍,“我们这几天要团结,得给太子哥哥准备寿诞贺礼。” “按照惯例,长辈们送些穿戴赏玩的物件儿,咱们这些兄弟姐妹们送些字画诗文,也就过去了。”赫连迟往赫连玉嘴里喂了颗糖块,“总归不要太张扬,不要太寒酸,一切皆可。” “可是也忒无趣了。”赫连玉咬着糖块,冲赫连迟摇头,“你答应我,要陪我一起选礼物的。” “四哥,你说太子哥哥过寿诞,赫连肃还会禁他足吗?” 赫连迟轻戳赫连玉的腮帮子,“不许直呼父皇名讳。既然你听说了太子禁足,还拉着本殿一起选礼,生怕本殿与太子掐不起来?” “太子这一个月的折子,以及江南恩科之事,都落到了本殿身上,若是本殿大张旗鼓送他寿诞礼,他会怎么想?外边人会怎么想?” “小玉儿若是想备一份好礼,本殿帮你,但得是你自个儿的名义。” 赫连玉趴在桌上,鼓了鼓嘴巴,“你们每天这样,不累吗?” 赫连迟轻抚赫连玉的青丝,眸底诡谲:“习惯了。” 从古至今,皇室如此,大家族如此,但凡是有点基业的百姓家,也如此。 不争不抢,唯有死路一条。 “你胡思乱想什么?走,带你睡觉去。”赫连迟抱着赫连玉,往她暂住的兰草堂去。 常安和醒春跟在后边,长左也跟上。 兰草堂。 赫连迟拿下赫连玉头上的金玉小头饰,笨拙且细致地给她拆下梳好的发髻。 “殿下,奴婢来吧。”醒春上前。 “不必了,你与常安歇着去吧,本殿照看小玉儿。” 醒春与常安交换了一个眼神,想劝赫连迟,还未开口,赫连迟的话便压了下来。 “怎么?担心本殿害了昭阳?” 身份压下来,常安和醒春便不再多说什么,退了出去。 赫连玉扯扯赫连迟的袍子,“你干嘛吓唬常安和醒春?” “本殿心血来潮,想陪陪自个儿妹妹,有问题?” “倒是没问题。” “那便得了。”赫连迟继续给赫连玉拆发,“你会讲故事吗?” “啊?什么?” “讲故事,哄本殿睡觉。” “……四哥,你是小孩子,还是我是小孩子?” 赫连迟将赫连玉抱到榻上,给她脱了外袍,随手扔到了地上。 “四哥,你脱了衣服扔地上?”赫连玉一脸惊奇。 “嗯。”赫连迟给她换府里备好的里衣,粉色丝缎,绣着桃花,活灵活现,“你睡里边。” “噢。” 赫连玉往里边挪了挪,又站起来,去拽床边的装饰,玩了一会儿,回头便见赫连迟已经脱了外袍,隐约能看到他的身形。 “四哥,师尊比你的腰要细一点点。” 赫连迟凤眸微眯,“你见过?” “咳……”赫连玉眼神飘忽,“就是……偷看……” 偷看师尊沐浴…… 本来想找师尊身上有没有胎记之类的记号,日后犯了错挨罚时,她就威胁他。 结果…… 白白的。 三千乌发垂落身后,腰窝若隐若现。 她没敢多看,赶紧跑了。 “你胆子是真大。” 赫连迟眼角一抽,恨不得掰开赫连玉脑袋,瞅瞅里边装了什么。 赫连迟将赫连玉拉到身边。 “四哥,我第一次和男人睡一个被窝呢。”赫连玉兴奋地踢踢被子。 赫连迟:“……” 感觉很冒犯,但又没有哪里不对。 “四哥四哥,讲故事呀,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讲讲嘛,我想听。” “……” “四哥四哥?” “……” “四哥?你还活着吗?” “……本殿没有喜欢的女子。” “昂?你会有的。”赫连玉十分笃定。 书里就这么写的! 赫连迟闭上眼,也笃定道:“不会。” 他信赫连玉所写,那个所谓的七品小官的女儿会与他有交集,可他绝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耽误他的谋划。 兴许…… 他故意离开,那小官的女儿死在府中,他借故生事,为自己谋逆寻了个借口,并合理施罪给后院女子的母族。 也有可能,她知道的,是史书杜撰。 真相如何,赫连迟不想去深究,他只想一步一步走下去。 春夜深远辽阔,辗转月落西厢,初升金乌。 清晨,街上陆陆续续热闹。 三辆马车从四皇子府驶出,驶向东街国师府。 到了国师府,赫连玉早已迫不及待,踩着马凳,跑进国师府。 赫连迟下车,随在她后边,远处驶过几辆马车,瞧着像是太子府的。 赫连迟问卓六,“太子良娣是什么时候抬进府的?” “二月初七。” “算算日子,确实是今天回门。”赫连迟掀唇,“可惜了,太子禁足府中,怕是得伤了美人儿的心。” 说罢,赫连迟抬脚进了国师府。 走到主院,正瞧见赫连玉抱着谢让尘右腿,一边蹭一边撒娇喊着‘师尊最好啦’。 声调跟猫儿似的,腻得慌。 谢让尘着修身玄袍,冠着玉,冷涔涔的表情,愣是让人忽略他年纪的稚嫩。 “师尊~我真的没事啦~我就舔了一小口,一小口,真的哦~” 谢让尘忽略赫连玉,抬腿往木架子间走动,时不时检查晾晒药材的情况。 赫连玉哼哼唧唧,索性直接挂在谢让尘腿上,“师尊,你理理我嘛~我错了行不行?都是我的错。” 谢让尘继续置若罔闻,招来药童,“去把丹参片晒上。” 药童拱手:“是。” 赫连玉用小脑袋撞谢让尘的腿,中气十足:“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谢让尘这才垂眸,鸦羽般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情绪,“错了该如何?” 赫连玉咽咽口水,“你……你不能……打我吧?” “我何时打过你?” “这个……” 她做兔子的时候!他就揍过她! 他用狗尾巴草抽她屁股…… 虽然不疼,但是好屈辱! 呜呜…… 第52章 佑大夏国泰民安 谢让尘将她从腿上拉起来,不冷不热:“起来。” 赫连玉被拽起,仍旧拽着他的袍子,一只手举在头顶:“师尊,你别生气嘛~我保证没有下次!” 谢让尘盯着她,直到她小脸笑得僵硬,即将撑不住时,才堪堪道:“嗯。” 赫连玉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师尊太难伺候了! “给你请了武师,去后院演武场练半个时辰的鞭子。” 赫连玉去了后院演武场,谢让尘将赫连迟请到堂屋。 “国师大人,前几日二皇兄可找过您?”赫连迟坐下便问起二皇子的事。 “确实有。”谢让尘坐在主位,并不似赫连迟那般坐得端正,胳膊撑着长条桌。 “不知国师大人如何看待?”赫连迟试探。 “本就是无用功,何必再自寻烦恼。”谢让尘抬手示意,“府中新茶,四殿下尝尝。” 赫连迟抿了一口,笑道:“国师果然神通广大,才开春,便能喝上新茶,只是这新茶偏涩,想来是工匠处理过于粗略,毁了这好茶叶。” “玉儿做的。”谢让尘眸底玩味,姿态恣意,“前几日下了雨,她心思不在书本上,又恰巧见了一本茶经,嚷嚷着自己制茶。” “四殿下知道,她性子一向急,茶叶炒出来便罢了,步骤能省便省,最后炒出来,倒也有模有样。” “不过,行家前头,她还是班门弄斧了。” 赫连迟掀开茶盖,茶汤颜色清新,他改口:“她第一次炒茶,能炒成这般已经难得,再品几口,倒是能尝出些不同滋味。” “四殿下喜欢便好。”谢让尘抬手拍了一下,侍女端着几个茶罐子,站到赫连迟身边,“这是玉儿炒的全部茶叶,既然四殿下喜欢,便悉数拿回去吧。” 赫连迟起身,垂眸遮住眼底的不快:“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国师大人。” 谢让尘挥手,示意侍女退下,“四殿下坐,我府内没那么多规矩。” 赫连迟坐回原位。 “玉儿说,厕纸生意想与四殿下合作,不知四殿下意下如何?” 赫连迟错愕一瞬,赶紧回答:“小玉儿……昭阳还未与本殿说过此事。” 前些天确实得了宫里的赏赐,他想过做这门生意,但打听之后,他又不抱什么希望。 没想到,馅饼砸到了他头上。 “玉儿年纪小,没有定性读书,但好庶务,倒是叫人头疼。” 赫连迟倒是没看出国师的头疼,反倒是看他纵容得很。 后院演武场。 赫连玉扬着赤色长鞭,在演武场上鞭挞木桩子上摆的枣子。 长左站在演武场下边,问一旁的武师:“公子给姑娘发多少月银?” “十两。”武师盯着赫连玉的动作,随口道,“我叫公冶萍,叫我阿萍吧。我的主要职责是盯着小姐练武,如果有身法错误,及时纠正。” “你不负责教?”长左抱着长剑疑惑。 “公子负责教导小姐一切,我等只做看管师傅。”公冶萍站得笔直,脸上没什么情绪,“除我之外,府内还有各种看管师傅,主要职责便是督促。” 长左抱着长剑:“只督促,每月十两?” “是。” 长左转身走了。 赫连玉停止甩鞭子,“长左哥哥,你去哪儿?” “去求公子涨月银。” 赫连玉拎着鞭子,眼见就要跳下演武场,被公冶萍拦住。 “小姐,未到时间,不得离开演武场。” 赫连玉默默往后退两步,继续甩鞭子。 …… 长左到主院时,谢让尘已经与赫连迟敲定了合作细节,正在对弈围棋。 谢让尘执黑子,赫连迟执白子。 黑子白子分庭抗争,一时难分伯仲。 长左大步流星闯进来,杵在谢让尘身边,也不开口,单单是冷脸站着。 “玉儿提了什么无礼要求,还是你有事要说?” 赫连迟掀眸望向长左,对他们似主仆似好友的关系好奇。 “公子,新来的看管师傅能有十两月银,长左伴您三年,也才十两月银。”长左脸邦邦硬,“长左不服。” “洗衣裳时,你取走我袍子里的一千两,怎么不见你说不服?”谢让尘落下一颗黑子,正好吃下赫连迟一圈白子,“四殿下分心了。” 赫连迟笑笑,“国师棋艺绝伦。” 长左气势矮了一截,“小姐都翻您裤子好几回了,我就翻了一回。再说,您平时不出门,往衣裳里塞钱做什么?万一洗坏了,多浪费。” 谢让尘转头看向长左,指尖在桌上轻点,“给你涨到二十两。往后不许翻袍子。” 长左:“……” 冲动了。 用过午膳,小憩之后,赫连玉兴冲冲将谢让尘拉出了国师府。 “师尊,我们去游湖!有诗会,我会作诗!我给你拿个第一!让他们瞧瞧国师的徒弟多厉害!” 谢让尘:“……” 完了。 要名节不保。 赫连迟跟在后边,眉眼舒展,他可是记得她作过的‘诗’。 一行人驶着马车,到了京郊的方湖,方湖边摆了不少桌子,有算卦的支着小摊子,有公子桌上写诗作乐,有少年稚子放纸鸢,湖面上飘着两支画舫,有咿咿呀呀的曲声,称得上是热闹。 谢让尘低头寻赫连玉时,她人已经没了影儿,他望向长左,“玉儿呢?” “买纸鸢去了。” 谢让尘望过去,见赫连玉拿着一个红色纸鸢,乐颠颠跑了过来,熟练地扑到他腿上。 “师尊,我们放纸鸢吧!我在纸鸢上写了愿望,把它放高点,让神仙看到!” 赫连玉举着纸鸢,眸子清亮含光。 谢让尘还未应下,赫连迟已经拿过纸鸢。 “本殿瞧瞧昭阳会写个什么愿望,是多吃两块糕点,还是多得几两银子?” 赫连迟笑着调侃,在看清楚纸鸢上的字时,面色僵硬一瞬便缓了过来:“佑大夏国泰民安。想不到昭阳小小年纪便心系苍生,不愧是我大夏的公主。” 赫连玉拿回纸鸢,扬着下巴,“哼,当然啦。” 她本来想写‘佑师尊顺利渡劫’,但又想到太匪夷所思,且明目张胆,便改了。 大夏国泰民安,师尊这个国师才能平安,才能顺利渡劫。 赫连玉仰头求谢让尘夸奖,却撞见他眸色复杂,她一时搞不清他什么意思。 “玉儿求大夏国泰民安?” “嗯嗯!” “会的。”谢让尘抚她头上的玉梅花头饰,眉眼低垂,“玉儿诚心所求,神仙自会保佑。” 第53章 年糕 赫连玉拎着纸鸢,往空地上奔去,常安跟在她身边,谢让尘与赫连迟站在不远处,并未靠近。 “本殿有个问题想讨教国师。” 赫连迟负手而立,凝望放纸鸢的赫连玉,衣袂迎风律动,金线云纹在浮光下如同浪花起伏。 “殿下请。” 赫连迟侧目,望向岿然不动的谢让尘,“本殿想知道,命格能否更改。” “可以。”谢让尘毫不迟疑回答,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赫连玉身上。 “国运,又是否可以更改。” “依旧可以。” 赫连迟失笑,眼底沁着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复杂:“如此简单吗?” 谢让尘收回目光,不知道从哪里扯了把椅子,倚在上边,整理着玄袍,漫不经心回答:“有所取舍罢了。” 赫连迟将手按在椅子扶手上,躬身靠近,姿态侵略,又格外放肆:“前几日二皇兄求国师批命,国师又为何不肯应下?” 谢让尘掀眸抬起目光,眸子清澈透亮,比不远处的湖水还要清亮几分。 “殿下在质疑我?” 赫连迟躬身居高,俯视着谢让尘,目光锐利,身着锦衣。 谢让尘面无表情,姿态虽是仰望,但那股子庄重威压,隐隐盖过赫连迟。 二人之间,气氛凝重紧绷。 “师尊!” 稚嫩的声音如同一道长剑,割断二人的对峙。 谢让尘撤回视线,朝赫连玉望去,见她拽着纸鸢线跑来,便正起身子。 赫连玉奔过来,撞到谢让尘怀里,漾着嬉笑,伸手指向西南方:“师尊,那边儿有好玩儿的,我们去那边呗!” 谢让尘抬眸瞧了一眼,似是无奈:“想吃年糕了?” “嗯嗯!” “我记得你路上吃了半斤栗子,两块糍粑。” “我刚才放纸鸢,跑得可累了!”赫连玉抓着谢让尘的手,往她肚子上放,“现在肚子可空了。” “师尊~买嘛买嘛~” 谢让尘目光落到腰间的墨色竹纹承露囊上,摘了下来:“只准……” “多谢师尊!” 赫连玉拽着钱袋子,跑了。 谢让尘:“……” 赫连迟意味不明:“国师倒是疼爱昭阳。” “四殿下不过去吃点吗?你这般年岁的少年,大多也喜食些甜糕点。”谢让尘状似关心,调子却散漫到像极了嘲讽。 赫连迟沉默,目光投向举着铜板买年糕的赫连玉,没再回答。 赫连玉数出三个铜板,年糕老板给她切了一长条。 她捧着年糕转身,直直撞到了来人腿上,年糕也拍在了来人的裙上,成了一道污痕。 赫连玉刚要抬头,就被踹了出去。 她一屁股坐地上,罗裙染了泥污草屑,刚长出来的小草尖尖扎手,她抬眸仰头看去,是一个模样清雅、着青衫的姑娘,身后跟着两个抱琴的小厮。 青衫姑娘耷拉着眼帘,眉眼清秀艳丽,却对拈着高高在上与不屑一顾。 “你父母在哪儿?让他们过来赔本小姐的衣裳。” “哝,来了。” 赫连玉干脆不起来了,盘腿儿坐在地上,冲赶过来的几人招招手。 青衫姑娘转眸望去,脸上的刻薄尽数收敛,施施然冲几人行一礼,含羞带怯:“琼兰见过几位公子。” 赫连玉轻哼,扬声质问:“你认识他们吗?就冲他们行礼?” 琼兰脸色微僵,侧目朝赫连玉递过一个威胁的眼神,话语轻柔:“看公子衣着华贵,定是钟鸣鼎食之家,想必小姐也沾些关系,是琼兰失礼了。” 赫连玉:“???” 谢让尘抬脚拎起赫连玉,她仍盘着腿儿,这便悬在了半空。 谢让尘熟练拎起她,扯直她双腿,再将她放地上:“往后受了委屈,少动口。教了你武功,便要多应用。” 赫连玉眨巴眨乌眸:“打架不好吧?” “你不受伤便好。” “哇哦~师尊好好嗷~我要做师尊一辈子的徒弟!绝不背叛师门!” 谢让尘没有应答,问:“这件事能自己解决吗?” “当然可以!” 琼兰听着他们的对话,心底惴惴不安,唯恐对方是官宦子弟,手中握权:“公子,方才小姐撞到奴家身上,奴家心慌,没有注意,这才误伤了小姐。” 琼兰屈膝福身:“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饶恕奴家一次。” 赫连玉拽拽谢让尘的玄袍,疑惑:“她为什么不向我道歉?而是向你们道歉?” 琼兰赶紧添上一句:“是奴家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饶恕。” 赫连玉撇撇嘴,往荷包中取出一锭银子,塞到琼兰手中,在琼兰不解的目光下,她伸出双手,将琼兰推在地上。 琼兰吃痛,低低惊呼一声,双目含清泪,朝谢让尘望去。 赫连玉拍拍手,奔回谢让尘身边,冲琼兰哼声:“扯平了。” 谢让尘摸摸赫连玉的头顶,“痛快了?” “嗯嗯!” “下次十倍百倍还回去。”谢让尘垂眸教唆,周身气度内敛犀利。 赫连玉小声嘟囔:“那不是仗势欺人嘛……” 谢让尘未回答她的话,又问:“再买一块年糕?” “好!” 赫连玉答应地痛快,乐呵呵拉着谢让尘往小摊前拱。 原处留下赫连迟与长左,长左瞧了琼兰一眼,问赫连迟:“公子是不是让我杀了她?” 赫连迟闭了闭眼,轻呼一口气:“他让你去买块年糕吃。” 长左抱拳‘哦’了一声,追上谢让尘与赫连玉的步子。 赫连迟打量着琼兰,琼兰也在尽力展现最美的仪态。 “万花楼的姑娘?” 琼兰面上羞涩,仪态万千:“公子见过奴家?” “并未。”赫连迟目光落到她腰间的红线上,“只是花界女子腰间皆缠红线,极易辨识。虽说现如今也有女子腰缠红线表爱慕,但瞧姑娘……不像。” 实实在在的贬低,压得琼兰脸上尴尬。 赫连迟越过琼兰,寻赫连玉几人去。 琼兰咬牙切齿,拽着身旁抱琴小厮的衣裳,啐了一口:“去请主子来,就说有人欺负我,想强迫我陪他。” 小厮迟疑:“姑娘,主子他在画舫上陪二皇子饮酒,怕是……” “二皇子?”琼兰眼底掠过精光,“那不是更好?”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是主子的女人,是楼里的花魁,欺负我,就是打他的脸!” 第54章 轻薄 小厮不敢违抗,抱着琴便往湖边跑去,留下琼兰与另一小厮留在原地,恨恨望着轻贱她的一众人。 湖边画舫上,咿咿呀呀声伴随琴瑟和鸣,酒香茶香弥漫,偶有几声欢笑。 小厮匆忙搭小船上舫,抱着琴摔在舫上,闹出一声响。 画舫中乐声停下,后又换了一个调子,随着调子,青衣裳的管事从里边走出来,呵斥莽撞的小厮。 “这是做什么?不知道主子在接待贵客?” 小厮忙忙点头,指着岸上琼兰姑娘处,“有人欺负琼兰姑娘,琼兰姑娘求主子为她做主!” 管事蹙眉:“这种小事也敢来烦请主子?主子哪里来如此多时间,为楼里妓子平事?滚滚滚!” 小厮两下为难,竭力乞求管事:“您就通融通融,问一下主子罢!不然姑娘饶不了小的!” 管事嗤讽,掐着小厮的脸,望向岸上的琼兰:“琼兰饶不了你,主子就能饶了你?得罪一个妓子,还是得罪贵人和主子,你分不清轻重?” 小厮战战兢兢点头,附和管事:“得、得罪琼兰姑娘罢。” “这就对了。”管事拍拍小厮的脸,“下去吧,莫再扰了贵人,否则……” 将小厮送下画舫不久,又起了哭闹声。 琼兰将衣裳扯乱,在岸边恸哭,“求主子为琼兰做主……” 琼兰如此一闹,周边嬉闹的少年少女稚子们全都围了过来。 赫连玉啃着年糕,凑在人群里边,仰头看谢让尘:“她好像被人欺负了。” 谢让尘轻戳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斩草不除根。” “春风吹又生!” 赫连玉抢答。 “背的不少。”谢让尘夸了一句,见赫连玉弯眼角,他才接上下一句,“可惜一句也不会用。” 赫连玉脑袋撞谢让尘腿,将黏糊糊手往他袍子上蹭。 玄色袍子上一团白乎乎的米膜,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谢让尘:府中最辛苦的,莫过于洗衣婢。 赫连玉擦完手,便将他抛之脑后,乐津津看热闹。 谢让尘轻叹,望向长左:“回府上取一套衣裳。” 长左领了命便出了人群。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放纸鸢的收了纸鸢,提笔作诗的收了纸笔,就连卖年糕的小贩,也拉着摊子往近处凑。 琼兰泪如泉滴,如葱段的手指往眼角揩泪,边哭边诉:“求主子为琼兰做主!” 围观百姓受眼泪煽动,窃窃私语。 “这是万花楼的姑娘吧?你瞅那腰细的,啧啧……” “真别说,哭起来也好看,要不是没钱,高低我得整她一回。” “估计是被哪个爷们欺负了,你瞧她衣裳乱的,肚兜都露出来了,我估计就是价儿谈不拢,这小娘们儿不乐意了。” 赫连玉扯着谢让尘,站到了人少的地方,与此同时,画舫靠岸,里边出来两人。 赫连玉小嘴微张,二皇子和乔折?他们怎么在一起?乔折不是与赫连迟有往来吗? 赫连玉尚未理清关系,谢让尘已经牵着她的手,朝着琼兰走去,赫连迟抬脚跟上,命卓六和常安留在原地。 “师尊,不好吧……” 哪有离这么近看热闹的? “正巧乔折在,便带你见一见。他是求凤阁的人,往后在外取银子,可以用他给你的那枚玉兰花玉佩。” 赫连玉讶然,那枚玉佩是师尊托乔折送她的?那时候她还没见到师尊,他怎么…… 难道师尊算出了她会拜师? 赫连玉几人走到时,乔折与二皇子也上了岸。 琼兰凌乱着衣裳,泪痕斑驳跑到乔折跟前跪下,抱着他裤脚哭诉:“主子,有人轻薄奴家!求您做主!” 乔折迎着二皇子、四皇子、国师、昭阳公主及一众百姓好奇的打量,硬着头皮将琼兰拉起,“先穿好衣裳。” 琼兰泣声渐低,掀着眼帘偷看二皇子,眉眼柔和顺从,又转眸望向乔折:“主子,方才奴家准备上舫,为您和贵人奏曲,谁承想……” 琼兰目光去寻赫连迟与谢让尘,在乔折惊恐的目光下,她指着二人,冷声指证:“主子,他二人一起轻薄于奴家!” 谢让尘无声。 赫连迟无言。 赫连玉挡在二人跟前,横眉冷目:“方才碰了你的只有我,你怎么不说我轻薄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琼玉无视赫连玉,泫然若泣,“我自知两位公子不愿与奴家沾上关系,可方才你们……分明兽行昭彰!令人胆寒!” 赫连玉叉着腰:好气哦,年纪太小,罪恶被迫绕路。 乔折呵斥琼兰:“够了!二位公子绝不会做强迫你之事。” 乔折不敢保证赫连迟如何,但唯独敢保证谢让尘。 “主子?”琼兰美眸睁大,满眼不可置信,“主子您不相信琼兰?琼兰伺候您两——” “够了!”乔折神色肃然,因为紧张,他脸上多了一抹古怪,“琼兰,向二位公子道歉。” “主子……”琼兰眼底慌张,心中意识到二人身份不凡,“既然主子说琼兰错了,琼兰便认了。” 琼兰冲谢让尘与赫连迟盈盈一拜:“方才是琼兰不得体,求二位公子原谅。” “大姐姐,你这是把屎盆子往我家师尊和四哥头上叩吧?道歉也不说清楚缘由,搞得像是我们仗势欺人,逼着你认错似的。”赫连玉扬声,不肯退让,“你得重新道歉。” 琼兰身子颤抖,将目光投向看热闹的二皇子。 “你看他做什么?他又不会怜香惜玉。”赫连玉恨不得翻个白眼,眉眼间尽是不耐烦,“你道个歉,这件事就算结束,有必要掺和进其他人?” 烦死了! 就不能简简单单了事吗? 谢让尘往她嘴里塞个糖块:“别气。” 赫连玉把糖块顶到腮帮子边,含糊不满:“明明很简单的事,非要一直拖着。” 琼兰不甘心,竭力给二皇子抛媚眼,妄图得两分垂怜。 只是,全然做给了瞎子看。 赫连嵊往朝赫连玉几人走过去,冲谢让尘颔首后,便蹲下与赫连玉平视,“小玉儿放心,二哥站你这边。” 乔折趁着赫连嵊说话,低声警告琼兰:“趁小姐不愿计较,尽快道歉,若是她不搭理此事了,由那几位公子做主,你活不过今夜。” 在乔折眼中,琼兰与案板上的鱼没有丝毫区别。 只是,赫连玉愿意拿她当条命,放生。 其他人,都拿她当食材,逃不过被宰割的命运。 第55章 作诗 琼兰心下骇然,连忙扯住乔折的衣袖,柔弱可怜:“公子,你看在琼兰伺候您的份上,您救救琼兰。” “我方才已经给你指了路。”乔折掰开琼兰的手,面色冷淡,“能不能活,在你。” 琼兰面如死灰,美眸盈泪,望向被围在中间的赫连玉,快步朝她走去。 只是,还未碰到赫连玉的衣袂,她便被挡在了几丈之外。 “小玉儿胆小,姑娘还是莫要吓她。”赫连迟手里攥着把玉扇,将琼兰挡住,扯着敷衍的弧度,眸光落在琼玉的身前,像极了对货物的打量,“有什么话,姑娘不如与我说。” 赫连迟的目光极其轻蔑肆意,琼玉却无比熟悉,心中倏然升起个念头。 她朝赫连迟福身:“那便恭敬不如从命。琼兰愿与公子诉说。” 赫连迟洒脱收扇,指了个方向:“姑娘请。” 乔折阖眸,深叹一口浊气。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已然劝过琼玉,让她同真正能放过她的人道歉,可她偏偏往深渊走。 乔折收拢心思,走到谢让尘跟前,拱手:“见过公子。” 赫连嵊站起身,“没想到乔公子与国师相识。” 赫连玉跟着点点头:没想到。 “公子可要上画舫小坐?姑娘歌舞相伴,可稍微解乏。”乔折邀请。 “好哇!”赫连玉两眼冒狼光,“有花魁吗?” 乔折嘴角一抽,“有的。” “那——” “你今个儿功课做完了?” 赫连玉:“???” 赫连玉仰起下巴,低声抱怨:“师尊,出来玩还要提功课,你也忒扫兴了,下次不带你了!” 谢让尘垂落睫毛,一语不发盯着赫连玉,盯得她心虚移开视线。 “带你!带你!” 她不带他出来玩,他非得在府里结了蛛网。 弟子做成她这样,好辛苦哦。 “小姐可还要去看花魁……”乔折话还未说完,便被谢让尘递来的冷刀子刮得后背发凉。 他冲谢让尘苦笑一下,果断向赫连玉换了游戏邀请:“旁边有纸鸢、糖画、吟诗之类,小姐先去看看?” “行叭。” 赫连玉知道,有她家老古板师尊在,她肯定见不着漂亮又故事多的花魁姐姐,只能改日再见。 “作诗我最在行了!” 乔折知道赫连玉是皇室公主,又是国师弟子,作诗水平就算达不到顶级,也定然不低,欣然答应。 桌前—— “写月亮啊……我想想……” 赫连玉握着笔,绞尽脑汁苦思。 谢让尘见长左回来,冲他吩咐:“你且在这里陪玉儿,我换好衣服再过来。” 长左应下,站到了赫连玉旁边,低头去瞧她写的东西。 “白玉盘中落蟾蜍,万两黄白化作沙。” 长左读书少,不明觉厉,便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金蟾飞到月亮上,然后它就没钱了。” 长左:“……” 乔折点头,“虽说差些意境,字迹又格外不美观,但胜在小姐年纪小,难得,难得。” 长左听不懂,便鼓掌两下,附和:“难得。” 赫连玉望向赫连嵊。 赫连嵊笑笑:“难得。” 约莫一刻,谢让尘与赫连迟一道回来。 赫连迟最为震惊,他可是见过她写‘花魁脱衣,浪子也脱’的狂浪,如今的这句,虽不说多好,但也比那句强多了。 赫连玉举着纸张,站定在谢让尘跟前:“怎么样?” “有进步。” “嘻嘻。”赫连玉眼尾得意,“我最近读了不少书呢。” 谢让尘接过她手里的纸张,一丝不苟折起,“回去后找工匠裱上,放无双园。” “好!” 赫连玉志气满满,拿着笔又翻了一张纸,“我再写一首!” “不如以‘春’为题,如何?”赫连嵊提建议。 “好啊好啊!”赫连玉握着笔在纸上挥洒。 “春宵帐暖红烛残,破庙破窗榻板烂。” 谢让尘手指蜷缩,想把笔给她扔了。 “春来三天野猫叫,我与将军解战袍。” 众人:“……” 是写‘春天’的春,不是‘春情’的春! 赫连玉举着纸张炫耀,“师尊,这张送你啦,裱起来挂书房吧!” 谢让尘微怔,委婉回绝:“裱起来可以,挂无双园吧,书房偶尔要待客,不便陈设过多。” “行叭。”赫连玉感叹,“我最近进步太大了,都会作诗了。” “确实。”谢让尘勉强扯出词来夸,“字数上进步极大。” 赫连玉小脸僵硬,眼神汹汹,“师尊,你是不是瞧不上我写的诗啊?” “并无此意。” “那是——” “佳作!绝世佳作!这位公子乃是当世大家啊!” 突如其来的暴喝,兴高采烈的呼声,引起了赫连玉一众的好奇,收了纸张,往人群间过去。 人群间围拢着一个公子,亦或者说,女扮男装的姑娘。 她耳垂上有耳洞,喉结不突出,身形过于单薄,腰肢过细。 “公子可有功名在身?” “并无。”‘公子’拱手摇头,“此诗并非我做,是我的老师,姓张,唤张若虚。”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一个华服公子吟诵着,激动叫好,“公子何必谦虚,若是你老师所做,又怎会不出名?” “真是我老师所做,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赫连玉惊奇,柳栖月真不愧是女主,太子禁足一月,她还能出门。 只是,她好像没有偷诗,而是给诗冠上了真正的作者。 赫连嵊闻诗不禁意动:“确实是首好诗。” “既然二哥也喜欢,不如我去请小公子来坐坐。”赫连迟眼角弯弯,不待赫连嵊应下,便挤进人群,邀请柳栖月。 赫连嵊认定赫连迟没安好心,但他又察觉不出哪里有问题。 待赫连迟将柳栖月拉出人群,对着乔折说:“乔公子,不如借你画舫小坐?也好与这位公子交流些诗书乐趣。” 乔折笑笑,望向谢让尘。 谢让尘垂眸,看向赫连玉。 赫连玉:“……” 好嘛,这时候成她说了算! “小玉儿?你说呢?” “我说?那就去吧。” 赫连玉想不通赫连迟的意思,于是破罐子破摔,看看他想搞什么。 第56章 见过 画舫距离湖岸极近,船身、梁柱、屋顶是石构,门窗、挂落为木制,总共两层,其间雕刻样式精美的自然图腾,悬挂精雕细琢的玉器,四周安有镶嵌彩色琉璃的合窗。 红木金瓦,极尽奢华。 登上画舫,其中乐女奏曲声,舞姬起舞影,缓缓起兴,怡情怡景。 “哇哦~” 赫连玉很没见识地发出喟叹,活像是蜜蜂寻了花海,眸中纯粹的欣喜仿佛能将人溺毙。 “喜欢?”谢让尘将她眼中的向往收入目中。 “喜欢啊!”赫连玉忙不迭点头,激动仰头,“师尊师尊,有没有金屋藏娇的味儿?如果再来一个美——” “你最好把话本子藏好。”谢让尘垂眸警告,“若是被我发现一本……” 赫连玉:“……” 完了。 大意了。 “舞姬乐女在一楼演乐,小姐不若在一楼稍作片刻?” 乔折将赫连玉视作稚子,皇子国师谈事,她在场怕是不方便,索性提议。 “好……”赫连玉兴致勃勃要应下,突然想到她家老古板师尊,仰头询问,“师尊,可以吗?” “不可以。” 赫连玉眼角抽搐,乖乖‘哦’了一声,伸手去攥他的玄袍,给他攥出褶,“好吧。” 赫连迟回头望向赫连玉,笑言:“小玉儿倒是听话。” 赫连玉哼唧一声,小脸张扬明媚,双瞳干净如水晶:“当然!” 柳栖月将目光落在赫连玉身上,尽是探究与思索。 她从未听说过大夏末代有昭阳公主的存在,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 昭阳公主荣宠非凡,怎会不在史书留下一笔,哪怕寥寥几字? 柳栖月不知想到哪里,目光渐渐落到赫连迟身上。 赫连迟,三年后篡位登基,再一年后暴毙身亡,自此大夏分崩离析,新朝更迭。 她目光移向赫连嵊,史书上,他风流爱闲适,好与民间侠士结交,却突然争权,万箭穿心死于宫门。 史书上并没有解释这一点,就好像他突然疯了似的,突然争权,突然死亡。 野史说他喜欢……四皇子赫连迟,但四皇子只爱权势,于是为了成全四皇子,他策划了宫门谋逆,送了四皇子一件大功,也彻底退出了夺嫡。 对此,柳栖月只想评价:这野史,绝对够野! 柳栖月目光侧到谢让尘身上,大夏确实有国师,且是国师权力顶峰的朝代,但史书上,大夏末代的国师,是一个叫‘赵道奉’的五六十岁老头,怎么反倒是…… 这个大夏,和史书上的大夏,有些出入,但总体差不离。 史书毕竟是胜利者编纂,后世编撰大夏,肯定是站在利于巩固统治的角度。 尽信书,不如无书。 柳栖月收敛心思,跟在几人身后,登上二楼。 画舫二楼装饰精美,酒具茶杯皆是琉璃制作,立体雕刻不同纹样。 赫连玉戳戳杯上可爱的小兔子,问:“乔公子也喜欢小兔子?” 乔折望了一眼谢让尘,答:“小姐,这套茶具乃是公子准备,月初时吩咐琉璃厂烧制,中间几日所做并不合意,昨日才勉强做出此套。” 赫连玉圆眸,“师尊,你昨日就算出我们会在这里?所以才将茶杯送了过来?” 他渡劫,法力不受限制吗? “嗯。”谢让尘不欲多言,“已经吩咐人热了果仁羹,稍后给你盛一碗。” 赫连玉目光落在其余人的普通花纹琉璃杯上,眼底闪过一抹心虚,她的杯子,似乎太惹眼。 待婢女分别上了果仁羹、茶水、清酒,一众人围坐在桌前。 赫连迟先是将柳栖月的诗读了一遍,夸她:“无论此诗是姑娘所做,还是姑娘的老师所做,都可称为绝唱。” “确实是老师所做。”柳栖月不敢居功,也不敢在赫连迟这个‘未来暴君’面前卖弄,小心谨慎回答,“只是老师已经不在人世,实在是一件憾事。” 柳栖月垂眸,姿态摆的极低,她歇了扬名的心思,但她想试试能否救太子一线生机。 太子……太过温柔美好,如皎月般,她想救他,也想活着。 此次作诗,只是为了见求凤阁的幕后主人,她想替太子拉拢些江湖力量支持。 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是遇到了二皇子、四皇子。 且,求凤阁似乎并不站队皇子,而是国师的人。 扑朔迷离。 “姑娘模样眼熟,只是本殿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赫连迟仍笑着,丝毫不掩饰话语里、神情里的威胁。 “许是我模样普通,与大多数人相似。”柳栖月勉强笑笑。 “也许。”赫连迟嘴角噙一抹冷意,“似乎在太子身边见过。不过,也许是本殿眼拙。” 柳栖月紧张,越发恐惧赫连迟,生怕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不敢想象的事。 “四哥,快喝酒。” 赫连玉见柳栖月被吓得小脸惨白,忙扯赫连迟的袖口,催促他赶紧用酒。 赫连迟被打断,瞧赫连玉一眼,执起酒杯,往唇中灌去。 “四哥,好喝吗?”赫连玉眼巴巴瞅着他,期待问道。 赫连迟放下酒杯,施施然点头,吐出四个字:“琼浆玉露。” “那你多喝点!” 赫连玉捧着酒壶,往赫连迟酒杯里灌,防止他一直针对柳栖月,最后被柳栖月记恨,带头弄死。 倒第三杯时,谢让尘扯住她的手腕,“事不过三。” 赫连迟掀眸,将酒杯移开,调子慵懒:“小玉儿快给国师倒一杯,他吃味了。” 赫连玉懒得搭理赫连迟,冲他哼哼两声,便看向柳栖月:“大姐姐,你要不要尝尝果仁羹?比茶好喝多了!” 柳栖月先是浏览了一遍众人的脸色,才笑着应下:“多谢公主。” 婢女给柳栖月换了一碗果仁羹,一并备了琉璃汤匙,七彩颜色,格外绚烂。 几人谈天说地,聊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好不快哉。 除了……赫连玉。 她听不下去。 且深感无聊。 赫连玉捧着琉璃杯,跑到外边儿地板上,盘着小腿儿,看湖边热闹。 如卷如画的场景中,突然闯入几个骑小马驹的小少年。 赫连玉站起来,顺着楼外的瓦柱,一点点往下爬。 乔折的人最先注意到赫连玉的动静,不敢惊动,生怕出声会吓到她,从而掉下,只能派几人紧盯着,派一人上楼汇报。 闻言,众人沉默。 乔折尴尬望向面色寒凉的谢让尘,“公子?我武功尚可,不如由我去将小姐救上来?” “不必。”谢让尘垂落眼睑,指尖无意识摩挲茶杯,“我出去瞧瞧。” 长左与常安皆在外边守着,赫连玉什么动静,他们二人最先知道,绝不会让她出意外。 谢让尘虽放心,但还是放下茶杯出了房间。 赫连玉与谢让尘离场,柳栖月心中没底。 第57章 屈辱 “殿下,今日天色已晚……” 赫连迟手指轻点酒杯,扯唇笑言:“姑娘急着赶回太子府?” 柳栖月心中一紧,怀疑赫连迟已经将她的身份看出。 柳栖月咬唇,姣好的面容清新秀丽,她犹豫片刻,便起身请罪:“妾身知罪。” “果然,本殿眼神确实不错。”赫连迟撑着下巴,打量着柳栖月,“良娣原本形容娇俏可人,如今扮做男子,倒是清隽有神。” “四弟!” 赫连嵊一直未开口,也不想掺和赫连迟的事,但他评价柳栖月这个太子良娣的容貌,过于僭越、无礼,他只能出声警告。 “四弟醉了酒,劳烦乔公子送一份醒酒茶。” 乔折觑一眼柳栖月,心中微怜,应下赫连嵊的话,起身吩咐下人备一份醒酒汤,且一并退了出去。 赫连迟举着酒杯,冲赫连嵊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二皇兄没醉?不若再陪本殿喝两杯。” 赫连嵊不愿意搭理赫连迟,抬起酒杯与他相碰,话语里仍在提醒:“四弟少饮些酒,酒大伤身。” 赫连迟讥笑:“二皇兄年仅弱冠,已经开始修身养性了?怪不得后院一直没动静,想来是有心无力。” 赫连嵊脸色微赧。 放肆! 老四混账! 柳栖月轻悄悄掀眸,眸光在赫连嵊下半身转了个圈。 赫连嵊眸子微瞪,倏地并拢双腿,耳尖泛红。 大胆! 太子良娣也混账! 赫连嵊被赫连迟言语攻击,又被柳栖月精神攻击,脸色黑如洗墨,耳尖红如赤霞。 “四弟,本殿有事,便不奉陪了,多灌几盅醒酒汤,本殿怕你醒不了酒!” 赫连嵊忍住怒意与羞意,讽他两句便离开。 离开前,赫连嵊望向柳栖月:“柳良娣,天色将暮,不若本殿送你回太子府?” 柳栖月松了一口气,目前看来,二皇子比四皇子有人情味,也更和善,她随二皇子离开,应该会安全。 “二哥,本殿与柳良娣有缘,陪本殿小坐一会儿又有何妨?”赫连迟隔壁撑着侧额,笑吟吟询问赫连嵊。 他知道,赫连嵊不会拒绝。 在赫连嵊心里,兄弟可比女子亲。 赫连嵊拧眉,望向柳栖月期待的眸子,又见赫连迟笑吟吟泛冷的目光,不忍地转身,侧开视线:“四弟,叔嫂有别,切勿吓到良娣。” 柳栖月面色惨白,她……就如此轻易被留下? 赫连迟懒洋洋冲他挥手:“二皇兄放心,本殿自然知道分寸,稍后便派人送良娣回府。” 赫连嵊离开后,赫连迟派人阻了乔折,忽悠他说谢让尘找他,乔折便下了画舫。 画舫二楼,仅余下柳栖月与赫连迟。 柳栖月胆战心惊,端端正正坐在原位,不敢言语。 眼前的人可是史书上第一暴君,在位一年便能留下‘第一暴君’的名声,可见他多疯狂扭曲。 “良娣似乎在害怕。” 赫连迟眼中无半分醉意,他倚在椅背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姿态放肆,冲柳栖月招手:“过来给本殿倒酒。” 柳栖月攥紧拳,将手隐在袖口中,面上紧张,连声拒绝:“殿下,这不合规矩。” “规矩?”赫连迟笑得畅快,眼底冷意愈发浓烈,像一头濒临发怒的狮子,“本殿让你过来,这就是规矩。” 柳栖月沉默。 “要本殿说第三遍?” 柳栖月咬唇,英气的妆容显些违和,踩着碎步子,不情不愿上前。 行至他三步远时,便被扯住手腕,拽入怀中。 柳栖月惊慌,“殿下!” “倒酒。” 赫连迟瑰丽的唇瓣落在柳栖月耳边,惊得她身子颤抖,花容失色。 柳栖月想扇死赫连迟。 这里规矩森严,她身为太子良娣,敢对太子不忠,死罪难逃。 柳栖月使劲儿挣扎,却被赫连迟紧紧箍在怀里,反抗不得。 “良娣何必惊慌。”赫连迟轻吻她的耳垂,眸中没有半分情意,冷静至极,“本殿不会留下痕迹,教太子察觉。” 柳栖月满心屈辱,身子却软的一塌糊涂,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处:“放开我!放开!四殿下府中难道没有女子吗?!” 赫连迟无视她的愤怒,遮住眼底的寒凉与探究,冰凉的手指挑开她的衣领。 “噤声。被人发现,良娣可是会被送入大牢的。至于本殿,最多吃顿板子,父皇不会拿本殿如何,太子也不会。”赫连迟哂笑,言语轻挑,“来,乖乖脱掉。” 柳栖月泪痕斑驳,咬着唇,挣扎着摆脱赫连迟的凌辱。 “太子不会放过你!” “是吗?可太子他爱的是阿里娅。乖,良娣,松开手。” 赫连迟扯下她的藕粉色鸳鸯肚兜,目中是她的胴体。 肌肤雪白。 身段姣好。 与寻常女子并无二致。 他失望收回目光,话语无情:“索然无味。” 抬手一推,将衣裳连同柳栖月,重重砸在地上,如扔破布。 “说起阿里娅,柳良娣怕是了解不多。” 赫连迟拿酒壶,将酒倾于手指,细细揉搓,一丝一缝,细致至极,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柳栖月抱着衣裳,掌心沁出浓稠的血痕。 这种屈辱,如同钝刀子割肉,割一刀,撒一层盐。 比最开始她以为的强迫侵犯,更加痛苦。 他没有要她的身子,却比要了她身子更让人恨。 赫连迟慢条斯理倒酒,举止恣意。 “阿里娅与太子相识于五年前的万国朝会。” “一个如玉君子,一个欢脱招人。” “寥寥几日便互诉衷肠。” “太子第一次出格,便是请旨求父皇赐婚,他要阿里娅做他的太子妃。” “结果可想而知,太子是储君,他的太子妃不能是异族公主,起码,他的嫡子,不能有异族血统。” “父皇震怒,太子也倔,至今空留太子妃之位。” 赫连迟朗声笑,似是很痛快:“这些年,太子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是最合格的储君。” “可是!” “父皇要他吞并南诏。” “南诏本就是小国,我大夏兵强马壮,吞并并不困难。” “太子上书三次,求父皇开恩。” “可最后,他还是灭了南诏。他囚阿里娅,他包庇阿里娅。” 赫连迟抬手落在沾了酒的唇瓣上,收敛脸上的狂色,恢复矜贵仪态:“太子。只爱阿里娅。” 柳栖月趁他说话的功夫,穿戴好衣裳,眼神麻木,规规矩矩行礼:“殿下可还有事吩咐?” “没了。”赫连迟扔下酒杯,“本殿送良娣下画舫。” 柳栖月与赫连迟拉开距离,转身时将茶杯砸向他。 赫连迟扭身躲过,唇角悬着一丝冷意:“本殿若是受了伤,可就没办法上朝了。” 柳栖月愤愤盯着他,咬牙迈下楼梯。 赫连迟睨了一眼她的背影:“卓六。” 卓六穿着一身夜行衣,突然蹦了出来。 赫连迟盯着他这身衣裳,“你是侍卫,不是暗卫。” “主子,封一他们都这么穿。” “因为他们是暗卫!”赫连迟踩上卓六右脚,“把衣裳换了,本就不好看,现在更丑!” 卓六脸皮一抽,果断转移话题:“主子,您要吩咐什么?” 第58章 礼物 赫连迟收回脚,往画舫外的岸边望去。 天边擦黑,岸边燃了花灯,留下的尽是些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各个含羞带怯。 “昭阳回宫了?” “是。由长左大人护送回宫。”卓六抬头望向赫连迟的背影,“主子,国师大人请您今夜去府上小坐。” 入了夜,多了几许春的寂寥。 红墙金瓦,傲梅飘香。 养心殿中,仍插着两支清幽梅花,不知是衬了红釉瓶,还是红釉瓶衬了她。 “陛下,该翻牌子了。” 敬事房太监托着绿头牌,扬声提醒。 赫连肃放下手中书卷,揉揉眉心,“今个儿去皇贵妃宫里。” 常海上前提醒:“陛下,今个儿恐怕不便,昭阳公主今日出宫游玩,给皇贵妃带了些小玩意儿,皇贵妃欣喜,便让昭阳公主宿在翊坤宫。” “只给皇贵妃带了小玩意儿?” 常海颔首,连忙宽慰:“兴许是备了陛下那份,底下奴才疏忽,忘记送来了。” 赫连肃起身,朝殿外走:“朕得去瞧瞧,这没良心的小混丫头,究竟有没有准备朕那份。” “皇上摆驾翊坤宫——” 翊坤宫内炭火旺,殿内燃着暖香。 皇贵妃摆弄了一会儿桌上的小玩意儿,以及桌上摆放的几十卷精美厕纸。 “前些天陛下那边送来两卷,我可是当宝贝供着,没成想,你这丫头比你父皇大方,竟送来如此大一袋。” 赫连玉咬着水晶茯苓糕,含糊不清摆手:“主要是有事和娘娘商量。” “你父皇说得倒没错,你这丫头是个小滑头。”皇贵妃捏着手帕,往赫连玉嘴边擦了擦,“说说吧,咱们昭阳要商量什么事儿?” 赫连玉一听有戏,赶紧往皇贵妃身边挪,瞧着像是只猫儿,格外有趣儿。 皇贵妃眼中含了笑,与赫连玉拉近距离。 赫连玉趴在皇贵妃腿上,眼含期待:“娘娘,可不可以讲讲后宫的辛秘?” 皇贵妃脸色微滞,镇静问她:“昭阳想听什么辛秘?” 赫连玉掰着手指头数:“就是哪个妃子是赫……父皇的爱而不得呀,哪个妃子和侍卫私通呀,哪个妃子和哪个妃子互相陷害,互相打对方娃娃呀……” 皇贵妃眼角一抽,正要叮嘱赫连玉注意言行时,余光瞥见进来的赫连肃,他抬手示意她不要让赫连玉发现。 皇贵妃垂眸,笑问:“昭阳想知道这些作甚?” “师尊收了我的话本子。”赫连玉愤愤不满,握着拳哼声,“他太讨厌了!不过——” 赫连玉尾调拉长,软软糯糯拐了十八道弯,朝皇贵妃撒娇。 “我想嘛,后宫里的闲事肯定多!前两天醒春还同我讲了魏公公克扣薛贵人炭火的事。” “哦?这事儿我竟不知道。”皇贵妃佯装糊涂,“昭阳可否给本宫解解惑?” “唉。只能说一报还一报,都是苦命人。”赫连玉摇头晃脑,“这话还要从薛贵人还是淑妃时说起。当时淑妃的衣裳被浣衣局的红缨姑娘洗坏,她将红缨姑娘送入慎刑司,打得没了命。” “红缨姑娘有个相好,就是魏公公,魏公公曾试图救出红缨姑娘,不过最终徒劳。” “后来,淑妃成了薛贵人,魏公公又在内务府当差,克扣薛贵人的炭火之类,实在是容易。” 赫连玉打了个响指,小脑袋往皇贵妃跟前凑凑:“尤其是,父皇后宫的女人贼多!薛贵人失了宠,一时半会肯定争——” “赫连玉。” 赫连玉后背一紧,尾椎骨窜起凉意,她趴在皇贵妃腿上,僵硬转头,被大步上前的赫连肃掏到怀里。 “你这张嘴,成天没个把门!” 赫连玉冲他笑笑,想往他怀里爬出来,但被禁锢地牢固,挣扎几下,便放弃了。 “听说你给皇贵妃送了些小玩意儿?” “啊?”赫连玉装傻,“听谁说的?没有呀。” 赫连肃:“……” 皇贵妃忍俊不禁,眼神瞥向赫连肃,怪不得他喜欢,偌大的前朝与后宫,唯有这小丫头拿他当寻常父亲相处,不惧他九五之尊的权威。 赫连肃戳她腮帮子,故作生气:“宫里可都是朕的眼线,他们都瞧见了,你若是骗朕,朕明日便叫人搬空你的小宝库。” 赫连玉拍掉他的手,踢了他两下,将身上的小荷包递给他:“哝,送给父皇的礼物。” “朕瞧瞧是什么好……金瓜子?” 皇贵妃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金瓜子往常都是主子赏赐奴才的东西,这丫头好生没规矩。 “昂。”赫连玉扬扬下巴,一脸肉疼,“我才给了师尊一颗,剩下的九十九颗可全给父皇了。贵着呢!” 赫连肃沉默,不知道该先心疼国师,还是该先揍赫连玉。 “小玉儿啊。” “昂?” “宫里的规……罢了。”赫连肃收好金瓜子,“你那厕纸的生意做得如何了?” 赫连玉小脑瓜一转,恍然大悟:“嗷~父皇!你还想要免费的厕纸,对不对?” 话外音。 她懂! 赫连肃长叹一口气:“何以见得?” “我觉得是!” 理直气壮。 赫连肃和皇贵妃齐声一笑。 “好,既然朕想要,你该如何?”赫连肃顺着她,往下问。 “父皇你放心吧!我已经和内务府的曹公公商量了厕纸的供应,从二月十五起,厕纸将正式成为各宫供应的一类!” “动作挺利索。”赫连肃夸赞,瞧着她明媚的小脸,“就这么喜欢银子?” “才不是呢!我的银子可是大有用处!”赫连玉掰着手指头数,说得眉飞色舞,“一部分银子用来建设孤老院和医馆;一部分银子建设工坊;一部分银子买糕点、话本子、金钗……” “你倒是算得清楚。” 赫连肃从未想过这些,他以为她爱财,是因为她幼时衣食短缺,心中时常不安;他从未想过,她会为天下百姓考虑。 “天色不早了,朕让常海送你回凤阳阁。” “可是娘娘说我可以宿在——” “朕要宿在翊坤宫。” 赫连玉幽怨盯着赫连肃,转头望向一身雅韵尊贵的皇贵妃,小脸同情。 后宫的女人真可怜。 越漂亮,越要被糟蹋。 眼不见为净,她得回去准备太子寿诞礼物去,赫连迟不配合,她又想要巧思,只能从系统商城兑换。 赫连肃拎着她后衣领,脸色肃穆,带着一丝古怪:“给朕说说,你这表情是何意?” 第59章 混丫头 赫连玉无辜眨眸,冲皇贵妃挥挥手:“没有呀。娘娘晚安。” 赫连玉挣扎着,从赫连肃手上脱身,跳到地毯上,冲常安醒春招呼:“常安,醒春,快走啦!” 二人迅速冲赫连肃与皇贵妃行礼,匆匆追上赫连玉的步伐。 “常海,你去送送。”赫连肃发话。 赫连肃收回视线,朝皇贵妃伸手,皇贵妃忙放上手,行至榻前。 皇贵妃站在他身侧,为他解下衣裳。 “薛贵人宫中之事,颜儿可知?” 皇贵妃轻笑,将赫连肃的外袍递给身边的大宫女代雁,“陛下赐臣妾代掌凤印,后宫之事,臣妾自然清楚。” “你倒是坦诚。”赫连肃掀唇,大掌按在皇贵妃的腰间,“朕方才瞧见桌上的胭脂,也是小玉儿送来的?” “陛下好眼力。”皇贵妃眼梢抬上春色,柔荑轻张,灵活如蛇,探入赫连肃腰间,越发向内向深,“昭阳这丫头有意思,想用些小玩意儿,向臣妾打探陛下后宫之事,还说呐,往后编了书,挣了钱,分臣妾一份,哈哈……” 赫连肃朝代雁递了个眼神,代雁颔首,无声退下至外殿,低声命人备上热水。 翊坤宫内殿,燃着鹅梨帐中香,床幔内人影交叠。 凤阳阁寂静,内殿宫灯仍旧亮着,只是内殿并无人伺候。 赫连玉摸出日记本,趴在枕边,往上边写着。 [二月初十,带师尊出门玩的一天!] [路上看到了田野、玩了纸鸢、坐了画舫,还遇到了柳栖月!只不过,她好像不太一样了。] [身上没有原本的洒脱和肆意,好拘谨好忧愁。难道太子苛待了她?唉~如果她能逃离太子府,兴许就能做回原本的柳栖月?可是大夏怎么办?] [不吃人,似乎就不能活人?] [算了,先准备送给太子的寿诞礼物吧!] [亩产一百石的高产小麦种子!太子绝对会喜欢!] [利国利民,还能让太子立功,我可太聪明了。] [坑太子点什么好呢~] 当夜。 翊坤宫内殿,赫连肃抱住皇贵妃,肩膀一抖,脸色微变,皇贵妃垂眸掩住尴尬,趴在赫连肃怀中,指尖轻滑他的胸膛,轻声喘息加快: “陛下,臣妾方才听常海说,您今个儿一直在处理政事,这连轴转似的,定然将您累够呛。” “到了翊坤宫,臣妾也疏忽,非但没让您歇歇疲惫,竟缠着您荒诞玩乐,臣妾知罪。” 皇贵妃将脸贴在赫连肃胸口,如猫儿似的轻蹭,音色娇柔委屈:“陛下,你罚颜儿吧,是颜儿不识大体。” 赫连肃想着亩产百石小麦的事,没多少心思听皇贵妃撒娇,但女子撒娇,他极受用,揉捻着皇贵妃的酥乳,深眸幽远:“颜儿可知春麦播种时日?” 皇贵妃春色荡漾,轻笑:“陛下考不住颜儿,颜儿当年可是随陛下微服私访过两次的,春麦播种是在三月初,可对?” “颜儿可知春麦亩产?” “约莫十五、二十石,收成不好的时候,不足十石。”皇贵妃话音刚落,便被翻身压在锦被上,撞入赫连肃浓郁春色的深目,心中一颤,小声惊呼,“陛下?” 赫连肃难耐胸中激动,埋头轻啃茱萸,“颜儿聪明。” 皇贵妃虽不知自己哪里‘聪明’,但赫连肃龙心大悦,又对她热情,她便迷迷糊糊拥住,放任了去。 丢了几次,皇贵妃实在没了力气,整个人像是泡在水中,瘫软着,娇声求饶:“陛下,您明日还要早朝,放过臣妾吧。” “你睡,朕还不困。” 皇贵妃眼皮睁不开,又实在累得慌,“陛下,那臣妾便失礼了……” 失去意识前,皇贵妃心中一甜,她可是第一个被皇帝伺候睡着的妃子…… 将近一夜的荒唐,反倒是成就了皇贵妃盛宠的风头。 代雁为皇贵妃身上涂药,消退身上斑驳的青红痕迹。 “代雁,你派人向嵊儿打听打听春种之事,尤其注意春麦。” 皇贵妃趴在榻上,漂亮的桃花眼朦胧半阖,气势慵懒尊贵,完全没有昨夜的娇柔。 “奴婢知晓了。”代雁应下,眼中心疼,“娘娘,您昨夜受累了。” “还好。”皇贵妃懒散闭上了眸,“宫里才进新人,样貌鲜妍,气质干净,各个都讨人喜欢,陛下未腻本宫,是本宫幸运。” “昭阳那边送了东西没有?”皇贵妃笑,掀起眼皮望向代雁,“小丫头可是本宫的宝贝,若是她昨日不来,陛下哪里会来?” 代雁是家奴入宫,对待皇贵妃最为忠心,也最清楚皇贵妃所想:“已经送去一对东珠,两位南方糕点师傅,只是公主还未起身,因此是常安公公代为收下。” “还未起身?那会儿得辰时了?昨个儿晚上那丫头调皮了?” “娘娘猜对了。”代雁含笑,“听常安说,夜里公主睡不着,一个人偷摸爬到了房顶上,若不是醒春在内殿探了一眼,怕是要得风寒。” “这丫头……”皇贵妃笑骂,“怪不得陛下叫她混丫头!好生没规矩!” 代雁给皇贵妃涂着药膏,殿外小太监扬声禀报:“启禀娘娘,凤阳阁醒春姑娘求见——” 代雁为皇贵妃披上衣裳:“请进来。” 皇贵妃起身,坐到椅榻上,醒春进殿行礼。 “醒春拜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起来吧。” “娘娘,殿下命奴婢给您送……”醒春脸皮薄,有些说不出口。 皇贵妃心中欢喜,对赫连玉及她宫中人倒是宽和许多,“小丫头莫不是给本宫出了个难题?” 醒春听到皇贵妃温声笑语,心底紧张减少许多:“殿下给您送了一套里衣。” “里衣?”皇贵妃疑惑,“昭阳送本宫里衣是为何?” 醒春将里衣呈上,大着胆子说:“殿下说,您穿着见陛下,陛下定会欣喜,若是有成效,劳烦您向宫内妃嫔介绍。” 皇贵妃拎着少的可怜的布料,脸颊通红,让代雁挥退宫女,用扇子扇去脸上燥热:“昭阳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混丫头!” 醒春赶紧跪下,“娘娘恕罪。” 代雁屈身将醒春扶起:“醒春姑娘莫怕,娘娘并无怪罪公主之意。” 皇贵妃侧过身,摆弄着送来的里衣,轻笑:“本宫疼昭阳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她,这鬼丫头打算做些什么?” 醒春小脸绯红,活像是煮熟似的,“殿下还说,若是此衣有效,便开一间铺子,在京售卖。” 第60章 麦种 皇贵妃笑:“本宫看好昭阳的想法,等陛下得了空,得先同他商量一番,你先回去吧。” 醒春正要告退,皇贵妃又喊住了她。 “代雁,本宫记得兄长送来几匹缎子,你抱与醒春,带去凤阳阁给小丫头瞧瞧,若是喜欢了,做两身衣裳,若是不喜,做两双鞋子也是极好。” 醒春屈身:“谢娘娘。” 醒春带着缎子回凤阳阁时,赫连玉已经出了宫,只是这次并未带常安。 “皇贵妃又赏了东西?”常安翻了翻缎子,命宫里的小太监收好。 醒春给自己倒了杯茶,靠在墙边,“对,我瞧着娘娘挺喜欢咱们殿下。常安,你今个儿怎么没陪殿下出宫?” “殿下许是有重要事。”常安猜不到赫连玉的想法,也不想过多猜测,便转移了话题,“俞施姑娘为何还未回宫内?” 醒春蹙眉:“一直没听说俞施姑姑回来的消息,原本半月前就该到的,近日繁忙,倒是忘了。一会儿我出去打听打听。” 东街区,太子府。 长左驾着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前。 带刀侍卫正肃穆而立,几人上前行礼:“见过长左大人。” “参见昭阳公主,公主千岁。” 赫连玉被长左抱下马车,拿出一块令牌,心底发虚,但面上不虚:“父皇命本殿来见太子,有几句话交代。” 侍卫们纷纷侧身,打开大门:“殿下请。” 赫连玉纳闷他们的痛快,竟然不问真假,不过她能进去,便不管有无阴谋。 周擅迎接赫连玉与长左,将他们请入主院堂内。 太子见到来人,眼中带笑,亲自给赫连玉捧上一杯奶羹:“昭阳可是稀客。” 赫连玉‘嗯哼’一声,笑眯眯冲太子招手,太子矮身蹲在她身侧:“太子哥哥,二十一日是你的诞辰,但是因为江南恩科的事,我不在京中,所以提前给你送来贺礼。” “昭阳有心了,孤先多谢昭阳惦念。” 太子心中期待,亩产百石,如神迹般,若是推广至民间,天底下怎会出现饿殍! 赫连玉给长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 长左:“要回去吗?” 赫连玉:“……” 他是只能看懂师尊的眼色? 太子也默然,少见长左此等‘率真人’,他解释:“长左大人,你与周擅先去吃杯茶,孤与昭阳说些兄妹间的体己话。” 长左抱拳,与周擅一同退了出去。 堂屋没了人,赫连玉便扯出一个荷包,递给垂眸稳定情绪的太子。 太子手中微颤,他知道里边是什么,难以抑制激动,再抬眸,便是纯良温和,眼带疑惑:“这是?” “这是我从师尊那儿求的小麦种子。”赫连玉朝太子手舞足蹈解释,“这可是师尊呕心沥血、苦心研制许久,他本来想献给父皇邀功,但是!” “哼,太子哥哥过寿诞,可不能让师尊盖过风头!” “我可是求了师尊好久好久,他才勉强给了我。” “师尊说了,这种春麦种子,三月初播种,七月初便可丰收,亩产百石!” “太子哥哥,厉不厉害?” 太子喉咙发黏,四肢百骸汹涌着浪涛般的喜悦激动,赫连玉的每个字落入他耳中,都被无限放大,振聋发聩。 他屈膝,一条腿跪在地上,扶着椅子,仰头望着赫连玉:“如此珍贵的东西,昭阳该亲自交与父皇。” 他与她是名义上一母同胞的兄妹,可到底不是事实。 他看得出来,她与赫连迟的关系,要比他亲近些,这种大功之事,她没有先交给赫连迟,反倒是给他,令他难言其中感受。 “那不行。”赫连玉摇头,“我好不容易才想出送什么贺礼,怎么能自个儿占了。” 其实,她也是存了利用的心思。 她要护师尊渡劫,肯定要让大夏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借太子寿诞,让他献上高产麦种,皇帝会高兴、太子会高兴、天下百姓会高兴。 一石好多鸟! 赫连玉戳戳太子的手,“太子哥哥,我听说你后院藏了个大美人诶。” 太子面色一赧:“昭阳切莫胡说,你年岁小,多读书才好。” 赫连玉冲他撇撇嘴,“你跟从前的师尊似的,老古板!” “昭阳可要用些甜点?” “不用啦,我得回去见师尊,他让我练的大字和武功,还没练完呢。” 赫连玉办完事,直接离开太子府,半个时辰后,太子府的马车驶向宫门。 御书房。 “父皇,儿臣得一神迹,特献与父皇。” 御书房外,常海守在外边,仰头望着湛蓝的天,同一旁的小太监道:“这几日天变得厉害,再去暖两盅汤。” 小太监奔走,拐弯时传来稀碎声,紧接着便是怒骂声。 常海回眸瞧了一眼御书房紧闭的殿门,抬脚往拐弯处走去。 “该死的狗奴才!这可是我家主子亲手为陛下炖做的人参乌鸡汤!” “奴才该死,蓝贵人恕罪。” “你这种不长眼的东西,竟然也敢在御前伺候?简直……” “请蓝贵人安。”常海走过来,微微躬身,冲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掀眼皮,“先去御膳房备汤,万岁爷与太子的事你可耽误不起,蓝贵人是主子,气量大,不会同你计较。” 小太监赶紧爬起来,往御膳房跑。 常海望向蓝贵人,眼皮略垂:“蓝贵人可是要见陛下?” “自然。”蓝贵人端着架子,瞧不上常海这个阉人,但也知道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因此不敢得罪,“陛下近几日未去钟粹宫,许是太操劳,毕竟本主是陛下的妃嫔,自该为陛下的安康着想。” 常海低头,掩住讥讽:“陛下与太子正在商议要事,不如请贵人先行回宫,稍后奴才与陛下禀报。” “不必。”蓝贵人将眼定在御书房门口,“陛下操劳,我便在这里稍等,正好伺候陛下午膳。” 常海垂首暗暗警告:“陛下与太子午膳可能议事,贵人若是执意等待,怕是会引得陛下不喜。” 说罢,常海便恭敬转身,蓝贵人再度喊住他。 “贵人可还有其他事?”常海顿住脚步,依旧一副恭敬姿态,“奴才得回御书房外候着,还请贵人略说。” 蓝贵人捻着帕子:“自然。前几日陛下——” 不等蓝贵人说完,一个小太监便疾步跑了过来,在常海耳边低语几句,常海脸色微变。 第61章 皆在变化 常海略加思索,吩咐小太监几句,具体说了什么,除了二人,并无人听到。 蓝贵人眼巴巴张望着,思索着,也嘲讽着。 常海挥退小太监,正欲去御书房门前候着,仍被蓝贵人叫住。 “常公公,前……” 噼里啪啦声传来,再一次打断蓝贵人的话,常海赶紧往御书房门口跑,蓝贵人双目微亮,抬脚便跟上。 宫女小跑两步,低声劝:“主子,陛下在与太子发脾气,咱们还是躲躲吧?” “躲什么?能劝陛下消气那是我的本事,皇贵妃徐娘半老的年纪仍能得一夜盛宠,本主年芳正好,哪里比不得皇贵妃?” “主子慎言!” 宫女脸色煞白,抬眸觑四周的小太监们,心中恐惧。 御书房门大开,太子被踹出门。 “滚!你给朕滚!” 暴喝声惊得在外伺候的宫人们齐刷刷跪下,以头抢地。 常海连忙扶起太子。 一个茶杯炸在太子脚下,瓷片碎片乱溅,正巧划伤上前的蓝贵人脸颊,她惊呼。 “你给朕回府好好反思!这太子你若是不想当,朕便薅了!” 常海不敢再扶太子,忙跪下,蓝贵人本想上前劝劝皇帝,奈何被身后宫女拽着跪倒在地。 一时间,除了太子立于原地,与皇帝对峙,其余人皆惶恐伏跪。 太子眼底绝望,正对着御书房门,掀袍跪地:“求陛下废儿臣太子之位。” 话音未落,殿内又飞出一只茶杯。 “滚。” “求陛下废儿臣太子之位。” 几息后,御书房门外踏出一只黑靴,向上一袭藏青色金龙锦袍,再向上,一张比之煤水阴沉的脸。 “常海。” “奴才在。” “取一碗绝子汤,一杯毒酒。” 常海不敢耽搁,连忙退下取东西。 太子想到什么,满目震颤:“父皇您……” 赫连肃一肚子火气,抬脚将太子踹倒,手扎在茶杯碎瓷片上,原本尊贵温和的太子,如今满身狼狈。 “太子,你献麦种有功,且无大错,朕怎会无故剥夺你的太子之位?”赫连肃居高临下,俯视狼狈的儿子,“阿里娅可以活,也可以嫁给你,只要她喝下绝子汤,朕便将她赐你为良媛,如何?” 太子手与胳膊滴血,渐渐浸透袖口。 他阖眸跪首,额头贴在地面,无力应下:“儿臣谢恩。” “陛下~” 赫连肃温闻声望去,蓝贵人扶着宫女的手,婀娜多姿往赫连肃跟前走。 “陛下怎么发如此大火气?太子就算做错了事,您也切莫气坏了身体,您得为了江山社稷,多多保重。”蓝贵人将手抚到赫连肃胸口,声音柔媚,“陛下~方才臣妾亲手做的鸡汤被……” 赫连肃攥住蓝贵人的手腕,将人从他身上撕下来,甩在地上。 “贵喜,传朕旨意,蓝贵人殿前失仪,拉下去重责三十大板,撤去绿头牌。” 赫连肃收敛怒气,转身回御书房,刚走一步,又回身,狠狠踹太子一脚。 “执迷不悟!” 太子重重摔出去,额角碰上碎瓷片,血如泉涌,未见他皱一下眉头。 皇帝对太子大发雷霆的消息,一天之内传遍朝野。 赫连玉在国师府练字,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师尊,你能算出最后谁当皇帝吗?” 赫连玉往谢让尘身边凑,打扰他奏琴。 “帝星不明。” “啊?”赫连玉怔愣,转而存疑,“师尊,你蒙我?你不是什么都能算吗?” 谢让尘将她的手移开,弹了一段平和弦音:“决定改天机那一刻,天机便攥在了人手中。” 赫连玉抿唇:“师尊,你装高深,是算不出来吧?” 谢让尘:“……” “没关系啊师尊,你其他地方神通广大啊!你看啊,你能让植物开花,能让果树结果,能自己吃饭,能自己睡觉,能——” “去演武场练半个时辰。” “……” “不练完不许吃饭。” “……” 谢让尘瞥她一眼。 “你就是不禁夸!”赫连玉边咬牙,边跑开,“不禁夸!” 谢让尘收了琴,招来了沈管家:“那批药可送去天兴城了?” “公子,还未,只差半日行程,今夜之前,能顺利进城。” “去备些瓜果,炖煮成甜羹,半个时辰后送去小书房。” “明白。” 入了夜,春色朦胧,让人瞧不清。 太子府。 西院。 “爷,您伤好些了吗?” 柳栖月不知道怎么面对赫连晟,她才被赫连迟侮辱,虽说没有实质性伤害,可她越发厌恶他,对赫连晟的愧疚越来越深。 太子双手手腕缠着纱布,如玉的眉眼仍旧平淡温和。 “养几日便好,良娣无须担心,这几日孤与阿里娅之事,确实麻烦你了,赶明儿从孤的宝库,挑几件喜欢的玩意儿。” 柳栖月垂眸,强颜欢笑:“爷守得云开见月明,纳阿里娅姑娘入府,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妾身不觉得麻烦。” 她原本打算相敬如宾,在太子府安安生生过日子,可府里的怠慢、阿里娅恃宠拿乔、太子的应付、赫连迟的凌辱,实在让她无法忍受。 “也罢,你好好休息,孤去霜月院看看阿里娅。” 柳栖月拉住太子,劝道:“爷,姑娘才被灌下汤药,心中怨气盛,您这会儿去,怕是会伤了自己,不如等明日,妾身劝一劝,往后总归要一起侍奉爷,姑娘得早日解开心结。” 太子并未听劝,抚落柳栖月的手:“阿里娅性子倔,又爱拈酸吃醋,你若是过去,她定会伤了你。” 柳栖月垂眸:“爷今夜可是要宿在霜月院?” “她不会让孤宿她那里。”太子睹柳栖月一眼,“孤过去瞧一眼便过来。” 柳栖月说不清心里头什么滋味,她知道他这是做给府中人看,除了她被抬入府当晚行了房,其余夜晚,他虽宿在西院,但什么也不做:“妾身明白。” 送太子出了西院,柳栖月深呼一口气,“碧云,取铃铛与鲛绡来。” 她不能总坐以待毙,起码,先在府中立足,再谈往后怎么办。 千万家灯火熄灭,京城上阳楼仍亮如白昼。 “师尊,你竟然答应这么晚出门,实在是稀奇。” 谢让尘眺望楼外,“万事万物,皆在变化。” “师尊,你能说通俗易懂的人话吗?” 谢让尘轻叹一声,遂了她的意:“闷久了,总得出来透口气。” 赫连玉笑嘻嘻往桌子上爬,坐桌子边沿,踢腿踩谢让尘的玄袍,软声撒娇:“师尊呐~今日我请客,所以,求你个事情呗~” 第62章 师尊好美 “何事?” 赫连玉拽住谢让尘袖口,使劲儿摇晃:“我得了一件宝贝,是能亩产百石的麦种。我送与了太子。” “好事。” 赫连玉毫不犹豫点头,“当然是好事!只不过……” 赫连玉扭扭捏捏,揪着谢让尘袖子惺惺作态:“我为了给师尊扬名,就说麦种是师尊呕心沥血制出,师尊你瞧我对你多好!往后哪还有我这么好的徒弟!” 说罢,她抬脚踩人的动作越发快。 谢让尘攥住她的脚腕子,抬手拎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放到地上:“嗯。” “师尊答应了?”赫连玉黑眸干粹透亮,捧着下巴冲谢让尘夸,“能遇到师尊,真是我八辈子的福气嗷~” “嗯。”谢让尘将茶杯抵在唇边,“我倒了八辈子霉。” 赫连玉:“……” 啊! 煞风景! “师尊,我要去下边玩,你自己搁这儿喝茶吧!” 谢让尘余光送赫连玉出去,出声:“长左。” 长左从窗户外蹦进来,背上的长剑一震,红色剑穗儿与他黑发纠缠,又迅速分离,泾渭分明。 “找一趟韩行之,让他照看着玉儿。” “明白。” 上阳楼是京城七十二家酒楼之首,开在最繁华的地段,是京城,乃至大夏赫赫有名的风雅之地。 上阳楼共有五座三层主楼,主楼之间有飞桥栏杆相连,可谓富丽堂皇,气派无比。 赫连玉出了包厢,便被走廊楼梯大厅的繁华迷了眼,不知该去向何处。 索性顺着乐声,下了楼。 不等她认真逛一逛金玉满堂的上阳楼,便被一个着艳衣的年轻姑娘追上。 “小姐,我家主子请您去西楼小坐。” “我?”赫连玉抬眉,疑惑,“我第一次来,不认识你家主子。” “小姐,我家主子受公子所托,带您赏玩上阳楼至亥时。” 赫连玉咬唇,她家师尊怎么哪里都有熟人? “小姐?” “走吧。” 赫连玉被带至二楼,从飞桥栏杆上行过,见半城夜色,至西楼止。 “小姐,我家主子在里边等着了,您进去吧。”艳衣姑娘只送到了门口,便告退。 赫连玉敲敲门,“有人吗?” ‘吱呀’ 镂空木门从里边打开,一位颀长身段,着白衣的年轻公子走出。 他便是上阳楼的东家,韩行之。 韩行之此人气质文弱,温润如春雨,身上的白衣又衬得他有几分书生气,丝毫不见商人的精明市侩。 “小姐进来坐,还是由韩某领路去赏乐看舞听戏,亦或是挑几件稀罕玩意,看一两场凶兽角逐?” “好全能的酒楼。”赫连玉眼里冒火星子,“每日能挣不少银子吧?” “每日流水约莫万两。” 赫连玉:“!!!” 韩行之谦虚颔首,“比不上小姐。” 赫连玉仰头问:“我可以点花魁姐姐吗?” “不可。” “有漂亮的小倌儿吗?” 韩行之嘴角抽搐,“小姐,恕我直言,您也不想被公子揍吧?” 赫连玉:“……” “小姐想看上阳楼点满花灯吗?上次点满花灯,还是在正月十五灯节时,如今已经过去许久。” 赫连玉默默补充:“还未满一个月。” “没有吗?”韩行之不在意笑笑,“小姐想看吗?” “会不会太破费?”赫连玉无辜眨眸,“我家师尊有钱,记他账上吧。” 韩行之唇角悬起笑意,“自然不会让小姐与公子破费,无非是数盏花灯,能博小姐欢颜,乃上阳楼荣幸。” 赫连玉轻啧:“真会说话,改天能教教师尊就好了。” 韩言之哽住,招来一个小厮,吩咐几句。 赫连玉扒着木质栏杆,眺望远处,惊讶发现能看到皇宫的部分格局。 小厮退下去办事,韩行之走到赫连玉身侧,“小姐在看皇宫?” “皇帝没有查封这里?”赫连玉仰头,手指指向皇宫方向,“你已经威胁到了皇宫安危。” “小姐放心,这处西楼平时不对外开放;如若开放,也仅限大堂,客人们被明令禁止在西楼眺望。” “点花灯要些时间,小姐随韩某去赏奏几首词曲?楼里最近得了两首绝唱,一首《春江花月夜》,以清丽之笔,书幽美邈远、惝恍迷离月夜图,实在是难得。” “近日客人们都爱听,小姐不妨也听一听?” 赫连玉想起画舫游玩那日,柳栖月写的似乎是《春江花月夜》,“作者是?” “已经作古,听他弟子说,唤张若虚。”韩行之摇头,“大才,可惜了。” “不说这些丧气话,小姐随我下去听听?” “好啊!” 韩行之带赫连玉穿过飞桥,进了中间主楼,在大堂内寻了个清净位置。 乐女们演奏着曲儿,中间台子上舞女们跳着舞,台下客官们或是欢呼,或是往台上掷银子。 几道清爽小菜,同一盅奶羹上桌。 赫连玉偏头,不可思议:“酒楼不上酒吗?” “公子不允你饮酒。” 赫连玉撇嘴。 韩行之瞧着她失望的小表情,被逗乐,“你才多大年纪,竟然想着喝酒、找花魁,这要是长大还得了?” “长大怎么了?”赫连玉握拳,“长大后,我可以喝更多酒,找更多花魁!还有小倌儿!” 花魁和小倌儿,多么有故事的人啊! 想听! 韩行之冲她眨眨眼,示意她看后边。 赫连玉满不在乎回过头,小脸僵硬,猛地一回头…… ‘咔嚓’ “啊——” 赫连玉眼里沁出泪儿,捂着脖子抽抽搭搭。 韩行之笑言:“瞧公子把小姐吓得,脖子都扭着了。” 赫连玉捧着带泪痕的小脸,正要用力掰正,被谢让尘按住了脑袋。 “脖子疼?” 赫连玉委屈想点头,一动脖子便龇牙咧嘴,泪儿止不住流:“师尊,你先给我拿条帕子,眼泪儿糊嘴,好咸啊。” 谢让尘:“……” 韩行之:“……” 谢让尘认命地给她擦泪儿,边擦边教训:“怎么也改不了你这莽撞性子,还不是苦了自个儿?” “师尊,你好美。” 谢让尘手一哆嗦:“胡——” “你不说话就更美了。” 谢让尘脸黑,迅速给她擦干净眼泪儿,手指捏着她下巴。 ‘咔嚓’ 脖子归位。 第63章 花央 赫连玉手搭在脖颈上,转转脖子,朝谢让尘笑笑:“好了耶。” 谢让尘收回手,将帕子一丝不苟折好,收起。 “公子不妨在此处小坐,稍后赏一赏满楼花灯。”韩行之邀请。 “可。” 上阳楼座无虚席,饮酒作乐者数不胜数。 小厮伙计们四处奔走,燃上花灯。 “小二,谁家公子如此大手笔?怎地又点上花灯了?”一桌客人抬手,喊住奔走点灯的伙计。 伙计颔首爽朗一笑:“东家为一位小姐所点,说是博小姐一笑!几位公子吃好喝好啊!” 说罢,伙计正欲走,桌上几个公子拉住他,递给他一锭银子。 “小二,你家东家这是喜欢上哪位小姐了?是万花楼的斐斐姑娘,还是教坊司的花央姑娘?难不成是谁家千金?” 伙计笑着摇头,大大方方将银子收入囊中,手掌一伸,迎着几人期待的眼神,哈哈一笑:“都不是!几位公子等着看花灯吧,小的与红娘子知会一声,为您这桌上一道花炊鹌子!” “你这小二!” 上阳楼东家为博小姐欢颜,点满花灯,顷刻间传扬沸腾。 以至于有客人开了赌局,猜测东家为的是哪位小姐。 正抱着银丝酥啃的赫连玉眸子大亮,拽了谢让尘腰间的承露囊,“师尊,我给你赢银子去!” 赫连玉兴冲冲找下注的地方,风风火火挤过去。 开赌局的男人正激昂陈词。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万花楼斐斐姑娘,舞艺一绝!” “教坊司花央姑娘!演乐绝伦!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妙音楼燕乐乐姑娘!才貌双全!” “神秘姑娘!可能是大家千金,也可能是小家碧玉!各位客官尽情猜测!明日为大家揭晓赌局胜负!” 赫连玉个子小,挤进去后,瞧见的全是腿,空气稀薄,各种香味混合,挤压得她小脸涨红。 赫连玉扒拉开旁人的大腿,逃到人群外,气喘吁吁喘着粗气,享受清新的空气。 “小姐可是与家人走散了?” 声音冷柔,如天山雪融般,令听者着迷。 赫连玉站直仰头,一道窈窕身影入目,脸上一块红纱,最显眼的,是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系着一条红线。 花魁! 赫连玉脑袋里蹦出两个字,经久盘旋。 “小姐?” 赫连玉回过神:“昂。” “小姐可是与家人走散了?” “没有,我来下注,可惜挤不进去。”赫连玉冲她笑笑,干净明媚。 “小姐若是信得过,不如由我身边的丫鬟替小姐代劳?” “好呀,麻烦了。”赫连玉毫不迟疑将囊袋塞与丫鬟,“下注人写赫…何其多!给神秘姑娘下注!” “何其多?小姐这化名倒是有意思。”红纱姑娘轻笑,眼中冷涔涔,并无多少笑意。 丫鬟往里边挤去。 “小姐给神秘姑娘下注,莫不是认识?”红纱姑娘眼底揪着探究,仍旧笑泠泠模样。 赫连玉摇头,装傻充愣:“不认识,但可以凭感觉!” “小姐不怕银子亏光?” 赫连玉小手一挥,豪爽:“有钱!” “这里客人杂乱,始终不是久待之地,不如我送小姐回家人身旁?” 赫连玉摆手拒绝,将身一扭,跑开:“不用了!我认路!” 赫连玉跑回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本她想久待一会儿,和漂亮的花魁姐姐谈天说地,可刚才的花魁姐姐眼神不太对,像个牙婆子。 她怕对方罩个麻袋,将她绑了卖掉。 她像阵小旋风,风风火火坐回原位,捧着温茶咕嘟咕嘟下肚。 谢让尘与韩行之望她。 “发生何事了?” 赫连玉喝了一大杯,才将茶杯放下,呼出一大口气:“刚才碰见一个面戴红纱的大姐姐,眼神有些吓人。” 谢让尘目光挪向韩行之,韩行之略思索。 “许是花央姑娘,她喜戴红纱。她曾是将门所出,只是当年花家犯贪污、欺君等罪,被抄了家,男丁斩首,女眷入了教坊司。” “上阳楼不乏官员作乐,花央姑娘许是随哪位大人而来。” 韩行之令伙计撤了桌,“公子,小姐,花灯已经点满,不妨去飞桥走走?” 赫连玉对花灯的兴趣,远没有对花央的兴趣高,她追着韩行之问:“她家有没有可能会被冤枉?” 韩行之顿住脚步:“小姐慎言。” “昂?戏台上不都是这么唱的?” “花家并非冤枉。”谢让尘将她脑瓜子摆正,推她往飞桥上行走,“稍后看完花灯,便让长左送你回宫。” 赫连玉不情不愿哼了一声,趴在飞桥栏杆上摆弄花灯:“师……” “陆侯?!” “师尊!陆侯!” 赫连玉一连蹦三蹦,指着另一楼飞桥上的男人,冲谢让尘比划。 “陆侯和花姑娘!” “看到了。”谢让尘淡然,抚手将赫连玉拽住,“走吧,莫扰了他人闲趣。” 赫连玉还想说什么,未出口,已被拽离。 夜半,国师府。 “公子,陆侯今日造访上阳楼,是为应对麦种之事。”韩行之执白子,落于棋盘之上。 谢让尘执黑子,不疾不徐下于高目:“花家旧部到了京城?” “是。” “找个机会,放了花央。” “公子是想……” 谢让尘落下一目:“水沸,鱼虾方能跃出。” 韩行之稍作停顿,紧随其后落子:“公子是为小姐?” “她要天下太平,要国泰民安。很有意思的愿望。”谢让尘眉眼不抬,落子却险而猛,将韩行之的布局攻之一溃,断了他前进的气,胜负已定,“今日到此为止。” “公子,还有一事。”韩行之并未起身告辞,“本该是乔折跟您说,但他不在,我只好代劳。前两日收到消息,京郊常平镇死了个宫女,查明后发现是那位半月前本就该归京的俞施姑娘。” “怎么死的?” “溺死。据说镇上百姓报了官,但官府一直拖着,并未受理。” “先不要插手,宫里会派人调查。你专盯花家之事。” 从宫外回宫内,夜已经深。 凤阳阁,终于迎来了‘俞施姑娘’。 俞施年岁长些,约莫三十岁,是宫里的老人,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度,显得格外稳重。 第64章 晚安,各位 “殿下,这是奴婢省亲带来的家乡特产,逾期半月归宫,是奴婢耽搁了,还请殿下恕罪。” 赫连玉吃了不少东西,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吃了两口,便让常安放下,由醒春辞冬伺候就寝。 [坐等收银子!] [马上就要下江南,该准备路上的东西啦~] [该怎么坑赫连迟一笔银子呢?不如从陆侯入手吧!] [话说,陆侯那么大年纪,足够当花央姑娘的爹了,老牛吃嫩草!怪不得花央姑娘冷冰冰呢!] [不过,陆侯好像处理过花家的案子,跑去勾搭人家女儿,不担心被捅死在床上吗?多好的下手机会!] [话说,太子哥哥啊,好大一颗恋爱脑,听说又被赫连肃踹了,惨兮兮~] [好几天没听说二皇子和他的侠女的事情了,不会分了吧?唉~苦命鸳鸯啊~如果赫连嵊不是皇子,大概率能和侠女成为一对眷侣。搞不懂,赫连肃不是不知道赫连嵊不想争皇位,干什么不让人家娶自个儿喜欢的女孩子!] [赫连迟的寿诞是下个月,估计那时候还在江南,该送点什么呢?他喜欢皇位,要不送件龙袍吧!偷着穿!他肯定喜欢!] [晚安啦!] 赫连玉合上日记本,无声补充:各位。 翌日清晨。 赫连玉用过膳,灌过汤药,带着常安与醒春去了翊坤宫。 彼时,正撞上给皇贵妃请安散场的一众妃嫔们。 常安低声提醒:“殿下,青色流云暗纹宫装的是赵妃,永乐公主生母。” 赫连玉望去,见正中间的赵妃面庞如桃,乌发如瀑,发髻高贵精致,插几支金钗花簪,着一条青色宫装,温和庄重:“昭阳见过赵妃娘娘。” 赵妃忙将她扶起,戴护甲的手指尽量回缩,以免伤到她:“不必多礼。本宫前两日还惦记着,想让雅儿去找你玩,奈何你忙碌,雅儿一直未寻得时间。” “昭阳今日可要出宫?雅儿闲着也是无趣,不妨一起做个伴?” 赵妃这几日一直数落赫连雅,怪她找不到空档接近赫连玉,又幸今日请安,遇到了赫连玉,索性抓紧时间给自家女儿安排上。 赫连玉对赫连雅印象不深,隐约记得和亲死在了异国,赫连肃以此为借口,踏平了那个小国。 “好啊,一会儿我去赵娘娘宫里寻雅姐姐。” “不必如此麻烦,一会儿本宫知会她一声,让她来翊坤宫接你,再带上近日她捣鼓的橘子水,酸酸甜甜,如何?” 赵妃态度温和亲切,赫连玉并不反感,便笑眯眯应下,进了翊坤宫。 目送赫连玉进了翊坤宫,赵妃才松一口气,回过神时,手已冰凉。 “娘娘何必上赶着讨好昭阳公主?臣妾见她这几日风头已过,陛下近日忧心太子之事,哪里还顾得上一个毫无用处的公主?” 说话的是白贵人,今年选秀入的宫,入宫之后,白贵人与蓝贵人风头盛了两天,后又沉了下去。 “娘娘,白姐姐说得是,如今昭阳风头已过,这一连数日,未曾听陛下提起过,估摸着是尽了那股子新鲜劲儿。” 赵妃抬手侧身,觑二人一眼,往回启祥宫方向走:“揣测圣意,可是大不敬的罪过。” 赵妃听不得昭阳公主失宠的话,她的雅儿还要搭上赫连玉,以争取不和亲的生机。 “白贵人与许常在失言,本该掌嘴受罚,但本宫惦念你二人入宫不久,便只罚抄佛经十遍。” 白贵人心中不服气,位分却比不得赵妃,只得咽下这口气,屈身:“臣妾领罚。” 许常在原本只想跟着白贵人,拍两句赵妃的马屁,没想到惹火上身,忙怯怯应下:“臣妾领罚。” 赵妃睨一眼身后众妃嫔,多数是新鲜面孔,一个个朝气蓬勃,眼里盛着野心,极有意思:“柳贵人,本宫一会儿要去御花园走走,听闻你识花草良多,可愿随本宫一道?” 赵妃目光落在柳栖霞身上,柳栖霞姐姐是太子良娣,跟太子沾着关系,太子又与昭阳是兄妹,护着点,总该没错处。 柳栖霞忙屈身,垂眉落眼敛了野心与欣狂,乖巧应答:“陪娘娘游赏御花园乃臣妾荣幸,是臣妾的福分。” 她入宫近半月,还未侍寝,若是有赵妃提携,何尝不能往上爬一爬。 翊坤宫内,宫人们忙碌麻利,给香炉换了清新的梨花香料,又备上别具一格的甜食。 “昭阳今个儿怎地想起来翊坤宫了?”皇贵妃拈了颗干果,喂到赫连玉嘴里。 赫连玉嚼完干果,笑眯眯往皇贵妃怀里拱:“娘娘好香哦~” “想来刚才的干果是甜的,咱们昭阳这小嘴也甜起来了。” 皇贵妃生疏拢住赫连玉,从未以这种姿势,亲近过孩子的她,一时不大适应,说别扭,却涌动着欢悦,心头甜滋滋的,像被花蜜裹了心脏,竟比被皇帝赏赐,还要甜上几分。 “嘿嘿。”赫连玉弯着眸子,黑溜溜的大眼睛灵动惹人怜,“娘娘,我给你送的里衣好不好用呀~” 皇贵妃回忆起前两日侍寝时,赫连肃看她的眼神,榻上也更放得开些,不禁脸颊发烫。 “你这混丫头,竟胡说八道。”皇贵妃脸热,“代雁,凤露果仁羹做好没有,快给昭阳端上来,这混丫头可馋得紧。” “娘娘污蔑人哦。”赫连玉已经猜到了效果,得寸进尺去碰皇贵妃红烫的脸颊,“娘娘脸蛋儿红红的,好漂亮呀~” 皇贵妃抬手遮住赫连玉的双眼,笑骂:“再调侃本宫,本宫就向你父皇告状去!看他罚不罚你!” “哼。”赫连玉扒拉下皇贵妃的手,“他最近可忙了,才没有空理我呢。” 皇贵妃环住她,轻声问:“昭阳见不到父皇,不开心了?” “啊?”赫连玉疑惑摇头,“没有呀,我每天都很开心,要练字、练武、学做生意、游玩,啊!对了!” “娘娘,我打算开一个里衣铺子,你要不要入伙?” “入伙?”皇贵妃意动,“昭阳可是缺钱?” 赫连玉耿直摇头:“不缺钱,因为娘娘最近风头盛,前几日一夜盛宠满京城皆知,如果这家店铺能借娘娘的光,百姓们乃至大家族的妻妾们,定会蜂拥、推崇。” 皇贵妃:…… 一夜盛宠? 若是放在敬事房那里说,可就是她不重陛下身体,不懂事。 可放到外人嘴里,竟纷纷艳羡。 那晚,她本想伺候陛下一两次便罢,后来不知怎的,陛下突然像头牛似的,有使不完的力气,以至于一整夜…… 现在想来,许是陛下一早便知春麦种子之事,才那般激动。 所谓盛宠,赶巧罢了。 至于昭阳的想法,皇贵妃不得不承认,论挣钱,她脑瓜子当真好使。 第65章 运麦种 开铺子的事,皇贵妃做得了主,只不过,事关昭阳,总要与皇帝说明。 “好啊,本宫让代雁拿与你一万两银子,至于其他事,劳烦昭阳多费费心,如何?” “没问题!”赫连玉拍着胸脯保证,“娘娘坐等银钱滚滚来吧!” “你这丫头!” 敲定开铺子的事,赫连玉便离开了翊坤宫。 刚踏出宫门,永乐公主赫连雅乘着轿辇,匆匆赶到。 “小玉儿,许久未见,气色好上不少。”赫连雅盈盈下轿辇,冲赫连玉轻笑,扶她上轿辇,“来,慢点。” 乘上轿辇,赫连雅拉着赫连玉细说宫里宫外的趣事儿,赫连玉爱听妃嫔之间的龃龉故事,她便将这几日发生的,皆说与她听。 赫连玉轻呼:“短短十来日,父皇已经废了一个蓝贵人。” “宫内龃龉极多,前几日我母妃被算计说错话,险些惹了父皇不快。” 赫连玉撑着下巴:“父皇就是不忙,忙的话就没时间来后宫,看妃子内斗了。” “妹妹慎言。”赫连雅眼睛一骨碌,“毕竟还在宫内,人多口杂,容易被父皇听见。” “放心吧,他可是一国之君,会闲得慌听我们说话?”赫连玉拍拍赫连雅的手,“他如果偷听我们俩说话,我这辈子瞧不起他!” 据陆侯与郑大人说,出了金銮殿后,某个小太监在陛下耳边低语几句,陛下脸沉得滴水。 巳时,国师府外官兵来报。 “陆侯陆大人、郑玄郑大人到——” 彼时,赫连玉正在主院学习识别药草,赫连雅跟在旁边学习。 听到声音,赫连玉奔到谢让尘跟前:“师尊,你犯罪了?” 谢让尘:“……” 赫连雅惊愕,然又不免艳羡,如此直率冒犯的话语,其下该是多深厚的疼宠,恃宠而骄放到昭阳身上,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让尘看向主院门口:“来寻麦种的,玉儿可能解决?” 赫连玉知道他的意思,摸了半天药材的小手,往他袍子上蹭蹭,仰头点点下巴:“可以,不过量是多少呀?” “至少百石,可种百亩左右。”谢让尘细致解释,“今年第一茬收割后,继续做麦种,以此往复几年,北方主要几个州府,可完全普及。” 赫连玉继续:“要先在几个郡种植做麦种,其余州府继续种植寻常小麦填充粮仓,几年之后,便能叫麦田换天地,对吗?” “对。”谢让尘抚她发顶青丝,“玉儿一点即通,甚是聪慧。” “那是!”赫连玉骄傲扬下巴,喜滋滋笑,“师尊聪明,我怎么会拖师尊后腿呢~” “但愿吧。” 赫连玉磨牙,小脑袋往谢让尘腿上撞:“师尊,早就叫你学学说话,你就是不听!以后出门在外,被人打了可怎么办?” 赫连雅忍不住偷瞄谢让尘的表情,在她的印象中,但凡是师父一类,皆是严肃古板,说不得玩笑话,但貌似国师与昭阳不太一样。 二人师不师,徒不徒,关系格外亲近,且奇怪。 谢让尘按住她的脑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领郑大人与陆侯去搬麦种。” “好嘞!” 赫连玉跑开,常安快步跟上。 赫连雅正欲追上,谢让尘喊住她:“永乐公主且慢。” 赫连雅对谢让尘不熟悉,只听他国师的名头,及他通身内敛也收不住的凌厉,便恐惧,不敢靠近。 “国师大人。”赫连雅垂眸恭顺。 “四月初,东宁使团来访,届时会谈与大夏缔结婚姻之事,永乐公主有何想法?” 谢让尘开门见山,随意扯了把玫瑰椅坐下,虽正坐,却恣意潇洒。 赫连雅双手搭在身前,维持着公主的仪态,恭敬谦卑,像极了书本子里无趣的木头美人:“永乐生于皇室,受天下供养,若能为国和亲,永乐自然愿意。” 谢让尘扯了几根草茎,专心摆弄缠绕:“公主倒是大义。” 赫连雅仍旧低着头,心底越发慌张无措。 “公主猜猜,若是让玉儿和亲,她会如何做?” 赫连雅抿唇,心头没由来的苦涩,正了正心思,她答:“许是会求一求父皇,求一求国师,便会免了吧。” “她不会求。”谢让尘掀眸瞥一眼赫连雅,眼底挂着冷清。 赫连雅不解,但也不敢多问。 国师府,清溪园,算是个比较偏僻的院子,平时没什么人住,也少有人来。 赫连玉领着陆侯与郑大人,及一众官兵,到清溪园外。 “你们等着,我去开麦种房间的锁。”赫连玉站在园子门前,警告,“都不许偷看。” 陆侯躬身,笑态可掬:“殿下放心,臣给您盯着。” 郑玄拱手:“事关黎明百姓,江山社稷,臣等绝不偷看,还请殿下放心。” 赫连玉跑进清溪园,进了一个房间,调出系统。 “兑换一百石麦种需要多少积分?” 【10积分。】 “这么便宜?兑换五百石!” 【好的,五百石麦种已兑换完毕,请宿主后退查收。】 赫连玉后退至墙根处,眼前倏地冒出满屋麦种,皆成袋堆放。 赫连玉跑出屋外,将屋门大敞,冲郑玄陆侯招手:“进来吧!” 二人携官兵涌入,直奔屋内,望着堆放的麦种袋子,热泪盈眶。 郑玄是寒门出的贵子,虽未穷困潦倒过,却与百姓打过不少交道,深知粮食就是天,有了粮食,就是有了命。 他抬袖拭泪,双眼红肿:“百姓之福!天下之福!大夏得天佑啊!” 陆景催促:“郑大人,以后多的是时间感慨,尽快办差事吧,莫让殿下与陛下等急了,也莫让天下百姓等急了。” “陆侯,父皇有说在哪里试行吗?”赫连玉问。 “回殿下,在太子的封地先行推广,若是可行,便——” 赫连玉打断陆景,锁眉:“不行。” 太子与赫连迟不和,赫连迟又是个能弑父杀兄的病娇疯子,指不定怎么祸害麦种,给太子加罪。 二人相互针对,苦的是百姓,耽误的是师尊渡劫。 赫连玉打定主意,哪怕在赫连嵊的封地推广,也比在二人的领地安全。 陆景讶然,在他的印象中,昭阳公主虽爱玩闹,但不会在大事上独断跋扈,今个儿…… “本殿去找父皇说!” 赫连玉让官兵们搬麦种,自个儿跑了出去,一路跑回主院,见谢让尘坐在她的玫瑰椅上。 语调阴阳怪气:“啊呀!师尊,你可真端庄。” 谢让尘手指灵活缠绕,草茎在他手中化作一只小兔,栩栩如生,掀眸问:“谁惹你了?” “当然是师尊!你坐我的玫瑰椅!” “有问题?” “倒是没有大问题。”赫连玉停顿,哼了一声,不乐意道,“送来时工匠说,玫瑰椅又唤‘小姐御用坐具’,故特意镶一圈宝石装点,没想到师尊如此喜爱。” 谢让尘缓缓起身,将草编兔子塞到赫连玉手中,又扯了一把寻常圈椅坐下,散漫侧坐:“放心,我不缺钱,不会抠走你椅子上的宝石。” 赫连玉小脸一红。 呸! 指桑骂槐! 第66章 答不答应 “不跟你说了!”赫连玉说不过,抻着脖子冲谢让尘哼一声,掣身跑向院外,“我要回宫找父皇商量事去!” 赫连玉跑得快,顾不上与她同来的赫连雅。 赫连雅抬手想喊住她,还未开口,赫连玉已经没了人影儿。 她尴尬立在药架子前,上前与谢让尘行礼:“国师大人,既然昭阳有事回宫,永乐也不适宜多留,先行告辞。” 谢让尘扬声:“沈甫,将准备好的医书拿与永乐公主。” 赫连雅错愕,心中升起一个荒唐却令她血液沸腾的念头,许是紧张,她指尖麻木冰凉。 待沈甫将医书呈上,递与赫连雅。 “十日内,在医书里找出三个能治疗瘟疫的方子,公主能做到吗?” 赫连雅微顿,坦承问他:“国师是在考验永乐?” “不。”谢让尘眉眼无一厘变化,平直如金乌初升的地平线,“我并无收你为徒之意。若你能找出方子,便可救自己一命,你将希望寄托在玉儿身上,哪怕躲得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 谢让尘撑椅起身,缓缓踱步,黑色靴子上,玄袍轻轻漾起涟漪,如同春撞湖波,扰乱一池水。 “公主,玉儿年纪小,不该掺和进你的亲事。” 赫连雅脸色煞白,垂眸避开谢让尘极具攻击性的视线,以及他毫不留情的话语。 这些话如雷震,将她心底的妄想,击了个粉碎。 “公主可需要这本医书?”谢让尘温声,身上的尖锐消散匿去。 赫连雅松了一口气,国师虽不想让昭阳掺和两国联姻之事,但并未对她见死不救:“永乐多谢国师。” “沈甫,备车马送永乐公主回宫。” 赫连玉与赫连雅先后离开,清溪园搬种子的陆侯与郑大人忙碌半个时辰,不敢讨茶吃,也匆匆离去。 国师府的喧闹,短暂维持半个时辰。 另一头,赫连玉乘车回宫,打听到赫连肃在御花园散心,忙乘辇赶去。 赶到御花园时,赫连肃坐亭内,两手一边一个妃子,倒是好生快活。 赫连玉冲他遥遥翻个白眼,蹦下轿辇,跑过去:“父皇!父皇!” 赫连肃掀起眼皮子,朝声响来处望去,看清赫连玉像只猴子似的跑来,额头青筋一跳。 宫里的规矩,倒是有宫女教她,她也学会了。 只不过,若不是重要场合,她绝不遵那些个规矩。 赵妃微微惊讶,在宫内许久,她从未见过如此放肆的举动,暗暗观察皇帝,见他面无愠色,婉转着收回目光。 柳栖霞惊诧不止,宫内允许如此行径?公主皇子难道不是为了夺皇帝宠爱,各个都守规矩献孝心吗? 她仔细回忆,重生前她嫁给吏部侍郎独子,成为姜家少夫人,丈夫是个流连花丛的浪子,小妾一个接一个往家里抬,他本人身子亏空,一直没有子女。 于是,她便成了夫家、娘家、乃至全京城的笑柄,夫人堆儿里都笑话她嫁了个银样镴枪头。 那时,她过得多么凄凉,柳栖月过得就有多么光彩。 柳栖月身后一堆出众的男子,她得所有人喜爱,两年时间,柳栖月便成了大夏第一位女官,官职虽不高,可却是一份莫大的荣耀。 柳栖霞忆起这些,忍不住牙疼心酸,她死在小妾的迫害下,回到两年前未嫁人时,她发誓,一定要逃离那银样镴枪头,过得比柳栖月更加风光。 而这世上,女子最向往的,便是后宫,若是成了妃,诞下皇子,此生柳栖月都比不过她去! 只是,柳栖霞没想到,这一次,柳栖月竟被指为太子良娣,与上一世不同…… 至于其他,柳栖霞是闺阁女子,除了深宅大院的争风吃醋,她不闻朝政,不解民情,哪怕文章庶务,也是一知半解。 三人心思各异,赫连玉已经蹦跳过来,直往赫连肃身上扑:“父皇啊~” 赫连肃伸臂抵住她的头,面带嫌弃:“跟朕说说,看上朕殿里头什么东西了?” 赫连玉冲他咧嘴笑嘻嘻:“父皇英明神武,威武霸气,腰缠万贯,昭阳要什么,都会给,对吧?肯定对!” “你还自问自答上了。”赫连肃浅酌一口,不紧不慢,“先说说,看上什么了,太稀罕的东西,朕可舍不得给你,勉强允许你去朕的养心殿摸摸。” 赫连玉嘟囔:“皇帝也这么抠……” “昭阳说什么?”赫连肃眼神危险。 “没有,昭阳夸父皇勤政爱民,是个任劳任怨的好皇帝!” 赫连肃习惯性戳她腮帮子,恨铁不成钢:“朕真想将国师拿到宫中问罪,看他成日教你些什么东西!” “师尊可好了,你不许说他!”赫连玉拍掉赫连肃的手,叉腰长气势,“父皇,我求你个事。” 赫连肃上下打量,她双手插在腰上,宫装起些褶,往上抻着脖子,扬着下巴,傲气得很:“朕一时分不清,是你求朕,还是朕求你。” “都一样。” 赫连肃乐了,朝常海递了个眼神,常海立马会意,请赵妃与柳贵人离开,又带宫女太监们避让,为二人腾出说话的地儿。 众人撤离时,柳栖霞回眸瞧去。 赫连肃正笑着,将赫连玉抱到腿上,往她嘴里塞糕点。 赵妃轻咳,示意柳栖霞收敛,柳栖霞赶紧收回视线,冲赵妃感激一笑。 亭子里,只剩下赫连肃与赫连玉。 “小玉儿跟朕说说,想做什么事。” “父皇真聪明!”赫连玉鼓掌喝彩,“我要麦种先行在二皇兄,或者我的封地试种、推行。” “为何?” 赫连肃不急着否定,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原因嘛,说了你也不爱听。”赫连玉拍拍赫连肃的肩膀,沉重道,“毕竟,儿子惦记老子屁股底下的椅子,互相算计,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赫连玉,知道你老子不爱听,就住口。”赫连肃额头青筋直跳。 “下次一定!” “你倒是什么都敢说,不怕朕打你板子?” 赫连玉小脸得意,在赫连肃腿上扭动:“师尊会护着我嗷。” “不怕朕杀了老四?”赫连肃面上一沉,“毕竟太子才是继承大统之人。” “你杀他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儿子!” 赫连玉抓了块糕点,咬一口,掉了赫连肃一身渣渣。 赫连肃爽笑:“好好好,你倒是不心疼他。” “哎呀,父皇你快点答应嘛!” 赫连肃凤眸微眯,缓声:“朕不答应。” 第67章 颠覆 “不答应?” 赫连玉尖声,一个不当心,糕点渣子进了嗓子眼,连声咳嗽,小脸呛的通红。 赫连肃拍她后背,又给她灌了半杯茶水,这才消停。 “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莽撞的毛病?”赫连肃将她手中糕点夺下,虎着脸,“罚你今个儿不许吃糕点。” 赫连玉圆眸微瞪:“你针对我!” 赫连肃沉默,缓上半刻,他捏着赫连玉日渐圆润的小脸:“真想将麦种换地儿推广?” “当然!” “那好,朕给你半月时间,只要昭阳郡能集一份万民书,请旨耕麦,朕便应允。” 赫连玉不假思索:“没问题!” “你倒是痛快。”赫连肃轻笑,随手扯起一块帕子,将赫连玉嘴角擦净,“昭阳郡与京城相距不算太远,但一来一回也要五日车马,如此,你便只剩十日,且江南恩科之事,你若随行,可就更没有时间。” “我可以托人去办!”赫连玉傲娇哼声,“长材靡入用,大厦失巨楹。论贤人,用有能,而民可使治。师尊才没有白教了我。” “确实。小玉儿想寻何人助你?” “这个父皇就别管了。”赫连玉从他腿上蹦下,往桌上顺了一把干果,边跑边扬声,“老头子你请好吧!” 赫连肃脸黑:混账! 他适才不惑之年,正值强壮,反倒是被这混丫头喊老头子。 赫连玉跑出御花园,常安与醒春正巧来接她。 醒春接过她手中攥着的干果,轻笑打趣:“殿下莫不是抢的吧?如此慌忙呢。” “猜对了!” 赫连玉伸手打个响指,潇洒肆意极了,常安扶着她上步辇坐下,往凤阳阁去。 “常安,你应该认了些字儿吧?有时候你袖口蘸了墨,你自己都未注意。”赫连玉侧坐在步辇上,低身问跟在一旁行走的常安。 常安仰头瞧赫连玉,猜测她什么意思,除却她乌亮的眸子,他什么都未瞧见,于是敛了心思,坦诚答:“奴才随殿下练过几天大字,已经认得些简单字。” “正好,江南恩科的时候,你不用随我去了,我另外有事交代你。”赫连玉手指摩挲着下巴,盯得常安心里发毛。 常安以后是东厂督公,能力没有问题,目前他也没有站队皇子,派他去办这件事,是历练,也是信任。 赫连玉幽幽然:“常安啊。” 常安后背发寒,仰头浅笑,模样无辜又弱怜,像是对他的主人露出致命的弱点,以祈求两分垂爱与信任:“殿下?” 常安不清楚赫连玉会要求他做什么,模糊察觉事情并不简单。 “算了,一会儿回凤阳阁,我们关起门来说。” 常安颔首:“奴才明白。” 一行人回了凤阳阁,赫连玉将所有人支出去,单留下常安在殿内。 赫连玉取出玉兰花方形玉佩,递与常安:“你明日赶往昭阳郡,用些实实在在的好处,让昭阳郡的百姓上表一份万民书,大意是请旨新春麦在昭阳郡试种。” “殿下想花钱买一份万民书?”常安低声。 “是也不是。” 赫连玉爬到桌上,常安伸手虚扶,恐她摔下,她坐好后,甩掉鞋子,晃荡着穿罗袜的小脚丫,轻哼调子。 “你可以施粥行善、扶危解困、沉冤得雪等等,若是这些柔的做了不见效,你便往随便安些罪名,往街上、地头上抓人,强迫他们签,亦或者找些个会仿字迹的才人,也一并作假。” “凡是能成事的主意,你便往上套,这些个总不用我教你。” 常安垂首落眼,眼底尽是心惊,如此一面,乃至颠覆了他心中的认知。 “常安。”赫连玉小脚丫踩在他腰间,软软的,“当初你接近我的借口,弱爆了!” “反正你不会在凤阳阁待一辈子,我可给你机会了哦~能不能抓住,可是你的事情~” 常安慌忙跪地:“殿下恕罪。” “昂?”赫连玉盘起腿,眸中疑惑,“恕什么罪,你想往上爬有什么错?帮我办好事,你身上有了功劳,往上爬岂不是轻而易举?” 常安狠狠心,仰起头,眸中坚定:“奴才既已跟了殿下,便是殿下的人,绝不背叛殿下。” 赫连玉咯咯轻笑,随手扯了桌上摆着的金铃铛,铃声悦耳:“常安,你真好。” “午后我们去见师尊,让他派几个高手护你。”赫连玉双腿交叠,翘起二郎腿,一手摇着铃铛,一手撑着下颌,小脸微愁,“师尊成天让我写大字,可真是烦啊。” “啊,你跪着干什么,起来呀。”赫连玉他肩头踩两下,罗袜褪下两分,起些褶。 常安直视赫连玉双目,若灿星若黑晶,深邃干净:“奴才——” 赫连玉又踩他两下,摇了摇铃铛:“我们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么见外。” “……常安明白。” “明白就好。” 未来东厂督公到手! 可得好好奖励自己一番! 赫连玉眉眼张扬明媚,扭过身爬下桌子,由着常安给她穿上鞋。 “午膳后上糖蒸酥酪、菱粉糕、银丝酥,父皇罚我今个儿不许吃糕点,我就关起门来吃!哼!上双份!” 常安嘴角一抽:“明白。” 伺候赫连玉用过午膳,常安回了他的房间练字读书,俞施、醒春与辞冬留在内殿照顾。 四皇子府。 “小玉儿不同意在太子封地试种,这是不信任本殿呐。”赫连迟笑吟吟,绕过书桌,手搭在陆景肩头,“在臭丫头心里,黎民百姓可比本殿与太子重要许多。” 陆景摸不准赫连迟的意思,问:“殿下,此事……” “民如水,昭阳能治水,哪里不好?”赫连迟踱步到窗边,摆弄瓶中花枝,“臭丫头太通透了,可不屑于同本殿与太子玩那些个把戏,说到底,麦种为的是民,无论是太子,还是本殿,名声比不得民生。” “派些人护着麦种,这一盘棋,本殿让给太子。” 陆景拱手:“臣遵命。” “还有件其他事儿。” “殿下请说。” “臭丫头喜食糕点,你给本殿找几个手艺顶尖的糕点师傅。”赫连迟侧靠在桌边,“届时,本殿带去江南。” “路途遥远,总不能苦了这小混蛋。” 陆侯默。 若混蛋能有这等待遇,他也想当个混蛋。 第68章 凤凰屁 四皇子府不太平,太子府也说不上太平。 太子献麦种有功,解了禁足,但身上政务仍由四皇子接管,一时清闲了得。 正堂。 “郑大人,麦种试种之事不必再说,明日朝堂上也不要顶撞父皇。”太子端坐主位,身后是一副山水屏风,意境通幽,越发衬得他皎洁。 “民乃国之根基,怎能由公主插手?”郑玄眉头深皱,“先祖规矩便是女子不得涉政,公主此举乃有违祖宗家法,陛下岂能因私枉法?太子何不阻拦?” 太子心知郑玄是刻板读书人做派,最是死守祖宗家法那一套,但昭阳与常人不同,且他不能与郑玄说。 “郑大人,春麦新种是昭阳送与孤的寿诞贺礼,孤已十分知足,岂能再贪功劳?再者,昭阳乃皇室子女,受天下供养,为天下百姓尽所能,何不能成美谈?” “可公主毕竟……” “郑大人请回吧,春麦新种之事你不必插手。” “四殿下那边……” “他也不会插手。”太子目光落向堂外,提声,“周擅,送郑大人。” 郑玄自知劝诫无效,也只能作罢,先行离去。 太子目送郑玄出堂屋,起身往霜月院去。 午后。 赫连玉打着哈欠,由常安抱着她上马车,“最近宫里有没有妃子作妖争宠啊?” 常安将她放到白狐毯上,“每日都有,只都是些小伎俩,拌两句嘴,攀比些衣裳、吃食、圣宠,殿下想听哪个宫里的?” “你都知道?”赫连玉伸懒腰,慵懒揉眼角,兴奋地往拽常安袖子,“快说说,今个儿陪赫…父皇吃茶的年轻妃子,你认得吗?” “认得,是柳尚书家的女儿,柳尚书家女儿多,长女被指作太子良娣,方才殿下见到的是三女,初入宫被封贵人,居钟粹宫偏殿。” “如今钟粹宫荒凉,陛下少去,柳贵人自入宫以来,还未侍寝。” 赫连玉撑着下巴,小脑袋一点一点:“赵妃好像在拉皮条嗷。” 常安低声:“殿下慎言。” “放心吧,没人听到。”赫连玉摩挲下巴,很是好奇,“你知道父皇后宫总共有多少妃子吗?” 常安噤声,摇头。 这个他没细数,也不敢细数。他在宫里当差,只需要记住谁得宠便好,得了宠的他敬着,不得宠的他不闻,准没错。 马车行至国师府,大门紧闭。 赫连玉指着大门,毫不客气与常安说:“师尊欠债跑了?” 常安微顿:“许是午间小睡未醒。” “这样啊。”赫连玉上前推两下门,杏眸闪过狡黠精光,她冲常安招招手,“帮我买……” 国师府主院。 “公子,真不让小姐进来吗?”长左背着剑,于心不忍,“万一她将门砸坏怎么办?挺贵的。” 谢让尘拨动琴弦:“怎么?门坏了是你出银子修缮?” 长左掣身一躲,闪到屋檐上:“不了,贵。” 镶着金玉宝石的大门,他可修缮不起,有时他去开大门,甚至想抠下一块。 到底还是良心制约了他。 长左自己良心,院外陡然响起震撼、穿透力极强的唢呐声,一曲百鸟朝凤,喜悦欢欣。 “公子,你不生气吗?”长左跳下屋檐,站到谢让尘身后。 谢让尘弹拨琴弦的动作未停,且愈发急促,琴声与唢呐声完美融合,几墙之隔产生共鸣。 “玉儿的唢呐吹奏技巧精湛,吐音、花舌、指花、颤音一应俱全,还有反双吐、连弹音、指气同颤音等高难度技巧。” “除此之外,意境通俗幽美,情感渲染极强,雅俗共赏。” “造诣极高。” 长左不理解,再一次跳上屋顶,环顾四周,他扬声:“公子!远处有几家护院拿着棒子往小姐这边赶!” 谢让尘停了抚琴,掀袍起身,往院外去。 国师府门外。 赫连玉与拎着棒子的护院们面面相觑,其中不乏三两个跑回去报信儿的。 “小人见过昭阳公主,公主千岁。” 赫连玉将唢呐藏于身后,硬着头皮笑笑:“吵到你们了呀?抱歉。” 护院们对视一眼,一个擅长交际的上前一步,拱手朝赫连玉憨笑:“公主误会,我家大人听见您奏曲,以为来了真凤凰,又闻杂七杂八鸟叫,恐惊了真凤凰,命小人带人驱散乱鸟,为真凤凰护驾,哪知凤凰虽真,却是公主。” 赫连玉听高兴了:“常安,赏!” 常安面不改色,上前递了一个荷包,墨绿色绣荷,甚是精美:“若是没其他事,就回去吧。” 护院接了荷包,下意识掂量,约莫百两银子,他喜逐颜开,忙躬身作揖:“谢公主赏赐!” 护院带人退下,转身炫耀,嚷嚷着晚上去西街酒垆喝酒。 赫连玉收回视线,将唢呐递与常安,挽起袖子冲到大门前,抬手便拍,边拍边喊:“师尊啊~师尊啊!做人不能这样,生闷气只会让我们渐行渐远啊!师尊!你长了嘴巴要说话呐!” 常安垂首,不言语。 正准备开门的谢让尘手顿在半空。 长左蹦跶到墙上,侧头望向赫连玉:“你又看了什么话本子?‘状元郎的美娇妻’还是‘将军的糟粕新娘’?公子不是没收了吗?” “才没有看!不许污蔑我!”赫连玉哼声,伸拳砸门,虽是砸门,但收着力气,“师尊~你不开门我可就爬墙了哦!爬墙哦~” 话语里,一股子激动。 许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吱嘎’ 大门打开,露出谢让尘光那张脸,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莫名透着股冷气寒气,叫人不敢靠近。 赫连玉往他跟前凑,手指攥着他袍子使劲儿揉搓,赌气似的:“师尊,无缘无故发脾气是不对的,会伤了在乎你的人的心。” “长左不能借,你去演武场挑几个顺手的。”谢让尘按住赫连玉的小脑袋,将她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将你的话本子放到书房,否则扣你下月的月银。” 赫连玉哑了嗓子,撇撇嘴,朝常安招手,蔫巴巴的:“走吧,选人去。” 长左跳下墙头,立于谢让尘身后,鬼幽灵似的问:“公子,你舍不得长左?” “嗯。” 长左双目如炬,若是放夜里,兴许能当烛光照明:“公子——” “你用着顺手。” 说罢,谢让尘抬脚离去,身形潇洒。 长左面无表情,背着剑,正欲关上大门,方才收了钱的护院跑来。 “大人,公主缺护卫吗?小的会拍马屁!啊不对!小的会拍凤凰屁!凤凰屁!” 第69章 阉人 “不了,我会学着拍。” 护院一脸懵,难以想象长左板着脸,说出这般‘有伤风化’之言。 长左打发了护院,将大门关闭,去主院寻谢让尘,暗下决心要学会拍‘凤凰屁’,日后多个挣钱的路径。 演武场中,赫连玉搬来一张椅子,放到下边,坐好。 “常安,你选吧,选几个都可以。”赫连玉大气挥手,“反正师尊出钱,你多选点。” 常安略点头,望向演武场上站着的男女高手,客气颔首,朗声清明:“还请善刀剑、暗器、隐匿者上前。” 站出来十来个人,男女参半,年岁在十七八上下。 一个少女拽不肯上前的少年,小声劝他:“骆青,你剑术高超,快点上前啊!” “我不。” “骆青!你别犯糊涂!想想我们上京的目的!想想你的抱负!” 二人动静不小,演武场上,少男少女们目光或多或少投注过去。 赫连玉与常安也投目过去,见被唤作骆青的少年一脸不情愿,在少女百般规劝下,才提剑上前一步。 骆青着耀黑棉长袍,手中提长剑,直指常安,浑身透着一股子轻蔑劲儿。 “殿下,骆青想知道,我等是保护殿下安危,还是护这个阉人安危。” 赫连玉蹙眉起身,黑眸溢出不悦,稚嫩的嗓音渗出不喜:“你未免太不尊重人。道歉!” 常安面不改色,只稍稍垂落眼睫,遮住眼底的不喜,安慰赫连玉:“殿下莫气,这位少侠并未说错。常安确非完人。” 骆青继续上前一步,眼底轻蔑,气势当仁不让。 “殿下,若是护您,骆青无半分怨言,若是让骆青护这阉人,听阉人差遣,恕骆青不能从命。” “骆青。”赫连玉圆眸微瞪,羽睫上翘,“一口一个阉人是你的教养?” “骆青失礼。”骆青抱拳,无一丝退让,“只是骆青自常山苦练武艺,来京入府,是为实现抱负,护大夏百姓安危,而不是护一个残缺的阉人。” 赫连玉字字珠玑:“常安主动惹你了?你上来就骂他!不过是腿间挂了二两肉,很高贵吗?卖了能发家?还是入药能活人?” 骆青面色酡红,瞪着眼说不出话。 常安说不出是羞还是气,难掩心底感受,心口暖烘烘的,像是烧了一锅水,有人往灶膛里不停添柴,温水渐渐滚烫,沸腾。 常安暗暗压下心头葳蕤火光,屈膝跪地拉住赫连玉,清隽白皙的脸庞悬着抹赤诚浅笑, “殿下何必为了个不懂事的人生气?骆少侠出身江湖,又正值少年,胸中有大抱负,恐天下才子武将,他也少有瞧上,常安又算何等人?定然不值得骆少侠青眼。殿下莫气。” “你们阉人一党最会甜言蜜语哄人!”骆青只对着常安黑脸,打心底瞧不起他太监的身份,声声质问,“从古至今,多少人被你们蒙骗,你们仗着主子的势,又欺负了多少人!” 气势磅礴。 句句指责。 常安扶赫连玉坐下,直起腰,微抬头现出锋利目光,藏青色长衫偏薄,细致处暗纹点缀,袖口腰间皆藏心思。 他模样又生的俏,若不说,只怕会当他是个富家公子哥。 “骆少侠,或许你方才所说,并非阉人独属,甜言蜜语、巴结主子是所有做奴才的本分,仗势欺人是某些恶奴之行,全部凌驾阉人身上,骆少侠未免欺人太甚。” 常安指尖蜷缩,掐在掌心,眉眼如方才并无一丝偏差:“常安是奴才,会尽到做奴才的本分,至于恶行。” 常安眼底蔓上警告:“骆少侠还是积些口业,莫要污蔑常安清白。” “你——”骆青再次拔剑直指常安,脸色涨红,“一派胡言!什么奴才的本分,我看你只会跪着磕头!捧主子臭脚!就是个狗奴才!” 赫连玉抬脚拽下一只鞋,朝骆青砸过去,小脸气鼓鼓:“你才脚臭!你才是狗!我认识你吗?连我一起骂?” 常安:“……” 众人:“……” “在闹什么?” 谢让尘缓步走来,长左一个闪身,将演武台的鞋子拿下,递与谢让尘。 谢让尘握着鞋子,站在赫连玉面前,不喜不悲。 赫连玉嘟着嘴,整个人窜到椅子上,叉腰朝谢让尘扬下巴:“师尊,你们男人腿间的二两肉很高贵吗?卖了能换几万两银子?” 谢让尘眼尾绯红,像是晕开的赤霞,格外妖冶,他低声呵斥:“胡说八道什么!穿鞋。” 谢让尘不回答,赫连玉便扶着椅背踩他,气鼓鼓,满身不乐意,不愿意配合他。 谢让尘握住赫连玉未穿鞋的那条腿,攥着她的脚腕,将鞋子套上:“整日说些有的没的。” “才不是。”赫连玉扯谢让尘的暗纹玄袍,“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就瞧不起常安,他还骂我是狗!说我脚臭!” 赫连玉扯下鞋子,往谢让尘身上踩,追问:“哪里臭?哪里臭?” 谢让尘清泠泠瞥她一眼,手落到她后脖颈:“穿鞋。” 赫连玉鼓嘴,被迫收回脚,旁边常安上前,接过鞋子,躬身为她穿上。 骆青见缝插针,讥讽常安:“不愧是尽到了奴才的本分!” 常安不作回答。 赫连玉推搡谢让尘的肩膀,握着小拳头朝他砸过去:“师尊,你得为我做主。” 谢让尘掸开赫连玉的小爪子,望向骆青:“为何欺负公主?” 骆青脸色涨红,握剑的手暴起青筋,眼中尽是失望。 他梗着脖子反驳:“我从未欺负公主,只是说这个阉、这个狗奴才惯会骗人!最会说些甜言蜜语媚主!捧他主子的臭脚!是公主年幼,智力不足,误解了我!” 赫连玉:“???” 谢让尘:“……” 常安敛眸,半阖眸遮住眼底寒光。 长左‘噗嗤’笑出声,又恐赫连玉作弄他,忙收住笑声,蹦到屋顶去。 “你与常安素不相识,初见便辱骂他,确实是你有错在先。”谢让尘将赫连玉拎到地上,坐了她搬来的椅子,“与常安道歉,他若原谅,此事便了。” 赫连玉气鼓鼓,又砸他两拳,仍收着力气,小声嘟囔:“又抢我座儿!” “公子,您让我同一个阉人道歉?”骆青拉不下脸,更咽不下这口气,“恕难从命,我想这国师府不是我骆青栖身之地,今日便告辞了!” 骆青正欲离去,身后的少女拉住他,朝他摇头。 “骆青,你忘了当初说过什么?我们习武是为了扶危济困,可一直不得贵人赏识。若不是国师肯给你我机会,我们哪能留在京中?莫让国师寒心!” 第70章 糟糕 骆青甩开少女的手,脸色难堪,出口暴躁:“京城多的是贵人!我骆青要追随公正之人!绝不追随行偏袒之事者!” 骆青大步流星跳下演武场,气冲冲朝他房间走去。 “长左,随他收拾行李,另赠五十两银子暂做盘缠。” 长左领命跟去。 进了房间,长左靠在墙边,等着骆青收拾行李,一会儿好送他离开。 “长左大人,我替你不值。” 骆青一边塞衣服,一边望向长左,满脸不悦的怒意。 长左疑惑:“什么?” “公主袒护那个阉人,公子又袒护公主,何来公平可言?谁还百姓公道?你难道不以追随这样的主子为耻吗?” “公子很好,小姐也很好。” 长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落到骆青耳中,便是长左在苍白辩解。 “长左大人每月银钱不少吧?”骆青阴阳怪气。 “原本每月十两银子,下个月开始二十两。” 骆青脸青一阵白一阵,没再继续说话,如此想来,长左的月银并不高。 “你为何骂常安是阉人?”长左板板正正站那里,如松一般,“不认识可以喊他公公,而阉人是骂人时用,常安与你有仇?” “没有。”骆青剑眉拧在一起,意气风发的脸庞满是憎恶,“阉人本就该骂!好男儿不做,偏偏要出卖身体,媚主欺仆,能是什么好货色!” 长左:“偏见。他们多是因穷入宫。” 骆青冷嗤,坚守本心:“再穷能将男人的尊严扔掉?不过是想走捷径,天生媚主!国师与公主本就是主,那阉人哄得他们高兴,自然会被护着。只是没想到长左大人乃习武之人,竟也如此。这世道,忠良之辈少之又少。” 长左不理解骆青的想法,索性没再同他说,等他收拾完,递上五十两银子。 “公子赠的盘缠。” 骆青脸色微赧,想拒绝,可京中开销大,他若没有银两傍身,根本完不成他的抱负,甚至沦落市井跑腿,他的一身武艺,将毫无用处。 “多谢国师。只是骆青还想劝……” “不必劝。”长左帮他拎起行囊,“我不爱听。我家公子也不爱听。” 长左带骆青离开,路过演武场时,见赫连玉被抱坐在谢让尘腿上,骆青不屑冷哼。 “长左大人,你们家国师倒是会拍公主马屁,知道怎么讨好公主。” 长左默然,加快脚步,送骆青出国师府大门。 刚打开门,入目便是抬手要敲门的小厮。 小厮躬身冲长左行礼:“大人,我家四殿下拜访国师大人,还请您通报一声。” 长左将行囊递与骆青,看向踩着马凳下车的赫连迟:“殿下稍等。” 语毕,长左关上大门。 赫连迟轻笑,朝身旁的卓六勾勾手指,卓六凑上前,他抬脚踹过去。 “让你早点到,早点问,非跟本殿一道来,本殿又被关门外,很风光?” 卓六摸摸后脑勺,“主子恕罪,奴才方才在街上扶了一位耄耋老人,这才晚了。” 赫连迟眼皮子一抽,抬腿又是一脚:“跟谁学的?” 卓六老老实实回答:“长左大人。” 赫连迟想骂又骂不出口,他教训自个儿的人没问题,但在国师府骂国师的人,他不是傻子,做不出这种事。 赫连迟冷睨他一眼,“下回再抖机灵,就换卓五来。” 卓六倏地站直,乖得不得了。 赫连迟转身,接过彩釉海棠大肚瓷瓶,握在手中,朝大门望去时,注意到背着包袱看他们的骆青。 赫连迟朝卓六递了个眼神,卓六便小跑到骆青跟前。 “公子是国师府的人?” 骆青见识了赫连迟踹卓六,卓六笔直站那里,不仅不躲,反倒奉承,心底将卓六矮下一截:“在下骆青,师出常山,曾在国师府待过几日,但不喜府中风气,故此离开,另寻明主。” 卓六点点头,跑回赫连迟身边,低声道:“是个心气高,性子傲的侠客,说要另寻他处。” 赫连迟再瞧骆青一眼,掀唇:“确实,是个性子傲的,就是不知道武功如何。” 卓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殿下,奴才愿一试。” “不必。”赫连迟止住卓六,唇角悬起浅淡弧度,“本殿不缺只会动武的莽夫。” 卓六:“主子,您说奴才是莽夫?” “不全然,你偶尔有脑子。” 卓六:“……谢主子。” 骆青原本傲立于台阶上,等待着赫连迟派卓六请他,邀他做幕僚,施展抱负,但二人时不时聊一两句,眼中并无他。 骆青受不住冷遇,拎着包袱离去,与四皇子府的奴才们擦肩而过,对他们的卑躬屈膝,流泻出蔑视,混着他从未发觉的傲慢。 侠者,不与奴颜婢膝之人为伍。 骆青如是想到。 殊不知,骆青离去后,他看不上的奴仆们低声嘀咕,同样瞧不起他的自恃清高。 国师府大门再次打开。 长左将赫连迟请到正堂,奉上茶水:“公子与小姐在吵架,请殿下稍等。” “吵架?为的什么事儿?”赫连迟放下送来的东西,端着茶杯,兴致盎然。 “公子要收小姐的话本子,被小姐撕了袍子,小姐说公子衣裳质量不好,公子说罚小姐下个月月银,小姐不愿意,又撕了公子袍子,公子外袍烂了,穿着里衣追小姐,要揍他。” 赫连迟面不改色,勉强听完长左一大段冗长,且糟糕的表述:“国师在打小玉儿?” “没有真打。”长左回忆说道,“小姐像个大耗子似的往前边跑,公子维持风度疾步快走,哦对了,公子脸上表情变都不变,像是刚从坟里蹦出来的死人!小姐就是那个挖坟人!” 赫连迟忙用茶杯抵住唇边弧度,他恐笑出声,被轰出去。 他浅饮一口茶水,放下茶杯:“府里刚放走的少侠犯了何事?” 长左回答:“他无辜辱骂常安,小姐不乐意,公子让他向常安道歉,他不肯,又主动离开府里,公子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傍身。” 赫连迟勉强听长左说完:“想来是位如梅傲雪侠士。” “梅傲雪是谁?”长左疑惑,“武功也很厉害?” 赫连迟:“……” 傻子! 卓六嘎嘎乐:“长左大人,如梅傲雪是夸他有傲骨。” 赫连迟再次抬起茶杯:五十步笑百步! 第71章 花朝节 难得,长左与卓六能聊到一起,赫连迟不拘着卓六,让他们二人到一旁聊去,他自在饮茶。 约莫一刻,赫连玉与谢让尘到正堂。 “方才听说小玉儿与国师大人吵架,倒是有趣。” “没有吵架。”赫连玉抬着脖子纠正,“我和师尊才不会吵架!” “不吵便好。”赫连迟起身,等谢让尘入座后,再次入座,“今日过来,主要是为了确定一下江南恩科行程安排,本殿预计在十八日启程,约莫十一二天,能到达江南考场,稍作歇息,三月初三正式开考。” “恩科之后,在江南小游些时日,三月十五回程。” “不知国师与小玉儿意下如何?” 赫连玉:“没问题!” 谢让尘:“可。” “那本殿便如此禀告父皇,十七日约莫会办一场践行宴,歌舞戏剧杂耍皆有,小玉儿若是有格外喜欢的,也可添上。” 赫连迟没有久留,谈完事便离开。 次日清晨,宫门刚开,常安便带着人往昭阳郡赶。 凤阳阁。 醒春在花瓶插上新枝,净过手才去喊赫连玉起身。 “殿下,藕荷色对绣双蝶琵琶襟上衣与茶色湘裙穿在您身上,正好应这回春之景。” 赫连玉站在铜镜前显摆,“再插朵桃花簪,一会儿去赵妃宫里见雅姐姐,今个儿不去国师府,出宫玩儿去。” “殿下,今个儿正巧花朝节,姑娘们会拜花神、吃花糕、行花令、投壶、赏红、曲水流觞等等,殿下今个儿可有的玩了。” 赫连玉听着便有趣儿,“醒春,喊上辞冬、映月和彩云,一起出宫玩玩,宫里交给俞施打理。” “等下个节日,你们再同其他人换换,争取大家都能出宫玩一两回。” 醒春弯眸,小鹿眼晶亮眨动,隐约泛着泪花:“殿下,奴婢能伺候您,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死也足惜。” “不至于。师尊说,天地无终极,人命如朝霞,得学会珍惜生命。”赫连玉往醒春头上簪一朵粉色绢花,小大人似的,拍拍醒春的肩膀,“漂漂亮亮过花朝节吧。” 醒春弯眸,虔诚:“谢殿下。” 赫连玉往醒春手上放三朵绢花,催促她:“快拿给辞冬她们,记得换上最漂亮的衣裳,做最漂亮的姑娘!” 用过早膳,凤阳阁备上步辇,往启祥宫抬,邀永乐公主同游花朝节。 赫连玉能找赫连雅同游花朝节,最开心的莫过于赵妃,欢天喜地送二人出宫,还塞了一千两银票。 赫连雅心酸,恼悔自己不受宠,感叹命不由己。 “雅姐姐,今个儿是花朝节,怎么能让女子花钱呢!” 赫连玉朝气蓬勃,藕粉色与茶色相配,稚气灵动。 “我们去给太子哥哥要钱!上回我从师尊那儿拿麦种给他,他还没给我回礼呢!” 二人及一众宫婢出了宫,直奔太子府。 太子府热闹,侍女小厮们抱着花,装点整座太子府。 太子赶来前院,忙请赫连玉赫连雅坐下,看茶上点心。 “昭阳与永乐出宫,是要赏玩花朝节?” 赫连玉打个响指:“太子哥哥聪明!” 太子浅笑:“城南有片桃林,已经开了花,昭阳你们不妨去赏花踏青,正巧昭阳这一身茶色衣裳合适。永乐的桃花妆也极妙,定能胜群芳。” 三人说着话,一个婢女过来。 “殿下,良媛打了良娣,正在屋里摔东西,您快去看看吧!” 赫连玉嘶声,满眼看好戏的盯着太子,太子面色微赧,将婢女挥退。 “孤一会儿过去。” 赫连玉趴在桌上,往太子面前拱,太子想提醒她注意仪态,但想到她的恩惠,又闭上了嘴,默默将茶杯挪开,免得烫到她。 “太子哥哥啊~你后院起火啦~” 太子:“……” 她瞧着好开心。 想将她扔出去。 “太子哥哥啊~你是不是很头疼嗷?” 赫连玉目光炯炯,盯得太子头皮发麻。 赫连雅暗戳戳举起荷包,示意太子拿钱消灾。 太子识趣,扬声喊人:“周擅,取两千两银票拿与昭阳永乐。” 吩咐完,太子顺势将赫连玉从桌上抱下:“时辰不早了,你与永乐多玩会儿,莫辜负了一年一次的花朝节。” 赫连玉戳戳太子的手,好奇追问,“那位阿里娅大美人会打你吗?” “……会。”太子羞愧,捏着茶杯灌下唇,恢复镇定后,他道,“阿里娅只是不习惯中原生活。” 赫连玉:“……” 难道不是灭国之仇横亘二人中间吗? 待周擅取来银票,太子送赫连玉二人出府,遇上柳栖月与她的丫鬟碧云。 柳栖月与碧云行礼,便要退开,被太子喊住。 “良娣可有伤到哪里?” 赫连玉幽幽出声:“伤到心了呗~” 独宠阿里娅,能不伤了人家的心吗? 太子轻咳,上前解释:“阿里娅是草原长大,性格直爽,又不喜拘在太子府,还请良娣担待。” 柳栖月杵在原地,冷着面:“爷可拿妾身当您的女人看?妾身自知情意比不过爷与阿里娅深,也不敢说哪里有伤。” 太子没明白,望望赫连玉,又望望赫连雅,三脸懵:这是何意?如何回答? 太子见指望不上两个妹妹,只得摸索着打头阵,“良娣,阿里娅虽与孤年少情意重,但你也是孤抬进门的女人,孤自然不会亏待你。” 赫连玉点点头:学到了。 赫连雅若有所思:明白了。 柳栖月听到软和话,尤其这软和话从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分量便比千斤重。 “爷能对妾身有意,妾身便知足了。”柳栖月说着,眸光落到赫连玉身上,“妾身正好要去花朝节游玩,不妨与两位公主作伴,中途也方便照顾。爷觉得如何?” 柳栖月怀疑赫连玉不简单,尤其是听说新麦种的事情后,她便越发怀疑。 一个史书上没有的公主,竟然能拿出比后世亩产还高的麦种,定然有古怪。 若是可以,她们或许能结盟,毕竟她们都与太子有关系。 “看昭阳与永乐的意思吧。”太子不为赫连玉拍板做决定。 赫连玉和赫连玉并无异议,便带上柳栖月,一同往城南去。 第72章 猜测 因是花朝节,京城长街盛况非同寻常,红男绿女极多,赫连玉一行人在街口下了马车,涌入人群。 “小玉儿,你瞧这木簪,好精巧!”赫连雅捻一只木簪,与赫连玉说笑。 木簪摊子的老板是个模样温柔的娘子,钗裙朴素,见有客人光顾,赶忙招呼:“小姐们眼光真好!这簪子是桃木所做,一套十二支,寓意十二花神,支支心血所制,您瞧啊,这簪子圆润光滑,可是打磨了许久。” 簪娘子侃侃而谈,笑得亲切,说话也热情大气。 “今日是花朝节,小姐们戴着木簪祈福,再往头上簪上一圈花,定然能得花神保佑!福康安乐一整年!” 赫连玉听着有意思,“还有多少套木花簪?” 赫连雅听她意思,像是要都买,“小玉儿?” “雅姐姐放心,有钱!” 赫连雅嘴角微抽,这倒不是钱的事,买这么多簪子,得戴到何年何月去? 簪娘子喜笑颜开:“总共带了六十四套簪子来,已经卖出去三套,如今还有六十一套,小姐可是都要?” “要!”赫连玉豪爽挥手,“醒春,拿银子!” 醒春款步上前,仪态大方,嗓音清软:“这些共多少两银子?” “一两银子一套,共六十一套,作六十一两,但贵人买的多,抹零作六十两罢!”簪娘子浅笑算账。 醒春取了六十两银锭子,递与簪娘子,后望向赫连玉:“主子,六十套木簪稍显累赘,后边主子许的要买些其他,奴婢想请两三个力巴,随从拎些物件儿。” 映月上前:“主子,奴婢们随您出来,拎这些东西乃是应该,若是招些生人,恐对主子安危不利。” 醒春微垂眼帘:“确实,是奴婢思虑不足。” “这样吧,醒春你去喊长左哥哥过来,他力气大,肯定拎得动!”赫连玉葡萄眼闪烁,“至于报酬,下次师尊的衣服,我让给他翻!” 醒春虽没理解赫连玉的意思,但内容是记下了,“奴婢这便去。” 醒春匆匆离去,消失在热闹的街头。 簪娘收了摊,热心指与赫连玉一行人一处茶楼:“小姐们,前边有处茶馆,你们若是等那位姑娘,不妨先进去坐会儿,那家茶馆是我妹妹妹夫家开的,便宜实惠嘞!” “小玉儿,醒春回来恐怕也要一两刻钟,不妨过去坐坐?” “好啊!” 赫连玉几人往茶楼去,留下一部分婢女收拾木簪子。 选了个二楼包厢,点了一壶碧螺春,上了一碟红枣糕。 赫连玉趴在窗边,小脚丫一翘一翘,“好热闹啊。” 赫连雅坐在桌前,与柳栖月客客气气互相寒暄。 “听闻昭阳公主与国师学习。”柳栖月目光落到赫连玉背影上,“不知公主可听说过西洋文?” 赫连玉转过身,靠在窗边,圆溜溜的眸中尽是好奇:“是那种小蝌蚪字吗?我在师尊的书房见过,他说是外文。” 柳栖月垂眸心惊,按照历史进度,这会儿人们还是天圆地方的思想,认为世上仅有大夏及周边小国。 “不知国师大人可认同天圆地方?”柳栖月心中偏向另一个猜测。 或许,国师才是她该找的人。 “难道不是天圆地方吗?”赫连雅疑惑,望向赫连玉,“莫非国师大人教导的并非天圆地方?” 赫连玉不疾不徐爬到椅子上,双肘撑着下巴,苦恼:“师尊没教过,他只教我背书、练武、背书、练武、背书……好烦他啊。” 柳栖月细眉微蹙,心底越发向新的猜测偏移。 能掐会算,高产麦种,有外文书,怎么都不似常人所为! “不知国师大人何时有空,妾身有个问题想请教国师大人。”柳栖月打定主意,定要单独见国师一面,求证心中猜测。 “每日都有空吧?”赫连玉一只手捧着腮帮子,另一只手往嘴里塞红枣糕,鼓鼓囊囊,像一只屯粮的小仓鼠,咽下去拿茶顺一顺,又道,“他每日都有时间弹琴读书喝茶,应该不忙。” “多谢公主。过两日怕是要叨扰了。” “那你记得赶在十八之前去,十八之后,师尊要随我和四哥下江南,监考恩科。”赫连玉提醒。 不待柳栖月道谢,她便扔下茶杯,踩着椅子转身,望向窗外:“长左哥哥!” 话音落下,长左从窗外跃入,背上的长剑与他的身形一样挺拔。 “长左哥哥,你来得好快嗷,醒春呢?” 长左靠在窗棂:“后边跑着。她腿脚慢,约莫要一刻钟才能过来。” “长左哥哥,你要会怜香惜玉。”赫连玉朝他挥挥手,长左走近,她抬手拍拍长左肩膀,老气横秋,“你得会呵护女孩子呀。” 长左面无表情:“我会呵护公子。” 赫连玉:“???” 赫连雅:“???” 柳栖月:“!!!” “长左哥哥,呵护这个词不能这样用。”赫连玉语重心长,“这样吧,往后你陪我一起练字,我教你。” “不必。” 长左退避三舍,与赫连玉拉开距离,满眼警惕。 “我识字。” 赫连玉扬起并不善意的微笑:“我读书,是因为我不识字吗?长左哥哥~” 长左果断避开这个问题,往衣裳内兜里翻出一张银票,塞给赫连玉:“今日所有花销,公子全包。” “一万两?!”赫连玉喜滋滋揣到怀里,“多不好意思啊!明日我去好好谢谢师尊。” 长左暗松一口气,果然,银子好使! “话说,长左哥哥,你快去找醒春,我等得好无聊嗷~” 不远处的小巷院内。 “姑娘,既然我已经帮你们完成了任务,那账本……” 着练雀官服的小老头儿拱手,朝着面戴红纱的女子点头哈腰,女子眉眼清冷,双目摄人,气质不似常人。 “花央姑娘?”小老头儿抬头讨好媚笑,再次提醒,“那账本?” “账本就在这里。”花央眸中冷涔涔,无半分温度,手里举起一本账本,“但是——” 小老头儿胆颤,眼巴巴盯着账本,再次装傻充愣,对花央露出最弱且恳求的眼神,伸手去抓账本,“求姑娘给……” “求?”花央冷笑,细眉横怒,抬脚便将小老头踹飞,砸到墙上,“你也会用求?我求你别碰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答应?” 小老头儿枯树皮似的脸皱在一起,疼的呻吟,双眼黏在花央手里的账本上,嗬哧嗬哧:“账、账本……” 第73章 杀手 “账本?” 花央声音一寒,扬手甩出一柄匕首,插到小老头儿心口。 ‘噗嗤’ 匕首没入胸口,猩红血色瞬间浸湿胸前衣料。 小老头嗬哧、挣扎,张嘴仍念叨着账本。 花央抬脚款步走到小老头儿跟前,探出脚尖,踩在匕首柄处,一点点用力,轻笑:“李大人,疼不疼啊?” “刀子一点点插到心脏,应该会极痛吧?” “不过呢,你应该会喜欢,极喜欢!” 花央脚尖继续用力,面纱之上的黑眸甚是寒凉。 “饶……绕命……” 她冷嗤,睨着地上如蝼蚁般的小老头儿,“饶?李大人,当年在方大人家初次演乐,我怎么没见你饶过我?你不是我父亲的旧部吗?我怎么不见一丝旧情?” 花央抬脚落脚,将匕首重重踩入,只留刀柄在外。 几息之后,院中归于寂静。 花央转身,姿态婀娜走到屋檐下,垂眉落眼看被五花大绑的醒春,“你说,你消失不见,你家公主会找寻吗?” 醒春死死瞪着花央,虽被五花大绑,仍满身骨气:“你别想利用我伤我家主子!我方才听到了,你是教坊司的花央姑娘,我知道你身份,不就是当年被抄家的花家吗!” “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清清楚楚!我家主子年幼但聪慧,才不会上你的当!” ‘啪’ 花央伸手挥去,打在醒春脸颊,直将她脑袋打歪。 “你家主子不会上当?呵呵。”花央抬脚踩在醒春脚上,眼底轻蔑,讽刺十足,“不上当只能说明你命贱!死了个低贱的宫女,怎会惹得主子在意?” 醒春脸庞红肿,可见花央用了狠力气。 “我命再贱,也是主子的人,由不得你置喙。”醒春冷睨着花央,脚趾的疼痛扯得她脸色苍白,额间冒冷汗,强撑着说出完整的话,“我家主子与你素不相识,年纪尚幼,你敢害她,你不得好死!” 花央讥笑,垂眸落在醒春的脚腕上,轻飘飘踢过去,闻醒春闷吭一声,她又笑。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哪怕是个奴婢,身子骨也娇柔得很。” “宫里腌臜,说说,你攀附过哪个侍卫或或者太监?” “瞧你生的好模样,若是在教坊司,也会是个讨喜的丫头呢。” 醒春疼得脑袋昏沉,耳鸣声嗡嗡,强撑着不使自己晕过去。 花央见她这般,意味不明冷嗤:“真不知道刚烈个什么劲儿,狗皇帝能给昭阳公主送个你这样忠心的奴才,倒是极宠爱她。杀了她,狗皇帝定要痛不欲生。” 醒春咬着舌尖,强迫自个儿清醒,哑着嗓子,气若游丝:“我家主子初回京,从未沾过你花家半分!” “那又如何?父债子偿!我杀不了他,便杀了他最疼爱的女儿!”花央双目凌厉,蒙蔽浓烈的恨意,“我花家四百余口人,男丁斩首,无一人存活!尚在襁褓中的弟弟也未放过!” “狗皇帝毫无人性,他赫连家全都该死!” “生在皇室,昭阳公主就该死!” 花央满肚子怒火,大发雷霆一通。 然又缓缓蹲下,手指掐住醒春的下巴,笑盈盈打量她,目如枯井,冷如腊冬。 “给公主做走狗,拿了不少好处吧?你死了也不无辜,只是,你得亲眼看着你家公主死!” ‘啪’ 醒春另一半边脸也红肿起来,眼皮沉重耷拉。 “你可是忠仆,亲眼看着你家公主死,记住她那张脸,黄泉路上做个伴。” 花央抬手,一个着黑色劲装戴银面的男人上前。 “周围巷子人手到齐没有?” “回小姐,五百死士已做好准备,届时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花央眼角漾起笑意,见醒春迷迷瞪瞪,她瞬间冷下目光,伸手掐醒春人中,直到醒春肿着脸,费劲掀着眼皮憎恶看她。 “你可不能睡,得亲眼看着我们怎样杀你家公主。” “猜猜你家公主何时到呢?你我在这儿说了半天话,怪无趣儿的。” “你家公主若是再不来,你可就要被我打死了,多可怜。” 醒春只觉烦躁,懒得理会花央,冷冷吐出二字:“有病。” 随后便歪头盯着墙角野草瞧。 花央被骂,抬手又是一巴掌,扇得醒春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低贱的宫婢!” “来人,去外边看看,昭阳公主怎么还没被引过来!办事不力!回来后领三十军棍!” 银面黑衣男人嗓音粗犷:“属下这就去看看。” 小巷口。 赫连玉窝在长左怀里,手里捏着一颗糖,咬下一口,小脸鼓鼓,望向一旁的老婆婆。 “是这里吗?” 老婆婆佝偻着身子点头,花白的头发与脸上的深纹,越发凸显她的苍老慈祥:“是啊,就是这里。那姑娘不知怎的,晕倒在路边,我儿媳妇碰巧遇见,她心善,就带回家里了。这不,我想着上街碰碰运气,兴许能遇见她家人呢!” 老婆婆咳嗽两声,慈爱望向赫连玉:“那姑娘有小姐这般疼人的主子,是个有福气的!” 长左抱着赫连玉,一根手指挤入赫连玉掌心,划出两个字:杀手。 赫连玉握住长左的手指,往辞冬几人望去,“辞冬,你去找雅姐姐她们,就说找到醒春了。让她们在茶楼等一会儿。” “映月彩云,我要吃西街赵家的糕点,王家的包子,还要漂亮的香囊!要桃花的!多买几份,回去了给大家分一分,快去吧!再去上阳楼订一桌菜,一定要有糖蒸酥酪和山药糕!动作快点嗷。一会儿带醒春去上阳楼找你们。” 三人应下,便各自去做事。 赫连玉笑眯眯望向老婆婆:“是哪户人家呀?您带路吧。” 老婆婆笑笑,佝偻着上前,余光瞥着赫连玉二人。 赫连玉兴致盎然:“长左哥哥,快跟上呀!” 老婆婆收回视线,笑着在前带路:“快了,就在前面。” 赫连玉环住长左的脖颈,死死挂在他身上,往他耳边低语,“长左哥哥,人多不多?” 长左面色凝重:“上百。” 赫连玉小脸萎靡,往他脖颈里缩,“我们会死吗?” “我会护你平安。” 长左胳膊箍紧赫连玉,警惕跟在老婆婆身后。 第74章 错 老婆婆走到一处木门前,笑着推开门,回头冲赫连玉介绍:“家里穷,住的僻静,小姐莫怪,莫怪。” 赫连玉懒得理会她,搂着长左的脖子,滴溜着双目打量四周。 长左大步流星跟上,进了院门,过了影壁,穿过垂花门,便是主院。 院子不大,站满了黑衣银面的带刀杀手,大门猛地关闭,一排银面黑衣人持刀虎视眈眈。 二人被包围其间,如笼中困兽。 长左搂紧赫连玉,盯着黑衣银面中唯一的一道红衣倩影:“花央。” 花央摘下面纱,露出俏颜,琼鼻玉面,红衣作衬,清雅中一抹艳色。 “您就是长左大人吧,闻名不如一见,当年我父亲也曾任兵部左侍郎。” “正三品的官职,我父亲要用大小军功累积,最终落得个满门抄斩。” “长左大人却以一个国师随从的身份,轻易加官!很得意吧?” 长左面无表情:“不得意。” 花央一哽,朝着长左冷冷掷过一柄匕首,被他侧身躲过,赫连玉拍拍小心脏,小心翼翼呼出一口气。 “我管你得意不得意!做赫连家的走狗!你就该死!” 花央向后退步,一声令下:“杀长左!夺昭阳!我要活剥了昭阳公主的皮!祭奠我花家四百余口人之亡灵!” 赫连玉缩在长左怀里欲哭无泪:“花家也不是我杀的啊,她不找赫连肃报仇,找我干什么?” 银面黑衣男人们蜂拥而上,长左提剑应付。 “闭嘴,别打扰我听他们的脚步声。” 赫连玉乖乖闭上嘴,垂眼扯出系统,兑换出一把袖珍手枪。 她并未了解过武器一类,但看系统商城介绍……她没能看懂口径射程之类,只看懂了——体型小,威力大。 一个晃眼,手中便多出如她手掌大小的手枪,不重,做工精良,闪烁寒光。 赫连玉掀眸,抬手指向背后冲来的杀手,咬唇按下扳机。 子弹射出,那人被射中肩胛骨,倒了下去。 同样,赫连玉受后坐力影响,险些摔下去。 长左按住她,“你对付后边。” “没问题!” 赫连玉环紧长左的脖颈,举着袖珍手枪,将涌上来的杀手击了个手穿肩碎,只击得他们无法拿武器,却不丧命。 长左见状,趁机砍下一众人的手臂,或者大腿。 约莫一刻。 小院血流如注,血腥气冲天,地上哀嚎的杀手,无一人是完人,要么没胳膊,要么没腿。 只剩下一袭红衣的花央,她挟持醒春,与赫连玉长左对峙。 “倒是小看你们了。”花央笑得绝望,眼中点点疯狂,“想不到啊,狗皇帝会赐你神兵利器护身,这等利器不给将士傍身,反倒是给你一个废物公主,你们赫连家的江山,早晚要亡!” “昭阳公主哈哈哈……” “你初回京师,我们传谣言,说大夏将亡,祸起昭阳。原本只想拉你下水,让你痛不欲生,谁想到——” “你不仅得了狗皇帝宠爱,还能有国师护着!” “你确实不该死,但你一定会成为大夏的祸根!” 醒春奄奄一息,强撑着睁开眼皮:“主、主子,奴婢对不起您,是奴婢害了您……奴婢愿以死谢罪……” 花央冷笑,手中匕首搁在醒春脖子上,“你可不能死,你得看着你家主子死!” 醒春眼底闪过一抹狠色,撞向花央,直咬她的脖颈,花央吃痛反抗,匕首直插醒春心口。 长左迅速射出一记飞镖,割断花央手腕上的筋脉。 花央哀嚎,手痛,脖子也痛,一时反抗不得。 长左疾步上前,将被捆成麻花、面色苍白的醒春拉起,“她还不能死。” 醒春满口血,像蚕蛹似的蛄蛹一下,红肿的脸上满是泪珠儿,努力平复呼吸。 长左立于原地,怀中,赫连玉打了个哈欠,往他颈窝埋头。 “花央似乎是个话痨,还爱说自个儿的心酸经历。送到大牢里吧,不用拷问就自个儿说了,没难度,简直就是送功劳。” “诶,你能审她吗?白得一个功劳,多好。” “醒春要快送去找大夫……” 赫连玉半阖眸子,蹭蹭长左的脖子,“不行了,我晕血,头好晕……不用吃药,一会儿别让师尊灌我药,记住……” 赫连玉话还没说完,已经没了声儿。 “长左大人……”醒春脸颊肿胀,嘴角的血淌到脖子里,像是快断气儿的猫,“主子……怎么了……” “睡着了。” 长左割开醒春身上的绳子,往她嘴里塞了一颗丹药:“抱歉。如果等你,就不会出事。” 醒春咽下丹药,艰难摇头,她颤颤巍巍爬起,撑着长左的胳膊,起身探查赫连玉的情况:“他们做局许久,就算不是我……也会…是旁人。” “幸好……主子福泽深厚。” “长左大人,他们、他们总共五百人……院里没、没有……肯定有余党!” 醒春吞吐出这段话,终于忍不住,晕了过去,整个人砸在地上。 长左摸出丹药瓶,仔细看了一眼,后扔到草丛里。 太久没受伤。 忘记给瓶子里换新丹药。 旧丹药失效了。 长左无声忏悔,并往醒春荷包里塞了一千两银子。 一手抱着昏睡的赫连玉,一手扛着昏迷的醒春。 踹开大门。 门外站满了人。 国师、四皇子、陆侯,以及一众官兵。 “公子?” 谢让尘接过昏睡的赫连玉,微探她的鼻息,只垂眸问:“花家余党已悉数拿下,花央可还活着?” “公子用小姐做诱饵?”长左绷着脸质问。 谢让尘沉默,从腰间承露囊取出一张一万两银票,塞到赫连玉荷包中。 长左仍面无表情:“公子未免太寒人心。” “京郊的避暑山庄一并予她。” 长左:“醒春姑娘险些丧命——” “予她一万两。”谢让尘垂落眼睑,整理暗纹玄袍,不疾不徐,“再多说一句,你便回兰陵。” 长左立刻噤声,一声不吭扛着醒春离开。 谢让尘望向赫连迟:“人已经拿了,下次若是再拦路,殿下应当不想知道后果。” 说罢,便抱着赫连玉转身离去。 赫连迟盯着二人的背影,眸中凝聚郁色:“陆侯,本殿错了吗?” “殿下,花家旧党已全部捉拿,昭阳公主并未受伤,殿下顾全大局,何错之有。” 是夜,凤阳阁。 “陛下,夜深了,您明日还要早朝,不如先回去休息?”皇贵妃轻声宽慰,“昭阳这边有臣妾在,有什么消息,臣妾让代雁传去养心殿。” 赫连肃并未回应皇贵妃的话,望向常海:“再宣一次御医。” 皇贵妃搭在赫连肃手上,“陛下,国师说并无大碍,您切莫太过忧心。” “嗯。依你看,若是江南之行不让昭阳去,她会怎样?” 第75章 理所当然 “陛下,昭阳性子无拘洒脱,不似笼中鸟。”皇贵妃轻叹,端坐说与赫连肃听,“潜邸之时,您曾携府中女眷在草原游玩过一阵,那时臣妾想带一只鹰回府养着玩儿,您不同意。” “您说鹰英勇、自由,拘束不得,它们只有在草原上,才是勇士、王者,若困在笼中,消磨了天性,鹰便不成鹰。” “臣妾知道,昭阳与其他皇子公主不同,她是天赐的福泽,是大夏的麒麟儿,她不该沉在这宫墙里。” 赫连肃神色不动,只盯着赫连玉沉静的睡颜:“你怨朕当年强迫你入府,如今只能困在宫中?” 皇贵妃垂眸:“臣妾不敢。” “陛下,江太医到。” “进来,再给昭阳诊一次脉。” 江太医进殿,伏跪在床榻前,取一薄如蝉翼的丝帕垫于赫连玉手腕,一只手轻轻放在脉上,垂眸、面色凝重。 诊脉的时刻,仿佛凝固了时间,极度缓慢与专注,让人只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 殿内伺候的人大气不敢喘,唯恐江太医说出坏消息,哪怕尘埃大小,也要不得。 江太医收回手:“回陛下,殿下脉象平稳,并无大碍,明日便可清醒。” “退下吧。” 江太医退下后,皇贵妃起身跪到地上。 “陛下,既然昭阳已无大碍,还请您放心回去休息,臣妾会守在凤阳阁,寸步不离,直至昭阳醒来。” 赫连肃不便再待下去,到底是回了养心殿。 皇贵妃在凤阳阁守了一整夜,直至赫连玉醒来。 翌日清晨。 皇贵妃斜坐椅上,胳膊撑着桌打盹,代雁时不时打一两个哈欠,努力撑着眼皮,辞冬守在榻边打盹。 赫连玉迷迷糊糊醒来,无意识踢踢被子,辞冬立马清醒,捶捶发麻的腿,膝行到赫连玉枕边榻前。 赫连玉伸了个懒腰,喉咙咕哝出舒服的呻吟,手指触碰到温温软软的东西,惊得她乍然回缩,转头望去。 “辞冬?怎么这么早就进来了?”赫连玉撑着胳膊,坐在床上,皇贵妃与代雁的身影撞入眼中,她疑惑,“皇贵妃怎么在我宫里?” “殿下,您昨个儿遇刺杀,昏迷不醒,皇贵妃娘娘一直在殿内照看您。” “这样啊……” 二人说着话,皇贵妃醒了过来,代雁扶着她坐到赫连玉床边。 “昭阳身子可有不爽利?” “没有,就是有点饿。”赫连玉笑笑,“娘娘上来睡会?” “不了,你醒了便好。”皇贵妃眼底疲惫,脸上仍悬着笑,“今个儿就别出宫了,午膳时去见见你父皇,昨个儿夜里他可差点赖着不走。” “今个儿拘着你不出宫,可不拘着你玩,逛逛御花园、珍禽园便不错;若是不想出凤阳阁,叫十几个乐女舞女,亦或者叫个戏班子,搭个戏台子,唱上一整日也无妨。” 赫连玉目送皇贵妃离开,趿着鞋子蹦蹦跳跳到醒春房间。 醒春是贴身侍女,一等宫女,住的房间虽说不上极好,但也比普通宫女的大通铺强许多,起码有一间卧房,一间外堂,干净整洁。 赫连玉轻悄悄推门,探头向里边望。 辞冬低声:“殿下,醒春姐姐这会儿怕是没醒,不如……” “殿下?” 沙哑声打断了辞冬。 赫连玉闻声推开门,往里边跑去,辞冬紧紧追上。 醒春身子疲软,脸上的红肿比昨日要厉害些,额角青紫,瞧着分外可怜。 她挣扎着起身行礼,半截身子悬在床外,脚腕上的伤却令她无力下榻,急得她眼中含泪。 “别动啊!” “你身上有伤!” 赫连玉噌地窜过去,将醒春半截身子往床上推。 “这时候就不用行礼了。” 醒春低眉:“谢殿下。” “嗯嗯嗯,你快躺好吧!”赫连玉按住醒春,暗叹她受了伤也有劲儿。 醒春泪儿顺着脸庞滑下,挣扎着从枕头下拿出两张银票,递与赫连玉:“殿下,这是长左大人送奴婢的一千两银票,及国师大人的一万两银票。” “醒春未能帮到殿下,却令殿下犯险,醒春有罪,也受之有愧。” “给你就拿着。”赫连玉把银票推向醒春,眼珠子艰难移开,瞥向床边的花瓶,“不要管有没有愧,到你手里的银子,就是你的。他们都不缺钱,你受了重伤,说到底是因为花央要杀我。” 醒春仍沁泪,哽咽:“奴婢心甘情愿。” “既然心甘情愿,那收银子也该理所当然。”赫连玉轻拍醒春的肩膀,弯眸,“这段日子好好养伤。” 醒春笑中带泪:“好。” “辞冬,这几天你照顾醒春吧,映月和彩云先替你们当值。” 赫连玉交代完,直奔小厨房,催促着糕点师傅做些新花样。 醒春房间。 辞冬坐在床边,端着药碗喂醒春,调侃:“没想到啊,我也有伺候醒春姑娘的一天。” 醒春笑嗔她,微抬眼皮耸辞冬,“怎么,伺候我委屈你了?” “哪儿能啊!来,姑娘喝药。” 醒春微叹一口气,满心自责:“昨个儿花朝节,殿下本该高兴,却遭了刺杀,险些受伤。” “醒春姐姐,殿下没事,你先将药喝完,别让殿下为你担心。”辞冬哄着醒春,将药汤灌下去,又喂她一块冬瓜糖,“甜不甜?” 醒春鼻头一酸:“当然甜,殿下爱吃的,能不甜吗?” 辞冬从腰间荷包掏出一个白瓷罐,朝醒春显摆:“来,醒春姐姐猜猜这是何物。” “香膏?胭脂?” 辞冬笑她:“醒春姐姐真真是到了豆蔻年华,爱美心切呢。不过啊,只猜对了一半儿。” 辞冬打开小瓷罐,挖了一指甲盖,往醒春脸上涂,“这是殿下赐的复颜药膏,保护咱们醒春姐姐美貌的好东西!” 醒春眼睫眨动,抿着唇未出声:“辞冬,我想习武,你说来得及吗?” 辞冬指尖微颤,“好姐姐,咱们是宫女,伺候殿下就是咱们的职责,哪有时间学武功去?” “若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呢?”醒春眼中偏执,语气尽是执拗,“哪怕只杀一两个贼人,我也对得起殿下。” 辞冬沉默,将醒春的脸涂好药膏,扶她躺下,于心不忍地打击她:“我们的本分是伺候殿下,保护殿下的事有侍卫、长左大人一等,醒春姐姐,你不要本末倒置。若想护殿下,就找找你擅长的,至于武功,真的来不及。” 第76章 奇变偶不变 辞冬说罢,将醒春安置好,为她掖好被子。 “醒春姐姐,多的我不懂,我知道你想护殿下,可咱们得认清自个儿的能耐。” “你才吃了药,多休息会儿,半个时辰后我给你送早膳,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你便喊我,我去外边看一眼殿下,紧着回来。” 醒春没有应答,辞冬不知她是否听进去了,只叹一声,退了出去。 小厨房中,赫连玉挽着袖子,小手在白瓷盆里搅和。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糕点呢?瞧这架势有模有样,做出来定会好吃!”辞冬走近,笑盈盈夸。 “山药糕!”赫连玉兴致勃勃,“辞冬,一会儿你找两个人,送两份去国师府,再送一份儿去皇贵妃宫里。” “殿下,陛下那边?”辞冬提醒。 “午膳去养心殿吃,顺道给他送一份!”赫连玉揉搓成团,旁边糕点师傅温声指导,她望向辞冬,“你有空去打听一下花央的情况,若是可以,明个儿咱们去探监!” 辞冬应下。 春晖昭昭,暖意洋洒。 国师府。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简单朴素,瞧不出出自谁家。 柳栖月着男装,下车敲开国师府的门。 长左打开门,对柳栖月略有印象:“你是太子府良娣?” “是。”柳栖月礼貌颔首,“长左大人,还请通报一声,我有要事问国师大人。” “嗯。稍等。” 长左‘嘭’关上门。 柳栖月嘴角抽搐,耐心等待。 须臾,长左将柳栖月请进府中,带到主院。 主院的药架子收拢,重新摆弄上花草,宽敞雅致,清幽静谧。 正堂主位,是着暗纹番西花红袍的少年,姿态严整从容,气势高高在上,深藏着俯瞰众生的蔑视与怜悯。 就像是…… 神明。 柳栖月难言其中感受,越发肯定他与她同源,唯有博古通今,参透时代本质,才能如此,只是他深不可测。 “长左,你先出去。” 谢让尘支开长左,单留下柳栖月。 柳栖月按捺住激动,心底的猜测越发坚定,迫切想与他相认,以完成一场陌生时代的喜悦相逢。 “你知道yyds吗?” 谢让尘只盯着她,眼无波澜,“不知。” 柳栖月蹙眉,莫非他的年代要靠前些? “奇变偶不变?” “柳姑娘想问什么?” 柳栖月越发怀疑,难不成他还要再老古董些? “你知道鬼子吗?” “柳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谢让尘侧倚些,姿态越发恣意,气势却未削弱半分。 柳栖月抿唇,怀疑谢让尘故意所为,又怀疑他或许真的不知:“听闻国师能掐会算,不知能否看到几千年后的天下?” “柳姑娘想回去?”谢让尘指尖落在茶杯上,垂眸描摹茶杯上的花纹,“既然来了,便安安稳稳度日,时候到了,自然能回去。” 柳栖月大惊,慌张掣身,“你——你知道什么?你又是谁?” “大夏国师。” “不、不可能!你怎么知道我……” 柳栖月卡壳,猛地回忆起他说的‘回去’。 “你说我还能回去?”柳栖月上前两步,被谢让尘扫来警示的目光制止,尴尬后退两步,“我怎样才能回去?” “四年之后,随时皆可。” “为什么是四年后?”柳栖月心底盛满了好奇,“大夏灭国后,我才能回去?” “大夏会延续。” “怎么可能!”柳栖月尖声,“历史是不可能更改的!若是更改……不对!我的存在,能证明大夏四年后会灭亡,所以你不可能螳臂当车,让大夏延续下去。” 谢让尘把玩着茶杯,投向柳栖月的目光极为复杂,玩味、嘲弄、轻蔑、怜悯、以及欣赏。 柳栖月后背发寒,“你、你不可能成功……” 历史根本就不能被改变! 否则,她的存在又算什么? 谢让尘并未回答她,只是眼底寒意深浓。 柳栖月镇定下来,再次打探:“若是你真的改变历史,我一定会不存在,所以你肯定没有成功,不如你我找寻办法,离开这里?” 谢让尘掷出一把匕首,平缓从容:“你如今也可离开。” 匕首与地板相撞,发出清脆响声,刺耳至极。 柳栖月隐约感觉他不是送她回去的意思,“我是回去,还是死亡?” “自然是死亡。” 谢让尘起身,一步一步走近柳栖月,那股子气势磅礴骇人,根本不似上次见面那般纯良。 柳栖月脸煞白,仿佛眼前的人是个魔鬼,将原本属于她的抽离。 “你——” “柳姑娘,杀死你,易如反掌。但你尚有用处,这条命,得收好。” 谢让尘弯唇,目中无一分笑意,声凉如水:“四年为期。” 柳栖月心底不安,想骂他疯子,但迎着他的眼睛,便什么都骂不出声。 柳栖月不记得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冷到骨子里的寒意,脑中如迷雾一般。 日头到正午,养心殿已备好膳食,宫人们恭谨伺候。 赫连玉上座,兴致勃勃与赫连肃讲自个儿杀敌有多威猛。 “biubiubiu!那些个黑衣人全都倒了下去!” 说着,赫连玉将袖珍手枪拿出来显摆,金属材质泛着寒光,掌心大小,却威猛无敌。 赫连肃眼底灼热,瞧着赫连玉得意洋洋的小脸,抑着激动,问:“小玉儿可否借父皇看看?” 赫连玉大气地搁到赫连肃掌心,一脸肉疼,“你小心点嗷。” 赫连肃仔细摆弄,试图搞清楚其中构造与原理时,眼皮子底下冒出来一个毛茸茸小脑袋。 赫连玉仰着头,半截身子趴在桌上,“父皇,这可是我从师尊那儿得的超厉害武器,你想不想要嗷?” 赫连肃骨血滚滚,无疑,他自然是想要! 若是得此神兵利器,大夏的精兵壮马定能再度加强! 挞伐周边几个小国,易如反掌! “小玉儿想要什么?”赫连肃手掌轻抚赫连玉的发梢,“昨日受了惊,今日又献宝,小玉儿想要什么,父皇都答应。” 赫连玉黑眸明亮,“要什么都可以嘛?” “嗯……得要点父皇能给的。”赫连肃恐她要些天方夜谭,后边缀上一句。 “我要昭阳郡归我管!” 往后有什么新东西,在昭阳郡试行,安全又有保障! 话音一落,常海扑通跪下,试菜布膳的小太监,宫女们跪地俯首,瑟瑟发抖。 赫连肃凤眸稍敛,手指捏在赫连玉稍显圆润的小脸上,“这些天养胖了些。” 赫连玉拍掉他的手,索性直接坐到饭桌上,抬脚往赫连肃身上踩,愤愤:“师尊说我太瘦了,还能长点肉!我哪里胖了?哪里胖了?” 第77章 皇帝累 赫连肃眸中凝聚着复杂,倏地一笑,“不胖,小玉儿身子虚,摸着骨头硌人,多养养。” “父皇。”赫连玉踢踏着小腿,踩在赫连肃腰间的袍子上,留下些许不完整的脚印儿,“昭阳郡也就京城大小,还是腹地,离京城极近,你就让我玩玩嘛!我保证不造反,好不好嘛!” “父皇~” 常海一众宫人脸色煞白,常海御前伺候多年,从未听过如此惊世骇俗之言,心如鼓,怦怦乱,其余宫人资历不抵常海,越发惶恐胆颤,担心听此皇家辛秘,命丧黄泉。 “父皇~” 赫连肃手落在赫连玉小腿上,眸中诡谲,“小玉儿当真想要?” “嗯嗯!” “小玉儿是大夏的公主,朕的昭阳,受天下供奉,一个昭阳郡而已,昭阳想要便要。”赫连肃望着她的眼睛,“除了皇位,天底下的一切,朕的小玉儿都要得起。” 赫连玉站到赫连肃怀里,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我对皇位不感兴趣,当皇帝太累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活得比驴累,得平衡朝堂,稳定后宫,提防刺杀,压制造反。累啊!” 她只想造个国泰民安。 皇位这东西,于她来说是累赘。 赫连肃眼角一抽,似乎……在理,她小小年纪,活得比他还要通透。 “我现在就很好啊,吃喝玩乐样样有,除了不能嫖赌,简直就是人生巅峰!” 赫连肃手痒,挪到赫连玉耳朵上,拧了过去。 “嘶——” “你干什么!” 赫连肃眼中盛着笑意,“朕还未拧过自个儿孩子耳朵,新奇。记住,好孩子不嫖赌,违法乱纪。” 赫连玉:“……” 教坊司可是合法的! 哪有说一套做一套的狗皇帝? 赫连肃将赫连玉压到怀里,给她夹菜,淡声吩咐:“常海,凡是听见今日谈话者,拔舍、断掌,终生守先皇陵墓。” 赫连玉要窜起来,被赫连肃按住脑袋,将蟹肉往她唇边递:“小玉儿乖,朕不能因你的莽撞治你的罪,只好治这些个奴才。要怪只能怪他们倒霉,赶上你说这些个大逆不道的言论。日后你得改改,有什么话,咱们父女俩关起门来说,莫让旁人听到。” 赫连玉推掉赫连肃的筷子,蟹肉掉在她身上。 养心殿空气稀薄起来,喘息声恍如成为过错。 常海跪地,心中祈求昭阳公主莫再说大逆不道的话,也莫再忤逆陛下,陛下给的荣宠,已经胜过了……太子!太子可从未如此顶撞陛下,也从未得到过这般言传身教! 常海敢肯定,皇室之中,昭阳公主的荣宠前无古人,更甚便是后无来者。 赫连玉朝赫连肃撒娇:“父皇~你不——” “小玉儿若是闹脾气,这些个奴才就得死。”赫连肃执玉筷,又夹起一块蟹肉,往赫连玉嘴边递,“好好用膳,这些个奴才便能留一条命。” 赫连玉仰头去看赫连肃,见他面色如常。 赫连肃只盯着她,将蟹肉又往她嘴边递递。 赫连玉瞪他,咬牙将玉筷上的蟹肉咬下,气鼓鼓嚼动,又踹他两脚。 狗皇帝! 赫连肃收筷,眼中含笑,捏捏赫连玉的脸颊,夸赞:“真乖。” “常海,还不去办。”赫连肃眼皮微掀,落到常海身上。 常海忙请罪,将养心殿一众拉了出去,殿中奴才面如菜色,无一人敢出声喊冤。 不多时,养心殿便换了一批新面孔的奴才,伺候二人用膳。 养心殿的事掀起一阵波澜,但知情者除了常海,皆割舌断掌,赶去千里之外,就算想打听点什么,也打听不着。 哪怕如此,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与昭阳公主有关,且忌讳颇深。 翊坤宫,皇贵妃处。 “当真?”皇贵妃心惊,在殿内踱步,“拔舌、断掌、守陵,分明是听了不该听的!” “昭阳仍好好的,甚至被赐了不少黄白之物,荣宠更胜从前,哪里像是受了气?” 代雁扶住皇贵妃,“娘娘。” “你说,这小丫头怎么偏生是太子亲妹?若本宫不冷落她那些年……她是否便是嵊儿亲妹……” 代雁垂眸:“娘娘,太子不喜争,昭阳公主便与四殿下极亲,往后,与二殿下未尝不可。” “说得是。”皇贵妃眼底凝练银光,“改日让嵊儿来一趟,至于他喜欢的那个民间女子,若嵊儿真想要,便令她改头换面,给个表姑娘身份,纳到府里做个妾室夫人。他的精力,可不能总放儿女情长上。” “奴婢明白。” 翌日。 赫连玉带着映月彩云出宫,由长左接她。 上了马车,赫连玉便围着长左抱怨:“你不知道,昨个儿好多人给我送东西,说担心我受惊,哎呀,宫里都堆不下了,可烦可烦了!” “不要便送我。” “……风好大啊,二月一开春,京城的风就起来了,真是,都听不清长左哥哥说话。” 说着,赫连玉往车厢里爬。 “映月,给我剥个杏仁,核桃也要……” 渐渐地。 没了声儿。 长左继续驾车。 过了一会儿,赫连玉又爬出来,“长左哥哥,你帮我办件事儿呗。” “什么?” “你帮我找几个人,送些银两去。” “平白无故送银子?” “不是……昨日宫里处理了一批人,因为我……你帮我找找他们的家人,送点银子做补偿吧,多送点。” “好。” 赫连玉松了口气,又进了车内。 到了大理寺,赫连玉轻车熟路领着长左往里走。 审讯房内,一道湛蓝色身影正站在刑架前,负手摩挲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昭阳公主、长左大人到——” 狱卒传报后,湛蓝色身影转身,正是赫连迟。 “小玉儿身子怎样?昨个儿忙着审讯,没能入宫探望,是四哥的不是。”赫连迟弯腰,低声好语同赫连玉道歉。 “我没事。” 赫连玉越过他,好奇窜到刑架前。 刑架上,花央着囚服,被铁链五花大绑,身上尽是鞭痕、烙痕,血肉模糊,除了一张脸,她全身上下没一个好地方。 “动私刑了?” 根据赫连玉对花央的认知,花央像是不需要逼供,只要有人开个头,她就能从天明讲到天黑。 赫连迟扯笑,倒是瞒不过她,只是,她不需要听这些腌臜:“她嘴硬,什么都不肯说,说的时候,净说些没用的。” 铁链子叮当响,花央嗬嗬两声,嗓音沙哑。 “昭阳公主,既然你没死,为什么不放了我?!” 赫连玉懵逼:“你说什么?” 她命大没死,就要放了行凶者?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好强盗! “既然你没有死,为什么不肯放了我们?你难道不想要仁善之名吗?”花央声嘶力竭,“你们这些个皇室之人,不是人人都想要个仁善之名吗?那就放了我!” “放了你,等你下次继续刺杀我?”赫连玉不可思议,“我看起来很傻很好骗吗?” 第78章 践行宴 花央脸上尽是嘲讽,一双幽幽黑眸死死盯着赫连玉,“你是公主,难道你不想要百姓都知你良善吗?你若是恶毒,怕是狗皇帝不会再宠你!那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赫连迟怒斥:“放肆!” “崔怀!打!狠狠打!” “污蔑公主,妄议陛下,死不足惜!” “哈哈哈……”花央放肆猖笑,那双眸子仍死死盯着赫连玉,诅咒一般,“你不想要狗皇帝的宠爱吗?你啊——” 崔怀曾在慎刑司当差,后调到赫连迟身边,拿鞭子磋磨人的法子极其高超,几下之后,花央便说不完整的话。 “啊——昭阳、昭阳公主、一定会失去!一无所有!打啊!打死我啊!咳咳……” 崔怀发了狠,阴沉着脸庞:“花央姑娘,省着口气儿,兴许今个儿还能吃上口饭不是?” “阉、阉人!走狗!” 崔怀越发狠厉,鞭子挥舞在空中发出声响,打在皮肉上,绽开血花,花央声声凄厉,再也顾不上骂人。 赫连迟挡住赫连玉,不让她瞧崔怀行刑,从容弯腰:“小玉儿莫听她胡言。” “我又不傻。”赫连玉摊手,“我善不善良、仁不仁慈,喜欢我的人都会接受;至于不喜欢我的人,哪怕我费尽心机高洁无瑕,也只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赫连迟轻笑,心底深处却是极认同她的话。 “小玉儿说得在理,国师教的?” 赫连玉扬起下巴,极为得意,“话本子上学的!师尊总不让我看话本子,他不知道,能学到真东西!” 赫连迟:“……” 上回师徒俩不是因为话本子,撕了一件袍子吗? 这小混蛋怎么又偷着看话本子? 身后花央渐渐无声,崔怀停了鞭子,上前探呼吸后,过来禀报。 “殿下,晕死过去了。” “晕了泼醒便是,用本殿教你?” 崔怀躬身,斗胆提醒:“殿下,她呼吸弱,再打恐怕……” “便宜她了。扔回牢里,上点药,可不能叫她这会儿死去。” “奴才明白。” 赫连迟拢着赫连玉出牢房,“你倒是不怕,胆子够大。” “那是!我可是经历过黑衣人刺杀的!那血流成……”赫连玉停在原地,揪住赫连迟的袍子,蔫了声。 “怎地了?” 赫连迟忧她出意外,伸手将她抱到怀里。 “腿软……” 赫连玉小脸一羞,别开头。 赫连迟微怔,知晓她所说‘晕血之症’,哑然失笑:“牢狱阴森,带我们小玉儿去晒晒太阳。” 二月十七。 庄严的紫禁城内,宴会如火如荼进行着,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与珍稀美酒,琳琅瓷器与银质器皿夺目,璀璨的台子上翩跹舞女,勾勒出灿烂辉煌画卷。 赫连肃坐于主位宝座,手里捻着酒杯,赏着歌舞,已觉乏味,“常海,让那混丫头过来坐会儿。” 常海领旨,低身往赫连玉那边去:“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赫连玉抬袖子,挡住小酒杯,若无其事疑惑:“他叫我做什么?无聊?那边不都是他的妃子吗?” 常海垂下眼皮,可不敢接这话,只得劝道:“殿下,您这一去便是一月有余,陛下定然是舍不得您。” 赫连玉偷偷放下小酒杯,随常海上去。 “父皇,你舍不得我嗷?”赫连玉往赫连肃身上爬,坐到他腿上,伸颈瞧他桌上的佳肴。 赫连肃环住她,心中盈足渗着丝欢喜,又盛着两分空虚。 虽说她爱玩爱闹,就是个小混账,但真去了远处,便再也没人如她般大胆有趣。 她口中喊着父皇,却从未从过‘皇’字。 “朕瞧你倒是挺舍得朕呐!”赫连肃执筷,给她夹一个奶饽饽,“没良心的混丫头!” 赫连玉啃着奶饽饽,往他怀里拱拱,指向桌边的一道火腿烩肉,“吃那个。” 赫连肃伸筷过去,常海紧着端盘,更方便赫连肃夹取。 赫连肃微叹一口气,调侃:“来,公主张口。” 常海垂眸,避开视线。 皇子席座中,太子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台子上舞女。 柳栖月眼波微动,侧目打量着赫连玉,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掌心突然一烫,她脸色微变,朝一旁望去。 “良娣想做皇妃了?” 说话的女子高鼻深目,五官明媚,一双带钩桃花眸极为耀目,身上的银红攒珠亮缎裙袍又衬得她美艳无双。 只是,她说出的话,格外刻薄。 “良媛慎言。”柳栖月对这位阿里娅亡国公主满肚子不快,但同在府中,她不得不忍,“这里是宫内,宫规森严,比不得府中。” “呵。”阿里娅目光落到主位上,尽是憎恨,随手捏起酒杯,往口中倒尽。 “良媛还是少饮些酒为宜,免得殿前失仪,犯了宫规。”柳栖月眼底晕着威胁,“若是惹得陛下不快,爷恐怕没办法为良媛求情。” 阿里娅嘲讽,撑着下巴挑衅:“赫连晟不是太子吗?怎么就不能给本公主求情?” “琉珠,不是让你教良媛中原规矩吗?怎么良媛还在称公主?”柳栖月转向阿里娅身边的琉珠,“若是被陛下听到,牵连了爷怎么办?” 琉珠害怕,屈膝便要跪下,被阿里娅制止。 “良娣想教训我?”阿里娅好笑反问,“是没被我打够吗?” 阿里娅脸色骤变,将酒杯砸向柳栖月,厉声:“你算什么东西!别拿你们中原女子后宅那一套对付我!” 动静不小,频频惹旁人侧目。 赫连晟一阵头疼,又不能擅自离席,只能让周擅制止二人。 主位上,赫连肃与赫连玉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大美人就是阿里娅公主吧。”赫连玉胳膊肘戳戳赫连肃,问他。 “是。”赫连肃不动声色,“阿里娅曾是南诏国的明珠,南诏王最疼爱的女儿,脾气一直不小,她这种脾气,本不该入太子府,只是太子喜欢,以功相求。” 常海挥退身后侍奉的宫女太监,与二人拉开距离,心中叫苦不迭。 陛下逮着机会就与昭阳公主解析种种政令、旨意,全都掰碎了喂她。 帝心难测啊! “太子后院女子不多,是时候选个识大体的太子妃了。”赫连肃垂眸,“小玉儿说呢?” “啊?我怎么知道。你又不让我养小驸马。”赫连玉踢踢脚,懒洋洋靠在赫连肃怀里,忧愁得很,“我攒了三天的大字没写,怎么办啊——” “什么小驸马?”赫连肃眼底危险,语气凉飕飕的,“朕怎么从未听你说过小驸马的事?” “啊?我没说过吗?”赫连玉默默点头,“好吧,昨个儿看话本子,人家公主嫁了驸马,会在府里养好多面首,各个貌美又——” “赫连玉。” 赫连玉脊梁骨一寒,一股凉气儿从尾椎窜起,“昂?” 第79章 到金陵 “朕猛地觉着,国师做的没错。”赫连肃掐着赫连玉的腮帮子,不重,低声恐吓,“往后不准在宫中看话本子。” 赫连玉拍开他的手,不满哼唧:“知道了!” 偷着看呗。 在国师府藏话本子,回了凤阳阁也要藏话本子。 公主做得像只老鼠,惨啊~ 赫连肃见她如此反常,没有一句反驳,捻了颗桂圆,递到赫连玉唇边:“你憋着什么坏呢?往常朕说一句,你顶三句,这会儿怎么不顶了?” 赫连玉嚼桂圆,鼓着右边腮帮子:“我听话不好吗?” “你不是个听话的性子。” 赫连玉呵声,伸手剥了颗桂圆,塞到赫连肃嘴里:“现在呢?” 赫连肃咬住桂圆,垂眸盯着赫连玉往他袍子上擦手,“现在朕想将你手剁了。” 赫连玉:“……” 还是师尊好啊。 宫宴办了半日,因着要收拾行囊,各自拜别,不便太过劳累,于是午膳盛宴后,便结束了。 散场时,各宫松了一口气,位分高的乘着轿辇步辇离去,位分低的,只能凭自个儿的一双腿脚。 “这半日也不算白来,虽没跟皇上说上话,但吃了不少东西呢。” “确实不算白来,入宫半月,妹妹我是第一次窥见天颜,陛下好威严啊,让人打眼一瞧就心生畏惧。唉,若是往后侍寝,我出了丑怎么办……” “妹妹说笑了,后宫姊妹众多,兴许陛下想不起有妹妹这么人呢。” “唔……姐姐好像也没侍寝吧?听说陛下翻姐姐牌子那晚,昭阳公主病了,陛下立马撇下姐姐,往凤阳阁去,姐姐又被裹着被子送了回来呢!哈哈。” 仲春夜凉,从京的风吹到昭阳郡,沿途带起幽绿的光。 “大人,京城来信。” 昭阳郡府,烛火摇曳,寝房内明亮如昼。 窸窸窣窣声后,便是开门声。 最先入目的,是着白色里衣,披着一身蓝色亮缎袍子的修长身影。 一只手探过,接住下人递来的京城书信。 “你先退下。” “是,大人。” 门再次关闭。 常安捏着外袍衣领,一手攥着信,坐到榻上,倚着榻上的矮桌,拆了书信。 信上字迹清秀,略有勾抹。 常海一双手捏着信纸,如纸张白净,细看却能发现他右手中指关节处,一块浅褐色的疤痕,像是旧伤。 常安浏览完一遍,双手颤抖,将信纸揉成一团,眼中怒火随桌上的烛火跃动,如有燎原之势,极其怖人。 晨钟敲响,天边的一点光亮化作圆盘,缓缓升起,粉橘色云彩像是新衣。 京城,上阳楼。 “主子,乔公子来了,要见您。”楼里管事红姑娘敲门汇报,静静等待门内声响。 片刻后,房门打开,一股酒味扑鼻,稍后便是韩行之醉玉颓山模样。 “请乔公子去西楼,上几壶玉楼春酒。”韩行之抬脚下楼。 红姑娘抓紧时间,吩咐人布置西楼,匆匆忙忙赶在二人入座前,将一切布置妥当。 西楼。 “方才送公子出城,他交代我厕纸生意一半在京,一半在昭阳郡。”乔折灌了一口酒,目光炯炯盯着韩行之,“你说,昭阳郡莫非是有什么大动作?” 韩行之闭口不言,目光一并灼亮几分。 “若是没有大动作,公子不可能让我对半做这生意。”乔折说与韩行之分析,“但至今未听到风声,又格外奇怪。” “先按公子的意思办。” “这是自然。”乔折给自己倒酒,余光瞥向韩行之,“小姐交给我几张纸,你猜猜是什么。” “衣裳珠宝?还是新奇玩意儿?”韩行之猜测,“总越不过小姐爱玩的性子。” “不。”乔折哑笑,慢慢的笑出了声,继而掏出两张纸,拍到桌上,“小姐给我送生意来了!” 韩行之打开图,露出纸张上大尺度图画,以及旁边批注。 他本就是生意人,上阳楼并非纯粹风雅之地,该懂的他都懂。 “这些衣裳款式极其大胆,但不可否认,若是售卖,绝对能叫好。”韩行之规规矩矩叠好,摆出正经姿态,“合作。” 乔折哼笑:“不方便,小姐可没说要找第二个人合作,小姐说我求凤阁有万花楼这个活招牌,还有不少衣裳行铺,加上皇贵妃前些天的风头,足够了。” 韩行之扯唇,目光落到图纸中上,拎起酒壶,朝乔折泼过去。 乔折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脑袋酒,湿淋淋的狼狈,他咬牙:“韩行之!” 韩行之冷嗤:“大早上来触本公子霉头,乔折,你应得的。” “那你也尝尝!” 乔折抓起一壶酒,往韩行之脸上泼去。 韩行之起身躲开,两手各抓一壶酒,虎视眈眈盯着乔折。 乔折不落下风,也一手一壶酒,警惕打量着韩行之。 ‘嘭’ “乔折!本公子今个儿砸死你!” “你个文弱书生屁武功没有,还想砸到本公子?呵!” ‘嘭’ ‘嘭’ 几盏酒壶砸碎,继而响起桌椅板凳摔裂声,以及花瓶瓷器铜器砸地声。 隔间奏曲的姑娘们胆颤,忙去请红姑娘。 当天,红姑娘宣布:“乔公子欺负我们家主子没武功!往死里打!从今往后,乔公子与狗不得入上阳楼!” 当晚,求凤阁辛祁姑娘宣布:“韩公子先动手欺负我们主子!不讲武德!从今往后,韩公子与狗不得入求凤阁下所有花楼及酒楼!” 京城看客们谨记,以至于京城贩狗生意萎靡不振。 数日舟车劳顿后,终于在二月二十七日到达江南。 过了城门,春光花红风光盛景跃入眼帘。 华丽的马车队伍缓缓驶入金陵城,穿过热闹的街市,停在僻静奢贵的金陵行在所。 金陵行在所,曾经天子迅游暂居之地,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宽敞的殿宇之上,琉璃瓦金光闪烁,入院两侧的玉树高大飘逸,院中奇花异草颇多。 无处不眼花缭乱,无处不透露着所居之人的尊贵。 “哇哦~” 赫连玉赞叹:“这里好大,好美~” 赫连迟轻笑,“这几日舟车劳顿,小玉儿读书懈怠了不少。” 赫连玉朝他瞪眸,紧着往谢让尘身边躲,揪揪他的银丝暗纹团花玄袍,可怜巴巴瘪嘴,满腹委屈:“师尊,四哥骂我蠢。” 赫连迟脸黑,不等谢让尘出声,他就朝赫连玉伸手抓过去:“这会儿不在京城了,本殿非教训教训你!” “啊啊啊——” 赫连玉两条小腿狂奔,想甩开追过来的赫连迟。 一大一小,绕着满院儿跑,活像是峨眉山的泼猴。 映月和彩云着急看着赫连玉,“殿下,您跑慢点!别伤着!” 陆景上前一步,哎呦一声,劝:“殿下!注意脚下!别摔着!” 金陵接待官员们无不震惊,甚至怀疑……接错了人。 皇家,不是极重礼仪吗? 谢让尘微阖眸,向后吩咐:“史大人留下,其余官员先行离开,今日之事不准外泄。” 官员们齐声:“下官明白。下官告退。” 热热闹闹的行在所,几息后便恢复幽美静谧。 除却…… “赫连玉!你给本殿站住!” “我不!你年纪大追不上,凭什么让我停下!” “赫连玉!你这张嘴再造谣,本殿就给你缝上!” “略略略~师尊会踹飞你!” 长左松松肩膀,面无表情:“公子,我去砍晕他们?” “不必,今夜每人一遍佛经,静静心。”谢让尘神色不动,转身朝别院走,“史大人请,陆侯也一并。” 陆景先冲赫连迟方向拱手,跟上谢让尘的脚步。 史大人跟在陆景身后,边走边回顾,瞟赫连迟与赫连玉一眼,浅浅收回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第80章 记得 长左背着剑,靠在玉树上,盯着跑两刻钟仍不嫌累的二人,打了个哈欠,抬脚踢出两颗石子。 “啊——” 赫连玉扑在地上。 “嘶……” 赫连迟半跪在地。 二人齐刷刷望向长左,眼神幽怨。 映月和彩云赶紧扶起赫连玉,给她裤腿掸尘:“殿下伤到没有?” 赫连玉摇头,直勾勾盯着长左。 长左掏出两本佛经,塞到二人手中:“抱歉。另外公子吩咐,今夜抄一遍。” 是夜。 书房。 赫连玉打着哈欠,稚嫩的小手握着毛笔,在干净的纸张上歪歪扭扭划拉;旁边的赫连迟端坐握笔,纸上字迹苍劲有风骨。 长左倚在椅上,捏着他那块灰抹布擦剑。 映月与彩云坐在长左旁边的椅子上,翻看书中插图。 气氛安静美好,如画似的温馨。 “四哥哥~”赫连玉小声撒娇,“四哥哥的字好好看嗷~” “嗯。”赫连迟流畅书写,姿势未变,头眼不歪一分,“本殿也这么觉着。” “四哥~我写得不快,今晚抄不完……” “不巧,本殿能抄完。” “……” 赫连玉干脆放下笔杆子,捧着下巴冲赫连迟装可怜:“四哥~你帮我写一点点呗~” “你字儿丑,本殿学不来。” 赫连玉:“???” 长左喉咙溢出一声轻笑,手指轻快地弹响长剑,以掩饰方才的‘失礼’。 赫连玉磨牙,索性爬到桌子上,将如她般长的纸张盖到身上,闭上眼睛。 赫连迟忙扯下纸,额头青筋一跳:“哪有将白纸往身上盖的?你还盖到脸上。” 敲门声打断二人。 “进。”赫连迟扬声。 谢让尘推门而入,将书房中的情形收入眼底。 “今日到此为止,四殿下早些休息。” 赫连迟略整衣襟,将赫连玉从书桌上拎下,放到地上,“走吧,跟本殿回去休息。” 书房门开着,风灌入房间,原本迷迷糊糊的赫连玉陡然精神不少。 “不要!”赫连玉撒丫子奔向谢让尘,“我要住师尊的院子!” 赫连迟如星子的双目微眯,“小玉儿,男女有别,莫扰了国师清净,您说呢,国师大人?” 谢让尘垂眸,“嗯。” “小玉儿,走吧,跟四哥回去。”赫连迟朝赫连玉伸手。 赫连玉抱着谢让尘大腿不肯撒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男的,或者你怎么知道师尊不是女人?你看到了?” 赫连迟:“……” 谢让尘:“……” 长左没忍住,又呵一声,他绷着脸,背着剑默默走出去,他可不想被公子罚抄书。 映月与彩云对视一眼,往前走些。 赫连迟嘴角噙着笑,手指勾住赫连玉的黑发,“那么,你是男,还是国师大人是女?” 赫连玉小嘴一瘪,“我就要住师尊的院子!师尊~” 谢让尘没再说其他:“可以,那就暂住厢房。” “好嗷!” “既然如此,想必国师不缺厢房,本殿敬仰国师,也想住国师院子。”赫连迟厚着脸皮如是说。 谢让尘眼睫微颤,转身抬脚向外走:“四殿下还是独院为好。” 子时,万物俱寂。 赫连玉穿着里衣,赤着脚,溜出房间,乌漆嘛黑中往主卧摸索。 窸窸窣窣声后,是轻悄缓慢的开门声。 赫连玉跪在地上,四肢着地,像一只大耗子,一点一点向前探路,微弱的呼吸声略急促。 终于,爬到床榻边,赫连玉大着胆子掀开帷幔。 一双红眸妖冶锐利。 吓得赫连玉一激灵,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小心脏怦怦乱跳。 “滚出去。” 丝毫不含感情的话,隔着帷幔,冷冰至极。 赫连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吸吸鼻头,无声无息往外爬。 “……走出去。” 冰冷的声音满含无奈。 赫连玉撇着嘴,从地上站起来,脚擦着地板,一步一步往外挪。 到门口时,赫连玉手放到门上,倏地转身,朝着雕花大床冲去。 一股强悍的力道将她甩飞,滚到地板上。 “出去。” 赫连玉咬着上唇,不死心盯着严严实实的帷幔,一咬牙,又一次扑过去。 这一次,她顺利冲到雕花大床前,手碰到丝绸帷幔时,倏地发烫,不得不退开。 “师尊,你骗我!”赫连玉的泪珠儿滑落,她干脆盘腿儿坐在地上,声声不满,“你明明记得我,你装不记得!” 赫连玉哽咽,“我回宫的时候是二十八,那天你没去,我以为你有事儿。” “刚过子时,现在也是二十八,你又不肯见我。” “师尊,你是不是为了下来找我,受了罚呀?” 须臾。 帐中泄出一声:“嗯。你可以滚…走了。” 赫连玉仍盘腿儿坐在地板上,眼里没了泪儿,声调也没了哭腔,来得快,去得也快。 “师尊,你不见我,是不是你现在好丑?你害怕吓到我?我听说过传闻,说你长得吓人,有九条尾巴,还吃小孩儿,师尊……” “滚出去。” 赫连玉顿一顿,“师尊,你是不是不爱听啊?” “赫连玉,滚出去。” “师尊!就算我们关系亲,你也不能侮辱我啊!你三番五次让我滚!我就不会心痛吗?!你——” “明日将话本子交出来。” 赫连玉沉默,挣扎:“我心也没有那么痛。” 帐中传来倒数声。 “三。” “二。” 赫连玉噌地窜起来:“别!我马上滚!” 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响起,以及‘吱嘎’开门声落幕。 一切,归于寂静。 当夜,赫连玉日记本更新。 [呵呵呵。] [师尊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你滚出去!!!]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 看到日记的众人面色怪异。 子时? 师尊? 滚出去? 这混账东西大半夜溜进国师房间了? 一墙之隔的另一处院子,赫连迟被日记更新吓了一激灵。 怪不得非要跟国师睡一个院子。 这小混蛋打的是这个主意! 只是…… 原因? 赫连迟脑子里生出个怪异想法:总不能是贪恋国师美色吧? 可这小混蛋才六岁,贪恋个屁的美色! 其他…… 赫连迟的幼时与赫连玉不同,他实在搞不懂她的想法。 想不通便放过,反正——受惊扰的是国师,他不能对小混蛋如何! 赫连迟放过自己,安然入寝。 另一间院中,谢让尘掀开帷幔,赤脚踩到地毯上,还未踩实,便因腿软,跪倒摔在地上,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瑰丽的唇瓣流泻如丝轻喘。 第81章 麒麟客栈 翌日,长街上,金陵城热闹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行商的、背书篓的,饮酒玩乐抱蹴鞠的,不胜枚举。 赫连玉搂着长左的脖子,戳他肩膀:“想吃如意糕。” 长左单手抱着她,走向眼前卖如意糕的摊子,垂眸扫一眼案上:“一份如意糕。” “好嘞!公子是京中人士吧?总共三十文,您拿好!”老板热情举过去,“公子来金陵,应该是为了恩科考试吧?” 长左接过如意糕,递到赫连玉手里,回了老板的话:“是。” 旁边的赫连迟拿着一把扇子,四顾之下,笑问老板:“这附近有无书院书斋之类,我等想与才子们相互讨教一番。” “有啊!前边西行一里地,有个麒麟客栈,那里边儿一准儿有公子想要的东西!”老板笑眯眯冲赫连迟挤眉弄眼。 陆景脸色微沉,虎着脸冲老板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怎知我家公子要什么!” 赫连迟抬扇,不动声色拦住陆景:“且慢,兴许老板知道本公子要什么。” 老板嘿嘿一笑,瞪了陆景一眼:“呸!你家公子还没说话,你个下人说呢!” 陆景脸黑,“你——” “好了。”赫连迟唇边挂着一抹疏离弧度,抬扇示意陆景闭嘴,眸光落到老板摊子上,“老板,再来五份如意糕。” “得嘞!公子不愧是主子!比下人可敞亮多了!高中!一定高中!” 老板笑哈哈递过去五份如意糕,卓六接过。 赫连玉虎视眈眈望去。 赫连迟冲她瞟一眼,掀唇悬起一抹笑,在她期待的眼神下,将五份如意糕分别分与映月、彩云、卓六、陆景及长左。 “四哥,我没有。”赫连玉抬腿去踹赫连迟。 赫连迟按住她的小腿儿:“四哥也没有。还有,你手中的如意糕尚未吃完。” “走吧,前头麒麟客栈一探究竟。”赫连迟收回手。 几人向西走去。 赫连玉窝在长左脖颈处,将吃腻的如意糕塞给长左,“根据我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麒麟客栈一定有古怪。” 长左面无表情:“你究竟藏了多少话本子?” “那你就甭管了。”赫连玉小腿攒动两下,“师尊不会发现的!” 赫连迟转头看她,“你也就仗着国师今个儿不愿意出门。” “嗯哼~” 不止今个儿,往后每个二十八他都出不了门! 赫连玉好奇谁给他定的神罚,真厉害啊,每个月月底受一次罪,每个月不一定有三十一、三十、二十九、但一定有二十八! 不过…… 赫连玉心虚,说到底他是因为她才受的罚。 她良心稍微有些过意不去呢。 抛开这些,赫连玉目光又落到桂花糕上。 “长左哥哥,想吃桂花糕。” 长左还未应答,陆景已经小跑到桂花糕摊前。 “姑娘,一份桂花糕。” 卖桂花糕的姑娘取一份,递给陆景,望向一行人,好奇问:“公子来金陵参加恩科考试?” “是。”陆景从容接受,“姑娘可知金陵有什么赏玩之地?恩科前后,我家公子有意逛一逛这金陵城。” 姑娘笑得明媚,铺子里桂花糕的甜味清香味萦绕,将她衬得愈发娇俏:“有啊!金陵城中最着名的便是‘一街、一水、一禅、一堂、一馆、两湖’。” “又有桃溪之幽、文心馆之俊、邻曲巷之淳、凌霄台之玄、满庭芳之丽,文人常说是风雅风华的妙境呢。” “公子们可要好好逛逛!” 陆景笑着望向赫连迟:“看来金陵城确实有不少可逛,四公子可不能白来一趟。” 赫连迟抢下赫连玉手里的桂花糕,逗弄她:“小玉儿可想逛一逛?” 陆景赶忙:“小姐可不能白来一趟。” 赫连玉将剩下的桂花糕塞给长左,拍了拍手:“当然不能白来!” 陆景笑:“那……” “不过要先去麒麟客栈!”赫连玉直觉里边有古怪,尤其是如意糕老板所说‘想要的东西’,“四哥还要参加恩科考试,要先去麒麟客栈!” 陆景眼底耷拉,面不改色仍笑着:“小姐说得是。” “我未来相公也要参加恩科考试,和公子也算有缘。”卖桂花糕的姑娘热情插话。 “老板认为你家相公是否能中榜?”赫连迟笑问,手里拿着把扇子,却未打开。 “当然会。”姑娘婉柔浅笑,“他平时刻苦读书,一定能中榜!” “说什么呢?” 正说着话,旁边挤过来一个背书篓的青衫年轻男人,眉清目秀,有些书生气。 “正说你要中榜呢!”姑娘笑露皓齿,接过年轻男人的背篓,放到桌上,“累不累?那些才子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我等畅谈胸臆,快哉!”年轻男人目光移向赫连迟一众,眼底掠过一抹诡光,“两位公子一瞧便是贵客,又有奴仆相随,是游玩金陵?” “我家……” 陆景还未说完,又被赫连迟抬扇退到后边。 赫连迟轻笑,潇洒收回扇子:“我们是今年恩科的考生,正愁没有同伴,公子不妨一起?我听说前边的麒麟客栈就不错。” 年轻男人:“我在前边麒麟客栈做些活计,给人写点字儿之类,明日才到我上工,若是有缘,公子明日兴许能看到我。” “你倒是有趣儿。”赫连迟逢场作戏扯唇,“既然如此,怎么称呼?” “在下免贵姓贾,名显,字子钟。”年轻男人拱手,“不知公子名讳。” 陆景脸色黑沉,“大胆——” 赫连迟余光瞪他一眼,客气与贾显拱手:“北方客商,姓何。” “何公子。”贾显目光在陆景脸上打转一圈,“何公子得好好管教一番下人,总在主子面前插话,又盛气凌人,实在有损公子家风。” 陆景脸皮一颤,心下惶恐:“四公子,他……” “贾公子有眼力。”赫连迟话音一转,“不过,管家在父亲身边做得久,手下人手不少,又有能力,难免有些傲气,不碍事。” 陆景垂眸,迎头接住赫连迟递来敲打的棒子,不敢再张扬。 第82章 保准中榜 作别贾显,赫连迟一众继续往麒麟客栈去。 “四哥,那个贾显人模人样,但身上有胭脂味儿,不像是正经人。” 赫连玉扒拉赫连迟,同他说自个儿的发现。 “小玉儿鼻子真灵。” 赫连迟停住脚步,目光落在‘麒麟客栈’四个字的牌匾上。 “走,进去瞧瞧。” 几人衣着虽不似在京时华贵,但通身的罗衣气度,足以区分简单长衫的书生们。 麒麟客栈的掌柜眼力见儿尖,瞧见赫连玉一行,笑得合不拢嘴。 “公子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听卖如意糕的老板说,你这里有不少书生,我们来找几个同好知己,做个伴。”赫连迟托了个借口,目光在大堂里转了一圈。 “公子是为恩科考试而来?”掌柜的本就不大的眼睛眯起来,老树皮似的褶子皱巴巴,“不知公子可有牙郎介绍?” “没有。”赫连迟似是探到些漏洞,“没有牙郎不可?” 陆景上前:“四公子,奴才内急,先失陪了。” 赫连迟转身望向他,眼底掠过些不知名的情绪,“早去早回,一会儿别走散了。” “明白。” 陆景招来一个店小二,往内走去。 掌柜打量赫连迟几人,笑得如蛇吐信,“有无牙郎并不重要,得看公子是否有诚心考上。” “来参加恩科,自然是诚心想考上。” “可小人没看到公子的诚心啊。”掌柜笑着摇头,哎呦一声,“心不诚啊!” 赫连迟蹙眉:“你要见何诚心?要本公子给你诵读几篇文章?” 掌柜轻嗤一声,手搭在前边,傲气摇头。 赫连玉抽出一张一百两银票,探身拍到掌柜的身上,脆嫩的声音格外有底气:“哝,你要的诚心。” 掌柜顿时喜笑颜开:“小小姐比公子还聪明,可惜生的女儿身,不能考功名。不过嘛,若是做生意,铁定也位铁娘子!” 赫连迟无话可说,收起笑,语调平淡:“现在可以说了?” “可以是可以。”掌柜又望向长左,尽现眼底贪婪,“这位公子也要参加恩科吧?” 长左不废话,往赫连玉荷包摸出一百两,扔过去。 赫连玉给他一拳,砸在他肩头:“长左哥哥,你掏错钱袋子了!” “没有。你荷包里零钱多。” “零钱?一百两的零钱?”赫连玉扬起假笑,扯长左的脸颊,“我记得你月银才十两。” “涨到了二十两。”长左抱着赫连玉,跟着掌柜往后院走,边走边说,“除月银外,我有产业,每月稳定入账几万两。平日里花销不大,我只带几两碎银,及几张千两万两的银票。” “啊?”赫连玉不解,“你有什么产业?你不是被师尊救了命的小可怜吗?” “公子只是救了我的命,但我并不可怜。”长左绷脸纠正,“你少看话本子。” 赫连玉哑口无言,怎么每个人都要她少看话本子? 前边掌柜的眼珠子锃亮,虽听不懂其中关系,但他能听懂每月几万两啊! 几万两! 每月! 这得是多富贵的人家! “公子有这等财力,不若就要最上等的天字间?保准您能中榜!” 赫连玉朝长左低啧:“这个老板好蠢,什么都往外说。” 赫连迟眼底藏着愠怒,如同如同乌云遮日,转而露笑:“想必天字间是极好,本公子多的是银子,就要天字间。” “公子敞亮!”掌柜眼如毒蛇吐液般阴毒黏腻,下意识搓搓手,“公子这边请——” “四公子,小姐,奴才回来了。”陆景小跑过来,喘了两口粗气。 赫连玉抱着长左的脖颈,小声嘟囔:“铁定去不了了。” 陆侯这个大贪官什么都要插一脚,上回京兆尹的案子让他脱了罪,这次恩科也有他的手笔,只看他如何做了。 长左目光梭巡于陆景身上,收回目光,抱住赫连玉,抬脚往前边热闹声走去,映月彩云抬脚跟上。 陆景心底一紧,冲赫连迟颔首。 赫连迟脸色难看,靠近陆景,低声警告:“你给本殿收敛点!” 说罢,赫连迟后退,恢复松风水月清朗模样。 掌柜转动脖子,看看大步向前的长左,又看向原地谈话的赫连迟,一脸为难,“公子可还要天字间?” 赫连迟未搭话,冷脸追上长左与赫连玉,卓六紧步追上。 陆景沉目,立身原地,拿出一块令牌,竖在掌柜面前。 掌柜的琢磨着瞧上他一眼,上前仔细查看令牌,待他看清,倏地跪倒在地。 “贵人恕罪,小人有眼无——” 陆景抬脚踹在掌柜身上,直将他踹翻。 “没眼力见儿的狗东西!” 掌柜不敢怠慢,忙爬起跪好,满脸惶恐磕头:“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走了一路,陆景憋了一肚子火气,狠狠踹向掌柜,再将他踹翻。 “饶命?谁来饶我的命?”陆景沉声,“让纪应朗滚蛋,底下铺子全部关了,主子在金陵一天,你们就当一天缩头王八!” 掌柜不识陆景的身份,但认识他那块牌子,谁拿牌子谁的命令就是‘圣旨’,得听! “小人遵命!小人遵命!” 内院,长衫书生们七七八八围绕在桌上,清瘦的、肥胖的、年轻的、年长的,一应俱全。 “五十两银子一份巴掌书!” “十两银子一件夹层马褂!” “五两银子一双藏书鞋子!” “我要一份!这份字儿写得清楚!” “别抢啊!我先看上这件儿的!” 热闹的叫卖声,混合着‘要一份’‘来一双’的激动争抢,仿佛他们争得的是龙肝凤髓,天地间的稀罕物。 赫连玉踢踢腿,推推长左:“长左哥哥,我要下来。” 赫连迟铁青着脸,怒目而视这荒唐的场景,倏地被赫连玉稚嫩的声音拉回当下,收敛几分怒气。 他伸臂去接赫连玉,“这里人多,当心挤到你,四哥抱会儿,让长左歇歇。” 长左不客气,将赫连玉递给赫连迟。 赫连玉搂住赫连迟的脖颈,习惯性歪过去,蹭蹭他的脖颈,软乎乎的:“四哥啊,人才乃国之根本,科举之风不能不正哦,对不对?” “对,小玉儿说得对。”赫连迟搂紧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卓六,倒茶。” 一众人来势浩大,顷刻引得众学子注目。 几个青衣长衫的男子围到赫连迟几人身边,脚踩在椅子上,光明正大打量赫连迟:“北方来的?” 第83章 不公 “北方来的。”赫连迟应下,接了卓六倒的茶,往赫连玉嘴边喂,“润润口,下回出门让映月带些花茶,咱们自个儿泡。” 赫连玉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微涩茶味并不得她心,解了渴便推开茶杯,乖乖坐在赫连迟怀里。 “头回见带妹子参加科举的,真是少有。” 年轻男子长相风流,衣着更是贵气,只是一双眼黑得发绿,透着一股子阴邪,令人不喜,笑得更是粗糙如癞蛤蟆身上的脓包,令人不忍直视。 “怕是不是妹子吧,府里养的小雏儿?长得——” 赫连迟怒而拍桌:“卓六,扔出去。” 赫连玉更不高兴,她还是个小孩子,就要被造黄谣,令人恶寒,她抓起茶杯,朝年轻男人扔去,怒骂:“狗东西!” 茶杯正好砸在年轻男人的嘴边上,磕得他牙疼嘴麻,脑瓜子一嗡。 卓六趁机抡胳膊,抓住男人的衣领,反被男人嘿嘿笑握住手,卓六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男人嘿嘿笑着,吞吞口水,“你叫卓六?名字挺好听的。你是个书童吧?屁股挺翘。” 卓六的五官扭曲,眉头扬得极高,嘴唇下压至颌骨,额头青筋猛跳,怒容极其骇人,抬脚将男人踹飞,又冲去,一拳一拳往男人身上招呼。 “你他妈什么东西!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被主子夸过、骂过、打过,你他爹的敢污蔑老子和主子的关系,该死!脑瓜子里一坨屎,你他爹的张嘴喷粪,净恶心人!” 赫连玉小嘴微张,眸子亮如夜星子,胳膊肘戳戳赫连迟:“四哥,卓六好会骂呀。” “卓六幼时遭过劫,他有个亲妹妹死在暴徒手中,当着他面儿被活活作践死。”赫连迟低头,与赫连玉温声解释,“卓六平生最恶下流之徒。方才那人骂了你,他定是触景生情,一时控制不住。” “住手!快住手!他是周家少爷!不能动!不能动啊!” 回过神儿的书生们忙围上卓六,一声又一声,念经似的制止他。 “你们是外乡人,可能不知道周家,这周家是岑王本家,更是楚家的姻亲!金陵楚家,可是当今太后的母家!不能动啊!” “你们敢动周家,全族的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 “快别打了!别打了!” 卓六收了手,将打得鼻青脸肿,肋骨断裂的周少爷扔到一旁,退回赫连迟身边:“主子。” 赫连迟并未看卓六,而是望向一群求情的书生,虽笑却声寒:“听闻周家是金陵城的四大世家之一,祖辈荣耀,后代怎会是个如此下流俗物?” 书生们各自望向对方,推出来一个模样周正的书生。 书生作揖:“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周少爷乃旁支,虽说父母家业单薄,但到底姓周,受周家荫蔽,公子惹了他,怕是要被缠上。” “本公子行走多年,从未被人缠过。”赫连迟极其不屑,尊贵身份赋予的凌人傲物之气浑然,如天之日辉,“他想缠,也要看有无这个本事。” 书生们低声耳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凝灼之时,院外冲进来一群官兵,手里拿着棍棒长刀。 为首的官兵昂着头,握着刀,鄙视地绕堂内行走一圈,拎着夹层马褂,摔在地上,冲面色惨白的书生们大笑。 “你们文人不是最有风骨吗?” “这会儿上赶着买作弊的玩意儿?哈哈——” “来人!全部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赫连玉眨眼,手指勾弄赫连迟光洁的下巴,“四哥,你猜谁报的官呐~” “不知。” “四哥好笨哦,你看谁不在呀?” 赫连玉提醒,手指挪到他的嘴角,向上扒拉出弧度,作出一个笑容。 “陆侯。” “对了哦。”赫连玉无聊地放下手,倚在赫连迟怀里,“陆侯多好,发现作弊窝点,还会报官!不过他抢功,他应该告诉你啊,给四哥立功的机会。真是的,做臣子怎么能不巴结四哥呢,对不对?” 赫连迟:“……” 这小混蛋挺会阴阳怪气! 官兵们扣住书生们,尽是嘲讽。 “官爷!怎么不抓他们?!” 方才说话的长衫书生死盯着端坐的赫连迟,见他尊贵如初,眼底的嫉妒冲破而出。 他嗓子险些喊破:“官爷!他也是来买作弊物件儿的,你为什么不抓他!莫非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就是!他给了你多少银子?我们也能给!” “等我们中了榜,少不了官爷的好处,官爷你就放了我们吧!” 为首的官兵头子不知赫连迟一众的身份,但上头交代,不能动他们,他不敢违抗。 官兵头子虎着脸,拔刀警告:“你们嚷嚷什么!嚷嚷什么!上头吩咐抓作弊的考生,抓的就是你们!谁敢多嘴!往死里打!” “我们不服!” “我们不服!” “苍天不公啊!” “打!说一句打十个巴掌!打!”官兵头子脸上掠过狠色。 赫连玉咯咯笑出了声,“四哥,他们说不服诶~还说不公呢~” “我们就是不服!”一个书生撞开官兵,指着赫连玉,眼中猩红,“你兄长也是买作弊物件的,为何偏偏不抓他!还不是给这些当官儿的塞了好处!” 赫连玉推开赫连迟,爬到桌上,叉着腰,凶巴巴。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服!你是个作弊的!你先不遵守规则,打破公平,你的不服,不过是因为我四哥站在了你的高位,拥有你没有的权利。” “五十步笑百步!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公?哼!” 赫连迟站起身护着赫连玉,免得她摔倒,听着她的一番话,他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生来便是皇子,与生俱来的尊贵,不会让他去思考何为公平。甚至,他的身份,天然的令他站到了公平的对立面。 公平? 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虚伪而美好的欺骗词,真的会有人相信? 他从前不相信,未来也不会相信。 赫连玉抓起桌上的茶杯,朝他砸过去:“伪君子!柳柳就是被你这种伪君子欺骗,毁了一辈子!” 赫连迟手掌落在赫连玉后背,给她顺毛,“别气了,柳柳是谁?四哥给她报仇,怎么样?” “柳柳是话本子里私奔的小姐。”长左捶捶肩膀,继续说,“柳柳和书生私奔,书生高中状元后尚公主,抛弃柳柳,柳柳投河自尽。” 赫连迟沉默,瞅着赫连玉气鼓鼓又涨红的小脸,拎起她的后衣领:“走吧,小玉儿,四哥带你回去读经史子集。” 第84章 查明 “我不服!我就是不服!”书生勃然大怒,拳脚往钳制他的官兵身上招呼,眼神黏在赫连迟身上,眼珠子泛红,“你究竟是什么人!” 赫连迟未理会书生,拎着赫连玉往外走了几步,他顿住,又折回去,坐回椅子:“卓六,将他们作弊的东西拿来给本公子瞧瞧。” 卓六在架子上找了几份干净的,抱到赫连迟面前,“主子请。” 宽敞的堂内,挤满了官兵与书生,意气风发的书生们各个如落水狗,蔫巴至极。另一边的桌前,赫连迟端坐如仙姿,细细查看桌上千奇百怪的作弊玩意儿。 赫连玉识字,坐在桌上,小脚踩着长左,拿着一本巴掌大的书读:“子曰:道千乘之国……啊哈——” 赫连玉打了哈欠,溜到长左怀里,“没用的玩意儿能卖五十两银子,读书人的钱好赚哦~” “没用?”书生大声驳斥,“你一个小孩子!又是女子!自然认为读书无用!你又怎知我们读书人的抱负!” 赫连玉踩在长左腿上,再一次爬到桌上。 居高临下嘲讽:“不是读两本书就算读书人。你有钱买作弊的东西,还不如攒攒钱,买个小官当!千里做官皆为利!你何必受读书的苦。” “你——” 书生脸红脖子粗,却无话可驳。 “小玉儿。”赫连迟抬眉掀眸,起身将她拢到怀里,“注意分寸。” 卖官鬻爵常见,但那是规则之下的东西。 她是公主,这些话本不该说,也不能说。 “这些作弊的东西确有巧思,但无一处实用!”赫连迟犀利评价,“考题不考的东西罗列一堆,骗钱而已,可笑!” 这时,陆景携金陵城知府史大人到,进门便拜。 “臣陆景拜见四殿下、昭阳公主。” “金陵知府史建安拜见四殿下、昭阳公主,殿下千岁、公主千岁。” 官兵们哗啦啦跪下,高呼殿下千岁、公主千岁。 书生们彻底瘫坐在地,咋呼不公的书生面如土色,讷讷盯着罗衣华裳的几人,喃喃着什么。 “史大人倒是来得迅速。”赫连迟目光转而落到陆景身上,“陆侯,你与史大人彻查麒麟客栈,务必给本殿查明真相,还天下士子一个公道。” 二人俯首齐声:“臣遵旨。” 赫连迟抱着赫连玉踏出堂内,气冲冲离去踏出客栈,被卖桂花糕的姑娘喊住。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里边怎么有官兵进去了?”姑娘满眼好奇,她身后的贾显正坐在椅子上,装模作样捧着一本书读。 赫连迟正在气头上,赶巧她撞过来,倏地想起贾显在麒麟客栈做活儿,火气上来:“来人,抓了。” 姑娘:“???” 官兵们上前,将姑娘与贾显控制住,“老实点儿!” 姑娘吃痛,挣扎:“你们干什么!” “放开她。”赫连迟视线落到卖桂花糕的姑娘身上,见她面庞清秀,眸光含水楚楚可怜,略消些火气,“你家相公与恩科舞弊有关,你可知情?” 姑娘怔愣,眼里的泪水哗哗流,一边流一边往铺子外边挪:“不、不知道啊……他不是我相公,我、我就是跟他私奔的……我…我要回家……” 赫连迟眼睁睁看着她挪到大街上,捯饬着两条腿狂奔出去,无声望向被控制住的贾显,目露同情。 彼时,贾显被姑娘的举动搞得愣神,反应过来后,他破口大骂。 “该死!楚绿妩!你个薄情女子!荡妇!薄情寡义!我帮人作弊还不是为了让你过好日子!婊子无义!婊子无义!” 赫连玉捧着下巴感叹:“她和话本子里的女子不一样嗷~” “小玉儿认为她如何?” “唔,让我说啊……”赫连玉眼瞳黝黑灵动,“她跑得很快,呐,没影儿啦。” “确实,跑得快。” 赫连与长左交换了眼神,先带着映月彩云离开,卓六与长左留下处理后续。 赫连迟抱着赫连玉,躲过拥挤的人群,“小玉儿,往后你眼神儿不许这么差,天下好男儿不多,但美男子不少。” “若真有喜欢的男子,身份上过得去,便招了驸马;若身份上过不去,就豢养在府里,做个面首,为你抚琴取乐,哪怕是洗脚,也是他的福气。” 赫连玉眨眨眼,回头瞟了一眼映月与彩云,二人垂着眸,看不出在想什么,但交缠的手指捻动,分明是十分煎熬。 赫连玉戳他下颌。“四哥,你在教坏小孩子诶。” “非也,四哥只是想告诉你,往后若真遇到这么一个人,你不要冲动走私奔这条路。无论你选择谁,父兄都有让你得到他的能力,直至你腻了他。” 赫连迟的话,格外霸道,但说的又是事实。 赫连玉摸着心口,蹭蹭赫连迟的侧脸,“四哥的话,好像在大水缸里砸了一块砖头,我心怦怦的呢。” 赫连迟弯唇轻捏她的脸颊,“乖,咱们回去读书,瞧你这话说的,简直不堪入耳。” 赫连玉:“……” 啊! 挠死赫连迟这个狗东西! 映月和彩云:“……” 金陵楚家,大宅院庄严而寂静,沿着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缓缓进入,曲折游廊、绿柳春芳。 最深处,是书‘千游园’之处,是楚家最繁华盛大之地,青砖黛瓦、灰墙红柱,恢弘肃穆。 “老夫人!老夫人!” 寂静肃穆之所,突然传来喧闹的急报。 “噤声,老夫人在礼佛,哪里容得你吵闹,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玉琢姑娘,是绿妩姑娘回来了,她求老夫人见她一面。” 玉琢眉眼一喜,“绿妩真回来了?” “是啊!千真万确!”通报的小厮忙点头。 “行,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同老夫人说。” 玉琢兀自欢喜,竟顾不上礼仪,小跑去佛堂。 佛堂外边,玉琢直直跪到地上,朝礼堂叩首。 “老夫人,奴婢那失了心智的姐姐回来,还请老夫人心疼心疼她,见一面吧。” 玉琢听不到回应,便安安分分跪着,头叩在地上,身子纹丝不动,如石塑般。 守在小礼堂门外的侍女垂着眸,不驱不赶不理,仿佛看不到玉琢。 整整半日过去,天擦了黑,来来往往的侍女们路过,也只当看不见。 玉琢身子微颤,凭着意志不敢松懈半刻。 “起来吧。” 沉哑的声音极有气势,叫人不敢轻觑了她。 玉琢起身,哪怕身子全麻了,头脑晕乎了,她也拼命强忍着,含着头,不曾有半分失礼:“谢老夫人。” “凤月,将绿妩带进院里。” 第85章 好果子 楚家千游园内,明轩堂中,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老夫人。 身着绛紫色华贵长袍,头戴一截玄色暗纹缎面宽抹额,抹额正中央单缀一颗珍珠,向下是半阖的双目,祥和面容流泻威严。 堂中侍女们垂首无声,堂中央跪着一身粗布衣裳的俏丽姑娘。 “罪奴绿妩知错,求老夫人原谅。”绿妩声量不大,清晰坚定,足以让堂中众人听清。 老夫人缓缓睁开眸子,声缓而从容:“既然知错,那便该罚。玉琢,过来,你说说怎么罚。” 玉琢心疼地怜绿妩一眼,上前冲老夫人福身:“回老夫人,按照家规,私奔犯妇德,合该……赏一百棍。” 玉琢扑通跪下,双手紧张交握:“求老夫人看在姐姐侍奉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饶姐姐一命。” 老夫人闭目不语,恍如睡着了一般,直到堂内完全寂静,她才开再次睁开眼睛。 双目并未因年岁上来而显浑浊,反而格外清明:“绿妩留下,其余人跪安吧。” 侍女们行礼退下,只留绿妩跪在原地,堂内灯火明亮,将暗色的装饰纹样照耀明亮得鲜亮几许。 老夫人从椅上起身,绿妩赶紧站过去扶住她。 “老夫人,贾显这条线断了,是……四皇子插手。”绿妩恭敬颔首。 “这小子昨日才到金陵,今日就敢做出如此动静,鲁莽了。”老夫人被扶到内堂的坐榻上,“随行的可还有其他人?” “四皇子抱着昭阳公主,后随两个婢女,一并来的有卓六,另一位背着长剑,约莫是国师身边的长左大人。”绿妩仔仔细细说,“在麒麟客栈办案的,是陆侯与史知府,至于其他,便再没有。” “昭阳究竟是什么来头?”老夫人手指撑着头,半阖上眼睛,声音低了些,“先皇后从未生女,皇帝绝不会混淆皇室血脉,所以,这昭阳究竟是何人所出?” 绿妩细细摆弄屋中的熏香,“京中并无消息透露,宫中民间皆言昭阳公主乃先皇后所出,且荣宠盖过太子。” “呵。”老夫人忍不住嗤笑,轻轻哎呦一声,仍未睁开眼,“皇帝给的荣宠也有人信?” “老夫人说得是。”绿妩恭顺上前,为老夫人捏腿。 “找个时间,单独见见那丫头,小小年纪便能笼络皇帝与国师,不是个简单的。”老夫人闭目养神,良久后,“皇家可养不出天真的孩子。” “绿妩明白。” 老夫人懒散抬手,“行了,别按了。你下去领二十板子,往后便回来伺候。” “绿妩谢老夫人。” 金陵行在所,明园。 “陆侯!这是你第二次在小玉儿面前露马脚!” 赫连迟一口银牙险些咬碎,眼底恍如鸦羽狂飞,折射出诡异锐利的亮光。 陆景低着头听训。 赫连迟气得胃疼,他后退一步,右手抚住胃部,脸色微白,陆景赶紧扶住他,眼中担忧。 “殿下,您身体怎么样?臣去喊大夫!” “不用。”赫连迟叫停陆景,眼底不善,“顶罪之人找好没有?” 陆景后退一步,掀袍跪地:“殿下想办到什么地步,臣便拉出什么样的人。” “若本殿要你断了这条线,你又该如何?” 陆景不假思索:“臣自当一刀两断,绝不藕断丝连。只是……” “说。” “只是水至清则无鱼,若咱们不握着这条线,就得被别人拿捏,臣望殿下三思。” 赫连迟指腹揉着胃部,眸底晦暗不明,陆景跪在一旁,安安静静不做打扰。 约莫半刻,赫连迟手撷了一朵花,攥在手中,汁液顺着手指缝隙流出。 “确实,水至清则无鱼。” “纪应朗是本次的副考官与出卷人,这事儿有他一份。” 陆景:“是。” “办了吧。”赫连迟摊开手,看着糜烂的花瓣,秾艳黏腻的花枝,轻笑,“怎么就那么蠢,大街上光明正大拉客。本殿来的第二日就撞上这种事儿。他不死,谁死?你说呢,陆侯?” 陆景不敢多说,尽量附和:“纪应朗的命数罢了,殿下英明。” “呵。”赫连迟嫌恶地将掌心的花瓣摘下,扔到地上,“此次恩科,你给本殿安分点。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臣谨记。” 赫连迟大步流星离去,陆景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 双星院。 赫连迟径直闯进院里,将正巧端着水盆倒水的彩云吓了一跳。 “奴婢见过四殿下。” “小玉儿睡了?” 彩云拘谨摇头:“还未睡,我家殿下又被罚了,这会儿正在抄书。” “呦呵,她又做什么蠢事儿了?说给本殿听听。” 赫连迟噙笑,眼如月光下盛满辉光的清澈泉水,弯眸尽是晴朗温雅。 彩云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些,似是万分羞怯:“我家殿下她……偷拿国师的里衣,用剪子绞了几个窟窿,说、说是妩媚,让……让国师自个儿欣赏自个儿……” 赫连迟一瞬间气血上涌,脸黑耳尖红,咬着牙根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又是从哪里来的‘奇思妙想’。 “小玉儿瞧见什么反常东西了?” 彩云脸一白,直直跪到地上:“是奴婢们疏忽,未发现双星院床榻下藏着避火图,叫公主看了去,奴婢该死。” 赫连迟凤眸飘过一层寒气,睨着彩云瑟瑟发抖的模样,他扯唇匿了面上的不快:“行了,若是治了你们的罪,小玉儿又该跟本殿闹了,你先下去。” 彩云捡回一条命,心下无比感激自家殿下,若不是她们家殿下真拿她们当自己人,四殿下哪能轻易放过她们。 彩云起身疾走,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谢小主子保佑! 赫连迟收回目光,踏进屋里,金陵特产香蜡烛在明亮跃动,暖洋洋的热气儿伴着果香味,直往他鼻尖钻。 赫连迟穿过两道门,趴在矮桌上张牙舞爪写大字的,就是小混蛋了。 赫连迟进去便将赫连玉抱住,掌心往她衣裳上蹭,面上幸灾乐祸:“听说小玉儿又被罚了,可叹,可叹。” “可叹你还笑!”赫连玉双手上蹭了不少墨,黑乎乎一片,猛地往赫连迟脸上招呼,‘凶狠’扑过去,小脸狰狞,“你看我笑话!” 赫连迟双臂一伸,擒犯人似的,将赫连玉按在矮桌上,笑得喜人:“绞了国师的里衣,竟然只罚你抄书,四哥瞧瞧你抄——” 赫连迟笑容渐渐消失:“赫连玉,你见过抄书只抄书名的吗?” “关你什么事!”赫连玉凶巴巴吼,又甜又凶,“师尊罚我抄一百遍佛经,还让我明早交给他,我又没有长一百双手,我怎么可能抄得完!坏蛋!臭师尊!大魔头!讨厌!” 赫连迟:“……” 确实抄不完。 但—— 国师才应该委屈吧?被这小混蛋绞了衣裳,又被小混蛋骂。 怪惨呢。 不过,他应得的。 有个小玉儿这样的徒弟,他敢不情愿,有他好果子吃! 当然,也可以没他好果子吃! 一样的。 第86章 四海书院 赫连迟侧坐到矮桌另一边,捻起桌上的茶糕,梅花形状的白色茶糕点缀靛蓝色,极为清新雅致,递到唇边,咬下一口,玫瑰香与茶香在口腔迸发交融,软糯香甜。 他眸光落向板棂窗外,失了神,恍然一看,灯旁映耀,有轩然霞举之姿。 “四哥~你帮我抄几十遍呗~” “四哥!” 赫连玉趴到矮桌上,想要将赫连迟喊回神,兀的瞧见他掌心霞紫色汁液,隐约渗着花粉味,忆起方才他进屋便往她身上蹭…… 赫连玉低头,往腰间瞅过去。 果然。 她萌葱色云纹背子上,一大块紫呼呼的抹痕,极为夺目。 赫连玉回过头,正正好好撞入赫连迟刚回神的眸子里,黝黑空灵又迷茫,倏地染着起一层笑意。 “被发现了呢。”赫连迟嗓音沁着红色的笑,缓着音,捏起一块软糯山药茶糕,喂到赫连玉嘴边,“吃两口,攒点力气,多抄几遍。” 赫连玉艰涩盯他两眼,哼唧着垂下头,一笔一划往纸上划,横不平竖不直,偶尔在角落画几颗小草几朵小花。 约莫到了亥时,赫连玉哈欠连天,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儿。 赫连迟也有了困意,他懒散又克制舒展懒腰,调子里拖着三两春意,惑人却不自知:“还差多少遍?” “嗯……六十遍。”赫连玉幽怨又困倦,打着哈欠,往矮桌上一趴,“写不完!” “两个时辰,还没写完三百个字儿?”赫连迟不可置信,“你不是只抄‘金刚经’三个字儿吗?” 赫连玉低头看满纸的花花草草,迎着赫连迟似笑非笑的目光,心底一虚。 她幽幽开口:“四哥,正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画的这些‘世界’‘菩提’,是不是比抄佛经要更有意境?是不是能抵得上抄一百遍佛经?” 赫连迟沉默,“歪理一箩筐。” “四哥~” “早点睡。”赫连迟起身,伸臂将赫连玉掏到怀里,往雕花大床上放,“左右是抄不完了,干脆早些睡。明日还要去四海书院巡一圈,见见前些年致仕的普老丞相。” “书院啊。”赫连玉躺在枕头上,眼睛困得眯成一条缝,“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赫连迟将她手放到锦被之外,忙活着拿起丝帕,沾了水,仔细擦她手上的墨汁儿,“你是公主,到了金陵,就得见他一面,这是皇家给普老的恩宠,也是给做给天下士子瞧的。明日守点规矩,那些个随行的官员,该震慑就震慑,别被看轻了。” 赫连玉呼吸平缓,喉咙哼出浅浅一声,权当做对赫连迟的回应。 赫连迟细致擦净她手心手背,塞到锦被中,声音轻些:“小没良心的。” 轻悄的脚步声,烛火拉长的身影,随着屋中越发浅淡的果香味,淡了出去。 翌日清晨,天边渐变为紫红色,浅浅淡淡,随着金乌初升,浅淡浓烈为绚烂,紫红转为亮橙。 赫连玉趴在床边,叼着笔杆子,终于下了笔。 [好久没写了,先复盘一下。] [春麦种子!常安去做了!] [生意:厕纸、片片式里衣。] [孤老院:京城造了三所。] [如此看来,我小小年纪便腰缠万贯,哦吼吼~] [昨日抄了一家客栈,算是非常凑巧的恩科案子!敢光明正大在街上拉考生卖作弊物件,证明作案人靠山很硬!比长左哥哥憋了三天没拉出的粑粑还要硬!] [师尊说过,高位者给出的公平,是为了更精准剥削脱颖者。为了繁荣江山,四哥应该会严查恩科舞弊吧?] [一会儿要去四海书院,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上官耘,碰碰运气吧!这位可是改良农具的一把好手!希望还没有被残害!] [既然来到金陵,不得不提二皇子他亲娘嘞——大名鼎鼎的金陵桃娘子,京城十有七八的商人都和她有关系!不过!她放印子钱,还吞粮仓,转卖官粮,伤民啊~] [要不要揭发桃娘子啊?发愁!] [算了,问问师尊吧!他懂得多!] 赫连玉收了笔,浏览一遍,“这次恩科不公可不成……” 【呵呵呵呵!宿主又记起本系统的存在了呢!可喜可贺呢!】 【为此,本系统特地!又!准备了回归大礼包哦!请宿主查收呢!】 赫连玉:“……” 好阴阳怪气啊。 【回归大礼包:精盐制造流程表一份!黄金一万两!白银一万两!另备注:积分已存至后台,可随时查看。】 赫连玉等着系统没了动静,心虚拍拍胸脯,喊映月和彩云给她搭衣裳。 脚踩高底绣花鞋,身着绛朱描金缀绣鸾凤裙,头簪一支繁杂镂空雕凤金钗。 腰间坠着一条细带,细带上坠着一条蝴蝶珠玉璎珞结。 隆重华丽又不失活泼。 赫连玉在铜镜前左转一个圈,右转一个圈,“映月,我今天是不是仙女下凡?” “殿下比仙女还漂亮!”映月笑着为赫连玉扶住头上的金簪,“殿下今个儿鞋底高,不宜做些张扬动作,免得崴了脚。” “没问题!” 收拾完,赫连迟正巧进来。 “小玉儿今日出门,得盖过春色七八分,好生抢人眼球。”赫连迟夸赞。 赫连玉咯咯笑,“那是~” 赫连迟朝她伸出手,“走吧,陆侯备了仪仗,车上也备了吃食,不用在院里用膳了。” “师尊去吗?”赫连玉搭上赫连迟的手,边走边问。 赫连迟:“原本这两日四哥要与国师同查恩科舞弊之事,但今日特殊,四哥实在走不开,只能劳烦国师代劳。” “你让师尊一个人查?”赫连玉转眸瞪他,“师尊多累啊!他那么大年纪,哪能一直操劳。” 恩科舞弊绝对有陆侯的手笔,贼喊捉贼,还要掺和上师尊,不让师尊歇息,坏! “国师还没四哥年长,哪里就‘那么大年纪’了?”赫连迟心口中了一箭,“国师身担重则,适当操劳有益身心,他若是闲下来……你还想抄昨日的佛经?” 赫连玉打了个哆嗦,悠悠然改了口:“也是,适当操劳挺好。” 二人刚出院子,碰上背着剑走来的长左,赫连迟目光在长左身上转了一圈,看得长左莫名其妙。 “族中有人见我,今日不能与你们同去。”长左解释。 赫连玉不可思议:“你还有族人?” “自然。”长左疑惑,而后想起她的话本子,语气微顿,“我并非话本子中家破人亡之徒,且家中产业颇丰。” 赫连玉:“你跟着跟着师尊只是报救命之恩?” “是也不是。”长左摸摸鼻子,有两分羞意,“有份差事,便不用继承家业。” 赫连玉:“???” 继承家业?! 赫连迟:“……” 这世上竟真有不想继承家业之人。 长左离开,赫连迟牵着赫连玉到门外,见仪仗队伍华丽浩大。 文武官员穿戴整齐立身门前守候,侍卫们着铠甲携刀剑立仪仗队两侧,乐队车上坐着俊美男女奏笛箜篌,更有鼓锣伴奏,铿锵有力,在秩序之内创造出盛大与威严。 第87章 允了 陆景领金陵大小官员行拜礼,齐声高呼。 “叩见四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叩见昭阳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见礼之后,赫连迟牵着赫连玉,上了朱红漆抹金象辂车。 内施朱红漆坐椅、朱红漆纳板、椅中红织金绮靠坐褥等。 刚坐下,赫连玉甩掉鞋子,踩在毯上,软软绵绵的:“好富贵啊。” 赫连迟瞥她一眼。 按说,回宫之后,没人敢亏待她,这些东西见的也不少,怎地就像个没见识的小丫头? 赫连迟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日后多带她见见繁华,多送些富贵小玩意儿、银子之类。每月添上几份,许的就能改改她的“没见识”。 姑娘家家的,不用金玉养,难不成用砖头养? 赫连迟如此想着,目光又去寻赫连玉。 她正趴在帐窗边,手里攥着茶糕,着堇色罗袜的小脚悬在半空一晃一晃,好没规矩。 赫连迟将身转向赫连玉,攥住她晃荡的脚踝,向上握住她的脚。 微凉。 透着股寒气。 赫连迟眼底一郁:“你多久未用过药了?国师准许你停药了?” “我没病,才不要喝药!” “你脚如此冰凉,体内寒气重,当真不用喝药?” 赫连迟一只手攥住她两只脚,另一只手扯过她的腰,将她翻过身,拷问犯人似的,“来,跟四哥说实话。” 赫连玉仰躺在椅上,朝他使劲儿踢踢脚,动不了分毫,语调微恼:“师尊说不用喝药!让我每日练五禽戏、泡药浴就够了!” 赫连玉又踢踢腿。 赫连迟松手,将她抱到腿上,为她整理衣裳。 “这几日赶路,五禽戏未做,药浴也没泡,是吗?你身边的映月彩云忒懈怠了。”赫连迟垂眸低声,“不如再拨两个好使的丫头过去?” “不要!”赫连玉仰头,望着赫连迟光洁清晰的下颌,“四哥,你不会是想往我身边放细作吧?” 赫连迟轻笑一声,捏住赫连玉的下巴,慢条斯理反问:“小玉儿是这样想四哥的?忒伤四哥的心了呢。” “谁知道啊,话本子里你们这些皇子可有心眼子了。” “呵。”赫连迟轻嗤,捏着赫连玉下巴,前后左右摇她小脑袋,“对付你这小蠢蛋作甚?” 她要的东西,与他们争的东西不同。 她光明正大算计所有人,又何曾担心过别人算计她?外头的算计未挨着她,便被挡了出去! 赫连玉磨牙瞪他,又撇头踢他,反被按住小腿,睁着无果,适才重重哼一声。 “乖,四哥的袍子不能皱,这是皇家的脸面。”赫连迟调子散漫,学着赫连玉哼声,“叫声四哥听听,回去让小厨房给你做花酥饼、水晶糕。” 花酥饼? 水晶糕? 赫连玉仰头甜甜一笑:“四哥~” 赫连迟嗔她一眼。 真是个嘴甜又气人的小混蛋! 整个队伍整齐划一,伴随着鼓乐声,缓缓前行。 沿途行人无不驻足观看。 四海书院。 “父亲,听说这位四殿下颇得陛下宠爱,不仅在大理寺历练,又亲赴江南主考恩科,风头与太子不相上下,您说……” 白衣男子与一老者在书院华径行走。 正是普老普文才,与他最宠爱的小儿子普弘文。 普老吹胡子瞪眼,低声急斥:“你才弱冠,何必着急!读书忠君才是正道!” “父亲,十二岁拜相,十七岁封侯者比比皆是,孩儿已经弱冠,却无官职在身,实在是憾事,孩儿不想等了。”普弘文摇头,眼中急切倔强,“还有,上官耘那个穷小子办的如何了?他必须得死!” “急躁!”普老停住脚,指着普弘文激动呵斥,“你太过急躁!若是你不改——你干什么去!” 普老话未说完,普弘文已经甩袖往前大步流星。 “你站住!” “你究竟想做什么!” 普弘文头也不回,仍大步流星向前走,大声回话:“孩儿只是想追随明主!过几日虽有恩科,但并不能直接授官,还要等明年的恩科会试加考,孩儿不想等了!” 普老急得胡子揪胡子:“不可轻举妄动!” “父亲已经老了,未来是我等年轻人的天地!” 普老捶胸口,愣生生拽掉一缕胡子。 “性子如此冲动!若是武将便罢了,文人哪能如此!” “夫子!夫子!四殿下与昭阳公主仪仗到书院门口了!您快来接驾!” 下人来报,普老脸皮一抖,无奈又痛心望向花径深处。 “多找几个人,看住弘文,别让他冲撞了殿下。” 下人拱手退下:“奴才明白。” 四海书院门口。 赫连迟牵着赫连玉下象辂车,与一众人见礼。 “普老请起,许久未见,普老仍矍铄,本殿与父皇甚感欣慰。”赫连迟上前扶一把普老,说道。 赫连玉黑眸凝在普老身上,干干瘦瘦一个小老头,胡子花白,头发苍白,皮肤稍黑,穿着素白色锦袍,瞧着面善。 “谢陛下挂念,谢殿下挂念,草民如今有此一间书院,能为陛下、为天下培养英才,是草民的福分。”普老红着眼,与赫连迟感念恩德。 二人来回几轮,听得赫连玉想打哈欠,但出于她今日‘身份’的考虑,她得保持稳重。 “普老,今日本殿与昭阳来四海书院,除了诉父皇挂念,还有一事,便是瞧瞧普老这江南第一书院与其中学子风采。” 赫连迟瞥见赫连玉紧绷又认真的小脸,心底好笑,不忍让她再杵在一旁。 她本就不喜静,做个木头便是糟蹋了她。 普老连忙:“殿下之意,正是书院学子之幸!殿下这边请!” “普老一并。” 赫连迟轻笑,右手无声无息落在赫连玉面前。 赫连玉拉住他的手,小脸仍硬邦邦冷着,妆容尊贵威风,仪态慢悠悠,举手投足尽是天家风范。 赫连迟欣慰,低声承诺:“明日带你去骑马乘船,如何?” 赫连玉目视前方,鼻尖儿哼出一声:“允了。” 赫连迟哑然失笑,配合:“谢殿下恩准。” 卓六映月彩云一众见怪不怪,普老一众随行却惊讶,偷偷侧目去窥赫连玉。 普老心下不知在想什么,京中只传来昭阳公主回宫,颇得荣宠的消息,其余的…… 怎地四殿下如此? 太子与四殿下分庭抗争,这昭阳公主又是太子胞妹,四殿下此举,是真心还是其他? “草民普弘文参见四殿下,殿下千岁。” 道路中间闪出一道矫健身影,直冲冲挡了路,吓得赫连玉向后崴了一脚。 二人身边侍卫蓦地拔刀,将普弘文包围其中。 第88章 考究 “殿下恕罪!这是草民小儿弘文,并非刺客!” 普老不敢耽搁,慌忙拱手告罪。 又脸色大变,厉声呵斥普弘文:“逆子!冲撞殿下乃大逆不道!回院子面壁思过,莫扰了殿下清净!” 普老的态度,明显不想让普弘文留下,倒引得赫连迟好奇。 “普老不必惊慌,本殿少时曾与普老读过几篇文章,很是敬仰普老。既然这位公子是普老的公子,想必也有大才之能。” 赫连迟将赫连玉扶稳,见她没事,便扫一眼侍卫们:“都退下。” 侍卫们收刀归位:“是。” “殿下,犬子愚钝,实在不敢玷污才华二字。” 普老不希望鲁莽冲撞的小儿子过早卷入朝堂,也不认为他有治世之才,平时纵着便算了,正经事上可不能纵着他! “犬子只读过几本书,认得些字,却不解其中意,实在惭愧。” 赫连迟扬唇,不想再计较下去,适才开口:“本殿……” “殿下!草民斗胆毛遂自荐!”普弘文打断赫连迟,面色肃穆正经,腰梁挺直,端的是凛然与傲骨。 “普公子倒是应了那句‘少年轻狂’,不似寻常呆书生。”陆景笑吟吟上前一步,眼底掠过一抹不喜。 “您是陆侯?”普弘文拱手奉承,“家父时常提起您,说您智勇双全,是第一流人物。” 普老脸色难看,不顾礼节直接驳回去:“放屁!” 朝堂之中,文武官员一向水火不相容。 现如今,普老的小儿子奉承做武官的陆景,实在是让人贻笑大方。 陆景抚掌大笑:“普老急什么,只是你家小儿实在有趣!有趣!” 陆景笑看普老难堪与愤怒,拱手与赫连迟开口:“殿下可得替臣做主,臣瞧他家小儿实在有意思,不若让臣考究一句,若他才学广博,臣便向殿下求个恩典,破例予普公子一份差事,也为大夏广征人才!” “谢陆侯!”普弘文眼热,趁陆景话音将落,又将赫连迟后路堵上,“谢殿下!” 普老急火攻心,指着普弘文直哆嗦,吐骂不出一个字。 他这儿子在害人作恶上倒是有心眼子,怎么在正经事上没一个心眼子?敢堵皇子的话,全族有多少个脑袋够砍? 赫连迟虽不喜普弘文的冒昧,但有乐子,他喜闻乐见,于是装模作样虚扶普老,又递了个眼色,让卓六扶住他。 “普老认为如何?” 赫连迟最后问普老,给他一次反悔的机会。 若是真让普弘文接了陆景的考题,普家怕是要名声扫地。 他此番是游幸慰问,可不是杀威风。 “草民小儿得了癔症,胡言乱语罢了,殿下莫信。”普老浑浊的瞳仁黑漆漆,望向陆景,阖眸垂头拱手:“陆侯便当个玩笑,莫与痴儿计较罢!” 陆侯挥挥手:“哈哈……也罢!也罢!” 陆景和普老斗过十来年,虽说是死敌,可普老已经致仕,死敌与否,早已经过去,也该给他留个体面。 更何况,普老一生未向他低过头,到头来,因为一个无知儿子,向他低了头。 当真是物是人非! 可怜! 可悲! “殿下!陆侯!草民愿随陆侯考究,请陆侯出题!”普弘文傲立原地,将众人的话抛之脑后,“父亲年事已高,不能代表儿子心愿,请父亲成全。” 普老无奈阖眸,并未答话。 赫连迟眼底有了些不耐,手落在赫连玉头上,摩挲她的乌发,赫连玉若无其事向旁边躲一步,板着小脸,脖颈端得格外修长,不动分毫。 赫连迟没摸到,余光向下瞥一眼,不着痕迹往赫连玉身边挪一步,又去摩挲她的头发。 赫连玉咬咬牙,抬手攥住赫连迟作乱的手。 她可不想变成秃子! 赫连迟脸上挂着浅笑,温声:“本殿与昭阳难得来金陵一趟,来普老的四海书院更是缘分。碰巧恩科将近,本殿虽不能如父皇一般,给天下学子一个恩典,但给四海书院的学子们一个机会,本殿尚有余力。” “不若这般,由陆侯出一道题,今日在场所有学子皆可作答,至于彩头,本殿可带他回京,面见父皇,由父皇亲自考察其才学,如何?” 彩头虽未给出真金白银,亦或者官位之名,但面见帝王,由帝王亲自考察,那可比真金白银值钱! 相当于他们直接越过此次恩科,再越过明年的会试,直接殿试! 学子们沸腾,高呼:“殿下英明。” 赫连玉撑不住,高底鞋踩得她脚酸,便拽拽赫连迟的手,仰头凝他:“本殿要入座。” “四哥抱你。”赫连迟弯腰,径直将赫连玉抱到怀里,向后吩咐,“取几张椅子,请诸位大人入座,今日陆侯为主考官,在场的各位大人一并为副考官。” 官员们得了座,脸色舒展许多,不约而同拱手谢恩:“殿下英明!” “不知普老可有信心?”赫连迟抱着赫连玉坐下,问与普老。 普老实诚摇头:“并无。” 赫连玉杏眼黑黝黝,落在普老身上,她对普老了解不多,普老早已致仕,后续好像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大事。 “昭阳公主?”普老见赫连玉盯着他,略带疑惑,但面上是善的,“公主可是有所吩咐?” 赫连玉:“没有。” 陆景朝赫连迟拱手:“殿下,学子们已经围拢尽数,臣开始?” “陆侯请。” 赫连迟点了头,便低头戳赫连玉的小脸,“小玉儿笑一笑。” 赫连玉眼也不眨:“注意仪态。” “行,听公主的。” 赫连迟好笑着收回手。 普老窥了几眼,觉不好意思,便收回视线,落到慷慨演讲的陆景身上。 陆景讲完开场激励话语,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赫连玉很不给面子地埋到赫连迟怀里,打了个哈欠。 她平日读正经书犯困,如今听这些正经话,更加犯困。 终于,陆侯终于说到了考题上。 “……本侯前两日去寺庙,偶向僧尼得了一副上联,下联却百思不得其解,望各位才子各展所学,对上一对!” “这上联便是:寂寞寒窗空守寡。” 陆侯说完,将学子们的表现尽收眼底,才回到椅子坐下。 赫连迟垂睫:“小玉儿可要试一试?” 赫连玉沉吟,小脸慢慢皱成一团,倏地一展:“煎炒烹煮烧焖炸!” 以对诗为题,可见陆侯敷衍之意。 她对的这句,完全没问题! 赫连迟轻笑:“何解?” “陆侯出的字字都有‘宀’,我对的字字都有‘火’,哪里不对?” 赫连玉小脸仍绷着,但眼中的骄傲和身上的得意气儿溢得满洋洋,若是有尾,定是要转着圈摇晃。 赫连迟乐:“通!小玉儿聪慧!” 旁边伺候的众人目视前方,他们也算是读了几十年圣贤书,强行解释倒是能通,但意境……没法说。 罢了! 公主高兴便好! 普老眼皮抖了几抖,对“昭阳公主荣宠万千”有真真切切的感受,没想到他致仕之后,天家竟多了些从前没有的温情,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赫连迟不再逗弄赫连玉,抬起眼睫,将底下学子们的动作收入眼底。 良久无声,无一个人站出。 哪怕是抛砖引玉者,也无一人,约莫都想作出个绝对,一鸣惊人。 只是陆侯本就无意,学子们反倒是当了真。 陆景担心赫连迟与赫连玉等得倦了,扬声问:“各位学子们可有对上的?普公子可有想法?” 第89章 不装了 众人一筹莫展,低声交流着,皆是不想失去这次机会。 普弘文孤孤单单立在开阔处,独他一人,既对不出,也退不下,一时羞赧难当,更是急得抓耳挠腮,含糊不清嘟囔些什么。 “无人对得出?”陆侯失望,又激了众学子一把,“那可有人抛砖引玉?普公子可要一试?” “有了!”普弘文双目兀的锃亮,阔步上前,扬声晴朗,“停作佛侧假似僧!” 普弘文嘴角呷着笑,势在必得般,直逼赫连迟双目:“殿下以为如何?” 赫连迟剑眉稍挑,刚要开口,嘴里便被塞了一块糕点,赫连玉从他腿上下来,步伐姿态无一处差错。 “本殿觉着不好。”赫连玉张口便做下裁决,“陆侯觉得呢?” 普弘文是残害上官耘的主谋,若是有大才,能治世,也不是不能用。 只是他并无大才。 甚至急功近利。 弃之,不觉可惜。 普弘文拱手咄咄:“草民还想听四殿下如何评判,若是四殿下也如公主所想,草民便心服!” 赫连迟慢悠悠咬下糕点,细细咀嚼,在一众学子,大小官员面前,幽幽然饮一口茶,挺腰起身。 “本殿才不做评判,本殿听昭阳的。”赫连迟牵住赫连玉的手,“陆侯是主考官,不妨听他作何评价。” 赫连迟说罢,将赫连玉拉回座位坐下。 普弘文拧眉,眼底心底对赫连迟失了望,心已经偏离,有了另寻出处之意。 陆侯先是瞥了普老一眼,才开口:“普公子是普老后人,自然是才高八斗!既然今日只有普公子做出,这彩头,便由普公子摘下,各位可有异议?” 一众学子唉声叹气。 “早知如此水平也能争一争,我就不苦思绝作了!” “唉!早知我也出声了!哪怕丢了人,那也是博了一个机会!” “下回!下回可得争一争!哪怕做出一句狗屎!我也要说出!” “晚了啊!什么好处都让普弘文拿了!谁让我等没有一个好爹?” 四海书院小考过去,赫连玉同赫连迟巡了一遍,在四海书院用了膳,便准备回行在所。 “普公子可要同往?这几日国师事务繁忙,教公主略吃力些,普公子若来,能缓国师些时日,也好发挥才华。”陆景临走前,邀请普弘文。 赫连玉眉心微蹙,扯扯赫连迟的衣裳,满眼拒绝。 赫连迟未语,只递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普弘文不悦,他心底的抱负是官拜丞相,甚至超过当年的父亲。 如今陆侯的邀请,不过是个公主陪读。 公主?没有竞争皇位的能力,没有参与朝堂政治的机会,哪怕受皇帝宠爱,也不过是未来择个好夫婿。若是被公主缠上,怕是没什么好结果! 普弘文行礼,一如既往傲立:“恕草民难从命。草民这几日要整理金老的文章,恐无法教授公主。若殿下不嫌弃,等草民修书完成后,献于殿下指正。” “难得。普公子是有大抱负的人,教授昭阳,恐是屈才。”赫连迟目光投向映月,“映月,护公主上车,本殿同普老说两句话。” “奴婢遵命。” 赫连玉先一步上了象辂车,映月彩云侍奉在外边。 进到宽敞车中,赫连玉径直甩掉鞋子,一并将袜子、头上的簪子,腰上的玉带扯下,散落在柔软昂贵的毯子上。 她趴在宽敞的座椅上,抱着镶毛软烟罗枕,哀叹:“装这大半天,累死我了!脸都要僵成冰块了!” 赫连迟上车,耳边撞入这句抱怨,又瞧见车中散乱了的各种衣裳配饰,眼底沁一层浓笑。 “亏得四哥以为小玉儿换了性子,往后只能同尊贵的公主说话,没想到咱们小混丫头又回来了。” “啊——”赫连玉继续唉声,小腿踢两下,紧紧抱住软烟罗枕,直直那般趴着,“四哥!你再取笑我,我就回去告状!” “告状就告状,本殿写字儿快,能怕抄书?”赫连迟手掌落在赫连玉背上,摸着她的清晰的骨头,垂眸,“怎么也不见你长肉?东西不会被映月彩云贪吃了吧?” 映月彩云懵逼又惶恐。 二人伺候在车帘外,听到这话,猛地跪下,满腹委屈。 “四哥,你不许欺负映月和彩云。”赫连玉将头埋在软枕上,“你给我按按肩膀,这大半天我都挺着脑袋,脖子肩膀酸的要死!你快点给我按按!” 理直气壮。 颐指气使。 赫连迟弹她后脑勺,听她嘶声后,哑笑,双手乖乖巧巧放到她窄肩上:“你庆幸吧,本殿这双手还未伺候过谁!你是头一个!” “嗯嗯,庆幸庆幸……左边靠上一点……” 赫连玉舒服喟叹,慵慵懒懒伸展胳膊,“四哥手艺好好啊~” 回了行在所,赫连迟先给赫连玉穿戴好衣裳、簪子、鞋子,这才抱下象辂车,回她院子。 双星院。 “快给我脱了!”赫连玉急躁甩鞋子,“映月,拿我的常服来!” 匆匆忙忙换完衣裳,换了轻巧雅致的发髻,赫连玉甩了赫连迟,跑了出去。 “四哥!我去找师尊啦!你回去休息吧!” 映月和彩云慌慌瞥赫连迟一眼,见他气得发笑,忙收回视线,疾步去追赫连玉。 赫连迟冷哼一声,“没良心的小混蛋!” 卓六上前,低低问:“主子,普弘文跟贾显有勾当,但再深的东西,还没查出来。” “纪应朗今日交代了什么?”赫连迟凝目,沉如冰潭,“国师又审了些什么?” “纪应朗咬死了不开口,国师只审出几个贿赂考官的家族。”卓六低首,“主子,有楚家。” “硬碰硬?”赫连迟笑开怀,“有意思!有意思!” 赫连迟松松肩膀,双手叉腰:“难得有咱们作壁上观的时候。” “对了。” 赫连迟倏地拍拍卓六的肩膀。 卓六期待望向赫连迟,眼中光刺目。 赫连迟笑笑:“找陆侯说一声,他找的糕点师傅手艺不错,小玉儿喜欢,本殿也喜欢。” 卓六眨眨眼:“没了?” “怎么,要本殿也夸夸你?” 卓六摸摸鼻头:“不敢,奴才这就去。” 卓六闪身出了双星院,去寻陆侯。 清晏院。 赫连玉小跑进清晏院的门,中气十足:“师尊!” “师尊!” “噤声。”长左从房顶上跳下,挡在赫连玉面前,玄色劲装衬他身材挺拔,高束乌发留两撇刘海,修饰冷硬的脸庞,“公子在沐浴。” “沐浴?!” 第90章 沐浴 赫连玉黑色瞳仁折射出奇异的光芒,像是逮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师尊被人轻薄了?” 长左沉吟,点头:“被大牢里一个犯人吐了唾沫,衣裳脏了。” “啧,师尊问什么了?”赫连玉撞到长左腿上,兴致昂扬,“快说说!快说说!” “公子倒是什么都没问,只是押送纪应朗一众入大牢,走在夹道里,就被关在牢房的犯人拉住衣裳,将公子当成女人,问他是谁家请来给留后的。” “公子当时脸就耷拉下来,折断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反抗不过,就朝着公子吐唾沫,所幸只是吐到了衣裳上。” 赫连玉歪头:“那个人后来怎样了?” “加了三年刑期。”长左补充,“原本他明日刑满,却在今日作妖。” “有点惨,不过是他应得的!哼!这种人放出去也是为祸良家妇女,还是关在大牢里安全!”赫连玉目光转向院里的石凳,拉着长左坐下,“你坐,我去找个东西。映月彩云,你们也坐。” 长左大刀阔马坐下,给自己倒一杯茶,由着赫连玉跑开。 映月和彩云面上一急:“长左大人,不拦着殿下吗?她去的方向……好像是浴池!” 长左猛地回头,正好看到赫连玉冲进去的身影,他抬手指着她,问映月彩云:“她不是要找东西?” 二人点点头。 长左蓦地起身:“公子算什么东西!她净哄人!” 映月彩云:“???” 好歹添一句:公子是人啊! 清晏院的浴池极大,虽非白玉堆砌,但也是用珍贵石材镶嵌玉料打造,绝对称不上寒酸。 其间雾气弥漫,锁在着浴室之内,彩色琉璃屏风遮挡,雅且静。 赫连玉压着步子,小心翼翼往里边走,绕过屏风,绕过帷子,入目是半间屋子大的浴池,热气雾气铺面翻滚,清淡的桃花香缠缠绕绕,格外蛊人。 浴池边一道白玉般的俊俏身影,墨发三千垂落身后,如绸如瀑,懒散捻着一杯酒,背对着入口处。 “赫连玉。” “呀!师尊!好巧呀,沐浴呢?” “出去。” “咳……师尊!我跟你说个事儿呗!”赫连玉赖在台阶处,干脆坐了下来,“你放心,你往池子里洒了花瓣,我看不到!而且我背对你呢,真的!我就是跟你说个事儿!” 谢让尘灌下一杯酒,又斟了一杯,“赫连玉,别逼我揍你。出去。” 赫连玉哼一声,扣了琉璃屏风上镶嵌的宝石,扔到浴池里。 宝石溅起水花。 水花砸在谢让尘脸上。 “师尊,你乖乖听我把话说完嘛,你放心——” 谢让尘木然,起身扯过一条干净袍子,披到身上。 赤脚踩在地板上。 面无表情拎起赫连玉。 朝外边走去。 “啊?师尊?这是做什么嘛~不合适叭~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谢让尘置若罔闻,冷面拎着她,直直进了正屋,抬手关门,将长左几人隔在外面。 映月与彩云紧张。 “国师大人会打我家殿下吗?” 长左安慰:“死不了。” 二人沉默,静静守在院子里。 屋内,赫连玉被放到地地毯上,干脆盘腿直巴巴瞅着谢让尘。 “师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多伤人家的心!那个——师尊,你是不是只穿了一件袍子?” 谢让尘青筋一跳,想不通她又‘着了什么魔’,欢脱得很! “说吧,什么事。”谢让尘紧紧拢着衣裳,坐在八仙椅内,“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几日你便跟在我身边查恩科舞弊案。金陵城也不要去逛了。” “师尊,你忒不讲理了!”赫连玉嘴边挂俩油瓶子似的,闷声反抗。 谢让尘手指敲在桌上,玉石般细腻,一丁点儿茧子也没有,比十指不沾阳春水还要胜一筹。 “说。” “其实有件事想问师尊。”赫连玉从地上爬起来,溜到谢让尘身边,“桃娘子是二皇子的亲生母亲,这次的案子师尊会牵扯她吗?” “你想如何?”谢让尘并未回答赫连玉,而是反问。 赫连玉从另一张椅子上爬上桌,然后凑到谢让尘跟前,“师尊,我当然是想还金陵城一个清净啦。国泰民安不是得一城一城做起吗?” “好。” 谢让尘应下一个字。 赫连玉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于是眉眼笼上笑意,搂住谢让尘的脖颈,亲昵:“师尊好好哦。” “听说师尊今日被轻薄了诶,好可怜嗷,好心疼呢~” 谢让尘阖眸,忍住想将人扔出去的冲动,捏赫连玉的后衣领,将她扽开些:“桃娘子这事不足以令你擅闯浴池,说说其他的。” 赫连玉眨眨眼:“就这事儿啊,没有别的呀。” “不信。” 赫连玉:“……” 难不成要她说想看看师尊全身上下长什么样?有没有她床底下避火图画的男人好看? 好羞耻啊! 很不正经的! 她就是—— 一时鬼迷心窍啊! “真没有!”赫连玉举起手掌,小脸肃穆,“我发四。” 发四不等于发誓,老天听清楚嗷! 赫连玉‘一脸坚定’。 谢让尘睨她一眼,起身往里屋走,“没有便好,玉儿年纪小,莫走了歪路。” 赫连玉在桌上晃悠双腿,“师尊的腰好细嗷~比四哥的腰还细!” 谢让尘不受影响,将里屋门关上,隔开她的视线:“出去。” 赫连玉从桌上蹦下来,扬声:“师尊我回去睡觉咯~” 开门关门声响尽。 里屋内,屏风后,一袭袍子落在地上,俊俏身材展露无遗。 良久。 缓缓响起一道清浅的叹气:“应该足够完美……” 转眼入了夜,安安稳稳又是一日。 一大清早,赫连玉起了床,人还在洗漱,就被长左过来提醒做五禽戏。 “不是晚上做吗?”赫连玉气得抓长左的袍子,给他揉搓出皱痕,“你早上过来做什么?” “公子吩咐,今日在一切不重要场合,提醒十遍做五禽戏。” 赫连玉:“……” 师尊好记仇哦! “还有九遍,你一起说了吧。”赫连玉生无可恋。 “不行。”长左一本正经,“要在不同场所提醒,否则公子会罚我月银。” “你缺这二十两吗?”赫连玉露出一口白森森牙齿,“你缺吗?” “不缺。但不能平白丢了。”长左转身坐到椅子上,端着腰背,放松肩膀,仪态极为规正,“你昨日惹公子生气了?” “才没有!”赫连玉坚决否认,“映月备膳吧,一会儿我们去逛长街!” 得尽快找到上官耘,但愿他还没有被残害。 只是,上官耘虽是金陵人士,却实在不好找。 第91章 老妪 用过早膳,赫连玉拉着长左映月彩云上街。 临出门,卓六手里攥着两朵花,溜达过来。 “殿下!”卓六见赫连玉,忙快奔几步,上前见礼,“殿下,我家主子今日事务繁忙,没办法陪您去逛金陵。主子吩咐,殿下今日所有花销,由主子包揽。” 说罢,卓六递出手中的几张银票,递给映月。 “四哥要和师尊一起查恩科舞弊的案子?”赫连玉问。 “是,殿下。”卓六简单解释一番,“主子查到了普弘文与贾显的勾当,想顺着这条线继续查,若是能查出些东西最好。” “他俩还能有关系……”赫连玉轻叹,“没有其他事,你就回去吧。” “卓六告退。” 卓六离开后,赫连玉看向长左。 “你不用帮师尊查案吗?兵部左侍郎大人。” 长左双臂环胸,不知什么时候,嘴里叼了一根草茎,斜倚在墙上盯着赫连玉:“公子责我鲁莽,不准我插手。” “你做了什么?”赫连玉拉上长左,边走边问,回头捎带上映月彩云,“快跟上,我们去尝尝金陵的秦淮八绝十六道小吃!” 长左疑惑,扭头吐掉草茎,背上长剑的红剑穗与他乌发交织一瞬:“揍了一个舞弊之人,只砸了两拳,公子就赶我离开。” “没事,你最多进不去衙门大牢。”赫连玉学着长左,双臂环胸,“跟我去逛金陵也不错。” 找上官耘的话,有长左帮忙,应该会顺当些,毕竟他会武功。 赫连玉如此想着,看长左的目光愈亮,直盯得长左后背发凉,没忍住向旁边挪一步。 金陵长街上,颇负风雅之名的莫愁酒楼中,入了欢门,两边廊中坐着不少用餐的客人。 跑堂的过来招呼:“几位公子小姐吃点什么?我们这儿有鱼兜子、桐皮熟脍面、煎鱼饭、石肚羹、入炉羊;糕点有锦鲤戏莲、茉莉小豆凉糕、花茶酪、芍药酥、翠玉豆糕、牛乳糕、花样水晶卷!您几位来些什么?” 跑堂的有一口流利的报菜名本领,说的是通语,南北两方的客人都能听懂。 “有菜单吗?” 赫连玉只记得了一个“花样水晶卷”,其余的,全都嗡嗡飞在耳朵边,进不去。 “小姐往您那边看,木板子上写着这些菜名。”跑堂的一指,向赫连玉几人介绍。 赫连玉几人入座,点几道菜与糕点,吩咐跑堂的尽快上。 “一会儿我们去游湖!”赫连玉畅想格外美好。 长左:“五禽戏。” 赫连玉兴致立马退散,哀怨地扒拉长左袖口:“你真是会扫兴。” “嗯。” 赫连玉:“……” “大爷听…听曲子吗?” “不听不听!” “公、公子听曲子吗?” 期期艾艾声的苍老声响起,惹人心酸。 赫连玉闻声转向入口处,一个衣着寒酸蓝色短衣的老妇人,正抱着二胡,一桌一桌询问,举止小心翼翼,但无一例外,尽是拒绝。 映月心下怜悯,低声问:“主子可要听一曲?” 赫连玉点点头,映月便福身过去喊抱二胡的老妇人。 “婆婆,我家小姐请您过去奏一曲呢。”映月扶住老妇人,“婆婆怎么称呼?” “老妪姓楚。” “楚婆婆这边请,我家小姐正无聊,您就出现,何尝不是缘分!” 老妇人跟着映月站到桌前,冲赫连玉拘谨笑笑:“小姐想听什么?老妪我给您拉一曲。” “二泉映月吧。”赫连玉指了把旁边的椅子,“您坐那边就行。” “你还懂二胡?”长左惊奇,仿佛第一次认识赫连玉。 赫连玉朝长左挥挥手,让他低下头,小声得意:“人嘛,总得会背几个知名的东西,万一哪天就装到了呢!” 长左:“……” 真给她装到了! 今晚回去就背两……一页书! 老婆婆拉二胡的技艺怎样,赫连玉不清楚,但是莫愁酒楼的菜如何,她知道。 “长左哥哥,你喜欢吃肉,这碟肉都给你吃!” “映月太瘦了,快多吃点。” “彩云也是,多吃点!” “我不饿,吃点糕点就行。”赫连玉忙活一通,将糕点碟子拉拢到自个儿面前,“你们三个吃呀,不用客气,我请客!” 三人:“……” 可见这菜是极其不合她胃口。 二胡声停下,老妇人缓慢起身,抱着二胡走到赫连玉身前,哑着嗓子:“小姐可还要再听一曲?今宵如何?” 赫连玉放下手中的糕点,不拘地拍拍手,“不了,多少钱?” “小姐看着给吧。”老妇人低下头,浑浊的眼睛陡然通红,“老妪我儿子不孝,子孙又随他们老爹,只留我这一人在金陵……” 赫连玉手伸到长左腰间,抽出两粒碎银子,递向老妇人。 老妇人泪如泉涌,“我那小儿子刚死不久,只留下我那生病的孙子——” “一百两。”赫连玉抽出一张银票,递给老妇人,“给孩子看病。” 映月与彩云对视一眼,低声咬耳朵嘟囔着什么。 长左趁着几人不注意,顺了两块赫连玉面前的糕点。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老妇人忙感谢,泪水缓缓止住。 赫连玉挥挥手,正准备安心啃糕点时,一个略眼熟的年轻姑娘腿脚略不便地跑来,像是受了什么伤。 “您怎么又出来骗人?”年轻姑娘扶住老妇人,皱着细眉教训老妇人,“您怎么就不让绿妩省心呢?” 楚绿妩。 赫连玉想起那日贾显骂楚绿妩的事,不禁将目光放到绿妩身上。 绿妩从老妇人手上抠出银票,双手奉还赫连玉,一脸歉意:“小姐见笑了,这是我家婆婆,老人家前半生遭了许多劫难,如今总是做些要不得的事。她是不是骗您说孙子生了病?实在是对不住,是我前段日子不懂事,与小人私……她才胡言乱语。” 老妇人抱着二胡,气鼓鼓往外走,绿妩焦急喊了两声,也不见她停。 “没有人生病就是好事。”赫连玉没收银票,“你快去追婆婆吧,这银子是婆婆拉二胡挣得,给她吧。” 绿妩忙躬身道谢,一瘸一拐追了上去,从她身后更能看出她腿脚不便,衬得二人更加可怜。 莫愁酒楼外。 绿妩扶住老妇人,接过她手中的二胡,“老夫人,您身体怎样?前边那几桌客人太过分了!不如绿妩教训——” “不必。本就不是为他们而来,何须在意那几个小子。暗示已经留下,若是昭阳不蠢,定能听出。”方才的沧桑的老妇人陡然直起腰,面上更是肃穆大气,“就算昭阳蠢笨,她身边的几人,也该觉出端倪。” 第92章 监牢 “主子,适才那位婆婆拉的二胡真的好一般。”彩云心直口快,“中间拉错了好几处,声调像锯木头似的,她还骗钱!” “没关系,反正我听不懂。”赫连玉积极分菜,小脸喜洋洋,“你们快吃呀,不要浪费嘛,这道五嫂鱼你们一起分了嘛!” 三人:“……” 彩云咬唇,求助似的望向映月与长左,她已经将话题转到老妪身上了,怎地主子还忘不了分菜? 长左瞅着碟中的鱼肉,移开视线,拎起赫连玉放到怀里:“吃饱了,走吧。” “可是还没吃——” “饱了。”长左捂住赫连玉的嘴,“映月快去付账。” 映月自然不想吃这些个菜,匆匆喊来小二结账。 “剩下那些没动的菜,拿去分与路边的乞丐吧。”映月跟着醒春做事,学了些东西,如今也有了几分操持主事的风范。 小二爽朗轻笑:“姑娘一准儿是外乡客!还出自良善之家!不过啊,咱们金陵可没有乞儿!这些剩菜,到时候我们喂了猪狗就行,您甭操心!” “没有乞丐?” 映月不信,天子脚下那偌大的京城尚有乞丐,金陵怎会没有? 赫连玉安安分分趴在长左肩头,望向小二,“金陵已经富裕到没有乞丐了?” 金陵贪官多,官商勾结多,怎会没有乞丐? 奇奇怪怪! 小二左右张望,小声说:“小姐说笑了,天底下没了什么,也不可能没了乞丐!都是那些个大人物做的孽啊!” 小二说得咬牙切齿,又尽是无奈:“皇子公主驾临金陵,那是天大的福气!大人们可不敢怠慢,只能造个假的盛世景象!所以啊,金陵城内的乞丐难民们,全被赶了出去!这事儿小姐知道就行,可不能乱说,万一传到京里的贵人耳中,那可不得了!” 赫连玉:“……” 莫名其妙成罪魁祸首了。 “还有难民?”赫连玉一个激灵,没听说过哪里有灾,“哪里的难民?” “小姐还挺关心江山社稷。”小二憨憨一笑,左右瞧着没人喊他忙活,便与赫连玉侃侃而谈,“旁边天兴城发瘟疫!死了不少人呢!就前两天的事儿!传到皇帝老儿耳朵里,估计得等个十来天,也可能传不到皇帝老儿耳朵里,不然治罪那些个官老爷们,他们可不乐意!” 小二也觉得自个儿说多了,叹了口气,“那些个官老爷们心毒着呢!我这种心善的可当不了官!” 赫连玉冲他点点头:“确实。” 小二:“……” 赫连玉没心思继续逛下去,窝在长左的颈窝,小腿蔫巴踹他一脚:“我要回去。” 出来不足半日,什么都没逛,就又回了行在所。 赫连玉跑了一圈,除了伺候的下人,没见到谢让尘与赫连迟几人。 “长左哥哥,我们去府衙一趟!” “去不了。”长左面无表情的眉眼,渗着股委屈和赌气,“公子不允许我去。” 赫连玉拍拍胸脯,义薄云天:“我是公主!出了事我扛着!” 扛得住就扛,扛不住就抱着师尊大腿哭! 师尊脾气好,哭两声他就心软了。 长左盯着赫连玉,犹豫几息:“也行。你扛吧。” 赫连玉皮笑肉不笑,狠狠砸他肩膀一下:“你还真是不客气。” 撺掇完长左,赫连玉让映月与彩云留在行在所,她与长左前往府衙。 金陵的府衙公堂上,正审着案子,府衙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长左抱着赫连玉,挤到人群里。 “婶婶,这是审什么案子?”赫连玉伸着身子去问旁边的大娘。 大娘面善又健谈,有赫连玉主动问话,她便如同卸了闸门般:“是周家和楚家的案子!” “前头跪着的老婆子是赵姥姥,城东大周家的一个下人。她有个小孙女,前些天被人拐了,没成想又被楚家一个跑腿的小厮给偷摸地买回家,想当个童养媳养着。” “那楚家小厮不是个好东西,嫌小姑娘不听话,整日又打又骂,最后喂了她一包耗子药,活生生毒死!扔到了河里!被人打捞上来后,赵姥姥认了尸。但楚家小厮死活不承认买了小姑娘。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大娘遥指公堂,“瞅见两边穿得人模狗样的讼师没,那是大周家和楚家的,谁家也不愿意吃亏。” 赫连玉摸摸耳尖,“这件事闹大了不好吧?” 大家族不在乎脸面吗? “可不!不过不闹大也没办法!”大娘拍手,“原本不用闹大,可赵姥姥痛心,成天守在府衙大门口,看见贵人就磕头喊冤,没想到啊!真给她等到了!还是皇子!这不,这案子不办都不行!” 赫连玉听明白了,冲大娘甜甜一笑:“谢谢婶婶。” “谢啥,这种事常见,也就是你还小,什么都没见过!”大娘像是见过大风大浪,岿然不动,正要教育赫连玉两句,就见她二人望府衙里闯,“以后你——你们不能闯府衙啊!会被打的!” 大娘见长左抱着赫连玉往里走,魂儿都要吓没了:“看热闹站外边就行了!不能进去啊!” 赫连玉冲大娘挥挥手,“我兄长在府衙办事,没事的。” 守门的官兵脸一凶,上前阻拦:“闲杂人等,不可扰乱公堂!” 长左举起象征他身份的令牌,官兵屈膝要跪,“行了,不必见礼。” 长左抱着赫连玉,朝南边方向去,过了西南角的仪门,就是南监,也是俗称的大牢。 外头的大娘挠挠头,反应过来的狂拍自个儿心口,喃喃:“娘咧,见着官家小姐了!咋不穿绫罗绸缎带七八十个丫鬟呢……” 南监阴森,守门巡逻的官兵们轮班换岗,因为赫连迟几人在,多了些京里来带的侍卫。 长左与赫连玉出现,侍卫们便先一步行礼。 “参见公主,公主千岁。” “起来吧,四皇兄在里面吗?” 赫连玉目光落在‘牢狱’的横匾上,下移落到门内灰墙上硕大的‘狱’字。 “回公主,四殿下确在监牢内。” “去跟他说一声,本殿要见国师。” 侍卫道了一声“是”,遂往监牢里边跑。 跑了两步,他才反应过来。 禀报四殿下,公主要见国师? 是不是……不太对? 第93章 案子 监牢内,滋滋声与嚎叫声凄厉融合,直教人心寒毛栗,一眼望去,更是黑沉沉的阴森冷色,压得人如过中元,心胆颤。 “报——” “启禀四殿下,公主在监牢外,要见国师大人。” 赫连迟看向刑架字前从容的谢让尘,目光随他移向净手的金盆。 一双比珠玉还要细腻的手,轻轻撩动着水,看似矜雅的动作,洗去的却是指尖与掌心的粘稠血迹。 “国师,小玉儿在外头等你。”赫连迟走过去,刻意看了一眼盆中的血水,明晃晃道,“单是净手,怕是洗不干净身上的血腥味。” 谢让尘余光扫他一眼,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瓷瓶,少取其中香膏,擦于手腕、脖颈处。 赫连迟沉默,看着谢让尘擦完香膏,就要走出去。 “国师喜欢胭脂?不如本殿——” “办案要紧,明日恩科开场,殿下还有的忙。” 言外之意,少管闲事。 监牢外,赫连玉一边等,一边回忆上官耘的信息。 除他全家因为反书被残害,他隐姓埋名改叫上官耘避难,中年时才发迹,成为一代农具大家、机关大才,其余一概没有。 赫连玉想着,唉声叹气。 她倒不是不能从商城兑换那些花里胡哨,非常厉害的农具,可到底不如有一个懂其中原理的人才重要。 有了人,他就能教学生,就能传承、革新、大发展。 赫连玉想着想着,突然咯咯笑出了声。 长左手贴到赫连玉脑门上,“病了?” 方才还在唉声叹气,突然间笑出声,没有什么毛病,他不太相信。 “你不懂。”赫连玉拉下长左的手,脸庞明媚,再也没有刚才的郁色,“人才比厉害的工具更有价值!能想到如此有哲理的话,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长左听得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但是不哄一下她会不高兴:“对。” “嗯哼。”赫连玉又道,“我告诉你一个小常识哦,人没病的时候屁股是凉的,生病就是热的,所以摸——” 长左耳尖茜红,伸胳膊捂住赫连玉的嘴:“不要胡言乱语。” 赫连玉呜呜一声,拍掉长左的手,语重心长:“这才不是胡言乱语!往后你好好读书,或者你拜我为师也行,我——” “公子让你写的大字写完了?”长左掸开赫连玉,又后退一步,“你最近读书懈怠了。” 用这招对付她,百试百灵! 赫连玉:“???” 啊! 讨厌! 谢让尘出来时,赫连玉和长左正背对背,谁也不理谁。 “玉儿,过来。” 赫连玉乐颠颠跑过去,扑到谢让尘大腿上,“嗷~师尊好香~今个儿也被轻薄了?” 谢让尘原本晴朗的面容,陡然一黑,手落在赫连玉后脖颈,语调平淡:“过来做什么?” “我们去那个角落说,悄悄说!” 赫连玉拉谢让尘到角落处,距离侍卫官兵们较远。 “师尊,你是不是算出了天兴城的瘟疫?”赫连玉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有星星点点,小翘鼻拱了两下,机灵得很,拽谢让尘的玄袍两下,撒娇,“师尊你就说嘛!好师尊~你可得满足人家的心愿~” 谢让尘手指无意识蜷缩,听着赫连玉‘放肆’的话,他干脆左脚稍后,屈膝下蹲,与赫连玉平视,面色愈柔和:“玉儿,今夜睡前把你院里的话本子全交出来,还有你床底下的玩意儿。” 赫连玉:“……” 呜呜。 谁家师尊会蹲下,一脸温柔的威胁啊! 监牢门口,出来透风的卓六凑到长左身边。 “国师大人又在关心公主。”卓六说。 “你想多了。”长左跟在谢让尘身边几年,算是比较清楚他的性子,“公子是在教训小姐。” “不能吧?你瞧国师还笑了。” 长左掂了掂背后的剑:“公子笑,才是真惨了。” 卓六看了一会儿热闹,什么都没看出来,也没听到,便回了监牢。 彼时,谢让尘起身。 赫连玉翻了个白眼,笃定道:“师尊,你就是算错了,我院里没有十三本话本子。” “要我亲自搜?” 赫连玉陡然心虚,换了话头:“金陵的乞丐都被赶出城去了,师尊你找机会让人救济一下。” “还有,我今个儿遇到一个拉二胡特别难听的老婆婆,她很古怪,看上去家境不错,身边的人和贾显有关系,但是我没想出是谁。” “那便不用想,你身边有暗卫保护,不用担心安危问题。”谢让尘的话,格外有底气。 赫连玉干脆不再想:“好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嗯。银子够花吗?” “不太够诶。”赫连玉轻叹一声,“金陵价贵,我私房钱也好少嗷。” “回去给你拿五千两,先花着。” 赫连玉紧皱的小眉头收不住,上扬的嘴角压不住,险些扭曲。 谢让尘瞟她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若无其事移开:“往后若是缺银子便吱声,府里总不会亏待了你。” “师尊好好嗷~” 二人回到监牢门口,正巧赫连迟与卓六出监牢。 “小玉儿,陪四哥在府衙用午膳,如何?” “好啊——等等。”赫连玉想起在莫愁酒楼吃的菜,添了一句,“是什么菜?” “从宫里带的厨子,保准合咱们小玉儿的胃口。”赫连迟牵起赫连玉,“不爱吃金陵菜?” 赫连玉摇头:“金陵菜挺好吃的,但有一道五嫂鱼……” “五嫂鱼啊。”赫连迟失笑,“五嫂鱼不是金陵菜,那是更南边的菜,吃不惯也正常。” 说着,赫连迟带着赫连玉往出了西南角的仪门。 公堂外的喧哗直接入耳。 赫连迟蹙眉,“史大人断案未免太拖沓,辰时交给他的案子,午时还没个结果。” “涉案的是金陵大周家与楚家,不好判呗。”赫连玉哼哼两声,给赫连迟解释,“你只说判案,没了解其余的吧!” “我适才问了,这两家都是金陵的大家族,叫土皇帝也不为过,谁家也不想颜面扫地,史大人夹在中间,很难做哦。” “你倒是看得透。”赫连迟意味不明嗤一声,“铁律如山,本殿倒是要看看史建安如何判!” 赫连迟与赫连玉并未上公堂,而是站到了后边一处清静地。 公堂之上,史大人头疼地望着堂下两个讼师。 双方各执一词,唇枪舌战越来越激烈,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赫连玉听了一会儿,直打哈欠。 “啪” 史大人瞥见赫连迟与赫连玉,心底一突突,惊堂木一拍,面色严肃:“午时已到,莫耽误了诸位的午膳,今日便审到这里。” 双方讼师干巴着嘴皮子:“???” 赵姥姥哭声戛然而止:“???” 宋家小厮得意咧嘴,低声哼笑。 围观百姓们三五成群,各自往回走。 “看了半天热闹,啥也没干,倒是看得出来,那个李讼师厉害,下次咱们儿子犯了事儿,也请他吧。” “真别说哈,前两年我侄子打死了媳妇儿,就请的李讼师,啥事儿没有!可厉害着呢!” 赫连玉目光放到众人讨论的李讼师身上。 李讼师正往府衙外走,迎面抱起跑过来的粉衣小姑娘,掂在怀中,乐呵呵逗她笑,俩人出了府衙,没了影儿。 史大人匆忙下堂,拜见赫连玉二人。 只是尚不等到几人离开,府衙外的官兵来报。 “启禀大人,周家与楚家各自来了一位少爷,说要化解这桩冤案。” 赫连玉沉吟:“马后炮?” 众人沉默。 史大人轻咳一声,“去请二位公子吧。” 第94章 夜行 周楚两家少爷被请到后堂,入了堂不敢乱看,低头便跪拜。 “岑王世子周伯益叩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晚生楚玄朗叩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伯益穿一身石青弹墨湖中月锦袍,头戴一顶玉冠;楚玄朗着一身驼色缂丝祥云纹春衫。 “免礼吧。”赫连迟视线落在楚玄朗上,“本殿若是没记错,你是本殿的从表兄,前些年在京宴上见过一回。” 楚玄朗躬身:“殿下厚爱,晚生有愧。” “今个儿没什么要紧事,左右当个不打紧的会面,来人,赐座。” 赫连迟吩咐下去,二人也便有了座位,周家公子周伯益见二人关系,心下多加揣测,一时不敢多言。 赫连玉边啃糕点边提醒:“四哥,方才堂上的案子还没了。” “楚公子,周公子过来,应当是想好了如何解决?”赫连迟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熟稔递与赫连玉,“就着茶水吃。” 楚玄朗起身上前,掀袍跪地:“回殿下,晚生家中下人管教不严,成了恶奴,迫害幼女,是晚生之过失,晚生愿将小厮送入监牢伏法,尽力偿还刘姥姥之痛,并将刘姥姥接与楚家,为其颐养天年。” 楚玄朗不拖沓,认错态度更是迅速,也给出了解决方案,瞧着便是有备而来,赫连玉不免多瞅了他几眼。 就……挺好看的。 “周公子意下如何?”赫连迟微凉的眸光落到周伯益脸上。 周伯益在楚玄朗身旁下跪:“殿下英明。” “英明?”赫连迟冷嗤,手中茶杯重放桌上,发出闷响声,恍如公堂惊堂木,惹人心慌,“就这么一两句话,两口茶的功夫,楚公子与周公子硬生生拖了多少天?若是那老妪见不到本殿,你二人是要拖她一辈子?” 二人垂首:“不敢。” “不敢?本殿看你们敢得很!” 赫连玉推推赫连迟的手腕:“四哥别气。” 赫连迟收敛满身寒气,“起来吧,往后若是再犯此种拖沓恶行,本殿绝不轻饶。” “谢殿下!” 赫连玉不太耐烦,但赫连迟在教训人,她总不能这时候打断他。 赫连迟觑一眼乖巧的赫连玉,见她眉眼间的躁意,对二人道:“你二人若没有其他事,便各自回府,尽快将那老妪之事办好。” 楚玄朗出声:“殿下,晚生父亲闻您与公主来金陵,恐不适应,便令晚生与殿下商议,是否要挑选家中几个丫头孩子,陪公主解闷说话。” 赫连迟望向赫连玉,“昭阳意下如何?” “不必了。”赫连玉放下糕点,“本殿每日读书识字比较劳累,没有功夫出去玩。” 赫连迟弯唇,没拆穿她,“既然昭阳不需要,那便回绝,不过本殿与昭阳来金陵,确实该拜访一下楚家,不若恩科之后,本殿再去,如何?” 楚玄朗应下:“楚家之幸,晚生这便说与父亲族兄,恭候殿下游幸。” “楚公子可要参加今年的恩科?” “是。” 楚玄朗颔首,心下有所猜测,但不敢确定。 其余的,赫连迟没再说,带着赫连玉去用午膳,陆侯留下,单独与楚玄朗与周伯益说了几句话,至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膳厅内,赫连玉拿着筷子,吃得格外尽兴。 “小玉儿认为楚玄朗此人如何?” “长得不错!” “除却外貌又如何?” 赫连玉从碗里抬起头,扬起不友善的微笑:“我就见他一面,除了外貌,还能看到什么?” “也是。”赫连迟给她夹了一筷子松瓤鹅油卷,“楚玄朗提的倒是不错,你身边也该有一两个侍读。这次回京,四哥跟父皇提提这事儿。” 赫连玉小脸耷拉,嘴里的肉瞬间不香了。 “国师意下如何?”赫连迟看她不乐意,笑吟吟将谢让尘拉下水,“国师认为有无选侍读的必要?” 赫连玉直勾勾盯着谢让尘。 “师尊~” “确实有必要。”谢让尘无视赫连玉投来的‘求助’,“倒不是为了多读几本书,约束些什么,只是玉儿该结交几个年岁相当的朋友。” “如此看来,此事便是必然。”赫连迟也想到其中原因,“小玉儿可没法逃过去。” “好吧。”赫连玉撇撇嘴,乖乖应下,“那就听师尊的。” 赫连迟:“……”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金陵入了三月,夜没了凉意。 赫连玉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忽觉眩晕震荡,迷迷糊糊睁开眼,“唔,四哥别闹……” “我不是你四哥。” “啊……长左哥哥也别闹……” “我不是。” “师尊吗?那你滚出去……” “???”来人一脸懵,又加重了力气推搡赫连玉,“你怎么不尊师重道?你不是公主吗?” “唔……我是公主……” 赫连玉紧闭双眸,重复了一遍,又没了声儿。 来人再次加重力道,推了一把赫连玉:“醒醒!老夫人派我接你过去!” 赫连玉被扰的不安宁,猛地直起腰,一脸幽怨地睁开眼,怨气极重盯着黑衣人:“刺客?来人——” 黑衣人紧急上前,捂住赫连玉的嘴,低声解释:“老夫人与你做了约定,你怎能背信弃义!” 赫连玉脑袋懵懵:“什么老夫人?你不是刺客?你是绑匪?先找个借口绑架,要到赎金再撕票?”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没有把人质喊醒再绑架的,你这样不道德!扰人睡觉会天打雷劈!你怎么——” “停!”黑衣人额头似乎突突了两下,“不许喊,随我去见老夫人!” “好呀。”赫连玉掀开被子,小脸期待,“你给我穿衣裳吧。” 虽然不知道老夫人是什么人,但她手底下的人如此蠢,她也不会聪明到哪里去! 估摸着不会遇到危险,就当半夜出门玩儿了! 黑衣人:“……” 用了一刻钟,黑衣人勉强为赫连玉穿戴好一件衣裳,耐心已经消弭,索性直接抱起她,“走吧,我家老夫不会怪罪。” “不行!”赫连玉推开黑衣人,扬着下巴,“本殿是公主,得仪态端庄,不能有损皇家威严。” 黑衣人:??? 第95章 楚太后 黑衣人耐着性子,轻柔为赫连玉穿好衣裳,又挽了个小花苞,簪上珍珠钗。 “够了吗?” 赫连玉照着铜镜,施舍道:“嗯哼,你手艺不错。走吧!” 与此同时,清晏院。 “公子,小姐作弄着黑衣人替她梳妆,已经过去半个时辰,方才二人离了院子,房日兔与张月鹿已经悄声跟去。”身着黑衣,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子禀报。 她话音落下,长左正好踩着满地白霜的月光进门:“公子,应该是楚太后的人,小姐不会有危险。” “国师倒是迅速。”尾调慵懒摇曳,似是调侃似是嘲讽,赫连迟紧随长左后,“眼睁睁看着小玉儿被掳走,真不知道该说国师太理智清醒,还是说心肠太硬。” 清冷月辉下,墨绿影婆娑院中,几人对峙而立,唯有谢让尘洒脱坐在石凳上。 “能保证她的安危,为何不能由她性子?”谢让尘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握着酒杯,空灵的酒水声荡漾出清香的桃花酒味,抚平人心底的焦躁,“四殿下早些休息,明日恩科考场还需四殿下坐镇。” 赫连迟挥袖,径直坐到谢让尘对面的石凳上,抢了他一杯酒,灌入口中,“国师也是,早些歇息。” 说罢,他将酒杯放在石桌上,大步流星离去。 长左站在一旁:“公子?” 谢让尘拿起酒杯,手指轻轻用力,白瓷般的酒杯顷刻间化为齑粉,他张开手,撒到风中,起身向屋中走。 长左没看懂什么意思,问一旁的暗卫:“公子什么意思?” 暗卫耿直摇头:“不知。” 另一边,赫连玉搂着黑衣人的脖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绿妩姐姐,还没有到吗?” “你猜出来了。公主果然聪慧。” “刚猜出来,姐姐的身子香香软软,有股桂花味。” 绿妩专心行路,抱着赫连玉上蹿下跳:“那你能猜出老夫人是谁吗?” “太后吗?”赫连玉摸摸绿妩的耳垂,“绿妩姐姐怎么没有耳洞?是没有喜欢的耳坠子吗?” 绿妩:“……” 昭阳公主为何如此聒噪? “绿妩姐姐和贾显是逢场作戏吗?” 赫连玉想到那日卓六的话,普弘文与贾显有勾当,很明显,贾显并不简单,虽然他已经被抓入监牢。 “是。”绿妩破罐子破摔,“殿下年岁小,还是不要知道这些腌臜事为妙。” “腌臜?”赫连玉熟练蹭蹭绿妩的脖颈,“好想听绿妩姐姐的故事,绿妩姐姐一定很心酸吧?说出来没准好些呢。” 绿妩心底好笑,“殿下与传说中倒是不同。” “传说中?”赫连玉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中极璀璨,“传说中我什么样呀?仪态万千?龙姿凤章?雍容尊贵?” 绿妩:“……” 这些词就不是形容小孩子的! “传言昭阳公主是麒麟命格,受陛下宠爱,摘星揽月也不为过。”绿妩还是解释了一句。 “这个啊。”赫连玉趴在绿妩肩头,小声嘟囔,“绿妩姐姐不要轻信,万一哪天我不漂亮了,不会说甜言蜜语了,父皇肯定会把我打入冷宫的,皇帝嘛,都薄情,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绿妩眼角一抽,险些滑倒:“殿下,公主和妃子,还是有区别的。您少看些话本子吧。” 赫连玉:??? 她的隐私呢! 怎么是个人就知道她独特的小癖好? 赫连玉踢两下小腿,哼唧两声充作不满。 绿妩抱着赫连玉到一处凉亭。 此时,天色黑蒙蒙发蓝,四周皆是树木,透着股子寒凉。 凉亭中一道人影正坐着假寐。 “老夫人,昭阳公主到了。” 绿妩放下赫连玉,赫连玉径直上前。 “太后?”赫连玉打量着她的眉眼面容,“你是不是觉少,夜里睡不着,才派人半夜找我?好歹毒。” 楚太后哑了须臾,抬眸去梭巡赫连玉:“童言无忌确实有趣,可那是寻常百姓家。身为公主,言行要符合身份,你——” “你拉二胡很难听。”赫连玉怼住她。 楚太后脸色微赧,一时气得说不出话,被打断的思绪也没能立即续上。 “父皇说你在五台山礼佛,你怎么偷偷回金陵了?”赫连玉故作惊讶捂住嘴巴,“啊呀呀,你欺君?” “欺君?”楚太后眸子如化不开的万丈冰潭,“你可知你的好父皇是何等残暴?” “弑父杀兄。”赫连玉掰着手指头数,“听说他还抄了花家满门、林家满门、胡家满门,诛了卞家九族。” “看来你都知道。”楚太后望向赫连玉的目光越发高深莫测,“什么都知道,还在装童真,皇帝也有被鹰啄了眼的时候啊!” 赫连玉嘴角支起虚假微笑,指着自己:“我这个年纪,应该很成熟吗?” 楚太后:“……” 绿妩:“……” “我们开门见山,你找我什么事?”赫连玉坐到太后旁边,又往旁边挪了些,免得讨嫌,打着哈欠,“谈完得送我回去睡觉,不然明个儿师尊会罚我,映月彩云也会唠叨,四哥肯定是最唠叨的!还是长左好,安安静静。” “哀家一时看不清,你究竟是装的,还是原本就如此。”楚太后盯着赫连玉,语气略带嘲讽。 “装的吧。”赫连玉困得闭上了眼皮,“人只要给一件事下了定论,无论真相如何,他们都不会相信。” “年纪不大,说话倒是一套接一套!”楚太后面色稍缓和,“这也是看话本子看的?” 赫连玉猛地惊醒,险些栽到地上,绿妩冲过去扶了一把,被楚太后瞪一眼。 赫连玉义正词严:“不是!因为我成熟!这些是我琢磨出来的人生经验!” 楚太后眼皮子一抽,深切怀疑把她带出来是否是个正确做法。 “你可知,后头跟着的暗卫是谁的?”楚太后挑明,津津然望向赫连玉,观察她的反应。 绿妩扑通跪下,“是绿妩失误,惹了他人追踪。” “不怪你。”楚太后仍凝视赫连玉,“你知道后边有暗卫,对吗?” “当然。”赫连玉摊手,“我可是公主,身边有暗卫不正常吗?难道太后没有吗?咦~真的没有吗?” 楚太后脑瓜子嗡嗡烦躁:“成何体统!” “太后,你到底掳我来做什么,唠嗑?”赫连玉眸子晶亮,“还是说故意让四哥发现是你掳走我,间接让父皇知道我们两个有往来,然后让父皇怀疑我?让我不得不和你联手,一起灭了父皇?” 楚太后眼角一抽,她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见见这个风头正盛的小孙女,结果她一个人就排出一场大戏。 “听国师的话,少看话本子。” 赫连玉笑容出现裂痕。 太后和皇帝不和是事实,难道她猜的不对? 还有! 这关话本子什么事? 第96章 恩科开始 赫连玉的小崩溃,楚太后并不在意,甚至觉了些趣味。 高处不胜寒,在皇家更甚。 楚太后望着赫连玉,想起做妃嫔时的谨小慎微,以及做太后的孤寂,如今,身边除了几个侍奉的丫头,无一血亲陪伴左右。哪怕住在楚家,也是毫无亲情可言。 楚家的孩子惧她,敬她,远她,哪怕是大着胆子出挑,也没有如眼前的小丫头一般,能如此自然。 只是,再自然有趣,也是出身皇室,肚子里满是算计,与那些人又有何异? “两日后哀家便要赶往五台山,再择日回京,约莫着比你们早回京几日。”楚太后说。 赫连玉没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思,但为了符合她的“成熟”人设,她深沉点头:“嗯。” 楚太后瞧她一眼:“若只为恩科而来,便只专注恩科,其余的东西,往深了查,得扯出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腌臜。” “太后是说二皇兄的生母,桃娘子?”赫连玉靠着檐柱,撑着身子,掩唇打了一个哈欠,“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为祸一方,不制止难不成要助纣为虐?” “看来你什么都清楚。” 楚太后意味不明凝望赫连玉,像是要将她看透一般。 “我当然看得清楚,而且我也没有装糊涂啊。”赫连玉摊手,双眸朦胧,又打了一个哈欠,“下一句是不是要夸我高深莫测?” 楚太后捏拳,额头隐约能看到凸起的青筋:“是心机深沉。” 楚太后吐出一口浊气,“绿妩,将昭阳送回行在。” “你没有其他话想问吗?”赫连玉追问,“如果你没有其他话,我还有话。” 楚太后觑她:“有什么话便说吧。” “你无故将我掳来,扰了我的清梦,让我担惊受怕,让我以为自个儿命不久矣,你得补偿我一万两银子。” 楚太后似笑非笑:“你知道一万两有多少吗?那是你两年的月俸。” “你很穷吗?”赫连玉努力睁开困顿的眸子,委屈巴巴,“可是师尊每次都会给我几千两银子……四哥和太子哥哥也会给……” 楚太后听得脑壳疼:“绿妩明日给你送去,够了吗?” “唉,要多少算多,要多少算够,您说够——” “绿妩,立马把她送走。”楚太后实在听不下去,“聒噪至极!” 绿妩应声,行礼后便抱着赫连玉,回了程。 绿妩离开后,阴影里走出一道身影。 “太后放任公主行事?若牵扯当年的往事,二皇子与皇贵妃怕是会断送前程。” “你阻得了国师,还是阻得了小四?”楚太后疲惫阖眸,“再者,你不觉得这烦人的丫头确实有趣吗?” 对方久久未语。 夜色越发寂静,天边渐起涟漪,某个点氤氲的雾气消散,微弱的白光炸开金色斑点,黎明即将破晓。 赫连玉再次醒来,是在辰时。 迷迷糊糊睡着觉,突然被晃悠几下,赫连玉踢踢腿,含糊不清嘟囔:“谁啊。” “谢让尘。” “啊……师尊啊……滚出去哈,多滚几圈。”赫连玉抱着被子咂咂嘴,“唔…快点,嘿嘿。” 谢让尘:“……” 映月和彩云含胸低头,壮着胆子上前:“国师恕罪——” 谢让尘抬手制止二人:“给她穿衣。” 二人见他没有责怪之意,忙快步上前,一举一动格外轻柔,生怕扰了她的睡意。 她们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也被授意不准阻拦,二人大半夜未眠,直到赫连玉被送回来,才安心去隔间小憩一会儿。 映月抱着赫连玉昨日的衣裳,正欲出去,倏地一顿,急忙谢让尘处去,“国师大人,殿下衣裳上有血,兴许身上有伤!” 谢让尘垂眸:“沾的畜生血,扔了便是。” 映月松了口气。 赫连玉再次睁开眼,是被热闹声吵醒的。 彼时,她正窝在映月怀里,身上一件藕粉色绸缎外衫。 “好吵……” 赫连玉咕哝一句,缓缓掀开了眼皮,撞入映月水灵灵的眸子中。 “哇哦~仙女~” 映月脸一红,虽羞但心里甜滋滋:“殿下可睡好了?” 赫连玉点点头,望向喧闹的来源处,却被一席红色丝绸帘子挡住。 “外头怎么了?” “这里是哪里?” 赫连玉这才反应过来,她好像在一个构造简单,用料奢华的小屋中。 “殿下,外头是恩科考场,这会儿正排队等着验明正身。” “我来这里做什么?”赫连玉搂住映月的脖子,“有糕点吗?” “殿下方才用过膳了,国师叮嘱,不到午时不准许您用糕点。”映月眼底歉然。 “我什么时候用过膳了?”赫连玉气鼓鼓,“师尊罚我还骗我?” “殿下,您入睡中,就用过膳了。”辞冬端来一盅燕窝,“您一边睡着,一边用的膳,是奴婢喂的您。” 赫连玉看向映月,映月点点头,夸赞。 “奴婢头一次见到能睡着觉用膳的人,殿下好厉害!” 赫连玉:“……” 她宁可不这么厉害! “我为什么在这里?”赫连玉迅速拉扯回二人的思绪。 “是国师大人的吩咐,奴婢们不知。”映月迷茫解释。 赫连玉索性走去外边,映月与彩云紧步跟上。 恩科考场有个大门,大门里外排着长龙,都是参加恩科的考生,着眼衣着,家境高低立见。 赫连玉在考场内穿梭,还未进去,就听到门外的拉扯。 “我就要考!她都能进去,我凭什么不能进去!” 赫连玉回身望过去,两个官兵正拦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姑娘,她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映月看向官兵。 官兵虽不认识赫连玉,但见过映月彩云,“回禀公主,这小妮子想与举人们参加同一场恩科考试,奴才正将她赶出去,免得扰了考场秩序。” “才不是!”小姑娘瞧着机灵,又伶牙俐齿,眼睛灼亮盯着赫连玉,“你是公主?你能让我参加恩科考试吗?我可以保证,我读过很多书,一定能通过!日后我考上,一定会报答你!” “放她进来。”赫连玉吩咐官兵,又看向欣喜的小姑娘,“本殿不能完全做主,但可以带你去见国师、四皇子与陆侯,四人之中,有三人同意,便允许你参加,要随本殿去吗?” “自然是要的!” 赫连玉带着小姑娘,去寻考场中的其他几人。 只是还未过去,中间又出了幺蛾子。 “女人?!你不是上官耘?”搜身之人粗嘎大声吼出。 赫连玉脚步一顿。 上官耘? 是她要找的上官耘?还是其他“yun”? 第97章 尊卑 赫连玉快步走过去,看向清秀的“男人”,此时“他”正一脸通红,双臂护胸,恶狠狠瞪着验明正身的官兵。 “不许碰我!” 搜身的官兵皱眉:“恩科考场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不要扰乱考场秩序,速速离开。” “我就是上官耘!凭什么不让我考?” “你——” 赫连玉走过去,打断官兵,“你先去搜其他考生,本殿带她离开。” 官兵不做纠缠,扫了一眼上官耘,道:“遵命。” 官兵回归本职,继续维持秩序搜身,上官耘憎恨地盯着赫连玉。 “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进去聊。”赫连玉转身向内走。 上官耘气愤盯着赫连玉的背影,一脸愤愤转向映月与彩云:“她什么意思?耽误了我考试怎么办?” 映月与彩云眼神莫名其妙,坚决维护自家殿下。 映月不乐意:“姑娘,分明是你违反考场规则,我家殿下救了你,你不感恩便算了,竟然背后对我家殿下指指点点,我们倒要问问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殿下?”上官耘拧眉,“她是公主?” 彩云叉腰,气鼓鼓:“自然!” “我随你们去!”上官耘挑剔看映月与彩云,“没想到你们公主是个多管闲事的!一会儿别耽误我考试就好。” 映月垂落眼皮,轻飘飘给上官耘一个下马威:“姑娘少些妄想较好。” 随后,映月看向嚷嚷着要科举的小姑娘,多了两分好脸色:“小姑娘随我们一同入内吧,这边请。” 映月与彩云带着小姑娘向里走去,上官耘不忿,气冲冲跟上。 正堂内,摆了一张极长的长桌,桌上堆满了密封的考卷纸袋。 堂外守着巡逻的官兵,堂内只有谢让尘与赫连迟。 赫连玉进门,兴冲冲寻陆侯:“师尊,陆侯在哪里?” “怎地了?陆侯惹你了?”赫连迟笑吟吟接话,“睡足了?” “当然睡够了!”赫连玉脸微红,扑到谢让尘身边,歪头望向赫连迟,“有一个女孩要参加恩科考试,她胸有成竹,我觉得该给她一个机会。” “自古以来便没有女子参加科考,这件事不好说。”赫连迟含糊给出了态度。 “师尊,你说呢?”赫连玉指向正好走进来的小姑娘,“就是她,她说有把握。” 那小姑娘闻言,上前便躬身拜下:“民女林夕淳见过各位殿下、大人。” “倒是知礼。”赫连迟夸一句,话音便转,“你想参加恩科考试,可知恩科要考些什么?” “自然!”林夕淳白净的小脸尽是傲气,却傲气得可爱,不觉她盛气凌人,“诗、表、判、论、策、文。” 赫连迟目光投向赫连玉,“小玉儿说,她说得对还是不对?” 赫连玉不清楚到底有哪些科目,索性拽着谢让尘袍子撒娇:“师尊,四哥为难我!” 赫连迟鼻尖溢出一声冷哼:“回京之后,国师还是多分些精力给这小丫头吧,否则她整日造谣本殿!” 赫连玉手一抖,拽着谢让尘袍子不出声,生怕他记住,回京后当真日日盯着她学这学那。 “不劳四殿下费心。”谢让尘看堂中恭敬站着的林夕淳,“古往今来,最忌故步自封,林姑娘有上进之心,自是极好。” “国师还是多思量些,从古至今尚未有女子科考,若要开先河,还是先禀报父皇才好。”赫连迟拦下。 “四殿下不在京城,倒是孝敬许多。”谢让尘直言讽刺。 赫连玉生怕二人掐起来,赶紧挡在谢让尘身前,挂起灿烂笑脸:“四哥,恩科当前,吵架不吉利。” 赫连迟冷嗤:“迷信!” 赫连玉:“……” 赫连迟难得见赫连玉服软,不想她心中多芥蒂,日后多忧愁,语气也软了几许:“国师想如何做?” “林姑娘年纪尚幼,也无功名,不适恩科。但科举之中有童子试,十五岁以下皆可参与。” 赫连迟拧眉:“童子试二月便结束,她已错过了时间。府衙不可能专门为她加试。” 林夕淳傲气挺胸,又是一拜:“殿下,民女只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何必那样麻烦,不如找几个往年状元,考试我一番!” “听这口气是个有才华的。”赫连迟有些笑意,“本殿给你出几道考题,小试身手,如何?” 林夕淳迟疑:“殿下考过状元?” 赫连迟冷声:“本殿的启蒙师傅是状元,教导先生是当世大儒,本殿没资格考问?” 林夕淳抿唇:“得看你考题的水平。” “本殿还不至于考不住一个小童。” 赫连迟扬声:“卓六,带她去旁边厢房等着。” 林夕淳拜向赫连玉,“多谢公主知遇之恩,民女蚍蜉之力,妄言日后报答。” 随后,她随卓六前往旁边厢房。 堂门口的上官耘冷冰冰盯着所有人:“你们找我到底要做什么?既然你们允许那个幼女考试,那便别拦我。” 赫连迟目光落在赫连玉身上,好气又好笑:“你带她过来作甚?不懂尊卑礼仪之人,才学又能有几分?” 赫连玉也纳闷,除了名字一样,眼前的上官耘与她所知的上官耘完全不同,莫非当真不是一个人? “你不是上官耘。”赫连玉语气肯定,“真正的上官耘在哪里?” “笑话,我就是上官耘!” “放肆!”赫连迟寒声,眼底沉如黑潭,“玉观,过来好好教教这位小姐何为尊卑。” “四哥——” 赫连玉刚张口,便被捂住了嘴,赫连迟将她抱起,坐到一旁椅子上。 “小玉儿该明白,你是公主,是主子,没人能对你不尊敬。”赫连迟将她箍在怀里,轻捏她的下巴,望向上官耘的方向,“看她,她什么时候懂礼,知尊卑,四哥就让玉观停。” 赫连玉挣扎几下,可怜巴巴望向谢让尘,“师尊!” 谢让尘头也不抬,整理密封试卷:“肃静。” 赫连玉:“……” 赫连迟掀唇,与谢让尘交汇了一个眼神,“小玉儿不听四哥的话,难道也不听国师的话?” “玉观,动手。”赫连迟轻飘飘开口。 玉观是赫连迟身边的侍卫,武功不算高强,但轻功一流,力气极猛。 据赫连迟说——有玉观在,惹谁也安全,因为逃跑方便。 卓六急匆匆回来,俯身在赫连迟耳边低语:“主子,普弘文死了。” 赫连玉垂眸,往赫连迟怀里凑了凑。 第98章 京城春情1 京城,春三月已至,杨柳绿意渐浓,街市愈发热闹。 万年酒楼,临窗的三楼包厢内,二人对酌。 一杯接一杯下肚,直喝得一身酒气,醉眼熏熏。 “二殿下,少喝些,你已经醉了。” 乔折去夺他手上的酒杯,被赫连嵊躲过。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赫连嵊听到“烦心事”三字,酒气冲上的头的委屈立马溢出。 他趴在桌上,如箫声般呜咽:“乔折,若是你亲生母亲贪赃枉法,谋害百姓,你会如何?” “皇贵妃做了什么?”乔折嘶声打听,“她贪了多少?害死了谁?” 赫连嵊张张口,又趴在桌上,呜咽声越来越大,迷迷糊糊摇头:“不是她……” “还好。”乔折松了一口气,他手底下的里衣生意与皇贵妃有些牵连,若皇贵妃出了事,他也不会太安生,“殿下替谁问的?谁的亲娘做了如此多的缺德事?” 赫连嵊将头埋在臂膀里,趴在桌上,酒气熏天:“呜呜……” 乔折推搡两下:“二殿下,不如先结一下酒钱?” “呜呜……” “……算了,请你了。” “谢谢。” “???” 乔折错愕,伸手戳戳赫连嵊:“你到底醉没醉?” 赫连嵊呜咽声渐渐停息,乖巧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乔折将他手中酒杯拿下,余光瞥向窗外:“独孤姑娘,出来吧。” 须臾,并未有人出现。 乔折自顾自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独孤姑娘,二殿下是皇子,向来身不由己,他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你还有何不满?” “乔某知晓江湖女子快意恩仇,可你与皇子讲情有独钟,情许一人,要他为你守节,是否太可笑?” “呵。” 磁性略低沉的女声从窗外响起。 紧接着,一道矫健高挑的身影窜入包厢。 一袭红色劲装,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剑鞘黑金色,简朴神秘。 女子模样英气,眼睛炯亮,长发高束作男子般,一身的洒脱自由。 “自然可笑。”独孤怡君扯一把椅子坐下,“我本是江湖中人,肆意自由是我一生的追求。” “遇到他后,我以为能与他一同遨游江湖,却发现他只是个骗子!” “他若是有心,一开始就不该隐瞒身份与我相恋。” 独孤怡君眸子锐利,咬牙切齿:“他心痛,我就不心痛?他乱我心,让我没办法安心游走江湖,他就没错?乔公子,你们是友人,你自然向着他,我不与你争辩。” 乔折垂眉,另拿一个酒杯,为她斟酒,推过去。 “互相折磨不是好事,他出身皇家,婚事本就不能自己做主。” “你们之间,最好的结局是互相分离,用一生去回忆往昔。” “亦或者,你为他牺牲,牺牲你向往的自由,成为他后院女人之一,从今往后,你仰仗他的恩宠度日。” 乔折说得极其通透,余光睨一眼睫毛微颤的赫连嵊,又将视线落向独孤怡君。 独孤怡君低落垂首,将酒灌入口中,悲怆:“我平生最厌仰仗丈夫鼻息的妇人。” “独孤姑娘,这是一千两银票。”乔折明白了她的意思,“日后江湖再见。” 独孤怡君扯唇,并未看银票一眼,“多谢乔公子好意,今日一别,我祝二殿下日后功全卓越,福泽美满。告辞!” 独孤怡君来得洒脱,去得也洒脱,匆匆然没了影儿。 乔折收起银票:“二殿下不去追?” 赫连嵊直起腰,胳膊撑着下颌,仪态懒散却不软趴,仍醉醺醺模样:“追什么?她放手得痛快!本殿去追,岂不是心胸狭隘?天下女子何其多!本殿难不成非她不可?笑话!” “你小点劲儿,别把我桌子掰断,檀木的,贵着呢。”乔折漫不经心提醒。 赫连嵊再一次委屈趴在桌上,头仍埋在臂弯,瓮声瓮气,听得模糊:“就她狠心!” 乔折不多说,也不附和,赫连嵊与独孤怡君的事,本就难两全。 “呜呜……” 乔折:“……” 大老爷们哭得像是倾家荡产,真是够了! 乔折嫌烦,推门出了包厢,辛祁迎上来,目光探一眼包厢门,奉上醒酒茶。 “主子,辛楹那盅醒酒汤可要为二殿下送去?” “暂时不必。”乔折饮下醒酒汤,揽住辛祁的肩膀,往楼上走去,“近几日韩行之常带在身边的姑娘是什么来历?” 辛祁仰头侧嗔他一眼,眉心的桃花分外娇艳:“主子厌了辛祁?” “不敢。”乔折忙赔不是,“只有辛祁姑娘厌了乔某的份儿,乔某可不敢厌辛祁姑娘。” “主子凭着这张巧嘴,可是骗了不少姑娘!”辛祁佯装不悦,“主子有我们姐妹还不够,竟然惦记起韩公子身边的人。” 乔折嘴角一抽,手掌下移,揽住辛祁的腰肢:“戏过了。” 辛祁见好就收,推门请乔折坐到软塌上,自个儿坐到琴前,奏起琴弦。 缠绵悱恻的琴声流畅跃出,旋律行云流水,动听迷思。 “韩公子身边的姑娘叫徐伶,是个西域女奴,随商队来中原,被韩公子买了回来,改了名。” 乔折轻笑:“不像,不像个女奴。” 辛祁:“徐伶精通多种语言,又通经商之道,主子好眼力。” “韩行之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主子若是觉得亏欠,辛祁明日便带辛楹去找牙婆子,定要为主子寻个貌美有才干的女奴,也好不令您在韩公子面前失了面子。” 乔折无奈笑笑,冲辛祁招手,辛祁抚停琴弦,闷闷不乐走过去,被他拉到怀里。 “我虽不是什么至纯至善之人,但拥有辛祁与辛楹,早已知足。你拈的哪门子醋?” 辛祁笑瞪他,手指在他胸口摩挲:“主子享齐人之福,还不准辛祁吃口醋?好没道理!” “辛祁姑娘早先出身乐籍,遇到本公子前,可有过不少男人,本公子若是吃醋,可吃得过来?” 乔折手掌抚住辛祁的细腰,轻吻她的眉心,见她眼中沁泪,心下刺痛,慌忙为她拭泪。 “本公子未有嫌弃之意,只是一时心急口快,辛祁,你别哭,我错了,真错了,往后我再也不提了。” 第99章 京城春情2 乔折又急又懊恼,手忙脚乱安慰辛祁。 辛祁粗暴扯她自个儿的衣裳,眼中满是清泪,固执地贴近乔折。 “你就会惹我!我将身子给你,都给你!由着你作践我!” 乔折头疼,一边整理辛祁的衣裳,一边道歉:“我真错了,不若打我两下?” 辛祁无声落泪,只盯着他不出声,秾丽的脸庞惹人怜。 门外响起敲门声,以及一道清丽的疑惑。 “主子,您和姐姐在交欢?” 乔折:“……” 辛祁:“……” 屋内,乔折眼皮子一跳,低头问辛祁:“她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辛祁脸红,气势陡然柔了下来,往乔折怀里缩去。 “您也知道,我们虽是亲姐妹,可她小时候被打伤过脑袋,又心直口快,不喜欢我那套虚伪做派,怎么教也教不过来……” 门外,辛楹又敲两下门。 “主子,姐姐撑得住吗?要辛楹进来伺候吗?” 乔折微恼,推搡辛祁一下:“你务必教她知遮拦,整日这样成何体统!” “你推我做什么!”辛祁也恼,直接从他怀里坐起来,重拍旁边矮桌,夹枪带棒,“您现在容不下我了?我走!我走还不成?” “胡闹!碰一下也不行?” “你现在敢碰我,日后就敢打我!行!您是主子!您是爷!别碰我!你脱我衣裳干什么!别……别咬……” 门外。 辛楹面无表情,蹲在门口使劲儿拍两下门:“主子,姐姐撑不住了记得喊我。” “闭嘴!” 屋里又响起另一番交战。 “你看你妹妹!” “那是你女人!” “你妹妹!” “你女人!” 辛楹:“???” 将她关外边,不带她玩就算了,一起骂是什么意思? 辛楹气鼓鼓下楼,见原来的包厢门口还站着奉醒酒茶的姑娘,知道二殿下还未离开,忽略过去,下了楼。 “辛楹姑娘!您来得正好,上阳楼来了位徐姑娘借两千斤酒,小的没法做主,得请辛楹姑娘指示。”酒楼掌柜看到辛楹,立马小跑上去,说明情况。 “她人在哪里?” “在大堂坐着,姑娘这边请。”掌柜为辛楹领路。 大堂偏僻清净的位置,坐着一个貌美风情的年轻姑娘,身旁跟着一个小厮。 辛楹坐下,与徐伶相互打量一眼:“借酒的事我可以做主,但要一千两银子做押金。” “辛楹姑娘痛快。”徐伶轻笑,利落递出一千两银票,“我家主子倒是夸得没错,让我与姑娘多学些干脆。” 辛楹笑笑,收下一千两银票,“你认得我?” “虽未见过,但也听闻乔公子身边有一对姐妹,精明能干,并称双辛铁娘子,令人敬佩。”徐伶笑问,“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见辛祁姑娘一面?” “她在上面与主子一起骂我,没时间见,下次吧。” 徐伶沉默,随后怜惜看她一眼:“辛楹姑娘,主子还在等我回话,先告辞了。” “嗯。” “辛楹姑娘若是受了委屈,可以去上阳楼寻我。” 辛楹点点头:“谢谢,我不委屈。” 徐伶愈发心疼,以为她在强撑,只好咬唇离去。 辛楹不明所以,带着银票上楼,又去敲门:“主子,上阳楼借两千斤酒,押了一千两银票。” 屋中喑哑声混着闷哼传出:“知道了。” 辛楹见乔折完全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干脆下楼,去处理近些天的账本,以及楼里事务。 柜台前,辛楹撑着额头,翻看账本,突然响起敲桌面的声音,她抬眼望过去,是一个面纱的姑娘。 “姑娘是万年酒楼的老板?”面纱姑娘询问。 “算是。” 辛楹放下账本,站起身,走出柜台。 步伐挪动间,玲珑身段尽显,独特的清冷气质凸显出女儿家的俏丽,与方才算账时的锐利,完全不同。 “姑娘有何事?可直接说与我。” “我有几道偶然所得菜谱,想与东家商讨一份合作。” 辛楹接过对方递来的菜谱,扫视一遍:“烤冷面、臭豆腐、麻辣烫,三道菜,对吗?” “是。不过算菜不大准确,算作小吃更好。东家可以让厨子按照方子做一遍,无论买卖能成与否,交个朋友也不错。” 辛楹见对方敞亮,便将方子递给掌柜,“送去厨房,各做一份,送到花间号。” “姑娘楼上请。” 辛楹带着对方进了花间号包厢,包厢内环境清雅,瓜果香味宜人。 辛楹盯着对方,“姑娘是太子府的人?还是太子的人?” “东家好眼力。” 说着,面纱落下,露出柳栖月的脸庞。 辛楹指向柳栖月的袖口,“太子喜兰花,凡是太子府的衣裳,袖口都有兰花绣纹。” 柳栖月心底泛酸,望着辛楹鲜妍倩丽的脸,窈窕玲珑身段,心里泛酸:“东家与太子相识?” “不相识。”辛楹黑眸稍暗,有些闷闷不乐,“从前伺候过太子府的下人,偶然得知。” 柳栖月松了一口气,不免升起怜悯与同情,想安慰一句,但落在她清丽的脸上,缓缓压住话头,将话挪到合作上。 “这三道小吃简单易做,成本不高,且味道鲜美,适合京城大多数人的口味。我的想法是分成,我出方子,占三成利,你们万年酒楼占七成,如何?” “二八。” 柳栖月据理力争,但是被辛楹堵得哑口无言。 “姑娘不想暴露身份,也看好万年酒店的顾客受众,全京城只有我们能做到。” “两成便两成吧。” “姑娘,菜未品尝前,我们无法确定合作,只是提前确定彼此的承受界限。” 辛楹的话,比她的容貌要冷酷许多,如同带刺的蔷薇,花香袭人,密刺扎人,采撷不得。 品尝完三道小吃,辛楹敲定契约合作,也知道了柳栖月的身份。 送柳栖月离开,又打听了赫连嵊的情况,辛楹才上了楼。 门内声音婉转与粗犷交织,辛楹咬唇敲门。 “姐姐,我难过。” 这声‘我难过’直接穿透房门,惹得房中胡闹的二人一震。 窸窸窣窣的动静后,房门打开。 辛祁脸上潮红未退,衣衫松松垮垮,忙将辛楹拢入怀,抚着辛楹的乌发,“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姐姐灭了他们去!” 乔折关上门,在一旁抚辛楹后背做安慰。 第100章 京城春情3 辛楹窝在辛祁怀中,抱着她的细腰,轻轻摇头,咕哝出的话像极了小兽的低鸣:“没人欺负我。” “当真没有?”辛祁不大相信,担心追问,“那又是为何难受?” 辛楹盈盈水眸望向乔折,辛祁猜到了她的意思,忙将她推到乔折怀里。 “你这小妮子吃飞醋呢?”辛祁嗔骂,话里头盛着虚假的泼辣,“现在也学会不和姐姐说真话了?下回再不直说,你就去万花楼待着,那边清净,见不着主子。行了,我下去处理账本,你好好伺候主子。” 辛楹点点头,仍没出声。 辛祁与乔折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出她大抵是为别的事难过。 辛祁稍整理衣衫,担忧望了一眼辛楹,退了出去。 乔折轻抚怀中的辛楹:“不想同辛祁说,同我说说,可好?” 辛楹垂眉颤眸,环住乔折的劲腰,声音清冷:“辛楹想伺候主子。” 乔折手虚握住她的腰线,若是再用些力气,便能轻而易举环住。 杨柳腰,不盈一握。 “不想说便不说。下午推了商会的事,带你去游湖赏桃花,如何?” 辛楹将脸颊埋在乔折胸口,凄哀悲鸣:“主子不想让辛楹伺候吗?” 乔折轻叹一口气,将她腰间细带划开:“对。” 辛楹眼中沁泪。 “主子伺候你。”乔折低头吻她。 辛楹眼中盛着一汪冷清的水,在乔折温热的吻燃燎下,生出苍劲蓬勃的嫩芽。 佳人伸长美颈,樱桃小口溢低鸣,细密的汗珠滑落锁骨,像极了在水中涅盘的天鹅,圣洁、美艳。 漫长的许久。 天鹅玩笑般溺了水,被打捞上岸,喘息着成为打捞者最虔诚的信徒,将修长的脖颈伸到打捞者掌管屠戮的双手间。 辛楹疲惫睁眸,巴掌大的小脸紧紧贴在乔折的掌心,拼了命般寻求他的垂怜。 “明日你前往金陵,公子那边若有吩咐,你便配合。”乔折一只手贴着辛楹的脸,另一只手挑拨她身前两珠紫葡萄,“原本想遣你姐姐去,如今你又这模样,不出门散散心怕是好不了。” “辛楹想留在京城陪主子。”辛楹咬唇,做出魅态。 乔折胸口震颤,喉咙溢出几声轻笑,“好了,别学你姐姐。你用不着在京陪我,金陵的生意也该敲打敲打,劳烦辛楹姑娘了?” “嗯。”辛楹收回柔柔魅态,自在地揽住乔折的脖颈,声线如泉水凉人心脾,“主子,往后你成了亲,会纳了辛楹和姐姐吗?” “成亲做甚?”乔折眼中郁色暗沉,如海上乌云,暗藏掀天翻海之势,他故作无谓,笑吻辛楹的脸颊,“佳人在怀,何苦寻个娘子管束?若纳了你们,那些个生意,谁替本公子打理?” 辛楹轻咬樱唇,“主子,辛楹想要名分,哪怕是低贱的通房。” “辛楹,要么你出去问问辛祁,你看她有你这种愚蠢想法?” 乔折的温情如秋老虎般,扫落一地残叶,面寒如腊冬,毫不留情将怀中人推到一旁。 “明日多带些银子,少带些丫头小厮,脚程快些,公子不能在金陵久等你。” 辛楹撑着身子,跪坐在一旁:“明白。” 乔折见她这副模样,心知她在生气,但她说的事,没得商量。 他将人扯入怀中,从其他方面做出补偿,温声道:“你不是喜欢雕凤缀珠翡翠钗?下午让人给你送来。” “斐斐姑娘也喜欢,主子还是送她吧。”辛楹低低拒绝,“前几日斐斐姑娘伺候主子也辛苦。” 乔折掌心的茧子划过辛楹光洁的后背,“既然辛楹大度,那便亲自送去给她。” 辛楹低头:“不想给她。” “那便不给。”乔折将人拉过,握着她的细腰,“别气了,若有外头有人嚼舌根,你尽管动手,主子摆得平。若主子摆不平,还能去求公子。” “辛楹知晓。” 太子府。 后宅的大园子春绿之色大盛,下人们忙碌整理园子的花草树木,移栽新花新草,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混着花的雅馨热闹又生机。 “良娣做什么去了?私见外男?” 柳栖月刚进后院,就碰上了找茬的阿里娅,忍不住脸黑。 “太子不在府里?”柳栖月开门见山的问。 阿里娅懒懒轻嗤,“不在,怎么,想告状?” 柳栖月嘲讽:“告状到不至于,只是想告诉良媛一句话,少年情意固然美好,但总有消磨尽的那一日。爷每日操劳已经够累,你指望他一直屈身讨好你,可能吗?” “你——”阿里娅秾丽的脸庞蕴出怒意,“怪不得你们中原女子有句话,叫什么以夫为天,在中原做女人,真是痛苦!” “确实痛苦。”柳栖月哂笑,“你有什么资格说痛苦?你整日在院子里待着,闲了有书读,有花赏,有人伺候,爷每日下了朝,先去你院里问候,晚上侍寝,你不乐意,他才来我院里,你跟我比痛苦?” “你想说你的灭国之仇?”柳栖月先发制人,堵住阿里娅的嘴,“你从前有那么多可以死的机会,你为什么不死?既然活下来,还半推半就做了良媛,你就该接受新身份。” “你!”阿里娅艳丽脸庞涨红,指着柳栖月,“当初分明是你与赫连晟,你们都拉着我,不让我死!” “你不会咬舌吗?”柳栖月面无表情,“你侍寝的时候不会踹爷的命根子吗?但凡做了这些,你现在早死八百回了!你做了吗?” 阿里娅手颤抖:“你、你疯了?!” “你管我疯不疯!”柳栖月仿佛掉了一层枷锁,却像是披上了另一层锁链,“今个儿夜里,你甭管我用什么手段,肯定让爷来宜画堂!” 阿里娅气得跳脚:“你妄想!” 是夜。 西院,宜画堂。 “太子到——” 柳栖月正端坐铜镜前,由碧云为她拆除发髻,听到这声‘太子到’,起身朝外走几步。 还未出内屋,便被一阵凉风裹挟,凉的她肌肤一颤。 高大身影伴随着熟悉的檀香味,隐约沾了些桃花酒气。 柳栖月屈膝行礼:“妾身给爷请安。” “不必多礼,良娣这是准备就寝了?”太子握住柳栖月的手,将她拉到榻上。 “是,今日理清了上月府中收支,困乏些,想着爷不太能来,便早些安置。”柳栖月仰头弯眸,“没想到爷来了,是妾身失了礼数。” “孤听说你今日与阿里娅起了争执。” 太子嘴角轻勾,一双凤眸无情似有情,扯着人溺毙其中。 第101章 京城春情4 “争执到算不上,妾身只是单方面骂了良媛。” “你倒是实诚。” 听不出喜怒,但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柳栖月垂眸,落在太子握她的手上,修长白皙,掌心有薄茧,拿得住笔,也拿得住剑。 “爷是来问罪的?” 柳栖月挣脱他的手,直挺挺跪在他脚边,屋中侍奉的奴婢们一齐跪下。 “良娣犯了什么罪?不妨说给孤听听。”太子扫一眼屋中众人,“都下去。” “诺。” 奴婢们出了屋,便只剩柳栖月跪在地上。 太子视线落在柳栖月身上,“说吧。” “妾身今日骂了爷最爱的女人,又大不敬教唆她踹爷的命根子,妾身妇德有亏,求爷恕罪。” “行了,恕你无罪。”太子将柳栖月拉起,“能让阿里娅收心,孤得感谢你。” “妾身不敢。” “今日去了万年酒楼?” 柳栖月心口一滞,垂眸道:“妾身对经商感兴趣,又恐玷污了太子府名声,做了些伪装,才去的。” 太子长指落在柳栖月衣襟领口,溢出一声轻笑。 扯下她的外衫,扔在一旁雕花木凳上,衔来笑意。 “良娣是个有才能的。” 柳栖月喜上眉梢,太子唇瓣擦过她的耳垂。 “良娣今夜媚而不妖,极好。” 柳栖月眼尾绯红,枕在锦被上。 迷迷糊糊如闯仙境,将前尘琐事忘了个了无痕。 夜深几许,巫山云去。 太子阖眸枕上,柳栖月困倦掀眸,往他怀中探去。 “爷,妾身有件事还未同您商量。” 娇柔的声音,沁满了无边春色,惹人心怜。 “明日孤要早朝,良娣有话直说便是。” 太子声音稍低,敛着股白日压不住的气势。 柳栖月仰头,凝着太子的下颌,“爷,妾身今日出府,遇到一队西域商人,他们——” 太子打断柳栖月,冷清眸子睁开,落在柳栖月满是期待的脸上:“府中暂无正妃,良娣的心思该放在府中大小事务上。” 柳栖月眼底掠过失望,低声应下:“是,妾身明白。” 太子阖眸后,柳栖月又小声开口。 “爷,日后府中有了正妃,妾身想……” 太子侧身,目光落在柳栖月惊慌的眼睛上:“想做生意?” “回爷的话,是。” 柳栖月鼓足勇气,抬头吻在太子唇边,含羞带怯,正是摽梅之年,采撷之时。 太子凤眸染浅笑,指尖在她精致的锁骨处轻点,“良娣,你将孤所言置于何地?” 柳栖月垂眸躲避,不敢应答。 太子的语气举动越发亲昵,将她鬓边发丝捋到耳后,“良娣许是不困,孤却倦了,想来宜画堂今夜要晚眠,孤来的不巧,便不多留。” 柳栖月错愕,眼睁睁看着方才与她缠绵悱恻的男人披衣离开,没有一丝眷恋。 她不着寸缕坐在锦被里,张不开口说一句挽留。 碧云送走太子,忙泪涔涔去看柳栖月:“良娣,您没事吧?太子可是对您哪里不满了?” 柳栖月轻轻摇头,命碧云给她倒了一杯凉茶,“是我妄自菲薄,高估了自己。” 柳栖月心坠入崖底,她依着自己“特殊”,有着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教育,误以为能在这个时代如鱼得水。 一开始,她心比天高,不愿入宫参加选秀,绞尽脑汁给宫里太监塞银子,想落选,却被轻飘飘赐给太子。 入了府,她以为伴光风霁月的太子左右,是一种荣耀,她将他视作天上月。 如今,她仿佛打破了那层天上月的朦胧迷雾。 她看到的,才是活生生的太子。 他如常人一样饮水用膳,如寻常男人一样辗转貌美女子之间。 史书描绘他的皎月之姿,是对皇帝、对朝臣、对百姓,不是对她们这群后院的女人。 柳栖月脸颊冰凉,碧云轻轻为她拭泪。 “主儿,您别伤心,太子待您与旁人不同,明日去服个软,他定会回心转意。” “方才奴婢打听了,太子回了主院,没去良媛那里。” 柳栖月哭得更凶,揽着碧云脖子:“他那分明是不想吵醒阿里娅!” “主儿,您别伤心了,若是哭肿了眼,明日太子会心疼的。” “他才不会心疼!他院里那么多女人,他心疼得过来吗?”柳栖月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碧云,我没事。” 碧云担忧看她几回,“主儿,奴婢跟您说个好消息,您那位妹妹,如今的柳贵人,前两日得了圣宠,若是荣宠可固,日后哪怕正妃入府,也不敢对您如何。” 柳栖月心中悲凉,她才掌中馈一月,府中威严尚未立稳,皇上如今有意为太子选正妻入门,她的处境可想而知。 “碧云,你先出去吧。” 柳栖月脑中混乱,如今的一切,与她初到这里定下的目标背道而驰。 她没有闯出一片天地,更没办法靠自己活得肆意。 碧云出去后,柳栖月抱着锦被叹气。 若她是个男人,该有多好。 穿越而已,怎地就不能换个性别? 老天何苦这般耍她? 柳栖月唉声叹气睡了过去。 春三月的风吹动天边白云,京城长街繁华,多了几个纵马的少年儿郎,酒肆茶馆,长衫文人三五成群,好不快意。 上阳楼,飞桥之上。 “皇兄怎地突然约臣弟相见?今日政务不忙?” 赫连嵊戴着一顶硕大钹笠冠,前帽檐遮住双目,叫人看不清他神色,身穿一身白衣绣金长袍,素得与他皇子身份不相当。 太子侧身望他,“哭肿眼了?” 赫连嵊登时恼了,大声反驳:“胡说!本殿堂堂皇子,能为了一个女人哭?本殿是什么幼稚无知的男人吗!女人再狠心,本殿都不会掉一滴泪!本殿只流血!” 太子:“……” 赫连嵊说完,又将帽檐向下压一压,春晖暖阳下,他下巴有两滴晶莹,晃得人眼睛疼。 太子撑着栏杆,将远处乃至脚下的男男女女尽收眼底,“二弟,孤寻你不为聊风月,是为天兴城之事,你不必多想。” 赫连嵊闻言,绷不住,干脆蹲地上,呜呜咽咽:“大哥,我被抛弃了,你也不安慰我,你心真狠!比那个臭女人还心狠!” 太子垂眸,目光情绪复杂,“值得吗?” 赫连嵊错愕,仰头露出一双红肿赤目,“大哥,你忘了你为了得到阿里娅,被父皇踹的几脚了?我哭一哭自个儿还不行?” 太子眼皮微颤,屈膝蹲下,抹了赫连嵊脸上的泪,浅浅扯唇,“其实,得到了才明白,真正想得到的人,早已经不在。” 赫连嵊迷茫:“什么?” 阿里娅不是还活着吗? 第102章 京城春情5 太子取出一罐药膏,往赫连嵊眼周涂,赫连嵊被凉的躲避。 “别乱动!若是不早些养好,上了朝,父皇问罪,孤看你如何应对!皇贵妃也少不了唠叨你。” 赫连嵊撇嘴:“若是昭阳在,母妃哪有时间搭理我,也不可能找机会逼迫怡君,昭阳什么时候回京?” “你护不住自个儿的女人,还是别沾昭阳了,她可不想替你顶个莫名其妙的罪名。”太子嘴毒。 赫连嵊唉声:“大哥,你还没说方才什么得到得不到。” 太子垂睫,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晦暗。 “阿里娅很美好,她形容昳丽,性子直率。” “初见,她就敢带咱们兄弟几个去戏园子偷穿戏服,结果,咱们被赶鸭子上架,登台唱了一出。” 赫连嵊面色复杂:“如果不是唱戏给父皇和各国来访使臣看,我可能会高兴些。” 太子哑笑,“当时年少,又受规矩束缚,当真是爱极了她的出格和胡闹。” “如今不爱吗?”赫连嵊双眸极亮,“听昭阳说,阿里娅和那位良娣,都敢对大哥冷言冷语,昭阳还说你喜欢受虐,晚上可能被被抽小鞭子。” 太子笑意微深:“昭阳说的?” 赫连嵊打了个哆嗦,嘴边秃噜出一段话,“就……给了她一千两银子,她就说了,她还说四弟不讲究,脱了衣裳乱丢。” “你倒是爱听这些个八卦逸闻。”太子手下加重了力气,“天兴城的事,孤会向父皇举荐你,将你那些个气力分些给朝廷百姓,也不至于哭瞎了眼。” 太子说罢,便收回了手,将药膏塞到赫连嵊掌心。 赫连嵊垂首,一条腿磕跪在地:“臣弟谨遵教诲。” “天兴城离金陵近,你若是处理完天兴城的事,兴许能与昭阳玩几日,记得督促她读书。整日盯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成何体统!” 赫连嵊小声试探,“大哥,你真喜欢被抽鞭子?” “不若孤领你去府里找找?让崔怀抓了孤府里的女人,你再拷问一番?”太子横眉,温和皮囊下渗着一股子寒气。 赫连嵊忙摇头,匆匆起身,“房中温着酒,皇兄请,请!” 上阳楼,西楼。 “独孤姑娘,可是看够了?” 韩行之捻着一杯酒,慵懒靠在软塌上,身旁的徐伶为他捏着腿,好不快哉。 独孤怡君仍是一身红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把短剑,站在窗边,面无表情。 闻言,她转过身,望向韩行之,以及他身边的徐伶。 “看够了。” “独孤姑娘何时离京?” 韩行之没有客套,灌酒入喉,辛辣醇香,他惬意眯眸。 “乔折已经同我讲过你的意思,我们朋友一场,你躲了皇子府的后宅囚牢,我替你高兴,这张一万两的银票你务必拿着。” “不必。”独孤怡君扯凳坐下,“江湖之大,我不会饿到自己。” “不是这个原因。”韩行之幽眸盯着独孤怡君,“我是劝你做好最坏的打算,你可能离不了京。你以为沾惹了皇子,能利落脱身?若真遭遇了刺杀,这一万两兴许能保你一命。” “也就是说,我不离京,才安全?”独孤怡君深呼一口浊气,英气十足的脸庞,越发冷硬,“早知今日,我定不沾他赫连嵊一寸!” “我不走了!” 韩行之惊得抖落杯中酒,“不走了?” 徐伶垂眸,跪坐在他身侧,为他整理湿漉漉的衣衫。 “不走。”独孤怡君将短剑扔在桌上,“我等国师回京,我去追随国师,也看看你和乔折口中的公子到底多厉害。” 韩行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半晌轻笑,懒洋洋坐回去,“京城啊,热闹起来了。” 独孤怡君离开后,韩行之将徐伶扯入怀中。 “伶儿去趟北楼,给太子和二皇子递个消息,就说独孤姑娘不离京了。” 徐伶不多问,整理好腰间衣衫,便退了出去。 她刚出门,短剑便落在她皙白脖颈。 “韩行之让你去通风报信?” 徐伶弯眸:“独孤姑娘多虑。” “我知道你家主子是什么东西!他想看本姑娘的热闹,也得看他自个儿命长不长!”独孤怡君声厉,“方才酒中下了药,若是不同女子胡来个一天一夜,他会爆体而亡。徐伶姑娘,回屋吧。” 徐伶深褐色眸子颤动,气愤指向独孤怡君:“你个毒妇!” “别把你家主子摘得那么干净,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独孤怡君冷嗤,“徐伶姑娘,再不进去,你可得换个新主了。” 徐伶咬牙退回房间,望向软塌上闭着眼睛,满身通红的韩行之,快步小跑,扑到他跟前,拽自个儿的衣裳。 “主子?您……” “别脱!” 徐伶诧然,不可置信韩行之此时的话,这几日她颇得他喜爱,也伺候了他几日,到了这时候,他反倒…… “主子,伶儿伺候您。”徐伶顾不上许多,匆促脱衣。 韩行之仍闭眸:“不必!” “主子,您……” 是怜惜吗? 徐伶深眸染着期待。 “去请大夫!快!” “……” 徐伶心一横,往韩行之跟前凑,“主子有所不知,这种药霸道,要男女交合一天一夜,否则会爆体而亡。” 韩行之闷哼:“不信。不爆体而亡,我一天一夜做这种事,也得虚死。你去请大夫,快点!” 徐伶咬唇,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伶儿这就去。” “你再墨迹,就等着给本公子收尸吧!”韩行之攥着衣袍,涨红如虾,身子努力蜷缩着。 算不上美观。 徐伶忙拢住衣袍往外跑,独孤怡君抱着短剑,并未阻拦,而是推门进了房间。 “人也支开了,说吧。”韩行之面色如常,仍懒洋洋侧在软塌上,“我为了配合你,可是生吞了壮阳粉。” “公子递来消息,徐伶是西域郡主。”独孤怡君潇洒坐于凳上,“让你知些分寸。” 韩行之微愣:“西域郡主?” “嗯。”独孤怡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恭喜,你也即将痛失所爱。” “能、能救她吗?”韩行之再也没办法置身事外,而是将他那副懒洋洋、高高在上抛到了泥地,匆匆下榻,“你问问公子,能不能——” “韩行之,她是细作。” 第103章 师尊听话 赫连嵊接了令,与永乐公主赫连雅一同带草药粮草等,赶往天兴城救疫。 几十里之外的金陵,恩科考试已经落幕。 赫连玉终于被拘在院里,按头读书。 “我不服!” 赫连玉单手叉腰踩在书桌上,手里举着一本书,赤眉白目朝谢让尘嚷嚷:“你说了恩科之后让我出去逛,你说话不算数!我不服!” 谢让尘坐在几米之外的圈椅上,暗金云纹玄色锦衣衬他肤白胜雪,垂眸把玩着两个飞镖,莫名邪气。 “默写完关邕的文章,自会放你出去。” “我不要!” “我才几岁!你揠苗助长!我不服!” 赫连玉将鞋子踢出去,哼哼唧唧耍赖求饶:“关邕的文章有一万多个字,我就是背不完嘛。” “慢慢背,自然背的完。” 谢让尘抬头,手指微弹,两个飞镖凌厉射出,没入门框三寸。 “背。” “我不——” 谢让尘目光落到她脸上,锐利压迫,如同万丈雪山,冰层之下仍是冰层:“背。” 赫连玉咬牙,从桌上爬下椅子,又蛄蛹着站到地上,如同一只小豹子,迅猛撞到谢让尘身上。 “我不!” 谢让尘微凉的指尖落在她脑门上,游走在她乌亮的发丝,低声威胁:“今夜要头悬梁?” 赫连玉黑目圆瞪,吭哧吭哧往谢让尘身上爬。 谢让尘双手撑在圈椅上,瑰丽唇瓣染三分春色,吐出如十月秋意:“下去。” “我不要!” 赫连玉踩在谢让尘腿上,亲昵搂住他的脖子,唉声叹气“教诲”:“师尊,你不能揠苗助长,知道吗?你要听话!你只有我一个徒弟,你不听我的话,还要听谁的话?” 谢让尘:“……” “师尊,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虽然你教的水平一般,但我绝不会抛弃你!” “而且呀,我不用考状元,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别人说你教得不好!” “师尊,你要相信,只要看得开,没有什么坎儿过不去!” “虽然我会让你在教书这一行当里颜面扫地,但我能让你——” 赫连玉卡壳,迎着谢让尘不达眼底的笑,她小身子一抖,尴尬踩踩谢让尘的腿。 谢让尘扶住她的后腰,免得她摔下去:“没话说了?下去背书。” 赫连玉又用了些力气,气鼓鼓,尽是不情愿:“我不想背,他写的全是之乎者也,我不喜欢!我不要背!呜呜……” 谢让尘指尖点到茶杯,往她眼下滴两下,拟作泪珠:“泪珠也没有,哭个什么劲儿。” 赫连玉脸蛋微红,往谢让尘怀里埋头,瓮声瓮气,实在可怜:“师尊……” “罢了,不愿背书便歇歇,总归不差这一两篇。” “师尊好好嗷~” 谢让尘垂落眼睑,怀中的小人儿一拱一拱,如小兽一般,温乎可人,有股子甜腻糕点味儿,又娇又嚣张,不心软又能怎样? “去练两个时辰鞭子。” 赫连玉小身板一僵,瞬间后悔夸他夸早了。 “师尊~” 赫连玉干脆爬起来,捧着他的脸,冲他摇头晃脑:“哇哦~谁家师尊这么漂亮哇~是不是菩萨下凡呐?瞧这眼睛!像湖水!瞧这鼻子!像高山!瞧这脸蛋!像——” 想砸两拳! 赫连玉越编越羞耻,尤其是谢让尘面无表情,更衬得她像个丑角,脑筋一转弯,她气血上涌。 “你夸我!” 谢让尘默然,缓缓开口:“玉儿聪明伶俐,认真刻苦,蕙质兰心,福慧双修,举世无双……” 只是,赫连玉还未从谢让尘嘴里抠出更多夸奖,房门便被敲响。 “进。” 谢让尘这声“进”落下,赫连玉立马放下手,乖乖爬到地上,替他拽拽被踩皱的锦衣,乖巧不似她。 屋中走进一个细腰女子,着清新翠绿长裙,三千青丝用珠簪挽起,清冷幽静,她单膝跪地,干脆飒爽。 “辛楹见过公子、小姐。” 赫连玉仔细打量一眼,并不认得她,便没有出声,乖巧恬静往谢让尘身边靠拢些。 谢让尘对她的“乖巧”见怪不怪,先与她说了辛楹的身份,才望向辛楹:“起来吧,说说京城的新鲜事。” 赫连玉眸子晶亮闪光,眼巴巴瞅着辛楹。 辛楹被赫连玉盯得不自在,嗓音清凌凌:“今年多了几支西域商队,带来些时兴玩意儿,京中不少富家买他们的宝石、金银器皿、地毯之类,风格与中原不同,有许多大户人家极喜爱。” 赫连玉眼珠子灵活转动,说起生意,她还有个精盐的奖励没用,不过私盐违法,还是得回京同赫连肃商量。 “厕纸和里衣的生意如何?”赫连玉满眼期待。 “厕纸生意极火爆,京中百姓愿意尝试,我家主子已经选了几个地方,准备再建几家工坊。” “里衣生意较平稳,客人多是各家小姐夫人,普通百姓尝试意愿不高,但利润可观。” 赫连玉点点头,激动扒拉谢让尘的袖子:“师尊,回京之后我好好孝敬你嗷~” 谢让尘觑她一眼,轻溢出一声“嗯”,移向辛楹:“你暂时住在金陵北的万年酒楼,有事长左自会寻你。” “辛楹明白。” 辛楹利落得很,禀报完便退出院子,彼时,赫连迟正进门来寻赫连玉。 双方碰面。 辛楹从容行礼:“民女叩见四殿下,殿下千岁。” “辛楹姑娘?”赫连迟目中多疑,探了一眼屋门,“来见国师?” “是。” “起来吧。”赫连迟扫她一眼,“去年见过辛楹姑娘一面,今年倒是比去年更康健,气色更好。” 辛楹垂眸:“主子体恤,民女不再遭罪,身子确实强健些。” “乔公子风流,爱美人,也疼美人。”赫连迟意有所指说了一句,便往台阶上走。 辛楹掸了掸裙摆,面无表情冲屋顶上的长左招手,待长左下来,她递出几张银票。 “来前遇到萧公子,他说与你见过一次,没敢问你,这次托我给你带这十万两银票来,问你何时愿意归家。” 长左麻利收下银票,目视前方:“等公子烦了,等小姐不需要保护后。” 辛楹:“那我便如此回话。” “多谢。” 辛楹离开,长左再次跃上屋檐。 他躺在屋檐上,摸起旁边的书,挡住刺目的阳光,诵读:“一木难支、一日千里……” 屋中,赫连迟进去,正巧撞见赫连玉抱着谢让尘脖子,蹭他脸。 赫连迟见怪不怪,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 “关了几天,她老实不少。不等用刑,便什么都招了。” “她确实不是真正的上官耘,她叫上官芷,她姐姐叫上官芸,芸芸众生的芸,这事儿得从六年前说起。” 第104章 反诗 “六年前,上官两姐妹还姓林,她们的父亲林兴简是金陵一个小官,爱好舞文弄墨,编纂书文。” “变故是林兴简写的一句诗,‘仲夏苦夜短,轩楼纳辽凉’,被判定为反诗,有反夏复辽之意。” 赫连玉嘶声:“这不是文字狱吗?” 赫连迟轻瞥她一眼,“反诗罪定下后,林家判了满门抄斩,她们两姐妹当年在外祖家,慌乱之下,逃过一截,这些年一直在为林家平反。” “金陵大小官员不敢接手,告御状无门,两姐妹就女扮男装,想要考状元,进京殿试诉冤屈。” “上官芸化名上官耘,前几年的科举是她参加,倒是中了榜。只是今年,上官芸出了意外,被普弘文算计断了腿,没办法参加恩科。” “上官芷为了平反,偷偷拿了上官芸的身份,参加恩科。” “只是,伪装太过拙劣,性格鲁莽,还未混进考场便被发现。” 赫连迟说完,“小玉儿有什么想问?” “上官芸在哪里?” “城东城隍庙,四哥已经派人去寻她了,估计很快会有结果。”赫连迟话音一转,“小玉儿想如何处置上官芷?” 赫连玉略微思索,刚要张口,便被谢让尘拦住。 “律法为先,不可乱。” 赫连玉附和点头,幽怨瞪赫连迟:“四哥想坑我。” “没坑到。”赫连迟摊手,笑吟吟起身,“本殿还要跟进普弘文之死,普老那边得给个交代,就不多留了。” 谢让尘坐在圈椅上,抬手:“殿下慢走。” 赫连迟深望他一眼,推门而出。 赫连玉拍拍心口,腮边肉气鼓鼓:“四哥太坏了。” 谢让尘凝着她的侧脸,未语一言。 金陵城隍庙。 赫连迟赶到时,上官芸正坐在木质轮椅上,官兵持剑看管。 上官芸模样清瘦,颧骨突出,虽困于城隍庙,但衣衫整洁,有如竹的风骨。 赫连迟细细端详,只感叹两姐妹属实不同。 他阔步上前,盯着上官芸冷清清的双目:“本殿该叫你林芸,还是上官芸?” “那就要问殿下,家父那句诗,究竟反还是不反。”上官芸目视前方,并未给赫连迟一个眼神。 赫连迟嘴角轻扯:“本殿怕是没资格说这句反不反,不如留到京城,由上官姑娘亲自问与父皇?” 上官芸错愕抬眉:“你不杀我?” “该杀。”赫连迟仍是笑模样,“六年间参加两次科举,已经违反律法,只是昭阳说你有用,杀不得。” “昭阳……昭阳公主?”上官芸眸光微亮。 赫连迟没有继续回答,余光向左:“卓六,将上官姑娘带到府衙,交由史大人照管,回京时一并带上。” 官兵们收队离去,原地只留下赫连迟与陆景。 “殿下当真要为林家平反?”陆景跟在他身侧,“自从遇到昭阳公主,殿下变了许多。” 赫连迟笑:“本殿想要的更多了,舍的东西就得更多。” “殿下,林家的案子有太子手笔,若是将上官两姐妹带回京,怕是对太子不利。”陆景低声。 “他办的?”赫连迟眸中漩涡幽深,“他什么时候也办这种糊涂事儿?” “六年前,皇后病危,太子那段时间正好在金陵,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确是太子亲审林家此案。” 赫连迟眺望远方山水,云雾如画,心神清净:“回去吧。” 入了夜的金陵,如一首繁华诗篇,处处是景,处处是情。 “师尊,金陵的廊桥好多,花灯也好多!” “喜欢?” “喜欢!”赫连玉拽紧谢让尘的袖子,免得被人群冲散,像是撒了欢,小腿儿捯饬地极快,“如果京城能这样,得多好玩!南北风俗碰撞!想想就有意思!” 谢让尘侧眸,扫了辛楹一眼,辛楹微垂眼皮,无声应下。 谢让尘刚收回眼神,身子猛地向前一扽,险些摔下去,赫连玉连拉带拽,大步流星扯着他向前跑。 啃云片糕的长左:“……” 举糖人的辛楹:“……” 二人错开视线,压住上翘的嘴角。 “你吃云片糕吗?” “你吃糖人吗?” 二人对视一眼,交换了手中吃食。 二人追上时,谢让尘正面无表情付钱,手里五个不同样式的面具。 赫连玉将白面狐狸面具套在脸上,只露出下半张脸:“像不像魅惑众生的狐狸精?” 谢让尘:“……” “师尊,你说话啊,像不像嘛!” “……像。” 辛楹和长左站在几步之外,表情一言难尽。 几人在金陵长街上逛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找了个茶楼歇脚,点了两碟糕点,两壶茶。 “几位客官再点些其他的吗?咱们茶楼的招牌是八珍糕,跟周家的一样!几位点几份?”小二打量几人衣着,热情推销。 “不必,按刚才所点的上桌。”辛楹冷声。 “一瞧几位就是北方来的客人,来一趟金陵,怎么能不尝尝八珍糕,再说,这可是周家传出的方子,岑王周家,那可是王府!你们不尝尝,说不过去吧?” 辛楹横眉:“强买强卖?” 赫连玉紧着跟上:“既然我们是金陵的客,你们这些主人也该尽尽地主之谊,白送我们几碟招牌。” 小二咧嘴一笑,狠声威胁:“我们茶楼东家可是周家,你们今日花费不足百两,可出不了这个门,就算出了茶楼,也出不了金陵城!” “啊呀呀呀~好害怕呀?~”赫连玉扮了个鬼脸,“有能耐叫你们东家来呀,让他将我们关到大牢里呀~” “嘿呦!头一回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小二拍手,眼中尽是轻蔑,“你以为不能?跟你明说,这金陵城的大牢,我们家主子想关谁就关谁!说句大不敬的,这天下是皇帝的,但金陵城是周家的!” “你还知道大不敬?”赫连玉白眼以对,“有能耐别光说不做,我进过大牢,还没坐过大牢呢。难不成还能因为不花银子,判个砍头?” “砍头倒是不能。”小二呵笑,冲守在门口的打手招呼,“刘大,这几个人吃白食,送到大牢,让史大人好好教一教!” 赫连玉往谢让尘身边挤过去:“师尊,办贪官的话,父皇会赏我银子吗?” “府里不缺你银子。” “这是两回事!” 第105章 脏手 打手们包围住赫连玉一桌,双臂平举,展示虬结的肌肉,面目可憎。 小二越发狂傲,甚至引来了掌柜。 “有闹事的?” 小二恶狠狠盯着赫连玉几人,冲掌柜扬声:“有几个吃白食的,还辱骂当今圣上,辱骂岑王,得送进大牢好好管教!” 扬声说完,隔壁桌的人纷纷挪了桌子,胆子小的直接付账跑了。 小二冲赫连玉几人威胁:“不想将事情闹大,你们就乖乖付钱!你们不知道吧,金陵城这几天可是有皇子公主游幸,敢得罪天家,九族都给你砍没了!” 长左和辛楹望向赫连玉。 赫连玉站到椅子上,动作浮夸捂嘴:“啊呀!要灭九族吗?” 小二冷哼:“不想灭九族就乖乖付钱,否则,有你们好受的!” “那太好了!”赫连玉抽抽搭搭,没一滴泪,“我爹不疼娘不爱,还总是吃冷饭,灭族的话,是不是就能把他们送上黄泉路了?” 小二:“……” 赫连玉眨眨眼,怎么也眨不出泪儿,便佯装出哭腔。 “呜呜……那我们就不付银子了,谢谢啊。” “你敢玩儿我们!”小二也不是个傻的,立马反应过来赫连玉在作弄他们,面目狰狞,“打!打个半死送到大牢!” 掌柜走近,听到小二的话,早已见怪不怪,又回了柜台。 长左端坐长椅,迅速拔剑,寒光直逼打手们双目。 辛楹腰间别着匕首,掣身拔出,面容冷厉,警惕打量着打手们。 赫连玉摸摸身上,抬手拔了手上的簪子,踩在桌上。 “师尊放心,我保护你!” 谢让尘垂眸,手指抵在茶杯上:“前几日,也用的这根簪子?” 话音落下,打手们纷纷拔刀冲过来,长左与辛楹起身缠斗。 赫连玉乖乖从桌上下来,爬到谢让尘怀里,戳他下巴。 “师尊不觉得很好看吗?金光闪闪,缀着红色宝石,超级漂亮!” 谢让尘掀唇:“确实漂亮。” 他指尖挤进赫连玉手心,划出一个“普”字。 赫连玉脸上炫起小梨涡:“师尊好聪明呀。” “你不该脏了手。” 赫连玉翘翘小腿:“他死掉,金陵的死局才能在短时间内活起来,哪里不对昂?” 谢让尘迎着她黑漆漆的眸子,冷声:“那也不该。” 赫连玉扯掉谢让尘的手,小眉头紧皱,眼中乌黑纯粹,有如小兽般的固执野性:“有时候,总要为了大局,做出牺牲。” “他勾结周家,联手贾显,倒卖官粮,强迫并害死六个女子,他害的上官芸断腿,他不该死吗?” “他死掉,周家才能牵扯进来,周家背后的桃娘子才能被查出,哪里不对?” 赫连玉说完,将簪子塞到谢让手中,“师尊若是打我罚我,我全认还不行?” 谢让尘握住金簪,挡住眼底复杂,“没有下一次。” “师尊不罚我吗?”赫连玉得了便宜还卖乖,“真的不罚吗?” “不会。”谢让尘缓言,“只是,他再该杀,有官府律法为先。” “师尊,这是惩恶扬善,利国利民!” 赫连玉戳他胸口,硬硬的,于是便向下戳,戳到流畅的肌肉线条,越要向下,反被他拎到半空。 彼时,长左与辛楹正好处理完所有杀手。 赫连玉挣扎着落地,寻找早就跑没影的小二。 辛楹有眼力见儿,直接将小二和掌柜拉过来,摔在赫连玉面前。 “你们还有其他打手吗?” 二人惶恐至极,面色惨白:“没、没有!没有啊!女侠!小姐!壮士!奶奶!” 赫连玉:“……” “没有就算了。”赫连玉往谢让尘腰间的钱袋子里抽出一百两,塞到掌柜手上,“呐,一码归一码,打伤了人,我们赔钱,现在把我们送到大牢吧。” 掌柜吓得几欲昏厥,“不敢!不敢啊!姑奶奶!” “不许攀亲戚!”赫连玉凶巴巴指挥,“快点,送我们去大牢!” 掌柜被吓得没办法,将银子递给小二,让他找几个大夫来,自己送赫连玉几人去大牢。 行在所。 赫连迟正独坐园中赏月饮酒,陆景匆匆赶到。 “殿下,昭阳公主被关到大牢,怎么劝都不出来!” 赫连迟杯中酒倾洒,湿了袖口,来不及换衣,忙匆匆赶去。 赫连迟赶到时,赫连玉正坐在牢房草席子上玩老鼠。 谢让尘、长左与辛楹站在稍微干净处,与她拉开距离。 赫连迟脑瓜子直嗡嗡:“赫连玉!” 吼声有效果。 老鼠被吓跑了。 赫连玉叉腰,“四哥,你做什么!” “本殿还想问你在做什么。” 赫连迟咬着后槽牙,“大晚上不回去睡觉,跑大牢胡闹什么?你若是想来,白天寻个时间,谁还能拦了你?还抓耗子玩,耗子身上带着病,你不知道?” “出来!” “回去睡觉!” “我不要!”赫连玉扒拉着大牢门,“茶楼的人说了,我骂了天家,得灭九族,我不出去!我等着砍头!” 赫连迟胃疼,忍不住眼皮子跳:“赫连玉,别逼我抽你。” “……” 赫连玉勉强乖顺,松开手,被赫连迟拎着往大牢外走。 路过陆景时,赫连迟耷眼冷声:“污蔑公主,勾结官府,查封茶楼,等候发落。” “是。”陆景领命,恭送赫连迟与赫连玉离开,他抬手,“拿下史建安,一队人去查封茶楼。” 陆景再详细交代几件事,这才转身,与谢让尘作揖:“国师受苦了,此事下官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有劳。” 至三月十四夜。 [明日就要回京了,案子还没办完,周家和史大人倒是查出来了,可是桃娘子还没有查出!为什么不能多留几天!] [哦对了,赫连嵊说办完天兴城的事,就来金陵。可惜了,天兴城还有的忙,他是没空来了。不来也好,亲娘犯案,他肯定左右为难。说起来,我还拿了五万两银子给他,让他安定难民,我可太善良了!] [查了一下积分,系统你简直心地善良!暗戳戳把我的积分翻了好多倍!现在就有五万多积分!] [四哥生日是二十九,那时候应该在京城,肯定不能换龙袍,他真想要也不能给他呀!真给了他,赫连肃不得砍了他?我对四哥可太好了!] [现在有精盐提炼的技术,不过还是想送个符合他的。唉,他喜欢皇位,总不能偷了龙椅给他,难哦~] [商城里东西也不少,换个什么呢……大炮吧!反正东宁使臣快来了,到时候让四哥拉出大炮,出出风头,他不得开心坏了!有了大炮,他想夷平皇宫也没有问题!] [大炮要一千积分啊,行叭!距离长生不老药还差……一百万积分?!唉,慢慢写吧。] 赫连玉收起笔,趴在枕头上,戳抽日记本:“拯救大夏,国泰民安,任重道远啊……” 第106章 回京途中 金乌初升,天际渲染橘红,寂静的金陵苏醒,有虫鸣渔声。 官路上,回京队伍浩浩荡荡,犹如一条长龙,气势恢宏。 最盛大的主船上下分为四层。上层设正殿、内殿、东西和回廊;以丹粉粉饰,装点金碧珠翠,悬缀有流苏、羽葆及朱丝网络,奢华可见一斑。 “风、化、流、俗各指什么?” 赫连玉盘腿坐在软塌上,手里攥着一本书,目光在长左、映月、彩云三人脸上徘徊。 “抢答开始!” 话音一落。 长左立马张口:“上行下效谓之风!” 映月急促抢答:“熏蒸渐渍谓之化!沦——” “沦胥萎靡谓之流!众心安定谓之俗!”彩云截答。 赫连玉放下书,激动鼓掌:“聪明!聪明!简直太聪明了!没能参加科举,真是朝廷的损失!” “赫连玉。” 赫连迟黑着脸踏进她的房间,一进门就是她咋咋呼呼的“夸赞”。 “国师不是让你背书?这是在做什么?” 赫连迟走近,映月与彩云后退两步,屈身行礼。 赫连玉捧起书,装模作样看一眼,这才望向赫连迟:“我们交流学习经验,有助于巩固记忆!四哥能理解,对吧?” “嗤。”赫连迟将她手中书扯过,扫了一眼,弯唇,“风、化、流、俗各指什么?小玉儿方才巩固过吧,说说。” 赫连玉清清嗓子,余光瞥向三人,挤眉弄眼。 三人冲她无声比划口型。 赫连玉边盯着三人的口型,边硬着头皮回答:“霜雪下冰雹谓之风……” 赫连迟:“……” 三人:??? 赫连迟默默合上书:“映月彩云,去下边端几碟茶糕、果仁羹。” 赫连玉爬起来,站在软塌上,眸子亮如夜间雪地,“四哥,你真好~” “话说早了。”赫连迟轻柔抚摸她的发丝,露出少见的温柔微笑,“四哥没想让你吃。方才映月彩云还有长左都答出来了,他们合该受些奖励,对吗?” 赫连玉弱弱反驳:“我教的。” 赫连迟额间一突突,温柔至极:“正好,你教他们背,你看他们吃,多好。” 赫连玉:“……” 赫连迟见映月彩云还未动身,侧眸望过去:“还不去?等着本殿亲自端与你们?” 映月彩云不敢耽搁,歉然冲赫连玉行了一礼,匆匆下了楼。 二人端着糕点和果仁羹上来,一同上来的还有辛楹。 辛楹恭顺朝赫连迟行礼,随后朝赫连玉递上一本薄书:“公子交代,找出账本中的十处错误,今夜亥时前交到公子桌上。” 赫连玉眨眨眼,迅速撞到赫连迟怀里,闭上眼,虚弱咳嗽:“我、虚……虚了……” 赫连迟深吸一口气,安乐和永乐小时候,哪里如她这般! 真真是一身浑然天成的精致淘气! 辛楹将账本放到矮桌上,冷清的声音微低:“殿下,辛楹善抚琴舞蹈,若您查账无聊,辛楹可在一旁作陪。” 赫连玉眼皮颤动,装模作样缓缓睁眼,语气为难:“这不好吧?” 赫连迟黑黢黢盯着她,他倒是没看出她哪里为难! 公主的尊贵没看出来,纨绔的绝活倒是让她拿捏个七八分! 揍又不舍得,骂也不舍得! 真真是气得人头脑嗡嗡,比捅了马蜂窝还让人难受。 辛楹弯唇:“辛楹荣幸之至。” 赫连玉立马从赫连迟怀里窜起来,虎猛龙精:“走!算账去!” 赫连迟扽住她后衣领,直扯得她再次跌到他怀里:“等看完映月几人吃东西,再去不迟。” 赫连玉:“……” 翠绿色桌布上摆了三碟糕点,三盅果仁羹,颜色清雅不俗,甜味缓缓弥漫,直勾得人口中生涎,肚子咕噜。 赫连玉被赫连迟扒拉着眼皮,眼睁睁看着映月三人大吃特吃。 “四哥!你坏!” “嗯。” 赫连迟心情颇好。 最终,赫连玉揣着账本,气呼呼踩赫连迟一脚,迅速跑掉。 赫连玉离开后,映月忙跟上,彩云留下处理冷盘子。 “彩云你出去照顾昭阳,这些东西让卓六收拾。”赫连迟吩咐。 彩云低身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长左与赫连迟。 “殿下有事要问?” “对。”赫连迟走到窗前,望着翻滚的浪花,白花花且急促,不停追逐、消失,心胸豁然,“恩科之事匆忙处理,周家也收押一并带入京城等候发落,只是——” “周家为何要杀掉普弘文?” 长左闷不吭声,静静听赫连迟说话。 “若说是杀死知情人,便显得多此一举,普弘文未有背叛之意,周家动杀心,太过唐突。” “所以——” 赫连迟回身,凝眸盯着长左:“长左大人动的手?” 长左面不改色:“是。” “如此,便说得通了。”赫连迟再次回过身,目光眺望窗外,“好算计。” “周伯益从岑王世子成了阶下囚,想见一见长左大人,不知你意下如何?”赫连迟道。 长左对周伯益不甚了解:“不了,公子并未吩咐。” “长左大人倒是忠心。” “谢谢。”长左语气稍顿,“公子还未如此夸过我。” 赫连迟默然,突然来了心情,“国师通常夸你什么?” 长左沉吟:“公子夸我眼尖,手脚麻利。” “不似国师说话之风。” “公子有到处藏银票的习惯,往常我和小姐偷摸去翻,公子就这么夸我。” 赫连迟:“……” 他心态真好,阴阳怪气也能当成夸奖。 京城红墙内,金瓦下,殿宇迭起,森严肃穆。 凤阳阁,虽少了主人,但仍似从前荣光万丈。 “醒春姐姐!常安回来了!方才受了陛下赏赐,又领了银作局!” 辞冬小跑进凤阳阁,欢快报喜。 醒春的伤用各种珍贵药材养着,已经大好,此时正指挥布置凤阳阁正殿,添些春意。 听到辞冬的声音,她忙快步迎过去,与她扶住手,眼中欣悦:“当真?” “当真!”辞冬笑得眼睛都要睁不开,甜如花蜜般,“当真!陛下欢喜,赐了常安许多布匹香料茶叶!小太监们正送过来呢!方才我可是在外边打听了许久!” “常安呢?还没回来?”醒春往门外探去。 “去了敬事房,许是谕旨的事,我也不大清楚。”辞冬没太在意,只笑吟吟拉着醒春的手,“醒春姐姐,得庆祝一下吧?” “是应该,过几日殿下也要回京,可谓是双喜临门!”醒春笑,又道,“我去告诉俞施姑姑一声,她一准高兴!” “平时就不见俞施姑姑笑,这回不得笑开花?”辞冬忙催促醒春,“快去快去吧!” 醒春疾步去寻俞施,敲门进了她房间,见她正在刺绣,笑吟吟上前福身,将她手里的刺绣拿下:“姑姑,有个好消息跟您说。常安回宫,受了陛下嘉奖,领银作局,还赐了不少绸缎茶叶。” 俞施怔愣一下,嘴角逐渐上扬,眼中覆上一层喜悦,忙起身:“确实是个好消息!” 第107章 升位分 喜悦的消息如风般,刮遍六宫。 翊坤宫。 “倒是件好事。”皇贵妃握着一卷书,同对面的赵妃、臻贵妃轻笑,“这些日子,好事都赶在了一起,过两日三皇子回宫,臻贵妃妹妹准备好他爱吃的羊肉水晶饺了吗?” 臻贵妃雍容,举动间华贵知礼,浑然天成一个“贵”字。 臻贵妃出身将门,拿得起刀剑,未出阁前又用金玉娇养着,比之寻常女子,多了几分傲气。 “姐姐又取笑老三!”臻贵妃桃花眸流转,嗔笑,“那小子不就吃了姐姐宫里五碟羊肉水晶饺吗,瞧您,还要记一辈子不成?下回我可不让他来您宫里用膳了!” “妹妹恼什么,能吃是福,墨儿是武将,胃口大是应该的,哪像嵊儿,满京城传他风流,风流到现在,一事无成!”皇贵妃轻叹。 “姐姐,你可冤枉嵊儿了。”臻贵妃侧身拉住赵妃的手,远山黛眉轻弯,“这回天兴城的瘟疫,可是嵊儿和雅儿一同去的,孩子们都有出息,陛下也欢喜。听说昨个儿陛下去了赵妃妹妹宫里,赏了一把宝琴。” 赵妃眼底一热,低头拭泪:“是臣妾这个母妃没用,雅儿只能给她自个儿搏个前程。” 皇贵妃与臻贵妃对视一眼,让代雁带着殿里的人退了出去。 二人拉近与赵妃的距离,一人拉住她一只手。 “雅儿有福,你莫整日为她担惊受怕。”皇贵妃轻拍赵妃左手,“从前在府邸时你就爱操心,十几年过去,怎么半分都不曾改?” “姐姐说得不假,雅儿长大了,能为自己谋算,那是好事,你这个做母妃的,可别总对着孩子哭。”臻贵妃拉着赵妃右手,一只手抬她下巴,“好了,好妹妹,哭什么,昨个儿陛下去了你哪里,可说了话哄你?” 赵妃脸微红,比起皇贵妃和臻贵妃的大大方方,她羞怯如娇花:“这都十七年了,陛下不生厌便是幸运,哪儿能指望他说话哄人?” “怎地没有?”臻贵妃笑着抚摸赵妃的脸蛋,“妹妹弹的一手好琴,善读书,模样生的极俏,陛下曾夸妹妹桃花仙子,御花园那片桃花林,也是陛下为妹妹栽的,哪里就不会哄人了?” 皇贵妃瞥臻贵妃,“当心着点,你那护甲尖锐,可别划伤了“桃花仙子”。” “呦,你瞧她,往常当着外人面指使我,现在又摆起架子了。”臻贵妃美目流盼,做出几分“嫌弃”模样,“她这是等着我给她行礼呢!” 赵妃破涕为笑。 “不哭了?”臻贵妃咬牙,“就你难哄!我俩可没这般哄过陛下!你瞅瞅你这面子多大!” 赵妃笑:“妹妹的福气。” “可不!”臻贵妃坐回去,“你可少流些泪吧,不怪的陛下不爱去你宫里。” “胡说什么。”皇贵妃截住臻贵妃话头,劝赵妃,“雅儿此次回京算是立功,陛下也该升一升你的位分了。” 臻贵妃也点头:“这些年你不争,他哪里想得起你,如今新人入宫,你升一升位分,也是好的。” 赵妃垂眉:“雅儿的功劳,陛下赏雅儿便好,我怎样倒是无所谓。” 二人还要说些什么,代雁进来:“娘娘,陛下要来翊坤宫,养心殿的卫碌公公过来叮嘱,让提前备上午膳。” “知道了。你吩咐小厨房备膳吧,多备些,臻贵妃和赵妃一并留下。” 皇贵妃打发了代雁,坐回软塌,优雅拨弄琉璃茶盏:“他倒是会指使人。” 赵妃怯生生问:“妾身留下,怕是不合适?” “不会,你且安心。”皇贵妃睨向臻贵妃,见她往梳妆台去,哑笑,“她倒是个猴精。” 一切准备妥当,翊坤宫燃了新香,备了新茶和午膳。 “皇上驾临翊坤宫——” 皇贵妃、臻贵妃、赵妃三人迎门接驾:“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赫连肃一进门,便是三张风格不同的漂亮脸蛋,虽说看了十几年,但韵味倒是更胜从前。 他收回下意识伸出的手,顶着三人期待的目光,将手背到身后,一个都没扶:“都起来吧。” 皇贵妃三人交换一个眼神,各自起来,跟在赫连肃身后。 “陛下,妾身听说三皇子到了冀州,要不了两三日便能回京。”皇贵妃上前,亲自为赫连肃奉茶,“再有七八日,太后也回京,十二三日昭阳和四皇子回京,京里宫里马上就热闹起来了。” “热闹倒不一定,闹倒是真的。”赫连肃放下茶杯,“常海,将信拿给皇贵妃她们瞧瞧。” 常海躬身,拿出十来封信,分与皇贵妃、臻贵妃与赵妃。 皇贵妃三人迅速浏览信件,纷纷笑弯了眸。 “这混丫头是越来越闹腾!不过肃恩科之风,办周家案子,安定难民,有陛下风范。” “至于其他,臣妾看四皇子说得有道理,是该选两个侍读了。”皇贵妃轻声,“这事儿陛下怎么想?” “朕今日来便是为的此事。”赫连肃执筷,夹了一颗螃蟹小饺,“你挑个日子,等昭阳回宫,带她办个春日宴,邀请各家夫人小姐,若是昭阳能玩到一起,便记下,若是有秉性不错的,也一并记下。” “妾身明白。”皇贵妃恭顺应下。 其实无需解释,她知道该怎么做。 “昭阳在金陵没能玩尽兴,还阴差阳错办了个案子,朕想着,若是送她一筐书,她会不会跑来打朕。” 皇贵妃轻笑:“兴许这小混丫头真的会来‘欺负’陛下,送书这事儿,陛下不如交给国师?” “哈哈,对,交给国师。” 皇贵妃说这话,将话头引到赵妃身上:“妾身记得,金陵距天兴城不远,永乐与嵊儿便是去了天兴城。要说永乐,也真是长大了,能为陛下分忧,赵妃这些年也辛苦。” 赫连肃停筷,望向赵妃,见她紧张,心底失了些趣儿:“这些年赵妃确实辛苦,着日令内务府拟个封号,升一升位分,日后好好教诲永乐。” 赵妃眼底的谨慎瓦解,凝成热泪,又恐失仪,忙起身行礼谢恩。 用过膳,送走臻贵妃与赵妃,皇贵妃专心侍奉留下小憩的赫连肃。 “陛下,三皇子大胜归来,您赏臻贵妃些什么?莫不是要撤了臣妾?”皇贵妃卧在赫连肃身侧,娇声发问。 赫连肃闭着眸子,启唇:“真当朕看不出你提永乐与赵妃的意思?至于老三,他打了胜仗,那是他的事。” “臻贵妃整日琢磨打马吊与养花,不屑的与你争,别整日盯着她瞧,有那时间,不如督促督促老二。若不是太子力荐老二,他现在指不定在哪个花楼里哭!” 皇贵妃面色尴尬:“哪有这样说儿子的,老二他那是真性情。” “慈母多败儿!” “陛下!”皇贵妃不乐意,“您年轻的时候办的糊涂事还少?老二那是随您!就连太——” 赫连肃掀开凤眸,锐光毕现,寒声:“你是越发不知礼数了。” 第108章 凯旋求婚 皇贵妃垂落眼睫,抽手跪在榻边,怏怏道:“臣妾知错。臣妾教导嵊儿不力,愿意受罚。” 赫连肃侧眸望向她,虎着脸:“你也就认错快。” 皇贵妃低着头,微掀眼帘,纤长眼睫浓密如羽扇,手轻轻柔柔搭在他坚实的臂膀上:“陛下也净吓唬臣妾。” 三月十九日,三皇子赫连墨凯旋,京中百姓夹道迎军,更有少年少女奏歌撒花果欢庆。 龙骑招展,铁甲如山,最显眼的是玄色战马。 玄色战马高大威猛,其上少年身着银色铠甲,肌肤古铜,淋漓尽致展现他的力量。 他笑吟吟牵着缰绳,躲避街道两侧姑娘们扔向他的香囊绣帕。 太监高声宣旨,身后率百官迎接,无一不展现少年将军君恩深厚。 赫连墨翻身下马,接了入宫圣旨,轻笑梭巡街上众人,惹得姑娘家们各个脸红心跳。 “三殿下,陛下已在宫中设宴,六宫同庆,百官同喜。” 赫连墨手指长枪,将头上兜鍪摘下,高鼻深目,古铜色肌肤,一双眼眸若有万千星子,耀人夺目。 “不急,待本殿去寻一人,携她一同入宫觐见父皇。” 太监行礼,不做阻拦:“三殿下请。” 赫连墨双目盯在一个方向,如同鹰隼锁定猎物,唇角逐渐勾起,长腿一抬,朝着他所盯方向走去。 众人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定在一个绿衣少女身上。 少女容颜娇俏,挽着一头温柔发髻,簪一根桃花木簪,双目惊慌,似一只受惊的小鹿,她慌忙躲闪,想要转身离去。 赫连墨疾步上前,扬声:“宁小六,赫连墨想以军功向陛下求娶宁六姑娘,请宁六姑娘允许!” 宁漱玉转身要跑,猛地被身后清朗坚定之声镇住,眼底蒙上一层温热水雾。 她身体颤抖,不敢转回身面对少年将军炽热的心意,生怕如梦如琉璃般梦幻易碎。 赫连墨见她肩膀抖动,亦是不敢上前,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赫连墨想以军功向陛下求娶宁六姑娘,请宁六姑娘允许!” 宁漱玉泪水糊了整张脸,仍不敢转身。 旁边的姑娘牙酸,挤到宁漱玉面前,小声问:“宁六姑娘,你是不是不喜欢三殿下?我看他有点黑,一身血腥气又吓人,要不你让给我?” 宁漱玉忙摇头,打断说话的姑娘:“他不吓人,他是英雄。” “诶,你还没说让不让给我。”姑娘眨眨眼,凝着宁漱玉,一定要她拿个态度似的。 宁漱玉沉默,姑娘急得跺脚,终于在赫连墨一遍又一遍重复下,宁漱玉转身,轻软声音坚定:“不让。” 姑娘深吸一口气,退到一旁,小声跟旁边少年说:“你瞅瞅,长了嘴也不说,非得逼一步,看得人发愁!” 少年向旁边挪一步,冷面冷声:“姑娘不是要嫁三殿下?嫁去吧。” 姑娘默默伸出手,揪住少年的耳朵:“我看你开个醋坊正合适!” 赫连墨双目如炬,看得宁漱玉脸蛋霞红。 “宁六姑娘允了?” 宁漱玉细声如蚊,小幅度点点头:“嗯。” 赫连墨朗声大笑,抬手:“素心,请宁六姑娘乘辇!” 消息传到宫中时,臻贵妃险些从榻上摔下来,慌忙去见赫连肃。 “陛下,臣妾方才得知墨儿做的糊涂事,臣妾管教无方,失了皇家颜面,求您恕罪。” 赫连肃正握着笔,在干净纸张上挥洒,动作连贯,不受任何影响。 收笔之后,坐到椅上,方才看向跪在殿内的臻贵妃。 “老三血气方刚,有情有义,你这个母妃又何谈管教无方。” 臻贵妃垂首:“自古以来,皇子正妃皆由陛下钦点,墨儿当街求娶,将陛下与祖宗礼法抛之脑后,实在不该。” 臻贵妃心底抱怨,若是高门女子,赫连墨求娶便罢,兴许能成为一桩美谈,可他看上的是一个四品官的庶女! 若正妃是四品官庶女,侧妃姬妾们又该是何等身份!岂不是自断后路! “老三喜欢便罢了。”赫连肃心底有考量,“臻贵妃若是无事,去太和殿同皇贵妃一同置办检查宴会。” 臻贵妃心底一沉,知晓改变不了什么,恭敬叩首退了出去。 “常海,齐王妃盼女多年,不得愿,朕瞧着那宁六姑娘倒是与齐王妃有缘。” 常海了然,退了出去:“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宫宴热闹,各品阶官员家眷身着华服,佩戴珠宝,恭谨恪守宫规,不敢乱跑乱看。 赫连墨带宁漱玉入宫,先派人将宁漱玉带到太和殿,独身去见赫连肃,既是述职,也是求旨。 太和殿内,各家小姐们见了宁漱玉,如同猫儿见了耗子,围拢上去。 “这便是宁六姑娘吧?倒是娇俏,真是个有福气的。”粉裙小姐眼底蔑视,面上倒是和善,“宁六姑娘这身衣裳怎地……有些褪色?莫非是京城新颜色?” 宁漱玉如小兽般,水灵灵目光探向粉裙小姐:“三殿下说好看,小女便一直穿着了……” 粉裙小姐如吞苍蝇,又道:“怎么不见宁六姑娘戴两三支金钗,入宫觐见岂不是失了礼数?” “天兴城有灾,小女心忧,想俭朴省些银两,以献绵薄之力,一时忘了规矩。”宁漱玉不接招,娇娇柔柔,又轻飘飘挡回去,像是长了尖牙的兔子,会咬人。 “宁六姑娘心善,又口齿伶俐。” 人群外传来一道一声,各家小姐婢女纷纷看去,看清来人后,赶紧行礼拜见。 “臣女参见安乐公主,公主万福。” “平身。” 安乐公主赫连婉身边跟着几个侍女,各个貌美,却未压安乐公主半分颜色。 赫连婉轻笑:“宁六姑娘人比花娇,难怪三皇兄动心。” 宁漱玉垂着头,乖巧福身:“殿下谬赞。” “方才齐王妃打远瞧了宁六姑娘一眼,深觉有缘,这不,托本殿来寻六姑娘一趟,一同去园子里赏花。” 赫连婉的话,如大棒,狠狠敲在众千金小姐头上。 若只是有缘,想见,何必公主亲自来寻?遣个宫女便是。公主亲自来寻,只怕是…… 宁六姑娘,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第109章 赐婚 太和殿偏殿,臻贵妃眼底郁结,“安乐说齐王妃喊宁六姑娘去赏花?” 妙玉轻声:“是,方才殿前太监来禀报,确是如此。” 臻贵妃手指轻搅丝帕,面色微凝:“齐王府和墨儿一向没有交集,关系也冷淡,安乐同墨儿也说不上几句话,怎么会突然邀宁六姑娘赏花?若说给脸面,合该是本宫去给,哪里轮得到她二人?” 臻贵妃百思不得其解,一遍遍思索可能的原因,殿外传来声音。 “皇贵妃到——” 臻贵妃微敛神色,起身迎去,拜礼:“姐姐忙完了?” 皇贵妃扶住她双手,浅笑:“方才处理了两盏碎灯,来得迟了,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大好?是为三皇子的事忧心?” “怎么能不忧心!”臻贵妃垂头,与皇贵妃同坐,略带唉声,“墨儿凯旋,我这个做母妃的本该高兴,可转眼就带了个小丫头,嚷嚷着要求娶,哪里将父母礼法放到了眼里?” “陛下怎么说?”皇贵妃觑臻贵妃,见她如此愁色,心中有了猜测,“莫不是……” “陛下允了!”臻贵妃语气不善。 皇贵妃垂眸,轻拍她手:“你且放宽心,方才我听代雁说,安乐将宁六姑娘带去见齐王妃,兴许有转机。” 臻贵妃仍愁眉不展:“陛下都允了,能有什么转机?” 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应着宫宴开始,过去殿中,正好碰上齐王妃几人,尤其是宁漱玉。 臻贵妃虽瞧不上宁漱玉这个四品官员庶女的身份,但到底是自己儿子喜欢的女人,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失了颜面。 “臣女参见皇贵妃娘娘,臻贵妃娘娘,娘娘万福。”宁漱玉规规矩矩行礼。 周围各家千金们或是目不转睛,或是竖起耳朵,纷纷看宁漱玉的热闹。 “起来吧。”皇贵妃免了众人的礼,微侧头说与臻贵妃,“宁六姑娘是个水灵的,瞧着是有福之人。” 臻贵妃浅笑,冲宁漱玉招招手:“来,孩子,让本宫仔细瞧瞧,墨儿那小子粗鲁,眼光却是极好,选了个水灵灵美人。” 宁漱玉谨慎上前,微垂着头,不敢看臻贵妃。 各家千金们嫉妒地搅着手中帕子,眼神死死盯住宁漱玉,尽是不甘心。 “宁六姑娘可读过什么书?”臻贵妃笑盈盈望着宁漱玉。 宁漱玉答:“回禀娘娘,臣女粗略读过四书五经,识得些大字。” 臻贵妃正要开口,旁边皇贵妃轻笑打断:“妹妹,你若是要考校儿媳,等散了宴,回了宫,再仔仔细细考校不迟。可别耽误了三皇子今日这庆功宴!” 臻贵妃弯唇,敛袍:“本宫最喜与年轻姑娘聊些书中趣事,一时忘了场合,多谢皇贵妃提醒。” 众人按照席位落座,鼓乐声中,隐匿着几道交谈声。 直到赫连肃与赫连墨到,殿内完全寂静,只有叩拜高呼声。 赫连肃瞥了一眼宁漱玉的方向,这才掀袍上了主位。 赫连肃扫众人一眼:“平身。” “谢陛下。” 赫连肃先是一番嘉奖,询问赫连墨大胜归来,想要什么赏赐。 赫连墨起身下桌,到殿内跪下:“平定边疆,为父皇解忧乃儿臣分内之事,儿臣不敢有求赏之心。” 众人:“……” 大街上求娶宁六姑娘的不是他? 赫连肃抚掌:“好!不愧是朕的皇子!只是赏罚之法不可废,朕知晓你不爱金玉俗物,长街传闻朕也略知一二。” 赫连墨垂首,等待赫连肃宣布他们商量好的结果。 “你已到了娶亲年龄,只是忙于军事,一直拖着。如今你有心仪之人,朕便成全。” 赫连墨心脏张狂跳动,喉咙腥黏,想到得到了心爱的女子,避免了她凄惨的下场,他便止不住激动:“儿臣谢父皇恩典!” 宁漱玉没想到如此顺利,方才她被叫去与齐王妃、安乐公主赏花,除了吃了一杯茶,什么都没说,她以为二人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之类,没想到无事发生。 她不敢多想,忙上前谢恩。 二人跪在一起,一黑一白,一高一矮,怎么瞧怎么别扭。 赫连肃余光瞥向臻贵妃,心底纳闷,臻贵妃如今仍美艳不可方物,怎么就生了块黑炭? 想当年他在边疆杀敌,也没黑成老三这副样子! 宁六姑娘眼神……不行吧? 赫连肃敛神,面色威严冲宁漱玉道:“方才齐王与朕闲聊,说起你与齐王妃相识一事。齐王夫妻无女,仅有一子,你又与齐王妃有缘,他们夫妻二人想收你做义女,你意下如何?” 宁漱玉怔愣,犹如一个大馅饼砸在了头上,她还未说话,身前方跪着的赫连墨戳她胳膊,不停挤眉弄眼。 宁漱玉眼皮一抽,忙叩谢:“臣女荣幸,谢陛下隆恩。” 齐王携齐王妃适时起身,谢了恩,齐王顺势拱手:“陛下,既然六丫头成了臣弟义女,又即将嫁与三皇子,臣弟斗胆为六丫头求郡主之封,以风光大嫁!” 此言一出,嫉妒者不胜枚举。 臻贵妃呆呆望向赫连肃,被妙玉提醒后,才堪堪收回震惊神色。 宁漱玉晕晕乎乎,没想到短短一日,她便稀里糊涂指婚三皇子,甚至成了齐王府义女,又要成为郡主。 宴会在一种诡异的酸涩和喜悦中度过,最欢喜的,莫过于赫连墨与宁漱玉。 御花园。 “宁小六,你这辈子算是栽到本殿手里了!父皇赐婚,你想逃也逃不掉!”赫连墨紧紧箍着宁漱玉的手,目光灼灼望着她。 周边伺候的宫婢们垂着头,不敢乱瞟。 宁漱玉弯唇,笑中带泪:“殿下,臣女从未想过有今日。” 她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一顶小轿抬进他的后院,做他的姬妾。 正妃之位,她从不敢奢想。 “宁小六,如今没有外人,你别这么客气。”赫连墨在军中久了,最不喜弯弯绕绕,尤其是面对心爱之人,更不能接受她这副恭敬模样,“你叫我黑子,我不介意。” 宁漱玉摇摇头,如今是在宫里,他们说的话保准能传到那些个大人物耳中,该谨慎得谨慎。 “宫规森严,臣女不能僭越。” 赫连墨倒也计较,他知晓她年幼时便在家中艰难求生,养成这种谨慎性子不奇怪。 “父皇下旨,等国师回京后,定一个吉利日子,你我二人大婚。” 赫连墨欺身凑近,灼热的雄性气息包裹住宁漱玉,盯着她惊慌的双眸,如同盯紧掉入陷阱的弱小猎物。 “宁小姐,你可愿意嫁与本殿?” 第110章 唢呐声起 宁漱玉手指轻捂心口,脸颊微微泛红,一双眸子迷离醉色,心跳声包围着二人,如战场上紧迫的鼓鸣,步步紧逼。 “臣女愿意。” 赫连墨铁臂一伸,将人拢在怀中,磁性低哑的声音挡不住激动,“宁小六,算你识相!” 翊坤宫。 “宁六姑娘封郡主的旨意下来,你这下能将心放肚中了?”皇贵妃问向臻贵妃。 “勉强吧。”臻贵妃轻叹一声,垂眸摆弄蓝色镶翠护甲,“我托人打听了,宁家乱糟糟一团,宁六丫头到底是个庶出,从小到大也没人教她如何做个主母,成婚前得指派几个姑姑教教,成婚后也得送两个姑姑扶着,就怕她心思敏感,挑拨得老三和我这个母妃离心。”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就是一道难题,你且宽心。”皇贵妃手指滑在臻贵妃掌心,“最近赢了不少钱?容妃平时不出宫,今个儿去了趟养心殿送汤,估计得了些赏赐。” 臻贵妃白目轻呵:“小狐狸精打马吊技术不行,勾搭人本事不小。” 皇贵妃侧眸:“还不是你赢了她不少东西,她不去陛下跟前晃悠一圈,怎么找补回来?” “明个儿我再去赢她,把陛下今个儿赏她的东西也赢过来!”臻贵妃咬牙切齿。 宁府。 “母亲,宁漱玉那死丫头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齐王齐王妃?这些日子她分明被禁在府里,一次都没出去过!”宁三小姐气得拍桌。 矮桌左边坐着正在翻书的宁夫人,她沉稳大气,一头妇人髻温婉。 “你也是即将出嫁的人了,性子合该沉稳些。” “母亲,我就是想不明白!凭什么宁六一个庶女能嫁给皇子!虽然三皇子长得黑不溜秋,但他军功卓越,又身份尊贵,凭什么看得上一个庶女?” 宁夫人抬眸,岁月的痕迹在她眼角轻轻划下,仍能看出年少时的美貌:“就凭六丫头能沉得住气,比你有心计!这些年一直让你读书写字,你全都扔到六丫头那里,让她替你写,参加诗会也让她替你写,你是有了美名,可腹中不过草莽!” “母亲!您怎么这么说我?”宁三小姐不忿,“您若是喜欢,干脆过继宁六做你闺女!” “你——”宁夫人闭目,“今日嬷嬷教你的,可懂了?” “不就是管家吗?有什么难的?”宁三小姐轻嗤,“至于所谓的妾室外室,母亲大可不必忧心,女儿是低嫁,他刘家得供着我,我说不让他有妾室,他就不能有!” 宁夫人失笑,睁眼去瞧花容月色的女儿:“我与后院的狐狸精斗了十几年,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天真性子?” “母亲!”宁三小姐眼神微动,“母亲是觉得刘向不好?宁六都能嫁皇子做正妃,女儿……听说太子正妃之位悬空……” 宁夫人闭目,沉吟:“你且早些回去休息,娘累了。” 京城风云变幻,京外风雨交加。 春雨细润,春雷轰隆,电闪雷鸣夜,最是唬人时。 “呜呜……” 赫连玉赤脚奔出房间,暗戳戳溜进旁屋,钻到映月被窝中。 映月向来觉浅,雷雨夜难以睡着,正辗转反侧时,地板上传来轻悄悄脚步声,她汗毛竖起,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慢慢将头缩到被子中。 只是,被子旁边被扯开,温热的触感在她胳膊上划过。 映月紧闭着眸子惊声大叫:“啊——鬼啊——” 赫连玉:“……” 彩云被吓醒,缩在被子里,“啊——” 赫连玉:“???” 都不看一眼吗? “映月,是我。” 赫连玉出声后,映月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脏终于收了回来。 “殿下?您怎么来了?”映月忙坐起身,手掌覆在赫连玉额间,电闪雷鸣的忽明忽暗月色中,透露出眼底的担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赫连玉摇摇头,往映月怀里挤过去,“外边打雷,睡不着。” “映月念书哄您睡觉?” “不要。”赫连玉摇摇头,乌亮眼中闪烁着狡黠,“我们去装鬼吓人吧!” 映月沉默,犹豫着道出:“您想挨国师的罚,还是四殿下的罚?” 损人不利己的事,哪里就有趣儿了? 赫连玉也沉默,与映月面面相觑:“可是,睡不着。” 话音落下,屋内灯亮起,彩云提了一盏灯到床边,轻声建议:“殿下不妨读会儿书,亦或者弹琴?国师白日时才教了您谱子与琴弦。” 赫连玉眨眨眼,心生一个好主意。 “我回房间拿个东西!” 赫连玉咚咚咚跑出去,映月与彩云对视一眼,皆有些怀疑。 须臾,惊透天灵盖的唢呐声响起,二人心凉。 四楼的众人皆被唢呐声惊醒,一个又一个出门寻找声音。 赫连迟脸黑如炭,沉的吓人,甚至有股子阴森气息:“卓六!去看看是不是小混账!” 几个房间之隔的门打开,谢让尘一袭红衣,手里拎着一个宽布条,死气沉沉“飘荡”过走廊。 赫连迟眼前闪过一道怨气极重的红影,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冲回房间,扯了床帏,跟在谢让尘身后,咬牙切齿。 “国师这两日给小玉儿布置的课业还是太轻松!” “确实。” “本殿私以为,明日上午可令她习武练鞭,下午可令她读书诵读,晚间可令她抄写文章!” “可以考虑。” 二人一人一句,到走廊尽头,见一个小身影站在栏杆前,举着一柄唢呐,正吹得摇头晃脑,小身子激动。 唢呐声欢悦嘈杂,一首百鸟朝凤歌出凤凰尊贵姿态。 谢让尘与赫连迟对视一眼,紧了紧手里的布条与床帏,一齐朝赫连玉走过去。 长左与卓六靠在一起,打了个哈欠。 “吹得挺好。” “对。” 映月与彩云急得跺脚:“你们俩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会儿殿下被揍了可怎么办!” 卓六沉吟:“估计不会。我家殿下很疼爱公主。” 长左点头:“公子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陆景带人赶上来,赶忙问长左:“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喧哗?” 长左抬手指向走廊尽头。 只见,走廊尽头,电闪雷鸣,两道高大身影正将魔爪伸向躺地上的小身影。 “呜呜——我的耳朵——” “师尊!四哥!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啊啊啊——” 昏暗月色下,银白河面与闪电相辉映,亮光映在三人身上。 赫连玉整个人被五花大绑,两边耳朵分别被二人揪起,小脸愁巴巴皱在一起,口中哀嚎。 看热闹的几人一个接一个沉默。 “打是亲,骂是爱,我家殿下确实疼爱公主。”卓六面无表情找补。 长左清清嗓子:“公子有时并非君子。” 三人齐刷刷望向长左。 第111章 牝鸡司晨 走廊尽头,哀嚎声越来越密集。 谢让尘蹙眉,松开了手,赫连迟紧随其后,也松开手。 哀嚎声仍未止住,甚至越发“猖獗”。 “你揪疼她了。”赫连迟盯着谢让尘,先声夺人。 谢让尘眼皮未掀,回他:“是你。” “本殿一直收着力气,反倒是国师,呵。” “殿下适才面目狰狞。” “国师倒是惯会污蔑人。” 二人有来有往,一人一句的怼对方,赫连玉一边哀嚎,一边在地上蛄蛹,往房间方向爬去。 只是,她通身五花大绑,只能在地板上蹭着走,行动颇为滑稽。 不远处的几人又开启新一轮沉默。 陆景最先出声:“本侯看殿下几人玩得尽兴,我等还是回屋休息为好。” 映月弱弱问:“奴婢能去扶起殿下吗?” “殿下似乎不需要帮忙。”卓六摸摸脑袋,“这不,已经挪到门口,开始用脑袋撞门了。” “咱们这样说风凉话,会不会不太好……”映月纠结再三,抬脚要过去。 映月刚迈出一步,吵架的二人终于反应过来——赫连玉蛄蛹跑了。 二人一起踏向赫连玉,映月无声收回了腿,往后退了一步,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众人挤在一起,等着赫连玉会被如何“处置”,三人却进了房间,将他们抛置一旁。 “这算是和解了?”陆景年纪上来,不大能熬夜,撑着困意上来看了一场热闹,如今打算客套一句,便下去。 长左:“不像。” 卓六:“不像。” 映月:“不像。” 彩云:“不像。” 陆景沉默,扫四人一眼,满肚子纳闷,现在年轻人如此知礼数吗?非得一人回他一句? 陆景无所谓什么结果,眼皮子勉强睁着,与众人告辞,回了房间。 房间内,烛火亮起,房间登时温馨,将窗外紫白色长鞭与翻涌的昏天黑地阻隔在外。 桌上的镂空玲珑白瓷灯拨动即旋转,诸多玲珑眼组成神秘繁杂的图案,薄如纸白如玉的白瓷轻敲,能听到磬般的清脆。 赫连玉被解了绑,趴在桌上,噘着嘴摆弄玲珑白瓷灯,就是不肯搭理旁边坐着不语的二人。 约莫半刻,赫连玉玩腻了,撑起身,目光在二人身上盘旋:“你们知道错了没?” 谢让尘面无表情,瞥她一眼,并未搭话。 赫连迟双臂环胸,懒散靠在紫檀八仙椅上,也未开口。 赫连玉漆黑眸子转动,踩到桌上,溜到谢让尘跟前,小脚丫踩在他的胳膊上:“师尊,你说我刚刚唢呐吹得水平如何?” “……极好。” 赫连迟脖子一抻,瞪向谢让尘,现在是讨论她唢呐吹得好不好的问题? 赫连玉得到满意的答案,收回脚丫,转了个身,如法炮制,边踩赫连迟胳膊,边问:“四哥,我不会弹琴,只会吹唢呐,你会觉得我吹唢呐庸俗吗?” 赫连迟眼角一抽,迎着她狡黠的目光,还真说不出打击的话,憋屈地步了后尘:“不会。” “哇哦~”赫连玉夸张地捧住下巴,坐到桌上,“那你们一定很喜欢我吹唢呐啦?” 二人沉默,明知上了套,也得往里钻。 “不错。” “尚可。” “那明日我继续给你们吹吧!”赫连玉小腿盘在一起,晃悠着身子,一脸憧憬,“我会吹好多曲子!婚丧嫁娶的曲子我都会!明日让你们做一个完整的人!” 谢让尘眼皮微颤,抬手扶住她不停晃悠的身体:“明日去同林姑娘读书,出门在外也不可荒废学业。” “林夕淳吗?”赫连玉眨眼,“她嫌弃我读书少,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赫连迟头皮发麻,捏了她右手把玩,肉虽不多,却极软,怎么折也断不了似的:“林姑娘上回叫你一起读书,你问她某句话的意思,她给你解释后,提了一句你年纪小,读的书还少,不明白无可厚非。怎就成了你说得这样?” 赫连迟似笑非笑,睨着赫连玉:“你不会也这样造谣过四哥吧?” “没有。”赫连玉乖巧摇头,亲昵搂住赫连迟的脖颈,甜得发腻,“怎么会呢~四哥多好呀~” “外头雷声停了,雨也渐小,早些休息。”谢让尘起身掸他并无痕迹的红衣,踩着极其优雅的步子,推门离开。 赫连迟眸底涌过一层雾,诡谲翻滚,如同外边渐渐平静的雷雨夜,缓缓沉寂:“小玉儿,外头雨夜未定,四哥陪你。” 通航河道上,浩浩荡荡的船舶队伍有序行驶,一路回京,历时近半月。 “唉!” 赫连玉躺在船板上发愁,仰头眺望着银白色河道,如素练一般,时不时有鱼儿跃出,鸟儿掠过。 “殿下不想回京?” 赫连玉转头,望向手里捧着一本书,坐到她身边的林夕淳:“你怎么没在书房?” “来看看殿下。”林夕淳看着赫连玉,眼中好奇,“殿下与我在书中了解的公主很是不同。” “嗯?”赫连玉来了兴致,“你也喜欢看话本子?” 林夕淳摇摇头:“我父母不允许我看话本子,说那是毒物。” 赫连玉默默回缩:“那你在哪里看的公主?” “史书上。”林夕淳神色泰然又沉稳,小小年纪就有了如钟的气势,“史书上,公主们大多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温婉识大体。” 赫连玉翻身,杵着胳膊问:“我不是吗?” 林夕淳罕见沉默,往常只有她怼别人哑口无言,如今倒是也体会了一把。 她脑中迅速措辞:“殿下与史书上的公主不同,您更鲜活。” “肯定呀!”赫连玉撑胳膊,盘腿坐起,“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活成几个成语?那多没意思!” “殿下言之有理。”林夕淳沉思,“不知夕淳可否得知殿下的理想?殿下与寻常公主不同,想必理想也会不同。” “理想?国泰民安?”赫连玉晃悠着身子,像一只笨拙的小企鹅,“你呢?” 林夕淳仰头眺望天际:“我想做县太奶,想做青天大奶奶,想史书留名。” 她笑笑,看向赫连玉:“殿下会觉得匪夷所思,牝鸡司晨吧?” “不会。”赫连玉黑眸滴溜转,往她跟前凑去,“你想做个史书留名的好官,对吗?” 林夕淳后背发凉,盯着赫连玉“殷勤”的目光,她轻轻点头,声音坚定:“是。” “昭阳郡不大,但是归本殿管辖,不与朝廷政令互通。” 第112章 书房拷问 林夕淳望着赫连玉稚嫩的脸庞,以及她所言昭阳郡之事,惊愕到久久不能言语。 赫连玉小手在她眼前挥动,漆黑眸子跃跃欲试:“若是父皇允许,去本殿的昭阳郡如何?” “殿下不担心夕淳年纪稚嫩,又是女子,难以服众,会招致百姓不服吗?”林夕淳眼中起雾,晶亮且忐忑。 “师尊说,凡事皆有先例,本殿的昭阳郡已经试种亩产百石的春麦,再多一个女县官又何妨?”赫连玉霸气抬手,仿佛有挥斥方遒之势,“你若是有能力,昭阳郡随时欢迎你!” 赫连玉余光去瞥林夕淳的表情,猜测招揽她的可能性。 若是按照原本的命格走,林夕淳是才女,是未来掌管一家的主母,是八大商之一,足见她能力不俗。 这样的人才,不忽悠到昭阳郡为她效力,实在可惜。 林夕淳先是被亩产百石的春麦惊掉眼珠,又被赫连玉的承诺泪湿双目。 “殿下知遇之恩,夕淳定当呕心沥血报之。”林夕淳起身,施以一礼。 “那就约定好。”赫连玉看她,“若是通过父皇的考校,你就得去昭阳郡,治理一郡有些操之过急,治理一县以做练手。” 林夕淳再拜:“民女定不负殿下所望。” “只是,殿下,还有一事。”林夕淳看向赫连玉。 “唔,什么?” 赫连玉小手伸向旁边摆着的糕点碟子,摸起,一块青色荷叶状茶糕,递到唇边。 林夕淳掏出一本书,递向赫连玉:“四殿下命夕淳为殿下读书。” 赫连玉动作一顿,脖子僵硬转向林夕淳手中那本书,缓缓开口:“我想起来了,师尊有事找我!说要检查我的功课!” 赫连玉忙从地上爬起,趁机抓了两块茶糕,撒丫子跑入走廊。 林夕淳望着赫连玉撒欢的背影,低声呢喃:“茶糕如此好吃吗……” 赫连玉一路冲撞进书房,推开门便见一屋子人。 椅子上坐着谢让尘与赫连迟,下首站着陆侯、长左、卓六,地上跪着周伯益与其他几个穿囚服的周家人,气氛凝重肃穆。 门猛地打开,正巧撞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赫连玉站在门口,喜洋洋的小脸缓缓落下笑意,硬着头皮挥了挥手,显出手上的两块茶糕:“那个……师尊,四哥,饿不饿?” “过来。”谢让尘朝她招手,面色略宽和。 赫连玉顶着众人的目光,像走在刀尖儿上似的,朝谢让尘走过去,小声唤:“师尊……” 长左走去将门关上,又站回原位。 “师尊,我在这儿不合适吧?”赫连玉期待瞧着他,“林夕淳还在外边等我读书,我出去?” “底下是周家的长房到五房子女,你认为该如何处置?”谢让尘越过赫连玉的话,问她。 赫连玉扭头望过去,跪着最靠前的,是金陵府衙见过的周伯益,其后有几个年轻男女,并不熟悉。 “按照律法处置呗。”赫连玉走向周伯益,看着他麻木的脸,她又道,“也可以暂时囚禁在别院或者牢狱,对外放出消息,等他们招供后重赏,钓背后之人上钩,待背后之人劫走他们,或派人暗杀他们时,一网打尽。” “反正,人活着,总比一刀咔嚓了有价值。” 赫连玉说完,周家众人纷纷胆大望向她,眼神说不出的恐惧。 陆景目光复杂,将眼神探向赫连迟,他似乎理解了四殿下为何愿与昭阳公主亲近,大概是有相像之处。 赫连玉转身,黑目如琉璃,流光溢彩:“师尊认为如何?” “可以一试。” “师尊和四哥在拷问?”赫连玉目光在二人身上梭巡,“还是……别有所图?” 赫连迟手指落在赫连玉后脖颈:“小玉儿猜猜。” “你们阴谋诡计多,我怎么猜得到?”赫连玉毫不客气白目,“我这么单纯善良,哪里能猜到你们两个老——咳,的心思。” 赫连迟扯唇:“赫连玉,你今日读书了吗?练字儿了吗?练鞭了吗?还是说有好好练五禽戏?又偷吃了不少甜食吧?” 赫连玉:“……” 好阴损! 赫连玉挪到谢让尘身边,乖巧揪他玄袍:“师尊,我晕船,还水土不服,等回了京再学习吧……” 谢让尘垂下眼睑,与赫连玉憧憬的目光相撞:“不允。” 赫连玉:“……” 赫连迟轻笑,“卓六,将公主送回房间,命林姑娘与上官姑娘侍读。” “是。” 卓六上前去请赫连玉,赫连玉紧紧攥着谢让尘的袍子,怎么也不松手。 “呜呜,师尊,我想多陪陪你,现在不陪你,以后就没时间了啊——” 赫连玉一同鬼哭狼嚎,惹得谢让尘轻叹一口气。 就在赫连玉以为成功时,谢让尘开口。 “长左,送她回房间。” 赫连玉还未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抱到了长左怀里,她下意识闭紧嘴巴,免得被长左的剑鞘硌了牙,只是,双手还紧紧攥着谢让尘的袍子。 长左长剑一闪,赫连玉手中仅剩一块碎布。 谢让尘:又得换衣裳。 赫连玉:剑法真好,想学。 长左大步流星抱赫连玉离开,谢让尘也起身朝外走,赫连迟垂目望向周伯益。 “周世子,方才昭阳公主说的,可听清了?” 周伯益讥讽一笑,脸上的麻木褪去:“殿下,凡事种种不过一个利字,只是没想到,你们要借昭阳公主一个幼女之口,说出阴毒下作之法,实在令人不齿。” “不齿?”赫连迟哑笑,眉目凌厉,“你周家侵吞粮仓粮食,插手恩科,欺上瞒下,已经罪无可恕,加之驱赶乞丐营造盛世假象,欺瞒皇室,又何来君子之风,指责本殿?” 周伯益闭眸,不愿再言语。 周家其余年轻子弟们瑟瑟发抖,唯恐命丧当场。 “周世子,交代幕后之人,本殿可向你保证,周家孩童可保性命无忧。” 周伯益仍闭目不语。 赫连迟见他如此,心中怒火盛起,也不想继续,“卓六,带下去。” 彼时,书房中只剩下赫连迟与陆景。 赫连迟幽目逼问陆景。 “跟本殿交个底,你到底与周家有无往来?” 第113章 回京宫宴 “没有。” 陆景拱手站在原地,腰背挺直,身上的深绿色袍子衬他尊贵。 赫连迟凝着陆景,深眸藏着令人胆颤的寒意,他迈腿,与陆景擦身而过,声音轻且缥缈:“没有便好。” 四楼,走廊上。 日光洒进走廊,将墙上的木雕映得曼妙灵动,活灵活现。 赫连玉趴在长左颈窝,无聊地摆弄他背上长剑的剑穗:“还有多久到京城?” “两日。” “按照时间推算,三皇子与太后都回京了?”赫连玉问。 “京中传来消息,三皇子十九日凯旋求赐婚,太后路途耽搁,会比我们稍迟两三日回京。” 长左推开门,将赫连玉放到椅子上,同时扯了一把椅子,倒了两杯茶水。 “不是在走水路吗?怎么得到的消息?”赫连玉歪头,“师尊掐算的?” 整日掐算,不累吗? 长左动作一顿:“有信鸽。” “京中最近有什么新鲜事?”赫连玉满目好奇与期待。 “没有。”长左绷着脸,“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赫连玉:“……” 好无趣的人! 日出月落,枯燥的两日很快过去。 赫连玉扔掉手中的书,呼吸岸上的新鲜空气,只是…… “呸呸呸!” 赫连玉扒拉下脸上的杨絮,掩着口鼻往旁边人身上躲。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自河道上岸,皇宫里派来接驾的队伍早已陈列在岸边。 双方碰面,许久未见的常安身着蓝袍,踩一双青色鞋靴,单薄的身材有几分浑然的俊俏,躬身垂首恭敬见礼。 “宫中已备好接风宴,恭请国师大人、二位殿下及诸位大人上辇。” “来,小玉儿,四哥抱你。”赫连迟将赫连玉拉到身边,拎到怀里,望向谢让尘,“国师先请。” 谢让尘睨他一眼,先一步离开,赫连迟抱着赫连玉,后一步跟上。 随行官员及押送周家的官兵紧随其后。 “长左大人,我与上官姐姐是否要先找个地方安置?”林夕淳手中拎着一个包袱,里边盛着几本书,“今日宫中设下接风宴,我与上官姐姐不适宜进宫求公正。” 上官芷推着上官芸的轮椅,冷笑一声:“天底下冤枉事那么多,他们倒有心情设宴!简直——” “住口!”上官芸冷声喝止,冷面教训上官芷,“妄议天家,你是有几个脑袋够砍?若你实在学不会闭嘴,尽快回金陵,免得林家的冤屈还未告到御前,你已经没了命。” “姐姐,我只不过发两句牢骚,这里又是京郊,谁能听到?皇帝耳朵——” “够了!”上官芸对上官芷无奈至极,可对方是她亲妹妹,只是口无遮拦,心地不坏,“择日我会独自告御状,你且安心等待。” “姐姐,我担心你,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上官芷蹙眉,“我少说话还不行?” 上官芸轻叹一口气,语气坚决:“不必,我一人入宫即可。” 就算林家能够平反,她女扮男装参加科举,也是罪责难免。 上官芸眼底愁绪如云惨淡,思忖着凶多吉少的即将觐见。 上官芷见劝说无果,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后面周家各个身着囚服,戴着手铐脚铐,有的脸色麻木,有的面色惊恐,有些吓得腿软倒在地上不肯起来。 前头的着华服在欢喜,后头的穿囚服在悲泣,中间的喜忧参半心中默拜天地。 金色琉璃瓦覆盖的皇宫,又是一场欢天喜地的宫宴,相比迎接赫连墨凯旋的百官同庆,这一次的宫宴明显规格更轻,但座次更加紧密。 盛大的队伍进入宫门,下了轿辇,入目便是早早到来的宫妃与皇子们。 赫连肃还未到,气氛没有多么凝重肃穆,只是明眼能看出宫妃之间的剑拔弩张。 赫连玉被赫连迟抱下车,先拜见了皇贵妃,才去了太子兄弟几人那边。 “昭阳去金陵玩得如何?”太子修长的手指略带薄茧,勾弄她长了些肉的腮边。 “没玩好。”赫连玉哀叹一声,蔫蔫巴巴趴在赫连迟肩头,“四哥好急,都不肯多留几天。” 太子扬眉,望向赫连迟。 “再多留几天,她能把金陵掀翻。”赫连迟撕下趴在肩头的小人儿,放到椅子上,“她上街逛一次,就能惹一个案子,再不回来,估计得在金陵住下!” “这就是昭阳?” 包围之外,响起一道清冽的嗓音。 赫连迟与太子几人为来人让开位置,赫连玉仰头望过去。 “黑……嘿!三皇兄?” 几人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盈满了笑意。 赫连墨嘴角一抽,站到赫连玉跟前,低头瞅着白白净净的赫连玉:“瞧着挺乖。” 凭借她写的东西,他本以为是个刁蛮丫头,没想到瞧着这么乖。 “见面礼。”赫连墨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递向赫连玉,“里面是我的黑甲卫虎符。” 太子几人眼底掀起黑潮,目光若有似无落在荷包中。 赫连玉接过荷包,眸子亮光:“这多不好意思,多谢三哥!” 众人:“……” 赫连墨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不用不好意思,这块虎符只能调用十个黑甲卫。” 赫连玉沉默。 众人也沉默。 调用十个黑甲卫?能做什么?跑腿买东西吗?怎么用也不合适啊! 赫连玉冲赫连墨勾勾手指,赫连墨俯身凑过去,极为配合。 “三哥,把这十个黑甲卫送到昭阳郡办点事,可以吗?”赫连玉心底有想法。 “自然,虎符在你手中,想做什么都随你。”赫连墨悄悄伸手,捏了一把赫连玉的腮帮子,满足地收回手,“只是不可折辱,他们是将士,脏累苦不怕,却怕违背本心。” 赫连玉重重点头,承诺:“放心,有他们累的。” 赫连墨眼皮一跳,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后悔。 几人还想聊些什么,太监来报。 “皇上驾到——” 众人忙上前见礼,赫连玉跟在皇子们身后,稳稳当当蹲下。 赫连肃才踏进来,便瞧见蹲在地上,低着头抠手指的赫连玉,“昭阳。” 赫连玉抬起头,为了防止穿帮,干脆站了起来:“在呢……咳,在。” 第114章 师尊说的 赫连肃冲赫连玉招手,“过来。” 赫连玉走过去后,赫连肃将她拦腰抱起,坐到主位之上:“平身。” 众人再起身,便瞧见二人一同坐在主位,已经不见不怪。 “你去趟金陵,倒是能惹不小的动静。”赫连肃眼皮微垂,拈来一块桃花糕,递向赫连玉。 “算是好事。”赫连玉接过粉色桃花糕,戳了戳糕点上精致的花纹,“金陵百姓用几十年养肥的岑王周家落案,抄家之后反哺金陵,父皇能得到好名声,百姓能得到一段时间的安宁,不好吗?” “一段时间?”赫连肃唇角勾勒出不易察觉的弧度,“为何不能是永久?” “水至清则无鱼,不活的水,不仅没有鱼,可能连草都不会有。”赫连玉仰头,添上一句,“师尊说的。” “国师还真是什么都教你。”赫连肃意味不明,“不过,朕怎么听说,你这一个月未曾好好读过书。” “师尊说过,百无一用是书生。”赫连玉理直气壮,“还有,谁污蔑我没有好好读书?” “老四同朕告的状,还说要给你选几个侍读。”赫连肃毫不犹豫“出卖”赫连迟。 赫连玉低头啃桃花糕,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 “你这是同意了?” 赫连肃难得见她听话,一时觉得其中有诈。 “你莫不是有什么‘阴谋’等着朕?” 赫连玉凶巴巴:“才没有!师尊同意,四哥同意,父皇也同意,我一个小可怜能反抗吗?” 赫连肃轻啧:“算你识相。改日同皇贵妃去选一选。” “哦。” 仍不情不愿。 赫连肃拢着她,布菜太监在一旁侍膳,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反观底下皇子公主一列,各个规矩谨慎。 殿中歌舞欢悦,琵琶声泠泠,舞女步伐婀娜,酒菜佳肴,珍稀精致。 歌舞交替时,一道婀娜的蓝裙倩影踩着灵动舞步上殿,同舞女们不同,来人先行了拜礼。 “臣妾闻四殿下与昭阳公主自金陵归来,特舞一曲霓裳庆贺,求陛下恩准。” 四下寂静。 皇贵妃脸色难看,转头问代雁:“谁同意她上去的?” 代雁轻轻摇头:“奴婢过会儿去找大太监问话。” 赫连肃面不改色:“允了。” 鼓乐声起,元贵人翩翩起舞,将姣好身段展现的淋漓尽致。 赫连玉的表情一言难尽:“她是想争宠?父皇太冷落她了?” 哪有宫妃给皇子公主跳舞的?用别的手段,也比当众献舞好些吧? “安心用膳。” “哦。” 赫连玉没想过掺和后宫争斗,她“国泰民安”的任务还有得做。 宫宴结束后,赫连玉早早乘着步辇离开,一些想打个照面的宫妃们都落了空。 凤阳阁。 再回凤阳阁,其中大变样,冬日的梅瓶换了玉壶春瓶,插着新开的柳条,亦或者陶瓷琉璃烧制而成的精品桃花,地毯一类也换成更加鲜活的颜色。 “殿下,这些是从昭阳郡带回的特产,有一些宝石奇石,还有些陶瓷小把件。” 常安呈上一木盘的小物件,青红蓝绿皆有,陶瓷小把件更是细致。 “好漂亮!”赫连玉手指轻敲陶瓷小把件,望向常安,“麦种的事怎么处理的?” “托郡中大人写了几份告示,不少读书人自发组织了万民书签字团体;又派了人去村中讲授麦种的历害,送了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有些个商人手脚不干净,抓住把柄或者攥住他的财路,自然会听话。” “原本村民与读书人足矣,但未来麦种推广,粮商也会成为其中一环,主要目的倒不是让他们配合,而是让他们知晓往后该如何做。” 常安事无巨细讲述。 “很好。”赫连玉夸赞一句,顺便将赫连墨送与她的虎符拿出,“这个小玩意儿能调用十个黑甲卫,你抽空跑一趟,先将他们安置在国师府。” “明白。” 四皇子府。 赫连迟看着宫宴散场后跟来的赫连墨与太子,扬声吩咐:“卓六,上茶!” “上什么茶,上酒!”赫连墨豪气截住他的话,“大晚上喝什么茶!” 赫连迟嘴角一抽,顺着赫连墨的意思,冲卓六点头。 待卓六派人准备好酒菜,兄弟三人上桌,屋中余下四名侍奉的婢女,着粉衣,模样清秀。 “四弟,听说你带回两个复姓女子。”太子先行试探。 赫连迟目光在二人身上溜了一圈,“是,据说是遭了冤的可怜人,一对姐妹,姐姐为了平反冤屈,女扮男装参与科举,又被人所害断了双腿,说起来确实可怜。” “确实可怜。”太子眸底微沉,“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赫连迟与太子对视,抬手推杯换盏,不言语,也能知道对方的态度。 赫连墨捏着酒杯,不大搭理说话的二人,等他们停下后,他兴致勃勃发问:“女子最喜欢什么惊喜?我想给宁小六准备一份,明日遣人送过去。她生辰要到了,总不能没有表示。” 太子迟疑:“金银财宝?绫罗绸缎?” 赫连迟沉吟:“鲜食糕点?” 赫连墨嘴角抽搐,灌了一口酒:“如此没有新意?太子不是成婚有段时日了吗?四弟就算未成婚,不也有姬妾?怎么净想些庸俗的东西?” 二人一噎。 “你府里不也有姬妾?”赫连迟扯唇敷衍一笑,“你倒是能想出些不庸俗的?” “我常年在外,又没碰过她们。”赫连墨本就黑,一生气,脸更黑,“原本想同父皇请旨,送她们离开,结果被臭骂一顿。” “宁小六还没过门,我府里就一群女人,她肯定不高兴。”赫连墨哀叹一声,又灌了一口酒,“明明我就没碰过她们,父皇还不允许我送她们走!没道理!” 太子与赫连迟对视一眼,难得有同时不惑的时候。 “你行军打仗,没碰过女子?”太子稍微委婉。 赫连迟直接问:“你身体有问题?” 行军打仗之人,精力最充沛,情绪也大张大合,不可能没有这种冲动。 赫连墨的脸刹那黑红,大声嚷嚷:“你们什么意思!我是要跟宁小六过一辈子的,为什么要掺和其他女人!” 第115章 不需要知道 二人被吼得同时一震,一时说不出什么感受。 赫连迟没有过喜欢的女子,最没办法体会赫连墨这番真切的诉苦。 太子倒是爱过阿里娅,却从未想过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对赫连墨天真的想法,除了刹那的触动,再无其他。 “想来宁六姑娘与你感情甚笃。”太子浅笑,并未打击赫连墨的想法,“明日孤问问府里的女人喜欢什么,让周擅给你回话。” “行。”赫连墨眼巴巴望向赫连迟,“四弟?” 赫连迟冷清倒一杯酒:“爱莫能助。” 他极少踏足后院,也同那些个女人没有感情,问她们喜欢什么,他做不到。 “行吧。”赫连墨摊手,“改日去上阳楼坐坐?听说二月上旬,上阳楼点了一次花灯,惹得客人们开了赌局,压是为哪家姑娘点的。我这常年在外,一次都没瞧见过。我还问过,最近上阳楼的东家不高兴,给多少钱都不肯再点一次。” “想见也容易,你给昭阳送点她爱吃的糕点,或者送些她喜欢的小玩意儿,就能看到。”太子半是玩笑道。 “昭阳?”赫连墨反应了一会儿,嘶声,“谁这么丧心病狂,喜欢一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 太子&赫连迟:“……” 就非得是喜欢吗? “多恐怖!”赫连墨气愤拍桌,“敢觊觎公主,就得千刀万剐!” 二人无声盯着他。 “怎、怎么了?”赫连墨被盯得心虚,“有问题吗?谁家败家子敢觊觎公主,不得好好教训吗?” “无事。”太子略微摇头,为赫连墨解释,“上阳楼东家与国师相识,与昭阳关系不错。” “这样啊……”赫连墨鹰眸放光,“我若是带昭阳去上阳楼,兴许能看到满楼花灯?” “兴许。” 三人把酒言欢到深夜,太子与三皇子乘车离开,赫连迟喝得稍显迷离,被卓六扶住,往主院送。 途中遇到一女子,慌慌张张撞到赫连迟怀中。 卓六拧眉,将女子从赫连迟怀里撕出来,呵斥:“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女子轻泣,伸着修长细腻的脖颈,楚楚可怜望向赫连迟,“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 卓六面色复杂,眼前婢女确实姿容昳丽,身段窈窕,可勾引手段也忒拙劣了,他家主子瞧不上。 卓六又要喝退时,赫连迟迷离轻哼一声,将女子扯入怀,卓六默默闭上嘴。 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 女子软趴趴倒在地上。 卓六迅速反应过来,拔刀对准倒在地上晕过去的女子。 “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赫连迟眼中迷离尽数褪去,冷眼睨着地上的女子,“扔到地牢,若是拷问不出背后之人,砍了浇花。春日以来,给本殿送花肥的人倒是越来越多。” 卓六应了一声,拎着人出了主院。 赫连迟立身与屋檐下,将身掸去满身甜腻胭脂香味,阔步进屋,将外衫脱下,随手扔到地上。 春夜了了过,眨眼日明来。 清晨枝头抱了新花苞,凤阳阁洒了些露水净尘,宫人们奔走忙碌,显得春日勃勃。 赫连玉困倦着,由醒春与辞冬伺候穿衣,“这会儿几更天?有三更吗?” “殿下,已经辰时了。” “辰时……”赫连玉仍迷迷糊糊,“再睡会儿。” “殿下,长左大人在外边等您。” 赫连玉稍微精神了些,打着哈欠,由着醒春给她擦了脸,没用膳便跑了出去。 几人慌忙跟上,只见赫连玉已经爬到了长左怀中。 “今日去哪里玩?” “读书练武。” 赫连玉蔫巴下来,“不能出去玩吗?” “公子没说,应该是可以。” “那就好!” 一人一句,定下了午后去逛长街。 到了国师府,赫连玉才发现,她想简单了。 “何为六艺?” “六艺不就是礼乐射御书数吗!简单!”赫连玉麻溜回答,手里摆弄着两根草药,“师尊,你不会要教我这六艺吧?” “对也不对。” 赫连玉:“……” “即日起,加射御数三课,一日一课,余下的时间再读书练鞭。” “师尊,你有想过我会累死吗?”赫连玉皮笑肉不笑,满身怨气,“我真的不考状元!” 谢让尘修缮手中古老琴弦,头也未抬:“总会用到,射能应付刺杀,御能应付追杀,数能察觉欺上瞒下,书——” “师尊呐,我懂!我全懂!”赫连玉忙打断他念咒般的话,“我全都学还不成?” 谢让尘修好琴弦,起身去净手,赫连玉跟在他身后。 “还有事?” “有呀!”赫连玉揪着他的玄袍,乖声撒娇,“我最近在书房翻出一本很厉害的书,想借走。” 谢让尘觑她一眼:“不可能。” “啊!为什么不借?师尊~我爱看书不好吗?师尊~” 谢让尘目光清凌凌:“你不会在书房中找书看。” 本就不是个爱看书学习的性子,能主动找书看,简直是说痴话。 赫连玉:“……” 又戳穿她! 赫连玉小脑袋撞谢让尘的腰,可怜兮兮道:“偶然看到的一本书,叫‘顶尖陆军训练手册’,师尊~看上去很有用的~” 谢让尘侧身,按住她晃动的脑袋,不让她继续撞:“你想送去军队?” “不是。”赫连玉摇头,“我想送去昭阳郡,然后打造一间军事学院,给朝廷输送将才。” 谢让尘屈膝下蹲,与她平视,一双幽静深眸沁着疑惑,再深些,是令人看不清的冰潭:“若是你做的,与你想要的背道而驰,你会如何?” 赫连玉蹙眉:“为何会背道而驰?” “本心不对。” “既然做了,那就好好走下去。”赫连玉环住谢让尘的脖颈,黑眸泛着少见的寒意,凉飕飕道,“师尊,你插手大夏,本心也不对。” 谢让尘垂眸:“所以,受了罚。” 赫连玉退开,紧盯着谢让尘:“师尊为何宁愿受罚,也要下来?” 谢让尘仍垂着眼睫,暖色阳光洒在脸上,白玉的肌肤易碎般:“你该练习射术了,走吧。” 谢让尘并未回答,赫连玉得寸进尺起来,追在他后边。 “师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谢让尘脚步停住,并未回头,俊俏的身影透着股疏离和冷寂。 “你不需要知道。” 第116章 失足失算 “师尊,你好冷漠。” “师尊,你这样冷漠,会没有朋友的。” “师尊,你得友善一点啦,来嘛,笑一笑啦……” “闭嘴。” “师尊!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伤到人家的心啦!要十碟糕点才能粘好!” 谢让尘无声加快脚步,似乎有甩开赫连玉的想法。 不过,赫连玉不会让他得逞。 “师尊呐~你是不是玩不起呀?你是不是想失去我这个最优秀最暖心的乖巧徒弟呀?” “师尊——” 谢让尘停住脚步,回身盯着赫连玉,赫连玉讷讷眨眼。 “呀,师尊又好看了。” “这几日留在国师府,卯时练射术,亥时入寝。” 赫连玉眨眨眼,背过身:“啊呀,好晕,好晕,听不清……呜呜……师尊在哪里呀?怎么看不到了……” 谢让尘手指微蜷,阖眸缓息,扔下她转身离开。 赫连玉回过头,咂咂嘴,摸着下巴叹气:“完了,玩狠了……” 长左冷不丁蹦出来:“公子去浣衣院了。” “什么?” “公子有个习惯,每次生你的气,就会去浣衣院洗衣服。” 赫连玉幽幽盯着长左:“你没惹他生过气?” 怎么可能只有她惹他生气! “惹过。”长左眉眼微垂,“公子罚我去打了十天铁。” 赫连玉:“……” 好可怜哦吼吼。 “长左哥哥呐~”赫连玉抱着他大腿,往他身上窜,“师尊去洗衣裳玩了,我们也出门玩吧~” “不好吧?” 长左跃跃欲试。 “先压住你的嘴角再说。” “走!” 长左抄起赫连玉,抱到怀里,飞身要出国师府,赫连玉忙拍他肩膀。 “等一下,先翻翻师尊的袍子,翻出多少花多少!” 长左欣然同意。 俩人翻遍主院,统共翻出一万两千银票,三两碎银子,十枚铜钱。 “师尊好有钱嗷~” 俩人上了街,先买一包桂花糕,找了一家戏楼看戏。 很不凑巧。 “呀!陆侯!” 陆景再看到赫连玉时,瞳孔都要蹦出来,他下意识捏紧腰间的承露囊,盘算自己身上带的五万两银子能不能保全。 “臣给公主请安。” 陆景和赫连玉已经很熟悉,又是出门在外,免了许多繁杂的规矩。 赫连玉从长左身上爬下来,坐到椅子上,眸子晶亮望着陆景和他旁边的年轻女子:“陆侯,你女儿真漂亮!” “殿下,这是臣的……爱妾。” 陆景老脸一红,他模样倒是俊的,可到底是年过四十,有了些风霜,身旁爱妾不过十七,正是好年华,更何况,真论起来,他大女儿确实已经出嫁。 赫连玉点点头:“是哦,怪不得长得比陆侯还好看,好像,还会武功呢。” 长左眸光落向陆景身旁的女子,眼底警惕。 陆侯拧眉:“殿下说笑,柳氏并不会武——” 话还没说完,长左已经拔剑。 女子应声与他缠斗。 陆景:“???” 赫连玉早有预料,趴在桌上,白玉般的小手拈起一块糕点,放到陆景嘴边:“陆侯是不是惊呆了?新得的爱妾吧?还是回京后新得的。” “陆侯呀,去一趟金陵,怎么人傻了好多呢。” “陆侯是武将出身吧?怎么看不出来呀?” 赫连玉夺命连环问,直接将陆景问了个脸色通红。 “臣、臣糊涂。” 陆景对赫连玉说不出来是什么看法,他是四皇子一党,但先忠的国与君,赫连玉明显与国有益,但又与太子有明面上的关系。 比一团毛线还要乱,还要难解。 赫连玉啃着糕点,小手轻摆:“很正常呀,你们这些君君臣臣每天都在斗心眼子,偶尔失足多正常。” 陆景憋得脸红:“殿下,那叫失算,不叫失足。” “哎呀,都一样啦。” 俩人聊着天,长左和那女子缠斗,戏楼里其他客人要么跑,要么躲在桌下。 戏楼老板战战兢兢,脑袋上顶着一个木头大锅盖,跑到陆景身边:“陆大人,办案的损失照旧送到您府上?” 陆景不在意这些小钱,“嗯。” “老板,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有?”赫连玉半个身子趴在桌上,探向老板。 “新鲜事……新鲜事……”老板紧张回忆,突然拍桌,“有!” “最近民间传闻说天下将出现一位凤女,得凤女者得天下!” 赫连玉咋舌:“以前还说得昭阳者得天下呢,成天的瞎编。上次瞎编的好像是花家,这次暂时还不知道。” “这是陆大人家的闺女吧?真聪明!”老板笑呵呵恭维,“这事儿啊,八成又是胡说八道的!” “我在昭阳郡有个大表侄儿,他在府衙当捕头,他跟我写信,说昭阳郡试种了一批新麦种,亩产百石!” “陆大人,您信吗?” 陆景刚要说话,老板一拍桌,激动万分。 “您肯定不信!” 陆景:“……” 这麦种是他帮忙运的,他当然信! 老板激动拍桌:“别说您不信,我都不信!我当即以为他喝了大酒说胡话,可结果呢!绝对是真的!” “您知道办这个事儿的是谁吗?”老板往陆景跟前凑,贼眉鼠眼,左顾右盼,悄声说,“是昭阳公主身边的大红人!虽说是太子进献,但是交由昭阳公主办,怎么看都诡异!” “我觉得吧,昭阳公主一回京,就能有亩产百石的麦种,肯定是有点东西的,陆大人,您不妨拉拢拉拢昭阳公主,以后没准能流芳百世呢!” “听说昭阳公主是个小孩子,那不更好忽悠吗?” 陆景&赫连玉:“……” 有被冒犯到。 陆景不想再听老板说下去,把他支开了。 赫连玉拽拽陆景的袖子:“陆侯,你打算怎么拉拢本殿呢?” 陆景眼角一抽,心疼地拽下承露囊,依依不舍递向赫连玉。 他甚至怀疑,老板是专门请来配合赫连玉抢他银子的! 长左擒住女子,赫连玉收了钱,两全其美。 “陆侯呀,你送去办案吧,本殿得抓紧时间去玩呢。” 陆景咬咬牙:“来人!将人送去大理寺!还有,本侯要入宫面圣!” 得向陛下提提,不能总放昭阳公主在宫外跑,还得向国师提提,抓抓她的课业! 狗屁的失足! 他那是失算! 告别陆景,赫连玉跟着人群到了上阳楼,上阳楼外,她看到了才见过的赫连墨。 黢黑高大的赫连墨身边,是一个娇俏白皙的少女。 第117章 一万二 赫连玉兴奋了,双目锃亮,躲在长左身后,悄声说:“跟上他们!” 长左应了一声,跟到二人身后。 前面的赫连墨与宁漱玉都是寻常装扮,身上没有一件贵重物品,最贵的,约莫是二人身上的钱袋子。 大抵是不想被认出。 不过,二人明显是多虑。 赫连墨的脸和身高极具辨识度,尤其是他初回京城,百官百姓相迎,没人能不认识他。 “三殿下,陪宁六姑娘出游啊?真般配!” “给三殿下请安,宁六姑娘好啊!” “三殿下安!宁六姑娘与您真般配!” 赫连墨脸黑到令人看不出他沉着脸,原本计划的相会,被一群人搞得乱七八糟。 徐伶浅笑着上前,福身一拜:“三殿下,我家主子为您备好了楼上雅间,请上座。” “你家主子方便吗?本殿想见他一面。” 赫连墨想试着与上阳楼东家定下全楼点花灯,给他的宁六姑娘一份浪漫。 “稍后伶儿会去询问,烦三殿下稍等。”徐伶招来正楼的姑娘,轻声吩咐,“带三殿下与宁六小姐去兰心雅居,我去问主子些事。” 赫连墨带宁漱玉随人上楼。 赫连玉与长左不能再跟上去,刚要找个桌子坐下,上阳楼红姑娘婀娜移步而来。 “小姐,上头有您的专属雅间,是否要上座?” “坐坐坐!” 赫连玉往长左身上一扒拉:“走!” 红姑娘跟在身侧,在前引路:“小姐可要用些糕点?楼里请来几个金陵糕点师傅,专精金陵糕点。” “好巧呀。”赫连玉侧在长左肩头,圆滚滚黑眸渗着精光,“多做一点吧,再准备一个食盒,走的时候带给师尊尝尝!” 红姑娘微微颔首:“明白。” “我对师尊也太好了吧!”赫连玉摸摸下巴,“长左哥哥,你说师尊为什么要同我生气呢?他是不是太不知好歹?” 长左:“可能吧。” 公子摊上这么个徒弟,还不踹出师门,心也忒善了! 他怎么就摊不上这么个好师尊呢? 进了雅间,赫连玉往窗外探,楼下花团锦簇,莺歌燕舞,繁华锦绣。 “小姐可需要奴家留下伺候?”红姑娘倒好热羊奶羹,望向赫连玉询问。 “不必了,你去挑几个好看的食盒,和几碟漂亮糕点,一并送上来就好。” 赫连玉自认为有些心意,虽然糕点不是她做的,但是食盒是她选的,摆盘是她摆的,呈现出来,怎么能不算她的心意呢? 红姑娘应下后离去,不多时便将东西一并送上来。 赫连玉专注地摆盘,长左专注擦剑。 兰心雅居内。 一袭薄纱阻挡,薄纱之外,琴女侍琴,歌女袅娜,视听双重雅宴,又有美食美酒相佐,实在人间乐事。 赫连墨与宁漱玉居雅间正堂,二人低声交谈些什么,时不时有轻笑声,气氛融洽和乐。 敲门声作响。 “三殿下,我家主子求见。” 赫连墨常年不在京,对京城势力全然不了解,也没有想结交的心思,只是这次,为了他的宁六姑娘,他想试试能不能谈下来。 “快请进来。” 赫连墨有求于韩行之,起身去迎他,宁漱玉紧跟着起身。 韩行之拱手:“草民韩行之,拜见三殿下。” “韩公子不必多礼。” 赫连墨请韩行之落座:“前几日回京,听闻二月一夜花灯,真是辉煌。” “昭阳公主初回京城,确实该庆祝一番。”韩行之客气,但也点明了缘由,“更何况,昭阳公主师承国师府,就算是燃一月花灯,上阳楼也是做得的。” 宁漱玉惊诧,抬眸望向韩行之。 赫连墨倒是知道这层关系,只是不太清楚上阳楼与国师府的关系。 如今明了,他也就没有其他疑惑。 “韩公子,本殿前几日请旨赐婚后,一直想为宁六姑娘点一次花灯,好不教外头看轻了她,韩公子这边是否方便?” 韩行之不改笑意:“殿下爱妻之心赤忱,韩某自然不能毁它,殿下可选好了时日?韩某也好叫人准备花灯样式。” “四月初三。”赫连墨凝望着宁漱玉,直看得她脸红。 四月初三是宁漱玉的生辰日,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赫连墨敢点明这是生辰贺礼,就绝对会有其他的生辰贺礼,他虽是武将,却不无趣。 二人浓情蜜意,韩行之看得牙酸,扯了两句,出了包厢。 刚出包厢,红姑娘匆忙过来:“主子,小姐下楼挑衅纨绔公子,非要和人家抢姑娘!” 韩行之:“……” “主子,劝过了,没劝住,怎么办呀?” 韩行之深吸一口气:“谁家的纨绔,看看能不能直接扔出去。” “郑玄郑大人家的,他家七个闺女,就这么一个独子,宠得厉害。” “宠得再厉害,也得扔出去。” 红姑娘诺下一声,下了楼,韩行之略思索一下,紧随其后下了楼。 楼下大堂呈四方形状,中间圆台为歌女舞女演奏之处,除却四通八达的楼梯外,三方布下桌椅,恰到好处的不紧凑。 此时,外围的客人们坐在座位上,楼梯上也倚着客人,正在看热闹。 “你可知本少爷是谁!本少爷的父亲是谁!”郑少爷气得脸涨红,大声威胁赫连玉,“你又是谁家的小孩!你父亲是谁!” “你怎么不问我母亲是谁?”赫连玉坐在桌上,晃荡着小腿儿,“你没有想过,我父亲可能是吃软饭的,或者入赘的?” 韩行之下着楼梯,险些脚滑摔下去,幸亏红姑娘及时扶住他。 郑少爷生的气戛然停顿,为了找回气势,他再次大声吼:“你母亲是谁!本少爷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赫连玉仍旧晃荡着小腿儿,悠然自在,“关你什么事,难不成你花天酒地,是经过了你父母同意?啊呀呀,你父母如此溺爱孩子呀?” “你——你胡说八道!”郑少爷不敢给自个儿亲爹抹黑,“我父亲才没有允许!再说,本少爷是与莫莫姑娘交流书法,你个小屁孩管不着!” “我也想和莫莫姑娘交流书法。”赫连玉理直气壮,甩着手里的银票,“我有钱!” 第118章 西域细作 郑少爷气得脸通红,指着赫连玉大声吼:“你放屁!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叫书法吗!” 赫连玉晃悠着小腿,无拘无束的模样惹人羡慕,稚嫩的嗓音格外嚣张:“我有钱!” “你放肆!”郑少爷拍桌,“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里是天子脚下!你个无知小儿竟敢如此放肆!” “天子脚下怎么啦?”赫连玉黑眸干净,“你是天子什么人,为什么不能对你放肆?” 长左走过去低声提醒:“你不怕回去受罚?” 赫连玉冲他俏皮眨眼,小声解释:“放心,罚不了。” “你——你——” 郑少爷直哆嗦,他哪里敢跟天子扯上关系,放了半天狠话,一句都威胁不了。 直到赫连墨走下楼梯,粗寒一声:“本殿听说有人在上阳楼胡闹,下来瞅瞅。” 韩行之稍加思索,迎过去告罪:“殿下息怒。” 赫连墨有求于韩行之,自然会卖给他一个面子,不会过于苛责,“毕竟是韩公子的地方,一同下去看看吧。” “是。” 赫连墨与韩行之一同下楼,宁漱玉在楼上俯瞰。 大堂中安静许多,无关之人多向后退去,将中间空出,免得被沾上莫须有的罪责。 赫连墨刚下楼梯,郑少爷一脸嚣张迎过去,跪拜:“小民郑岱拜见三殿下,殿下千岁!求三殿下替小民做主!” “抢人都抢不过,还要求别人替你做主?咦~”赫连玉故意扬声,“好无能呢~” 郑岱有了靠山,腰板也挺直了:“住口!三殿下面前,不得无礼!” 赫连墨制止郑岱,顿觉来错了地方:“楼上有雅间,带郑少爷和底下二人上楼。” 下属:“是。” 楼里诸位客人见没了热闹,心中颇有微词,但对方是皇子,众人自然是不敢抱怨。 赫连玉与长左被请上去,人群中有几个清楚二人身份的,但笑不语。 楼上,众人入雅间,无形的紧张萦绕不散。 郑少爷跪得干脆利索,指着赫连玉,冲赫连墨哭诉:“求殿下做主,她就是个刁民!对陛下不敬,无视皇威,大放厥词,小民建议严查她父母身份,最好打入大牢!” 赫连玉满不在意“切”了一声,溜达到郑少爷旁边:“你为什么喜欢莫莫姑娘?” 莫莫姑娘跪在一旁,身段婀娜,我见犹怜。 郑少爷蹙眉,并未搭理赫连玉:“求殿下做主,严查此女家族!” 赫连墨揉眉,俨然对郑岱有些不满:“郑玄郑大人的独子?” 郑少爷欣喜:“是!” 赫连墨:“……” 郑玄那种算得上老狐狸的人,怎么养出的二傻子儿子? “莫莫姑娘怎么不说话?”赫连玉戳戳她的肩膀,“是不是不太会说话?” “莫莫姑娘有口吃,你不要羞辱她!”郑岱英勇护美人。 莫莫姑娘感激看他一眼。 赫连玉摊手,寻一把椅子坐下:“是口吃不能说,还是不敢说,还有得考证。对吗,韩公子?” 韩行之拱手:“小姐猜测确实不假。” 赫连墨见二人在打哑谜,眸色微沉作思考状,并未插入。 郑少爷忍不住,逼问赫连玉:“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还是不要知道最好。”赫连玉晃悠两下小腿儿,“把人送去顺天府吧~记得说是我的功劳嗷~” 长左去抓莫莫姑娘,刚伸出手,莫莫姑娘便起身摸腰间刀片,朝赫连玉射过去。 赫连玉低身滑下椅子躲避,赫连墨将手中杯子弹出抵挡。 二人一躲一攻。 赫连玉毫发无伤。 长左迅速拔剑,抵在了莫莫姑娘脖间:“不许动。” 莫莫姑娘冷笑讥讽,吐出不算太熟练的中原话:“中原会是我们的。” “卸她下巴!”赫连玉急急吩咐。 长左有所动作时,还是晚了一步。 莫莫姑娘嘴角流出黑血,满脸冷漠嘲讽。 郑少爷已经看傻了,瘫在地上,全然顾不上什么,讷讷盯着倒地的莫莫姑娘,浑身颤抖。 “救、救命……” 长左垂眸:“我的失误。” “没关系,下次先卸人下巴。”赫连玉黑眸狡黠。 “尸体送到顺天府,让仵作们检查一下,如果能查到些线索更好。”赫连玉看向赫连墨,“三哥,你要这个功劳吗?” 赫连墨弯眸:“昭阳舍得?” “我有其他事要忙啦,抽空要见一下父皇,还要回去哄师尊,我还要读书练武,真的超级忙!” “行,三哥就多谢昭阳了,改日请你来府上做客,三哥府里有不少边关的奇花异草,许的你会喜欢。” “好呀好呀!” 郑少爷腿彻底软了。 他不傻,听得懂“昭阳”二字,也听得懂“三哥”“父皇”。 所以,方才他打扰了昭阳公主办案,还嚷嚷着办了公主家族? 郑少爷想到自家一品大官的爹,冷不丁摸摸自己的脖子…… 完了。 赫连玉指向郑少爷:“三哥,你派两个人护送他回府,将今日之事说与郑大人,让他有所防备,再排查一下府中众人,有无西域细作。” “行。”赫连墨应下,不由夸赞,“昭阳当真是聪慧。” “还好啦~”赫连玉谦虚摆摆手,“多看书自然懂得多些嘛。” “她看的是‘假王妃复仇记’。”长左补充,“按照她看书的速度,今晚能看到大结局。” 赫连玉:“……” 赫连墨:“……” 后来,赫连玉是被赫连墨拎到宫里的。 御书房。 赫连玉乖乖站在一边,等赫连墨汇报完上阳楼发生的事,她立马奔过去,抱着赫连肃的腰撒娇。 “父皇,你今日不忙吧,是吧!你都有时间听我的小琐事,肯定不忙!” 赫连肃眉梢轻挑,不愠不火:“有话直说。” “我不是才从金陵回来嘛,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女孩子,她叫林夕淳,父皇可以考校她一番,兴许不比状元差!” “还有还有!上官——” “小玉儿,林夕淳之事,国师已经给朕上过折子,朕会寻个时间试她一试。”赫连肃塞一块糕点进赫连玉口中,“方才国师传信,让你接下来几日住在国师府,好好巩固一下荒废的学业。” 赫连玉眼睛一骨碌,拿出糕点嚼一嚼,咽下去后问:“可是宫里不是在忙太后回宫的事吗?我不得跟着练一练规矩吗?” 第119章 都闪开 “你就不必了。”赫连肃摸摸她的小脑瓜,“太后回宫时,你跟在朕身边,单站着就行。” “这样呀~”赫连玉俏皮眨眼,“太后会不会生气呐?” “你与她打不着交道,管她生气与否。”赫连肃将赫连玉拎到腿上,掂量一下,“最近长了些肉,看来路上是没苦了你。” “还好啦~” “走到哪儿带哪儿的厨子回来,朕看你的凤阳阁要装不下!” “没事没事,我还能放国师府,国师府有好多空院子!” “呵。” 赫连肃抽了本折子,递给赫连玉,同时吩咐赫连墨:“老三若是没有其他事,便跪安吧。” 赫连墨没说多余的话,安静跪安离开,一同退下的,还有御书房内伺候的宫人们。 出了御书房,赫连墨终于松了口气。 他幼年时和兄弟们长大,见赫连肃的机会极少,除了必要的课业考问,他几乎见不到赫连肃。 长大后,他常年在外征战,除了凯旋后的例行夸奖,更难听到赫连肃对他说什么话。 方才在御书房,他硬着头皮讲完,如今放松许多。 但回想刚才,心底对赫连玉,到底是有些羡慕。 - “跟朕说说,怎么发现细作的。” “翻了师尊房间,发现了几封书信,然后……”赫连玉对着手指,挑眉一笑,“不小心看了几个字,然后就发现了嘛~” 赫连肃眼角抽搐,虎着脸:“你从哪里学的坏毛病,能随便翻别人房间,偷看人家的书信吗?” “那是我师尊,又不是别人!” 赫连玉理直气壮,气呼呼爬到御桌上,将折子推开,坐下。 一气呵成。 “师尊才不会那么小气!我们是最亲的人!” 赫连肃拧眉:“国师不教你‘礼’?” “教呀,天地人君亲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嘛。”赫连玉说的理直气壮,“我和师尊才不一样!如果凡事都按规矩来,该有多无趣!” 赫连肃见她鲜活生动,若是真按规矩养,怕是与永乐安乐一般,少了些生机。 “确实,若是按规矩来,你敢坐朕的御桌,已经够砍脑袋了。” 赫连玉小脚踩在赫连肃腿上,悠着力气:“父皇若是砍了我,师尊会生气呢,到时候就没有师尊这么厉害的国师了呢~” “也就你敢威胁朕。” “一般一般啦~” 赫连玉顺势提一提上官芸:“父皇,六年前林家反诗案有隐情。” 赫连肃并未顺着她的意思往下问,反而问她:“你可知这案子是谁负责的?” “谁呀?” “太子。” 赫连肃捻着赫连玉腮帮子,声音轻且有力:“太子是储君,身上不能有污点。” “可是每个人都会犯错。”赫连玉不同意他的话,“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应该是由正确与夸赞堆砌出来的。” 赫连肃沉吟:“你认为国师会犯错吗?” “当然会!”赫连玉扬声,“他就经常发脾气!无理取闹!” 赫连肃:“……” “还有!他大半夜弹琴吵人!他——” “看来国师也不是完人。”赫连肃制止赫连玉激情‘辱骂’,“可别在国师面前说,当心他罚你。” “不会啦,师尊那么大方,才不会生我气呢!”赫连玉说着,爬下御桌,“父皇,你自己想吧!林夕淳和上官芸的事,一定要解决嗷!我要回去看师尊啦!” 赫连肃没能喊住赫连玉,眼睁睁看着她跑掉,翻手摊开,掌心躺着她装钱的小荷包,哑然失笑。 “倒是便宜朕了。” 赫连玉先吩咐小太监跑腿回凤阳阁,让醒春和常安跟她去国师府小住几日。 等醒春与常安到,才出了宫。 “醒春身上有股菘蓝药香,生病了?” 赫连玉在国师府帮着伺候松针时,顺便背过一两本医书,识别过草药,虽说不能完全记住,但最基本的辨别药味,是没有问题的。 “回殿下,最近闲来无事,寻了几本书看,书目繁杂,唯独对医书有些兴趣,便学了一些。” 赫连玉夸赞:“看来是找到天赋了!以后学成,还可以做女医!厉害!” 醒春忙表忠心:“殿下明鉴,醒春绝无背主之心!” “昂?又不是背后捅刀子,什么背主嘛。”赫连玉摆摆手,“不是只有跟在本殿身边才是忠心,你可以去适合自己的地方,发挥你的才能。” 赫连玉目光移向常安:“比如常安呐,银作局掌印,还能处理昭阳郡的一些政令,不是很好吗?” 常安去昭阳郡前,就清楚赫连玉并非人畜无害,而是藏着利爪的大猫。 “为殿下办事,常安之幸。” 醒春略侧头去看常安,好像在理解着什么。 车辇一直到国师府,三人下了车。 赫连玉看着紧闭的大门,掏出备好的唢呐。 “都闪开!” 常安:“……” 醒春:“……” 唢呐声再度响起,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露出一张冒着冷煞之气的脸。 赫连玉:俗称死人脸。 赫连玉将唢呐塞给常安,奔向面无表情的谢让尘:“啊呀~师尊亲自来开门,好荣幸呢~” “吹错音了。” 赫连玉:“……” 好斤斤计较一男的。 赫连玉根本不想听他说唢呐,更不想听他说音律,绕过他径直冲了进去。 “师尊!我尿急!” 谢让尘手指微蜷,黑着脸让常安和醒春入了府。 “稍后你们随沈管家去无双园,收拾两间做你二人卧房。” 二人应下,暂先跟在谢让尘身后,随他进了主院。 京西道。 “太后,霜儿有些害怕。”约莫七八岁的小丫头站在楚太后身侧,眼中殷切。 楚太后微抬眼眸,慢条斯理:“害怕什么?” “京城越近,霜儿越怕,一是怕霜儿的身份,毕竟是罪臣之后;二是怕宫中贵人多,霜儿失了规矩。” 楚太后:“你是哀家选在身边的郡主,不必害怕。” 若不是还周家当年的情分,她绝不会放一个小孩子在身边。 只是周家当年的情分太大,她不还便显得太无情。 “可是霜儿听说宫中有位昭阳公主,恃宠而骄,霜儿怕冲撞了公主。” 楚太后在后宫争斗多年,哪能看不出一个小丫头的心思,无非是想拉她做个靠山,日后入宫压昭阳一头。 只可惜,她打错了算盘。 天底下,皇帝最大。 “昭阳是公主,确该娇嚣,你让让她便是。” 霜儿不甘心低头:“霜儿明白了。” 第120章 爬床 是夜。 赫连玉偷偷摸摸溜出无双园,一路摸到主院,溜进主卧。 “吱嘎” 门被推开。 赫连玉的小脑袋悄悄探进去,弯着腰,踮着脚,拱进房门。 只是,还未探进去,门兀的打开。 赫连玉措手不及,摔趴在地毯上。 回纹缠枝牡丹地毯用金丝、锦线、兔绒等织成,摔在上面,并不觉疼。 身后响起冒冷气的寒声,恍如有几千只怨鬼缠绕。 “过来做什么?” 赫连玉趴在地毯上,歪头回望谢让尘,无赖似的冲他挥挥手:“来和师尊商量小秘密呀~只能让师尊知道的小秘密呢~” 谢让尘看她表情,就知道她什么意思。 将她拎起,放到椅子上。 “说吧。” “是这样的!我在师尊府里发现了一个神迹!超级厉害!它会发射炮弹,一个炮弹就能轰死一大片人!” 谢让尘:“……” “师尊,你说说你,净藏着好东西不拿出来!要不是我找到了,它们就被埋没了!多可惜!” 谢让尘:“……” “我说完啦!明天我就让四哥过来拉走嗷~” “赫连玉。” “昂~师~~尊~怎么啦?” “好好说话。” “好叭!”赫连玉端正坐姿,将调戏的小表情摆正,正襟危坐,“师尊,你吩咐吧!” 谢让尘将人拎到自己怀里,捏着她后脖颈:“你知——” “师尊~不要骂人嗷,要懂礼貌。” 谢让尘哽住,盯着她乌亮星眸,咽下了教训的话,憋着口气,将她放到地上。 “你走吧。” 赫连玉眨巴眼睛,拽住谢让尘的袍子撒娇:“可是人家想和师尊一起碎觉觉~” 谢让尘眼皮子一跳,心知她又有什么鬼主意,挥开她的手,起身去桌前:“捋直舌头再说话。” 赫连玉‘切’一声:“师尊,你可真没情趣!” “……你明日将字书读一遍。” “哦。” 赫连玉不情不愿应下,挪到谢让尘腿边:“师尊,你该铺床去了,太晚了,要早些休息。” 谢让尘瞟她一眼,起身往内室去。 赫连玉追在他身后,“哎呀~我来帮师尊!” “你睡隔间。” 无双园。 常安和醒春坐在院中石桌前,石桌上摆着一壶热茶。 “殿下怎么还不回来?明日不得卯时起来练功读书吗?”醒春担心。 “或许在主院睡了。”常安稍加猜测,“国师向来纵容殿下。” “倒也是。听殿下说,过两日你还要去昭阳郡?春麦的事很忙吗?” “不是为春麦的事,这次为的其他事。” 常安没有细说,在没有确定下来前,他不敢外传。 建立军事学院的事,除了昭阳公主和皇帝清楚,皇子和大臣们完全不知情。 若是传出去,指不定会惹出多少风波。 “你若是想好好学医,明日去求殿下引荐一番,寻个入门的师父,总比你自学要快得多。殿下白日说的那番话,你多考虑。” “我明白。” 月悬高空,明亮皎洁。 月光透过薄纱窗,落到屋内地毯上,映照在地上……挪动的小人儿身上。 赫连玉在地上“蠕动”,四肢并用,悄声爬向雕花大床。 帷帐内,谢让尘侧身辗转,背对着床外侧。 窸窸窣窣的动静后,谢让尘胳膊被使劲儿一拽。 紧接着,鼓鼓囊囊的小家伙往他怀里钻。 小家伙凉飕飕的,贴上来又暖烘烘。 谢让尘刚准备假意惊醒,把人教训一顿再扔出去时,小家伙掏她的蓝色日记本了。 谢让尘:“……” 不知道该说她心眼子多,还是缺心眼。 赫连玉趴在谢让尘怀里,将笔记本搁在床边,掀开帷帐,借着月光的亮,开始着墨。 [师尊好香呢~] 谢让尘:“……” 越夸他,越坑他。 心眼子越来越黑了。 [明天让四哥来取大炮啦!轰隆隆~炸了皇宫也没关系!不过嘛,炸皇宫之前,先把东宁使臣吓一吓,要么老老实实当从属国,以后被灭,要么找个借口现在就灭,大夏版图又能扩大了呢。] [说起灭国,不知道太子哥哥和南诏公主怎么样了,唉,太子哥哥晚上睡觉还安全吗?心痒!他们真的能睡一张床吗?心痒!] [哦吼吼,二哥是最惨的,寄给独孤姐姐的情书,全被她烧了;太子哥哥虽然和南诏公主隔着家仇国恨,但好歹在一起了;黑黑三哥和白白小青梅在一起了;四哥院子里好像没女人似的,没见四哥和她们一起睡过,他不会喜欢卓六吧?] [对了,西域细作来袭!本公主一日找两个!牛逼!送陆侯一个功劳,送三哥一个功劳,明天送四哥,明天去太子哥哥家蹭午饭!] [啊呀呀,好忙好忙,师尊的课业只能懈怠了呢~真是一件麻烦事呀!] 赫连玉合上笔记本,往谢让尘怀里蹭过去。 蹭着蹭着,她被踹了出来。 谢让尘若无其事翻身,背对着她,顺便将被子全拉了过去。 赫连玉:“……” 以前他睡相明明很好呀! 他睡着了还会摸摸她的耳朵! 他还会给她顺毛! 当了人,怎么变这样! 赫连玉不服气,站起来迈过他身上,继续往他怀里钻。 赫连玉摆弄着谢让尘的胳膊,不停在他怀里翻腾。 第二天一早,赫连玉迷迷糊糊醒过来,还没醒盹,人就被拎起来,在空中荡了两个来回。 赫连玉睁开眼,对上谢让尘乌黑的眼眶,大惊失色:“师尊!你怎么可以把我抱到你床上!你不孝!” 谢让尘面无表情,拎着她后脖颈,在空中又荡了两圈。 他指着自己胸口湿漉漉的袍子,怨气浓郁:“怎么回事?” 赫连玉无辜眨眼:“老毛病了,我枕头上也有口水。” “这是你啃的。” 赫连玉义正词严:“胡说!我昨晚没梦到大鸡腿!可能是师尊你溢奶了!你是不是背着我生小孩了!” “……” 谢让尘温柔扯唇,轻轻将赫连玉放到地上,在她疑惑又忐忑的目光下,猛地拔出一把飞镖。 “玉儿,你今个儿若是躲不过去,就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汤药管够。” “!!!” 赫连玉立马抱住谢让尘大腿,乖巧软笑,夹出甜腻嗓音:“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师尊,人家跟你开玩笑了啦!你不要当真呀!” 第121章 你的心你的身 谢让尘右手把玩一个飞镖,在赫连玉战战兢兢,装乖卖巧下,轻飘飘握住掌心。 顷刻间,飞镖化为齑粉。 赫连玉后背一凉,抖着小腿往谢让尘身上爬,一边爬,一边夸他。 “师尊,你好厉害呀!可以把飞镖捏碎成粉粉,你真是太棒啦!” “师尊这么棒,才不会和我计较,对不对?” “一定是呀!师尊有大乃!” 谢让尘深吸一口气:“有容乃大,说完整。” “师尊有大容大乃。”赫连玉懵逼,“哪里不对?” 谢让尘把赫连玉从身上撕下来,拎在半空。 赫连玉下意识蜷缩双腿,冲谢让尘呲牙:“师尊?你不会是想烤了我吧?” 谢让尘对上她黑亮纯粹的黑眸,晃神间,好像又看到了那只成天捣乱的兔子,脸色稍缓:“往后不许偷溜进来。” “哦。” 就不听! 就不听! 谢让尘将人扔出屋子,换了身温和的白色素衫,衬得身形单薄有如竹风骨。 他扯了一条白底竹金纹绅带,系在腰间。 刚出门,就瞧见蹲在台阶边的小丫头。 赫连玉侧头:“师尊穿这么漂亮,要出门吗?” “浣衣。” 赫连玉:“……” - “今个儿怎么没见着国师?” 赫连迟进入国师府,并未看到谢让尘,转而问赫连玉。 “师尊洗衣服去了。” 赫连玉拽着赫连迟,到了府里偏北边的春斋园。 春斋园中,最显眼的地方,是一架黑洞洞的大炮,旁边摆着炮弹,凶煞戾气十足。 “四哥,只要一颗炮弹,就能炸几百号敌兵!” “这玩意儿一出场,敌军损失惨重,甚至会士气大减,往后再拉出来,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可是超级超级大的功劳!送给四哥做寿诞贺礼!” 赫连迟心跳猛烈,五脏六腑仿佛在激烈震动。 “噗…” 赫连玉黑眸圆瞪,盯着赫连迟唇边的血渍,惊呼:“四哥,你在吐血?!” 赫连迟忙用袖口擦净,甚至不顾上拿出手帕,他压制住躁动的心情,刻意沉稳下来:“没事,天干物燥,四哥有些上火了。” 赫连玉眼角一抽,上火难道不是流鼻血吗? 赫连玉没戳穿他,拉着赫连迟上前,将大炮的操作流程讲给他听。 赫连迟抱起赫连玉,激动难耐,亲了她两口:“小玉儿真是大夏福星!小麒麟!” 赫连玉拍拍赫连迟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低调,低调。” 赫连迟拉走大炮时,刻意找红布盖了起来,但物体太过庞大,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大臣们打探半天,什么都没打探到,只能铩羽而归。 临近晌午,赫连玉做客太子府。 由于赫连迟太过高兴,硬是陪着赫连玉去太子府,恨不得抱着赫连玉不撒手。 整个半天,赫连玉的腿没着过地。 太子得到消息,出门迎接二人,见赫连迟周身愉悦,心底感慨,赫连迟高兴的样子,实在是少见,也难得一见。 太子向赫连迟走两步,想接过赫连玉,偏生被他躲开。 “四弟抱了一路,不累吗?” “劳皇兄惦念,臣弟不累。” 赫连迟抱着赫连玉不撒手,太子也没办法,总不能跟他硬抢。 “备了曲水流觞席,图个乐趣,不知昭阳是否喜欢。” 太子领着二人入府。 风月两三日,京中暗地里掀起排查西域细作的风潮。 转眼便是太后回京。 太后回京的声势不算浩大,但宫中迎宴不能落了规格。 赫连玉乖巧站在赫连肃身边,目光落在缓步走来的楚太后身上。 楚太后右手边的绿妩腿脚已经恢复利索,左手边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模样灵动,左顾右盼。 宫妃皇子们行礼:“恭迎太后回宫。” 赫连肃拽着赫连玉上前,二人先后开口。 赫连肃敷衍至极,杵在原地:“贺喜太后回宫。” 赫连玉仰头,脆声道:“昭阳也贺喜太后回宫。” 楚太后本就不对赫连肃抱什么期待,只是目光在赫连玉身上旋了一圈:“看来皇帝极喜爱昭阳公主,头一个便带来见哀家。” 霜儿大着胆子去看赫连肃和赫连玉,见赫连玉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贵惊艳,顿时放下戒心,目光去寻赫连肃。 赫连肃手搭在赫连玉肩上:“昭阳聪敏,性子温和,朕自然是极喜她。” 一众宫妃和皇子们又将头低下一分:陛下说瞎话不打草稿! 楚太后见过赫连玉,心里头对她的性子有所考量,对于皇帝说的话,她一个字儿都不信。 楚太后:“哀家想来也是,昭阳瞧着便性子乖巧。” 话落,赫连玉仰头看她。 她可是坑了楚太后银子的,楚太后说这话,得多违心。 楚太后换袍入宴前,霜儿偷偷跑出去,溜达到了宴殿外的园子。 太子一众坐在桌前,二皇子怀中抱着昭阳公主。 “二哥过得这么惨,你还笑!” 赫连嵊从天兴城赶回来,正好赶上太后回宫,风尘仆仆,茶水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赫连玉往他嘴里塞糕点,爬到桌上,晃荡着小腿儿,煞有其事:“爱情这种东西很奇妙的,真正的爱情,是放手!是成全!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二哥,你学着点吧。” 赫连嵊郁着气,没喝赫连墨给他倒的茶,抢了赫连迟的酒杯,灌入喉。 “你个小屁孩懂个屁的爱情。” 太子目光陡然移向赫连嵊。 赫连墨瞥向赫连嵊。 赫连迟微眯眸子盯着赫连嵊。 赫连嵊完全意识不到危险,哼声:“你还在尿床的年纪,就别指点二哥爱情不爱情了,把书读好吧,日后你若是有喜欢——” 赫连迟把糕点塞赫连嵊嘴里,将他堵了个完完全全,冷声讽他:“二皇兄自个儿没能耐得到想要的女人,就少说两句,不是谁都想听你说话。” 赫连嵊:“……” 四弟永远这么该死! 赫连墨附和一句:“二哥,你少和小玉儿说些有的没的,她还不到年纪。” 太子出声:“老三老四说的在理。” 赫连嵊:“……” 好吧,他错了。 赫连玉抬脚踩两下赫连嵊:“二哥,你以后会为独孤姐姐守寡吗?” “守、守寡?”赫连嵊眼角一抽,“你想说守身?” “啊,对!” 赫连嵊轻咳:“小孩子少打听乱七八糟的事情。” “二哥,你瞧你多虚伪!”赫连玉爬到桌子上,怒斥,“你的心喜欢独孤姐姐,你的身体却会睡别——唔唔——” 太子强制捂住赫连玉,将她从桌上抱下来:“孤见昭阳鞋子脏了,去偏殿换一双吧。” 第122章 谨言慎行赫连玉 赫连玉挣扎不得,被太子轻松抱进偏殿。 宫人们恭谨低头,不敢随意上前。 太子招来辞冬:“去取双鞋子,给昭阳换上。” “是。” 赫连玉坐在矮榻上,脱下本就不脏的鞋子,扬着下巴,哼唧两声:“我又没有说错!二哥就是想吃着碗里的,还想占着锅里的!” 太子坐到她身侧,“孤没有想说你错的意思,老二想要的太多,又不想舍弃,这些纠结苦楚,他自然该受。昭阳无须为他劳心费神。” “哇哦~还是太子哥哥渣的明明白白!” 太子:“……” 园里,三位皇子饮茶斟酒,聊些宫内外亦或者朝堂上的新鲜事。 “下月初三,二哥四弟可有时间?”赫连墨跃跃欲试邀请。 “你有事?”赫连迟问他。 赫连嵊灌一口酒:“我平时十分清闲。” “那便好。”赫连墨眼睛放光,“下月初三上阳楼坐坐?宁小六诞辰,你们给她撑撑场面去?” 赫连迟觑他一眼,对他过分热忱一个女子,甚是不解,目光又移向赫连嵊,同样耽于一女子,当真是离谱。 赫连迟没有驳他面子:“尽量。” 赫连嵊无所谓:“宁六小姐是三弟正妃,我们去也合礼。” 窃听多时的霜儿见时间差不多,转身回了楚太后身边。 殊不知,她才离开,赫连墨便向她那处望去。 “素心,方才是什么人?” 素心神出鬼没,长得又极高挑,冷不丁出现,将人吓一跳:“回殿下,是太后身边的钦霜姑娘,原是岑王周家的小郡主,但陛下治了岑王的罪,褫夺身份,钦霜姑娘如今不再是郡主。” “岑王周家的女儿……”赫连墨望向赫连迟,“若是没记错,岑王是四弟办的。” “是,周家倒卖粮仓粮食,插手恩科,数罪并罚,原本该满门抄斩,只是周伯益一脉尚有用处,如今软禁在十王府,若是能戴罪立功,许的能减轻罪责。” “四弟今年风头尤盛。”赫连墨轻笑,有意说之。 “不及三皇兄凯旋求娶。”赫连迟眼角悬笑,眼底浓云笼罩,似倾碾之势,“京城少女哪有不倾心三皇兄英姿的?都恨不得寻一个如三皇兄一般的儿郎。” “四弟说笑了,四弟文武双全,不少千金才是倾心仰慕。”赫连墨回他一句,语气稍带嘲讽。 赫连嵊有两分醉意,知道不能再喝,伸手去拽二人:“时间不早,该入宴了。” 女眷一方,花红柳绿,珠光宝气,娇俏的、端庄的、柔弱的、嚣张的,应有尽有。 园中,永乐公主黏在安乐公主身旁,携手游赏坛中芳花,身后宫人阵仗浩荡,没有人能轻易近身。 “此次你去天兴城,可是给赵妃娘娘长了脸,过几日安生下来,就得给赵妃娘娘升位分。”安乐公主螓首蛾眉,说话柔声细语,噙着笑,“赵妃娘娘也算熬出了头,不必再担心你的婚事。” 赫连雅眉梢挂着轻松,“多亏了昭阳与国师,还有二皇兄的帮忙。” “今个儿随本殿去公主府坐坐?”安乐公主轻拍赫连雅柔荑,慵懒掀眼,“府里头新来了两个琴师,长得极美,伺候人的功夫也是一流。” 赫连雅顿时羞红了脸,手足无措,细声说:“皇姐,你、你怎么……” 安乐公主撷一朵娇艳红花,簪在永乐发上:“驸马身子有亏,本殿与他感情甚笃,自然不能与他和离,这些个面首,他也是知情。” 赫连雅吃惊,驸马不行,皇姐竟然愿意替他隐瞒,这对他也太好了! “今晚来本殿府中玩玩?”安乐眼梢有风情,平添几许妩媚,“放心好了,必不会破了你身子。” 赫连雅眼里纠结,半推半就下,红着脸应下。 二人游赏几处鲜花,往人群里去。 各家夫人小姐们见二人来,忙停下各自的话,行礼参见。 婉转歌声如黄莺,并未因为两位公主的到来,而停下。 安乐公主浅笑,不见愠色:“都平身吧,本殿听歌声清澈婉转,音色娇怜,怎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陆侯夫人福身回话:“公主有所不知,方才有位贵人娘娘送来一个宫女,叫她在此处歌咏,宴会不散不许停。” 安乐公主给身后人递了一个眼色,那人离开,将唱歌的宫女拽了过来。 只见,宫女双颊红肿,分明是遭了掌掴之刑。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是柳贵人送奴婢来的,奴婢不敢不从啊!”宫女一边磕头一边哭诉,好不可怜。 “好了。”安乐公主派人扶起小宫女,“若是犯了错,自有宫规处罚,柳贵人此举实在过分。” 安乐公主带小宫女离开,又吩咐人去寻了柳贵人和皇贵妃。 偏殿内,赫连玉小口小口喝羊奶羹,耳边是辞冬绘声绘色描述安乐公主之事。 “柳贵人很得宠吗?”赫连玉许久不在宫里,也不大关注后宫之事,“她好嚣张。” 敢在太后的回宫宴会上惹事,不知道该说她太愚蠢,还是有恃无恐。 “柳贵人有孕,加之柳贵人的亲舅舅是老三的部将,凯旋后得了封赏,升了官,她这几日便长了两分气焰。”太子为赫连玉解释。 “父皇还真是身强体壮。”赫连玉啧啧两声,“太子哥哥,为什么你们还没父皇能生——” 太子捂住赫连玉的嘴,龙章凤姿难续,颇为咬牙切齿:“赫连玉,你说话注意些。” 赫连玉掰开太子的手,劝导:“太子哥哥,你们不能讳疾忌医!你们这么年轻,怎么还没有父皇一个半老的老头子厉害嘛!” 太子扯唇,转身吩咐周擅:“去和老二老三老四转述一遍,一个字儿也不许落。” 赫连玉杏眸溜圆,乖乖黏黏去搂太子:“人家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要告诉他们嘛~~~” 太子捏她小脸,恨铁不成钢:“孤可不信你能学会谨言慎行!” 赫连玉语气诚恳:“太子哥哥不要狗眼看人低!” 太子:“……” 罢了,听听便习惯了。 第123章 买什么 赫连玉与太子好一通掰扯,直到宴席开始,赫连玉入座。 辞冬和映月从旁伺候,赫连玉便专注吃喝。 宴会上众人姿态各不相同,有低声交好,有谨慎观察,大多数人规矩赏歌舞。 太后身旁,霜儿神情嘲讽。 不明白赫连玉到底哪里配得皇帝和一众皇子们喜爱。 如此重要的场合,她不好好表现,反而吃吃喝喝,哪里像一个公主。 赫连玉能感受到霜儿的恶意,她抬手,示意常安低身:“太后身边的女孩是什么来历?” “罪臣岑王之女,养在太后身边,被夺了郡主封号,如今无名无分,唤作霜儿姑娘。”常安低声为她解释,以布菜为掩饰,又添上一句,“殿下当心,岑王的案子与您有些牵扯,不知她是否会怨恨殿下。” 赫连玉点点头,但她不常在宫中,更别提去太后宫里,因而霜儿想害她或者怎样,难如登天。 赫连玉不为渺茫的事发愁,开心指挥常安给她布菜。 原本布菜的宫女退了下去,换常安顶上。 常安打小入宫,伺候人的功夫不在话下,又熟悉赫连玉的口味,观察她眼神儿落在哪道菜上,便落筷过去,极其贴心。 太子距离赫连玉最近,调侃问她:“常安用着顺手,怕是给昭阳万金,也不换吧?” 赫连玉歪头看向太子:“太子哥,你想用万金换常安吗?” “昭阳愿意?”太子浅笑晏晏,“只怕昭阳元愿意,常安不愿。” 常安垂眸,漂亮浓密的睫毛安安分分下压,遮住眼中的一切,直到太子提到他时,才回话:“常安听主子吩咐,万金、千金、百金,亦由主子定论。” 太子不着痕迹流露些失望,面不改色与赫连玉调侃:“昭阳身边的人各个忠心,不错,不错。” 赫连玉胳膊搭在桌上,眨巴着大眼睛:“太子哥哥换吗?换吗?” 太子没明白赫连玉的意图,她当真想换万金?但他又不信她会傻乎乎拱手让出常安。 “昭阳说换,孤自然答应。” “那太子哥哥准备好万金,宴会散后,常安跟太子哥哥走!” 常安睫毛轻颤,身形虽未动,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像极了秋日簌簌风下枯树,岿然不动,却自内腐朽。 “不过……”赫连玉尾调长了小羽毛,划到人心尖儿上,“如果常安晚上跑回来,你可不能抓他回去。” 太子:“……” 敢情套他万金来了。 常安唇角轻勾,低声附和:“殿下放心,常安认路。” 不远处,赫连迟看到几人的动静,侧目望向身后的卓六:“过去问问发生了什么。” 卓六犹豫:“殿下,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赫连迟眼角含笑,“本殿有逼他们吗?本殿不过是让你去打听,他们愿意说,自然会说。” “若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赫连迟笑意温柔且深邃,“那本殿明日参礼部尚书一本。” 礼部尚书是太子一方的人,太子必定会护着。 卓六:“……” 卓六过去了,不过他不敢问太子,他也不敢说他家殿下威胁太子的话,只挪到赫连玉身边,啪嗒跪下,可怜兮兮问:“殿下,我家殿下想知道您方才聊了些什么。” 赫连玉:“……” 四哥像是有什么大病。 太子眼角一抽,朝赫连迟望过去,二人对视,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 赫连玉抬脚踩踩常安的小腿,一尘不染的鞋子格外精致贵气,常安的袍子并未有一丝尘屑。 “你跟卓六过去,顺便跟四哥说说换银子的事,回头带你和醒春去上阳楼吃饭!” “常安明白。” 卓六不太理解,但听到了银子,他心里有猜测,约摸着……他家殿下要被坑一笔。 不过,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家殿下应该挺乐意的。 卓六带常安过去,二人低着身子,绕在后边走动,不甚引人注意。 但对于时刻注意赫连玉的人来说,他们的动作十分显眼。 比如,落在霜儿眼里。 “太后,您看昭阳公主,她身边的狗奴才也忒不知礼了,宴会上随意走动,眼里哪有您的存在。奴才不懂事,主子占很大责任,肯定是昭阳公主有意为之。” 楚太后脸上仿佛被打了一个巴掌,她慢条斯理:“奴才不懂事,是主子的错?” 霜儿颔首:“霜儿认为是的。” 楚太后余光睨着霜儿:“你质疑昭阳公主,说到底也是哀家的错?” 霜儿小脸煞白,忙扑通跪下:“霜儿无知,霜儿僭越,与太后无关。” 楚太后本就没想将她如何,但也不至于对她多么上心,只要让她体面活着,足矣。 楚太后让绿妩带霜儿下去,别再惹下祸端。 宴会进行大半,赫连玉吃饱喝足,犯了困。 “太子哥哥,我能因为肚子痛离开吗?” 太子:“……可以。” 借口都有了,离开还不简单? 赫连玉离席了,并且以一个极不走心的借口。 昭阳公主离席,影响并不大,不过楚太后总觉得心里头不对劲儿,派人跟了两步。 回来再禀报时,那人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荷包:“太后,这是昭阳公主给您的回宫贺礼,说是孝敬您。” 楚太后:“……” 用她的银子,孝敬她? 到了国师府,是长左抱赫连玉回的无双园。 路过主院时,谢让尘偶然经过,偶然注意到赫连玉,再偶然递上一条小毯子,披到她身上。 他说:“偶然路过。” 继而,轻飘飘离开。 长左无言,送赫连玉到无双园,便去主院寻谢让尘。 “公子,名单已经交到陛下手里。” “嗯。让厨房炖一盅桃花羹,醒了给她送过去。” “明白。” 寥寥夜色,皎皎月牙。 赫连玉睡饱后醒来,已经天晚,提笔写下。 [现在有八万多积分,可以换好多东西呀,可是换什么好呢。] [大炮降价了耶!五百积分一架!] [再买一架,过段时间给三哥送过去,三哥是大将军,当然要配一架大炮。以后三哥和四哥看不顺眼还能互殴,互相发射大炮,biubiubiu~] [给师尊买个什么好呢,师尊辣么喜欢洗衣服,给他买个好看的搓衣板!我对师尊好好嗷~] 第124章 夜闯皇宫 万寿宫内。 楚太后捻着佛珠,手中举着一本经书,倚在软塌上,细细品读。 绿妩从旁伺候,霜儿端着一盏茶进来。 “太后,天色晚了,您早些歇息吧。” 楚太后放下经书,抬眸朝霜儿瞧过去。 宫灯明亮,霜儿的模样,像极了故人。 霜儿见楚太后盯着她看,心知楚太后又想起了她的祖母,也就是岑王的母亲,数十年前已经过世,但是据说她的祖母救过太后一命。 凭借着老人们的交情,岑王一脉过得一直不错,只可惜,犯了滔天大错。 霜儿有些怨恨自己的父亲,若是安分守己,她如今仍是郡主,回了宫,她身份不会比昭阳公主低太多,除了太后的宠爱,她还能讨皇帝和皇子们欢心,何尝不能成为最尊贵的郡主? “你退下吧。”楚太后回过神,略不喜霜儿眉眼里明晃晃的算计,但也不想计较,“你年纪小,早些休息。” 霜儿欢悦,轻快应下:“霜儿谨遵太后懿旨。” 霜儿退下后,楚太后一并挥退了伺候的宫人们,独留下了绿妩。 “查到些什么?” “回太后,绿妩查到了昭阳郡种新春麦之事,与太子、国师、昭阳公主皆有关系。” “春麦?”楚太后垂眸拔下护甲,“春麦年年有,为何今年如此特别?” “据昭阳郡回来的探子报,昭阳郡试种的春麦亩产可达百石。” 绿妩话音落下,楚太后兀的抬头,双目错愕:“百石?亩产百石?” 绿妩颔首:“是。绿妩起初并不相信,于是又派了两个探子去查,如今春麦种下一月,长势极好,有经验的村民说保守七八十石,若是长得好,百石不成问题。” 楚太后将手按在桌上,喃喃:“寻常春麦也才十几石……” “明年,明年大夏就真正五谷丰登了……” “怪不得皇帝如此……” 楚太后倏地轻笑,望向绿妩:“怪不得兄弟四个都纵着那小丫头,她有点东西,国师,也是个有真本事的。” 绿妩低声:“国师很疼爱昭阳公主,据说许多东西都是国师特地为公主拿出来的。前几日昭阳公主搬到国师府暂住,特地入宫送来几盒荔枝,分别分与了陛下、皇贵妃和凤阳阁内宫人们。” “她倒是大方。”楚太后阖眸,“凤阳阁那些个宫女太监,跟了个好主子。” “还有一事,陛下给您送来一位侍奉女官,明日入宫,唤赵钰儿,是赵妃母族侄女,也是上次大选未录秀女,听说与昭阳公主发生过矛盾。” 楚太后懒散闭着眸子:“改个名儿吧,皇帝如此宠溺昭阳,哀家便遂了他的意。” “是。” 京中形势复杂,漩涡一个接一个,倒下一个站起一个,更迭着权利,纵情着声色。 三皇子府。 “滚!” 宴会散后,赫连墨照例从军营溜达了一圈,临近子时才赶回来。 没料到,宁家送来一个庶女,说要替宁六姑娘试婚。 赫连墨当下就恼了。 倒反天罡! 公主下嫁有让婢女试婚驸马的,但也得双方同意,没听说大臣之女嫁皇子,要给皇子试婚,明摆着瞧不起他!认为他身子有病呗! “殿下,小女仰慕您许久,如今能为姐姐尽一份力,是小女的荣幸。”宁七小姐面含春色,想要上前靠近赫连墨,“小女为您更……” “素心!把人绑去宁大人府上,还有,备马,本殿要入宫!” 宁七小姐脸色煞白,她没有想过会被退回,她从未想过会有男人不要送上门的漂亮女人。 素心拎着麻绳,三下五除二绑了宁七小姐,带了几个人,赶往宁府。 赫连墨气得胃疼,换了一身常服,连夜赶往宫内。 听闻皇帝夜宿翊坤宫臻贵妃处,他直接夜闯。 常海吓得魂儿都没了。 但也幸好,他闯的是亲娘的宫殿,若是其他妃子,这会儿他已经被拉出去杖刑了。 赫连肃与臻贵妃半夜被闹醒,又听说他如此急躁失了分寸,担心有什么大事,一刻也不敢耽搁。 结果…… 赫连墨见到赫连肃,扑通跪下:“父皇,儿臣就要遣散后院,也不要其他女人!还有,儿臣要参宁大人折辱皇子!他偷摸给儿臣送女人,还说要试婚,他不要脸!” 赫连肃听着听着,脸越来越黑,大半夜闯进宫,就为了女人的事?还要参他岳家? 臻贵妃听到儿子这样说,忙跪到他身边:“陛下,墨儿年轻气盛,口无遮拦,是臣妾教子无方,还请您不要怪罪。” “母妃,和您没关系,本来儿臣能和后院的女子们相安无事,都怪宁大人那个老匹夫!竟然敢给儿臣送女人试婚,他摆明了骂儿臣身体有问题!” 臻贵妃气急:“老匹夫!改天让你舅舅参他一本!再打他一顿!老娘的儿子身子好得很!那是战场上的大将军!才不会有问题!” “就是!”赫连墨看向臻贵妃,委屈巴巴,“母妃,宁大人欺负儿臣,他还虐待过宁小六,可讨厌了!” “母妃让你舅舅揍他!老匹夫!敢欺负老娘的儿子儿媳妇,呸!” 赫连肃干脆坐下,常海给他倒了一杯温茶,面无表情看着母子俩唱双簧。 一刻钟后,母子俩口干舌燥,齐齐望向主位上的赫连肃。 “唱完了?” 赫连墨挺直腰板,朗声说:“回父皇,唱完了。” 臻贵妃垂眸:“陛下恕罪。” 她本不想纵着儿子这般,可儿子格外珍视宁家那庶女,她又能如何? 陛下年富力强,她不能纵容儿子去觊觎,如今她只能珍惜当下,她不能与儿子离了心。 “你想要遣散后院的女人?” “是,求父皇成全。” 赫连肃放下茶杯,望向臻贵妃,臻贵妃伴他近二十载,立即知晓他什么意思,福身退了出去。 臻贵妃看殿外皎月,宫内寂寥,转身往主殿去。 皇贵妃耷拉着脸,被她挤占了半张床。 “你家墨儿闹腾。”皇贵妃闭着眼,缓声抱怨,“你还来吵本宫。” 臻贵妃挤占皇贵妃身侧,揽着她胳膊:“我也嫌他吵,陛下方才赶我出来,倒也清闲了。起码明早无须伺候他早朝。” “他为何连夜入宫?朝廷上的事?”皇贵妃声音渐轻。 “不是,宁大人给他送女人试婚,他生气了。” 皇贵妃立马睁开眼,精神了许多,蛾眉轻挑:“宁大人怀疑你家墨儿的那方面能力?” 臻贵妃啐一声,抬手去捏皇贵妃胳膊:“谁知道老匹夫怎么想的!挑衅皇家颜面,他有几个脑袋够砍!也就是我家墨儿性子好。” “若是放在当年,你我嫁与陛下前,要派个女人去试婚,陛下能提刀屠了你我满门。” 皇贵妃捂她唇:“你说话注意些,这若是传出去可不好听。” 第125章 春日宴 “管他好听不好听。”臻贵妃紧贴在皇贵妃身上,香酥软玉般,“姐姐,我真替墨儿发愁,他怎么就不能接受那些女子?天底下哪有他这样的男儿?哪怕齐王齐王妃恩爱,可早年齐王不也妻妾成群,后来——” “你可闭嘴吧!”皇贵妃美眸嗔她,“祸从口出。” “哦。” 代雁快步进来:“娘娘,陛下派人请臻贵妃回殿。” 臻贵妃抱住皇贵妃的胳膊,耍赖闭上眼:“本宫睡了,让陛下去容妃那边儿吧。” 皇贵妃眼角一抽,容妃向来与世无争,巴不得不见陛下,就算见陛下,也是过去卖个乖讨点赏赐。 半夜让陛下去容妃殿里,容妃第二天就能来她们这里发疯。 “不若你回去?容妃这会儿兴许睡下了。”皇贵妃试图挣扎。 臻贵妃死死抱紧她:“就不去!” “你当心明日他罚你。” “罚就罚,无非是罚些月银、抄个经书,禁个足。”臻贵妃慵懒伸腰,抵在皇贵妃颈窝,“陛下身上硬,不如姐姐又软又香。” 皇贵妃:“……” 若不是相处十几年,她当真会将臻贵妃扔出去。 代雁见状,出殿回信儿去了。 不多时,代雁回来。 “陛下派人传话,让臻贵妃明早寅时过去伺候。” 臻贵妃:“……” 这可比伺候他上早朝起得还早。 臻贵妃怨气极重回了偏殿,踏进去时,满脸堆笑。 她忍。 第二日,三皇子夜闯翊坤宫之事传遍六宫,三皇子被罚三十仗刑,也狠狠敲在了宫里众人心上。 赫连玉清晨醒来,醒春伺候着她盥洗,常安从旁讲这件逸闻。 “那今日就去看三哥——” “殿下,您今日要赴皇贵妃的宴,选几个侍读。”常安温声提醒,“方才国师送来十块玉腰牌,让您赠与侍读。” “师尊算出我要选十个侍读?”赫连玉拍手,“他既然算出来了,直接送去就好嘛,怎么还要让我过去,很累的!” “国师说他并未算过,您选几个侍读都可以,十块腰牌只是为了让您尽情挑选。” 赫连玉:“……” 他竟然不算了! 太懒了! 为此,赫连玉捏着千褶鲜虾包,跑去主院。 “别闯,公子在沐浴。” “他又在沐浴?”赫连玉唇上油汪汪,鲜亮得很,说话间有一股浓郁的虾仁香味,“诶?我没有想闯!不要污蔑我!” 长左紧盯着她:“哦。不信。” 长左对赫连玉的认识——敢想敢干,混世捣蛋。 赫连玉哼哼一声,拽着长左新袍子,娇声指挥:“走!出府!我带你去上阳楼用早膳!” “公子不许你早膳用太油腻。”长左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可是上阳楼早膳不油腻呀,精炖鸽子八米粥很好吃的!” 长左抬起下巴,缓声:“三十两银子一小碗,太贵。” 赫连玉沉默,挤出僵硬的微笑:“您不是每月几万两入账吗?您不是个有钱公子哥吗?您不是轻飘飘买过一个戏楼吗?昂?” “该省省,该花花。”长左仰望苍穹,“府里早膳不花钱。” 赫连玉:“我请你。” “好。” 赫连玉:………… 赫连玉如愿去了上阳楼,带着长左常安与醒春。 一顿饭吃了二百多两银子。 赫连玉刚有点心疼,就发现能记在她师尊账上! 欸~ 不心疼了! “再拿几碟糕点,放到食盒里,全都记在师尊账上!” 红姑娘应下,“小姐,食盒还由您摆盘吗?” “不了,这次给皇贵妃送去,摆的漂亮点嗷。” - 春日宴美其名曰春日踏游,千娇同乐,实际上特意要求的携带子女最好在七到十岁,已经暗示了真正目的。 定在坤宁宫后的御花园,既有对昭阳公主的重视,又有敲打各家安分守己之意。 御花园内百花齐放,千姿百态,各有其美。 赫连玉到时,已经有许多夫人小姐恭候。 夫人小姐们在宫人们引领下,于御花园的南边游赏。 虽说是部分区域,但也抵得过一个寻常大院儿,足够夫人小姐们游赏。 御花园他处有侍卫巡逻把守,防止有心人做些祸乱之事。 赫连玉带着食盒,先去见了皇贵妃。 彼时,皇贵妃在亭子里,正与几位侯府夫人聊天。 “娘娘,昭阳公主到了。”宫女过来禀报。 话音落下不久,赫连玉就到了,身后的常安拎着精雕紫檀木食盒,醒春辞冬款步婀娜。 “昭阳,快过来。”皇贵妃趁着赫连玉还没行礼,冲她招手。 赫连玉奔过去,矜持冲皇贵妃笑笑:“昭阳带了些糕点,都是上阳楼极为精致的吃食,还有几道新品。” “昭阳有心了。”皇贵妃抚过她的发丝,代雁派人添了一把早就备好的椅子,与皇贵妃挨得极近,皇贵妃弯眸,将她拢到身旁的椅子上,尊贵抬眸,“摆上吧,让各位夫人也尝尝。” 夫人们福身:“谢皇贵妃娘娘,谢昭阳公主。” 亭子里发生事,远远落在各家年纪尚幼的小姐们眼中。 “那就是昭阳公主吗?她身上穿的好像是锦绣坊的镇店之宝欸!她头上是不是簪了一支木簪?” “嘘,小声些,不要被娘娘和公主听到!” “昭阳公主好白呀!眼睛大大的,笑起来也好好看!” “对呀对呀!你看公主身边的宫女,身上的衣服也好好看!公主对她们一定好好!” “你们七嘴八舌议论些什么?究竟懂不懂规矩?”小姑娘个头不高,紧绷着的小脸恨不得抬到天上,只用两个鼻孔看人,“你们出门不会让婢女穿好看的衣服吗?做样子谁不会?” 一个胖嘟嘟的小姑娘歪头,非常坦诚:“西门珞,你婢女的衣服就不好看。” “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本小姐?”西门珞横眉冷冷望着她,“本小姐姑母是臻贵妃,父亲是大将军,表哥是皇子,你又是有什么东西?你这副尊荣,公主只要不眼瞎,绝不会选你。” 小姑娘被气得眼睛通红,将父亲母亲叮嘱的“在宫内要谨言慎行”给抛了个干干净净,直直冲上去,将西门珞扑倒,抓她头发。 “你才丑!” 第126章 惩罚 二人缠打做一团,旁边的小姐们没有一个敢劝架阻拦。 一个着蓝衣裳的小姑娘觑向凉亭,再看扭打在地、毫无规矩的二人,眼底幸灾乐祸。 小姐们不敢拦,宫女们也不敢碰,机灵点的小宫女跑去凉亭汇报。 彼时,皇贵妃正捻着糕点,蛾眉轻蹙。 赫连玉疑惑:“不好吃吗?” 皇贵妃放下糕点,眉梢淡淡愁意:“味道不错,模样也精致鲜艳,其中有两分青竹味道,让本宫想起了江南故里。” “皇贵妃想故乡了呀,那向父皇请旨,回去探望一次嘛!” 皇贵妃失笑,掩住眉梢愁丝:“日后再说吧。” 入了宫,可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往常出宫,要么是陪陛下微服私访,要么便是陪陛下祭祀,还有一次例外,是她偷了陛下的腰牌,探望病重的母亲。 那次偷腰牌,她被禁了三个月的足,宫里风风雨雨,传她失宠,那时确实惶恐,想了不少招子争宠。 现在想起,心绪已经淡下许多。 其实,宠不宠,在陛下,不在她们。 二月入宫的新人中,谁不争宠?争宠的法子一个比一个新奇,那又如何? 如今不过两月,便死了两个贵人,十六七岁的年纪,花儿一般,早早便枯萎。 皇贵妃悲伤感秋,赫连玉磋磨着让赫连嵊带皇贵妃去江南溜达一圈,正好试试能不能引出桃娘子,顺便让皇贵妃散散心,赫连嵊也能缓解一下失恋的痛苦。 小宫女匆匆忙忙赶来,跪在地上:“皇贵妃娘娘,西门小姐与陈家小姐打起来了。” 皇贵妃抚眉:“拦下没有?” “回娘娘,奴婢们不敢拦,怕伤着小姐们。” “代雁,你过去瞧瞧,将二位小姐带过来。” “是。” 代雁离开的功夫,御书房伺候的小临子拎着食盒过来。 “见过皇贵妃,昭阳公主,各位夫人,奴才奉陛下旨意,给各位主子送来一盅八味肉糜粥,另,陛下请昭阳公主宴后去养心殿用晚膳。” “不——” 赫连玉来前托人给三皇子捎了口信,说宴后去看他,如今正要张口拒绝。 “咳。”皇贵妃掩唇轻咳打断,浅笑嫣然,“昭阳快尝尝,这八味肉糜粥是御膳房新花样,陛下想着你呢。” 赫连玉瞥了一眼各家夫人,看向小临子:“知道了。” 小临子与几个小太监匆匆回去复命,刚离去,代雁便领着方才打架的陈家小姐与西门小姐拜见。 “臣女参见皇贵妃娘娘、昭阳公主。” 二人衣衫发丝凌乱,礼数倒是规矩。 赫连玉下意识撑着下巴,打量二人,醒春从旁无声提醒她注意坐姿,赫连玉这才放下手。 “给本宫与昭阳说说,方才发生了何事?” 陈小姐大胆抬头,圆润的小脸有两道红印子:“回娘娘的话,臣女与几家小姐们正夸昭阳公主身边儿的宫女姐姐衣裳好看,西门小姐便气势汹汹冲上来,怒斥臣女模样丑陋,甚至说……说昭阳公主让宫女姐姐穿好衣裳,是在做样子!” 陈小姐最后一个字儿落下,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看得赫连玉替她膝盖疼。 “娘娘,她在胡言乱语!”西门珞站在原地,伸手指着陈小姐,极为气愤,“陈铮铮污蔑臣女!她嫉妒臣女家世,这才强加臣女罪责!臣女冤枉!” 皇贵妃看向赫连玉:“昭阳有何见解?今日本就是为你选侍读,不若你来定夺?” “好啊!”赫连玉毫不迟疑应下,“醒春,将见了二位小姐争吵之人全部带过来。辞冬,你去准备数份笔墨纸张。” 各家夫人们互相对视,不大理解赫连玉的意思。 莫不是要签字画押? 学刑部那一套? 不过有一说一,这位昭阳公主当真是不负娇嚣之名。 赫连玉朝常安勾勾手指,常安乖乖低下身:“常安,你猜猜。” “常安愚钝。” “猜对有奖励。”赫连玉露出从谢让尘那里学到的“温柔微笑”,“当然,猜错有惩罚。” 常安对自家主子的‘奖励’‘惩罚’存疑,浓密睫毛微垂,面容白皙俊俏,衬得他皎洁无瑕:“常安猜测,殿下想让作证之人书写二位小姐争执过程,以防有想串供者出声,相互掩护,乱了虚实。” “不对哦。”赫连玉目光落在陈小姐和西门小姐身上,“她们都议论了本殿,都在宫内斗殴,一起罚吧。” 皇贵妃:“……” 跟陛下一模一样! “至于笔墨,本殿要选侍读,自然该考问她的学问,这学问第一要,便是字迹。” 常安听着觉得亏心,他家主子写的字,真心不好看。 “你猜错了。” “常安愿受殿下处罚。” 常安不太能猜到是什么,但能确定不会是打板子之类,正因为不是这些个实实在在的惩罚,他心底透着抹忐忑,如浮木拍浪,暴风宁静,挠的人心痒、惴惴。 赫连玉收回手,搭在桌边,招呼二位小姐起来:“先起来吧,本殿不大懂宫里规矩,就罚你们一百大板吧!” 二位小姐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各自的亲娘按在地上,一同求饶:“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小女年幼,实在遭不住如此重责呀!臣妇愿替女受责!” 皇贵妃只是看着,并未参与一分,完完全全将此事交与赫连玉处理。 赫连玉眉头紧锁:“是重了些。” 两家夫人还未来得及高兴,赫连玉便再次开口。 “可是本殿没有耐心听她们辩解。本殿只想听真相。” 陈小姐理直气壮:“臣女所言便是真相!” 西门小姐同样气势不虚:“臣女没有半分虚言!” 赫连玉摆摆手:“本殿允许你们再讲最后一遍,若是这一遍你二人所言仍不相同,每人一百大板,若是所言相同,每人一个大板,以示警告。” 陈小姐在赫连玉话音落下前,再次重复:“臣女所言皆实!” 她侧目望向西门小姐。 西门小姐气得咬牙,却也不能再执一词,她不想逞一时之快,死在宫里。 “臣女认同。” 赫连玉开始翻旧账:“也就是说,西门小姐当真说过本殿给宫女穿鲜亮衣服,是为了做样子?” 第127章 东宁使团 赫连玉一通质问,直接压得西门夫人和西门小姐白了脸。 当下,哪能不认? 西门小姐终于消了几分气势,怯生低头:“殿下恕罪,臣女是无心之失。” “本殿一向宽容。”赫连玉看向皇贵妃,“她有姑姑姐姐在后宫吗?” “她出身西门,与臻贵妃是同族。”皇贵妃适时提醒。 “那便交由臻贵妃管教,现在就由西门夫人送去吧。” 如此一来,西门家算是被淘汰出局。 各家夫人们也明白,昭阳公主年幼,但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好糊弄,从陛下与皇贵妃的态度上,她们也能瞧出些端倪。 赫连玉处理完这件事,让辞冬分发笔墨纸砚,当场考问各家小姐们的学问。 “每人写一个字,本殿看与你们有没有缘。” “昭阳从国师那里学的本事?” “不是呀,看谁顺眼就留谁,还需要学吗?”赫连玉眨眨眼。 皇贵妃:“……” 不会又在憋什么大招吧? 事实证明,赫连玉当真没有憋大招。 她看谁的字迹顺眼,就给她们送了国师府腰牌。 总共送出去三块。 工部尚书小孙女颜甜甜。 大理寺少卿幼女方正衿。 镇北将军独女舒幼。 宴散之后,赫连玉抓紧时间去了养心殿,想早点回去,探望一下赫连墨。 “既然选了侍读,日后去盛文馆便有伴了。” 赫连玉扒拉赫连肃的龙袍:“父皇,你胡说八道什么呀!什么盛文馆?人家听不懂啦~” 赫连肃按住赫连玉的小脑袋:“你听得懂。” “听不懂!” “听得懂。” “听不懂!” “听得懂。” “听不懂!” …… 据常海回忆,那日晚膳时,陛下多饮了一碗粥,许是口太干所致。 当晚,赫连玉出宫迟,便没有探望三皇子。 回了国师府,赫连玉没见到谢让尘,将剩下的腰牌扔他桌上,跑回了无双园。 沐浴之后,赫连玉披着薄衫,从床底下摸出一本话本子,正津津有味看时,房门被敲响。 赫连玉手比脑快,将话本子塞到枕头底下,一脸无辜望向来人。 常安见赫连玉这般,疑惑试探:“您方才在藏话本子?” “没有!”赫连玉嘴硬,且理直气壮,“我很久没看过了!还有,你来干什么?” “领罚。” 赫连玉想起白天的事,从枕头底下摸索,抽出一本书,示意常安凑近些。 常安走上前,单膝跪在榻前,微落眼皮,目光定在书名上。 特工训练手册。 赫连玉递给常安,常安伸出双手,稳稳接过。 “上次给你的是普通士兵训练手册,这本是稍微厉害些的,主要训练天赋高的人。” “这本书你誊抄几本,送给父皇、太子、二哥、三哥、四哥各一份,留下原本送去昭阳郡,用于办军事学院。” “明白。”常安应下后,抬眸去看赫连玉,“这就是殿下的惩罚?” “你愿意当成奖励也可以。”赫连玉无赖摊手,“反正奖励惩罚都是这个。” 常安眼梢含笑,如融雪煦阳:“那常安斗胆,视作殿下的奖赏。” 吩咐完事情,常安退了出去。 赫连玉摸出话本子,看了三个章回,临睡前,在日记本上许愿。 [希望明日师尊能放我出去玩~] 一夜安眠。 清晨,赫连玉满怀期待醒来,却发现—— 天杀的! 下雨呢! 她出不去了! 不过,没有什么能难得住赫连玉。 她撑着伞,一路小跑到主院,拖着裙摆的泥点子,找到正在煮酒的谢让尘。 他一袭红衣,实在耀眼。 “师尊~” “你好漂——” “停那。”谢让尘伸手抵住想往他身上扑的赫连玉,“回去换衣裳。” 赫连玉低头看新换的绿色裙衫,果断脱掉,塞在谢让尘怀里。 “师尊喜欢洗衣裳,给!回头送你一块超级漂亮的搓衣板!” “……” 谢让尘将她的绿裙放到一旁椅子上,看她着豆绿色薄纱中衣:“离门窗远些,若是冷了就……” “忍着吧。” 赫连玉:“……” 好有攻击性的师尊。 谢让尘刚煮好酒,长左便推门而入,衣角微微浸湿,手上拎着一个大食盒。 “哇哦~长左哥哥好辛苦!下雨天也要替师尊跑腿~~~” 赫连玉幸灾乐祸。 长左将食盒放到桌上:“上阳楼的早膳,给你带的。” 赫连玉噎了一下,果断改口:“长左哥哥好辛苦!一起吃点叭!” 京城绵延春雨三日,百姓们也得了清闲,三五好友串门,快哉悠哉。 雨水刚歇,东宁使臣团便马不停蹄赶来。 鸿胪寺好一番忙碌。 下了朝。 “三皇兄腿上的伤好些了吗?前几日京城阴雨,这两日三皇兄又忙着接待使臣,倒真怕将腿上的伤耽搁了。” 如此阴阳怪气,绝对赫连迟莫属。 赫连墨面不改色:“有劳四弟挂念,小玉儿给本殿送过伤药,已经大好。” 赫连迟嘴角弧度深邃:“小玉儿倒真是闲不住,阴雨不绝也善心泛滥。” “今夜上阳楼点灯,四弟没忘吧?” 赫连迟阴阳怪气他们这一众兄弟,赫连墨早就习惯了,偶尔回他几句,要么就挑他话里有用的听。 他们改变不了赫连迟,只能被迫接受。 反正……听几年总会习惯。 “原本忘了,不过三皇兄提醒,如今又记起了。” 赫连迟抬脚离去,潇洒得很。 赫连嵊吊儿郎当打了个哈欠,挤到赫连墨身边:“方才父皇朝上说什么了?我好像听到了和亲。” “东宁使臣带来一位年幼皇子,以及一位适龄公主,要与大夏和亲,并且请求大夏送出一位公主,去东宁和亲。” “大夏可没有公主给他们糟践。”赫连嵊冷嗤,“若是真开了送和亲公主的先河,保不准那些个国家怎么觊觎小玉儿。父皇和国师不会允许。” “东宁的质子能留下,但和亲公主怎么办?父皇要留下?” 赫连墨微摇头,低声道:“都留不下。” 赫连嵊毛骨悚然,探究的目光与赫连墨交汇:“父皇说的?” “嗯。”赫连墨微颔首,“二哥,你得先受累,和亲公主要指给你做侧妃。” “不是!凭什么!”赫连嵊暴躁蹦起来,“老四他也——” 赫连迟站在远处,冷冷转身,吓得赫连嵊将话咽了下去。 第128章 上阳楼赴宴 赫连嵊弱弱低声,冲赫连墨反驳:“老四他也没有正妃侧妃,凭什么不指给他。” “不知。” 二人咽下这番谈论,一齐向前走去,赫连迟站在原地等待二人。 “四弟有事?”赫连嵊毫不心虚,“若是无事,不如去上阳楼坐坐。” “可。” 三位皇子同乘一辆马车,不远处的大臣们神色各异。 “宁大人,听说你给三皇子送庶女试婚?哈哈哈……好样的!有胆!”陆侯拍拍宁大人的肩膀,笑得畅快。 宁大人老脸拉的极长,还要赔着笑:“侯爷说笑,都怪下官夫人,乡野出身,实在是缺教养,下官回去就教训她!” 陆侯眼底掠过一抹嘲讽,暗骂宁大人老匹夫,这种事女人家哪里做得了主?竟然推到女人家身上去!简直是个软脚虾,担不得大任的东西! 陆侯余光瞥见太子与郑玄出来,拱着手笑呵呵上前:“臣见过太子。” “陆侯不必多礼。”太子眸光清澈潋滟,“这几日招待东宁使臣,陆侯辛苦。” “为君效力,都是臣应该做的。”陆侯客气两句,瞥向郑玄一眼,“陛下命臣办一场两国交流比试宴,臣一人难免欠缺妥思,想邀郑大人与臣同去,好提些意见,以免在东宁小国面前,损我国威。” 话说到这份儿上,郑玄也没道理不去,二人同太子行礼退去。 - 四月初三,上阳楼。 黄昏时,几辆精致奢侈的马车驶入上阳楼。 宁六小姐身旁陪同着一个婢女,模样清秀,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唤作庆儿。 “小姐,三殿下对您真好,这满楼花灯实在昳丽,花销定然不小!” “好了,我们先进去吧。” 上阳楼西楼今日不招待客人,如今只有赫连墨与赫连嵊在座。 太子到时,歌舞已经在唱跳演奏,偌大的台子,底下只有寥寥几人,空荡又辉煌。 “四弟怎么还没到?被事绊住了?”赫连墨略显急躁。 太子入座解释:“老四去国师府接昭阳,遇到了两拨刺客,这会儿应该快来了。” 赫连嵊把玩着白玉酒杯,眼底含笑:“老四也忒倒霉了,青天白日的遭刺客。” “那些刺客身上有桃花刺青,被擒住的都吞毒自尽,一个活口也没留。”太子说话不紧不慢,“幕后之人如今还在调查。” 赫连嵊眼底笑意凝滞,不动声色继续:“那可得早日调查出来,不能让四弟白白受惊吓。” 宁六小姐与庆儿款款而来,正欲行礼,被赫连墨一个箭步窜过去,拉到椅上坐下。 “今日你是寿星,你最大。” 宁六小姐笑笑,略带歉意颔首:“太子殿下,二殿下,臣女失礼了。” “无碍,今日你是寿星,你高兴便好,何必在意那些虚礼。”太子温和说道。 赫连嵊附和:“对,不必拘谨。” 几人吃喝闲谈,主要是赫连墨拉着宁六小姐聊天,他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和宁六小姐说。 远到他在边疆杀敌,被困后生啃羊肉,近到他今日中午吃了几碗饭,跑了几趟恭房。 太子与赫连嵊实在没眼看,却也对赫连墨心生几许艳羡。 约莫两刻钟,赫连迟与赫连玉姗姗来迟,二人身上隐约有血腥味,淡淡的,不太真切。 “诞辰快乐,这是送给宁小姐的贺礼。” 醒春从旁递上一个精致方盒。 “多谢昭阳公主。”宁六小姐弯眸道谢。 “听说来前你们遇到了刺客?”赫连墨关心道,“小玉儿有被吓到吗?” “她被吓到?可别说笑。”赫连迟接话,“她飞镖扔得极准,每一镖都扎在刺客心口,这小丫头还在飞镖上淬毒。凡是被她扎到的刺客,全都化成了血水,骨头渣都不剩。” 几人望向赫连玉,说不出的震惊。 赫连嵊低喃,问出了几人所惑:“小玉儿不怕吗?” “还好。”赫连玉气定神闲,“师尊也是这么训练我的。他会刻意甩一把飞镖,让我躲,上边也淬毒,习惯了。” 醒春从旁微垂眼眉,嘴角轻扯,她家主子可太会造谣了。 这几日阴雨,主子便整日逗弄国师,搞得国师心思烦乱,抓一把飞镖想扎主子,还威胁说淬了毒。 但到底是舍不得,主子拽着国师衣裳撒撒娇,国师只能扔掉飞镖,警告主子下次不许了。 当然,事实上,主子下次还敢。 醒春对自家主子的嘴有一个清晰认知,除却明确命令,不要相信她嘴里蹦出的任何话。 “国师太过分了!”赫连嵊为赫连玉打抱不平。 “二哥会帮我教训师尊吗?”赫连玉期待追问。 赫连嵊眨眨眼,捻起桌上的酒杯:“宁六姑娘喜欢吃什么口味?我们点菜吧,天色也不早了,稍后去飞桥上走走,东楼那边有拍卖,看你喜欢什么,让老三给你拍几个。” 宁六小姐尴尬点点头,看了赫连玉一眼。 赫连玉沉默,冲赫连迟吐槽:“男人真是靠不住。” 赫连迟揉揉她的发丝:“四哥还是很可靠的。” 稍后,红姑娘领一众俊男美女来上菜布膳,一举一动,尽是美感,踩着琵琶节拍,极有仪式感。 桌上菜色鲜亮又精致,惹得人胃口大开。 赫连玉拿起小酒壶,跳到地上,先给宁六小姐倒了一杯酒,令她受宠若惊,又从太子开始,一直倒到四皇子,最后倒她自己的酒杯时,毫不意外被拦住。 “小玉儿,你年纪小,不准饮酒。” “某个小家伙不会以为,倒一桌酒,就没人发现她不能饮酒吗?” “你喝酒违法。” 赫连玉眼睁睁瞧着几人碰杯,点点头:“两个时辰后见效~” 赫连迟看她:“什么?” 赫连玉神神秘秘:“两个时辰后你们就知道了。快吃饭吧!多吃点!” 赫连玉边说边夹了一块薄如蝉翼的鸭肉片,搭配上晶莹剔透、雕琢如凤的黄瓜片,视觉上的享受,也是味觉上的享受。 赫连玉积极投喂,给几人夹菜,甚至绕着桌子转悠,给每个人都夹许多菜。 没人搞得懂她在做什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但一直到结束,赫连玉都没有惹幺蛾子。 实在是……太不对劲。 飞桥上。 赫连墨揽着宁六小姐,深情拥吻,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在他们身后做陪衬。 赫连玉咬着袖子,坐在马车上嘤嘤:“他们感情好好。” 赫连迟瞥了一眼便收回,不理解对着啃有什么意思,方才二人才用过膳,虽说漱了口,但还是恶心。 他遮上赫连玉的双眼,冷清浇灭她的热情:“看什么看,又没人让你亲。” 第129章 跪下 “四哥!话不能这样说呀,我可是公主,等我长大,想亲谁就亲谁!” 赫连迟掌心发烫,低啐她一句:“小小年纪,净胡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赫连玉扒拉开赫连迟的手,哼唧两声,抬眼看了一眼月亮“快了。” “什么快了?” 赫连玉从他身边挪开,后退几步,赫连迟疑惑看着她。 兀的。 赫连迟脸色微变,眸光犀利如刃,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他抹了一把唇上的黑血,望向赫连玉:“小玉儿得给四哥一个解释。” “很明显嘛~”赫连玉指向上阳楼,“有人要团灭大夏皇子呢~” “我救了你们哦~” 赫连玉冲守在马车旁的醒春招招手:“走啦!回府!” 赫连迟拽住她:“你怎么知道?” “我师尊是国师诶!”赫连玉笑眯眯挥手,“明日见~” 这会儿他们几个应该都吐了血,明天有好戏看喽~ 赫连玉喜滋滋上了马车。 “殿下有喜事?”醒春问。 赫连玉晶眸微弯:“没有呀,不过京城最近会很热闹。” 醒春:“……” 有殿下在,京城何愁不热闹? 马车回到国师府,赫连玉径直跑到主院。 “师尊!师尊!” 谢让尘看她跳脱无拘,将她按在原地:“何事?” “师尊~~~~” “……把舌头捋直。” “哦。” 赫连玉扯扯他的衣袍,黑眸淬着光,“上阳楼的细作投毒,想要把太子、二哥、三哥、四哥一起毒死,真的好大胆!” “你想如何做?” “我给他们四个解了毒,但是下了昏睡粉,今晚过后,他们要睡够三天三夜才能醒~” 赫连玉语气骄傲,闪着小恶魔的光。 “他们昏睡不醒,就会有狗急跳墙的人,然后——一网打尽!” “师尊,我是不是超级聪明?” “夸我夸我!” 谢让尘嘴角轻勾:“是不错。” “嘻嘻~” “正好趁着这三日清闲,你将书房的书整理一遍,第三日晚我检查。” 赫连玉沉默,并默默转身,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唉…命苦……” 谢让尘指尖划过她的后脖颈,微凉,细腻,引起须臾的颤栗,若有似无最令人发寒。 “年纪轻轻不要总是叹气。” “……” 翌日早朝。 皇帝金銮殿大怒,东宁使臣被禁,上阳楼被封,四位皇子与一位公主死生未卜,京城恍如愁云密布,惨淡且人人自危。 国师府内。 赫连玉总觉得奇怪,早上醒来后,就一直燥热,可能是初夏时节,她内心多浮躁。 她一个人无聊,但又不喜读书,逗弄谢让尘,是她最大的乐趣。 主院。 四位皇子昏迷不醒,政务积压,分到国师府的多了不少。 赫连玉到书房时,谢让尘埋首案牍。 “师尊,忙公务呢呀?” 谢让尘抬眸,潋滟羽睫如蝶翼般,易碎又旖旎,瓷白的肌肤与他妖孽模样相得益彰:“过来。” 听。 声音也如冷玉。 “师尊!”赫连玉不知为何,扑到他身上后,心底的燥热减少许多,甚至有股清幽的舒适,她夸赞,“师尊好像个妖精~” 谢让尘垂眸瞟她乌黑发丝:“我好看?” “师尊当然好看!我赫连玉的师尊得一脉相承的漂亮!” “……” 承谁的脉? 承她的脉? “你何时修炼?” 赫连玉小身子一绷,脑瓜子迅速寻找对策:“等——” 谢让尘截住她的话,不容置疑:“今日开始。” “会不会太早?师尊你不是被压制了吗?要不等一切都结束再说吧!” 谢让尘揪住她的后脖颈,赫连玉本能的往他身上挂,可怜兮兮抱住他:“你一向喜欢明儿复明日,此事由不得你,今日必须开始。” “哦……” 赫连玉扯扯他的衣裳,故意给他弄乱,往他身上爬去:“师尊呐~先学什么呢?” 谢让尘拿出早已预备好的功法,塞到她手里:“老规矩。” 先背。 再练。 晚上检查。 会了有赏。 不会要罚。 赫连玉膝盖一颤,“还、还罚跪吗?” 谢让尘沉默:“你是决定练不会?” “……倒也不是,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嘛!我就是问问……还罚跪吗?” “嗯。” 赫连玉撇撇嘴,往他怀里狠狠蹭几下,瓮声瓮气,尽是不乐意。 四位皇子府重兵把守,来往之人严密排查,京城多处遭遇各司突袭检查。 唯有国师府保持着宁静…… 或许并没有。 赫连玉哼唧两声,跪在谢让尘主卧雕花大床正前方:“师尊,我明明第三遍练出来了,你凭什么还罚我!我不服气!” 谢让尘自她身后走来,手里捧着一本书,落座在雕花大床上,睥睨着地毯上小小的一团,眼底晦涩。 “前边两遍耍着玩,第三遍才用真功夫,玉儿的态度还是不端正。” 赫连玉低着头:“我就是跟师尊开个玩笑,谁知道师尊玩不起!” “起来吧。” 赫连玉惊讶一下,弯眸站了起来。 “跪下。” 赫连玉沉默,咬着唇,乖乖跪好。 “起来吧。” 赫连玉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低着头,撑腿站起来。 “跪下。” 谢让尘话音响起时,赫连玉已经屈膝跪下。 “对不起,师尊。”赫连玉皱皱小鼻子,“我错了。” 谢让尘见惯了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乍一正经,甚至低落,他心也揪起来,不好受。 可她不能一辈子都做个孩子,就算她想,他也不会同意。 明明是她先…… “玉儿,过来。” 谢让尘放下书,轻叹一声,唤她。 赫连玉眼眶泛红,心里说不出的委屈拧巴在一起,裹在心脏上,她头也不抬,挪动膝盖,膝行到他床边。 谢让尘蹙眉,下了床,屈膝在她身侧:“生气了?” 赫连玉眨眨眼,绷着稚嫩的声音,但仍能听出一抹哭腔:“没有。” 谢让尘抬手落在她后脖颈,这是她最没安全感和最有依赖性的地方。 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到了她的瑟缩和回避。 “玉儿,抬头。”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没有任何愠色,似乎能包容一切。 赫连玉鼻头一酸,泪水像是断了线,啪嗒啪嗒掉个没完,她更不敢抬头。 第130章 对不起 “抬头。” 这一次,比刚才的温和,要多七分强势,灌满了不容拒绝。 赫连玉不得不抬起头,泛红的眼眶,乌黑濡湿的眼睛,时不时皱缩的鼻头,以及下意识轻咬的唇瓣,无一处不在透露她的委屈。 谢让尘指尖划过她脸上的泪痕,薄凉唇瓣上下轻碰:“委屈?” 赫连玉不答话,眼睫上眨落一滴晶莹泪珠儿。 看模样,确实委屈。 谢让尘收回手,凤眸没有挑起一丝异样的弧度,淡漠又冷静:“不许再哭了。” 他极少用这种命令的句式和语气。 此时的他,有了几分师尊人伦的严厉底色。 赫连玉瞪着他,哽了几息,把哭噎咽了下去。 “我从前对你太过纵容,以至于你意识不到态度不端的利害。” “明日起,你在无双园学功课,不许私自出院。” 赫连玉张口要反驳,被他冷淡如黑晶的目光吓得闭上了嘴,茫然点点头。 “老规矩。” 谢让尘话音落下,便起身朝外走去。 赫连玉听到关门声,小心翼翼回过头,见人真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她锤了锤跪麻木的双腿,鼓了鼓嘴,摆正了姿势,继续跪在床边,叹了口气。 师尊更年期了。 真难办。 罚跪倒是没什么,反正以前也跪习惯了。 可他阴晴不定也忒折磨人了! 赫连玉半抬起头,摸出日记本,唰唰写。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唉~赫连玉啊,自己选的师尊,跪着也要宠!跪!跪它两个时辰!] [还有两天,四哥他们就要醒了,这两天里,东宁会不会挑衅大夏?嗷嗷嗷~好期待!] [话说,西域那边的蛮族也该收纳一下,最多几万人吧?干脆打下来得了!还能来个民族融合~大家都是炎黄子孙,一起创建强盛大夏呗!] [这里,重点表扬一下独孤姐姐~嘻嘻~独孤姐姐帮忙去昭阳郡当武师,专教女子武艺,收获了好几个漂亮小姐喜欢,比摇摆不定的二哥强太多了!] [说起渣男,不得不重点提一下太子哥哥~真是渣的清醒哇~虽然太子哥哥温文尔雅,仪表堂堂,但他根本不会爱人呀!爱人如养花,他往上面泼大粪~奇奇怪怪,太子哥哥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能为了阿里娅剖心的样子!越来越不像!] [还有四哥!小京官的女儿呢?为啥他到现在也没喜欢?没有八卦可以看,好无聊!] [重点说说师尊吧,他一定是更年期到了!一定是!医书上说,更年期会让情绪波动很大!阴晴不定!他今天还骂哭人家了!] [小本本全都记上!等师尊老了,我在他耳边念叨给他听!] 赫连玉写完,撇撇嘴,继续跪。 跪到半个时辰时,她就撑不住了。 脑袋昏昏沉沉,腿也酸,膝盖也麻。 想躺下。 不过师尊会生气。 赫连玉深吸一口气,打算再坚持坚持。 轻悄的推门声响起。 赫连玉心底燃起希望。 师尊是来心疼她的叭! 一定是! 身后带起一阵凉风,以及一声微恼的:“起来。” 无情极了。 赫连玉抬腿要起来,用了三四次力,腿却不听使唤地动不了一点儿。 她一屁股坐到腿上,转过头望向谢让尘,一比一复刻他的冷漠:“没跪够时间,不起。” “那就继续跪。” 他越过她,袍子衣角擦过她时,微凉的触感令她打了个冷颤。 他脱下外袍,坐在雕花大床上,一挥手,帷帐阻隔了他们之间的对视。 赫连玉:??? 他不推辞一下吗? 这就睡了? 不是! 好歹推辞一个回合呀! 她是不想起吗?她是起不来! 赫连玉哀嚎,痛定思痛,决定滚出去。 她尝试抻直了腿,躺在地上,酥酥麻麻又酸又疼的感觉,令她忍不住呲牙。 她稍微用力,朝着门口方向滚去。 谢让尘:…… 他有想过她不会反思,但没想过她要耍无赖。 成天像个小混账! 怎么没学到他身上一点儿好?哪怕一点儿仪态都没学到! 滚了约莫五米,赫连玉脑袋晕乎,身上酸痛麻辣,难受得很,干脆躺平直接睡。 遇事不要慌张,先睡一觉。 第二天没准就忘记了。 赫连玉大大咧咧躺那儿,像个刚从乱葬岗拉出来的死人。 谢让尘不太能接受,扯了一床薄被,扔到她身上:“明日交一份检讨,一万字。” 赫连玉忍不住睁开眼睛:“夺、夺少?” 满是不可思议。 “有问题?”谢让尘屈膝,凤眸沁了一抹凉,“那就两万字。” 赫连玉:“……” 不敢动了。 再喘口气儿,可能就加到三万字了。 由于不知道自家师尊在抽什么风,赫连玉乖乖点头,说什么听什么。 乖得不得了。 直到第二天。 谢让尘沉默低头,看着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小脑袋,陷入沉思。 他眠浅,如果有动静,他一定能听到。 昨晚,他什么都没听到。 于是,谢让尘面无表情把怀里的小家伙推开,起身坐在榻边,思索昨晚发生了什么。 思索她可能会用的阴损歹计。 “师尊~”赫连玉醒来,见谢让尘直勾勾盯着她,笑眯眯挥手打招呼,“昏睡粉好闻吗?” 谢让尘:“……” “哦~昨晚人家知道惹师尊不高兴,所以特地写了好多对不起嗷~为了方便师尊看到,就写在了师尊的衣服上,还有身上嗷~” “哎呀!师尊这么一把年纪了,竟然有腹肌耶~好神奇呢!不过就是不方便写字!” “最方便写字的,是师尊的后背哦~” 谢让尘:“……” 他上辈子是犯过天谴吗?收这么个玩意儿。 “唉,师尊,你不要生气了,人家都这么诚心给你道歉了,再生气就是你小心眼!” 谢让尘:“……” 这口锅太大,太黑。 他不太能背得住。 “哦对了,师尊你该刮毛毛了,都长到小腹——” 谢让尘动了,抽了条丝帕,塞到赫连玉那张喋喋不休的嘴里,抓着她后背的衣裳,将她拎出房间。 挂在了主院旁合欢树树梢。 “长左,盯住她,不许放她下来。” 长左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明白。” 赫连玉:??? 怎么又生气了! 瞅瞅师尊这开不起玩笑的样子! 她以后要做更过分的事,他岂不是会砍死她? 真烦! 玩不起! 真烦! 第131章 办法 赫连玉在合欢树树梢趴了半天,无聊到和长左聊天。 “师尊为什么惩罚我?我不是他最疼爱的乖徒弟吗?” 长左很难对她这句话做出反应,沉思一二后,道:“你偶尔的行为,确实不像人能做出的。并且,公子性格还算可以。” 起码,仁至义尽。 他不敢想象,赫连玉是他徒弟,他会在第几天劈了她。 “唉~真是的,我也是诚心道歉呐!” “公子已经在浴池待了两个时辰,池子里的水黑了两遍,他差点把自己洗破皮。” 赫连玉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真的呀!我就知道师尊厉害!沐浴也能沐这么多次!” 她跪得难受,师尊当然也要难受一点点啦~ 长左:“……” 幸好。 她不是他徒弟。 公子上辈子是挖了她祖坟吗? 京中风雨一波又一波,最愁云惨淡的,是后宫。 皇贵妃和臻贵妃对坐,唉声叹气。 “方才本宫去求陛下,本想出宫去看看嵊儿,或者让代雁去一趟也好,可陛下就是不松口!” “可不,我昨个儿夜里跪他养心殿门前,他见也不见!” 代雁进来禀报:“惠贵妃求见。” 惠贵妃,加封后的赵妃。 惠贵妃进来后,见二人愁容满面,忙安慰:“姐姐们切勿忧思过重,虽说陛下不允见几位皇子,但大抵是不会出事。昭阳公主是国师的徒弟,国师怎会不管?他们中的又是同一种毒,不会出事的。” 这边刚安慰完,养心殿便传来消息——召永乐公主觐见,商量和亲一事。 惠贵妃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皇贵妃和臻贵妃见状,悲从中来,忍不住为自己儿子落泪。 养心殿内,永乐公主见礼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皇。 她与他不常说话,也没有什么可说,如今又谈起和亲,更是战战兢兢。 赫连肃坐在宝座上,抬眸端详这个待嫁年纪的女儿。 “安乐府上的琴师,合你的心意吗?” 赫连雅脸煞白,倏地跪下。 这种私密之事,父皇怎会知道? 女子失节、不安于室,一向是大事。 更何况,她还是公主。 “东宁要与大夏缔结两姓之好,你怎么想?” 赫连雅沉默,不敢作答。 赫连肃知道她性子内敛又少有主见,此时不禁恼怒,将手中茶杯砸到她身前。 “父皇息怒。” 皇子为女人苦苦哀求,公主怯懦毫无主见。 年过不惑,他终于意识到他从未尽到过父亲的职责。 他是皇帝,也仅仅是皇帝。 不是谁的丈夫,也不是谁的父亲。 “朕问你,和亲之事,你真正想法如何?”赫连肃起身,停在赫连雅身前一步处,“抬头。” 赫连雅从没如此近看过赫连肃,眼底的惊慌失措根本藏不住,她仰着头,胆颤垂眸:“儿臣、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她依旧不敢说出。 哪怕她担了一份功劳,只要扯出来,就会有人为她求情。 赫连肃脸彻底黑了,抬手捏住赫连雅的下巴,逼迫她不得不抬眼看他:“永乐,你当真如此想?” “……是。” 赫连肃扬手落下一巴掌,将她摔在地上:“既然如此,朕便下旨。” 话音落下,赫连雅无声落下两行泪。 此时,常海进来:“陛下,惠贵妃在殿外自戕,想见陛下一面。” “宫妃自戕乃大罪,惠贵妃无视宫规,褫夺封号,罚俸一年,禁足一月,任何人不得看望。” 赫连肃这通话一出,赫连雅差点昏过去,她顾不上疼痛,忙跪过去。 “父皇,母妃是无心之失,她是想为儿臣求情,不想儿臣远嫁和亲,并非有意触犯宫规,您看在母妃侍奉您多年,饶她一次吧!” 赫连肃淡漠地看着狼狈的女儿,心底没有半分触动:“常海,带永乐出去。” 惠贵妃自戕被罚的事,传遍六宫,前几天刚才祝贺的妃嫔们,此时躲得比见了猫的耗子还快。 消息传到国师府时,赫连玉正在写她的两万字检讨。 “父皇也不是真的想让雅姐姐去和亲,而且也没有真的想罚惠贵妃,按照父皇的性格,他若是真罚,惠贵妃闹自戕,大概率真的会被赐死,而不是褫夺封号。” 赫连玉撑着下巴,慢悠悠叹了口气:“等吧,明日东宁就该狗急跳墙了呢~” 东宁使臣不可能不知道贵妃受罚的消息,加上皇子昏迷,商量和亲时,肯定会狮子大开口~ 然后! 等着被吞吧。 赫连玉趴在检讨书上,没了心思写:“长左哥哥~帮我写写呗~” “不。”长左拒绝的干脆利落,“你字难看,我学不来。” 赫连玉哼哼一声,握着笔戳向长左:“我突然觉得,在你身上写检讨书也很不错!” 长左:“!!!” 他可不是公子,受不了被写一身的字儿! 长左破窗而逃。 赫连玉:??? 这是她无双园的窗户! 他要破,能不能去破主院的窗户! 主院。 谢让尘穿着一身暗纹玄袍,面无表情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长左跑过来,站一边诉苦,最终建议:“公子,小姐正在六七岁狗都嫌的年纪,不如给她养条狗分分心?” 谢让尘反驳:“她缺的不是分心的东西,而是正确引导。” 长左恍然:怪不得公子能做师尊,这思想觉悟!厉害! “先给她找两条活泼的狗,再找三只爱动的猫。” 长左:“……” 公子也是被逼急了吧? 鸡飞狗跳的时间一晃而过,眨眼便是第三日。 赫连玉跪在主院等消息。 她能跪在主院,还要凭借她顽强地给谢让尘撒药,让他大半夜冷水澡。 长左忍不住问:“你给公子下春药,是专门找跪吗?” “不明显吗?”赫连玉指着自己跪得整整齐齐的腿,“不然我怎么出无双园?他罚我不许出无双园,当然要想办法。” 长左憋着一口气,看向浴池方向。 “那你能换个法子祸害公子吗?他……他没碰过女子,这法子太歹毒了!” “放心叭,话本子里说,你们男人无师自通。”赫连玉趁谢让尘不在,良心发现似的叹口气,“我可能有点过分。” 长左:她知道错了? “下次剂量小点!” “……” 好吧,她不知道错了。 一会儿,公子清醒了,会揍她吗? 第132章 过分 “你真的……” 长左不知道说什么好。 赫连玉跪在地毯上,时不时松松腿脚,偷偷放松,等待该传到国师府的消息传来。 比消息更早传来的是谢让尘清醒的消息。 “一袭红袍谪仙身,一双潋滟如妖眸,怒气压身三两成,不损一分观音颜。” 长左:??? 她这怎么还有心情作诗? 她不怕公子揍死她? “长左哥哥,你瞧师尊多漂亮~肯定不舍得揍我!”赫连玉理直气壮捧谢让尘高脚。 长左看越发走近的谢让尘,以及根本压不住的滔天火气,默默离她远些。 谢让尘目光单落在赫连玉身上:“长左,出去。” 长左如释重负,飞身而出,仿佛身后有十条恶鬼在追他。 谢让尘抬手挥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倏地将门窗紧闭。 赫连玉小心肝一颤,紧张眨眼,怯生生举起小手:“师、师尊,我能解释,我有正当理由……” 谢让尘充耳不闻,走到她跟前,凤眸微垂,睥睨着缩在地上的小小一团。 赫连玉真的胆颤,这下……好像真的试探到底线了。 大不了挨顿揍,以后就知道哪里不能碰了。 谢让尘屈膝,左腿着地,仍微垂着视线,嗓音蕴着怒气:“你太过分了!” 赫连玉:“……” 撒、撒娇? 别这样! 揍她一顿吧! 谢让尘攥住她的胳膊,语气不善:“你知道贞洁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吗?” “师尊……你不是说贞洁自在人心吗?”赫连玉瑟缩一下。 “……公道自在人心,你到底怎么读的书?”谢让尘酝酿的情绪,全被她搅和散,“以后不准这般。” “师尊,你、你罚我吧。”赫连玉总觉得谢让尘这几天不太对劲,“我这次一定没有怨言!” “那就是从前有怨言?” “……也没有。” 赫连玉低下头,严重怀疑是不是她喂的药有问题,让她家光风霁月的师尊脑子有了毛病。 谢让尘盯着她,盯得赫连玉后背发凉,才缓缓移开视线,耳尖微红,声音凉薄:“出去。” 赫连玉不敢多待,生怕下一秒他就拿飞镖扎她,顾不上脚麻腿麻,一瘸一拐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她躺在主院的藤椅上,唉声叹气:“长左哥哥,你说师尊到底什么意思?他生气,又好像没生气。” “不知道。” 长左没有徒弟,也没有赫连玉这般的徒弟,完全搞不懂他家公子的想法。 传消息的人,直到过了午时才来。 东宁使团觐见皇帝,提出要永乐公主和亲,陪嫁三座城池,且东宁公主要入主东宫为妃。 皇帝震怒,将东宁使团囚于鸿胪寺。 “终于是狗急跳墙了~” “明日有好戏看咯~” 长左蹦下树:“你老谋深算的样子,有几分公子的影子。” “怎么会!”赫连玉义正词严,“师尊可比我手段干净多了!” 长左:“……” 感情真好,看不出像是刚吵架的样子。 暴风雨来临前,海平面总是安静的。 京城仿佛一下子归于寂静,什么喧闹都没有。 太子府内,除了宫里派来侍候的人,府中奴仆,乃至后院女子,一律不准靠近。 阿里娅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被宫中禁卫军挡在主院外,眼巴巴向里探望,什么都看不到。 “良媛请回,太子未醒前,陛下不允任何人探望。”禁卫军头子恭敬拒绝。 阿里娅秾丽的脸蛋憔悴苍白:“我是他的女人,难道我会害他吗?” 禁卫军头子哪管什么身份,只知道遵从圣旨:“良媛请回。” 阿里娅有怒不敢言,她怨恨太子和她的国恨家仇,可她还活着,甚至活得锦衣玉食,也是因为太子。 她依附于他的身份地位,享受远高于太子良媛的待遇,一切都是因为年少的情意。 在太子府待得越久,她越能明白,没有母家、不能怀孕的她,能依靠的只是年少时的情意。 因为这份情意,她能获得比太子府其他女人更优渥的物质供养,以及太子更多的宠爱。 若是太子对她无情,迎接她的是一条比死亡更加苦痛千百倍的路。 如今她能做的,是将表面功夫做到极致,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在爱太子。 阿里娅每日都会来碰一次钉子,亦或者说,太子府的女人们,每日都会来碰一次钉子。 阿里娅刚要离开,便看到了一身素净衣裳的柳栖月。 柳栖月是良娣,按照身份,她要给柳栖月行礼。 从前她不在乎,如今她却不能不在乎。 阿里娅福身,秾丽的眉眼很是乖顺:“见过柳良娣。” “妹妹不必多礼。” 两人之间虚与委蛇。 柳栖月上前询问太子情况,禁卫军头子仍是原来的说辞。 同样的情况,在四位皇子府轮番上演。 国师府。 赫连玉捧着下巴,疑惑发问:“为什么没人来看我呀?是因为我后院没有小驸马们吗?” 谢让尘眸光一寒,睨向她:“让你抄的书本,抄完了?” “……快了。”赫连玉低头瞧了一眼空白纸张,果断扔下笔,朝谢让尘奔过去,“师尊,为什么没人来看我呀?我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谢让尘缓声解释:“你装昏迷能力太差,兴许会露馅。我安排人挡了回去。不准任何人入府探望。” 赫连玉:“哇哦~师尊好好嗷~真是个心思细腻且有贞洁的完美男人嗷~” 师尊好在意贞洁耶,应该会喜欢听叭~ 谢让尘:“……” 这夸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入了夜,谢让尘封死了门窗,防止赫连玉私闯,免得又对他做些可恶且难以想象的事。 挥灭烛火,月光洒落地毯,将尘屑照耀出和光共舞的翩跹妖娆。 帷帐之内,断断续续的低吟轻哼流泻,若是不细听,恐难发现。 顽皮的月光想探进帷帐,反被挡在其外。 只隐约看到一道俊俏的身影,亦真亦幻,在宽敞的雕花大床内,半跪着…… 良久的良久,月光烦躁要离开时,帷帐兀的被掀开。 一条素净的月白色手帕婉转落地,褶皱的痕迹,被定格住,似乎无法抚平。 紧接着,一丝不挂的少年,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缓慢而平稳走到桌前,执一杯凉透的茶水,灌入口中。 第133章 探望 室内,冰凉又旖旎的气息经久不散。 他放下茶杯,撑着桌子,盯着一个方向凝神聚气。 片刻后,他挥散房中气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一夜过后,三日的昏迷终于到了头,京城最大的喜讯,莫过于几位皇子和昭阳公主清醒的消息。 消息一传出,东宁使团彻底慌乱。 赫连玉悠哉悠哉跑去主院:“师尊~我想去探望四哥!” 只是,刚跑到主院,便见上阳楼东家韩行之笔直跪在书房前,像是在求什么。 赫连玉绕开韩行之,跑进书房。 彼时,谢让尘正着白衣,似是在处理公务。 “师尊,我想去探望四哥。” “让长左陪你去。” “好!”赫连玉小鼻子轻嗅,“师尊,你今天擦的什么香呀,好好闻~” “没什么。”谢让尘避重就轻,“早去早回,回来后将前几日拖的功课完成。” “师尊——” “你能做到。” 赫连玉:“……” 就是因为能做到,所以才拖延的! 她觉得,还能再拖几天。 师尊就是太急性子了,不好!不好! 赫连玉出书房后,刻意绕开了韩行之。 这几日京城风风雨雨,官家、商家乃至寻常百姓家,查出不少隐姓埋名的西域细作。 至于渠道,多是以奴仆亦或者哑女身份进入。 赫连玉抛开这些与她无关的风波,赶去了四皇子府。 这一次入府,她第一次见到了四皇子府的女人们。 各个都哭肿了眼。 “参见昭阳公主。” “公主,请让妾等见见殿下吧,妾等忧思殿下身子,特此恳求。” 赫连玉扫几人一眼,约莫八九个女人:“本殿进去问问。” 众女忙答:“谢公主。” 赫连玉进房间,卓六正在端着碗喂赫连迟喝汤。 “四哥~感觉身体如何呀~” 赫连迟见到赫连玉,正准备抬手训她,却怎么也抬不起胳膊。 他恼羞:“赫连玉!你下的什么破药!本殿现在抬胳膊都抬不起来!” 赫连玉笑眯眯凑过去,坐在他的床沿:“为了让你们昏睡更显逼真,我还下了一点点软筋散,你瞧,没人发现吧~” 赫连迟气得手哆嗦:“本殿怎么没见你给自己下药!” “我舍不得呀!”赫连玉理所当然摊手,“四哥,我会心疼自己的。” 赫连迟:“……” 他们几个就没人心疼吗? “对啦!四哥,外面一群四嫂要见你,眼睛都哭肿了。” 赫连迟瞥向卓六:“不是让你赶她们回去?” “方才是赶了,可能是又过来了。”卓六绷着脸,舀了一勺米汤,喂给赫连迟。 “四哥,你没事就好,正好大夏和东宁使团撕破脸,过几日的比试宴,你可以大出一把风头嗷~” “京城现在乱成一锅粥,真得拜您所赐。”赫连迟阴阳怪气。 赫连玉摊手:“正好,趁热喝了呗,这锅粥不喝可就被抢了。” “确实。”赫连迟轻笑,眼底野心张扬毕露,“小玉儿心眼子越来越多了。” “师尊教导有方。”赫连玉眨巴眨巴眼睛,“四哥没事就好,我要去看二哥啦~” “你这什么顺序?”赫连迟疑惑,“太子和三皇兄那边你怎么去?” “我没打算去呀。”赫连玉无奈摇头,“太子哥哥和三哥都有喜欢的人照顾,我才不要去掺和。” 赫连迟想,若不是他胳膊抬不起来,他一定亲手扔她出去。 赫连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二皇子府的格局与四皇子相差不大,只是喜好器物上有所偏差。 赫连玉进去时,赫连嵊也在被服侍用膳,见到赫连玉,他气得眼尾绯红。 “二哥诶,怎么见到我还感动哭了?”赫连玉不紧不慢凑过去,“我是第一个来看你的人吧?没关系不用这么感动~” 赫连嵊喘两口气,努力镇定:“赫连玉,你行。” “呀?行不行不是夸男人的吗?”赫连玉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二哥,你这样夸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啦~” 赫连嵊咬牙,张口露出一口白森森牙齿:“呵呵。” “不过是救了你们的命,小意思。” 赫连嵊被噎住:“你跟二哥说,谁教你的阴损招子?” “师尊和父皇呐~”赫连玉毫不犹豫供出俩人。 她也不算说谎。 她做这些事,他们俩一定知道,甚至是默许。 他们最擅长揣着明白装糊涂,尤其是赫连肃。 赫连嵊哑了火,一个他都得罪不起,更别提两个,他最得罪不起,还是眼前越来越黑心眼的小丫头:“你过来到底是探望我,还是气我?” “二哥,你不要质疑我对你的真心!好吗!” “……” 他也不想质疑。 但很明显,她心眼子比他多。 “对啦,前几天给二哥定下的东宁公主转投太子哥哥怀抱,身为当事人,二哥有什么想说的吗?” 赫连玉凑到他面前,好生气人。 赫连嵊犹豫:“恭喜?感谢太子?反正我不想娶东宁公主。” 他甚至没有见过东宁公主,接受这场婚事与否,只是一场旨意。 “我这会儿去太子哥哥那里落井下石,他会赶我出来吗?” “……你也知道那是落井下石,还是别去了。” 赫连嵊说话有气无力,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小玉儿啊,下次下剂量轻点,二哥受不了……” “下次保证注意!放心吧!” “谢谢啊,小祖宗。” “客气客气~” 赫连嵊不知道是不是初夏到了,赫连玉越来越亢奋,比逐渐炎热的天气,还要灼人。 又说了几句无关时局,扯东扯西的家常话,赫连嵊非常客气的请赫连玉离开。 回到国师府,正好赶上午膳。 韩行之仍跪在书房前。 赫连玉边吃饭,边揣摩谢让尘的意思。 “玉儿有话说?” 谢让尘放下筷子,掀眸望向赫连玉,眉眼间冷淡之色更甚。 “师尊,韩公子跪了三个时辰了吧?他是不是有什么厉害的诀窍?竟然能跪这么久!如果是我,早就趴下了!” 谢让尘:“……” 他不明白,他到底在期待她能说什么正经话。 第134章 天园 “食不言。” 谢让尘敷衍一句。 赫连玉吭叽吭叽埋头苦吃,差不多七分饱时,她放下碗筷,眼巴巴看着谢让尘。 谢让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盯着她灼热的目光,只能抬眸:“何事?” 赫连玉指他手中碗筷:“食不言!” 谢让尘:“……” 她最近吃错药了? 还是误吸了什么毒药? 他院里的毒药都避着她,应该不至于误吸吧…… 谢让尘不大自信,反复检索他那些毒药的副作用。 “师尊,我跟你说个正事呗~” “捋直舌头。” 赫连玉怏怏翻一个白眼,哼哼两声:“师尊你可真没情趣~” 谢让尘脑子里还在想她可能吃错的药。 “师尊,韩公子是为了那位徐伶姑娘来的吧?”赫连玉胸有成竹,小表情格外自信,“凭借我多年看话——多年生活经验,韩公子绝对是为情所困!” “你有想法?” 谢让尘垂眸,一并放下了碗筷。 “有呀~”赫连玉踩在凳子上,胳膊撑着桌,仪态全都喂了狗,“让韩公子色诱徐姑娘~然后深入敌军内部~反向培养奸细~” 谢让尘饶有兴趣看她:“不错。” “是不错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赫连玉坐在桌子上,就差盘腿上炕,激动地忘形,“窃钩者贼,窃国者侯,凡事不必拘泥于形式,最终结果与评价反正是胜利者书写!” 谢让尘手执公筷,戳她后腰:“下去。” “哦。” 赫连玉蔫蔫坐下,但双眼亮晶晶,很明显是在询问谢让尘这件事的可行性。 “西域能想到的事,大夏不会想不到。”谢让尘不算隐晦提醒。 大夏与西域共存了二百多年,西域知道往大夏派奸细,大夏就不知道往西域派? 赫连玉眨眨眼:“所以,西域与大夏是相互做缺德事?” “缺德倒也算不上。大夏是礼仪之邦,但只有强大,才有展现礼仪的机会。” “也是。”赫连玉轻叹一声,“那韩公子就白白跪在外边?总不能跪了大半天,却还是一无所获吧?” “不仅能一无所获,还可以失去一些东西。”谢让尘冷清眸光盯着赫连玉,“你也如此。” 赫连玉:“……” 这时候,师尊又要批评她不读书了。 可烦可烦了! “师尊呐,人家韩公子好歹是为你做事,总不能寒了人家的心叭!”赫连玉紧急转移话题。 坚决不让谢让尘批评她读书不用心,修炼不用功。 “他不会。” 谢让尘手指扣在桌上,修长如玉,指尖轻点桌面。 赫连玉胆战心惊,唯恐他安排她读书的事。 “东宁之事过去后,你微服昭阳郡,将昭阳郡的问题书写成册。” “啊——” “给你三个月时间。” “太短——” 谢让尘垂眸,不再搭理赫连玉,起身掸袍,朝外走去。 赫连玉趴在桌上,手指戳戳桌面漂亮的纹理:“师尊最近的心思好难猜。不过军事学院和春麦的事都在昭阳郡,是得过去看看。” 转眼到了大夏正式宴请东宁的宴会。 因为是初夏,所以宴会选在了天园——规格最高的皇家园林。 赫连玉一度怀疑,大夏安排在天园,是想让东宁临死前见一见最亮的太阳。 赫连玉许久没有住在宫里,性子越来越洒脱不羁,像一匹谁也无法驯服的小野马,热烈又张扬,撒了欢的驰骋在天园中。 “这次东宁可就惨了,前两日闹得那般厉害,这会儿像是小鹌鹑。” “可不,如今……” “二哥!四哥!” 赫连玉跑向赫连嵊与赫连迟,醒春与辞冬跟在她后面,十几个伺候的宫婢也忙跟上。 赫连迟看过去,伸胳膊接住飞奔而来的她:“小玉儿今个儿带了步摇,可真是没起到一点儿‘不摇’的作用。” “那就不带了!”赫连玉拔了不摇,塞到醒春手里,笑眯眯冲赫连嵊挥手,“二哥~好久不见~” “才见过的。”赫连嵊对赫连玉的热情有阴影,“小玉儿,今个儿是招待东宁使臣团,你可得悠着点。” “放心!”赫连玉拍拍小胸脯,“我保证!” 赫连嵊:“……” 这样一保证,他更加不敢相信。 赫连玉一只手拉一个,拽住赫连迟和赫连嵊,向正宴旁的园子去。 太子和三皇子都在,太子身旁是阿里娅和柳栖月,三皇子身旁是宁六姑娘。 赫连玉仰头看向赫连迟与赫连嵊,眼底同情:“我们三个好可怜哦。” 赫连迟扯唇,想要给赫连玉脑瓜子一个爆栗,但是又怕她出损招:“本殿不可怜,二皇兄才可怜。” “本殿可怜什么?”赫连嵊炸毛,“本殿堂堂皇子,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材有身材,钱不缺,权不缺,名也不缺!本殿什么都不缺!本殿才不可怜!可怜的是得到了喜欢的女子,却得不到她的真心,只能和对方客客气气,无处诉衷肠的家伙!” 太子:“???” 老二怎么平白无故针对他? 三皇子咧一口白牙无声大笑,欢快冲赫连嵊招手:“二哥!这里!” 四位皇子落座,赫连玉特地选在三皇子与四皇子中间。 “昭阳身体恢复得如何?”太子温和微笑,笑中略带危险。 赫连玉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愤怒拍桌:“本殿昏迷三天三夜,醒来后浑身无力,师尊竟然逼迫本殿读书!实在是痛苦!这几日本殿过得水深火热!” 太子:“……” 二皇子:“……” 三皇子:“……” 四皇子:“……” 真就是红口白牙,胡说八道! 赫连迟微微一笑,望向太子:“听闻太子近日在研究重新修订名老选集。” 太子深知其意:“确实,其中有不少文章所写甚妙……” 二皇子插话:“没错!这篇文章极妙,有几段发人深省!” 三皇子善战,读书不算精通,但为了‘报复’赫连玉,他硬着头皮一起讨论。 主打一个‘赫连玉不想听?那我们就一直说’! 赫连玉听着犯困,打了个哈欠,默默离开。 第135章 推入池塘 赫连玉衣着鲜亮贵气,首饰规格能一眼看出她身份不凡,身后宫婢十几,外加年龄摆在那里,所见之人,皆知她是昭阳公主。 大多数人见了便行礼,少有人敢靠近,唯恐在两国会面的日子,惹了麻烦。 有怕惹麻烦的,自然有敢惹麻烦的。 园子垂花门旁,楚太后身边的霜儿姑娘正直勾勾盯着被宫婢簇拥的赫连玉。 身旁正路过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看衣着,像是个官家得宠小姐。 霜儿拉住她:“你的璎珞好漂亮,很贵吧?” 小姑娘涉世未深,被霜儿这个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夸赞,顿时找不到北。 她微抬下巴,骄傲哼声:“你眼光不错,这是金银坊最贵的款式,足足二百金。” “怪不得漂亮,原来这么贵呀!”霜儿心底鄙视,面上夸赞,抬手指向赫连玉的方向,“你知道那是谁吗?” “昭阳公主呗。”小姑娘瞥一眼,朝霜儿轻蔑看去,“你不会不认识昭阳公主吧?你父亲的官职很小?还是说你是家中庶女?总不能没听说过昭阳公主吧?” 霜儿喉咙仿佛闷了一口老血,被小姑娘伤的不上不下:“昭阳公主方才说想要看海棠树,但是我不知道海棠树在哪个院子,你知道吗?” 小姑娘没有先说,有心眼的问霜儿:“公主身旁不是有宫女吗?可以让宫女打听寻找,为什么要问你?莫非你是天园的宫女?” 霜儿恼羞:“才不是!昭阳公主说不喜欢宫女跟随,若是谁有办法帮她甩开宫女,带她去海棠园,就能得到赏赐,我只是在想办法!” “原来是这样……”小姑娘眼底狡黠,“这还不好办!我来!” 霜儿见对方上钩,便笑得开颜些:“那我去海棠园等你们!” 见霜儿离开,小姑娘朝赫连玉走过去。 彼时,赫连玉正蹲在地上,盯着蚯蚓吃土拉土。 “臣女方正衿,参见昭阳公主,公主万福。” 赫连玉看向来人,略微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对方长得酷似某些人,她索性甩开想法:“平身。” “殿下,臣女方才见一姑娘鬼鬼祟祟,说些奇怪话语,特才上前询问,并非有意惊扰。” “你说。”赫连玉饶有兴趣看向方正衿。 “方才一姑娘站在垂花门旁,声称您想甩开宫女们,独自去海棠园,还说能办到者,您会给赏赐。” “简直胡说八道!”辞冬不悦,“殿下从入天园后,就未曾见过陌生女子!” 方正衿看了一眼辞冬,又看向赫连玉:“如此说来,那姑娘是在骗臣女。” “嗯。”赫连玉朝醒春辞冬看过去,“你们在这里等着。本殿过去瞧瞧。” “殿下,分明是有人算计您,若是往常便算了,可今日……方才几位皇子交代,一定要看好您。”醒春为难反驳,想要阻止赫连玉玩乐的心。 赫连玉拍手:“不碍事。本殿保证不会惹事!也不会在东宁使臣面前丢了面子!放心吧!” 醒春与辞冬不敢相信,但是赫连玉已经拎着裙摆跑了。 海棠园,赫连玉认识,方正衿见状,赶紧跑去跟上。 醒春急切,想跟上,但是殿下不允许,只能同辞冬交代:“我去向几位皇子禀报,你先带人守在海棠园,不要进去惊扰殿下。” 辞冬赶紧应下,带人守在海棠园。 赫连玉甩开宫女去海棠园的消息,转眼传到了皇子们耳中。 “这小混账指不定想算计谁,她自己可吃不了亏。”赫连迟挑眉,“醒春,你急什么,你何时见过你家主子吃亏?” 醒春张张口,又咽了下去。 她家主子自然是吃过不少亏!初入宫中,那些个明枪暗箭,都是主子吃的亏! 亏得主子争气,有国师和陛下护着,这才能这般恣意。 主子长心眼,不过是想自保,哪里就成了她想算计别人的利剑? 四殿下忒寒人心了! 醒春破有怨怼,但也不敢言,暗戳戳提醒:“奴婢去寻国师。” 赫连迟见醒春越发大胆,忍不住牙酸,小混账身边的人越来越大胆,还真是随了主子。 “行了,这些事麻烦国师作甚。”赫连迟起身,“本殿过去瞧瞧。” 虽说他不担心赫连玉会遇到危险,但就怕万一。 “本殿也过去瞧瞧。”二皇子起身,“正巧本殿闲得无聊。” - 宴会还未开始,女眷夫人们在闲聊。 皇贵妃身旁是臻贵妃与容妃,轻笑着说些什么。 一个小宫女急匆匆赶来,在代雁耳边耳语几句。 皇贵妃若无其事瞟了一眼,直到代雁挥手让小宫女离开,她才看向代雁。 代雁低身,倒是没有隐晦:“娘娘,昭阳公主在海棠园,将太后身边的霜儿姑娘推下了池塘,大理寺少卿家的女儿方正衿跟在公主身边。” “若是本宫没记错,方家姑娘是昭阳选的侍读。” “是。娘娘好记性。”代雁说。 “今日太后不出席,霜儿姑娘怎么来了?”皇贵妃神色不动,但语气透着一股清浅的不悦,“才几岁的孩子,野心未免太大!” “让代雁找两个小太监,送霜儿姑娘回宫得了,若是太后问起,便说路上感染风寒,送了回去。”容妃傲气冷哼,“总不能因为她,开罪昭阳去,这里坐着的,有傻子吗?” 皇贵妃正要如此吩咐代雁,又一个小太监跑过来。 小太监匆忙跪下,紧张磕头:“陛下请皇贵妃娘娘过去一趟。” 皇贵妃脸色微变:“陛下召本宫可有说是为何事?” “奴才不知。” “知道了。”皇贵妃与臻贵妃交换了眼神,“本宫先过去,你们在此慢慢游赏。” 容妃愤愤:“好不容易出了宫,又碰上糟心事!” “慎言。”臻贵妃撞容妃胳膊,漂亮眸子瞪她,“莫惹事端,忘记你怎么求陛下允你出宫的了?” 容妃不情愿扯扯唇,小声嘟囔:“跪着求呗,跪得我膝盖疼了两三天,还得伺候他。” “就侍寝了一次,第二天还被静贵人诬陷我喂她堕胎药,得亏陛下相信我!” 臻贵妃眼皮子一抽,陛下想不相信她都难! 容妃是潜邸时入府,那时候容妃才十岁,别说侍寝,就单说让陛下见她,都难。 容妃是将门出身,打小脑瓜子就轴,为了侍寝,天天爬屋顶,吓得陛下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进后院。 为了让容妃安分,陛下把她送去了战场当将军,派了专人保护。 陛下登基后好几年,才把容妃接回来。 容妃回宫时已经十七岁,出落得飒爽又艳丽,但陛下翻她牌子,十次有九次她拒绝。 理由很直接:伤心,不见。 实际上,她打马吊玩得很上瘾。 第136章 打闹 “容妃,注意言行。”皇贵妃起身前,特意叮嘱容妃,“今日切莫惹事端。” “姐姐放心,我知道分寸。”容妃潇洒挥手,“会见东宁使臣,我还能失了大夏体面不成?放心放心!” 皇贵妃与代雁离开,臻贵妃笑吟吟握住容妃纤手。 “说说静贵人那事儿,让本宫听听。” “能有什么事?老样子呗,还没前些年那些个死了的妃嫔有手段,静贵人除了哭,什么也不会,烦得要命。” 说完,容妃懒散抚鬓:“天气越发炎热了,也该争争宠了。” 臻贵妃沉默:“为的什么?” 容妃捻一杯石榴酒,灌入口中:“夏日本就烦躁,我再给陛下添点堵。再者,陛下身体挺好的,我很满意。” 臻贵妃脸微红,低声警告:“说了多少遍慎言,今个儿不许多嘴了,否则本宫接下来一个月不与你打马吊。” 容妃抿唇,蔫蔫点头。 天园的天问堂,是皇帝专属休息的院子。 此时,赫连肃着明黄色龙袍,威严不同往日。 堂中跪着落水的霜儿、大理寺少卿幼女方正衿,以及跟随昭阳公主的一众宫婢。 “求陛下做主,霜儿不知做错了什么,竟被殿下如此针对!”霜儿悲泣。 赫连玉站在一旁,无声翻了个白眼。 赫连肃望向赫连玉:“昭阳有什么想说的?” “父皇,这位霜儿姑娘诬陷昭阳推她掉下池子,总该有个理由。” 赫连玉双手环胸,被赫连肃瞪了一眼,轻咳一声,放了下来。 “首先,昭阳不认识这位霜儿姑娘;其次,昭阳是公主,是皇女,为何要亲自动手?” 赫连玉走向霜儿:“你说本殿针对你,又说你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霜儿垂着头,身子发抖。 赫连玉冷声:“回答本殿的问题。” 霜儿心底恼怒,却顾着身份,不敢和赫连玉硬碰硬,只能挤出眼泪,满脸委屈:“殿下恕罪,霜儿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本殿告诉你。” 赫连玉走向赫连肃,攥住他的胳膊:“父皇,这位霜儿姑娘污蔑昭阳的名声,昭阳可难过了。” 赫连肃明白她的意思,眼底晕着笑意,语气尽是纵容:“昭阳想如何?” “当然是让她说不出话,不能再污蔑昭阳。”赫连玉眼底闪烁着狡黠光芒,“昭阳可是公主,万民敬仰的公主怎么能有污点?得把抹黑昭阳的人给……父皇说是不是?” 霜儿瑟瑟发抖,大胆抬头,满眼可怜望向赫连肃,希望激发他的怜弱心。 公主做错事当然应该受罚,怎么能……怎么能如此漠视律法! 霜儿乞求地望着主位上的强大男人。 “昭阳不可胡言。”赫连肃微眯凤眸,警告。 霜儿眼中迸发惊喜。 赫连肃目光落到霜儿身上:“朕的昭阳何曾被污蔑过?不过是看到方家女儿与太后身边的霜儿打闹,上前制止罢了。” 霜儿愣住,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 赫连玉眉梢轻快:“父皇说得对,昭阳分明是上前劝架。” 皇贵妃刚走来,便听到这句,心下拐了七八道弯,进堂行礼。 “皇贵妃来得巧。”赫连肃冲她抬手。 皇贵妃便走了过去,坐到另一边宝座上:“是臣妾疏忽,陛下恕罪。” “孩子之间起些争执,实属正常。”赫连肃望向赫连玉,“昭阳学会劝架了,不错,过几日你给她挑几只镯子,夏日到了,也该换戴些玉饰。” “臣妾明白,臣妾再一并选几匹湖青水绿的料子,给昭阳做几件夏衣。” 赫连肃满意:“你看着办,若是缺了什么,便去内务府寻。” “臣妾遵旨。” 霜儿跪在地上,恨不得撕碎赫连玉。 她费尽心机终于想的办法,甚至跳进池子,非但伤不到昭阳公主一分,还被无视的彻底。 赫连肃同皇贵妃说完话,目光落到方正衿身上,小姑娘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仪态不错,也沉得住气。 皇贵妃见赫连肃的目光,就知道他想做什么,忙主动替他开口:“陛下,孩子之间打打闹闹,臣妾觉得不是什么大事,霜儿姑娘落了水,恐得伤寒,不如先送回宫里,好好休养。至于方姑娘,臣妾见她受了惊吓,不妨赐些物件压惊?” 霜儿错愕,直勾勾盯着皇贵妃,满心满眼不服气。 凭什么她要被送回宫里? 凭什么方正衿就能获得赏赐? 皇贵妃单单针对她一人? “就按照皇贵妃的意思办吧。”赫连肃望向赫连玉,“跟朕去碧林观,约莫到时间与东宁使臣会面了。” 赫连玉应下,几人还未走出去,便见过来的二皇子与四皇子,简单打了招呼,一同去碧林观。 方正衿回头看一眼霜儿,眼中嘲讽,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偏偏要与昭阳公主作对,是嫌命长吗? 陛下与国师宠着的人,能随便受一个陌生人诬陷? 就算不是诬陷,就算是昭阳公主亲手推了,那又能如何?事情的定论,逃得过陛下的一句话? 方正衿收回目光,暗骂霜儿真是拎不清。 碧林观是一处宽敞的小草原,深处有绿梅林,如今充作待客比试之地。 大夏之主入座后,东宁使臣按照规矩拜见、入席。 赫连玉坐在了谢让尘身边,撑着眼皮看东宁不太漂亮的使臣。 “夏皇陛下,这是我们东宁最美丽的圣女,东宁的明珠,阿诺公主!”年轻的使臣自豪介绍。 阿诺公主朝着赫连肃行一个标准的东宁国礼:“阿诺参见夏皇,陛下万岁。” “阿诺公主确实如东宁皇所言,貌美若神妃,平身吧。” 阿诺公主大胆环视年轻的皇子们,骄矜傲气,确实明媚:“陛下,这几位便是大夏最英勇的皇子吗?不知哪位是阿诺的未来夫君?” 赫连玉低声叹道:“啧。国都要没了,还要找夫君?东宁公主心也忒大了。” 谢让尘手指落在她腿上,轻敲两下,以示警告。 他本想拧她,又恐她出声,失了分寸,干脆如此提醒。 赫连玉抬眸望向谢让尘,后背发凉,不知道他又有了什么破主意。 忙装乖:“师尊,我最近有好好读书,不过今日不适合谈论这些,您一定要注意分寸嗷。” 谢让尘:“……” 小混账! 就该把她嘴缝上! 赫连玉冲谢让尘俏皮眨眨眼,安抚似的,随后又转头,兴致勃勃看东宁使臣团的好戏。 第137章 上才艺 “阿诺公主是东宁明珠,自然该有最英勇的男儿来配。”赫连肃倒是给了东宁一些面子,“只是朕大夏的男儿各个英勇,皇子更是万中无一,无论谁都当得起撷珠之名。” 阿诺公主困惑,不大理解赫连肃的意思:“陛下是没有为阿诺选好夫君吗?” 东宁使臣汗涔涔,已经听出了赫连肃的话外音。 大夏的皇子各个英勇,每个都配娶东宁最宝贝的公主,而他们东宁的公主,只能做个被采撷的‘明珠’。 分明是践踏东宁颜面! 见公主单纯发问,使臣们老脸一红,忍不住想起皇子们昏迷时,他们咄咄逼人的面目。 如今大夏给他们下马威,算是还击。 只是…… “朕确实没想想好。”赫连肃看向俊朗挺拔的皇子们,同东宁公主道,“不过不急,接下来朕大夏的皇子臣民皆有彩头看与东宁,阿诺公主不妨仔细挑挑。” 这番话,将阿诺公主捧上了高位,单纯的阿诺公主真以为大夏在礼遇东宁,明媚应下。 “多谢陛下!阿诺一定好好看,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君!” 皇子们神色不动,但眼底是一抹相同的蔑视讥讽。 “太子似是喜单纯女子,臣弟看阿诺公主便不错,有阿里娅从前的影子。”赫连嵊低声找茬。 太子鲜少听到二皇子和他拌嘴,一时不太清楚他的用意,淡淡瞥他一眼,不做理会。 “本殿记得三弟也喜欢单纯女子。” 赫连墨执酒杯,微微摇头:“宁小六没那么单纯,她只是愿意真心待本殿,本殿也愿意真心待她。另外,本殿永远不会喜欢一个性格孱弱如稚子的女人。” 赫连迟插不上话,他在感情经历上是一片空白。什么单纯不单纯,他都看不上。 东宁使臣团归座,大夏的歌舞上场演奏。 开场第一支舞,便是凯旋舞,另有千骑同射箭的壮观场景。 东宁使团面色难看,如此招摇,甚至有炫耀武力的意思,绝对是明晃晃的下马威。 赫连玉看得津津有味,转头望向谢让尘:“师尊,阿诺公主的命运如何?” “入土。” 赫连玉被噎住:“师尊所有人都要入土,你能不能算到阿诺公主具体的命运?” “殉国。” “嘶~”赫连玉低声,目光落到阿诺公主明媚的脸蛋上,“红颜枯骨一捧土,可惜。” 谢让尘见她表情,没看出她的一分可惜,收回目光,落到面前的白玉酒杯上。 歌舞之后,到了献艺献宝的环节。 说是献艺献宝,实际上是展现大夏的国力。 太子一向稳重,中规中矩不出差错,献的是寻得的玉琉璃珐琅屏风,凝聚上千种工艺,世间只此一件。 二皇子性子洒脱,当场灌酒作了一首诗。 三皇子骁勇善战,让闻名天下的黑甲卫当场演练,着实震撼了东宁使臣。 到四皇子时,他颔首躬身:“儿臣恭请父皇移步碧林观正北坪。” 赫连肃当然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说一直听说大炮厉害,但到底没有亲眼见过,他不免期待起来。 第138章 风言风语 “移驾碧林观正北坪——” 唱传后,众人纷纷随皇帝移驾碧林观正北坪。 几家活泼的公子小姐落后在人群后方,低声交谈猜测,掩不住语气中的兴奋。 赫连玉拽着谢让尘的衣角,钝圆无害的眸子扬起弧度:“师尊,你期不期待呐?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嗷~” 大炮是未来科技产物,赫连玉一知半解,没有见过它的威力,此时格外期待。 谢让尘:“期待。” 语气无奈,仿佛只为说这两个字。 “师尊的国师府里有超多厉害的东西,以后可以多多期待!” 谢让尘:“……” 她的锅,算是彻底扣在了他身上。 庞大的人群移至碧林观正北坪,几十个着劲装的年轻男子正守在一架黑漆漆的威武大炮旁,有人举着火把,有人抱着炮弹。 没有人见过,但也能感受到大炮外形带来的碾压与胆颤。 赫连迟冲赫连肃躬身:“父皇,此物乃大炮,乃天赐神物,威力之大,是凡夫俗子所不能敌。儿臣请父皇亲手燃此神物,顺应天意,扬我国威。” 四皇子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大夏众人听得畅快,东宁使臣们听得脸黑。 赫连肃朗声大笑,眼底火热走近大炮,伸出手:“好!火把来!” 举火把的年轻男人恭敬跑过去,将火把递到皇帝手中。 赫连肃握紧火火把,回头望向东宁公主:“阿诺公主可得好好瞧瞧,回去说与东宁皇听!” 阿诺公主没感觉哪里不对,俏皮点头:“好啊!” 东宁使臣脸绿如蕉,这分明是下马威,更是明晃晃拒绝了东宁公主的和亲,公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 不仅东宁使臣脸色不对劲,大夏众人也是脸色怪异。 这位东宁公主,未免太不谙世事。 无论诸人是何反应,都不如赫连肃这一把火震撼。 调整高度,放炮弹,点引线。 “轰隆——” 地动山摇。 如雷贯耳。 肉眼可见碧林观正北坪的一座小山被炸得石块乱飞。 若是放到战场,便是不败之神物! 赫连肃鹰眸狂热,将火把递给身旁人,爽声大笑:“有赏!” 赫连墨目光幽幽,落向赫连玉,他想知道,她还能拿出多少,此等利物若是放到战场,大夏的将士们便能活下更多,更多! 赫连玉小嘴微张,差点激动地蹦起来,她紧紧拽住谢让尘的衣袖:“师尊师尊!好厉害!好厉害!” 谢让尘轻抚在她头上,随声附和:“确实厉害。” - “天哪!听说没有,四皇子献的大炮能炸一座城!吓得东宁使臣都瘫在了地上!” “我有个表弟的亲戚小姨夫那天就在场!他是四皇子的人,是他运的大炮!说东宁老匹夫吓尿了哈哈哈……” “我听说陛下拒绝了东宁的和亲,不过我觉得吧,东宁公主肯定好看,就算收入后宫也不亏啊!干什么拒绝。不理解。” “嘘,可别乱说,陛下后宫佳丽三千,那东宁公主再美,陛下估计也看疲乏了。” 赫连玉撑着下巴,坐在外面的小茶馆,听街上以讹传讹的八卦,使臣团会面的事已经被传得面目全非。 “小姐,我看时间不早了,不如去上阳楼用午膳?”方正衿手中一本册子,正坐在赫连玉对面,问她。 赫连玉放下胳膊,看向方正衿:“这两天跟我到处跑,还适应吗?” “没问题,只是……”方正衿将册子推向赫连玉,“如果小姐能自己写见闻,我会更加适应。” 赫连玉眨眨眼:“我字儿丑,师尊见了会不高兴,麻烦你了,一会儿我请客!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方正衿:“……谢小姐。” 她算是明白,为何陛下、皇贵妃以及四位皇子要给她赏赐些东西,明里暗里让她好好陪昭阳公主玩,最好循序渐进引导昭阳公主读书。 这活儿是不好干啊! 她这次出门,应该喊上另外两个侍读,有苦大家一起吃! 二人到上阳楼,红姑娘接待。 “韩公子最近怎么样?”赫连玉很是好奇。 韩行之跪了许久,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徐伶的结果,现在的情况,怕是不好受。 “小姐,我家公子最近喜欢和乔公子小酌,您不用担心。” 赫连玉挥挥手:“好吧,先去上菜吧。” 红姑娘:“明白。” 万年酒楼,二楼兰亭包厢外。 “姐姐,韩公子这几日总来寻主子喝酒,也不知道顾及着主子的身子。”辛楹端着酒盅,略不满。 辛祁看一眼紧闭的门,示意辛楹小声些:“韩公子才失了徐姑娘,心里头不顺,这两日你不要多言。” 辛楹点头,端着酒盅敲门而入。 “辛楹过来。”乔折抬手。 辛楹听话走近,被乔折拉到腿上,脸蛋微红:“主子,韩公子还在。” 韩行之表情复杂:“没关系,你们可以当本公子不在。” 乔折挑眉看向韩行之,手掌覆在辛楹腰上:“说实话,真那么喜欢徐姑娘?” 韩行之手掌撑在下巴上,轻声散漫笑了:“什么都瞒不过你。前几日跪得我腿疼,你倒是一点儿都不心疼。” 辛楹依偎在乔折怀里,惊讶望向韩行之。 京城传得风言风语,尽是上阳楼东家爱上西域细作的爱情悲剧,其中…… 是假的? 辛楹看不清虚实,安安静静靠在乔折怀里,给他倒酒。 乔折饮下辛楹递来的酒,把玩美人凝脂柔荑:“倒也不难猜,从一开始你的反应就不对,我从未见你那样……声势浩大地宠爱一个女人。” “哈哈,确实。” 韩行之满身轻松,将酒灌入口中:“这几日我连着找你借酒消愁,总算是有所收获。” “昨个夜里,有几个西域人去找我,让我帮忙偷大炮,偷情报,准备策反我,给了我一份名单,上面是他们策反的官员。” 韩行之爽声一笑:“装了这么些天,可累死本公子了!前几日在公子那儿跪了大半天,腿差点跪废!” “果然。”乔折了然,与韩行之碰杯,“恭喜。” 第139章 三月 韩行之举杯:“总算是苦尽甘来。这几日小姐缠着我,问我怎么跪不疼,可真是让人无奈……你说她上哪儿跪去?谁敢让她跪?” 乔折附和:“可不,谁敢让她跪。” - “师尊,我腿疼……” 赫连玉蔫巴巴跪在地毯上,跟前摆着一本掀开的册子,上边儿的字迹清秀端庄。 谢让尘在案牍前处理公务,头也不抬,不做搭理。 “师尊!我腿疼!” 谢让尘勉强抬起头,将手中的狼毫笔放到一旁:“这几日的见闻,写得不错。” “那你还罚我?” “是写得不错,不是你写得不错。”谢让尘补充,“腿疼就坐地上,把腿盖好,别让我看到。” 赫连玉:“……” 最近师尊脾气变好了耶~ 是不是又可以得寸进尺了? 不等赫连玉各种奇思妙想起来,一块木牌扔到她面前,刻着江南二字,她疑惑抬头。 “京城西坊新开业了一条街,卖的是金陵特色小食,凭此木牌,可以免费。” 赫连玉攥住小木牌,心头涌上一抹小愧疚。 “在金陵街玩够,你就动身去昭阳郡,做点正事。” 赫连玉小脑袋哐哐点:“好嘞~师尊!” “行了,你回无双园歇息吧。” 赫连玉看他有些奇怪,也没多在意,捏着小木牌跑回无双园。 在京城的金陵街整整逛了三日,赫连玉总算是带着她的三个小侍读尝遍了金陵特色小食。 “殿下,您去昭阳郡,我们需要一同陪您吗?”方正衿相比颜甜甜和舒幼,要更加大方从容。 “这次要去三个月,看你们的意愿。” 方正衿先表态:“殿下,臣女愿意随您去。” 颜甜甜和舒幼迟疑一下,也表示愿意一同前往。 赫连玉动身昭阳郡,一去便是三月。 三个月时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大夏与东宁宣战,理由是东宁给大夏的贡牛少了一头,疑似看不起大夏列祖列宗。 荒诞的理由,迅速的发兵命令,极快的灭国速度。 三个月灭东宁皇室,合并东宁疆土,大夏威名远扬。 这三个月中,赫连玉在昭阳郡忙忙碌碌。 春麦和军事学院,以及林夕淳能否服众等事,忙得她脚不沾地。 “主子,前边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庄子,那边的春麦有三十亩,长势极好。” 常安走在赫连玉旁边,向她介绍春麦的分布和长势。 赫连玉走得脚难受:“常安,你累不累?” 常安迟疑一下:“累?” “累吗?” “不累。” “那你背我呗。” 常安沉默,主子现在学会拐弯抹角了,总不能是跟他生疏了吧? 他蹲下身,伏在赫连玉身边:“主子请。” 赫连玉磨得脚又疼又烫,毫不客气爬上常安的背,搂紧他的脖颈:“等我长大了,你走不动的时候,换我背你!” 常安眼角抽搐:“……谢主子记挂。” 他家主子胡咧咧的本事浑然天成。 常安背着赫连玉,后边跟着几个侍卫,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前面的庄子前进。 “常安,地里浇水除草的是百姓吗?” “是,这些侍弄春麦的百姓都是从村中雇佣的种地好手。” “春麦长势不错,看来今年能够大丰收。” “主子定会得偿所愿。” 常安背着赫连玉到庄子,此时的春麦绿油油茫茫一大片,仿佛与天际相连,长势喜人。 赫连玉趴在常安背上,有些昏昏欲睡,眼前绿茫茫一片,看得她眼晕。 “常安,回去睡觉了……” 背上的声音渐轻,缓缓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 京城,国师府。 “公子当真不等小姐回来,告别后再离开?万一成了遗憾……”长左劝道,“多少人就是一次错过,终身未见。” 谢让尘将信封放到桌上,表情淡漠,掀眸望向长左:“我只是出门寻药,不是出门寻死,且我只出门十日。少看玉儿的话本子。” 长左:“……” 公子没有一点儿不舍吗? 出门十日就不用道别吗? 长左眼睁睁看着他家公子驾车离去,转头坐在了国师府大门口,叹了一口气。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子走到长左跟前,双目狡黠泛光:“您是长左大人吧?” 长左起身,面无表情的脸更绷的更紧:“姑娘是?” “长左大人你好!我是一个孤女,前来拜国师为师。” 长左想也没想便否定了女子的幻想:“我家公子不收徒,姑娘请回吧。” “我很有天赋的!我能靠做梦梦到未来之事!”女子赶紧表明自己的特殊,“我知道明年会推行高产春麦,四年内能够灭列国,并边疆!” 长左一脸懵:“你跟我说没用啊,我又不知道四年内会发生什么。” “……长左大人,麻烦您禀报国师大人一声。” “姑娘来的不凑巧,我家公子方才出门去了,十日后才能回来。”长左将事实告知女子,又纳闷,“你没有梦到吗?” 女子:“……” 长左抬手请:“姑娘先离开吧。” “我可以留在国师府等国师回来吗?”女子请求,“我相信国师大人一定会允许我留下的。” 长左坚定摇头:“公子并未吩咐留外人入住,请姑娘十日后再来。” 女子被长左的轴气得脸红,但没办法硬闯,只能先行离开,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目光在国师府流转,眼底流露出不甘心。 女子刚走几步,四皇子的马车就到了,她放缓了脚步。 四皇子下车后,询问长左:“确定小玉儿三个月之后能回来吗?” 长左肯定:“是的。” 他非常的肯定的原因是,赫连玉走之前,是扒拉着他家公子的大腿,被醒春抱上马车的。 完全不想去,却不得不去。 三个月时间一到,可不得赶紧回来? “那就好。” “四殿下找小姐有要紧事?” 赫连迟冷笑:“不是什么要紧事,但也不是什么轻快事。小玉儿往本殿的依翠园养猪,真是有想法。” 长左沉默,实在不知道用什么借口开脱,于是道:“四殿下有证据是我家小姐养的猪吗?” 赫连迟瞳孔微张,头一次发现长左也会这般无理取闹:“你听听!这种事京城还有第二人敢做吗?你要什么证据?” “四殿下,没有证据就是诬陷。”长左挺直腰板,绷着脸,“您是皇子,不能做这等不清白之事。” 第140章 昭阳郡记事1 赫连迟仿佛第一次认识长左,惊异他的反应:“你说本殿诬陷她?” 长左心知大抵不是诬陷,毕竟赫连玉当真如混世小魔王,做出养猪这等事,也在情理之中:“四殿下稍安勿躁,诬陷与否长左也不知,三个月之后自然见分晓。” “本殿等着。” 赫连迟挥袖,转身要离开时,那姑娘拦住了他。 “四殿下!我知道一个能让猪肉失去骚味的方法!” 赫连迟顿住脚步,眸光落向拦路的女子,上下一打量,问道:“本殿不食猪肉,你有此等方法,应去寻屠夫猎户,而非本殿。” 说着,赫连迟掀袍上马车。 女子唯恐错失机会,忙拦住:“小女子有一本家传兵法!小女子想要献给殿下!” “兵法?”赫连迟终于有了些兴趣,“上来聊吧。” 女子欣喜,忙踩着马凳上了华贵的马车,脚步轻快欢悦。 离开前,赫连迟掀开马车小窗帘子:“长左,本殿九成九确定是小玉儿做的。” “只要不是十成十,您就是诬陷。”长左一个不常撒谎的人,艰难撒谎。 赫连迟放下帘子:“卓六,回府!” 马车离开后,长左双手合十,闭眼一拜:“阿弥陀佛,公子保佑。” 马车踏过长街,喧闹声在耳边荡漾。 “你说的祖传兵法在什么地方?” 女子眼神闪烁:“在小女子脑中。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她背了两句,赫连迟眼神稍暗。 这不是赫连玉送过来的《孙子兵法》吗? “不错,确有见底。”赫连迟并未拆穿,“姑娘还会其他?” “活字印刷!胶泥活字!肥皂!香水!美白粉”女子如数家珍,“我家祖传诸多秘方,能够为殿下敛尽天下钱财!” 赫连迟看她的目光略带可惜,他是皇子,他敛尽天下财作甚?他觊觎的,是那个位置。 “姑娘芳名?” “小女子阮洛,上月及笄。”阮洛含羞带怯看一眼赫连迟,“小女子的父亲是京中一个小七品。” “本殿若是没有记错,你方才在国师府门前说你是孤女。” 赫连迟听到七品,瞬间想起赫连玉写过的他和七品小京官女儿的‘风花雪月、抱憾终身’,胸中不觉警惕。 “方才也是无奈之举,小女子想拜国师为师……”阮洛垂首解释,甚至脸带微红。 赫连迟不知她在想什么,但察觉气氛不大对,这位阮姑娘似乎是误会了些什么,他扬声喊卓六停车。 “阮姑娘家在何处?本殿先送你回去。” 阮洛眸子温软更甚:“就在前方翠微街,小女子多谢殿下。” 赫连迟浑身别扭,感觉阮洛像个话本子中引诱书生的妖精,很怪。 这种怪,完全抵消了他对阮洛话语的好奇。 他本想带她回府,好好套话或拷问一番,但如今……他更想放她离开。 他接触过的女子中,没有如阮姑娘这般……过度眼含秋水含羞带怯的。 “卓六!翠微街!” 赫连迟这声明显不淡定的吩咐,给了卓六提醒,卓六赶紧加快行驶马车,去往翠微街。 送阮洛下车,赫连迟松了一口气。 “殿下,小女子若是有更好的想法,可以去您的府邸寻您吗?”阮洛弯眸冲赫连迟笑。 赫连迟看她总觉得别扭,但也客气道:“阮姑娘若有好想法,只管去便是。” “卓六,回府。” 卓六调转马车,往四皇子府方向去。 赫连迟轻掐眉心,他很清楚这个阮洛姑娘来历不凡,但他没有一丝想要靠近的欲望。 那阮姑娘的眼神,仿佛要将他扒光,格外渗人。 “卓六,回头取只信鸽,本殿要给昭阳郡送一封信。” “明白。” - 夜色过半,蝉声微鸣。 “唔……” 赫连玉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脚心刺刺钝痛,她忍不住嘶声。 常安忙从椅子上起来,屈膝跪在床边,眼底愧疚:“主子的脚磨出了泡,是常安失职。” “不怪你。主要是麦田辽阔,阡陌小路难走。” 赫连玉低头去瞅红通通的脚,上边长了小水泡,她不忍心看,拿丝被遮住了脚。 “你无需自责。”赫连玉大方挥手,又问,“有晚膳吗?我饿了。” “您稍等,醒春方才去拿了。” 赫连玉用过晚膳,乖乖盖好被子,安安稳稳躺下睡觉。 常安收拾了碗筷,与醒春关门出了房间。 “主子脚受了难,封家老夫人的寿宴怕是去不了了。”醒春看向常安,“明个儿我与主子提一下这事。” “封家老夫人年过九旬,是难得的长寿老人,本来主子是得见一见,不过主子遭了难,见老夫人的事也便得往后搁。” 自古以来,年过古稀者少,年过耄耋者更少,年过百岁者万中无一。 若是有谁家老人能活到百岁,便有机会得皇帝召见,一窥天颜。 封家老夫人年过耄耋,九旬之龄,公主接见是无伤大雅,甚至美谈之事。 只可惜好事多磨。 次日,赫连玉脚没那么痛,敷上药后,也懒得穿鞋子,想去哪里,全靠常安背她,抱她。 “主子,您现在无法走路,封家老夫人的寿宴,是否要推了去?只挑些如意之类的寿礼送去?” 赫连玉拿着鱼食儿,翘着脚,坐在小张移动软塌上,往亭子下的水池扔鱼食喂鱼:“不用推,还有三日才是封老夫人的寿宴,我这脚应该能好差不多。我带你们吃席面去!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 “最近昭阳郡抓了个大盗,殿下也认识此人。”常安低身,将赫连玉的腿摆正,免得她剐蹭到脚。 “谁?是……二哥还是四哥?” 常安:? “主子怎会想到二皇子与四皇子?”常安不理解。 “二哥向往洒脱,想要闯荡江湖,可能会扮演大盗,京城之中都是熟人,他放不开手脚。昭阳郡不同,抓了他,我还能念旧情,放了他。” 常安:“……” “至于四哥,他阴险狡诈,应该不会亲自来,可能会派卓六。” “要这么说,太子又有可能,他派周擅!” “还有师尊!他派长左!” “还有——” “主子,不是他们。”常安赶紧制止自家主子‘得罪人’的报人名行径,“是曾经在国师府待过的骆青骆少侠。” 赫连玉眨眨眼,有些困惑:“骆青是谁?我怎么不记得?” 第141章 昭阳郡记事2 “常安第一次来昭阳郡行春麦之事,曾在国师府挑选过几个少侠做护卫,骆青少侠在当时与常安发生过一些冲突,离开了国师府。” 常安简单说了一下曾经发生的事,稍作提醒。 赫连玉有些印象,当时好像是吵过架,不过她也懒得记住是谁。 “似乎想起来了。”赫连玉点头,“之后呢?” 常安唏嘘:“骆少侠年轻气盛,武功本领算得上高强,但踌躇不得志,一直寻不到善待他的伯乐。” “听说在京城潇洒了半个月,与京城官员和富商来往后,并不得重用,他便随经商车队到了昭阳郡。” “似乎是为了救一女子,他打杀了一个富家公子,自此被通缉。” “他一边打家劫舍,劫富济贫,一边救助孤苦孩童或女子,美名恶名参半。” “这次骆少侠去了封家偷盗,被机关囚住,没能逃跑,于是被扭送到了官府。” 赫连玉不知道在想什么,捻了两粒鱼食往嘴里送。 常安见她走神,又做出这荒唐事,赶忙拉住她的衣袖,扯她回了神:“主子,不能吃。” 赫连玉看清自己在做什么,眨眨眼,将鱼食放到了石桌上,冲常安招招手,常安娴熟低身,附耳过去。 “查查封家的底细,若是腌臜太多,就找个机会抄了。正好建军事学院花的钱能补上,再给第一批学子发些赏银鼓励,打打名声。” 常安略低眉眼,知晓赫连玉一石二鸟的意思。 “主子下次可说得隐晦些,隔墙有耳,以免让人误会。” 赫连玉看他一眼,瓷白的小脸慵懒明媚:“没必要,我要好名声没什么用,我也不需要争权夺利。只要大夏强盛就好。” 于她而言,大夏整体的强盛,远高于她个人声名的得失。 更何况,天底下还有一个东西叫做舆论,三言两语五句话,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 名声,不过是用来规训世人、能人的利器。 名声越好,越受规训,越容易利用。 若想利用声名狼藉者,便要预计自己的得失,以确保损失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 赫连玉撑着下巴,遥望湛蓝天空:“常安啊,我感觉自己要成为毒妇了。” 常安在恶劣中摸爬滚打长大,打小就没有受过教育,骨子里更没有善恶观,从下定决心追随赫连玉那时起,他便绝对拥护赫连玉:“主子,您身担大任,用心良苦,怎能如此自轻自贱。” 赫连玉放下手,揉了揉腮帮子:“这样感慨,有一种垂垂老矣的感觉,感觉能让师尊给我磕一个。” 常安:“……” 白日做梦,合时宜。 赫连玉冲常安伸胳膊:“去街上溜达溜达,总在府里多闷!正好东街开了一家书店,我们去逛逛!” 常安低身抱起她,算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提醒她:“按照您看话本子的速度,最多买三十本,否则带回京城,被国师发现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唉~” 赫连玉仰天长叹。 - 封家。 “检查好没有?确定没有被那毛贼偷走?” 白发苍苍的老夫人一脸严肃,手撑拐杖,冲四旬上下的男人警告:“若被偷走一样,也够封家满门抄斩!” “老夫人放心,一片叶子也没让那毛贼带走!” “那便好。”老夫人这才松一口气,“三日后昭阳公主来府上参加寿宴,届时定要好好招待,府里的奴仆杂役万不可冲撞半分!否则过后全都乱棍打死!” “老夫人放心,一定交代下去。” 后院厢房的屋顶上,几道不明显的黑影穿梭。 “主子,这点小事有黑甲卫来办就好,您脚上还有伤,何必亲自来?” 常安抱着赫连玉,在墙上缓慢挪动。 “我怕那群沉默寡言的家伙转述不精彩,这不才过来看嘛!” 常安:“……” 脚伤了也闲不住。 主子是属兔子的吧? 常安可不敢明着说这话,也就在心底吐槽两句,稳稳当当抱着赫连玉往封家后院闯。 他家主子爱听闲文逸事,如今封家即将成为待宰的羔羊,主子已经迫不及待来听些不堪入目之事。 若是在京城,有陛下和国师管制,他家主子倒也不会如此离谱。 如今在昭阳郡,可谓是脱了缰的野马,东去的狂风,想抓也抓不住。 常安这般想着,也到了封家后院。 来前已经调查清楚,东厢房是男子居住之处。 他家主子有个习惯,找腌臜事,从男人开刀,毕竟大多数情况下,男人是主事之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啊~表哥……别这样……” 赫连玉双目含光,活像是见了金银珠宝般,赶紧拍常安,示意他停下:“!!!” 常安持续沉默,他家主子这个年纪,怎么对男女之间的破事儿那么感兴趣? 没办法,主子的命令不可违。 常安抱着赫连玉,隐蔽在草丛中。 几个跟随的暗卫七零八落,分布在院子各处。 许是房中二人身份特殊,又是私通,院子里格外寂静,没有一个奴仆。 “好表妹,好蓉儿,你身子比秋姐儿软多了,你可真是个好妹妹……” “别说……” “等老祖宗过完寿宴,我就求老祖宗,让你搬到旁边的荷兰园,到时候你可得每晚过来。” “不要,往后……往后我还得嫁人……” “好妹妹,你那未婚夫也是个浪荡的,日后保准不常在家,你回来找我,我好好疼你……” 赫连玉摸摸脑袋,悄声说:“这种事儿在深宅大院太常见了,我们换个院子。” 常安:“……” 他家主子,用看了几十本话本子的经验,硬是说出了几十岁人的语气。 一行人在封家院子穿梭,听的最多的,还是私通苟且之事。 护院与婢女、少爷与小厮、奶娘与管家、姨太太与少爷、老爷与侄子…… 赫连玉出来时,有些懵。 “封家好像一个圈圈。” 常安顺势踩封家一脚:“家风不正到如此地步,府内腌臜绝对少不了,只待明日调查结果。” 第142章 昭阳郡记事3 入了夜,回了府,赫连玉安寝入眠。 第二天一早,日记本更新内容。 [经过本公主长期不眠不休的学习,终于学到了师尊百分之一千的真功夫!] [辰时起床,闲来无事,我来算一卦~~~] [今年六月,江南嵊州有洪灾!] [今年七月,昭阳郡蝗虫过境。] [等等!蝗虫?七月?昭阳郡?] 日记内容更新不多,但信息量足够。 京城那边已经做起了准备,赫连玉已经急得跳起来。 七月份正是第一批高产春麦收割季节,蝗虫若是过来,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赫连玉喊常安进房间。 “常安,防治蝗虫一般用什么法子?” 常安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不大能回答:“至今没有确切的防治法子,一般都是蝗虫过境时,百姓们驱赶,可有时蝗虫凶猛,会吞吃生人。” “这样啊……”赫连玉点点头,小手摩挲下巴,“你叫醒春和辞冬进来。” 常安出门,将在膳房等待拿糕点和汤药的二人喊了进来。 “主子,您有什么吩咐?”醒春与辞冬屈身。 赫连玉摆摆手:“不必多礼,我记得醒春在读医书,辞冬更擅长做膳食。” 二人谦虚:“主子过誉。” “没什么谦虚不谦虚。”赫连玉对自己人,向来没什么虚头巴脑的礼节,“醒春你翻翻医书,找找能驱赶或杀死蝗虫的草药,最好能熏蒸。” 醒春瞳孔含光,染着如点点星子的激动:“醒春一定认真查阅,定为主子寻到。” 她虽不清楚赫连玉为何要治蝗虫,但她能为主子所驱使,担事、尽忠,已是荣幸。 赫连玉望向辞冬:“辞冬你找尝试做些吸引蝗虫的食物,尤其是放在麦田庄稼等地方时,能直接吸引蝗虫聚集的食物。” 辞冬不大有头绪,但前后关联,她能肯定,这是要为蝗虫灾做准备。 为国为民为主为己,百利而无一害。 辞冬颔首:“辞冬一定尽力。” 赫连玉挥退醒春和辞冬,冲常安招招手,常安明白,这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吩咐,他低身凑近。 “在七月之前,加强一下你对昭阳郡官兵的统御能力,最好达到有令必做,绝不敷衍。” 如果没有好的统御能力,单有解决蝗虫的办法,也无法惠及昭阳郡全郡。 赫连玉说完,暗自佩服自己的大局能力,不枉费她每天被师尊摁着脑袋背书! 常安双膝着地,垂眉垂眸,周身气息稍显凌乱:“主子,这于礼不合,统御之事上有主子总揽,下有郡守执行,常安无官职无名分,不该僭越。” 赫连玉趴在榻上,小手抬起常安的下巴,灵动狡黠的葡萄眼轻眨:“相比郡守,我更信任你。” 常安眸光一滞,下巴的温热感令他不适且别扭,但对于赫连玉的信任,他则如饮热汤,难言舒坦。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事事操劳,师尊会让我背书,父皇和皇兄他们会拉着我参加各种宫宴。” 赫连玉撑着下巴,轻叹一声,而后又轻快望向常安。 “但有你又不同,你统御好昭阳郡,在野心没有膨胀到不可理喻的程度时,还归我驱使,我能省心不少。” 常安:“……” 主子已经在预设他会背叛了。 国师一定是教了主子许多阴谋诡计,让主子不要轻信身边人。 常安膝行一步,抵在雕花大床前,目光真挚虔诚:“常安纵然是野狗一条,也能叼得住忠诚二字。主子若是不信,常安会以一身一命一辈子做给您看。” 赫连玉撑着下巴,目光在常安坚定的眼神和神情上打了个转,弯眸浅笑:“好啊。” 她似乎改变了‘未来东厂督公’的命运诶。 已经改变了一个督公,那么,扭转大夏灭亡,是不是也能成功? 赫连玉不觉期待起来,兴奋地拍拍常安的肩膀:“好小子。” 常安:“……” 这又是哪本话本子里的夸人话语? …… 京城,国师府。 “阮姑娘,我家公子还未归,您过些日子再来吧。” 长左第四次说出这句话,他自己也有些倦了。 阮洛怀疑长左根本不想让她进去,更何况,她并没有听说国师外出的消息。 “长左哥哥,你——” “别。”长左听到这个称呼,险些拔剑,绷着脸打量阮洛,“姑娘你与我年龄相仿,不必如此称呼。” 他还是比较习惯赫连玉这样叫他,起码年龄上,他确实大了她近十岁。 不过,赫连玉有事找他帮忙会喊‘长左哥哥’,生气了就叫他长左。 阮洛被落下脸面,有些羞恼:“长左公子,我当真有要事要见国师。” “我家公子确实不在府中。” 长左更无奈,他每天都要同她解释一遍,也是足够烦了。 “如今我已经第四次来国师府,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难道国师还看不到我的诚意吗?”阮洛不服,声音激动些。 长左:“……” 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她相信,公子真的不在府中? 况且,他家公子有一个糟心徒弟已经足够,经不起第二个。 长左实在没有话想说,沉默杵在国师府门前,拒绝搭理阮洛。 阮洛第四次铩羽而归。 - 皇宫,御书房。 安神沉香静静燃烧,皇帝与太子一坐一立。 “为水患之事而来?” 太子敛眸躬身:“是。儿臣曾三下江南,对江南颇为熟悉,水患之事,儿臣愿尽己力。” 父子二人对那明晃晃的秘密心知肚明。 从春麦开始,一直到大炮,每个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既然如此,太子三日后再下江南,深查周家案子。” “儿臣遵旨。” - 昭阳郡。 封家老太君寿宴。 赫连玉脚上的磨痕和水泡痊愈,但为了避免再有此事发生,她的鞋子全部换了最柔软的料子,鞋底也做了特殊工艺,能够更好保护双足。 “昭阳公主到——” 京里带来的仪仗队大刀阔斧停在封家门前。 无论是府中主人还是府中客人,皆俯身跪拜称万福。 “都起来吧。” 赫连玉穿了殷红色宫裙,头上凤凰珠钗及东珠格外夺目,稚气未脱却尽显尊贵。 赫连玉对于装矜持,可谓是手捏把掐,无比自然。 第143章 昭阳郡记事4 赫连玉虚扶封家老夫人一把:“今日是老夫人的寿宴,不必多礼。” 虽口中说着不必多礼,但哪有人敢不多礼? 昭阳郡众人是第一次接见公主,无一不拘谨。 众人跟着封家做规矩,落在后方,生怕自己哪一步做错,被扔进大牢。 赫连玉被请到院中,因为嫌拘束,便砍掉了封家人挨个请安的礼节。 她怕一个个请安,她会忍不住想起谁和谁偷情。 偌大的封府,没几个干净的。 赫连玉带着身边的常安一众,又挑了个瞧着伶俐的封家姐儿,陪在身边听戏。 为了放松,赫连玉特地将最前方的好位置挪到了后方亭子中,与众人拉开距离。 赫连玉看向陪在身边的封家姐儿:“姑娘是哪房的?瞧着比府里其他男女更漂亮。” 封家姐儿略有羞涩,但仍大大方方回答:“回殿下,小女是封家表姑娘,老夫人的外孙女。小女的父亲赵疆名初升为京官,小女与母亲回封家小住几日。” 赫连玉虽未听说过赵疆名是何人,但能升京官,起码现在是个好官,她隐晦提醒:“如今刚立夏不久,昭阳郡燥热,还是尽快带你母亲回京乘凉纳暑为好。” 封家表面的部分罪证已经拿了出来,只待捉拿羁押,挖掘更深的罪证。 没有哪个家族经得住细查,封家被抄,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封家姐儿好歹是官家千金,听得出赫连玉劝她尽快离开的意思,忙回答:“殿下叮嘱,小女一定谨记,今日定询问母亲意思,早返京城。” 赫连玉眼神赞赏,孺子可教。 她突然有一丝丝理解师尊,像她这般顽皮又顶撞的性子,师尊大抵非常头疼,疼到想揍她。 但是,揍人不符合他淡然的神仙性格,所以他才整日罚她跪! 理解归理解,赫连玉完全没有要改的意思。 她家师尊性子像个死人,如果她也呆板听话,那国师府该多无趣! 赫连玉心安理得看戏台子上唱戏,指挥醒春给她剥两粒桂圆。 寿宴规规矩矩,也很热闹,赫连玉连吃带拿,得了不少宝贝。 入了夜,寿宴进入尾声。 封老夫人被搀回房间,管家随后进入。 封老夫人半阖着眼:“可打听到什么?” 中年管家颔首,眼神透着如鼠贼光:“已经向郡守打听过,昭阳公主这几日双脚受伤,很安静待在府里。” “那便好。”封老夫人冷笑,“不过是一个几岁娃娃,能做主什么事?哪怕皇帝与国师宠爱有加,也不过是像疼个爱宠一般。” 管家低声提醒:“您说的是。” - “你们确定这箱书是从京城来的?”赫连玉努力撑起微笑。 常安眸光认真:“是,送书箱的是国师府的一位女少侠。” “你应当是看错了。”赫连玉略咬牙切齿,“师尊公务繁忙,怎能如此牵挂我这个顽徒。” 众人:“……” 主子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清晰。 但为什么死性不改? “主子,少侠带话,让您每日至少与方姑娘三人共同读书两个时辰,若您做不到……”常安低身,“您恕罪。国师特意叮嘱,三个月之后回京,您得挨罚。” 赫连玉刚要张口,但一想,三个月,她得攒多少时辰的罚跪…… 赫连玉憋屈应下:“知道了。” 第144章 昭阳郡记事5 出于无奈,赫连玉只得应下于她而言的‘无理要求’。 翌日清晨,人蝉浅眠,赫连玉便被拽下了床榻。 她半梦半醒,迷迷糊糊间被帕子擦了脸,柔软到忽略不计的湿帕子,清香如露的漱口茶…… 赫连玉略醒盹,睁眼便看到一张白净如雪的素纸,三个精神抖擞的执书小女郎。 尚且没搞清楚状况时,方正衿上前一步,满口的‘之乎者也’。 赫连玉本就发蒙的脑袋,愈发混沌。 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往生咒,都盘旋在她耳边。 于是,赫连玉眼睛一闭,栽到了书桌上。 ‘哐当’ 方正衿:“……” 不疼吗?怎么还在睡? 正主睡得像个尸体,三个小侍读轻轻喊了几声,没喊起来,只能出书房去寻醒春。 “醒春姑娘,殿下……睡着了,不如安排人送殿下回去再睡会儿吧。”方正衿实在不放心,又回头看了一眼,见赫连玉还在睡,忙收回视线,“夏季确实容易犯困,我们午后再来。” 醒春应下:“醒春明白。” 醒春和辞冬忙活了一个早上,又将赫连玉抱回了寝房。 “看来国师给的法子不奏效。”醒春语气肯定,“主子还小,哪能如此揠苗助长不让睡饱觉!” 辞冬小声提醒:“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我怎么听到主子在……笑?” 醒春疑惑:“你听错了吧?主子在睡觉。” “我怎么觉得……” 寝房中。 赫连玉翻了个身,舒舒服服摸出床垫子底下藏着的话本子,一边揉脑门,一边看话本子。 常安被她指派了活儿干,醒春和辞冬也都有事要忙。 虽说她要读书,但也不能趁人没睡醒,就按她头读吧? 多不人道! 赫连玉又翻开一页,奇异香味扑鼻而来,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想到自己百毒不侵,她猛地放开呼吸,吸了一大口。 又假装晕倒,趴在了枕头上。 巳时整,寝房门打开,赫连玉稳步走出来。 彼时,醒春坐在藤椅上翻医书,辞冬蹲在花坛前观察花草虫的情况,争取早日完成手里的任务。 “来人。” 熟悉的声音响起,醒春与辞冬忙看向寝房门口的人。 “主子睡醒了?可要用些糕点?还是提前用午膳?”醒春将医书放到桌上,走过去询问。 “提前用膳。本殿今日已经睡足,用膳后便去书房用功。” 醒春与辞冬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激动,而是不相信。 她家主子清晨还在呼呼大睡,一觉醒来,竟然主动去书房用功? 难不成主子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醒春与辞冬先应了下来,打算随时应对赫连玉的‘鬼主意’。 不过,让二人失望了。 赫连玉安安分分用膳,甚至比以往更加有仪态,一碟菜绝不动第四口。 用过膳,安安稳稳进入书房,拿了一本崭新的启蒙书籍。 “你们两个出去,有需要本殿会吩咐你们。” 醒春与辞冬交换眼神,退了出去。 往院门外走远了些,醒春和辞冬才敢再开口。 “主子今个儿怎么回事?主子不是说她世间少有的聪慧,根本不需要启蒙吗?平时看书,也喜欢看些光怪陆离之书,像山海经、新语之类。” 第145章 昭阳郡记事6 “我也觉得奇怪,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感觉主子不像主子。” 辞冬话里有话,醒春拉着她又向僻静处走了几步,四下张望,看左右没有,才敢开口。 “什么意思?”醒春眉头皱在一起。 “我这几日翻古籍,看到了不少奇闻怪事。”辞冬声音越轻,“有没有可能,主子被摄魂了?” 醒春沉默,刚要张口说不可能,但想到国师的存在,她又没有底气反驳,声音轻且弱。 “先不要着急下定论,我们去试探一下主子,看看她是不是还有从前的小习惯。” 醒春先扼住辞冬的操之过急:“一个人转变性子再快,也不可能改变她不曾注意的小习惯。” “一会儿若是主子小习惯没变,那我们就无须担心;若是主子……” “那我们就得给国师飞鸽传书,求国师救救主子。” “肯定要向国师说这件事,可是会不会来不及?”辞冬看向书房方向,眼中的担忧凝成实质,“要不先把主子绑了?” 醒春:“……” 是不是忒大胆了? “先别,我差人去喊常安赶紧回来,问问他有什么主意,如果他也没有办法,那就……绑了主子吧。” 醒春后半句话,说得格外心虚。 二人说完话,差了人出去寻常安,本想进书房试探一番,却被挡在门外,进不得。 半个时辰的焦急等待,常安匆匆赶来,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草屑。 “什么事这么紧急?” 醒春与辞冬正要将他拽出院子,细细说她们的发现,书房门兀的打开。 “常安,你做什么去了?本殿本想问你封家的事如何了,却整整半日没看到你的踪影。” 常安看向书房门前赫连玉,瞬间了然醒春与辞冬要说什么。 确实奇怪。 封家的事刚交给郡守衙门去办,她问几句确实应该,但她不应该不清楚他这半日去做了什么。 他分明是得了她的允许,才出去办事,将昭阳郡凝一凝,好应对她所说的‘蝗灾’。 “回殿下,常安有几个同乡碰巧在郡中,估摸着说一两句话的时间不长,便没有说与殿下,妄自出了府。殿下恕罪。” 常安仪态标准,认错态度诚恳。 “罢了,这次就饶过你。” “谢殿下。”常安垂眉,“殿下可要小憩片刻?京里送来的六安艾香还剩不少,可要同着燃一炷?” 常安此话一出,醒春与辞冬恨不得提起耳朵,不敢错过赫连玉的下一句话。 她们家主子有午间小憩的习惯,但是没有熏香的习惯,偶尔燃上一两柱,也只是贪个新鲜。 更何况,京里根本没有送来所谓的‘六安艾香’,哪里就能‘剩下不少’? “那本殿便回去小憩片刻,正好试试新香。” 此话一出,醒春与辞冬了然之外,剩下浓浓的担忧与恐惧。 常安给辞冬使了个眼色,辞冬赶紧跟上,院里剩下常安与醒春。 “你们是为的这事?”常安沉吟片刻,眼底沉着光亮,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是。”醒春警惕地打量四周,声音轻到吐出来的字能被蚂蚁扛跑,“主子太不对劲了。没准是被人摄魂了!” “……也可能是换人了。”常安黑压压着眉头,说出这句话,“你与辞冬先照看着,切勿让她离府,也不要回答她任何关于昭阳郡内里的实情。” “放心,我与辞冬有分寸。”醒春听到常安说的另一种可能,比听到辞冬的猜想要更加担心,“主子身边有暗卫,如果主子被换,他们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吧?” 常安凝眸:“或许,没有动静才是最大的动静。” - “殿下,咱们怎么逃出去啊?” 黑衣暗卫望着四周高耸入云的悬崖,目光下落,四周无草无木,只有三人长的一个小水池子。 赫连玉盘腿儿坐在地上,示意像无头苍蝇似的暗卫们稍安勿躁:“时机成熟,我们一定能出去,先保留些体力,毕竟这里只有水,没有任何能吃的食物。” “殿下,时机成熟是何时?”暗卫头子单膝跪地,“还请您告知。且不说这里没有食物,单是说您失踪时日过久,昭阳郡定会引起骚乱。” 赫连玉惊奇打量暗卫头子:“你话很多诶!你们做暗卫的不是十天说不了一句话吗?全天守在我们周围。” 旁边挤过来一个暗卫,听声音是女子:“殿下说笑,我们暗卫是倒班制,毕竟没有人能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我们结束工作后,会有说不完的话。” “你们……”赫连玉眨眨眼,眼前暗卫的话,稍有些颠覆她对暗卫的认知,“话本子里,你们都是冷血又沉默寡言的存在,杀人不眨眼的!” “这倒是没错。”暗卫点点头,黑色面罩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静如冰地的眼睛,“我们经过严格的训练,拥有高超的武艺,在必要时刻,能够侦查情报,深入敌营刺杀敌人。” 赫连玉迟疑:“高超……的武艺?” 若说颠覆了她对暗卫的刻板寡言形象,倒也说得过去。 但他们怎么好意思说武艺高超? 哪有十二个暗卫,全都被算计成功的? “主子,你不用担心,晚上倒班交接时,他们看不到我们,自然会怀疑。”暗卫头子赶紧将功补过般说道。 赫连玉打了个哈欠,向后仰面躺在光秃秃的地上,湛蓝的天空被悬崖分割,吝啬的向她展示出小小一块。 赫连玉双手合十,虔诚闭眼:“师尊救个命吧,算一算,算一算,一定要闲的没事算一算,快来救你的好徒儿……” 暗卫们:“……” 这会儿求会不会太晚了? 师尊平日要处理政务,哪有那么多时间算她在哪里? 虽说求人不如求己,但如今四周无路,显然‘己’是靠不上的,只能…… 十二个暗卫围在赫连玉身边,单膝跪地,虔诚双手合十:“国师算一算,国师算一算,国师算一算……” 赫连玉硬着头皮环视她身边的一圈黑衣暗卫。 他们以暗卫的跪姿,行拜佛的手势,口中叨叨着大悲咒似的‘国师’。 怕是招不来国师救命,只能招来恶鬼索魂。 第146章 昭阳郡记事7 赫连玉看着四周陡峭的悬崖,爬起来打算找找出去的办法。 如果实在不行,她可以兑换一些能飞的工具。 毕竟,她拥有一个能兑换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的系统,以及绝对忠诚的暗卫。 兀的。 悬崖上飞下来一个身姿曼妙,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人。 女人腰间有一条绳索,结结实实的将她绑住,停在距离崖底十米左右的位置,与赫连玉几人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 女人说话靠吼,猖狂又放肆。 “昭阳公主,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吧!” “现在,你已经不是昭阳公主了。你只是一个阶下囚!一个不知道死期的阶下囚。” “不过你放心,会有人替代你昭阳公主的位置。” “你安安心心地去死吧!” 赫连玉仰头看着她,完全没有该有的惊慌,甚至不疾不徐掏出一个刚兑换的大喇叭:“你不过是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卑鄙小人。有能耐把你腰间的绳索扯开呀,你下来!我们十三个人,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 大喇叭功效极佳,毫不费力将赫连玉的话扩出去,震的人耳朵疼。 暗卫们纷纷从地上起来,将赫连玉环在中间,以绝对保护密不透风的姿态护住她,大声放话:“对!有能耐你下来啊!” 他们不清楚赫连玉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奇怪且能扩音的东西,只以为国师教了赫连玉通天本领。 因此,除了感叹东西的奇怪,并没有感觉赫连玉奇怪。 “卑鄙?!哈哈!”女人眼神迸发强烈的恨意,“你们皇室之人才是真正的卑鄙之人!你们不顾及百姓!水淹稻田!水淹房屋!害的多少人流离失所!” 赫连玉瞬间想到赫连肃前些年劳民伤财修建的渠堰。 她举着喇叭反问:“若是不淹你们,就得淹大半个江南!若你是皇帝,你淹还是不淹?” 女人心底有答案,若她是皇帝,又怎么会选择不淹?几千百姓的稻田与房屋,哪里比得过几十万百姓的性命? 可是,她不是皇帝。 女人声音蕴着极深的怒气,吼得声音更大些:“那又怎样?我们就活该吗!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赫连玉举着喇叭,稚嫩的声音理直气壮:“你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你有能耐报复我父皇去!你报复我做什么!你这种行为,和你厌恶的不公,有什么区别!冤有头债有主,谁惹你找谁报复!” 暗卫们深表赞同。 “你!你强词夺理!”女人气得身子发颤,吼得嗓子发哑,“你是皇帝的女儿!你就应该替皇帝去死!” “那你还是父皇的子民!你也应该欣然接受被淹房屋!被淹稻田!” 赫连玉向来牙尖嘴利,能气得人七窍流血,上面的女人,显然不是赫连玉的对手。 女人气得吊在半空中砸悬崖,因为她找不到任何反驳赫连玉的话。 暗卫们被下过迷药,又被搜身拿走了所有暗器,否则,他们早就一个飞镖扔出去,扎死大放厥词的女人。 - “我方才寻了下一轮交班更替的暗卫,让他们去找一下各自替班的暗卫是否还在。”常安回到院子,低声与醒春商量,“我稍后进去,试探一下她的真正来历,你等待暗卫送来结果。” 醒春忍不住提醒:“好。不过麻烦你叮嘱辞冬,让她注意安全。” 常安:“好。” 昭阳郡井井有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生活,百姓们安居乐业,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第147章 昭阳郡记事8 一刻钟后,换班的暗卫找到醒春,汇报情况。 “醒春姑娘,我们并未找到上一波暗卫,或许……” 暗卫的话没有说完,但醒春已经明白,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她手脚冰凉,尽力控制住自己。 如果暗卫们还在,便能证明眼前的殿下是真的。 可暗卫们不在,那殿下又会去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暗卫告退:“醒春姑娘,我们先去值班了。” “去吧,动静小点,盯紧了。”醒春叮嘱暗卫。 无论如何,眼前这个假的,都不可能让她跑掉! - 渐入黄昏,腰间绑着绳索的女人从胸口拿出一袋干粮,冲下边的赫连玉十三人放话:“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今天就尝一尝饥饿的滋味吧!” 暗卫们倒是无所谓,他们大多穷苦出身,经历了许多磨难与历练。 但他们担心赫连玉受不了,她年纪小,又身子弱,还是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暗卫们心疼又自责。 殊不知,赫连玉揉揉肚子,熟悉的感觉,让她瞬间想起年初在冷宫偷食物的日子。 不过,现在好了。 她直接兑换一份超大火锅,包含炭火和齐全的蔬菜肉类,更美妙的是,它是鸳鸯锅。 浓烈扑鼻的香味直直窜到上方看管他们的女人鼻中。 暗卫们更是咕嘟咕嘟咽口水。 “殿下,这是?” “古董羹,也叫火锅。”赫连玉给众人分碗和调料,将菜和肉扔到锅里,“闻着挺香的。” 赫连玉也是第一次吃,眼巴巴瞅着咕嘟冒泡的喷香火锅,恨不得一筷子捞上锅底。 “喂!你们哪里来的食物!” 上面看管的女人在叫嚣,但赫连玉和暗卫们无瑕顾及她,都在直勾勾盯着火锅。 “能吃了吗?”赫连玉捧着碗,望向唯一会做饭的暗卫头子。 所有人都用渴望的眼神,如同看投喂的鸟妈妈一般:“能吃了吗?” 暗卫摇头:“不行,肉还没有熟。” 水翻滚了几圈,暗卫头子一声令下:“熟了。” 赫连玉眼疾手快,拿起挂在锅边的漏勺,捞了一片肉,裹上蘸料,塞到嘴里,肉质鲜嫩,肉汁饱满,微辣的口感刺激味蕾更加活跃,美妙的味道从口腔蔓延鼻腔。 “好吃!” 赫连玉看暗卫们:“吃呀!” “殿下先吃。” 赫连玉看他们可怜巴巴的模样,反问:“吃吧,在这鬼地方守礼给谁看?” “这样不好吧……” 说着,暗卫头子率捞起一片肉,学着赫连玉蘸料,然后掀开面罩,塞到嘴里。 入口的一瞬间,暗卫头子眼睛变大,倏地亮起。 众人见状,也纷纷放松,十三个人,每人一把小漏勺,在锅里捞寻自己爱吃的蔬菜与肉片。 底下吃的热火朝天,十多米处的女人则吞咽口水,闻着火锅啃干粮,小声咒骂。 吃完火锅,暗卫们将锅碗筷收拾好。 赫连玉准备搞架飞机,开上去。 她回去的越晚,麻烦事就会越多。 正要兑换,上空的女人突然大喊大叫,直直下坠。 暗卫头子下意识飞身过去救人,在两三米的位置,接到了摔下来的女人。 女人惊魂未定,还未开口,两只胳膊便被拽脱臼,她被踢下膝盖,扑通跪在地上。 暗卫头子忏悔:“抱歉,我不想救你,但训练太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众人:“……” 两个暗卫擒住女人,防止她逃跑或攻击赫连玉。 赫连玉则仰头看向上方,绳子不可能突然断裂,要么是敌人内部争斗,要么就是——有人来救她。 赫连玉仰着脖子张望,肩膀被人一拍,她拨开对方的手:“别乱动。” “玉儿不想回府?” 第148章 昭阳郡记事9 听到熟悉的声音,赫连玉心头的惊喜还未完全涌上,便先一步转过身,扑到身后人怀里。 “师尊!” 稚嫩的声音饱含惊喜和委屈,仿佛遭遇了天底下最不公的冤屈。 黄昏如血晚霞渲染作衬,一高一矮,一大一小,融洽又和谐。 “好了,先上去。” 谢让尘手掌落在她后背的发梢,用最真实的温度,最平和的语气,给她最坚实的支撑。 赫连玉在他衣服上蹭蹭,再抬起头,又是张扬明媚,哪里有方才委屈的模样。 一行人上了悬崖,各个眼底火热,恨不得把谢让尘夸上天。 “原本我等以为国师大人是人间谪仙,哪成想,国师您是真神仙!谪仙简直辱没了您!” “对对对!” “国师大人是真神仙!” 谢让尘不大喜他们过了头的热情,仍是那副有着淡淡死意的平淡表情:“一切不过一个缘字,无须在意。” 他垂眸望向赫连玉,冲她伸出手:“走吧。今日回郡天色稍晚,明日再解决旧事。” 赫连玉乖巧拉住他的手,听话的模样让暗卫们大开眼界:“好,听师尊的。” 暗卫们跟在后面,小声下注。 暗卫头子估计:“殿下恢复原样,怎么也得三天后?” “我猜明日。” “我猜回了府就恢复原样。” “我猜刚入郡就恢复原样。” “我猜上了马车就恢复原样。” 暗卫头子:“……” 这样显得他的‘三天’很可笑! 谢让尘带了四辆马车,驾车人都是从属国师府的少侠,在昭阳郡新开业的万年酒楼做情报工作。 上了马车。 赫连玉黏着谢让尘,非要往他怀里窝,谢让尘担心她受惊吓,便也纵了她。 “师尊~” “嗯。” “你是不是算到我会出事呀?” “嗯。” “你好厉害呢。” 谢让尘看她表情,明晃晃的灿烂微笑,月牙似的眼睛沁过一抹黑:“你在阴阳怪气。” “呀,师尊你听出来了呀!师尊好棒嗷!”赫连玉小手握拳,砸向谢让尘的胸口,“你就不能跟我商量吗?你用我做饵,还不让我知道!有你这样不爱护徒弟的师尊吗!” 赫连玉砸得不重,但是听起来唬人,邦邦响,她越说越委屈:“你怎么可以这样!” “抱歉。”谢让尘知错就改,“下次提前告诉你。” 赫连玉拳头悬在半空,因为手感好,她想再砸几下,但谢让尘已经道歉了,她再砸也不合适…… 于是,赫连玉脑瓜子迅速转动。 她迅速砸几下,理直气壮:“道歉说得这么快!一听就是不用心!你一点都不重视我这个徒弟!你就是敷衍!敷衍!” 谢让尘:“……”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马车一路回到昭阳郡,行驶到万年酒楼的后院。 彼时,赫连玉已经窝在谢让尘怀里睡着了。 谢让尘放缓声音,吩咐暗卫们:“你们回府,同其他暗卫交接,一齐守在府外,一个人也不准放走。” “属下领命!” 暗卫们离开。 - 郡府内,常安担忧地在院子里溜达,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动静,这里他也走不开。 他第一次如此恼怒自己无能,受制如困兽。 簌簌动静响起,常安警觉起身:“谁?” 暗卫头子走出来,扔下一句话迅速离开:“殿下已经平安,西北方向来人,速离。” 常安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还未待他深深松一口气时,西北方向果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 这脚步声,常安陌生得很。 他镇定站在原地,静静等待来人。 他身份显眼,如果冒然消失或出事,定会引起不小的乱子。 “天色不早了,常安你在院子里溜达什么?” 常安转身望过去,眼底玩味:“醒春姑娘怎么来我这院子了?” “殿下今日睡得早,我得了闲,又好奇郡里的事,才找你打听。” “如此啊……”常安抬手示意石凳方向,“坐。你平日侍奉殿下辛苦,又终日离不开殿下左右,看不到郡里风光,确实可惜。” “对!” 眼前的醒春见常安为她找好了借口,忙激动应下来。 “你想问什么?”常安挖坑。 “我想问传说中那高产的春麦田在哪里,一直听说,却从未见过,实在心痒。” “你若是想看,明日我带你过去瞧瞧。”常安眼也不眨地忽悠对面的人,“明日你向殿下称病告假,我以公务在身出门,便能接你出府。” “好!” 一声‘好’,常安嘴角的弧度更深。 依着他家主子的性子,哪里需要找借口出府? 只要说一声想出去玩,想逛长街,亦或是其他,主子就没有不应的道理。 称病? 像是一个侮辱他家主子的笑话。 双方都没想到对方能如此好骗,各自达成目的,便道安分别。 - 辰时。 赫连玉被提了起来,迷迷糊糊间,脸上拍上一条冷帕子,她一个激灵,险些蹿起来。 “别跑。” 赫连玉听清声音,仰头起头,她家光风霁月的师尊,正在用他那双不沾风月的手指,洗丝帕。 赫连玉没由来的心虚:“师尊?我自己来吧,不用您纡尊降贵。” 她伸手去抓丝帕,被谢让尘躲过。 谢让尘:“赔罪。” 赫连玉望着他,见他一本正经说出‘赔罪’二字,故作惊讶捂唇:“师尊!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您是师尊啊!多么伟大又正确——” “闭嘴。” “……” 被呵斥了一声,赫连玉才乖乖闭嘴。 不过因为谢让尘主动示弱,她早膳多用了一个包子,能瞧出她心情格外美妙。 用过早膳,赫连玉往怀里放了一大把沁了麻药的飞镖。 坐上回郡府的马车,赫连玉难掩兴奋。 “师尊,一会儿我用飞镖插‘我’,你会不会心疼呀?” “不会。” “师尊一点儿也不在乎人家吗?”赫连玉假模假样捂住心口,“我会伤心的。” 谢让尘阖眸:“你想跟在马车后面,跑回郡府?” 赫连玉:“……” 无趣! 无趣至极! 赫连玉没了可以嚯嚯的人,无聊地打量长街闹市的风光。 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马车终于停在了郡府正门。 第149章 昭阳郡记事10 马夫下车禀报,称国师来郡府,守卫根本不敢拦,见到国师府的腰牌,立马殷勤放行。 马车顺利入府,国师到达郡府的消息,也传到了假公主耳中。 书房中,假公主在三个小侍读陪伴下读书。 敲门声响起。 “进。” 辞冬推门进入书房,掩住看戏的幸灾乐祸:“殿下,国师入府了。” 假公主眼底掠过一抹惊慌,随即镇定下来,望向方正衿三人:“这两日,本殿有勤奋读书,你们可要向国师替本殿作证。” “殿下放心。”方正衿躬身,礼数周到安慰,“殿下如今愿意勤奋读书,想必是国师大人会非常欣慰。” 假公主逐渐放松,放下书:“既然如此,本殿便先去与国师见礼,也好不失了礼数。” 方正衿三人心头虽有些怪异,但只是以为昭阳公主性格有所转变,或更加知道分寸,没有想过其他。 假公主带着辞冬与方正衿三人,去往主院。 行至主院门前,一张稚嫩精致的面孔,歪七扭八的站姿,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侵占每个人的感官。 辞冬欣喜奔过去:“主子!您回来了!” 赫连玉挥挥小手,又笑眯眯望向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当公主过瘾吗?” “你放肆!胆敢同本殿如此说话!”假公主仍旧气势十足,“你是何人!竟然敢易容成本殿的模样,勾结本殿身边的侍女!” “我是谁?”赫连玉好笑,小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把飞镖,小脸陡然一寒,“我这就让你知道我是谁!” 沁了麻药的飞镖一枚枚射出去,假公主没有武器傍身,只能满院子躲藏。 “来人啊!有人刺杀本殿!” “来人啊!快来人啊!” 赫连玉甩着飞镖,‘狰狞’笑笑:“你喊啊!你喊啊!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方正衿三人懵了,两个赫连玉都理直气壮说对方是冒充者…… 方三人走向辞冬:“辞冬姑娘,您确定方才那位那飞镖的,是真正的昭阳公主吗?” “自然。”辞冬无比肯定,“天底下只有一位昭阳公主,摸不清公主的性子就假冒,哪儿那么容易得逞?” “说得也是。天底下毫不掩饰不喜读书的公主,大抵也只能有一位。”方正衿感慨附和。 辞冬:“……” 她家主子除了不喜读书,优点可多了! 这边聊着,赫连玉已经绑住了假公主,虽然不知道她从哪里找的绳子。 赫连玉喊来院里巡逻的护卫,将假公主控制住。 随后,赫连玉奔进主院正堂:“师尊~你漂亮又厉害的徒弟抓住了小假货!你快点出来瞅瞅!” 方正衿不自觉点头:“是这个感觉,确实是真公主。” 众人:“……” 假冒谁不好,假冒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这股子劲儿,是谁都能学出来的? 众人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千金闺秀能培养,但昭阳公主世间只此一个。 想养出第二个,得是什么样的家世,什么样的纵容? 赫连玉拽出谢让尘,众人赶紧收敛,不敢胡乱想些其他。 “拜见国师大人。” “不必拘礼。” 谢让尘拢袖,抬步,走向被压制住的假公主面前。 假公主黑眸委屈,噙着泪:“师尊,她才是假的!” “喂!”赫连玉不高兴地移到假公主面前,“你懂不懂真假有别,你不过是假公主,凭什么叫我家真师尊。是不是一坨屎你也要和我争是谁拉的?” 众人:“……” 再次鉴定,这位就是真昭阳公主! 谢让尘按住赫连玉的脑袋,让她挪到身后:“闭嘴。” “你简直有辱斯文!”假公主气得脸红,“依本殿看,你们二人都是假的!” 众人震惊,国师可不能随便说啊!毕竟假公主不是真公主,随便说国师,那可是大罪! “这下好了,师尊你也成假的了。”赫连玉摊手,随后拽拽谢让尘的衣角,“一会儿估计全院子人,都被她说是假的。” 谢让尘扯下她攥他衣服的手,整理好被她故意攥出的褶皱:“你想如何处置?” “先把她毁个容,然后关到大牢。”赫连玉蹲在假公主面前,握着飞镖,在她面前晃悠,“我这张脸真漂亮啊~小假货,假冒本公主,是你这辈子最有眼光的事!” 假公主惊慌无比,她甚至没有想到,在真假对峙时,她想好据理力争的词一句都用不上,她好像是一个毫无悬念的输家。 “你为什么要假冒我?是不是想体验一把当公主的快乐?”赫连玉干脆坐地上,“放了你也可以,往后读书的时候你便替我,参加无聊的宫宴你也替我,你能吃到见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我们俩——” 赫连玉被拽着后衣领,提到半空,冷冷煞气从背后袭来,赫连玉打了个冷战,立马改口。 “我们俩是不可能相容的!我读书学习的机会能让给你吗?不能!绝对不能!你不要痴心妄想!不要!” 众人:“……” 谢让尘拎着赫连玉去了书房,假公主被关进了地牢。 常安绑着假醒春回府,将人一并送入地牢,审讯的任务,落到了赫连玉头上。 她得先找到醒春,再问这些弄虚作假之人的目的。 - 京城。 “二殿下,你们最近公务不忙吗?” 因为时常有人找,长左干脆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国师府大门乘凉。 赫连嵊疑惑:“你们?最近有很多人来吗?” 长左点头:“四殿下昨日子时过来;太子今日辰时过来;现在巳时。” 赫连嵊忍不住点头:“你确实挺忙的。” “如果二皇子询问我家公子小姐何时回京,亦或者假公主背后之人,恕长左不知,无可奉告。” 赫连嵊忍不住问出四皇子与太子皆问过的话:“你跟在国师身边,没学点本领吗?” 长左:??? “二殿下在骂我?”长左背后长剑出鞘,他拿出随身带的灰色抹布,边擦剑边解释,“您放心,长左并非藐视皇族,只是最近懒散,想着勤擦擦剑。” 赫连嵊:“……” 他就知道! 跟在赫连玉身边,挺拔杨树也得长成歪脖子树! 常安如此,醒春如此,辞冬如此,就连长左也如此! 第150章 昭阳郡记事11 长左送走赫连嵊,继续闭目养神。 日过正午,一道窈窕阴影笼下。 长左双臂环胸,散漫又冷涔掀眸,望向来人:“阮姑娘,我家公子还未归京,请回吧。” 阮洛失望,她已经接连来了几日,三顾茅庐是美谈,可远超三次,便是拿乔。 “长左大人不能修书一封,通知国师我一直在等待他吗?” 长左闻言,表情毫无波澜,干脆又直接:“阮姑娘,我同你说过,我家公子只有一个徒弟,他不会再收第二个。” “我有天赋!”阮洛急切想要证明自己,“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长左也无奈:“阮姑娘,你同我说并无用处,我记得同你说过两次,我家公子吩咐杂事不要扰他,他该归来时自会归来。” 应付走阮洛,长左拎着椅子回了府。 国师府大门再次紧闭。 - 四月二十六。 昭阳郡。 郡府,地牢。 赫连玉站在刑架前,手里握着一把锋利流星镖,稚嫩的脸蛋是揶揄的神情。 她用流星镖轻轻刮过刑架上女孩的脸,在对方惊惧的目光下,缓声开口:“好漂亮的脸,对不对?” “……” “这是易容还是真长成这样?”赫连玉好奇询问。 刑架上的女孩并不理会,神情冷漠至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真好,肚子里有墨水。”赫连玉将流星镖塞到腰间,小手划过女孩的脸,循循善诱,“小漂亮,考虑考虑倒戈阵营,跟着逆贼能有什么前途?” “大夏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不久后定会灭亡!我等是为民请命!” 赫连玉收回手:“横征暴敛与搜刮民脂民膏,是地方官府的作为,没有哪一条律令允许他们如此。”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赫连玉小手捏上女孩儿的下巴,“剥削无法根除。你以为人上人是怎么来的?不吃人,怎么做人上人?” “你——你不是公主吗?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不怕……” “我应该怕什么?”赫连玉懒洋洋摊手,“人生不过是一场体验,完成每个阶段的任务,最终归于沉眠。” 辞冬跟在身后,怎么听着都觉得不对劲儿。 “不通透吗?”赫连玉轻叹一口气,“昨个儿看了一夜的话本子,唉,全都死了。” 辞冬:“……” 女孩:“……” 辞冬担心赫连玉说乱七八糟的话,传到国师耳中,忙替她擦净手指,趁机说:“主子,醒春姐姐被她们藏起来了,还未找到。” 赫连玉微扬下巴:“放心,昨个儿夜里我求师尊算过醒春的位置,已经派人去接她了。” 辞冬松了一口气,忙夸:“主子心细又良善。” 赫连玉毫不谦虚点头,又将目光落到与她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上:“再给你半日时间考虑,如若不招供,你背后的冤屈不会昭雪,你也会丧命。” “呵,皇室之人果然凉薄!要杀要刮,但来无妨!日后定会有千千万万人推翻你们!” 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赫连玉听得有些困倦。 “古往今来多少朝代,后朝推翻前朝。大夏不也是推翻前朝才建立?就算你们推翻大夏,就能保证走的不是老路?给你机会沉冤得雪,肃清一地之风,不失为更好的选择。” 赫连玉说的是当下的事实,重建新朝远比改革旧朝麻烦。 收拢地方世家,引导百姓认同新皇室,是第一道难关。 更何况,人心难测,谁能保证新朝的人才们毫无私心,上任地方后,能保证百姓安居,绝不搜刮一厘民脂民膏? 人,本就是复杂又顽劣的东西。 赫连玉转身前,又看了一眼女孩,黑眸幽幽,不近人情:“好好考虑。” 离开地牢,阳光撒在身上。 赫连玉仰面张臂,感叹:“这时候感觉我好善良。” 辞冬:“……” 得跟国师告个状,主子看话本子看得脑瓜子有点不正常。 午膳时,常安将醒春带了回来。 醒春倒是没有受伤,只是格外气愤。 赫连玉边用膳,边讶然听着醒春手舞足蹈,愤怒还原她听到的事。 “简直是丧心病狂!那长丰县县令陈邦不过是一个小小七品官,竟然搜刮民脂民膏,私定税收!还有七十六房小妾!那些小妾中,年纪最小者,不过才七岁!” “除此之外,陈邦还豢养八九岁的小男孩,供来取乐!” “听说长丰县旁边,清风县刚上任的县令江衍,就是陈邦豢养的娈…童之一,江衍上任后,学陈邦作风,助纣为虐,简直骇人听闻!” “陈邦小妾多,生的儿女就多,这个老畜生!他把几岁的儿女,送去给那些知府或地方官员做……做那种事!” 醒春气得面色涨红,一大段话说下来,气喘吁吁,脑瓜子嗡嗡作响,恨不能将陈邦等人啖肉饮血。 赫连玉倒给她一杯温水:“长丰县与清丰县所作所为恶劣,百姓状告无门,确实会走向极端。” “主子,依您看?” 醒春清楚,碰到这种事,她家主子不能不管。 “凌迟比较好。”赫连玉一只手撑着下巴,声轻如羽毛,“每人割他一刀,剩一个首级挂在菜市口十年做警醒,如何?” 醒春忙不迭点头:“足以平民愤了,只是没有先例……” “这例便是先例,开往后之先河。”赫连玉说得毫不客气,“昨个儿被师尊摁头读书,见了一个史例,一个犯人因杀人而被判处菜市口斩首,当脱下他的衣服准备斩首时,百姓们见他身材健美,竟当众恳求饶他一命。” 醒春一脸懵:“主子,怎么会有这种百姓?这当真是史例?” “自然。”赫连玉另一只手放下了勺子,继续悠悠然讲说,“由于百姓的求饶,当地官府当真放了他,后来这人成了当地富户,久饮人奶,娶一房又一房美妾。” “人这种东西,很复杂的。”赫连玉再次感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全信一面之词有什么意思?不过,县令做成陈邦江衍这种,当杀。” “主子,这事儿禀报到京里,交由陛下定夺?”醒春问。 “先斩后奏。”赫连玉一锤定音,“免得夜长梦多。” 醒春想拦一下:“殿下,会不会太莽撞……” 第151章 昭阳郡记事12 “这种孽官,多留一日都是罪过。” 赫连玉用膳后净手,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嫩黄色襦裙轻盈,腰间一条珍珠链色泽明亮。 她抱着两本话本子,跑向临院的书房。 “师尊!” “师尊呐~” “师尊~~” 醒春与辞冬追在后方,交换眼神,不明白自家主子想一出是一出,又有什么‘好主意’等着国师。 书房门被推开,赫连玉像一只小花蝴蝶,直直扑到谢让尘大腿边。 赫连玉抱住谢让尘的大腿,就开始哭丧着脸忏悔:“师尊!我错了!我不该偷看话本子!我应该好好读书!不应该让您老人家操心——” 谢让尘:“……” 完犊子玩意儿。 “师尊,我发誓,往后我一定好好读书,绝对不看这些扰人心智的东西!” 谢让尘仍沉默着,等赫连玉嚎完,冷掀一抹唇边弧度:“不信。” 但信因果报应无神催,不信赫连玉一张嘴。 “师尊,你怎么能不相信貌美又善良的小徒弟呢?多寒人心!” 赫连玉抱着谢让尘大腿,仰着头卖弄出可怜模样,只是那双黑眸太纯粹,反倒映出其中的玩味。 “师尊,我想求你一件事~” 谢让尘想扯回自己的腿,奈何被她拽的格外紧迫,若是生硬扯回,定会伤她跌倒。 “师尊?” “说吧。” 清冷的声线沁一抹无奈,好似不得不应。 赫连玉嘴角浮现得逞的微笑:“师尊呐~你好好嗷~” 谢让尘执起茶杯,未曾应赫连玉的话。 他好?或许吧。 但,命大抵不怎么好。 谢让尘放下茶杯,将赫连玉从腿边拽起来,又重复一遍:“说吧。” “方才醒春同我说了长丰县和清丰县的事,我可生气了。” “长丰县的县令陈邦不是个好官,他鱼肉百姓,作孽多端,多留一日,则多一重冤孽。” “师尊,你去弄死他吧。” 谢让尘:“……” “师尊,你嫉恶如仇,定会除恶扬善,对叭?” 谢让尘:“……” 赫连玉将怀里的话本子拍到谢让尘怀里:“师尊,我保证以后一定听话~好好读书~” 谢让尘并不信她的鬼话,伸手将怀里的话本子放到桌上:“你有足够的权利去做这件事,为何还需要我出面?” “不需要师尊派人去,只要师尊让长丰县所属郡省巡抚去查就好。”赫连玉可怜兮兮拽谢让尘的衣袍,“很方便的,一点都不麻烦。” 谢让尘指尖染着茶杯的温,落在赫连玉眉心:“想利用我,给自己造势?” 赫连玉眨巴着眼睛,无辜又天真:“师尊,这怎么能算利用呢?为天下归心做分内之事,不是大智慧吗?” 谢让尘无话可说,指尖滑到她的发顶,点了三下:“有些事不必事事尽心,有些事不要生执念。” 赫连玉拍掉谢让尘的手,哼哼两声:“师尊,你不要总打谜语,没意思。” “罢了。”谢让尘收回手,将手放在话本子上,“既然你所求之事有了着落,便回去读书。” “好~” 赫连玉挥挥手,转身奔了出去。 她刚出去,醒春与辞冬便跟了上来。 “回院子,酉时再去一趟大牢。”赫连玉望向醒春,将随身玉佩递给她,“拿两样东西,让小漂亮假死,派几个人送她回长丰县,时候到了,顺势演一出戏。” 醒春接了玉佩:“明白,主子放心。” 一连几日过去,昭阳郡风平浪静。 百姓们热议最多的,还是封家被抄家,被查出私藏周家之物,并贪污昭阳郡三千九百七十万两白银。 日子越发炎热,街上多了许多饮子铺。 “殿下,要不我们把这些话本子退掉?” “不退。” “殿下,您前几日不是才向国师大人保证,不会再碰话本子吗?” 方正衿无奈,拿出赫连玉曾经的话,想要借此堵她。 赫连玉无辜又疑惑:“我是向师尊做了保证,但这几本我又不拿到他面前。” 方正衿:“……” 天底下最不能轻信的,便是昭阳公主不看话本子的保证! “你们喝饮子吗?”赫连玉忙转移话题,“我去买!” 话音刚落下,赫连玉就奔了出去。 方正衿:“……” 公主为她们这些小姐买跑腿儿买饮子,天底下独此一份。 可她开心不起来。 在昭阳郡北边溜达了半日,赫连玉几人写了几页见闻,赶在天暗前,回了郡府。 赫连玉指挥方正衿将话本子偷藏到她房间,她负责去谢让尘书房转移视线。 “师尊嗷~在用晚膳呀~” 谢让尘执筷动作稍顿,再抬眼,赫连玉已经蹦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双臂乖乖撑在桌上。 “今日见了些什么?” “见了不少饮子铺,木犀汤最好喝~” “买了几本话本子?” “……” 谢让尘睨向她:“五本?” “七本?” “十本?” “没有!”赫连玉鼓嘴,轻扯谢让尘的衣袖,“就买了三本,三本好藏。我哪有师尊说得那般猖狂!师尊分明是污蔑我!” “你说是便是吧。” 谢让尘眼睑下垂,大有随赫连玉胡说八道的意思。 赫连玉张张口,想解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第一次吃这么大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明日我便启程回京,你在昭阳郡留到七月初,春麦收后再回京。” “好。”赫连玉仿佛寻到了万两黄金,欣悦涌上脸庞,“我在昭阳郡一定好好读书~” “我相信。” 赫连玉小心肝一颤,对谢让尘反常的话格外警惕:“师尊,您真的相信?” 谢让尘淡飘飘重复:“相信。” 相信是不可能相信的,得留下些必做的课业。 课业完成之余,她想做些什么,便做什么,无须拘束。 之所以屡次限制她看话本子,不过是酌她一个度。 用膳之后,赫连玉眼睁睁看着她‘伟大的师尊’写了三页纸的课业任务。 谢让尘将纸张折好,递给赫连玉:“回京后若是少一项未做,便将所有课业重做十遍。若是两项未做,便将所有课业重做二十遍。” 赫连玉顿觉手中纸张烫手,想要还回去,抬头要张口耍赖,迎着谢让尘淡漠又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她蔫蔫点头。 第152章 昭阳郡记事13 “可是记清楚了?” 赫连玉乖乖点下巴:“师尊,你放心走吧,我一个人也能好好的。” 谢让尘:“……” 眼见着日子走到五月初,众人各自奔波忙碌。 谢让尘回了京,后事如何,赫连玉稍有耳闻,似乎是拒绝了一位姑娘的拜师请求。 这种事太微茫,与赫连玉关系不大,她无心多关注,只听了一二便没再听后续纠缠。 “殿下,明日便是端阳节了,京城那边送来了香料、葛纱衣以及一些进贡香米与枣子等,都是做角黍的上等材料。” “角黍呀。”赫连玉脑瓜子灵活转动,有了好主意,“辞冬,你唤方小姐几人过来,再挑女婢男侍中性子不错,机灵喜乐者各二十,搭作男女两组,明日端阳节开设角黍席。” “殿下,若您想设席,不妨在各家也挑一两个看得上眼的公子小姐,权当做赏心娱情。”辞冬适时提醒。 毕竟来昭阳郡半月,抄封家后,各家不敢妄动,已经是够大的下马威。 若是能在端阳节漏点恩泽,提点几个听话的家族,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法子简单,但耐不住趋利者、识时务者笑脸盈盈配合。 赫连玉欣赏地点点头,冲辞冬招手,辞冬疑惑矮身。 赫连玉小手拍在辞冬肩膀,语气里满是欣慰:“在我坚持不懈的熏陶下,辞冬你越发聪明了。” 辞冬屈着膝,闻言险些腿抽筋,嘴角抽搐,谦虚微笑:“不敌主子万分之一。” “没有这般夸张。”赫连玉让她站直,她趴在桌上,懒散着把玩空茶杯,“膳食的事,做得如何了?” “查到蝗虫爱吃芦苇、稗草、白茅、狗牙草及蒿类植物,但是……”辞冬显然一言难尽。 赫连玉拽她坐下,倒了两杯温茶:“细说。” 辞冬点头,道:“蝗虫过境时,一般是成堆成群出现,如一道灰黑大网,覆在半空,劫掠着吃掉过境的一切,它们甚至会吃羊身上的毛,马身上的皮革马具,至今还未在书中找到能绝对吸引蝗虫的食物。” “但在一本医书上,查到蝗虫间会散发一种味道,做到彼此吸引,以此成群。” 辞冬目光灼亮,黝黑干净:“主子,若是我们捉些蝗虫,让它们散发气息,聚集到一处,应该也行?” 赫连玉撑着下巴:“有两个问题。一是怎么确定蝗虫过境时能战胜饥饿,去追寻另一群体蝗虫的气息;二是两个月内能不能捕捉到足够多的蝗虫释放这种气息。” 辞冬哑了声,艰难摇头:“都不能确定。虽说田间地头上不缺蝗虫,百姓们也管那地头上威胁力不足的蝗虫叫蚂蚱,可做到主子说的这两点,还是太难。” “难也试试。”赫连玉跳下椅子,从几米远的桌上拿了一个荷包,放到辞冬手边,“方向错误,也能提供经验,起码让后来人有了规避的弯路。里面大概有五千两的银票,足够支撑你做这些。” 辞冬攥着荷包,想到所做之事的艰难与赫连玉的绝对支持,心猛跳眼欲热:“辞冬定会竭尽全力。” - 端阳节已至,京中百姓热情洋溢,街市上的艾叶、雄黄酒、避五毒药粉、香米、糯米、枣子、五彩绳等,一应俱全。 城郊的河上做工精良的龙舟竞相争头筹,围观百姓围拢两岸,吃着喝着玩着笑着,轻松惬意。 端阳节的上阳楼,更是有文人骚客散千金争诗会彩头,深闺小姐们扮上男装,借着游玩的借口,与才子们论诗赋。 楼上凭栏,韩行之着薄衣,身后两个貌美姑娘摇扇:“乔公子瞧那边的扮男装的姑娘,如何?” 乔折随他视线眺望过去,面生得很,不禁疑惑:“你认得?” “不认得。”韩行之理所当然,“你不觉得她模样动人吗?” “如今是夏日,本公子想,她是冻不得人的。”乔折用极冷的笑话驳了韩行之。 韩行之不在意,抚掌落在楼栏木上:“你真是无趣。瞧她衣裳的领口,刺有木兰图腾,应该是江南穆家的人。” “穆家人来京,不得需要皇帝调令吗?”乔折毕竟是江湖中人,一些辛秘之事,他比寻常人要更加清楚,“衣裳的图腾毫不遮掩,想来是来者不善。” “可惜了如此漂亮的美人。”韩行之叹道,“多少日后,又是一具森森白骨。” “你是得知了什么消息?” 乔折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腕,往包厢中拉。 房门紧闭,再无话音。 楼下热闹,才子佳人吟诗作对,好生快活。 赫连嵊有几分失意,拽着赫连迟饮酒:“四弟,兄弟四人中,唯有你我情场失意。” 赫连迟不认同他的话,讥讽反驳:“失意者只有你。” 赫连嵊喝了不少酒,平日不与赫连迟计较,如今却计较起来:“四弟,你还未入过情场,算起来还不如我。” “呵。”赫连迟不敢苟同赫连嵊的想法,并且用了一把钝刀子割他,“听闻独孤姑娘被国师派去了江南,似是连同几位俊美年轻的少侠,不知此次之后,独孤姑娘……” 闻言,赫连嵊兀的红了眼,拢着酒壶,千万分的委屈:“你走!我不要和你一起喝酒!” 赫连迟:“……” 若不是被拽来,他根本不会过来喝酒。 他不大理解,为何赫连嵊一两个月仍不能走出来。 既然长痛不如短痛,为何赫连嵊的短痛有些过‘长’。 赫连迟起身向大厅外走,几步之后,直冲冲撞过来一人。 赫连迟敏锐躲闪,那人直直栽倒在地。 赫连迟睨一眼地上的人,无言,转身离开。 反被那人拽住了小腿。 “你刚才为什么不扶住我!” 赫连迟拽回自己的腿,那人又在地上摔了一下,看赫连迟的眸光更加愤懑。 “姑娘,厅内人虽多,但不至于让你看不到路,不带拐弯的往本殿怀里撞。” “若是想勾搭个皇子,看到那边没有,二皇子,喝醉了,你能趁机得手。”赫连迟好心提醒,“趁他没有烂醉如泥,你去勾引,他或许能上钩,等他醉得不举,你可就不能得手了。” 卓六瞥一眼赫连嵊,同情又可怜。 第153章 昭阳郡记事14 地上的女子满眼不服气,迅速起身,梗着脖子与赫连迟对峙:“你凭什么污蔑我!谁想勾引你啊!皇子了不起吗?” 赫连迟懒散睨着她:“穆姑娘,挑衅呢,不是这样的。穆家不想活了,大可以直接说,何必派个蠢笨的小丫头试探?” “你——” “穆姑娘想说什么?反驳?辩解?胡编?”赫连迟冷嗤又不屑,“卓六,送京兆尹。” 穆姑娘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一眨又一眨,尽是气愤,想要大声反抗时,被卓六捂住了嘴。 赫连迟耷拉下眼睑,折返回去,吩咐赫连嵊身边的邱辄:“带你家主子回府。将今日之事一字不落说给他听。” 邱辄:“明白。” - 昭阳郡端阳节,与京城不逞多让。 赫连玉沾着白糖啃角黍,见唯独方正衿吃的与众人不同,悄悄凑了上去。 “方方呀,吃的什么呀?” 方正衿忙将手里的角黍背到身后,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殿下,就吃的甜角黍。” “真的?”赫连玉又开口,“我不信。” 方正衿:“……” 赫连玉一个闪身,绕到她身后,将她手中角黍拿出:“鲜肉角黍?” “殿下知道?”方正衿小心翼翼说,“我外祖家在南方,前年在外祖家用过一次肉角黍,便喜欢上了。不过家中人不大能接受。” “正常。”赫连玉还回方正衿的角黍,摁着她坐下,“宫中也有鲜肉、火腿、蛋黄之类,不过因为口味和习俗,蜜枣、红枣、白糯米角黍更多。” “师尊就爱吃鲜肉角黍。”赫连玉吐槽,“并且,他吃包子和饺子,绝对不吃那个尖尖。” 方正衿险些热泪盈眶:“他喝咸豆浆吗?” “……甜的。” 方正衿憋回热泪:“罢了,没有人理解我。” 赫连玉拍拍她的肩膀:“投胎错地区了。” 方正衿含泪点头:“殿下懂我。” 赫连玉拿起甜角黍,啃一口:“嗯嗯。” 方正衿:“……” 用完角黍,日头过正午,宴上众人面前是各自口味的饮子与花茶,可谓是面面俱到。 小丫鬟急匆匆走近,向辞冬递了一个眼色,辞冬过去后,二人嘀咕两声,辞冬回了赫连玉身边。 “主子,外头有几个和尚化缘。”辞冬低声说,“想让主子出去见他们一面。” “和尚?”赫连玉思索片刻,起了身,“带上些白角黍,出去瞧瞧。” 辞冬拿了一个金盘,摆上一摞角黍,跟在赫连玉身后,方正衿几人替赫连玉招待客人。 郡府门外。 七个和尚分散而站,右手举于胸前,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正门打开,侍卫们先涌出,将和尚围在其中,而后,赫连玉才在侍卫们保护下,现了身。 “和尚,化缘能化无数百姓家,可你偏偏找到本殿的郡府,想必是有重要的事,不得不说。”赫连玉开门见山。 为首的和尚年老而瘦弱,眼神清明,上前一步弯腰:“阿弥陀佛,施主命中带煞,体虚体弱,老衲于心不忍,特端阳之日来破此劫煞。” 赫连玉不领情:“本殿师尊是国师,他若是不解,本殿解了岂不是忤逆犯上?” 辞冬:??? 主子还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难得啊! 可惜国师走得早,若是晚走几日,便能听到了! 老和尚眼神有种怜悯众生的博爱:“施主何必庸人自扰,佛祖菩萨最见不得世人受苦。” “是吗?”赫连玉反问,“三年前中原大旱,五年前江南水患,佛祖菩萨保了世人?” “施主,人生一遭乃历练,吃苦积福才能获得轮回转世,获得下一世的幸福。”老和尚慈眉善目,“施主与佛有缘,是佛祖指引老衲点化施主。” 赫连玉忙后退:“可别点化。泰山尼姑庵下的漂亮尼姑们,可是能与扬州瘦马并称的。你敢玷污本殿?来人!拿下!” 老和尚:??? “施主何故要为难老衲?”老和尚终于反应过来,赫连玉从一开始,就根本不相信他,“老衲是受佛祖指引,才来点拨与你,你竟冥顽不灵!” 赫连玉讶然:“佛祖指引你的时候,没告诉你本殿冥顽不灵?” 辞冬抬手扶额,她家主子玩心太重,若不是真佛祖下来,主子才不信所谓的指引与点拨。 老和尚:“……” “假扮僧人行骗,送到衙门拷问,将行骗罪行一一招出!” 赫连玉一声令下,侍卫们便将和尚们拿下。 “你这是——” 侍卫捂住和尚的嘴,低声警告:“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赫连玉转身,望向辞冬,道:“等常安回来,让他过来见我。” “明白。” 辞冬转身时,深深望了一眼和尚们被带走的方向,感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夜。 敲门声响起,伴着一声:“主子,常安求见。” 赫连玉着粉色里衣里裤,踩在干净的地毯上,忙出声:“进。” 常安推门而入,见赫连玉赤着足,无奈提醒:“殿下,地上凉。” “不碍事。”赫连玉上了软榻,盘着腿儿,挥挥手,“近些日子巡城,可有见到活跃的僧人?” 常安垂眉思索:“每日能见一两次,若说活跃,兴许算是,东南西北四市皆有僧人出没。往日里也有僧人化缘,常安便不曾细想,如今看来,确实有不妥不合常理之处。” “你可听过他们的说辞?”赫连玉小手扯着衣角把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动清明,“大抵是积德行善,吃苦吃亏是福,如此这般那般,便能轮回转世,下一世投胎成富人、大官之类。” 常安忍不住抬眸:“如殿下所料。只是这不本就是佛家学说吗?” “确实是。”赫连玉倚靠着矮桌,“乱世才需要这种吃苦受难,轮回享福的大舆论,昭阳郡可达不到乱的程度。你这几日巡街注意着点,看看他们背后有什么人,竟如此挑拨民愤。” “明白。”常安敛眸,心底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主子早些休息,常安先退下了。” “嗯。” 常安退出门外,辞冬正好过来:“再打盆热水给主子泡脚吧,又踩地上了,若是寒气入了体,天气凉了准得生病。” “行。”辞冬点头,轻声问了一句,“这事儿严重吗?” 第154章 昭阳郡记事15 常安不知如何解释,只道:“主子心里有一杆秤,不必忧心。” 辞冬闻言,心里有了底,也不再多想:“我这就去打水,你也早些休息,这几日巡城辛苦了。” 常安与辞冬小言两句,便各自去忙。 五月到底是炎热起来,冰饮冰食仿佛一夜之间摆起。 昭阳郡四通八达,商人不计其数,生意算得上繁茂昌盛。 城东开了一家新的戏园子,听说有名角儿鸳鸯姑娘坐镇,生意一日比一日火爆。 “殿下,我有几句不当讲的话,想同您讲。” 方正衿仰头看着戏园子‘怡红院’的牌匾,僵硬微笑,恍如吃了酸辣椒,直勾勾盯着赫连玉。 赫连玉捧着一竹筒的冰饮子,拍拍方正衿的肩膀:“方方啊,出门在外别这么客气。有什么不好听的话,能憋就憋,毕竟对我比较友好。” 方正衿:“……” 颜甜甜在后边小声补充:“我能替她说。” 赫连玉转头,笑容和善,“甜甜啊,我一直相信你的嘴像你的名字一样甜。” 颜甜甜眨眨眼,很识时务点头:“明白了殿下,我也憋着。” 方正衿:“……” 赫连玉潇洒打了个响指,抬脚往戏园子走,裙角随她步伐舞动起涟漪,如绿荷倒映池塘绿水,清新而灵动。 方正衿与颜甜甜对视一眼,抬脚跟上去。 “今日就该叫舒幼一起出来,她为什么不出来?” “舒大人派人给她送来了一些夏日的衣食用度,凉枕凉席竹娘子,纱衣等等,她在整理。” “原来如此。” 三人身后跟着乔装成小厮的侍卫们,进了人声鼎沸的戏园子大堂。 大堂不算大,摆着十几张桌子,前边的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底下看客戏迷们拍手叫好。 赫连玉三人找了张桌子坐下,侍卫们或是留在外面,或是找了旁边的桌子坐下。 赫连玉熟练叫茶:“一壶凉茶,两碟糕点。” “得嘞!您稍等!” 小二利索穿梭,很快便将吃食上好。 “小二,听说鸳鸯姑娘是名角儿,怎么会加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戏班子?”赫连玉拦住小二,问道。 小二难为情笑笑:“小姐,那边客人还在等着……” 赫连玉拿出一锭特地带来的碎银子,放到桌上。 小二瞬间喜笑颜开,笑容仿佛沾了热乎气儿,他手疾眼快将碎银子揣到袖子里:“小姐有所不知,我们戏班主的妹妹长得漂亮,也是个唱戏的,她运气好啊,被江南穆家的三少爷收入房里做了姨娘,我们班主这才有钱能请鸳鸯姑娘!” 赫连玉点头,没有其他要问的,便打发了小二。 江南穆家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家族,一百多年前就被禁止入仕,且无召不得入京。 戏园子和僧人的事太过凑巧,赫连玉不多想都不行,但现在看来,确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在戏园子听了一个时辰,赫连玉有此评价:戏唱得不错,花旦长得也漂亮。 听完戏,赫连玉带着方正衿与颜甜甜去了戏园子后台,也算后院。 戏园子后院学徒多,都是些七八岁的男孩儿,女孩儿少之又少,赫连玉三人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你们是谁家小姐吧?你们有什么事?” 一个生得极漂亮的男孩儿满眼好奇,仔细打量着赫连玉三人,目光黏在她们身上的金玉首饰上,而后羞涩移开视线。 “你们班主在哪儿?”赫连玉拿了一锭碎银子,递给男孩儿。 男孩儿背过手,羞涩咬唇摇头,低着头,活像是惊弓之鸟,小心翼翼抬眼皮,声音极轻极快:“我去叫班主过来!” 男孩儿转身跑开,方正衿捏着下巴,望向赫连玉。 “难不成殿下看上去很吓人?” “有没有可能是我很好看?”赫连玉挤出微笑,“本殿打小就是美人胚子。” 方正衿:“……” 男孩儿很快带来了班主,班主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下巴上留有短须,看上去精明能干。 男人边走边打量赫连玉三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真诚灿烂。 他热情招呼:“小姐找小人什么事啊?可是府上想请戏班子去唱戏?” “不是。”赫连玉环视整个院子,不大的院子很干净,学徒们在努力练功,只为了能早日上台,“我想买下你的戏班子。” 男人闻言变了脸色,大有扫了出门的意思:“小姐,这戏班子是我的心血——” “一万两银子。” “小姐,这戏——” “三万两。” “卖!” 赫连玉张口要提到五万两时,及时顿住:“我的要求是你继续留在戏班子负责教徒弟,但我的人会过来与你一同管理。每月会给你发五两银子,如何?” 戏班主一听这话,老脸乐得险些开了花,忙高兴点头:“诶!小姐放心!我一定给您教出好角儿来!” 赫连玉倒是不关心角儿好不好,她只想攥住有可能的那一条线索。 “这件事除了在场的人知道,我不希望外头任何人知道。”赫连玉警告,“若是外头有人说了什么,我们的交易作废。” “没问题!”戏班主信誓旦旦保证,“这些个徒弟要是敢说出去,我直接扔出去饿死他们!我嘴严,保准儿不说,亲娘亲妹子我都不说!” 赫连玉满意:“有空往街上捡几个乞儿,不懒不坏的就招进来养活,钱的事无须担心。” 戏班主这辈子没遇到过赫连玉这种“冤大头”,拿着别人的钱做好事,好名声落到自己头上,简直比再生父母还要有恩。 他激动又热泪盈眶:“您真是个好人!” 还是个有点傻的好人! 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究竟有多大家业,能经得起小姐这样败! 和戏班主敲定细节,戏班主硬是要跟赫连玉回府取银子,他实在是心痒痒,好奇是谁家的败家姑娘。 到了郡府,戏班主傻眼了。 “公、公主!” 他惶恐跪下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不要钱了,小人不要——” “够了。”赫连玉将人带入郡府内,“契约已经签了,本殿能做言而无信之人?天下人该如何看本殿?如何看皇族?如何看父皇?” 第155章 昭阳郡记事16 赫连玉一成套的大帽子扣下来,戏班主什么也不能说,哽咽着抱走三万两银子。 “殿下放心,草民一定尽力庇佑那些乞儿,教他们谋生的本领,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 赫连玉:“嗯。班主是个好人。” 戏班主忙谦虚:“不敢不敢,殿下才是好人!大好人!” 戏班主打心里认为,只有赫连玉这般无私为民的人,才算好人。 赫连玉没和班主推脱,客套两句便派人送走了班主。 用过午膳,小憩半个时辰,赫连玉刚醒来,就被方正衿三人摁在书房书桌前,做课业。 “殿下,今天您一定要在晚膳前写完!不能再玩一整天,半夜三更爬起来写了。长此以往,您的身体一定受不了!” “就是啊殿下,会肾虚的!我爹爹年少时就如此,所以至今才有我与哥哥两个孩子。” 众人齐刷刷望向舒幼,好奇地打量她。 舒幼边瞪眸边后退一步:“你们看我做什么!我才没有肾虚!我很好!你们该关心殿下才对!她——” “嘘,本殿要读书了,你们保持安静。” 三人:“……” - 一连几日,赫连玉被三人纠正回正常作息,夜里再也没有偷偷爬起来补课业,小脸红润许多。 同时,常安调查的僧人游说之事,也有了结果。 郡府湖心亭内,赫连玉捻着鱼食儿往湖里撒。 “是城外落霞寺的和尚们,常安特地打听过,落霞寺不算很大,和尚只有三十余人,但今年格外奇怪,落霞寺突然扩建,和尚人数高达三百,香火也旺盛起来。” “和尚们先是从周边村子讲学,慢慢的才来了城中。” 赫连玉往池子里撒鱼食:“有规划的走包围策略,还是大规模活动,有点意思。能查到修建者是什么人吗?” “出资修建寺庙的,是扬州洪五爷,据说从前是开镖局的,目前在做古玩生意,他有个女儿嫁到了林家,这林家如今的主母是江南穆家所出。” 赫连玉伸出手,由着常安给她擦净:“又是穆家。先由着那些和尚吧,你让府衙贴条告示,五到七月可送七到十二岁的孩子入学塾,没有束修,且孩子学有所成最高奖励百两银子。” “主子,孩子是够了,教书先生……怕是不够。”常安迟疑,“郡中适龄孩子少说也要上万,教书先生定然不够。” “会够的。”赫连玉往亭外走,“映月彩云来郡里当天,就去办这件事了。” 常安落后赫连玉一步,跟在她身后,望着她比年初时长高一些的小身板,兀的眼烫。 她的肩上,是何时加码到如今的重量? 她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赫连玉总觉得背后怪怪的,她疑惑回过头,迎上常安泛红的双眼,吓得一激灵。 “眼睛进沙子了?” 常安忙收敛情绪:“嗯,对。” “夏季还好,冬春才是昭阳郡黄雾多发时。”赫连玉捏捏肩膀,“抓的那三百多个和尚,送去种树吧。” 常安点头,脑中灵光一闪:“不若再添一批大牢中的劳役犯?也好早日完成。” “你看着办吧。” 赫连玉放权,回了院子。 刚回去,就被方正衿三人拖到了书房。 赫连玉:“……” 又是想念师尊的一天! 师尊! - 国师府。 长左站在药架子前晾晒草药,动作麻利:“公子,方才那位阮姑娘又来敲门,我打发她走,她便又跪在门口不肯离开。” “嗯。”谢让尘语调平淡,“让她跪。” 长左迟疑:“公子,那位阮姑娘是真有本事,还是其他?” “其他。” 长左明白后,继续晾晒草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公子,我可以把她扔出这条街吗?” 谢让尘:“……” 长左好像不太对劲了? 谢让尘心底不知是何感触,但见长左眼巴巴盯着他,缓声:“去吧。” 眨眼间,长左飞身跃上屋脊,踩着瓦片,蹦出了府。 再回时,长左走得是正门,后边跟着赫连迟与卓六。 “听闻国师归京,特地过来拜访。” 谢让尘将赫连迟带进正堂,侍女上了茶。 赫连迟执起茶杯,浅饮一口,抬眼睑轻瞥谢让尘一眼,斟酌开口:“听闻昭阳前些日子出了些意外,不知如何了?可有吓到?” “无事,没有。” 赫连迟见谢让尘不愿多说,也没有再多问,果断换了话题:“前几日本殿绑了一个穆家女子,送去京兆尹,国师可能看出些什么?” “四殿下所想便是。” 谢让尘说得简单,赫连迟听得明白。 得到确切的答案,赫连迟心中安定许多,也明白了该如何着手。 只是,还有一事。 赫连迟艰难又低声,仿佛做了贼,有多么的难为情:“国师,你能算出本殿的正缘吗?” 谢让尘眼波未动:“命里有时终须有。” 赫连迟脑海中腾起下一句:命里无时莫强求。 若是如此,他倒是安了心。 赫连迟没有解明白,也不好强拉着谢让尘解释,便作别离开。 赫连迟来过国师府,太子二皇子以及朝臣们,接二连三过来问候,问候昭阳公主,问候国师,格外殷勤。 于是,长左又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国师府大门前拒客。 夏日的雨比风还要急骤,说来便来,一来便是几日。 淹得路上雨水没过脚腕,往常热闹的街市,也冷清得没几个人。 京城如此,昭阳郡也如此。 赫连玉懒得出门,便窝在软塌上看话本子。 方正衿只看了一眼,便挤在了赫连玉身边。 颜甜甜和舒幼也不大想读书,一个抚琴一个作画,只是水平一般,玩得只是些意趣。 醒春与辞冬各自有事要忙,映月与彩云安排完学塾教书先生的事,便一直留在郡府,伺候赫连玉的起居。 “主子,这是厨房刚炖的荔枝酿丸子,国师府才运来十颗荔枝树,刚摘的荔枝,还新鲜着。” 荔枝酿丸子中,荔枝瓤白晶莹,丸子小巧精致,汤汁浅金清明,撒上牡丹碎,又添三分娆美。 第156章 昭阳郡记事17 “都尝尝吧。” 赫连玉让几人停了手里的动作,一起品尝荔枝酿丸子。 “这就是御膳吗?我这一生也算是死而无憾。”方正衿捧着青花缠枝小瓷碗,夸张感叹,“认识殿下,是我最幸运的事啊!” 赫连玉拂拂胳膊,活像是被苍耳草挂了一身,难受得很:“食不言。” “方方说得对呀,殿下好好呢,殿下一定是——”颜甜甜跟风附和。 赫连玉微微一笑:“有蛇!” “啊啊啊啊啊——”颜甜甜瞬间慌了神,马屁也不拍了,捧着荔枝酿丸子往门外跑,“救命啊——” 方正衿放下小碗,义正词严批评颜甜甜:“成何体统!如果真的有蛇,你应该扛着殿下一起跑才对!” 舒幼拍手:“就是!” 赫连玉:??? 拍马屁的精髓确实在其中了,但是说出来的话…… 赫连玉看着被自己越带越奇怪的三人,忙止住:“好了,没有蛇,不需要扛着我跑,继续吃。过两日雨停,去追阳湖看新荷,怎么样?” 总待在郡府,赫连玉也腻了。 方正衿三人没有异议,坐回椅子上,又是仪态端庄的官家千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赫连玉:“……” 是夜。 赫连玉摸出许久没有写过的日记本,绞尽脑汁,往上面写下几行字。 [北阳城首富李家有位小姐,文武双全,性情善良,却相貌丑陋,年过二十仍无婚配。] [端阳节这日,李小姐孤身一人,戴着面纱赏景游玩,风吹过来一个俊朗公子。俊俏公子见李小姐身段窈窕,双眸含水,虽覆面纱看不清容貌,却能意会她是何等浓情蜜意的美人儿。] [俊俏公子双手一拱,作揖:“小生赵礼,有幸与姑娘相识,不知姑娘可赏脸游湖?”李小姐满心欢喜,却又心有疑虑,手指下意识掠过丑颜上的面纱,小心翼翼点头:“有劳公子了。”] [李小姐与赵公子上了一叶小舟,在小舟上谈天说地,情意相通。情到浓时,李小姐摘下面纱,战战兢兢等待意料之中的惊恐与叱骂。] [良久,对方没有动静,李小姐心灰意冷,抬头望去。只见,赵公子并未面露难色,反而拉住李小姐的手,情意绵绵:“李小姐,我爱的是你的灵魂。”李小姐倍受感动。] [三月后,李小姐与赵公子成亲。成亲三年,李小姐父亲去世,同年,李小姐死于慢性砒霜中毒。] [但是!李小姐重生了!] [李小姐攥紧拳头:“这一世!我要把失去的,都抢回来!”再遇赵公子,李小姐手一挥:“抓了!扔粪坑泡三年!”] [三年后,李小姐问:“赵公子还活着吗?”下人:“回小姐,赵公子已经——呕——长蛆了——呕——”] [李小姐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赫连玉唰唰写完落笔,掸掸本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果然,我赫连玉是人才。” 扔下日记本,赫连玉酣然入睡,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眉眼轻松,唇角轻翘。 京城中的各位显然没那么好受。 国师府。 谢让尘披着一件薄衣,站在窗前对着月光沉思,眉头紧锁,仿佛天塌了一般。 皇宫。 赫连肃批完奏折,正准备就寝,又重新坐回案前,提起笔想写什么,又重重叹口气放下。 太子府。 意乱情迷中,阿里娅搂紧太子的脖颈,美眸尽是迷糊:“殿下?” 太子轻叹,噙住她的唇:“无事。” 二皇子府。 赫连嵊胡乱抓一把头发,辗转反侧,兀的冲到桌前,灌了整整一壶凉茶。 四皇子府。 赫连迟坐起身,不知想了什么,又仰面躺下,继续入睡。 边疆军营。 赫连墨和将领们商量完策略,跑出军帐打了一个时辰的军拳。 这一夜,大抵只有始作俑者睡得香甜。 - “雨后的新荷最是清新,这条路上通往追阳湖,路上的草色也很是不错。” 方正衿掀开车帘,欢悦与赫连玉几人分享。 到追阳湖边,几人下了马车,置身于方圆百米的荷光青绿。 只是,除她们外,还有几人,衣着得体,甚至算是隆重考究。 一个绿衣婢女走来,向赫连玉几人屈身见礼:“几位小姐,我家夫人请各位亭中小坐。” 方正衿三人看向赫连玉,赫连玉目光望向不远处的方亭,眼底略有疑思。 她看向绿衣婢女,婢女得体微笑。 赫连玉:“带路。” 绿衣婢女在前引路,赫连玉几人跟上。 行至方亭,绿衣婢女退在几步之外,赫连玉几人向亭中女人走去。 亭中女人背影温柔窈窕,衣着月蓝色,清新又不失稳重,女人三千青丝一丝不苟束在脑后,金玉钗簪,繁而不乱。 女人听到声音,转身望向赫连玉。 刹那,熟悉的眉眼让赫连玉眸光微滞。 “没想到如此僻静的追阳湖,也会有郡中小姐游玩。” 赫连玉坐到椅上,紧盯着女人,似有别有用意:“夫人不也来了吗?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我夫家姓梁,唤我梁夫人便罢了。”梁夫人温柔浅笑,乌亮的眼睛仿佛一池平静湖水。 “夫人与我家一位兄长的母亲眉眼有些相似。”赫连玉有意无意般提起,同时也在细细观察梁夫人的神情,“所以我见梁夫人,倍感亲切。” 梁夫人温柔笑意加深:“我与小姐也算是缘分,日后若是相见,定要请小姐府中一聚。” “一定。” 赫连玉细细看一眼梁夫人,起身告辞,带着方正衿几人乘舟游湖去了。 赫连玉离开后,绿衣婢女上前,将倒好的茶水泼向湖中。 “绿袅,昭阳公主这是认出本夫人了,倒是聪慧。” 绿袅垂眉收拾茶杯:“昭阳公主不过稚子,再聪慧也不敌夫人万分之一。” 梁夫人眺望湖中远处的小舟,几人躺在舟上,正在接天莲叶的湖中惬意:“这般年纪,倒是教人好生羡慕。” 绿袅未答。 湖中央,小舟上,荷叶下。 赫连玉躺着,翘着二郎腿:“这次回京,热闹咯~” 方正衿几人不明所以,但直觉不是她们能问的,便不约而同闭嘴,压住涌上喉咙的好奇心。 第157章 昭阳郡记事18 “这阵子昭阳郡肯定会风平浪静。”赫连玉懒洋洋伸了一个懒腰,“尽快把课业做完,然后我们去干点其他事。” “殿下,是正经事吗?”方正衿迟疑,不得不补充问道。 赫连玉反问:“我是很不正经的人吗?” 方正衿沉吟:“殿下,能说吗?” “……” - 几人再上岸时,亭子里已经没有了梁夫人的踪影。 赫连玉望向跟来的侍卫首领:“那位梁夫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侍卫首领名唤贾虎,名字鲁莽,但长得却格外俊俏。 “回殿下,梁夫人已经走了两刻钟,走之前命属下向您转达,等您回了京,一定要去梁府坐坐。” “知道了。”赫连玉朝着马车走,“启程回府。” 当夜。 日记本更新。 [梁夫人等于桃娘子。] 昭阳郡前些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又相安无事到令人烦闷。 赫连玉捧着书,数着太阳过日子。 映月与彩云汇报学塾的报名情况:“记录在册的适龄学生总共九千人,东南西北四学塾教书先生总共八百七十六人。” “还可以,不过应该不止九千人才对。”赫连玉托着下巴,反问,“女孩招收人数有多少?” “八百二十一人。” 赫连玉抬眸,眼底愠着火气:“找郡内官员和属郡所有县令过来。” 映月与彩云抓紧时间去办,吩咐了十几匹快马,在天黑前,召集了大大小小所有官员。 郡府翠园。 园内,大小官员列立两侧,噤声对视,忐忑等待赫连玉出声。 奈何,赫连玉着宫装,坐在亭内的雕花漆金软榻上,慢条斯理吃荔枝酿酥肉丸,晾着忐忑不安的众官员。 气氛凝滞,众人大气不敢喘。 终于。 约莫一炷香。 赫连玉将碗递给映月,由彩云整理几下衣裳,起身缓步到诸官员面前。 “各位大人都报一下各自辖区的户籍人数,以及男女比例。”赫连玉调子慵懒威严,不紧不慢指向一个长得还算不错的年轻男人,“你先来。” “回殿下,下官张运,辖区为五汾县,全县共八万人,其中男四万三,女三万七。” “不错。” 赫连玉这声夸奖落下,张运松了一口气,脸上隐约得意。 “你们五汾县只送了五十七个女孩去学塾?”赫连玉身姿未动,“映月,本殿说的可对?” 映月跟在赫连玉身后:“殿下记性好,并未记错。” 陈运立马明白了,这是来找茬的,不是来夸他的,脸色煞白。 赫连玉锐利眸光仿佛沁了墨,直逼陈运:“五汾县这几年生女如此少,你这县令该当何罪?” “殿下恕罪!”陈运扑通跪下,脑袋一下又一下往地上磕,“殿下恕罪!实在不是女孩少,是县中百姓不愿意送女孩去读书啊!下官也没办法!殿下恕罪!” “没办法?”赫连玉转身,华盛如牡丹的裙角荡起涟漪,衬她如火如凰,“既然不愿意送,那便罚银子。百姓生活不易,便少罚些。” 赫连玉轻飘飘吐出几个字:“只罚一百两。” 众官员惊诧。 一百两? 普通农户哪里拿的出一百两? 赫连玉环视这群郡官:“本殿要你们另设一官,名为学官,单记录学童年龄与学龄。若有父母健在,生计皆能自理,却不送儿女入学堂者,每年罚一百两银子,只送男不送女者,每年罚二百两银子。交不上罚款者,父充军母劳役。” 众人不敢有异议,忙高呼英明。 至于是不是真的英明,每个人心底都有一杆秤。 “本殿给你们十日,十日后,若是学塾内女子仍远少于男子,你们提头来见。” “下官领旨。” 翠园亭的敲打,实实在在给了这些郡官们一棒。 他们醍醐灌顶般,猛地觉悟。 眼前人可是昭阳公主! 初回京便得国师青睐,成为国师唯一的弟子。 昭阳公主还是第一个有实实在在封地的公主,待遇远超皇子。 昭阳公主来昭阳郡后,抄封家、建学塾、收学子、建孤老院、建女医馆,实实在在为百姓们做善事,既让壮年们有了收入,又让老弱妇孺有了去处。 众人不敢再小看,更不敢只看她昭阳公主这一层公主的身份。 “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几个吧。”赫连玉步子懒洋洋,却也算规矩,退几步与他们拉开距离,“说说,同僚之中有无贪官污吏,本殿只给你们一刻钟,没有人说的话,就此算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上前,全部静默等待,等待这漫长的一刻钟过去。 一刻钟顺利过去。 众人松了一口气。 “彩云,送诸位大人出府。” “是,殿下。” 彩云与几个侍女,领着大人们往郡府外走。 赫连玉松松肩膀,奔回软榻上坐着,喊出了当值的暗卫们:“你们去各大人府邸与辖区走一遭,统计一下他们的口碑与名声,如果特别过分,影响到百姓正常生活的,回来禀报。” 暗卫头子挪到赫连玉面前蹲下,只露出一双毫无威胁力的狗狗眼,分外干净忠诚:“殿下,属下们不在,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赫连玉差点一脚踹过去,弯唇浅浅微笑:“贺承,上次出门欠你三十文钱对不对?” 暗卫头子眨眨眼:“殿下在说什么?属下怎么什么也不记得?” 赫连玉很想踹他,但她得先指着他们办事,于是赫连玉晃晃脚,笑吟吟威胁:“不记得?那本殿可就不还了。” “咳……”暗卫头子一咬牙,“好!” 赫连玉:“……” 三十文钱而已,怎么像是抢了他老婆本? “彩云,给贺承拿三两银子,多的算作本殿给他的利息。” “这怎么好意思呢!”暗卫头子满眼虔诚,“属下多谢殿下!” 赫连玉:“……” 她身边好像没一个正常人…… 又是想念师尊的一天! 五月的日子迈向六月,六月的日子有条不紊进行着。 昭阳郡欣欣向荣,百姓各司其职,笑容比往常多了起来。 眼见到了六月二十,一个出乎意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的好事发生——高产春麦可以收割了! 第158章 昭阳郡记事19 这件事算作天赐福泽,郡府众人恨不得奔走相告,摆十天流水席庆祝。 “主子,这两日得抢收,不然过两日下大雨,这麦子就毁了。”映月小脸喜气洋洋,为赫连玉梳妆,“映月有个不情之请,请主子允许。” 赫连玉看她:“说说。” “映月想去麦田里帮忙收麦。” 映月眼中的向往,有一股金黄色的赤诚,有一种火焰的炽热,生机勃勃。 赫连玉驭下格外松弛,除了在正经事上严肃,日常中,她给够了她们自由。 当然,赫连玉给的自由够多,却不会滋生她们的欺主之心。 所有人都清楚,她们主子只是看上去好说话,看上去吊儿郎当不拘小节,实际上,是生是死只是她碰碰嘴皮子的事。 更何况,主子身边忠者多,谁有欺主或不忠之心,但凡露出一点,就会被那些忠者弄死。 赫连玉懒洋洋,还有些犯困:“去吧,你顺道问问方方她们,她们愿意去的话,一起去。” “明白。”映月格外有热情,一同邀请,“主子,您去吗?” 赫连玉撑着下巴,形容慵懒又不失精致:“去,正好瞧瞧明年能种多少亩地。” 当天过午后,赫连玉便带着郡府诸人,到了田间地头。 她们毕竟只是来凑个热闹,体验一番劳作是何感觉。 真的刈麦劳作,要靠熟练度高的百姓们。 因此,郡府几十个人,分了一亩地,其余地块,由守麦养麦之人操劳。 金黄的麦地里,高高矮矮的身影穿梭,动作利索或温柔,谈笑声作伴,倒也不难捱。 - “听说没有?亩产百石的春麦丰收了!亩产足足一百二十五石!” “当然听说了!这个消息我已经写信告诉我老家三舅姥爷了!他老人家泪流满面啊!老头子一辈子没出过城,硬是要儿子孙子带他到昭阳郡走一遭!” “天赐福泽!天赐福泽!” “我还知道一个消息,就因为这个,我也得带孩子居家搬迁到昭阳郡!” “什么消息?难不成有亩产百石的稻谷?” “非也!”男人神秘兮兮摇头,又狂拍腿大呼,“你有所不知!这昭阳郡孩童能免束修上学塾!只要给孩子准备好衣裳和饭,剩下书本笔墨之类,完全不用咱们老百姓操心!” “这……”男人喃喃,“天底下有这种事?一本书至少也要一两银子,难不成昭阳郡学塾能给每个学子配书?” “那就不知道了。”男人又侃侃而谈,仿佛自己已经是昭阳郡人,“这昭阳公主下令,孩童无论男女,适龄且父母不伤不残者,必须入学,若是家有女童而不送入学塾,罚银百两。” “若是搬去昭阳郡,孩子们不得各个读书识字有出息?” 昭阳郡的美谈传遍大江南北,只是观望者居多,真有胆子跋山涉水去昭阳郡定居的,少之又少。 昭阳郡,郡府。 “主子,果然如您所料,郡里的房子涨价不止一倍,地段好的地方,甚至翻了三倍五倍,尤其是在郡府临街的房子们。” 映月捧着价目录,感叹赫连玉料事如神。 “正常,往后郡里的房子价格会持续上涨。”赫连玉撑着下巴,“上涨到一定区间,又会回落。但又不会降太多。” 映月不太理解其中的原理,但她相信,自家主子说得一定没错! 春麦收完第三天,醒春终于做出了能杀死蝗虫的药。 她兴奋捧着药丸,从她做试验的地方,一路跑回主院,路上栽了好几个跟头,身上沾了尘土。 醒春不在意,她如获至宝地捧着,捧着那颗耗费了她两个月心血做出的药丸。 草绿色的药丸,由多种中草药、动物尸体、粪便、轻量毒药等构成。 “主子!主子!我做出来了!” 醒春的声音从门外穿透进来,属实惊到了赫连玉。 她想过醒春与辞冬失败的话,她就买一些农药,毕竟蝗灾总要应对。 没想到,醒春竟然这么快做了出来。 赫连玉忙去开门,朝醒春接去。 台阶下,赫连玉迎住了醒春:“成功了?” “是!主子!成功了!” 醒春双眼红彤彤,将掌心的药丸小心翼翼捧给赫连玉:“主子,已经反复尝试过,燃烧十颗这种药丸,能杀死一亩地的蝗虫。” 赫连玉接过药丸,反复打量,提出自己的想法:“这东西能做成药砖吗?像茶砖一样。做成药砖,体量大,剂量大,燃烧速度更慢,效果会不会更好?运输方面,应该也会更顺畅。” 醒春明白了赫连玉的意思,忙不迭点头:“主子聪慧,醒春这就去改!” “这几天要辛苦你了。”赫连玉没拦着醒春,“等回了京,父皇也会赏赐你。到时候让史官记录下你的名字,好好给女子长长脸!” 醒春心里涌着难言的情绪,格外复杂,泪珠子成串落下,她忙抹了一把:“醒春从未觉得辛苦。” 醒春转身时,腿有些颤抖,她加快脚步,将哽咽声扔到风中。 她从未想过,她能有这样一天,她能为百姓做些实事,甚至被主子允诺写入史册。 醒春最想哭的,是何其荣幸能跟随赫连玉。 醒春的想法,映月与彩云能直观感受到。 她们跟在赫连玉左右,本想着,伺候公主,在宫中有一份体面的差事,平平安安活到老或者二十五岁释放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没想到,她们也能抛头露面去办差事,甚至是关系到一个郡、一个郡的孩子学业,仿佛,她们也如朝臣般,有了以天下为己任的广阔胸襟。 二人被醒春感染,红了眼眶。 赫连玉等着醒春做出药砖,她仰头望着蓝天:“映月彩云,你们说给这种药砖起名叫醒春砖,怎么样?叫了醒春的名字,总不至于有人会自吹自擂抢功劳。” 映月张口,欲言又止,最终附和:“主子说得自然是极好。” 彩云脑筋转了个弯:“主子,这药砖产在昭阳郡,叫昭阳砖似乎也无不可。” “不太好。”赫连玉不大赞同,“昭阳二字太过广泛,哪能一眼看出醒春的功劳。这种极具开创性的东西,总该以开创者命名,也不至于让后人忘了本。” 第159章 回京 “主子!听说醒春做出药来了?” 辞冬兴冲冲跑来院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对。”赫连玉明眸轻抬,揶揄辞冬,“你的那部分如何了?” 辞冬不好意思笑笑:“殿下,还没什么进展,我再努力多做尝试。” “不用急。”赫连玉心底轻松,也劝辞冬,“你手里这件事可以慢慢做,今年抵御蝗灾靠醒春的药砖应该能杀退十之七八。” 辞冬打心底为醒春高兴,可也因为自己这边毫无进度,而觉焦虑急切。 赫连玉看一眼辞冬,提醒她:“切勿急功近利,该有时一切都有。” 辞冬忙颔首,将心底的焦虑与浮躁压下去。 接连数日,昭阳郡半数药童与大夫都在做一件事——制药砖。 赫连玉有成算,她将药童与大夫们集中在郊外庄子里,不做完药砖不准回郡,报酬足够,他们自然愿意待。 如此这般,也避免了百姓提前恐慌。 直到药砖全部完成,郡府下达抵御蝗灾的告示,百姓们拿着分发到的药砖,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城门告示前,百姓们排队领药砖,每家限量一块。 “你说这东西能有用吗?” “肯定有用啊!你不信什么都行,你还能不信昭阳公主?我二舅家的表哥住在京城,可羡慕我现在这日子了。这一切不都是昭阳公主做的?” “说得是这么个理,但是蝗灾它不同,几十年才遇到一回,我怕……” “没什么可怕的,就算这东西没用,公主也肯定会救咱们百姓的。” “这倒是。” 城楼之上,赫连玉在慢慢闲逛,眺望京城的方向。 “再过十来日,田里的麦子就熟了。”赫连玉声音轻量,“师尊这么久都不给我捎一封信,太没良心了。” “主子,要不……我们给国师回一封信?”彩云试探着问。 “不回。”赫连玉哼一声,“他忙我也忙,我哪有空给他写信。” 彩云敛声退下。 - 六月二十八日。 京城,国师府。 雾气缭绕的温泉池水中,如玉俊俏的身材半遮半掩,艰难伏在白玉池边,瑰丽唇瓣半张,泄出一声声痛苦浅吟。 良久。 久到皎洁的月光为曙光让了路。 缭绕雾气里,终于没了动静,再也窥不见其中的光华。 七月初六。 北方蝗灾的消息递到宫中。 七月初七。 诸皇子分而赈灾,亲往矣。 七月十二。 昭阳公主回京,因蝗灾泛滥,接风宴暂缓。 七月十三日。 昭阳公主侍女醒春赐夏姓,册药局尚药,以二典药、六女嬬辅之。 七月十五日。 中元节。 赫连玉溜出宫,趁着夜色未晚,到了国师府,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彩云。 赫连玉下了马车,人还未上前敲门,国师府大门便开了。 长左照旧背着他那把剑,走出来:“公子在书房等你。” 赫连玉哼一声,灵活绕开长左,奔了进去,彩云紧随其后。 长左关门时,身后传来一声。 “萧长左!你个死木头人!” 长左怀疑,他好歹是习武之人,身体怎么会像木头一样僵硬? 赫连玉骂得太没有道理! 长左关上门,没有将赫连玉的话放心上。 另一边,赫连玉步伐极快跑进书房,边跑边酝酿怒意。 左脚踩进书房的那瞬间。 赫连玉酝酿好了。 “师尊!你没有心!” 谢让尘抬眸望她,平淡如秋水的眸光挂了一层理所当然的理应如此:“嗯。” 赫连玉盛着怒意的小脸被这一声‘嗯’,打了个措手不及。 嗯? 承认了? 这让她接下来怎么演? “过来。”谢让尘朝她招手,“两个月未见,玉儿长高了。” 赫连玉眨眨眼,极为罕见地腾起一层羞怯,朝谢让尘扑了过去,抱住他劲瘦的腰,嚣张撒娇:“师尊!你竟然一封信都没有给我寄!你是不是背着我收野徒弟了?” 谢让尘被噎的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将手放在她背上,极为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没有徒弟。” 赫连玉哼唧一声,仰起头便是骄纵的语气:“师尊这么好,我当然相信师尊。毕竟像我一般聪明又厉害的徒弟,师尊找不到第二个。” 谢让尘清朗的眉眼微敛,敛住溢出的浓墨,如以往的清风明月:“嗯。” “外出三个月,做了不少事,很不错。” 赫连玉闻言,黑白分明的眼眸又亮了几分,嚣张的小脸沁了甜与软,熟练地往他怀里蹭蹭:“那当然啦~师尊教的好~我也很聪明很辛苦~师尊要怎么奖励我呢?” “你想要什么?” 谢让尘抬眸望向打开的窗子,窗外的竹与树郁郁葱葱,悄无声息地平缓着观赏者的燥意。 “师尊,我什么都不缺,所以——你欠着叭!” 谢让尘扯回视线,重新落在她明媚的小脸上:“你的心眼子可以收一收。日后你若是有什么要求,我还能不应?” 赫连玉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晃动,眉头上挑,老练的浪荡模样,让谢让尘忍不住怀疑她去了某些烟花之地。 “师尊,话不要说太满,我让你吃屎,你肯定不去呀。” 谢让尘轻呵一声,眉眼足以溺毙人的温柔,让赫连玉忍不住小心尖颤抖。 他……他不会又要罚她吧! “我缺一味人中黄,劳烦玉儿耗时耗力制出来。” 人中黄,原名叫甘中黄,即是一种特殊的干草! 人中黄的制作比较费时间。 冬日时,在竹筒里放入甘草末,封好口,放入粪坑。 第二年春天拿出,阴干,然后再取出甘草晒干。 “师、师尊。”赫连玉可怜兮兮拽谢让尘衣袍,乖乖巧巧答应,“等冬日到了,我一定给你做。” 等冬日到了,她赫连玉就不是今天的赫连玉了。 给他做人中黄? 做梦! 她记性不好,记不住~ 谢让尘眼角潋滟着笑意,且越发温柔。 他骨玉修长的指间落在赫连玉耳边,声轻面皎皎:“放心,冬青园如今是冬日,你且放心去做。” 赫连玉哑口无言,张张口又吞下去。 迎着谢让尘“温柔”的目光,她一狠心—— “好!” 去就去! 大不了晚上她溜进他房间! 黏在他身上! 睡觉? 睡个屁! 熏死他! 第160章 私第风波 见赫连玉这般模样,谢让尘立即心领神会,知晓她又有了“好主意”。 这好主意定然会让他吃一番“苦楚”。 为了睡一个安稳觉,谢让尘按住她那颗躁动且跃跃欲试的心。 “明日再去,不急。” 赫连玉轻哼一声:“好叭,那就听师尊的,明日再去。” 当夜,月朗星稀,凉风习习。 主院格外平静。 甚至连猫叫声都听不到。 雕花大床之内,床帏之中,隐隐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赫连玉熟练打开门,蹑手蹑脚爬到地毯上、爬到大床前。 她探起身子,放缓呼吸,轻轻揭开床帐一角。 歪头抬眼,将小脑袋挤进去。 只见。 一双艳如血色的红瞳正幽幽然盯着她。 “啊——” 赫连玉吓得一激灵,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小手不停抚过受惊吓的胸口。 刹那。 屋中烛光大亮,床帐倏地向两边扯开。 清朗的声音响起:“玉儿夜里睡不着?” “……嗯对!”赫连玉眼底划过一抹心虚,她知道,谢让尘猜到了她过来做什么,不过只要她不说,就可以和他互相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担心师尊夜里睡不着,于是就寝食难安,所以过来看一看。” “呵。” 谢让尘唇瓣轻启,溢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 赫连玉眨眨眼,越挫越勇的反骨作祟,她理直气壮反问:“师尊,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谢让尘似乎也找到了治她的办法,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十分认真:“相信。” 赫连玉张张口,纯粹干净的黑眸泛起点点委屈,又不能发作。 她哼一声,如同一只迅猛的小豹子,撞到谢让尘怀里。 谢让尘:“……” 今夜大抵是睡不了好觉了。 确实如他所想。 这一夜,赫连玉总共踹了他十二脚,往他怀里拱了五次,中途说了三句梦话,分别是—— “给钱!” “不给钱姑奶奶踹死你!” “小王八犊子!” 谢让尘起身,幽怨地盯着一旁上演全武行的小家伙。 夜半两更天,赫连玉总算消停下来。 - “师尊,你睡好了吗?” “……” “师尊?你是不是没有睡好呐?” “……” “师尊呐——” “去书房。” 一句话,堵死了赫连玉的小嘚瑟。 逗弄完谢让尘,赫连玉怨气十足去了书房。 她不大想读书,于是,桌上的湖绿色叶形笔舔便夺走了她的注意。 半个时辰后。 赫连玉看着纸上的笔舔画作,得意笑笑:“我赫连玉果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右脚迈进书房的谢让尘:“……” 停顿一息后,他将右脚收回,悄声转身。 他夸人的词汇有待精进,今日便先不进去了,由着她“孤芳自赏”,日后他精进了“睁眼说瞎话”之术,再进去不迟。 转眼半日过去,到了午膳时间。 日头热了,人的胃口也不大振作。 膳厅便改在了距离住院不远的秋芳院,风清草绿花馥郁。 “师尊呐,这是我亲自给你夹的茄丁肉末卷,快尝尝~” “嗯,味道不错。” 长左捧着碗,看谢让尘的脸色一言难尽。 他家公子说瞎话的本事越发厉害了。 “长左哥哥呐,我亲自夹的春汁鹌鹑,你快尝尝~” 长左嘴角一抽,夹起碗中的鹌鹑肉,顶着赫连玉眼巴巴又期待的大眼睛,毫无压力道:“好吃。” 谢让尘抬眸看他一眼,巧的是,长左也看了谢让尘一眼。 四目相对,又各自移开视线。 二人:呵,马屁精。 七月的京城格外燥热,干燥炎热,让人根本不想出屋门。 因为上旬北方各地爆发灾情,皇子们大多外派,尚未有婚约的永乐公主也主动请缨,承担了运送粮草赈灾之任。 中旬这几日,赫连玉没有借口溜去其他兄姊府邸逃过课业,也实在炎热,难得的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七月二十二日。 赫连玉收到了一个消息。 “殿下,昭阳郡那边传来消息,戏班子接到江南那边的吩咐,八月初要进京。” “八月……”赫连玉望向常安,“八月除了秋闱外,还有其他吗?” “殿下,中秋佳节,宫里除了梨园的宫廷戏班子外,还会请民间出名的戏班子唱几出,寓意与民同乐。”常安脑筋灵活,迅速将想到的可能说与赫连玉。 “也就是说,戏班子的主要目的是入宫?” 赫连玉说完,又添了一句。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宫中戒备森严,他们不可能想不到。或许,幕后之人的野心更大。” 常安落眸,心底将各种可能都猜测一遍,怎么也想不到——究竟什么野心,能比刺杀皇帝要更大? “你先回去吧。”赫连玉往常安手里塞了一把金瓜子,“刚从师尊书房里拿的,你把它们挂到我那棵金玉摇钱树上,招财。” 常安恭顺接过,放到腰间的承露囊中:“主子放心。” “最近城西建了一座寺庙,听传言说是常海的私第。”赫连玉一只手托住下巴,另一只手扯扯常安的袖口,说,“常海不足知天命的年纪,你说他怎么就盘算起身后计了?” 前朝遗风,有权有势的宦官,一般会在宫外置办私第,也就是私人宅邸,以休假或退休养老之用。但顾念朝臣弹劾,宦官的私第多建造为寺庙。 本朝开国后,宦官不得置办私第已经是律法明文。只有宦官中有功者,皇帝会特赐居地,以作嘉奖。 常安意外这个消息,心中难免升起各种不好的想法。 但常海于他有恩,他到底顾念旧情:“主子,这件事交给常安,三日后定将此事调查一清二楚。” “嗯。”赫连玉捻了一下他的袖口,“太子府用兰花,四哥府上用梅花,我们凤阳阁是不是也得做个统一的花样?” “主子想要什么花?常安回去同制衣局吩咐一声。” “迎阳花和月见草。”赫连玉兴致勃勃,“迎阳花迎阳而生,月见草见月而开,多有意思。你找几个绣娘,让她们按照自己的想法,结合两种花,制作出一副专属我们的绣图纹样。” 第161章 被欺负 “主子可有时限要求?”常安问道。 赫连玉摆摆手,无所谓道:“一个月?应该差不多?” 常安颔首:“明白,主子且安心。” 常安禀报完事情,没有多留便离开去忙手里的事。 宫外的风吹进皇宫,站在宫阙高楼台阁之上,到有几分凉意。 “什么事如此神秘?咱家可是许久未见你这小子如此严肃了。”常海笑问。 常海对面,便是身着蓝色锦衣的常安,他身材俊俏挺拔,腰板挺直,放眼望去,倒像是宫里的主子。 “干爹,您如何看待私第?”常安并未将所知问出口。 常海毕竟是他干爹,他有几分问不出口。 “什么意思?”常海凭借在皇帝身边的几十年历练,敏锐察觉到常安话里有话,眼珠子一转,暗暗心惊,上前一步,严肃道,“你想背着昭阳公主做什么?” “你站在如今的位置,全靠公主提携。陛下赐的赏赐,不全是看你的功劳,更多还是公主的面子,你切莫走上背主的糊涂末路!” 常安听常海的意思,有些摸不清,但常海误会他想要背主,他万万不能忍。 “干爹误会,常安虽得陛下赏赐,但清楚实乃公主功劳,并无背主反心。”常安黑眸紧盯着常海,“西街区正在盖一座寺庙,传言说是干爹您的私第,这件事儿子也是偶然所得,所知者甚少,才急匆匆入宫,向干爹求一个心安。” 常海倏地抬眸,望向常安的眼神有一瞬间错愕,进而紧锁眉头:“自从本朝开国,宦官便不允许建造私第,咱家跟了陛下三十多年,怎么会不清楚这点子律法?寺庙建造又需要京城官员批地,若是咱家做的,第一个问罪的便是陛下。” 常安垂眸,眼底划过深意:“儿子明白,只是打着干爹的名义建造,批地名义如何,怕是不甚重要。” 常海踱步,而后看向常安,严肃道:“你先出宫办事吧,这件事不用操心。” “是,干爹。” 常安知道常海心里有底后,干脆利索离开。 这座私第是否是常海授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查出什么。 御书房内,常海将此事禀报说与皇帝,跪在地上,忠心可鉴。 赫连肃玩味捻一串紫檀:“小玉儿心中有成算,倒是越发长进了。” “陛下说得是。昭阳公主聪慧,又有国师教导,未来必成大器。” “小玉儿确实提醒朕了。”赫连肃提起笔,“你伺候朕多年,确实该赐座宫外宅邸。” “奴才谢陛下!” - 国师府。 赫连玉绷着小脸,气呼呼,又不情不愿,将甘草灌到竹筒子里。 长左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一板一眼监工,手里还捧着一本书:“甘草洒出来了。” “哼。”赫连玉将洒出来的甘草捡起来,放到一旁的小竹筐里,鼓着嘴看长左,“左侍郎大人,你没有公事要办吗?怎么一直这么闲?” 长左捧着手里的书本:“我的职务本就清闲,一般在晚膳后办公,更何况左侍郎有两个,另一个比我忙不了多少。” “是不是师尊说什么,你都会听?” “嗯。” “万一师尊让你尝尝我做的人中黄呢?”赫连玉忽悠长左。 “公子不会。”长左紧握着书,绷着脸,“你这招叫借刀杀人,对吗?” 赫连玉眨眨眼:“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长左摆正脸,看向赫连玉:“你想让我去跟公子说,让公子收回你做人中黄的任务。对吗?” “唔,看来看书真的能长脑子。”赫连玉感叹,沾了甘草的手拍拍长左的肩膀,“加油读书!往后你就是兵马大元帅!能上马御敌能军营论策。” “嗯。”长左唇角轻勾,显然被赫连玉夸得开心,“继续做你的人中黄,别偷懒。” 赫连玉:“……” 呵呵。 “师尊今日入了宫,估计要入了夜才能回府,你就不让我偷回儿懒吗?”赫连玉向长左哀嚎。 “那你偷懒吧。” 长左坐在小板凳上,转了个身。 赫连玉:“……” 也好。 慢慢悠悠聊着天,两个时辰,也做出来四十多个竹筒子。 “长左哥哥~跟我去冬青园放上呗~” 长左仍旧背对着赫连玉,甚至摇头晃脑起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 赫连玉:“???” “长左!” “兵者,国之大事……” “萧长左!”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 赫连玉给了长左后背一巴掌,抱着竹筒篮子往冬青园走。 紧接着,一只大手拽过竹篓子,赫连玉抬头,看向长左。 长左:“你自己放到粪池。我只负责送过去。” “好叭!” 冬青园,赫连玉堵着鼻子,将竹筒子放到粪池,小脸拧成抹布。 “殿下,外头来了一位女客,称要见国师大人。”国师府的丫鬟进来禀报。 “女客?”赫连玉好奇,“师尊的桃花吗?” 长左:“应该是阮姑娘,想拜公子为师的那位。” “哦吼,我要去瞅瞅,可不能让师尊捡回来一个野徒弟!”赫连玉忙向冬青园外跑,“师尊只能有我一个徒弟!” 长左张口:“本来——” 话还没说完,赫连玉已经跑没了影儿。 他转眸望向地上的竹筒,将话说完:“本来就不会有其他徒弟,公子亲口说过。” 长左抬脚跟了上去。 第162章 如何道歉 第162章 长左赶到国师府门外,见赫连玉已经和阮洛吵了起来。 “你凭什么要霸占国师?”阮洛气得脸红,“我有天赋有能力,为何不能求一个公平?难道就因为你是公主,而我只是一个官家小姐?” “本殿凭什么管你公平不公平!”赫连玉叉腰,牙尖嘴利,嚣张至极,“本殿聪慧,你凭什么认为你能与本殿拜入同一师门?凭什么要国师分出精力教导你?” 长左双臂环胸,懒散靠在门上。 阮洛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你怎么这么自私?难道要因为你的自私,而令我的能力消失殆尽,泯然众人吗?这是有违天理!” “泯然众人?”赫连玉哼声,“那你说,你的能力能有什么用处。” “我能预知未来之事!能够预知天灾!” 赫连玉又哼一声:“不信。” 阮洛:“???” “除非……” “除非什么?”阮洛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咬牙切齿。 “除非你去昭阳郡一年,若是真如你所说,本殿自然会将向师尊举荐你,给你一个机会。” “昭阳郡?”阮洛气急,“昭阳郡未来一年无天灾,我去昭阳郡做什么?” “也就是说,无天灾时,你完全没有用处。”赫连玉咋舌,“只是天灾,本殿与师尊皆能预知,要你一个累赘有何用?” “你——” 阮洛无言以对,但又没有其他可说。 她本就是做假,只是借着‘预知’攀一个强势的依靠,否则京中永远无她的容身之地。 阮洛不忿,转身离开,离开前,她愤然讥讽:“公主,多年后你会后悔如今的决定。哪怕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也会遭遇世俗的攻讦,塑造注定悲哀的结果。” 赫连玉凝着阮洛的背影,冷嗤。 外来客总以为这世道会如她们所知,在流动的“历史”中,她们一边被推着走,一边坚信史书上死板而固定的文字。 世俗攻讦? 注定悲哀? 可笑! 除却历经者,谁能评骘? 赫连玉转身,举着小拳头冲向长左:“萧长左!你竟然在一边看热闹!” 长左:“!!!” 一个在前边逃,一个在后边追,国师府又一番鸡飞狗跳。 月挂枝头,长影迤逦,周身绕着一层雾气。 美人出浴,格外诱惑。 “赫连玉。” 略哑的嗓音沁着一抹威胁。 “出来。” 屏风后面,缓缓探出来一个小脑袋。 赫连玉歪着头,笑眯眯看向谢让尘:“师尊呐,你眼神好好嗷~” “这么晚不休息,在这里胡闹什么?”谢让尘鼻尖传入一股不大美妙的气味,他悄无声息加快脚步,与赫连玉拉开距离,“出去。” “师尊,人家有事找你呀,很重要的事情哦~”赫连玉一边靠近,一边找借口转移话题,“今天那位阮姑娘要欺负我,我可伤心了。” “她能力有限,不如你口齿伶俐,欺负不到你。” “……师尊你也太相信我了。” 赫连玉嘚瑟一句,猛地扑向谢让尘,奈何谢让尘早有准备,抄起一旁的枕头,塞到赫连玉怀里,将她的怀抱堵满。 赫连玉:“……” 她身上的味道是想沾到他身上,而不是枕头上! “天色甚晚,早些回去休息。” “哦……” 赫连玉没占到便宜,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回了院子。 一连几日,赫连玉蹲守谢让尘,伺机窜到他身上,小小报复一下。 但是,天不遂人愿,谢让尘这几日早出晚归,根本和赫连玉碰不到面。 “唉~师尊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长左:“不明显吗?” “……” 长左拿出一封信,递与赫连玉:“常安送来的,他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进来。” 赫连玉接过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问长左:“有空吗?” 长左迟疑又警惕:“你先说要我做什么。” “出去玩。” “……出去玩?”长左望向闷热的院外,“你不怕被烤熟吗?” “不怕。” “那走吧。” 长左象征性问一下,点了头。 即将午时,走在长街上,却实难耐。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长左撑着伞,抱着自制冰竹篓,满心疑惑。 “当然是去——陆侯府上!” “陆侯?” 长左和陆侯倒是能在朝上见面,但并不热络。 他实在不知道赫连玉为什么要去找陆侯。 难不成…… “你缺钱了?” 赫连玉:“才不是!” “陆侯有个侄子,是个纨绔中的纨绔,我找他有正事做。” 长左:“哦。” 还是猜不到。 得多读书啊—— 长左感慨。 赫连玉到侯府时,陆侯躺在第十二房小妾腿上喝酒,身边儿婢女扇扇子,冰块在一旁散发阵阵凉爽,屋外门前的水帘瀑布更是将燥热隔绝开来。 “侯爷,昭阳公主与长左大人来了。” 陆侯顾不上嘴边的酒,撒在胸口,胡乱擦了几下,忙起身去迎接赫连玉。 “盈儿,你带人先下去,等晚上爷再疼你。” “爷讨厌~” 陆侯调情的速度,不如赫连玉进门的速度。 “呦,本殿这是打扰陆侯美事了。真是罪过。”赫连玉虽说这话,却没有一丝罪过的意思,她冲陆侯摆摆手,“陆侯,本殿今日来不是为了正事,而是想向你借个人。” 陆侯忙笑:“殿下的都是正事,甭说您要借人,就算是讨人,也是应该。不知殿下说得是?” 长左:怎样才能学会陆侯拍马不及的马屁本事? “你那个纨绔侄子。”赫连玉大眼睛有神,“听说京城臭名昭着,啊不对,声名远扬的纨绔,就是你陆侯的侄子,据说还是宁平郡主所出。” “殿下见笑,侄子顽劣,可是惹到您了?若是如此,您饶他一次……” “不是,陆侯误会。”赫连玉打断陆侯的话,“本殿这几日和师尊有一点点小摩擦,想向陆侯侄子讨教一下如何道歉。” 陆侯:“……” 这个如何道歉,怕不是如何让国师道歉吧? 这半年相处下来,他对昭阳公主只有一个认识——倒反天罡。 无论是谁,昭阳公主都反得了。 国师……怕是要吃苦头了! 不过,有热闹不看是傻子! “殿下与国师的事,自然是大事,微臣这就派人去请兰格过来。” 第163章 纨绔兰格 不多时,婢女领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年,入了堂内。 “兰格参见昭阳公主,公主千岁。” 兰格模样周正,眉眼清澈明亮,风流恣意,倒不像是外传的臭名昭着的纨绔。 “不必多礼。”赫连玉本就不是什么规矩人,尤其今日来侯府,也算不上正式,“坐。” “谢殿下。” 兰格掀袍坐下,仪态表情挑不出一丝错处。 “这几日可有兰格公子可有空闲?本殿想邀你去上阳楼坐坐。”赫连玉直言。 兰格眸光望向陆侯,陆侯眼睑微耷,算作同意。 兰格浅笑,明媚的少年感鲜活有灵气:“好啊!那兰格就托殿下的福,又能吃到上阳楼的玫瑰糕了。” 陆侯目送赫连玉与兰格离开,转身便落下脸色,招来八面玲珑的管家:“近日京城里又出了什么风波?” “回老爷,没听说有什么大事与昭阳公主有关,不过倒是有一件事,与国师有关。” “说。” 管家忙答:“有个小京官儿家的女儿据说有天赋,想拜国师为师,但是国师和昭阳公主都不松口,那小京官的女儿三天两头跑过去一次,一直没有放弃。” 陆侯沉思,反问管家:“你说若是真有天赋,国师与昭阳公主会拒之门外?” 管家不敢言语,挑了陆侯一眼:“奴才愚钝。” “本侯看你精得很!” 陆侯看向管家,倏地轻笑。 “是鱼目还是珍珠,他们二人可清楚得很!” 陆侯猜不到赫连玉的用意,索性转身回了府。 有昭阳公主在的地方,兴许会闹腾,但一定不会出大乱子。 - 京城长街喧闹炎热。 赫连玉找了一家饮子店,拉着兰格和长左,买了几杯冰饮子。 正准备找个茶楼稍作片刻,一大帮子人涌到几人身边。 他们熟络的与兰格打招呼。 “兰格!今个儿怎么带了个小丫头逛长街?这不是存心让邈邈姑娘吃醋吗?” “胡说八道什么!”兰格忙制止这群口无遮拦的朋友,“这位是昭阳公主!” 京中官员众多,一板砖能拍死十个。 官家儿女也并非全都见过昭阳公主真容,但昭阳公主的名号,响当当,比兰格这个纨绔还要响亮。 这群官家子弟一听,有的惨白了脸,有的站直了身子,有的腿软险些跪倒在地。 赫连玉看他们模样千奇百怪,并无苛责:“出门在外不拘礼数,你们随意就好。” 这句随意出来,这群本就没多少规矩的官家子弟彻底慌了。 他们随意起来,那是真随意。 但他们的随意,怕是没人喜欢。 兰格与他们厮混良久,心知肚明他们的无措,笑问:“殿下,人多热闹,不若一同走走?也让他们说说这京中新鲜事儿?” “好啊。” 兰格的建议,正合赫连玉的心意。 她要找兰格办的事,确实需要他们这群纨绔子弟的参与。 赫连玉又买了一些冰饮子,给每人分了一个。 入了上阳楼,阵阵清爽洗涤着一路的燥热与疲惫。 红姑娘眼尖地瞧见赫连玉,忙过来迎接:“小姐路上辛劳疲惫,可要先沐浴更衣?” 赫连玉回头看一眼兰格,冲红姑娘吩咐,“把他们安置一下。” 红姑娘点头,带赫连玉离开去沐浴,又另外安置了包房,兰格等人稍作等待。 有赫连玉在的包房,且不说布置,单是论舒适程度,便是整座上阳楼的最上乘。 兰格的朋友们倒吸一口凉气,等女侍们放下冰鉴及各种纳凉用品,离开包房,他们才敢开口。 “兰格,你怎么和昭阳公主有了交集?那位可是陛下和国师的心尖肉,万一照顾不周,你不就完了?” “是啊兰格,不过能结识昭阳公主,你是真有本事!” 兰格苦笑:“我怎知公主为何偏偏找我一个纨绔?难道我的名声还不够臭吗?” “也是哈……” 众人对兰格为何做个纨绔,心知肚明。 陆家老爷子还在时,也是个侯爷,陆老爷子最疼爱兰格的父亲——陆府的嫡幼子。 当年,陆景还不是侯爷,是个正儿八经的将领,因为常年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不如幼子乖巧听话,老侯爷格外看不上陆景。 老侯爷临死前,陆景还在战场上御敌。 也是那个时候,老侯爷恳求先帝将侯爵之位传给兰格的父亲。 这样一传,本该属于陆景的侯爵之位没了。 陆家的内部关系越发僵硬。 后来,当今陛下登基,大行封赏,陆景一跃封侯。 陆府一门双侯,成为京城美谈。 可清楚陆府内部弯弯绕绕的人都知道,这陆府,还是陆景陆侯说了算! 兰格打小就比他爹心眼子多,也见惯了府里人的见风使舵。 本该惊艳绝绝的少年郎,因为一次又一次冷嘲热讽,心灰意冷,转身披上了纨绔的外衣。 兰格认识的这群纨绔,谁都有点说不得的心酸事。若是实实在在的纨绔,这群人自然是看不上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向来不是一句空谈。 赫连玉回来时,兰格等人已经放松许多,但该有的仪态并不敢缺失。 “本殿知道,你们在京城走街串巷,招猫逗狗,大小事灵通得很。” 众人:“……” 昭阳公主真坦诚人哈! “本殿有个想法。”赫连玉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环视众人,“你们可知道何为邸报?” “各处省郡在京城设有办事处,统称为邸,陛下的文书手谕还有大臣的奏折情报等,都会通过邸处理,这些文书类锦帛或书册,都叫做邸报。”兰格慢条斯理解释。 “没错!”赫连玉拍桌,吓得兰格差点给她磕一个,“邸报这东西不错是不错,邸报下达各郡省后,重要事宜会张贴告示,但是,告示传播面不广,且不具备多重信息组合的功能。” 兰格沉思,将赫连玉的意思串联起来:“殿下想要一种具备告示功能,能极大面积传播,且具备时效性以及多重信息整合的东西?” “没错!” 赫连玉见自己引导有效果,舒心地捧起冰饮子,刚放到嘴边,长左的手伸过来,黑幽幽的目光紧盯着她。 赫连玉:“……” 酷暑也不让人吃冰! 师尊可真烦人! 长左可真听话! 赫连玉愤愤放下冰饮子,眸光落向兰格,见他在思索,她便没有打扰。 第164章 被忽悠的狼 前些日子在昭阳郡,她见百姓们围观告示的拥挤场景,有了想法,便在商城里搜索相关的东西。 于是,她发现了——报纸。 一种伟大的媒介! 报纸不同于超前的武器,它是可以被人构思出来的东西,而非建立在虚空之上,凭空抓取。 人类的智慧足以开拓出报纸,那就给够人类时间去思索开拓。 否则,一惯的给与,只会让大夏朝学会依赖,往后她不在了,大夏怕是也不复存在。 赫连玉的话给了这群纨绔会心一击,他们是京城最招嫌的一群人,但同时,他们的聪明也远超那群循规蹈矩的公子。 报纸这种深度参与社会问题的事,交给他们,绝对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纨绔们眉头紧锁,渐渐地,有人出了声。 “殿下,若是将一段时间内的重要告示收集,整理成册,放到书店售卖,或许可行。既达到了整合信息,又达到了传播面广,甚至还能惠及穷苦书生,他们抄书成册还能补贴家用。” 说话的人着蓝衣,是新换的京兆尹家的庶子,名唤刘伯安,模样周正,肌肤比女子还要白,瞧着是有几分病气儿的。 “不行!”兰格激动反驳,“且不说抄书成册耗时耗力,得多久才能抄完一册,单说这一册整理出来,又该怎么保证时效性?万一重大告示已经公告,但书册还未成型,岂不是浪费纸墨,也浪费抄书人精力?” 刘伯安讪讪:“确实……” 一群人热烈讨论着,赫连玉见他们一时半会儿讨论不出来,便打算先回府——补课业。 没办法,家里有位死板师尊,不补课业的话,她今晚大抵要跪着睡了。 “你们先交流,等商定出主意再去国师府寻本殿。”赫连玉走前提醒,“此事保密,本殿不喜欢嘴巴漏风的人。” “殿下放心,我等必守口如瓶。” 兰格等人起身齐声,待赫连玉这个给他们机会办事的人,以绝对恭顺服从的态度。 赫连玉离开后,兰格一众恍惚。 “我等……似乎不再是废物纨绔了?” “我们能……干一番事业了?” - “你想控制舆论。” 长左抱着赫连玉,用极快的轻功穿梭在屋檐,飞身回国师府。 赫连玉听着耳边燥热的风声,从容地讶然:“你长脑子了!” 长左差点把她扔下去,脸绷的紧紧地:“最近读书了。” “果然,读书还是有用的。” 到国师府屋内,二人终于凉快。 长左跟在赫连玉身后,问道:“这是另一种愚民政策,对吗?你希望控制舆论,只给百姓看到你想让他们看到的。” “对啊。”赫连玉大大方方承认,“稳固统治不就那么些法子吗?老法子看腻歪了,创新一下,新瓶子装旧酒,喝的人开心,卖的人也开心,何乐而不为?” 赫连玉脱了鞋子,踩在地毯上,刚踩两脚,就被长左扔到了软塌上。 “不许光脚踩地,寒气入体会生病。” “这是夏天!” “哦,不行。” 赫连玉撇撇嘴,又道:“你看过史书吗?” “看过。” “每个朝代,每个时期,都会死很多的人。”赫连玉趴在矮桌上,“皇权本就要踩踏血淋淋的白骨,才能问鼎、稳固。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就不能太聪明,我不过是换了一个说法——让百姓自以为聪明。长左啊,天下……一定要太平才好。” 天下太平,她才能如愿。 师尊也会如愿。 长左抿唇,他沉敛气息,坐在赫连玉对面,眼神迷茫:“越和你交流,我越看不清路。我原本想像公子一般,有他三分的治国才能,为民造福。可……你们做的,当真是为民造福吗?” 赫连玉捧着下巴,小脑袋微歪:“为什么不是?如果没有官员的政令、良策,百姓岂不是会被地主豪强分而蚕食?没有人控制地主豪强,门阀世家,百姓就不再是百姓,他们是牛马猪羊,是奴隶,是器物,是要卖身求一口饭吃的两脚羊。” “长左哥哥,我们能做的不是让百姓各个富足无缺,而是让平庸的大部分人活着。” “我说这些的意思,不是居高临下施舍给平庸百姓一口饭,而是……”赫连玉黑眸也泛起迷茫,“神说,命就是功德。” “你想要功德?”长左疑惑,“你不信佛,但信神?这二者有何不同?不都是人杜撰而来?” 赫连玉抬眸,撞入长左清凌凌的眼瞳,语气坚定又执拗:“无论是否杜撰,我都要功德,要天下太平。” “功德有什么用?” 长左不理解赫连玉哪里来的偏执想法。 人活在当下,为何要拿当世命想来世愁? 赫连玉沉吟,她放下捧着下巴的手,放到矮桌上:“或许,在神的世界,功德与钱一样,是一种置换的货币,是立身的底气。” 赫连玉没有和长左说再多,因为她也不明白功德到底有什么用,她只知道,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赚功德。 “本心不对。” 赫连玉猛地想起谢让尘这句话。 那时,他说得云淡风轻。 他说她本心不对。 她回他,说他本心也不对,他说——所以受了罚。 本心…… 赫连玉摇摇脑袋,不敢再多想。 入了夜,赫连玉心情乱糟糟,抱着小被子,跑到了主院的卧房。 谢让尘看她拿的齐全,就知道她铁了心要住他房间,轻叹一口气,便将她放了进来。 “不高兴?” 赫连玉闷声闷气,甩开小鞋子,抱着被子鼓着嘴:“师尊,我好迷茫。” “因何迷茫?” 谢让尘单膝跪地,将她甩掉的鞋子摆正。 “如果一只兔子能在兔子堆里称王,却在狼群里被当做食物,有什么解法?”赫连玉盘着腿,眼巴巴望着谢让尘。 谢让尘起身,白衣脱俗:“把狼打压成比兔子还弱的蝼蚁,兔子自然会胜利。” “可是兔子怎么能打压狼呢?”赫连玉哼唧一声,气鼓鼓,“狼分明就能一口吃掉兔子!” “兔子可以先忽悠一只狼到兔子的阵营,内部瓦解狼的势力,最终……杀掉被忽悠的狼。” 谢让尘的法子,过于残忍,以至于赫连玉拧眉。 “为什么还要杀掉被忽悠的狼?一直忽悠他卖命不好吗?” 谢让尘眸如墨色沉沉,声轻而缥缈:“兔子的筹码……够吗?这只狼愿意一直被忽悠吗?” 第165章 十六 赫连玉沉默,抱紧怀里的小被子,思绪一时不知飞到哪里。 谢让尘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等她回过神后,他才出声。 “你去榻上睡。” “师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就不破坏老规矩了。您去睡榻吧,我睡床就好~” 谢让尘:“……” 赫连玉将谢让尘无奈注视下,将小被子放好,无辜歪头:“师尊还有事吗?” “没有。” 谢让尘睨她一眼,转身往西边的书房去。 次日早膳后,赫连玉看着满满一张纸的课业任务,再看看谢让尘那张隽朗脱俗的脸。 “师尊,您是在报复我吗?” “这几日你玩心太重,书写字迹漂浮张扬,该静静心了。” 谢让尘找的理由冠冕堂皇,至于目的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赫连玉抱怨两句,只好听之任之。 毕竟,她一直是个乖徒弟。 赫连玉在国师府读书练武,京城暗流早已涌动,老鸹盘旋。 冀州官道。 “二殿下,前面再行一日,便能看到护城河了。” 赫连嵊挥退禀报的小兵,看向赶在一起回京的四皇子。 “四弟,此次回京,正好赶上秋闱,能轻松一段时间。”赫连嵊笑容真切洒脱,“有没有兴趣去喝一杯?” 赫连迟:“没有。” 干脆利落。 赫连嵊:“……” 四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 “三皇兄御敌未归,本殿没有心情。” 赫连嵊眼皮子一抽,见周围都是亲信,便放心开口:“你装什么?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老三的死活?” 赫连迟瞥他一眼:“现在。” 赫连嵊:“……为何?” “宁家的外家与周家有牵扯,大抵会被办了。”赫连迟眸光落在赫连嵊身上,“你说,他和宁六姑娘的婚事该怎么办?” “老三军功在身,宁六姑娘又齐王府郡主,更何况……”赫连嵊扯笑,墨色眸子轻挑,“宁家怎样,有谁会在乎?” 赫连墨在第一次请缨上战场,凯旋封将后,所有人都清楚,他与皇位无缘。 此次东宁凯旋,赫连墨大抵会第一个封王。 不过…… 赫连嵊目光眺向京城方向,他听母妃说,父皇有意在此次灾情后,将他们几个全部封王。 其实,封王与否,他并不关心。 夏朝与前朝不同,前朝时皇子公主只有封王赐府后才能外住,不过前朝皇子封王早,有些十一二岁就封王赐地。 但也正因为如此,皇子皇叔多谋逆,最终藩镇割据,让夏朝捡了便宜。 夏朝开国君主下令,皇室子女子女满十五岁,才可赐府外居,封王封地只享税收而无实权,很大程度制约了地方谋逆的发生。 赫连嵊拉回跑远的思绪,看向赫连迟,有些庆幸父皇年富力强,否则,储君之争,能让他们兄弟几个头破血流。 若是那种情况,不愿意也要争,那时候争的不是皇位,是—— 命! 回京的脚程用了一日半。 二皇子与四皇子传来喜讯,皇帝不胜欢喜,突然在早朝宣布了封王的消息。 届时,由礼部拟定封号,选一个良辰吉日宣旨。 赫连玉知道这个消息时,还在奋笔疾书补课业。 “不错。”赫连玉放下笔,托着腮帮子,“起码能过几年安生日子,不过……太子哥哥可就不安生了。” 封王之后,想要夺储,首先得把储君之位空出来。 空出来之后,才是头破血流的争抢。 长左捧着书进来:“兰格和几位公子要见你。” “让他们进来吧,外头怪热的。” 长左也不愿意再出去,派了小厮,将兰格几人请了进来。 兰格一众是第一次进国师府,踏进去第一步,他们就感受到了不同于门外的燥热,国师府格外清凉。 不同季节的花草树木争先开放,不争不抢,只是静静展现属于自己的美好。 “我从前以为国师是骗子,没想到浅薄的人是我自己!” “奇观啊!” 兰格见他们大惊小怪,轻哼一声:“别丢脸。” “兰格,你方才也震惊了!” 兰格:“……” 进了两道门,入了正堂,几人见到了衣着随意的赫连玉。 几人忙齐声行礼:“见过昭阳公主,公主千岁。” “不必多礼。”赫连玉让侍女上了茶,问,“思考的怎么样?” “殿下,我等集思广益,有了新的想法。”兰格作为这群纨绔的老大,算得上靠谱,“我们以时间跨度为准,准备了三种形式。一种是日报,将前一日当地发生的事写文章汇总在一张纸上,分发给百姓;一种是旬报,十日一划线,综合十日当地所属郡省重大事件汇总,分发给百姓;三是月报,一月为一册,综合全国各地前一月所发生大事,汇总成册,分发给百姓。” 赫连玉鼓掌,夸赞:“不错。很清晰。但分发给百姓的成本太大,且不能确定这些纸册他们是否会看。” “可以售卖。”兰格脑筋灵活,眼珠子越发明亮,“殿下,若是售卖,但凡是识字的人,十有八九会买。” 赫连玉很满意兰格的活络,又问:“给你们一旬,能试做出一份日报吗?” 兰格忙激动上前一步:“殿下,我等愿意一试,定倾尽全力!绝不辜负殿下!” “嗯。”赫连玉弯眸提示,“本殿午后入宫,会同父皇禀报此事,若是日后能办起来,便是大功一件。本殿带你们去御书房领赏!” 听闻皇帝会知道此事,兰格等人又惊又喜又恐又怕。 他们这种纨绔,鲜少有机会窥见天颜,更别说在皇帝面前露个名字。 兰格算是特殊,皇帝偶有游幸陆府,他撞见过一次。 天家威严。 那时,他还未细看,便被陆侯提醒跪在地上,不可窥天颜。 兰格感慨,没想到数年以后,他竟然能逃出纨绔的桎梏,若是真做出来,他竟然有机会去……养心殿……领赏? 这群纨绔少年们各个错愕、惊喜、慌张,仿佛初入宫的妃子,等待皇帝临幸一般。 赫连玉甩甩小脑袋,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扔出去,又说了几句话,将她的课业分发下去。 “本殿测试一番你们的字迹是否美观。”赫连玉借口烂透了,长左在一旁扯着唇,难得给面子的没有拆穿,“一定要一字不错的抄好,谁抄的最好,本殿就——” “咳。” 长左示意赫连玉不要玩得太过分。 赫连玉接收到信息,眨眨眼:“本殿就赏他一本书,国师亲自批注过的书!” 长左:“……” 这玩意儿也能被她当奖励,脑瓜子就是好使。 第166章 二十八 国师亲自批注过的书? 兰格几人沸腾,恨不得立马给赫连玉写完。 国师之物,哪一样拿出去不是至宝? 更何况是国师亲自批阅的书籍! 定然是至宝中的至宝! 能传家! 一个时辰过去,赫连玉解决了谢让尘留给她整整三日的课业。 送走兰格等人时,赫连玉小脸笑得比花儿还要灿烂。 长左忍不住提醒:“公子眼睛不瞎。” “我当然知道!”赫连玉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小表情格外神气,“那你就不懂了,师尊在气头上布置的课业,一般不检查。” 长左:“……” 赫连玉得意哼哼:“这都是经验!” 长左:“……” 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 是夜。 赫连玉又奔到谢让尘房中,想着认个错,然后回宫玩几天,把凤阳阁能用的人,都调出来用。 “师尊~~~” 赫连玉还没奔过去,便见谢让尘沉着脸,不甚高兴。 她急急停住脚步,猜测是不是自己犯了错,让师尊不高兴了。 正想着,谢让尘抬眸望向她,脸色缓和许多。 他招手:“过来。” 赫连玉乖乖走上前,被他拉近到他腿边。 她疑惑看他,小心翼翼:“师尊,你不开心?” 谢让尘并不答,只是将手放在她肩膀处,垂眸问她:“那十六万人,救不了。” 赫连玉仰头,见他清冽眉眼处的怜悯,心脏倏地一紧。 她厌恶这种怜悯。 这种怜悯,仿佛与生俱来,融在他的骨血中,融在他的魂魄里。 可是…… 赫连玉伸出手,往他脸上轻轻揩过,戳开他的眉弯:“抱歉,师尊,我帮不了你。” 谢让尘摇头:“本就与你无关,无须自责。” 赫连玉张口,想说一句——可是也与师尊无关,但她顿住了。 她想,她不应该说。 赫连玉爬到谢让尘怀里,拍拍他的背,聊做安慰。 谢让尘虚勾她的后腰,防止她摔下去。 二人安安静静,相互依偎。 - “殿下,您……” 卓六心惊胆战,看着满屋子砸东西的赫连迟,想制止,又无从下手。 赫连迟脸色沉得可怕。 他愤怒摔碎房中一切瓷器、摆件、金银器盏。 噼里啪啦声不断。 终于。 满地狼藉,无处下脚。 赫连迟捏着拳,冷笑一声,紧紧闭眼,缓和片刻后,收拾好情绪,冷静吩咐卓六:“找几个哑巴过来收拾东西,再挑个女人过来。” 卓六讶然,想说什么,又顾念着不敢说:“明白。” 上阳楼。 韩行之揽着红姑娘,望向对面的乔折,语气中尽是唏嘘:“今年的京城格外不安生。” 乔折拥着辛祁,喂她一口葡萄美酒,轻嗤:“京中何时太平过?灭南诏、灭东宁、封王、除十六万江南谋逆党羽,上半年如此,下半年又能太平到哪里去?” “杀这十六万人……”韩行之脸色微变,压低声音,“说到底是为了太子铺路。眼见封王在即,如今陛下又打着谋逆的旗号,诛杀江南谋逆党羽,且太子赈灾去的便是——江南。什么用意,明眼人一看便知。” 乔折轻轻摇头:“先别下定论,过些日子,去问问公子作何打算。” “好。” 风波涌动,太子府也是如此。 太子对皇帝诛杀十六万人谋逆党羽的行为深感不安,明面上看,他这个太子荣宠无限,稳坐储君之位,可…… 十六万人! 若是错杀,那又是多少冤魂苦者! 太子疲惫闭目,荣宠的同时,他又成了最明显的靶子。 父皇此举,究竟要如何? “殿下,柳良娣和良媛给您送汤来了。”周擅进来禀报,打断了太子的愁绪。 太子心里烦躁:“让她们都回去。” “是。” 周擅打发走二人,安安静静守在门前,等待太子吩咐。 腥风血雨随着太子回京的消息,一并回来,猝不及防,让人又惊又怕。 夏季的暴雨突如其来,但也会乍然晴朗。 难得清闲,无须早朝。 赫连玉推门闯进谢让尘的卧房,往他雕花大床里钻去。 她越靠近,越觉得不对劲。 往常这时候,他已经用罡风挥开她了。 今个儿,怎么没动静? 赫连玉小心翼翼掀开一角,还未窥见什么,里面便乍泄一声低吟。 赫连玉:“!!!” 师尊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是白天啊! 他! 他也太不拿她当外人了! 赫连玉忙放下帷帐,想跑出去。 刚转身,手腕便被攥住。 赫连玉:“!!!” 他手干净吗! 碰她干啥啊! “去、去拿朱砂……” 赫连玉眨眨眼,疑惑回过头,便看到—— 她家光风霁月的师尊,正一身薄纱微挂,露出的肌肤白皙透粉,沁着一层薄汗。 平日里微凉的指尖,此时烫得灼人。 赫连玉嘶声:“今日二十八?” “嗯……”谢让尘双眸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停颤动,“去、去拿朱砂……” “哦。” 赫连玉把他手拽下来,奔去书房,将他的朱砂小玩意儿们,一股脑抱过去。 轻轻砸到他身上。 肉眼可见,他已经能控制神智。 只是他情况似乎……更严重? 肌肤粉红变通红,越发滚烫,奇异的香味在卧房蔓延。 赫连玉刚要说话,便见他胡乱披了一件长袍,跌跌撞撞往门外走。 她担心他会出事,忙抬脚跟了上去。 谢让尘掌心渗出血迹,他不敢停,横冲直撞进了浴房。 赫连玉轻叹:“这惩罚怎么跟发情似的?不理解……应该……挺难受吧?” 赫连玉爱莫能助,转身找了一处阴凉坐着。 浴房中时不时传来低吟,赫连玉啧啧摇头。 这要是把师尊扔到勾栏院,妥妥的头牌! 好看又好听,准能挣大钱! 只是,毕竟是她亲师尊,这种事想想就算了,玷污师尊的事可不能想。 赫连玉撑着下巴,听谢让尘从早上叫到了晚上。 午膳时,长左和赫连玉捧着饭碗,蹲在浴房外。 “我们这样不好吧?” 长左良心未泯。 赫连玉义正词严:“不!我们在照看师尊!防止他出意外!” 长左:“……” 叫一上午了,能出什么意外? 还不如去看会儿书。 第167章 入宫 赫连玉轻咬软糯小排,姿势豪放。 用过午膳,赫连玉又端来两碟点心,一壶桃花酿和一壶桂花酿。 “尝尝,这是春芳斋埋的桃花酿,秋月苑埋的桂花酿,肯定好喝!” 赫连玉边倒酒,边招呼长左。 长左见赫连玉如此熟练,忙制止她的动作,夺下她手里的酒杯:“你不能喝。” “为什么?”赫连玉皮笑肉不笑,“这种酒度数不高,为什么我不能喝?师尊有说过?” 长左沉吟:“没有。但我觉得你不能喝。” 赫连玉沉默。 半刻钟后,赫连玉眼巴巴看着长左——吃糕点、喝酒酿、听师尊叫。 过分惬意。 烟雾缭绕的白玉池内,通身红润的少年正伏在池边,瑰丽的唇瓣溢出点点低吟,断断续续,似痛苦似欢愉。 直至入了夜,又过了子时,一切才平息下来。 谢让尘衣冠楚楚踏出浴房,一出门便是蹲在外面、且面无表情的长左。 谢让尘眼底点上尴尬,一时相对无言。 长左没注意到谢让尘的尴尬,见他平安出来,微微颔首,转身便跃身离去,洒脱自在。 谢让尘:“……” 得给长左找个活儿干,让他出去几天。 - 日子进了八月,朝廷六部为各种重大典礼忙碌,三皇子远征未归,加诸封王一事,无时无刻不刺激着各方。 最悠闲自在的,莫过于赫连玉。 “就吃一点点冰!” “一点点!” “一点点也不行吗!” 赫连玉用尽浑身牛劲儿,拽着谢让尘衣裳撒娇。 “师尊!我喝了好久好久的药!每日练武!我一点都不虚!炎炎夏日!为什么不让我吃冰!!!” 谢让尘握着笔,在公文上勾画,云淡风轻拒绝赫连玉的要求:“若是燥热,便去春芳斋读书。” “师尊~” 赫连玉不放弃,继续拽着他衣袍撒娇。 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小厮的声音。 “公子,小姐,宫里来人了。” 赫连玉与谢让尘对视一眼,出了书房。 行至正堂,便见常海面上含笑,恭敬上前。 常海躬身:“见过国师、昭阳公主。奴才奉陛下之命,请殿下入宫一趟。” 赫连玉小脑瓜一转,猜测赫连肃找她是什么事,最近大事小事格外多,她一时确定不了。 “稍等,本殿去拿点东西!” 常海:“陛下交代,若是殿下忙碌,可先做手中之事,今日酉时入宫即可。” “不忙。”赫连玉奔出去前,声音欢快不少,“本殿去拿个东西!” 背影轻快,声调跳脱,满身生机与活力。 谢让尘眉眼微垂,转而抬眸望向奉茶的婢女:“跟过去瞧瞧。” 婢女:“是。” 另一边,赫连玉奔进春芳斋,往盛放的桃花树下刨坑。 “切~不让我喝又怎样~我偷着喝~我还要加冰喝~我去皇宫路上喝~” 粉色小身影在桃花树下一拱一拱,桃花花瓣轻飘飘下坠,灵动唯美。 “马有失蹄,师尊算天算地还能算——” “小姐,您是在挖桃花酿?” 赫连玉小身板一僵,漂亮婢女的脸挤到赫连玉面前,笑吟吟且温柔。 “小姐,我帮您重新埋好?” 赫连玉:“……” 离开春芳斋时,赫连玉一步三回头,洗过手后,赫连玉若无其事回到正堂。 “常海,走吧。”赫连玉瞥一眼谢让尘,“师尊啊,有时候心眼太多不好,老得快。” 谢让尘:“……” 呵。 常海同情地看一眼谢让尘,心中祈祷:怼完国师,可就别怼陛下了。 仪仗回到皇宫,换了步辇,两侧有冰鉴相伴,并不觉夏日炎热。 夏季的养心殿换了不少器物,偏向蓝青二色,更觉凉爽平静。 赫连玉跟着常海进内殿,见赫连肃正在桌前练字。 “陛下,昭阳公主到了。” “昭阳,过来瞧瞧朕的字。” 赫连肃头也不抬,冲赫连玉吩咐。 常海自觉带殿内宫人们离开,将空间留与父女俩。 赫连玉走上前,看流光溢彩的锦帛上书有三个大字。 “楚。” “秦。” “晋。” 赫连玉眼睑轻抬,去看向赫连肃的脸色:“这是给二哥他们的封号?” “对。小玉儿觉得如何?” “齐楚秦晋同等位尊,但晋者为帝者偏多,尊贵隐占上风,父皇想给四哥希望吗?” 赫连玉直言不讳,眼底含有几分愠怒。 “小玉儿聪慧。”赫连肃畅快朗笑,放下笔,坐到宝座上,面色正经许多,“看来国师教得格外好。” “才没有。”赫连玉板着小脸纠正,“我天性聪慧,师尊只是锦上添花。” 赫连肃不反驳,欣赏之色跃然眼底:“朕能拾起蒙尘明珠,朕的眼光也不错。” 赫连玉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问:“父皇,若我就是鱼目,你是不是也要轻飘飘抛弃?” 这句话问出口,空气陡然稀薄。 赫连玉甚至能闻到空气的流动声,越发缓慢、凝固,裹挟着她,像是钝刀子般刮人。 赫连肃倏地轻笑:“小玉儿是大夏的公主,朕怎么舍得抛弃朕的公主?” 赫连玉听明白了,轻挑眉梢:“父皇还真是心狠。” 赫连肃伸手,大掌抚过赫连玉头上的玉簪,深邃的眸色格外认真:“小玉儿不也如此?” 赫连玉哑口。 “小玉儿放心,若无谋逆大罪,你这些兄弟姊妹,一个都不会死。你年纪小,总要留几个相熟的亲人走过往后余生。” 赫连玉:“……” 怎么越听越不像好话? 不对! 老东西把赫连嵊他们的命,全压她身上了! 老玩意儿! 混蛋! 赫连玉气得牙痒痒,气呼呼上前,锦绣金线厚底鞋踩在赫连肃龙靴上,凶巴巴:“那是你闺女儿子!让我保做什么!保也行,你得给我补偿!” 赫连肃懒散撑着下颌,轻笑着,将赫连玉抱到怀里,放到腿上:“小玉儿想要何补偿?不如昭阳郡旁的天元城也一并给你?” 赫连玉思索,而后坚定摇头:“不要!管理昭阳郡已经够累,天元城鱼龙混杂,江湖势力颇多,不好管理,万一我惹了人,被江湖大侠追杀怎么办?不要!” 她要昭阳郡,根本不是为了满足所谓的统治欲、控制欲,而是有一处安全之地,能够创造新东西,尝试新政策,以便于全国推行。 若是为了统治郡城,她何不直接造反登基? 反正她相信,师尊会支持~ 赫连玉眨眸间,浸染三分迷茫,师尊好像有点……助纣为虐? 她甚至怀疑,她捅他一刀,他都能握住刀柄,不痛不痒教训她两句,然后乖乖死去。 第168章 晋王 “想什么呢?”赫连肃轻掐她的小下巴,“朕交给你一个任务,如何?” “不如何!你还没给我补偿!” “……想要什么,去跟内务府和礼部提,可以了吗?” “可以呐~”赫连玉乖乖拍拍赫连肃的胸口,“父皇真大方~父皇要我去做什么呀~” “去你几位皇兄府上宣旨。” 赫连玉噌地蹦起来,差点给赫连肃一巴掌。 “父皇!你竟然把这种得罪人的活儿,交给我一个弱女子办!你太不是东——” “赫连玉,别逼朕揍你。” 赫连玉蔫蔫巴巴:“哼,就知道威胁我,坏!” “好了,朕错了。”赫连肃捏捏她的小脸,“入了伏,别人都瘦,就朕的小玉儿胖了些,看来有好好吃饭。” 赫连玉叉腰,小表情灵动又得意:“我这是珠圆玉润~才不是胖!师尊也有夸我好好吃饭~而且我长一两肉,师尊还会给我一万两银子~不过这是他总提醒我吃饭,我嫌烦,他才答应我的~” 赫连肃附和:“挺好。” 初见小丫头时,瘦的像干尸;这半年过去,长了些肉,但也没到她说的珠圆玉润程度。 皇家公主,不必学那些个细腰瘦马,那是男性上位者对女性下位者的严苛要求;皇家公主本就是上位者,还是圆润些更好,健康长寿。 赫连玉在养心殿偏殿住了一晚,第二日去见了皇贵妃,这才带着圣旨出宫。 赫连玉带着浩浩荡荡的宣旨队伍,会拉坍到二皇子府。 “圣旨到——” 陪赫连玉宣旨的,是养心殿的太监康禄公公,模样喜庆。 赫连嵊带府里众人听旨,见到赫连玉,他眼带笑意。 “没想到是昭阳过来宣旨。” 赫连嵊掀袍,跪地,面色正经起来。 赫连玉眉梢轻快:“二哥起来吧,父皇说不用跪。” 康禄公公紧紧垂头,他不清楚陛下是否说过,反正他没听到。 赫连嵊迟疑,根据他对赫连肃的认识,他应该不会说这种话,但…… 赫连嵊也不好质疑赫连玉,府里人多口杂,万一戳穿了,她再落个假传圣谕的把柄给外人,传了出去,那就不好了。 赫连嵊起身:“儿臣谢父皇。” 赫连玉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者立王国所以卫京师。封诸子所以尊宗庙。朕仰膺眷佑,驯致治平,盛仪交举,鸿瑞洽臻。二皇子嵊,温文尔雅,仁德兼备,着即封为楚王,赐黄金万两,加食邑千户,钦此!” 读完,赫连玉深深呼出一口气,笑眯眯将圣旨递给赫连嵊。 “恭喜二哥。” “有劳昭阳了。”赫连嵊浅笑,他不便给赫连玉赏银,便问,“午膳留在府上用?” “不了,我赶着去三哥府上。” 赫连玉作别赫连嵊,前往三皇子府。 三皇子远征未归,便由府中管家接了旨。 四皇子府。 “殿下,打听到了,二殿下封楚王,三殿下封秦王。”卓六将打听到的说给赫连迟,眼底隐约担忧。 赫连迟面色平静:“看来,本殿是十之八九是晋王。” 卓六垂眸,正要开口劝说,小厮紧步进来:“殿下,昭阳公主到了。” 赫连迟云淡风轻掸掸衣袍:“走吧,接旨。” 院前,赫连玉照例拦住想跪的赫连迟:“父皇说不用跪。” 赫连迟颔首,俊俏立于院前。 赫连玉深吸一口气,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者立王国所以卫京师。封诸子所以尊宗庙。朕仰膺眷佑,驯致治平,盛仪交举,鸿瑞洽臻。四皇子迟,温文尔雅,仁德兼备,着即封为晋王,赐黄金万两,加食邑千户,钦此!” 念完三份圣旨,赫连玉都想骂赫连肃一句—— 三份圣旨旨,只改动几个字,敷衍! 太敷衍了! 赫连迟面色沉寂,躬身行礼:“儿臣接旨。” 赫连玉眼睛一刺,她鲜少见他这般死气模样,不自觉咬唇,将圣旨递给他。 “四哥,我给你备了一份贺礼。”赫连玉看向康禄,“拿上来。” 康禄忙上前,将檀木盒呈到赫连迟面前。 赫连迟让卓六接过,仍旧兴致缺缺,只是脸上有了些笑意:“今日四哥身子不大爽利,明个儿四哥带你去清风园逛逛,如何?” “好啊~”赫连玉笑眯眯挥手,“四哥一会儿要先看我的礼物嗷~” “好。” 赫连玉见赫连迟不大想说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浩荡的队伍离开,四皇子府——如今的晋王府,冷清下来。 卓六知道自家主子不悦,默不作声跟在赫连迟身后,捧着盒子,动作拘谨进了正堂。 进入正堂,赫连迟面无表情,打翻摆放在桌上的方口瓷瓶。 “卓六,把盒子打开。” “是。” 卓六动作麻利,檀木盒打开,他嘶声。 赫连迟顺着他视线望过去,触到盒中之物,惊得险些从八仙椅上掉下去。 他慌张起身,确认盒中东西——一张锦帛。 一张写着“无罪”的锦帛,是皇帝的字迹,有皇帝的大印。 他很清楚,赫连肃能做出杀十六万人,还给他晋王封号,绝不会写这种东西,只能是—— 赫连玉。 赫连迟凤眸泛红,从卓六手中夺过檀木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拥住仅有的安慰。 卓六哑声,心底越发认同恭敬昭阳公主。 照这种形势走下去,他家主子只有死路一条,可主子不得不走。 这张锦帛的存在,说明主子一定能活。 这是昭阳公主给他家主子的定心丸。 哪怕没有这张锦帛,只要昭阳公主在,他家主子就能活! 赫连迟喉咙微哽:“卓六,你出去。” “是。” 卓六想,得给主子自个儿哭的空间,否则得憋坏了。 赫连迟这边的事,只有赫连玉与皇帝知道,哪怕是太子,也不清楚。 太子府内,更是不太平。 太子向来温润,此时憋不住拍桌:“晋王!晋王!父皇到底要如何?非要手足——” “爷不可胡言。” 阿里娅婀娜走来,制止了太子正在气头的话。 如今的阿里娅仍旧喜欢红衣,仍旧秾丽,只是越发温顺贤惠。 太子见阿里娅过来,收敛外泄的情绪,伸手将她揽到怀中,摁在腿上,掌心摩挲她温热的细腰:“今个儿没同良娣她们打牌?” “没呢。”阿里娅蹭蹭太子的下巴,像极了乖巧讨宠的猫儿,“我猜爷今个儿可能不悦,过来瞅瞅,顺便……” 阿里娅撇嘴,大胆又张扬地搂住太子的脖颈,吻在他的唇角:“爷这几日总往良娣那里去,是不是忘了妾身?” 第169章 晋王府 太子眉眼温润,垂落眼睑,轻碰阿里娅的唇瓣:“孤的阿里娅是舍命求来的,又岂是旁人可比?” 阿里娅搂紧太子,将娇唇递上,乖巧恭顺,又格外黏人,但颤动的眼睫,暴露出她的不安。 如今的她,早已不信这句话。 府里的女子日渐增多,她确实是更受宠,可也仅限于“更受宠”。 不争? 那就得死在长满枯草的荒院。 比起后院其他女子,她已经少了生儿育女的能力,唯一能依仗的,只有年少时的情意。 次日清晨,天边一抹橘色飞霞划过,露出一轮赤红。 长左边啃包子边驱车:“你确定这个时间四、晋王醒了?” “当然!人年纪越大越觉越少!”赫连玉完全不觉得有问题,“这个时辰我都醒了,四哥不可能没有醒!还有啊,师尊这个时间已经跑去小竹林喝酒弹琴了,他可能觉更少叭!” 长左啃完包子,面无表情:“可我困。” “你昨夜没有睡好?”赫连玉疑惑。 长左淡如板砖的脸,隐约渗出一丝得意:“昨夜读书到了子时。” 赫连玉边鼓掌边摇头:“熬夜容易肾虚啊!” 长左:“……” 呵! 呵呵! “对了,兰格他们给你送来的日报第一版,你看了吗?”长左想起正事。 “看了,少了趣味性和抓人眼球的爆点,我让他们找找谁家汉子偷女人,谁家女人抱错娃之类,放到各种大事的夹角,重新排版。” 赫连玉感慨:“长左啊,你说他们都是纨绔了,为什么还这么保守?” 长左眼皮一抽:“他们是纨绔,不是败类。” “你骂我败类?” “没有。” “萧长左!!!” “嗯,在。清晨不宜动气,当心公子让你喝药。” “……” 到晋王府,虽有护卫守在大门外,但大门紧闭。 见到国师府的马车,守卫极有眼力见,动作麻利,先将赫连玉迎进去,另安排人去主院禀报。 主院卧房,卓六紧急敲门,打断一大早就荒唐胡来的赫连迟。 “主子!昭阳公主来了!走到仪门了!!!” 片刻后,房中传来一道隐忍的声音。 “先拖住她!” 卓六赶紧往正堂去,给自家主子争取穿衣裳的时间。 房中,帷帐内。 赫连迟忙抽身穿衣,甚至来不及唤来伺候的人。 一旁的女子眸光闪烁,起身抱住赫连迟:“时辰还早,爷再休息会儿?左不过昭阳公主年纪小,性子活泛,不若让卓六先带去后花园逛逛?” 赫连迟撕下扒在他身上的女子,勾唇掐住她的下巴,眼底警告:“那是本王亲妹妹。” 女子被掐的下巴疼,但面上不敢露出半分不快与痛苦,她遵着规矩维持最美的一面,但又大着胆子奉劝,做出贤惠模样:“妾身自然知道,昭阳公主是爷的亲妹妹,可却是太子的胞妹,爷切不可被乱了心智。” 赫连迟失笑,眼中迸发浓烈的不快,面上温润风雅,大拇指轻轻摩挲女子的唇瓣,在女子失神陷入他的温柔时。 “模样不错。” 女子欣喜。 “身子也软。” 女子欢喜羞涩。 “只可惜,长了一条舌头。” 赫连迟猝不及防的阴戾,夹杂着余韵未消的温柔,女子脸色煞白。 两盏茶时间过去,赫连迟匆匆赶到正堂。 赫连玉正在和一个模样陌生的女子说话。 赫连迟脚步微顿,望向迎过来的卓六:“那女人是谁?” 卓六疑惑瞧一眼赫连迟,压低声音:“您昨晚宠的林侧妃。” 赫连迟沉默,细想一下。 昨日心情不好,行为过于放荡,至于被他放荡的女子们是谁,他并不清楚,左不过都是他后院的女人。 “她来做什么?” 赫连迟挑过去一眼,问卓六。 卓六毕竟不是女人,心思拐到十八弯,也想不到林侧妃的意思,板板正正回答:“属下不知。” 赫连迟见指望不上卓六,大步上前,进了正堂。 “小玉儿今个儿倒是来得早,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林侧妃见到赫连迟,起身行礼,并未出声打断,瞧着温柔又知礼。 赫连迟不在意抬手,示意林侧妃先出去。 林侧妃听话点头,温顺离开。 赫连迟坐到赫连玉身边,捻了一块糕点。 “四哥,你……”赫连玉上下打量一眼,直瞧得赫连迟后背发凉,“你这是成真正的男人了?” 赫连迟:“???” 谁教她的! 长左眸光不自觉瞥向赫连迟……腹部及以下:“啧。” 赫连迟:??? 什么意思! 长左什么意思?! 赫连迟险些把二人踹出去,他如坐针毡,硬着头皮微笑:“小玉儿,你若是好奇,我带你回国师府,好好请教国师去。” 赫连玉小脑袋立马摇得像拨浪鼓。 “别别别!” 赫连迟果断跳开这个“少儿不宜”的话题,让卓六准备马车,打算即刻就带赫连玉出门。 再留在府上,他真担心她会说出什么不能说的话。 届时,他得被国师一等人当成眼中钉。 赫连迟难得慌张,拽着赫连玉向外走:“走!四哥带你去清风园,这会儿日头不大,风也凉快。” 赫连玉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赫连迟抱到怀里,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 刚出院子,还未过垂花门,就见林侧妃和一个女人阴阳怪气斗嘴。 赫连迟脸黑:早知道女子多会是麻烦,没想到时时刻刻都糟心。 赫连迟见了这种情况,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更何况有赫连玉在,若是他什么都不做,第二天这小丫头就能传他的谣言。 赫连迟轻叹——终究是活在了赫连玉这小混丫头口中。 于是,他冷声:“胡闹什么!” 林侧妃和另一女子忙跪身告饶。 “你——” 赫连迟卡壳,看向卓六,眼神询问——她们是谁。 卓六沉默,随后上前一步:“林侧妃,沈姑娘,主子问你们发生了何事,为何在院门外吵闹?” “爷,妾身冤枉啊!是林夫人她陷害妾身,差使厨子在妾身的膳食里加了藏红花,想要致使妾身不孕……” 说着说着,沈姑娘委屈啼哭起来。 林侧妃低头,无声翻了个白眼:“爷,沈姑娘想多了,妾外祖是御医出身,妾也通些医术,昨夜意外把到沈姑娘脉象,知晓她气郁有失眠之象,才同她建议饮些藏红花。奈何沈姑娘不听,妾就私自做主,给她在膳食里掺了一些,只放了一点,绝不会不孕。” 林侧妃低着头,闷声闷气:“妾下次不这般好心了,若是爷要罚,罚便是。” 赫连迟不大了解藏红花功效,便看向赫连玉:“藏红花有何功效?可会导致女子不孕?” 第170章 日报 赫连玉闭着眼都能背出来:“藏红花能活血化瘀,散郁开结。治忧思郁结,胸膈痞闷,吐血,伤寒发狂,惊怖恍惚。还没听说吃两口会不孕。” 林侧妃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一眼赫连玉。 沈姑娘脸色火辣辣:“爷,公主年幼,哪里会知后宅险恶——” “够了。” 赫连迟不愿意让赫连玉了解太多后宅女子的腌臜,他家小玉儿是公主,行的是为国为民的国之大事,怎会拘泥于四四方方一片宅子,夺一个男人的宠爱与注意? “从前是本王懈怠了后院之事,今日起,林侧妃暂代正妃之责,同管家一同掌府中中馈。” 林侧妃晕晕乎乎,突然被一个大馅饼砸到头上。 “林侧妃不愿?” 赫连迟对后院女子的耐心有限,见林侧妃不应,已经有了些不悦。 林侧妃忙告罪:“妾身失礼,爷恕罪。妾身能有此殊荣,是妾的荣幸。” 沈姑娘脸色险些扭曲,没有告状成功,没有得到好处,反而把林侧妃捧到了晋王面前,硬生生让她得了宠。 “林夫人既然掌了府中中馈,就好好肃肃后院的风气。” 赫连迟看似在敲打林侧妃,实际上在敲打沈姑娘,只可惜,沈姑娘听不懂,正幸灾乐祸瞥林侧妃讨了骂。 林侧妃忙道:“妾身明白,今日起,定不让爷为后院之事操心。” 林侧妃余光睨一眼沈姑娘,感叹她脑子不好,得不得宠似乎都活不久。 解决完府中之事,赫连迟抱着赫连玉向外走。 “四哥,这种情况我在太子哥哥府里见过~”赫连玉小表情活像是八十岁老人的感慨,“你长大了。只是啊,做你的女人太辛苦。” 赫连迟冷嗤:“赫连玉,别逼我把你扔下去。辛苦?不如我给你找几个小驸马送过来,让你也试试。” 赫连玉哑了哑嗓子,可惜地感叹:“师尊不会同意的,他是刻板老家伙,绝对不会接受我有好多小驸马。” 赫连迟:“……” 这小玩意年纪不大,野心不小。 “等你有了师母——” “不会!”赫连玉语气坚定,甚至夹杂着一抹她未察觉的偏执,“以我对师尊的了解,师尊不会喜欢女人。” “……国师喜欢男人?” “四哥!不许污蔑师尊!!!” 赫连玉差点一爪子挠到赫连迟脸上。 “抱歉。”赫连迟果断认错,“四哥保证,以后绝不开国师的玩笑。” “哼,这还差不多。”赫连玉摸摸赫连迟的玉冠,“四哥是乖孩子嗷~” 赫连迟:“……” “往后小玉儿招驸马的话——” “不招不招。”赫连玉第一次正式回答,眸色认真又坚定,“我要做师尊永远永远的徒弟,才不要和师尊分开,不要其他人!” 她最信任的,永远是第一个把她抱到怀里的师尊。 赫连迟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但是鉴于赫连玉年纪小,对长辈有依赖性,若是再长大些,情窦初开,到时候天皇老子来,都扯不回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 比如—— 太子。 但太子也不同,他得到后,瞬间恢复理智,冷静至极。 八月的日子渐渐行至中旬,昭阳郡的戏班子来了京中,秋闱考生越发活跃,各王府也增设了幕僚门客的位子,一切欣欣向荣。 京中繁华西街,梁家大院。 “夫人,已经安排好了。” 梁夫人发髻雍容大气,绛紫色衣裳修的她腰身明显又纤细,一举一动都是浑然天成的贵气。 “嗯,吩咐下去,做得好每人赏五百两银子。” “是,夫人。” 下人退下后,梁夫人手指拈一片花瓣,置于唇处,眼底盈满了恨意。 “回来了……” “二十年,终于回来了……” “好姐姐……” 八月十五庆贺中秋佳节,伴随宫宴而来的,是京城第一份开创性的日报、旬报、月报。 “张御史家的小妾称一夜七次实在心累!” “太子为何夜半不寐?” “国师称五十万两少了!” 极具噱头的标题,不仅惹得百姓争先恐后抢夺,更引得官员们趋之若鹜。 只是—— “张御史一夜失眠七次批奏折?啊?啊?啊?” “太子夜半不寐是因为江南水患?” “国师说赈灾五十万两少了,要自添三十万两?” “这踏马谁起的文章题目?!” “诶?先别骂,看这里,豆腐西施是男扮女装,称只为提高销量,问题是——豆腐西施不是有汉子吗?” “呜呼~赶明儿买块豆腐,顺便问问,嘿嘿……” “宋家膏药和那位救了蝗灾的醒春姑娘有合作,药效应该不错,明日我带老娘去看看。” “这玩意儿好啊!” “你看这里,陆兰格、刘伯安、卢山鸣……这不是那几个纨绔大爷吗?他们写的?” “不知道啊,我有个表兄弟是陆公子的小厮,改天我问问。” 这一次的宫宴,宫妃大臣及家眷皆有参与,尤其是往常没有资格参加的刘伯安等被放弃的庶子们,也因为日报之事,被自家亲爹风光带上大殿。 偏殿中,赫连玉被皇贵妃拉到身边,坐在一群漂亮娘娘身边。 “日报之事,你父皇可高兴了,这几日都在夸你。”皇贵妃卸了护甲,纤白凝脂的手指抚在赫连玉脸上,浅笑嫣然,“还说发愁要赏赐你什么呢。” “娘娘有想要的东西吗?”赫连玉弯眸,扫向各宫娘娘,道,“如果各位娘娘有想要的东西,可以一并列个清单,昭阳去向父皇讨来。” 众人浅笑,不大当真,只有容妃双眼冒光。 “真的?” 声音激动高昂。 众人:“……” 容妃也太肆无忌惮了! 赫连玉心情好,也没有想要算计这群宫妃的意思:“自然是真的。” “我要一万两银子!”容妃狮子大开口,“还要陛下养心殿新摆的玉如意!” 赫连玉欣赏容妃的坦诚畅快:“好啊,容妃娘娘静候佳音。” “好好好。” 容妃笑得合不拢嘴。 皇贵妃不好驳赫连玉面子,而且她比宫妃们更清楚皇帝对赫连玉的纵容,浅笑着捏捏她的小脸:“你这小丫头,回头别让你父皇骂你。正好,本宫看上了他养心殿那盆红珊瑚,劳烦小玉儿了。” “没问题!” 赫连玉还惦记着赫连肃让她宣旨的事,本就有意让赫连肃出出血,至于便宜了谁,她完全不介意。 因为,没人能比她占的便宜更大。 第171章 给谁 皇贵妃又拉着赫连玉说了几句体己话,常安进了殿,朝各宫娘娘见礼,开口道:“各位主子见谅,陛下召殿下一见。” 赫连玉喜欢在一群漂亮娘娘间舒服待着,但赫连肃主动找坑,她更加乐意。 她跟着常安离开偏殿,前去找赫连肃。 “常安,最近宫里有什么新鲜事?方才我见有几个新鲜面孔,以前似乎没见过。” 常安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她对宫里事没多少关注,但格外喜欢听宫里的新鲜事,尤其是鸡毛蒜皮的算计争斗,因此,他早早打听过那几位生面孔的娘娘。 “主子,那几位娘娘是二月选秀时入宫,初入宫时并不得宠,平时宫宴无处参加,主子见不到。”常安压低声音,“因为宫里娘娘常拉帮结伙,那些个新人投靠品级高的娘娘,渐渐有了出头之日。” 赫连玉跟常安走了一刻钟,聊了一刻钟,到了赫连肃所在的大殿。 只是,大殿内不仅有赫连肃,还有三位皇子和兰格一众。 气氛凝滞威严,寂静地对抗着。 赫连玉小脑瓜转动,猜测可能是兰格几人的归属,也就是日报最终归三位皇子的哪一个管理。 但凡是个外人,都能看懂太子和晋王分庭抗礼的意思,这时候选谁都是错误。 可是若是选楚王,明显就是不站队,更得罪太子和晋王。 赫连玉乖乖行礼:“昭阳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今个儿小玉儿倒是知礼。过来吧,父皇有件事想问你。”赫连肃一句话,将赫连玉拉到了自己的位置,和皇子彻底划开。 赫连玉瞥了一眼众人,心里一边骂,一边朝赫连肃走去。 “父皇?” “陆家公子几人是你发掘,做出了不小成果,朕很欣慰朕的小玉儿聪慧。” 赫连肃冠冕堂皇的话,听得赫连玉想扇他一巴掌。 “不过小玉儿年幼,主要是跟着国师学习课业,日报月报之事,朕希望交给比你年长的皇兄,小玉儿觉得如何?” “可以啊。”赫连玉完全不在意归谁,反正归谁都是好事,“父皇想好交给谁管理了吗?” “还没有。”赫连肃将她抱到腿上,“朕想听听小玉儿的意见。” 几位皇子看向赫连玉,兰格几人忐忑垂着头,不敢窥视天颜,但比几位皇子更加焦灼。 这时候,无论站到哪一队,都不是一件好事。 昭阳公主与太子是一母同胞,但明显与晋王更亲。 兰格几人纠结猜测,内心煎熬无比。 赫连玉比兰格他们更清楚赫连肃究竟是什么意思。 “交给二皇兄吧!” 赫连玉将赫连肃心底的想法说出。 赫连肃人模人样好奇反问:“哦?为何?” 赫连玉:“……” 为何? 为何个屁啊! 老东西不就是作壁上观,拿她当个传话的,说出真实想法吗? 舆论这东西,得找一个听话且擅长的。 楚王性格洒脱,与江湖民间走得近,做皇室与民间的联络人完全没问题,最重要的是,楚王比太子和晋王要更加听话、好拿捏。 交给楚王,太子和晋王就不会拿日报做文章,当做斗争的一张牌。 “父皇是觉得不好吗?”赫连玉乖巧微笑,“我只是觉得交给二皇兄会更合适,如果父皇觉得不好,那我再想想交给太子哥哥还是四哥。” 此话一出,大殿再次肃穆。 赫连肃眼皮一抽,轻笑一声,捏捏赫连玉脸上的软肉:“小玉儿如此聪慧,朕怎会觉得不好?” “那是!”赫连玉借坡下驴,“二皇兄精通诗文,又了解民间之事,肯定是最适合的人选呀!父皇,太子哥哥和四哥平时很忙很忙的,他们再忙这件事,一定会生病!所以,只能辛苦二皇兄啦~” 赫连玉强行解释了原因——主要是解释给兰格几人听,让他们放心。 殿中人,除了兰格几人,其他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好,朕的小玉儿不仅聪慧,还关心兄长,朕甚是欣慰。”赫连肃畅快朗声,“小玉儿想要什么赏赐,朕通通允你,如何?” “好啊~”赫连玉毫不客气,小手揪着赫连肃的袖子,软乎乎的,甚至挂着一点甜,“明日我让常安递来一张单子,父皇照着单子给就好,父皇好大气~好喜欢父皇啊~” 赫连肃:“……” 单子? 大气? 看来是打算要不少东西! 赫连肃本就打算给,赫连玉要的再多,他也给得起:“多写点,父皇的乖女儿可不能怠慢了。” 大殿下,兰格几人艰难站在原地,庆幸昭阳公主总算给他们留了一命。 “你们退下吧,朕与昭阳还有事要说。” 太子等人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行至殿外处,他们隐约听到—— “你这几日在国师府学什么了?” “你管我学了什么!你还欠我好多银子呢!你又算计我!算计我!讨厌!” “朕错了。” “你怎么会错呢?你可是皇帝呵!” “赫连玉。” “哎呀,人家跟父皇开个玩笑啦~” 太子沉默敛眉,望向晋王,晋王扯唇。 楚王左右看看,忙拉着错愕惊颤的兰格等人离开,唯恐他们再听到赫连玉大逆不道的话。 兰格咽咽口水,小声又谨慎询问楚王:“王爷,公主她……” “昭阳聪慧善良,但偶尔顽劣,无伤大雅,父皇一向宠爱有加。”赫连嵊没说的是,所有人都拿她没办法。 兰格讷讷疑惑:“偶尔……顽劣?” 赫连嵊眼刀子刮过去:“有问题?” 他难道能介绍——昭阳性子顽劣,偶尔乖巧? 他今日敢这样说,半夜就会有各处的暗卫杀到他府里,给他几顿揍。 后面,太子与晋王并肩而行,低声说些什么,前面的人听不太清。 “听说四弟府上的女——” “听谁说的?” “……” “小玉儿?她那张嘴说不太清,她说什么了?本王可以解释。” “……” “太子不关心朝廷之事,反而盯着本王府上的琐事看?怕是让人耻笑。” 太子:“……” 一天天的,吞了炮仗似的! 第172章 中秋宫宴 太子懒得继续搭理赫连迟,大步流星越过他去。 卓六跟在赫连迟身旁,小声提醒:“主子,您有点草木皆兵了。” 赫连迟瞪他一眼:“改天本王同小玉儿说说你的事。” 卓六立马挺直腰背,僵硬微笑:“主子,昭阳公主课业繁茂,属下不敢叨扰。” 卓六也不相信赫连玉那张嘴,他怕从此在京城名声扫地,抬不起头…… 宫宴正式开始,赫连玉照旧跟着赫连肃过来,只是落座在国师坐席旁。 许久未出现的楚太后也出现了,只是明眼看过去,各方关系并不热络。 众朝臣宫妃们行礼。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落座后,宴乐舞起,一派歌舞升平之象。 赫连玉拽拽谢让尘,仰头问他:“师尊呐,今个儿我坑了父皇一大笔银子,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呐?我买给你!” “买倒是不必了。”谢让尘垂眸看她,“最近日头盛,没什么食欲,你做些凉糕茶糕,如何?” “没食欲?”赫连玉眼底怀疑,掰着手指头数,“师尊,你一日三餐顿顿不落,清晨还喝桃花酿,午后又饮莲花醉,偶尔半夜起来喝竹青酒,你哪里没食欲了?” 赫连玉就差问出‘饭桶也会没食欲’这句话了。 谢让尘沉默,略恼羞地将赫连玉小脑瓜转向一旁:“食不言,保持安静。” 常安站在二人身后,面色复杂。 她家主子怎么还知道国师半夜喝什么…… 不睡觉吗? 赫连玉扒拉开谢让尘的手,转过小脑袋:“师尊,你别这样嘛~你是不是为了吃我做的凉糕和茶糕,在找借口?嗨呀!多大的事嘛,你直接说呀,我还能不孝敬你嘛!” 谢让尘睨她一眼,淡声纠正:“不是孝敬。” “师尊,大喜之日你发什么脾气嘛,不要无理取闹嗷。” 谢让尘:“……” 他哪个字眼发脾气了? 哪里无理取闹了? 高位之上,皇帝与太后的距离算不上近,但也算不上远。 “听闻昭阳公主最近研究出日报,还是与几个纨绔公子一同做出。”楚太后余光瞥向赫连肃,坐得端庄高贵,半眯着眼,格外威严,“昭阳倒是个好女儿。” “太后年老糊涂,这句倒是没有夸错。”赫连肃话里夹枪带棒,脸色未变分毫。 楚太后略咬牙,鼻尖溢出一声冷哼:“哀家看皇帝还是如此,许多年未变分毫!” 一如既往的不讨喜! “朕如何,还轮不到太后置喙。” “哀家听闻皇帝在民间找了一个戏班子,要在今日宫宴唱一出。” 赫连肃这时才给楚太后一个正眼:“太后幽居深宫,离宫前不妨看一出好戏。” 楚太后每年在宫中停留不久,但今年处处不太平,她倒是留了足够久。 但赫连肃早已不满,这时已经有了催她离开之意。 楚太后眼底凄凉枯寂,但她早年种的因,此时摘了苦果,只能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咽。 “哀家倒要看看是什么好戏。” 大殿金碧辉煌,鼓瑟笙箫,朝臣家眷们欢饮畅言,宫宴氛围浓烈,一派盛世气象。 “师尊,此情此景,我吟诗——” “不必了。”谢让尘挽筷给她夹一道酸汤滩羊,“回府再吟。” 她写诗水平有限,万一再来一句“解战袍”类似的诗句,他可能会名声扫地。 谢让尘不假思索拒绝,赫连玉好一阵伤心。 “师尊,难道你不想知道我课业有没有进步吗?” “有进步。” “敷衍!” 谢让尘:“……” 他一旬检查一次课业,有时通过她的字迹,有时看她的文章,总得来说,进步不小。 只是,脾气越来越厉害了。 赫连玉无聊得很,干脆拿谢让尘解闷,时不时逗两句,逗得他说不出话,又生不了气,倒是挺有意思。 谢让尘越发手痒,想揍一顿,自个儿又舍不得,怪矛盾的。 吃过喝过赏过,便从大殿转向了殿外,殿外有专门搭建的戏楼戏台子,场地广阔,扩音效果极佳,又精美恢弘,实在是一处听戏宝地。 这次的座次排列,谢让尘则与赫连肃同桌,赫连玉坐到了太子那一桌,旁边便是楚王晋王。 赫连玉拽拽太子的袖子,黑眸晶亮:“太子哥哥,一会儿得罪了。” 太子:“……嗯?” 赫连玉转头又戳赫连嵊。 赫连嵊一袭蓝袍,洒脱自在,浅笑吟吟,端的是风流洒脱:“小玉儿有事?” “二哥,我们换一下位置吧,我和四哥有点事要说。” 赫连嵊瞥赫连迟一眼,仍笑吟吟模样,露出一口皓齿:“好啊。” 赫连玉跳下椅子,开开心心与赫连嵊换了位置。 这一幕被许多人看到,无一不感叹昭阳公主得宠非浪得虚名。 赫连玉坐到赫连迟对面,将桌上的坚果碟子推过去:“四哥,吃呀,别客气。” 赫连迟不相信赫连玉平白无故换座位,尤其是在这种所有人都在的重大场合。 “有事要发生?” 赫连玉鼓掌两下,满眼欣慰:“四哥,你聪明啊!” “……”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和谁有关?” “本来想和你有关,但是我想了想,你和太子哥哥,要雨露均沾。”赫连玉无辜摊手,“方才的座次,也是太子哥哥更合适,这次就和太子哥哥有关喽。” 赫连迟盯着赫连玉的一双干净黑眸,妄图看出些什么,但是并没有。 他不了解戏班子的事,自然想不到赫连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唉,我今个儿要舍己为人了。”赫连玉捧着下巴,一派忧愁,“我怎么这么伟大!为什么我要有如此伟大的品性呢!” 赫连迟:“……” 跟国师提提,给她加点课业吧。 戏班子登场,吹拉弹唱声响,底下坐席也安静下来。 这一出,唱的是承应戏《天香庆节》。 只是,越唱戏剧剧情越不对,因为逐渐唱到了——《目连救母》。 赫连迟隐约明白了赫连玉的意思,眸底爬起点点担忧和心疼。 第173章 禁足 “戏文唱《目连救母》,国师可知是什么故事?”赫连肃心思不在咿咿呀呀的戏台子上,眸中愠了怒气。 谢让尘余光掠过斜后方的赫连玉,嗓音平淡如水,却格外清冽。 “南耶王舍城中傅相性善,赈济灾民,斋僧布道,其子罗卜承其父遗志。但其妻刘氏违誓开荤,欺满天地,死后在地狱受轮回苦楚。 罗卜为救母去西天求佛,佛祖赐名大目犍连。之后罗卜入地狱,从第一殿至第十殿,然其母已在人间为犬。 中元节时,佛命目连设盂兰盆会,为其母超生。 后玉帝封傅相为劝善大师,刘氏为劝善夫人,罗卜为仁孝大菩萨。” “国师果真见多识广。”赫连肃执起茶杯,后沉吟道,“国师将小玉儿教得很好。” 谢让尘目光落向赫连肃,敛眸:“她不该做那个牺牲者。” “国师又怎知她不得利?”赫连肃夹杂着戏谑与正式,“以退为进,又怎么不算胜招?” 谢让尘指尖抵住檀木桌,唇角轻勾,略有嘲讽之意。 戏台子上唱《目连救母》到第十殿,戏台子下,众人窸窸窣窣议论着什么。 “不是在唱《天香庆节》吗?怎么唱错了也没人提醒?陛下竟也不怪罪。” “兴许是故意的,不过唱功挺不错的,模样身段也俏,就这么看呗,最后陛下肯定会说些什么。” “我两腿打颤,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能有什么大事?别自己吓自己。” “你想陛下与太后的关系……” “嘶……这戏班子大逆不道啊!” 戏台子上的花旦净末丑角们配合巧妙,唱功一流,身段婀娜又俊俏,实实在在唱出了目连的悲痛与救母心切。 行到最后,玉帝册封。 “要说这人间也有一罗卜该救母啊!” “人间罗卜,便是那洒脱不羁,不知生母何人的楚王殿下啊——” 赫连肃与谢让尘目光交汇,齐刷刷冷下脸,准备做戏。 赫连嵊脸色瞬变,捏着茶杯的指尖惨白,平静的气息下蕴含着极浓的怒气。 皇贵妃吓得腿发软,险些打翻身前的茶杯,代雁忙扶住她,用力掐住她的掌心,才让她恢复冷静。 众人正准备唏嘘时,赫连玉深吸一口气,从椅上跳下来。 “唱错了唱错了!” 稚嫩嘹亮的嗓音将众人的注意全部吸引了过去。 半人高的小姑娘一身繁杂殷红宫装,金线在光亮下浮动,熠熠生辉,乌亮的头发簪着精致金玉,年幼、尊贵、灵动。 赫连玉叉腰,指着戏台子上的角儿们:“本殿不是告诉你们,是赫连晟吗!晟虽然有‘sheng’的音,但也不是嵊啊!出错了知道吗!本殿让你们作弄的是太子,不是楚王!” 戏台子上众人一脸懵,想开口解释,却发现只能张嘴,完全发不出声,最后被侍卫们压在台上跪下。 赫连肃瞥向谢让尘:“国师好功力。” “嗯。” 谢让尘无心与他谦虚,眼底的愠怒恍如海浪滔天,努力拉起一抹朝阳,稳住眸底黑压压诡谲一片。 若是可以,他早已将人前的小丫头拎走。 赫连嵊错愕,他紧握住拳,努力让自己平静,但泛红的双眼出卖了他汹涌的内心。 太子复杂的目光落在赫连玉身上,一时竟喷涌两分嫉妒,但又不可避免想象,若今日是他落难,她…… 太子不敢多想,又止不住多想,想要多奢求一番。 赫连玉仍叉着腰,指着戏台子上的角儿们教训:“下次能不能向本殿求证一下再行事?二皇兄简直倒霉——” “昭阳,你放肆!”赫连肃看她骂得差不多,黑着脸将她喊了过来,“给朕过来!” 赫连玉撇撇嘴,踩着小步子,蔫蔫巴巴挪过去:“父皇……” 赫连肃拍桌,一双狭长凤眸尽是威严:“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作弄兄长也该有个度!” “父皇,昭阳知道错了……”赫连玉气愤伸手,指向太子,“都怪太子哥哥,他给昭阳送了好多本子集书册,还让师尊逼昭阳学——” 太子忍不住赞叹,这借口找的确实不错,她是出了名的不爱学。 众人唏嘘,终于明白了昭阳公主为何与楚王换座,原来是不想与太子坐在一桌!还想作弄太子,只是搞错了名字,才有这冤枉事! 只是,今日中秋佳节,宫宴之上,昭阳公主也太没有分寸!这般规矩,日后怕是要惹大祸! 赫连玉递了招,太子只能起身,站过去,谦谦君子风雅气量:“父皇,昭阳年幼,此事确实与儿臣有关,是儿臣思虑不全,才导致二弟遭受此污名。” 赫连嵊忙站过去,垂着头充人数,不敢开口,他怕一开口,便控制不住情绪。 赫连肃沉着脸,冷声:“昭阳,朕对你就是太纵容!从明日起,你去国师府好好反思,禁足一月。这一个月,谁都不许去看她!至于太子送的子集书册,罚你抄写十遍。往后再敢作弄你皇兄,朕就打你板子。” 赫连玉低头翻了个白眼,嗓音染出哭腔:“昭阳不敢了。” 赫连肃心底一软,正想开口揭过此事,身上突然刮过来几道眼刀子。 似乎有谢让尘的,赫连迟的、皇贵妃的…… 赫连肃:“……” 大胆! 大胆! 简直放肆! 赫连肃干脆拍桌起身,沉着脸挥袖离开。 常海忙跟上,小太监和侍卫们也忙跟过去,圣驾离开,朝臣妃子们忙跪地行礼恭送。 “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唯有谢让尘坐在椅上,赫连玉站在桌前。 二人对视。 赫连玉心虚看谢让尘一眼,冲他笑笑,权当做隐瞒的求饶。 因为昭阳公主惹出乱子,皇帝气急离场,这场宫宴由皇贵妃与太子等人收拾,还未入夜便散了场。 出宫后,各家朝臣家眷上了马车,才敢开口说话。 “这次昭阳公主可是惹大麻烦了。” 京兆尹刘大人家的大小姐嘲笑:“母亲,昭阳公主这次可不仅是惹了楚王,还惹了楚王的生母皇贵妃,皇贵妃位同副后,能轻饶了她?不仅如此,她竟然敢光明正大说要作弄太子,这种脏水要泼在太子身上,太子能放过她?哪怕同为先皇后子女,估计太子也得心生嫌隙。” 刘夫人面容沉静,眼底稍有得意:“慎言。你那个庶兄刘伯安可算是赶上好时候了。呵,他跟过昭阳公主,现在又归楚王管,往后啊,楚王可不会放过他。” 第174章 关于孝敬 “母亲说得是,刘伯安本就是庶子,原本就是顽劣的纨绔,哪怕有了份差事,也成不了大气候。”刘大小姐讥讽,“要怪只能怪他倒霉,竟然跟了性子顽劣,无规无矩的昭阳公主。” 同样的对话,在各家传开。 但精明些的,倒是有不同的见解。 “父亲,您怎样看今日之事?”陆家千金陆嫣然美眸轻掀,眼底思索回味,“女儿听您说过昭阳公主的事迹,她虽年幼,但并非如此胡闹之人。” 陆侯对自家女儿的聪慧沉稳很是满意,不吝指教:“昭阳公主承认了,太子承认了,陛下也承认了,这件事就是真的。” 陆嫣然眸光流转,眼底衔了一抹光:“女儿明白了。” 哪怕是假的,只要陛下承认,那就是真的。 她虽不知里边的弯弯绕绕,但她明白这个道理。 陆侯欣慰,大掌拍拍陆嫣然的手腕:“眼见十月太子娶妃在即,之后楚王与晋王正妃怕是也要准备起来,楚王有皇贵妃费心费力,晋王怕是会稍逊色些。” 陆嫣然看向陆侯,迟疑一下,询问:“您的意思是?” “得了空多出去走走。” 陆嫣然点头,瓷白的肌肤在烛光下细腻如玉,脸蛋大气又不失柔和:“女儿明白。” 陆嫣然知晓自家父亲与晋王走得近,她要做的,是偶遇晋王几次,让晋王对她有些好感,当上晋王正妃。 秋夜凉如水,月高天寒鸦更黑。 国师府主院,寝房亮着一盏灯,照耀一角的明亮。 “师尊!我今天背了一口很黑很黑的锅,你竟然不抱抱我,给我点安慰。” “天色不早了,回你院子。” 谢让尘一只胳膊伸出帷帐,抵住赫连玉想要往他帐子里拱的小脑袋,修长如骨玉的手指微凉,薄纱似的里衣有独特的清冽香气。 赫连玉抱住他的手腕,硬是往他帷帐中挤,一股子蛮劲儿,活像是小牛犊子。 “师尊,我今天好伤心好伤心,赔了夫人又折兵,你竟然不安慰我!你再不安慰我,我就去找长左借酒消愁啦!” 赫连玉向来擅长如此——以言语威胁伤害自己的方式,让她家师尊妥协。 正如赫连玉依仗,谢让尘确实如此。 “我真走啦?” “我喝桃花酿!我喝莲花——” 帷帐猛地掀开一角,又腾地露出半张雕花大床的景貌。 衣着单薄但严谨的少年面色沉静,一双沉眸尽是幽怨,靠近他,能闻到雪山冰层下的最纯粹的浅香,能摸到最舒服的温凉。 “手拿开。” 谢让尘绷着脸,死死盯住她暗戳戳摸他腰肢的手。 他实在不明白,他如此守规矩,怎地她就半分没学到? “哎呀!师尊腰好好看呀,还硬硬的,不要自卑嘛。” 谢让尘想张口,但觉得跟她解释一个字儿,都是浪费口水,她心里揣着明白,嘴里不仅有糊涂,还有轻佻的胡说八道。 到底是谁教的她坏毛病? “师尊,安寝叭!” 说罢,小丫头往她的枕头上一躺,盖上她抱来的小锦被,舒舒服服闭眼。 谢让尘沉默,抬手挥灭烛光。 他静静坐在床上,穿透黑漆漆去看小丫头恬静的睡颜,他想—— 当年他为何要抱着未化形的兔崽子入眠? 为何纵容会掉毛的兔崽子往他身上爬? 现在好了,她的臭毛病,是他手把手养成的。 谢让尘兀的被睡着的小丫头踹了一脚,无奈扯扯嘴角,轻悄悄下床,随手拎了一壶酒出门,去了旁院竹林。 竹林有石桌石椅,石桌上有琉璃酒盏,干净透亮,在月光下如同最神秘的宝器。 清澈酒水哗啦啦入酒杯。 又被无声灌入喉。 美酒香醇清甜微辣,饮者慢慢上了瘾,一杯接一杯。 单薄的身影并不孤寂,反之多三分洒脱。 “公子。” 长左的声音响起,透着几分不解。 “坐。” 谢让尘并未回头,在长左飞身进来时,他就注意到了。 长左大步流星,坐到谢让尘一旁,眼前递来一个琉璃酒杯,倒满了清酒。 “公子在发愁?” “是也不是。” 长左:“……” 听不懂。 想撬开公子的嘴,问问清楚,但是—— 不敢。 长左索性拿起酒杯,浅酌一口:“是因为小姐的事?” “嗯。” 谢让尘没有醉,甚至只是沾了些许清香的酒气,但嗓音比寻常时要更加温和。 “公子和小姐似是旧识。” 长左疑问许久,到底是问了出来。 “养过一段时间。”谢让尘懒散撑着下巴,倒是没对长左隐瞒。 “怪不得公子比陛下还像小姐的爹。” 谢让尘眸光一冷,睨向长左。 说这话,他可就不爱听了。 长左忙解释:“没有说公子年纪大的意思。” 谢让尘绷着脸:更不爱听了。 长左见谢让尘还不高兴,绞尽脑汁又想了一句话:“小姐虽然调皮,但长大后肯定会孝敬您。” 谢让尘紧紧捏着酒杯,身上似有一股阴森寒气,他目光从长左身上收回:“夜色愈深,你早些回去安置。” “好。” 长左灌下杯中酒,迟疑一下,起身离开。 公子因为“孝敬”这句话,关心他,所以,公子喜欢听他夸“小姐会小姐他”? 长左恍然,并决定以后多说! 公子肯定会高兴! 昭阳公主禁足这一个月内,京城接连发生了几件怪事。 一是西街梁家夜里遭雷劈,主家夫人昏迷三日未醒。 二是三皇子秦王带兵归来,不仅灭了东宁,甚至打下西域三座城池,还带回一个貌美女子。 “停,三哥不是只喜欢宁六姑娘吗?” 赫连玉躺在藤椅上,将盖子头上的书拿下,惊讶望向同她说这些事的方正衿身上。 “对啊!”方正衿点头,“秦王带回的貌美女子是个医女,据说医术了得,他送到宫里做了女官。” “三哥人是真好啊。”赫连玉感慨,“接着说其他事吧,一个月不能出门,倒霉啊~” 方正衿知道宫宴的事有蹊跷,但她不敢问,也不敢知道,她父亲刻意叮嘱过,什么都不能向昭阳公主打听,否则连累的将是整个方家,甚至是方氏一族。 “楚王领陆公子一众编京城日报、旬报、月报,被多个官员以宴请、送礼等方式贿赂,恳求楚王在报上写文章称颂他们,一时间,楚王府门庭若市。” 第175章 秋雨 “这生意好啊!”赫连玉猛地从藤椅上坐起来,脸上的书掉在腿上,她激动,“早知道就晚点交给二哥,我趁机捞一把!” 方正衿:“……” 这不是宫廷斗争吗? 昭阳公主怎么说得如此轻松? 难道她没有一点被抢功的不悦? 思及此,方正衿忙将这些念头甩出去,心存愧疚。 她似乎在以常人的思维想象昭阳公主,但昭阳公主却与常人不同,在昭阳郡时,她便清楚。 赫连玉满脸可惜:“方方啊,你能不能出去问问二哥,让他把收到的贿赂分我一半?毕竟这生意是我让给他的。” 方正衿沉默:“殿下,今夜之前我去楚王府上问问。” 面对赫连玉的请求,方正衿也不好拒绝,只能先应下,至于楚王那边,她认为——楚王会答应。 皇帝下令禁足昭阳公主,不允许任何人探望,但没规定不允许来探望国师…… 今日,她就是被国师邀请过来,陪昭阳公主读书、解闷。 第二日,国师回府时,带回来三辆马车的樟木箱。 赫连玉在门内迎接,绝不踏出门外一步,见谢让尘带来的东西,她好奇迎上前。 “师尊,你买了些什么好东西?” 谢让尘手指落在她的头发上,摘下一片杂草碎叶子:“楚王府送来的东西,说是感谢你创造京报。” “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是兰格他们聪明,也是他们辛苦写稿改稿,操持印刷与售卖之事。” 赫连玉笑吟吟往谢让尘怀里拱,抱住他的腰,小脑袋轻撞他的劲腰。 “再说,父皇已经派人送来了好多东西,我不吃亏。” 谢让尘腰间不轻不重,直砸得他心底如羽毛轻扫,摇摆不定。 他伸出手,漂亮皓白的手腕,与袖口的暗纹有两寸距离,更显他清雅如仙,他面色镇定,抵住她不老实的小脑袋:“注意规矩。” “师尊?”赫连玉哼唧一声,拨开他的手,索性直接抱住他的劲腰,“哎~师尊怎么总跟人家计较呢~人家不是你最疼爱的乖徒弟嘛~” 谢让尘:“……” 她到底沾哪个字? 说这话,她不亏心吗? 赫连玉捉弄完谢让尘,欢快撒开手,仰头朝他灿笑:“师尊,一会儿我给你做茶糕吃,好不好呀?” 谢让尘回忆近几日发生的事,怎么也不记得惹过她,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让她高兴过。 突然兴起做茶糕…… 谢让尘心底担忧大过高兴。 但是,低头一瞧,乌溜溜干净纯粹的葡萄眼,小脸乖乖巧巧,笑容灿烂。 他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好。我不忙,陪你一起。” 若是她想做些小动作,他能看到;若她真心实意想做,他便陪着。 接连几日,谢让尘发现——赫连玉乖巧的时间太久。 他越发不安,怀疑她在憋大招。 但似乎,风平浪静。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雨洋洋洒洒时,晋王府一派宁静祥和。 “西街梁府当家夫人醒了没?” 赫连迟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身段修长,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正在修剪窗前绿植。 “醒了。” 卓六站在赫连迟身后,看着赫连迟修剪绿植。 “不过,那道雷直接劈在了梁夫人身上,从头一直到脚,据说把梁夫人的头发全部劈没了。大半个月过去,一点头发也不长。梁家找了全城的大夫,没一个人会治这种病。” “现在百姓和富户都绕着梁家走,说梁家夫人遭了天谴,肯定是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伤天害理之事……”赫连迟沉眸轻笑,“她在江南时,可是做了不少。不过……” 上一辈的恩怨,谁能说清? 天谴? 天也是有偏爱之人的,有些人的命,还真不算命。 运气好的,与上天偏爱之人走一段;运气不好的,与上天偏爱之人为敌,成为垫脚石;运气极差的,亦或者没有运气的,甚至不配留下名字。 赫连迟放下剪刀,接过卓六递来的丝帕,慢条斯理擦手:“有趣。” 擦完手,赫连迟将丝帕扔到方口花盆前,行走间,衣袍随他摆动出涟漪,如夏季雨滴落入池塘,潇洒、矜贵。 这场秋雨下了整整一日。 国师府中,赫连玉兴致好,围炉煮茶,又寻了不少糕点与蔬菜吃食,摆了上去,边喝茶边与谢让尘闲谈。 “好清闲~”赫连玉往常是闲不住的,但外边下着雨,在屋檐下煮茶闲聊,又别有意趣,“禁足也没什么大不了~” 谢让尘眸光越过赫连玉,看向撑着伞走来的常安。 雨幕之中,常安撑一把硕大的油纸伞,步子不疾不徐,衣衫上没有一丝雨痕,整个人如贵公子一般,淡定从容。 谢让尘放下茶杯,与常安视线交汇。 常安走到屋檐下,收了伞,握住伞柄,立于墙边。 赫连玉也注意到了常安,她转过身,给常安腾了些位置,让常安烤烤火,喝杯热茶。 “主子,戏班子的知情者,已全部处理干净。”常安握住热茶杯,缓声禀报。 “嗯,处理干净就好,以后这种事不会少。”赫连玉用木筷扒拉两块山药,仔细观察它们熟没熟,“西市寺庙的事查得怎么样?” “线索指向南方,派了人继续调查,不过常安现在怀疑,或许与梁夫人有关。”常安神色认真,看向赫连玉,“已经分成两拨,一拨派去南方,一拨在京秘密调查梁夫人。” “聪明啊!”赫连玉拍手,将刚烤好的山药夹给常安和谢让尘,“尝尝,” 二人很给面子,夹起山药块,轻咬、细细品尝。 “味道不错,香甜软糯。”谢让尘道。 常安眸色认真:“主子手艺极好,能烤出食材最本真的味道,完全将食材发挥到极致,可见主子用心。” 谢让尘瞥一眼山药块,又睨一眼常安,拈起一旁的暖玉酒杯,将清酒灌入喉。 一个夸味道,一个夸人。 赫连玉自然听得高兴:“再过几天我就能出府了,那时候估计秋闱放了榜,大概率会去围场狩猎?” 常安:“是。往常年九月,陛下一定会带人去围场秋狝,若是不出意外,今年大概率也会去。” “有得玩了。”赫连玉将烤好的白米糕递给常安和谢让尘,“吃呀吃呀~” 第176章 赏菊宴1 “主子可需要提前准备准备一把趁手的弓箭?”常安细心询问。 赫连玉眨眼思考,而后看向谢让尘:“师尊,府里有合适我的弓箭吗?” “练武场的兵器房有弓箭,至于趁不趁手,你找个时间试一试。” “那我现在——” “等雨停了再去。” 谢让尘看檐外秋雨绵延,没有停歇的意思,担心她冒雨过去会被淋到。 加之她身体虽不算虚弱,但也不强壮,若是生了病,定要吃几天苦头。 “好~” 眼见金秋九月将入中旬,皇贵妃着急起楚王的婚事。 楚王与晋王一并入宫,并肩走在宫道上。 “今日名为赏菊宴,实际又是选妃。”楚王无奈又不痛快,但不得不接受,他望向晋王,“你倒是好说些,母妃不知道又要给我安排什么牛鬼蛇神。” 赫连迟比他还要无语:“那也没见你拒绝过。” 只听得到他抱怨不痛快,该得的好处是一点都不落。 楚王:“……” 赫连迟再接再厉:“太子好歹敢为了阿里娅跪一跪御书房;秦王敢当街向宁六姑娘求亲;至于本王,本王对女人无所谓。 而你,你为独孤姑娘做过什么? 独孤姑娘大部分时间外出办国师交代的事,但偶尔在京里,你又做过什么? 陪你府里的侍妾?” 楚王:“……” 四弟果真是刀子嘴,炮仗心。 “你向往江湖人的洒脱自在,但只学了毛皮。”赫连迟压低声音讥讽,“你摆脱不了骨子里皇室的高傲。” 楚王幽眸望向赫连迟,苦笑:“对。你说得对。” 他一直以来,想要追求江湖侠客的洒脱自在,快活得意,但他骨子里流的血,注定要他凌驾万民之上。 他根本做不到真正认同江湖侠客,也做不到抛弃拥有的一切。 二人到御花园,要先去亭廊见过皇贵妃。 一人着蓝锦,一人着红袍,长身玉立,俊俏挺拔,风度翩翩躬身行礼。 “儿臣给母妃请安。” “儿臣见过皇贵妃。” 皇贵妃着宝蓝色吉服,头戴凤钗嵌顶级红宝石,温婉庄严又大气。 见到二人,皇贵妃面上含笑,忙冲二人道:“来,快过来坐。” 远处花前,各家千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尽力展现最完美的自己。 打远看,只能看到亭外周围尽是侍女太监,亭内三位主子有说有笑,分外融洽。 “陆姐姐,你觉得楚王和晋王谁更好看呀?” “慎言。”陆嫣然淡笑提醒,端的是沉稳大气。 “来了来了!” 一位活泼千金盯着亭里起身的楚王与晋王,小声惊呼。 其他千金小姐忙调整姿态,暗暗针对旁人,仿佛成为了御花园中的一朵娇花,努力艳压群芳,获得撷花人的青睐。 楚王与晋王下了台阶,还在低声说话。 “你说母妃今日会给我选谁家的千金?”楚王眸光环视四周,低声问晋王。 “不知。” 楚王又问:“四弟可有看中的女子?” “懒得看。” 楚王:“……” 二人边说边走,贵女们忙行礼。 赫连迟对她们没什么兴趣,唯一有兴趣些的,是见过两面的陆嫣然。 倒不是对陆嫣然有什么好感之类,只是在这群女子中,陆嫣然模样身段稍出挑,又是陆侯的女儿。 正妃之位,不出意外会是陆嫣然。 赫连迟目光落到陆嫣然身上,温声邀请:“陆小姐,西边池子的锦鲤不错,随本王过去走走?” “臣女之幸。” 陆嫣然大大方方走向赫连迟,二人一齐往池塘方向走。 楚王:??? 不是说没有看中的女子吗? 知道对方是陆小姐……等等!陆小姐?陆侯家的? 楚王瞬间了然。 敢情今日只有他是正经选妃,赫连迟只需要走个过场。 楚王满身怨气,不得不笑着与眼前的贵女们交谈,还得正正经经选一位。 池塘上的方亭上,赫连迟与陆嫣然对坐,亭外是伺候的侍女太监们,卓六站在亭外,负责阻拦想要靠近的人。 “本王对陆小姐了解不少,陆小姐有什么想问本王的。”赫连迟姿态慵懒,说话不疾不徐。 陆嫣然颇为惊讶赫连迟的态度,她从未想过能问他问题。 她笑道:“臣女一时想不到能问王爷什么问题,臣女便随便问一个吧。臣女想知道王爷最喜女子穿什么色彩的衣裳?” “本王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若非要回答,大抵是鲜亮明艳的色彩。” 赫连迟从未对府里的女人们做出过明确要求,他不大喜欢府里女人争风吃醋,斗个你死我活。 加之他性格有点小毛病,本身精力旺盛,召幸时很少只召一人,那些女子穿什么衣裳,他不大关注。 赫连迟清楚自己的荒唐,但也没觉得有改正的必要。 日后陆嫣然入府,他会给够她该有的体面,对那些女人的荒唐,也不会用到她身上。 其余的,他给不了。 小径上,楚王时不时被搭两句话,略带羡慕地看一眼舒服自在的赫连迟,又得收回视线,笑吟吟同贵女们说话。 “王爷,臣女是京兆尹刘家的,刘伯安是臣女庶兄,王爷应该听说过。”刘大小姐终于挤了过来,忙笑着与楚王搭话,“昨日兄长还与臣女说王爷才华横溢,风度翩翩,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楚王笑着打量刘大小姐:“原来是伯安的妹妹,幸会。” 刘大小姐心底得意,虽然她看不起刘伯安,但利用起来毫不手软。 “听说兄长曾跟随过昭阳公主,如今又跟随王爷。”刘大小姐面色为难,“臣女难免要替兄长解释一句,兄长虽跟随过昭阳公主,当时便是忠心耿耿,格外卖力,在府里常见他笑;如今跟随王爷,定然也会忠心耿耿,比之前更为出力。愿王爷不要与兄长生嫌隙。” 楚王不是傻子,不会听不出这句看似求情,实则挑拨的话。 “刘小姐多虑,本王与昭阳是兄妹,昭阳用过、调教过的人,本王用着自然舒心顺手,怎么会生嫌隙。” 刘大小姐有些不确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继续小心挑拨:“这会儿昭阳公主应该还在禁足,兄长一直念叨着看望,臣女知道他本意不坏,只是感念昭阳公主。” 楚王沉默片刻,彻底没兴趣和刘大小姐继续交谈。 她不仅要算计她庶兄,还要挑拨他和昭阳的关系,实在是居心叵测。 第177章 赏菊宴2 楚王浅笑着说出一个借口:“刘小姐,本王想起昭阳要做些桂花糕,趁着御花园桂花开,本王先去采些,失陪了。” 刘大小姐正欲开口,想要陪同时,楚王已经带人匆匆离开。 她盯着楚王的背影,眼底略有恼意。 昭阳昭阳昭阳! 全都是昭阳! 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凭着先皇后之女、国师徒弟的身份,一次又一次放肆胡来,招惹所有人! 凭什么昭阳公主犯了错,这些皇子王爷们还要纵着她? 陛下已经禁了她的足,为什么没有人疏离她? 刘大小姐险些崩不住满心的嫉妒,直愣愣站在原地,怨气丛生。 亭中皇贵妃懒散赏着花,注意到楚王与刘大小姐方才交谈的场景,便将目光多落于刘大小姐身上。 见楚王离开,皇贵妃掀眸问代雁:“那是谁家千金?” 代雁是皇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又是家生奴才入宫,与皇贵妃默契十足,一个抬眸她便能知道是何意。 代雁道:“回娘娘,是京兆尹刘大人家的嫡女,年十六,还未定亲。年初大选时,这位刘小姐在幽州,彼时正巧大病,也就耽误了大选,后来刘大人调任京兆尹,刘小姐随父来京。” 皇贵妃远山黛眉微蹙:“说起来,刘大人的京兆尹与昭阳有关,若非昭阳与晋王办了前任京兆尹,还轮不到刘大人。” “娘娘说得是。”代雁专拣皇贵妃爱听的说,当然,说的也是实话,“昭阳公主是福星,刘大人算起来也是承恩于昭阳公主。” 皇贵妃迟疑:“京兆尹是从三品的官职,刘夫人出身中原谢家嫡系,倒也说得过去。莫非嵊儿喜欢?代雁,你带过来让本宫瞅瞅。” 代雁:“是,娘娘。” 池塘小亭上,晋王与陆小姐气氛融洽,话题不少,诗词歌赋,风俗人情,二人都有涉猎。 抛开二人复杂的背景,此时品茶论道,畅然快哉! “四弟!” 楚王大步流星,站在亭外扬声喊。 赫连迟与陆嫣然看过去——楚王站在原地咧着一口白牙挥手。 有三分……傻气。 陆嫣然唇角掀起一抹笑,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掩唇佯装看风景,将视线挪开。 赫连迟觉得丢人,起身快步朝他走过去:“有事?” “南边的桂花开了,我想采点给小玉儿送去。” “去吧。不必向本王禀报。” “……谁向你禀报了!你不去吗?” 楚王一脸伤心,仿佛在看负心汉。 赫连迟回眸看一眼陆嫣然,才回过头看楚王:“本王与陆小姐还要品茶,不方便。” “那带上陆小姐一起呗,摘完桂花你俩再吟。” “……” 赫连迟盯着他,突然道:“没一个看上的?” “……嗯。” 楚王赔笑,想拉赫连迟去桂花角,还没动手,皇贵妃身边的小太监请他回亭子里坐坐,他只好铩羽而归。 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扬声叮嘱:“别忘了给小玉儿摘桂花!” 众贵女:“???” 谁? 给谁摘桂花? 赫连迟:“……” 他挥挥手,权当做应下,回到陆嫣然身边时,撞入陆嫣然含笑秋水眸中。 “王爷与楚王兄弟情深,倒是叫嫣然羡慕。” 赫连迟扯唇:“陆小姐谬赞。” 父皇年富力强,他们不需要掀起多大风浪,现在的争斗更像是小打小闹。 只有闹起来,所有人才会放心。 若他们如死水一般,怕是要出大乱子。 另一处,楚王走回凉亭,见到刘大小姐,脚步微顿,转了个弯,坐到皇贵妃身旁。 刘大小姐脸上的笑容险些崩不住,但皇贵妃在旁,她只能尽力维持住自己的体面。 “臣女见过王爷。” 楚王瞥一眼刘大小姐:“起来吧,不必多礼。” 转头看向皇贵妃,含笑的语气有两分抱怨,端的是被母亲偏宠的傲气:“母妃,您怎么这时候叫儿子过来?儿子正准备给昭阳摘些桂花送去呢。” 皇贵妃心底对赫连玉是复杂的,一方面感激赫连玉瞒下了那个秘密,但也惊恐赫连玉知道那个秘密。 甚至,知道那个秘密的人,现在有多少,她不得而知。 皇贵妃不敢多想,忙掩住心底的惶恐。 “你这孩子!”皇贵妃轻嗔一句,舒眉笑了,“亏你还想着昭阳。代雁,你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宫女,去摘几篮桂花,带回翊坤宫晒好。” “是。” 代雁离去后,皇贵妃望向楚王,心中欣慰。 “过两日昭阳解禁,正好桂花晒干,到时本宫差人送去国师府,就说是你这个二哥送的,如何?” 楚王灿笑:“多谢母妃!” 刘大小姐汗涔涔坐在一旁,察觉情形不大对劲儿,她以为的昭阳公主不受待见……似乎不成立。 若是有人能压制昭阳公主,且地位高,怕是只有…… 刘大小姐敛眉,不动声色。 “嵊儿,方才母妃与刘小姐聊——” “母妃,儿子喜欢身段高挑些的,劳烦母妃费心,对了,今日的糕点不错,儿子带两块回去。”楚王抓两块玫瑰糕,潇洒起身,“儿子和四弟有事要商量,先告退了。” 皇贵妃明白赫连嵊的意思,但他如此轻松离开,她就恨不得咬牙摁住他。 不过,贵女们面前,她多少要保留些体面,遂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王离开。 至于刘小姐…… 皇贵妃大方微笑,看向刘大小姐:“刘小姐,本宫今日与你聊得舒心。” 刘大小姐起身行礼,笑容清浅:“皇贵妃舒心,是臣女的荣幸。” 她知道,嫁楚王做正妃已经没有希望。 只能寄希望于…… - 赫连玉解禁当天,欢快吃着早膳,打算吃过早膳后,去街上转转,看看建造的孤养院,再找找新商机。 “吃慢些。”谢让尘为她盛一碗汤,温声叮嘱,“今日映月陪你上街,多带些银子。” “放心吧,师尊。”赫连玉双手接过汤碗,眉飞色舞,小表情格外生动,“对啦,我画的小酒杯让常安送去了琉璃窑厂,这两日应该做出来了。” “师尊呐~今晚半夜偷偷喝酒,你可以用漂亮的新酒杯啦~” “嗯,谢谢。” “师尊只有一句谢谢吗?”赫连玉一手抓着玉筷,一手捧着小心脏,可怜巴巴,“师尊没有一点~~实质性的感~谢吗~” “把舌头捋直。” 第178章 姻缘 赫连玉哼唧一声,恢复乖巧模样,但批评道:“师尊,你太没意思了!无趣!无趣至极!” 谢让尘:“……” 算了,多给她准备点银子吧。 这点总不会做错。 吃过早膳,映月带了绣图纹样过来。 迎阳花和月见草的纹样简洁干净,黄色花瓣与绿色叶纹交织,一方似日一方似月,完美融合。 赫连玉摸摸掌心大小的纹样,满意道:“就用这一版吧,让修娘们休息几日,回来后你着手安排。” 映月应下:“映月明白。” 赫连玉说完,跑去净手。 谢让尘看向映月,吩咐:“沈管家在账房,你直接过去支三万……五万两银票。” 映月大着胆子瞧了谢让尘一眼,心道国师对她家主子真真是纵容。 “明白,映月这就过去。” 二人说完,赫连玉正好净完手奔出来。 她偏生没用丝帕擦手,而是直奔谢让尘身前,湿漉漉的小手往他衣裳上揩。 动作说隐晦也能算隐晦,毕竟她在偷偷擦。 说不隐晦——确实,所有人都看到了。 谢让尘无奈,任由赫连玉擦完手,才摁住她小脑袋,推开:“没有下次。” 赫连玉小手背到身后,无辜至极:“师尊在说什么呀?” 谢让尘启唇想说些什么,但想到他说教的语气她不爱听,又生生咽了下去,只道:“我去换衣服。” 他转身时,听到赫连玉在身后感叹:“师尊真是个好人~” 谢让尘:“……” 映月也离开,去账房找沈管家支银票。 宽敞的账房堆满了账本,墨香味极浓,还有哗啦哗啦的翻书声。 账房里有十来个算账先生,沈管家负责监督与最后的对账、汇报。 此时账房先生们在忙碌,沈管家只是穿着暗纹白袍来回溜达监督。 “沈管家。” 映月轻唤,不敢打扰账房先生们忙碌。 沈管家听到动静回头,见映月来,知道她定是为了支银子。 他疾步走过去,温润笑问:“映月姑娘,这次来支多少?” “国师大人说五万两。”映月笑笑,眸光梭巡一眼账房,“每次来账房都忙,沈管家辛苦。” “不辛苦。”沈管家摇头浅笑,眼中崇拜,“公子信任我,又给我如此机会,我怎能辜负公子?” “映月姑娘稍等,我去取银票。” 沈管家转身入了账房。 映月知道,每次支银子,都是走的国师私账,国师府的账本格外繁重复杂,商铺生意繁多,民生慈善支出和府中支出以及国师私账都是分开的,计算量庞大,十几个账房先生现在勉强应付。 不多时,沈管家拿着一个月白色荷包出来,递与映月。 映月接过荷包:“多谢。” “不必谢。”沈管家又拿出十两银子,递给映月,年轻管家脸色微窘,腼腆羞红,“劳烦映月姑娘帮在下一个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素雅女子的胭脂。” 映月好奇追问:“沈管家要送给心上人?” 沈管家平日繁忙,又克己守礼,极少与女子交往,竟突然冒出一个心上人。 沈管家点点头,目光瞥向南边,下意识踢踢脚,一套动作下来,忙碌又无意义。 “雪鹰姑娘她……已经答应我了。” 映月仔细想想,没想起这位雪鹰姑娘是谁,问:“沈管家,雪鹰姑娘是?” “雪鹰在公子堂前奉茶,映月姑娘应该见过,但不太认识。”沈管家耳尖微红,目光不自然,“雪鹰姑娘武功很厉害,性格也好,懂很多茶知识。雪鹰姑娘真的很好。” “噗,看得出来,沈管家和雪鹰姑娘感情很好。”映月笑盈盈祝福,“一会儿能给我指一下吗?我想,能看到雪鹰姑娘的容貌风格,更能挑选适合她的胭脂。” “好!” 沈管家觉察自己太激动,轻咳两声,又恢复沉稳模样。 二人到主院,正巧有客人在。 沈管家了解京城里各家的关系,加之上阳楼、万年酒楼和其他茶楼的情报,说了解除皇宫外的整座京城,丝毫不为过。 他低声提醒映月:“是京兆尹刘家的嫡女和她的婢女云儿,性格……不大好相与。” 映月嘀咕:“模样倒是不错。对了,你那位雪鹰姑娘呢?” “在公子右边。素净的就是她。” 映月望去,右边确实有位清秀姑娘,身段高挑,气息沉着,衣着素净清雅,确实如沈管家所说。 沈管家与映月没再闲聊,进了正堂。 金秋到来之际,赫连玉嫌弃堂内桌椅风格陈旧,与秋不搭,便换了整套的金丝楠木桌椅,桌上的瓷瓶之类,也被她换上色彩浓烈的瓷器摆件。 阳光之下,堂内桌椅流光跃金,眼前仿佛有无数流动的金线,整间正堂金光闪闪,十分耀目。 映月走到赫连玉身旁:“主子,已经拿了。” 赫连玉点头,准备出府去玩,遂逐客:“刘小姐,本殿还有事,今日不便多留你。” 刘大小姐坐在金丝楠木椅上,压下心底的酸劲儿,笑望谢让尘一眼,才看向赫连玉:“殿下,臣女有些困惑想与国师讨教,您若是着急,便先去吧,臣女稍后自行离开。” 赫连玉察觉到刘大小姐扭捏的神态,又瞧一眼气定神闲的谢让尘,果断选择——出府玩! 她打心底相信谢让尘能应付——心眼子多,实力强,怎么会怕送上门的算计! 赫连玉过于放心,带着映月离开,出门前朝谢让尘提前邀功:“师尊,回来的时候给你带酒杯,你可别忘了给我准备奖励。” 刘大小姐余光瞥一眼赫连玉,打心底鄙夷。 身份高贵的公主,怎么能主动开口要东西?皇家的颜面在哪里? “不会忘,已经安排长左去取了。”谢让尘担心她憋了一个月,在外边疯玩,“黄昏前回府,映月记得提醒玉儿。” 映月连忙答应:“映月记住了。” 赫连玉幽怨看一眼谢让尘,哼声奔了出去,映月迅速跟上。 沈管家与谢让尘右手边的雪鹰交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谢让尘:“……” 当他睁眼瞎? 当着他的面就调情? “沈甫,账房的事办完了?” 沈管家立马警觉,赶紧收回暧昧到拉丝的眼神,如钢铁般刚硬回答:“回公子,还没有,我这就回去。” 沈管家转身时,谢让尘良心未泯一般喊住他:“等等,过几日购一批新茶,雪鹰了解府中众人的口味,陪你一同办这件事。” 沈管家弯眸笑,笑得险些眼角开花:“谢公子!” 沈甫为人通透,一点即通。 谢让尘明显撮合与成全的意思,他怎能辜负? 雪鹰迎着沈甫探过来的视线,脸颊微红,忙从谢让尘右侧绕到前边,应下这份差事:“谢公子。” 沈甫离开后,雪鹰仍在侍茶,周身越发轻快。 “刘小姐有何困惑?” 谢让尘这句话,拉回了刘大小姐的注意力。 第179章 算姻缘 刘大小姐含羞带怯望向谢让尘:“小女一直有个疑惑,国师大人如谪仙般的人,本事通天,能否算到自己的姻缘。” “算天算地不算己,刘小姐若是没有其他困惑,还请回吧。” “不知国师可否算一下小女的……姻缘?”刘大小姐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小女想知道未来是否所托为良人。” 谢让尘沉默,悲悯的神性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展现。 女子世道艰难,人生大事竟只盯着婚姻看。 也幸好,他家顽劣的小家伙不重这些,她有自己的“人生战场”。 他想,得找个机会提点一下她,让她挽救大夏的同时,将女子地位往上拉一拉。 无论是林夕淳、醒春、辞冬,都是优秀的女子,但又是少之又少能发挥能力者。 天下女子,缺少愿意看她们一眼、拉她们一把的伯乐。 须臾。 谢让尘出声:“刘小姐请回。雪鹰,送客。” 雪鹰望向刘大小姐,绕到堂前,客气颔首:“刘小姐,请随雪鹰来。” 刘大小姐下意识打量雪鹰的模样,眼底轻快的不屑。 清淡素雅的模样,手上有茧子,一瞧便不是富贵命,往后托不到良人。 刘大小姐惯会做戏,哪怕不悦,也不敢在谢让尘面前表露,尤其雪鹰是他府上的人。 刘大小姐见谢让尘专注倒茶,观赏舒展的茶叶,心底暗暗傲气起来,心生一计。 “国师大人,小女先告辞了。” 刘大小姐起身,她的婢女云儿还未跟上她,便见她刚走一步,一个踉跄,跌在地上,甩出鞋子,露出一双精致小巧的脚丫,着锦缎罗袜。 刘大小姐满脸惊慌:“啊——” 雪鹰:“???” 手段如此低劣吗? 不过,挺有意思的,改天对沈甫试试。 云儿跟随刘大小姐许久,当即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见她这般,心慌地瞥一眼国师。 敢算计国师,她家小姐胆子好大! 谢让尘闻声,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疏离的声音淬着冰:“雪鹰,你带几个人,将刘小姐护送到京兆尹府上,再选几个嬷嬷,好好教刘小姐走路。” 雪鹰颔首:“雪鹰领命。” 刘大小姐脸色煞白,怎么…… 怎么没有用? “国师大人,小女失态,但您见了小女的足——” 男人见了女儿家的足,哪有不心动不娶的道理? “刘小姐想留下舌头?” 刘大小姐惊愕惊惧,她没想到,向来光风霁月的国师大人,竟然没有半分温柔和煦,开口便是拔舌。 见刘大小姐被吓住,雪鹰忙拽起她,往院外带。 云儿不敢说什么,低着头跟在雪鹰身后,看着自家小姐被拎着往外走,紧张地手指发颤。 - 长街上,赫连玉溜达着,还没有买什么东西。 不过,倒是碰到了熟人——兰格。 兰格领着一个蓝衣服的小男孩,胖嘟嘟,白白净净,像是送福气的瓷娃娃。 “原来兰格堂兄每日上街还要带本子记录,好有意思,我也想陪兰格堂兄一起找好玩的事!” 兰格身旁的书童背着书箱,看着繁重。 赫连玉想起自己那支自动出墨的笔,心底有些想法——若能造出随用随出墨的笔,所有人都会方便。 说干就干,赫连玉翻系统商城,找到了——圆珠笔、钢笔、铅笔之类。 仔细阅读了各种笔的介绍,赫连玉选择了最简单的,且对技术要求最低的铅笔。 原木、石墨矿石、硫磺、松香等都很容易找到,至于其他没见过的材质,她找工匠想想办法。 赫连玉思索时,兰格也见到了她。 兰格揉揉眼,确定没有看错,激动拉着堂弟往赫连玉跟前走:“殿下,您出来了!” 赫连玉思绪被拉回,点头:“嗯,出来了。” 映月绷着脸,她总觉得二人打招呼方式不大对劲。 “殿下,这位是兰格的堂弟,名唤——” “殿下,我是陆承川。”小家伙挤到赫连玉跟前,黑黝黝的眼睛满是光,晶莹透亮,小脸红扑扑,“殿下好聪明,好好看!” 赫连玉喜欢听夸赞,尤其是真诚的夸赞:“你长得也好看。” 这一点,赫连玉倒是不违心。 陆承川虽然胖嘟嘟的,但是他白,模样又精致,胖乎乎的猫儿似的,夸一句好看也不为过。 陆承川被自己崇拜的人夸,瞬间膨胀,仿佛下一刻便能一飞冲天。 “嘿嘿,殿下你真好。”陆承川说得真心实意,羞答答问,“殿下,你要不要狗腿子呀?我可以!我一定会听话的!” 兰格瞪大眼睛:这娃被教得太单纯了吧? 赫连玉噗嗤笑出了声,她挥挥手:“我不缺狗腿子,不过你挺有意思的。” “当然!”陆承川得意叉腰,推销自己的劲头可足了,“殿下你就让我做你的狗腿子吧!” 赫连玉:“狗腿子就算了,朋友倒是可以考虑。” 兰格瞬间反应过来,忙拍拍小堂弟的后背,示意他赶紧答应:“快点。” 能做昭阳公主的朋友,可是难得! 陆承川兴奋跑过去抓赫连玉的手腕,看得兰格心惊胆战。 皇家的规矩可比普通人严苛多了,朋友归朋友,但不能太放肆。 兰格的担忧有些多余,赫连玉只了解重要的祭奠规矩,以及常用的规矩。 至于琐碎的规矩,皇帝不会派人教,她也不会学。 陆承川表达完高兴,很快收回了手,将兰格抛到脑后,追在赫连玉身边:“殿下,我们去哪里呀?你有没有想吃的小食?我请你吃!” 兰格:“!!!” 请公主吃小食? 他怎么敢的? 赫连玉弯眸:“好呀。” 兰格沉默,他想,昭阳公主如此,定有她的深意吧。 兰格如今有正经公务在身,不便久留,留下陆承川,便先告辞了。 赫连玉问陆承川:“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最近的话……”陆承川仔细思索,“九月的蟹新鲜,最近新鲜芙蓉糕、桂花糕特别新鲜……上阳楼的最新鲜最好吃!” 陆承川不愧对他的身段,说的全部都是吃的。 恰巧,赫连玉对吃食也感兴趣。 二人一拍即合,往上阳楼去。 第180章 上阳楼相遇 及至上阳楼,热闹喧哗先入耳来。 陆承川对鲜蟹的兴趣极为浓烈。 “殿下,这个时节的蟹最鲜美,无论是蟹黄还是蟹肉,都算得上人间美味!” “噗……” 陆承川身后的小侍崩不住笑了,见两位主子都看自己,他慌忙道歉。 “没事没事。”陆承川护着身后的小侍,对赫连玉解释,“我每次都说人间美味,玫瑰糕是,芙蓉糕是,桂花糕也是,他就是觉得有意思。” “确实有意思。” 赫连玉不喜欢在日常中紧绷,在宫里,若不是正经场合,她也是该怎样便怎样。 “先上包间吧,尝尝鲜蟹和芙蓉糕。” 陆承川险些吸溜口水:“还有桂花糕,好吃!” 眼尖的小二跑去喊来红姑娘,红姑娘翩跹走来,笑容温柔妖娆。 “小姐,有段日子没见了,您和小公子上边请。” 陆承川惊讶一下,又很快压住。 上到三楼,赫连玉与陆承川刚要进包间,陆承川嘶声,小豹子似的冲了出去。 “大姐!哪里来的臭男人!敢碰小爷姐姐!” 赫连玉停住脚步,随着陆承川嘹亮暴躁的声音望去—— 四哥? 赫连玉当即起了看好戏的念头,靠在门框边,瞅着陆承川被赫连迟摁住脑袋,胡乱伸拳踢脚。 不远处,赫连迟正与陆嫣然走在一起闲谈。 突然被陆承川暴躁声打断。 他急躁冲过来,若不是赫连迟见他年纪小,似乎又喊着大姐,恐怕早就将他踹了出去。 陆嫣然脸微红,忙拉住陆承川,矮身蹲下劝他:“阿川,这位是晋王,快别失了礼数。” 陆承川小脑瓜呆呆愣,反应过来后,他小腿颤颤后退,差点栽倒。 他仰着头望赫连迟,吓得眼泪要掉不掉。 可怜又好笑。 “大、大姐,他会不会砍了我……” 赫连迟从没想过,自己在小孩子心里会是个随便砍人的形象。 陆嫣然无奈,温柔揩去陆承川的泪儿:“胡说什么,王爷宅心仁厚,哪里会对你一个小孩子计较?快别哭了。” 陆嫣然哄着陆承川,赫连迟不可避免看到了不远处看戏的赫连玉,冲她招了招手。 赫连玉朝他走过去:“四哥,好巧。” 哄好陆承川,四人搭伴进了包间。 菜是陆承川点的,也是按照他搭配的新法子吃的,比红姑娘这个管事的还要了解上阳楼菜品怎么吃。 饱餐之后,红姑娘带几人往西楼院子新开辟的曲水流觞去,有婀娜舞女、笙箫乐曲、红白锦鲤等等。 闲适自在。 “小玉儿,过几日围场秋狝,要不要四哥给你准备一把趁手的弓箭?” “不用了,师尊的演武场有一把很漂亮的镶玉弓箭,很顺手。” “看来小玉儿对射术有所了解。”赫连迟夸赞。 赫连玉幽怨:“四哥,你知道这一个月,我过得多苦吗?天不亮就要起床习武,一直读书到子时。” 赫连迟沉默,且不想搭话。 哪怕他信皇帝突然驾崩,也不信赫连玉会起早贪黑读书。 更何况,她足足一月未出门,这一个月里,她没在那蓝皮日记本上写一个字! 一个字都没有! 一句牢骚也没发! 可见她在国师府过得多舒心。 陆嫣然不大了解,温柔道:“殿下年幼便如此辛苦,当真有大夏公主风范。” 赫连玉喜逐颜开:“陆小姐有眼光。” 赫连玉和陆承川闲不住,二人去了上阳楼时令玩趣的抓蟹宴;赫连迟与陆嫣然则赏了景,又回了包间。 临近黄昏时,映月提醒了五六遍,才堪堪将赫连玉拽回国师府。 赫连玉奔去主院,映月则去寻沈管家。 沈管家接过胭脂,眼睛眯如弯月:“多谢映月姑娘。” 映月大气摆手:“我家主子在上阳楼玩了一日,旁边就是胭脂铺子,主子特地让我过去仔细挑选,说不能耽误了沈管家和雪鹰姑娘。” “沈管家这是准备了茶叶?” “是。”沈管家将原委与今日发生之事全盘托出,“那位刘小姐居心叵测,实在是不自量力。” 映月点头附和,回去便说与了她家主子听。 无双园内。 “那刘小姐起身走一步,哐当就往地上摔去。” “这一摔不要紧,连带着鞋子也甩了出去。” “刘小姐趴在地上,我见犹怜,含羞带怯盯着国师大人,那小模样,跟勾人的小妖精似的!” 赫连玉鼓掌。 映月口才不错! 真不错! 映月备受鼓舞,再接再厉。 “国师大人是贪恋美色的人吗?当然不是!” “国师大人正眼不看刘小姐,那脸冷得,比冰窖里冻的大冰块都要冷!比腊冬的三尺雪还要凉!” “只听见国师大人说:扔出去!” “然后呐!雪鹰姑娘手一拎!直接把刘小姐和她的丫头扔了出去!” 赫连玉咋舌:“我本以为她会直接脱衣服,没想到只是脱了鞋子。” 映月:“……” 主子一如既往地豪放。 “走!瞧瞧我那受了惊吓的师尊去!” 赫连玉小手一挥,雄赳赳气昂昂。 一溜烟,没了人影儿。 映月沉默:主子是想被罚抄书? - 秋夜凉,帏帐烫。 又一次叫水后,黄鹂般婉转声消散,只留下馥郁馨香的满室旖旎。 太子将阿里娅拢在怀里,任由她贴在身前。 “此次围场秋狝,爷会带妾身去吗?”阿里娅指尖缠着太子的长发,娇声低落,“陛下一直不喜妾身,妾身也怕跟在爷身边,会连累爷……” 太子不是不懂,阿里娅在以退为进。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父皇不会在意这些。” 只要阿里娅不出乱子,父皇不会在意。 “妾身见良娣这几日爱吃酸,又不肯吃蟹,说是寒凉,会不会是……有孕了?”阿里娅仰头,漂亮的眼睛紧盯着太子的表情,不肯漏过一分。 太子眉眼似有欣喜:“若是如此,倒也是一件喜事。” 阿里娅眸光微眨,心里头泛起酸。 几年前,他说只想她做他的太子妃,只想与她生孩子;如今才过去多久,他府里姬妾成群,又即将与其他女子有第一个孩子,未来,他会与除她之外的许多女人有孩子。 唯独她,什么都没有。 第181章 路上 “若良娣生子,便由她养着;若是生女,等孩子满月后,便交给你养,如何?” 阿里娅兀的心凉又心惊,她第一次刻骨感受到他的凉薄。 她无力反抗的凉薄。 她眼中含泪,主动吻在太子唇角:“谢爷疼妾身。” 她又能如何? 她不敢拒绝他的“好”,也承担不起拒绝他的后果。 - 事实证明—— 赫连玉想被罚跪。 赫连玉耷拉着小脸,熟练跪在地毯上,眼巴巴盯着案牍前批阅公文的谢让尘:“师尊,你让我起来,我跟你说个好东西呗?” “跪着说。” “跪着没力气。”赫连玉见他不看自己,干脆利索坐到腿上,可怜兮兮压低声音,“师尊~” 谢让尘不理会,执起一个琉璃杯——赫连玉回来时带回的,通体干净透亮。 赫连玉只好开口:“师尊,我想到了一个好东西!不需要沾墨就能写字,制作工艺不算复杂,还能随身携带,不占地方,不会弄脏衣服。” 谢让尘抬起眼睑看她,赫连玉忙端正跪好,一脸乖巧。 “起来吧。”谢让尘找了个理由让她站起来,“过来说说你的想法。” 赫连玉弯眸,朝他奔过去:“师尊,石墨如今被用来烧火,但它还有其他用处,比如说做成笔!我知道石墨一开始就被做成墨块,后来被取代,但是这次不同!可以将……” 赫连玉眉飞色舞,张扬地解说着她才了解的东西,畅想着未来的便利。 谢让尘安静看着她,在她口干时,递上一杯水,等待她讲完。 “师尊,你说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赫连玉捧着琉璃茶杯,眼含期待望着谢让尘。 “想法不错,可行性很强。”谢让尘只强调了一点,“石墨矿属于矿产,需要户部的审批。” “这个没问题,去围场时,路上我就找父皇说这件事。” 二人聊完这件事,谢让尘让赫连玉出了房间,回她的院子休息。 沉沉夜色起。 [算了一下,已经赚了几十万两银子!厉害!] [不过,银子这东西还是不够花哎!单是建造学塾和孤养院,就花了很多,要努力挣钱呀~] [编不下去了!!!] [写一下明日的食谱安排吧!吃茯艹] 众人:“……” 写半个字什么意思?写着写着睡着了? 彼时,赫连玉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睛睁不开,索性收了笔,合上日记本,翻身躺枕头上睡着了。 沉寂许久的系统蹦出来。 【恭喜宿主获得回归大——】 说到一半,系统默默发完大礼包奖励,下定决心要再勾搭一个宿主,脚踩两只船,它就一定会有用武之地! 它要做最厉害的打工统! 次日清晨。 赫连玉补上了没写完的字。 [苓糕、飞龙汤、酒糟羊肉、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筋、羊肉水晶饺儿、丝鹅粉汤、三鲜汤、绿豆棋子面、椒末羊肉!] 众人一大早看到这份菜单,险些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唯一的念头便是——小混丫头懂得善后,不错! 太子府。 “爷,宫里的御医把过脉了,确是喜脉。” 阿里娅难说心中是喜是忧,只是含着笑说与太子听。 “算得一喜。”太子将阿里娅拽到椅上坐下,同他一起用早膳,“今日的早膳丰富,陪孤一起吃些。” “是。” 西院。 柳栖月抚着小腹,细细感受着一个小生命的孕育,此时她眉眼温柔,但也多了一抹愁绪。 “碧云,你说这孩子是男孩儿好,还是女孩儿好?” 碧云不假思索:“自然是男孩儿好,男孩会护着您,日后您也有个依靠,若是男孩,还是皇长孙,虽说不沾嫡,但沾了一个长,陛下定然会喜欢。” 柳栖月垂眸,手指轻捻裙袍衣角,努力压住涌到喉咙的哀叹。 “是啊,男孩儿更好……” 两日后,京城御道热闹非凡,皇帝的金象辂车、妃嫔皇子们的仪仗,后有大臣武将们的马车,侍卫队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 百姓们闭户避让,不敢在街上胡乱行走,唯恐惊了驾。 路上舟车劳顿,赫连玉累的多吃了一碗米饭。 “累?” 赫连雅惊讶:“昭阳坐的马车吗?” “虽然是马车,但是还是好累!”赫连玉仰头望天,白云浮动,偶有鸟群掠过,“师尊让我背书,好累!好累!” 赫连雅轻笑:“国师也是为了昭阳好。” 赫连玉幽怨地望一眼赫连雅:“你是不是带了男宠出门?” 赫连雅脸色微变,眼神下意识环视左右,见没有外人,才放下心,嗔道:“昭阳,下回可不许在外面说这些,清风只是姐姐的琴师,恰巧模样俊朗些。” 赫连玉百无聊赖啃着糕点:“这样啊……” “当然!”赫连雅心知肚明,但还是义正词严表明她和琴师之间的关系,毕竟她还没有出嫁,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昭阳年纪小,不可以胡说八道哦。” 赫连玉啃着糕点,胡乱点点头,但还是提醒:“此去围场,你有一段孽缘,怎么说呢……反正你谨慎些,在围场玩的男人都杀掉,或者送走,往后不要再续前缘,否则会酿成大祸。” 赫连雅眸中惊愕,她不是不相信赫连玉,而是不相信自己会看上围场里的男人。 自从她知道琴师的美妙后,便尝试了多种类型的漂亮男人。 她发现,她喜欢的是气质温润,有才气,能与她坐而论道,抚琴煮茶,夜里还能放得开的……漂亮少年。 围场的男人,大抵不会是这种类型。 赫连雅想得脸微微发烫,忙将脑海中的想法撇出去。 “昭阳放心,姐姐会注意。” “主子,方才演了一出好戏!”彩云急冲冲回来,见到赫连雅,忙低身行礼,收敛些激动,“彩云见过永乐公主,殿下万福。” “行了,不用拘礼,说说演了什么好戏。”赫连雅性子开朗许多,也愈发敢说敢做。 她知道,她是皇室公主,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她没有谋反之心,私底下作风如何,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容妃与清嫔打起来,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 第182章 到达 “容妃擅长骑术,不愿意坐马车,就找了一匹马骑,陛下见了夸了两句,赐给容妃一些赏赐,清嫔也是武将女儿出身,眼馋容妃的赏赐,学着容妃也去骑马。陛下也赏了些东西。 容妃见被清嫔抢了‘生意’,气得大骂清嫔,还要和清嫔比赛骑马和耍长枪。 二人为了安全,便离大部队远些,只是……容妃与清嫔马上缠斗,都令对方受了伤,陛下派人找容妃与清嫔回去时,二人浑身是血。 陛下当即大发雷霆,把赐给容妃和清嫔的东西全都要了回去。” 彩云说完,赫连玉与赫连雅看向对方,眼中跃跃欲试。 “我想起有个不懂的地方想要请教父皇,我去看看父皇!” “路途遥远,姐姐陪你!” 赫连玉与赫连雅像两只大耗子,悄悄走近皇帝所在的位置。 太监宫女们眨眨眼,果断选择当睁眼瞎。 不甚清晰的声音传出。 “容妃,你再敢教唆清嫔与你胡闹,朕就将你关冷宫待几个月。” “陛下别气,臣妾往后不胡闹了,就算胡闹也不带上清嫔。”容妃强装出柔媚,声音嗲得让人想抠她嗓子眼,“您别气嘛,别气坏了身子呀。” “……你给朕好好说话。” “哦。陛下,臣妾想要回赏赐,臣妾的伤不能白受吧?” “容妃是想再学一遍规矩?” 之后,便没了声音。 赫连玉与赫连雅疑惑对视。 二人为了听墙角,小心翼翼蹲下,挥退了附近的太监宫女。 常海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刚想走近劝说,便见赫连玉使劲儿挥手,不让他过去。 常海内心一急:这下可不好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陛下和容妃这会儿正…… 哎呦! 昭阳公主还是个孩子啊! 常海脑瓜子转得厉害,想赶紧想个办法支开赫连玉和赫连雅,但是越急就越想不到办法…… 赫连玉和赫连雅无聊,要离开时,马车里传出闷哼声,以及咳嗽声。 赫连雅脸蛋通红,慌忙拽着赫连玉跑开。 常海松了一口气。 跑远之后。 赫连雅撒开赫连玉,结结巴巴解释:“父皇在照顾容妃娘娘,没什么可偷听的,偷听不好。” “容妃不是在服侍父皇?”赫连玉看的话本子多,还偷摸看过禁书,那些该懂的不该懂的,她全都懂,“雅姐姐,刚才容妃咳嗽——” “昭阳!”赫连雅脸蛋红如辣椒,唯恐她再说出什么胆大包天的话,“我、我母妃有事唤我,我先走了!” 赫连玉:“……” 撒谎! 赫连玉奔去了谢让尘那边,将看到的听到的,说与谢让尘听。 谢让尘反应倒是不大,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是时候参陛下一本,纠正陛下白日宣淫的毛病了。” 赫连玉小脑袋重重一点:“就是就是!” “还有你。”谢让尘拎着她的后脖颈,拽到跟前,冷清凤眸微垂,“往后不许偷听去听墙角,这种事交给暗卫去做。” 暗卫们:…… 舟车劳顿数日,到达围场。 围场周环千余里,万灵绿翠,茫茫群山,接天连地,俯仰间尽是苍穹绿地。 到达围场,第一件事便是安置入行宫。 围场的行宫比不得京里,但是也不算太小,院中风景复刻明园与江南园林,别致又雅然。 “师尊,这里空荡荡的,我陪你一起住叭~” “不必。”谢让尘稍微停顿后,又改了口,“也可。” 赫连玉仰面弯眸,明媚的笑容展露。 谢让尘补充一句:“正好补习课业,你最近懈怠习武了。” 赫连玉微笑停滞在脸庞,愤愤然揉搓谢让尘衣袍,揉出她的小悲愤。 半个时辰后。 赫连玉咬牙切齿在院子里挥舞鞭子。 不远处,谢让尘悠哉坐在筝前演奏,旁边的映月在煮酒。 渐入黄昏,殿前太监过来邀请:“国师大人,昭阳公主,陛下设了宴,特地派奴才邀请。” 赫连玉停下甩鞭子,满头细汗往谢让尘身边拱:“师尊呐~我要去换衣服啦~” 谢让尘任由她蹭完头上的汗,俏皮跑开,这才起身回屋。 巧了,他也需要换衣服。 映月眼睁睁看着院子冷清下来,吩咐侍女小太监们收拾好院里的筝与桌椅,随后进屋去帮自家主子沐浴更衣。 席上热闹,众人左右逢源,喜悦地说着什么。 女眷处。 “想不到太子当真带公主来了。”女子说完这句,又赶紧掩唇道歉,“啊,现在不能叫公主了,抱歉啊良媛。” 阿里娅冷眼看着做戏的女人,身边是其他女人们若有似无的轻蔑,她心中刺痛,胸口发闷,像是有数千根银针聚作一团,往她心口肉处扎去。 “确实不能再这样叫了,已经过去了。”阿里娅尽力维持着端庄和体面,以这群女子最常用的手段还回去,她捂住胸口,轻咳几声,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和爷说,我这几日偶感风寒,想早些回去休息。” 侍女赶紧去寻太子。 阿里娅又看向最开始同她搭话的女子,柔弱浅笑:“小姐是钱家千金吧?方才见到小姐与钱夫人一同过来,模样又极相似,气质也极佳。” 钱小姐高傲瞥阿里娅一眼,对阿里娅识时务很满意,她的闺中密友是未来太子妃,她替朋友教训小妾,天经地义。 其他女子眼观鼻鼻观心,纷纷退出这场争斗。 她们就算没见过,也听过太子宠爱阿里娅这个亡国公主的传闻;钱家小姐是太子妃的好友不错,但是太子妃嫁进太子府,还真不一定有阿里娅得宠。 恰好,后院这个女子为主的地方,从来由不得女子做主。 不多时,太子赶到,一同过来的,还有来看热闹的楚王。 阿里娅扑进太子怀里,柔弱娇媚,一双含水明眸微眨,苦涩微笑:“爷,妾身突然不大舒服,想回院子早些歇息,还望爷恕妾身失礼,允了妾身。” 太子揽住阿里娅,稳住她的身形,温声道:“既然身子不适,便早些回去歇息,孤命人给你送些膳食,再请个御医给你诊诊脉。若是实在不适,孤去请国师给你瞧瞧。” 体贴入微的话,羡煞一众女子。 尤其是搬出‘国师’二字,众人总算是切实感受到了阿里娅多么受宠。 方才针对阿里娅的钱小姐手脚冰凉,唯恐太子找她算账。 第183章 刺杀 太子不欲多计较,只是隐晦表明阿里娅于他的重要地位后,带着阿里娅离开。 原地,诸位小姐们纷纷揣度钱小姐与未来太子妃该如何自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宠溺美妾,若是太子妃嫁进去,对上阿里娅,难说讨得了好。 太子带着阿里娅去了皇子那边的宴席,偶然路过一处树荫角落,嘹亮的声音使得二人好奇停下,身后的奴婢们不敢有多余的动静。 “师尊!你怎么可以这样!!!“ “又让我喝药!又让我喝药!” “我是药罐子吗?” 赫连玉使劲压低暴躁的声音,抵抗谢让尘投喂的药。 谢让尘冷清的声音仿佛沁了十万分无奈:“是补药。” “我身体非常非常好——咳咳——意外……我身体非常好!不需要补药!” “入了秋,天干物燥,风大尘多,凉暖易变,你身子单薄,必须用些补药。” “我不要!” 一阵寂静后,听不到其他动静。 太子与阿里娅纳闷,正欲离开时,又听到赫连玉的声音。 “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难过啊!你不要不理我嘛~” “师尊~~我喝药还不行嘛~” “师尊师尊,我下次一定不偷偷倒掉你给我熬的药了,真的!” “呵。” “师尊~~” “把你舌头捋直再说话。” 另一边,太子与阿里娅相视一眼,轻悄离开,没有惊动吵闹的二人。 “公主与国师关系真好。”阿里娅眼底艳羡。 太子揽着阿里娅,附和一声:“确实。昭阳值得。” 走到院门处,太子松了手:“你回院子好好休息,孤今夜不去你那里了。” 阿里娅脸色微滞,但无法左右太子的想法,只好善解人意浅笑:“谢爷体谅。” 夜宴开始,篝火与酒香像是一团团大雾,将所有人包裹在其中,欢快地享受着朦胧火光中的酒香菜香,欣赏着翩跹婀娜的舞姿。 赫连玉因喝了补药,饮食上多了些禁忌,便跟在谢让尘身边,以作监督。 “明日围猎正式开始,师尊你会参加吗?” “不必了。” 谢让尘对围猎击杀动物没有多少兴趣,屠戮于他而言是一种残忍,但万事万物都生活在物竞天择的屠戮中。 他已经入局,再难置身事外,唯一能做的便是约束自己。 “好吧,不过师尊有什么想要的动物皮吗?虎皮?鹿皮?狐狸皮?” “没有。”谢让尘执筷夹了一只蒸蟹,骨玉般的手指灵活撬动,数息便肢解了螃蟹,将蟹肉蟹黄规整好,置于盘中,放到赫连玉面前,“蟹寒凉,今夜只准吃半只。” 赫连玉眼巴巴盯着谢让尘盘中的半只蟹:“师尊……” 谢让尘了然,指尖落在自己面前的玉盘边:“想吃?” 赫连玉小脑袋忙点:“嗯嗯!” 谢让尘端起他面前的玉盘,放到她面前,在赫连玉惊喜谢让尘如此好说话时,他又收回了递过去的第一份盘子。 “既然你喜欢这只碟子,今夜便用它吧。” 赫连玉:“……” 师尊怎么学坏了? 他以前脑筋可轴了! 到底是谁带坏了她家师尊! 奉菜宫女们又上新菜,赫连玉心心念念的蟹,只剩下一堆残壳,还被收走。 衣着金桂色衣裳的奉菜宫女低身,上菜时美眸流转,浅笑柔媚挑逗着谢让尘:“大人请用。” 赫连玉:“???” 这是多有勇气,才敢勾引她家师尊? 谢让尘捏着酒杯,余光睨向宫女,寒光乍现:“袖口露出了匕首柄。” 赫连玉恍然,原来是杀手。 等等—— 杀手? 宫女愣了一下,既然被戳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她抽出匕首,暴喝一声:“姊妹们!杀!” 这句话一出,奉菜宫女们十个有九个拿出了匕首,刺向面前的被奉菜之人,或是皇子或是大臣。 赫连玉兴奋拽出腰间的鞭子,与为首的宫女缠斗起来。 谢让尘慵懒坐在原位,悠哉悠哉倒一壶酒,执杯观察赫连玉的动作,想要近他身的杀手们在迈入他三步之内时,全部浑身抽搐倒下。 杀手们不敢轻举妄动,便先刺杀其他好惹之人。 很快,暗卫们赶到,护着皇子大臣们。 场面一度混乱,刀光剑影与哀嚎声交汇,在火光中跃动、间错开来。 草叶上爬着的虫,无聊地听着人类聒噪的声音,抗议般附和:“吱吱——” 两刻钟后。 赫连玉甩着鞭子,缠住刺杀楚王的杀手,将她摔在地上,迅速抓起桌上烫汤盅,猛砸杀手额头,令她彻底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哎呦——” “啊,老夫的腰——” “老天娘啊!我破相了!” “陛下——臣媳妇给臣做的衣裳啊——破了——” 大臣们各个都在哀嚎,分明没有受多大的伤,反而哭得像是死了全家。 皇帝了解这群大臣们的狗脾气。 无非是想要两三日的休沐,少有人爱上早朝,包括他这个皇帝。 但入秋后,杂事极多,还要卯时上朝,他这个皇帝都觉得累。 “行了!太子将今夜受伤大臣统计在册,回京后朕另行慰问。” 大臣们佯装勉强:“谢陛下恩赐——” 空地前的杀手们被侍卫与暗卫们控制住,缚了绳索与铁链,但各个面色不屈,仿佛英勇就义。 “晋王,你与楚王负责拷问幕后之人,秦王带兵检查围场周边有无可疑之人,明日围猎不可耽误。” 皇子们行礼:“儿臣领旨。” 赫连玉望向谢让尘,问道:“师尊,刚才我表现如何?” “不错,刚柔并济,技巧用的也不错,但制敌有些拖沓,过当会激发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谢让尘中肯评价,“日后不可过当挑逗敌人。” 赫连玉完全赞同谢让尘的话,尤其是他夸她的那部分,至于后边的话,她心情好,就勉强听他的话,日后改一改,不过度挑逗对手叭! 皇帝、太子、秦王各自离席,大臣们各司其职,要么跟随皇子办案,要么回去搂自家媳妇,总归没有几个留下的。 半晌后,只余下赫连玉、谢让尘、赫连迟、赫连嵊与陆侯。 “方才多谢小玉儿出手相救。”赫连迟浅笑,“若不是小玉儿出手,四哥怕是会伤了右手。” “二哥也多谢小玉儿。”赫连嵊踹一脚刺杀他的刺客,分外嫌弃,“三流武功,也敢御前行刺?真不知道幕后之人怎敢信任你们。” 第184章 奇怪的味道 赫连玉走到刺客身前,蹲下,戳戳刺客的脸蛋:“是谁让你们来的?” 刺客闭上眼睛,不肯搭理赫连玉,口舌微动。 赫连玉见状,抬手将她下巴卸掉,刺客嘴角溢出鲜血,倏地睁开眼,恶狠狠瞪赫连玉。 赫连玉指尖捻搓刺客的衣裳,理直气壮:“瞪本殿做什么?本殿救了你的命!” 说完这句话,赫连玉仰头看向赫连迟与赫连嵊:“你们快去拷问刺客吧~不过要先拔了她们的牙齿,一定要拔掉,这样她们就不会死掉了~” 刺客们:“毒妇!” 赫连玉起身,高底鞋踩在地上,狠狠剁了两下:“胡说八道!本殿才不是妇!本殿还没长大呢!” 刺客们喉咙哽着一口血,吐不出咽不下,气得胸口发闷发疼。 “回去休息。” 谢让尘揪住赫连玉的后脖颈的衣裳,仿佛扼住了她的命脉。 赫连玉顿时不敢动弹,乖张的模样瞬间蔫巴又乖巧:“好嗷~” 赫连玉与谢让尘离开后,原处只剩下楚王、晋王、陆侯,以及一众刺客侍卫。 “来人,拔了她们的牙!” 赫连迟一声令下,侍卫们便动了手。 楚王看一眼赫连迟:“你倒是会做。” “二皇兄还是好好想想未来如何。”赫连迟俊俏身材挺拔,“这次的刺客,劳烦二皇兄仔细审问。本王累了,先回去就寝。” 楚王:“……” 他身世的秘密,已经不算做秘密。 他们遇到的所有刺客中,一定会有他那位亲娘派来的。 至于这次是不是,他不得而知。 审问刺客这件事,必须落在他手里,他才能安全,才能安稳做他的楚王。 这是父皇默许,也是知晓他身世之人的默许。 此时,他无比庆幸,他们兄弟之间,还不到刀剑相向的地步,他有足够的时间处理他那位……母亲。 薄凉。 残忍。 而事实便是,他的这位亲生母亲,只能——死。 绝无他法。 甚至,他们的意思,是要他亲手处置他这位亲生母亲。 至于他本人的意思——他与那位亲生母亲并无感情,而对方也只是他安稳富贵的挡路石。 思及此,楚王扯唇。 果然,关乎自己时,他永远这般冷漠自私。 第一次是独孤怡君,他犹犹豫豫放弃。 第二次是亲生母亲,他学会了果断。 楚王目光落向陆侯,眸底略带凉意。 陆侯拱手:“王爷,微臣先将这些刺客带去大牢,拔掉牙齿?然后由您审问?” “去吧。”楚王掸衣,矜贵又漫不经心,似与从前不同,“本王先去换身衣服。” “恭送王爷。” 众人各归原位,一夜的风波便落下。 只是,赫连玉……她会主动找风波。 “主子,已经二更天了,您真的不睡吗?” 映月与彩云跟在赫连玉身后,隔一段时间便问一次。 她们实在不明白,自家主子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赫连玉在林子里溜达:“师尊年纪大了,睡得早,我这不是来找个睡得晚的小玩意吗?刚才掐算的林子里好像有小狗,我抱一只回去养,多好!” 映月和彩云沉默,但转念一想又没错。 她家主子今夜抱一只小狗回去,明日起就不会折腾人了! 好事! 大好事! 二人干劲十足,兴冲冲跟在赫连玉身后找狗。 寻了半个时辰,赫连玉终于困得打哈欠,准备放弃。 绕过造景假山,准备往回走,假山里突然传来嗯嗯啊啊惹人脸红的声音。 赫连玉双眼冒光。 禁书本子里的东西,又被她撞到了! 夜晚果然刺激! 映月与彩云虽然没经历过,但俩人也听说过,有时候打扫房间,还能翻出自家主子藏在床底下的禁书,好奇翻看两眼,也就什么都懂了。 二人脸红,想拉赫连玉离开,正伸手时,赫连玉悄着步子上前。 映月:“!!!” 又干这种事! 万一明日捅到陛下、国师面前,主子不得受罚? 怎么就不长记性! 彩云:“!!!” 看不得啊! 会长针眼!!! 俩人对视一眼,一人捂住赫连玉的嘴,一人拽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往回扯,边扯边在心里默道:主子见谅,主子见谅…… 假山后面,突然传来两句荤话。 “小母狗真乖!” “上边这张小嘴还真是不老实!” “羞什么!成亲半载还在抖!” 映月脸爆红:“!!!” 彩云脸绯红:“!!!” 赫连玉眼冒绿光,原来她算的没错! 不过嘛,此狗非彼狗! 成年人的情趣~ 哇哦~ “今日你看了赵家公子三次,又看了太子两次,楚王两次,秦王六次,晋王一次,说!你是不是想跟这些野男人跑?” 眼见对话越来越放肆,赫连玉激动地想抱住旁边大树,听完再离开,奈何映月与彩云不肯,硬生生将她拖拽出林子。 最后一句,赫连玉隐约听到—— “世家可比皇室尊贵,世家千秋万代,那皇室更迭不过几百载!” 赫连玉眨眨眼,来活儿了! 下一个开刀对象—— 大门阀世家! 赫连玉脑瓜子灵活转动,被映月与彩云送回院子后,还是睡不着,干脆偷摸溜进谢让尘的房间。 初入房间,她便嗅到一股不算浓烈的香味,清清凉凉的味道,像是冰块融化到草木经脉的清香,挺好闻的。 但其中似乎夹杂着几分海腥气,混着茉莉花香,有一种奇怪的浓稠黏腻感。 她蹑手蹑脚溜达,没找到点燃的香,也没有找到香灰残渣,索性先放过。 她习惯性探进帏帐,发现他身上的里衣与里裤似有颜色差异,好像并不配套。 不过,她仔细一想,又觉得她家师尊那么讲究的人,怎么会穿不配套的衣服,便将衣服之事抛之脑后,往他身边拱去。 待她呼吸渐渐平稳,一双凤眸陡然睁开。 谢让尘起身轻叹一息,与她错开距离,取来一只枕头,轻轻隔在二人之间。 于情于理,她得改了这毛病。 夜静悄悄流逝,转眼换来天明。 赫连玉心里装着事,天不亮便醒了。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抱着一只枕头,眼前的师尊板板正正像个死人似的,躺得格外端庄。 赫连玉:“……” 习惯了。 万一哪天他这么死了,她恐怕都不知道! 赫连玉扔开枕头,双手双脚熟练地往他身上放。 还未放好,便被一只大手挡住,将她撕了下来。 赫连玉:“……” 觉轻又失眠的师尊啊! 真容易醒! “昨夜去做了什么?” 清晨第一句话,便是质问。 赫连玉无辜瞪着谢让尘:“没做什么呀,师尊你是不是想罚我,需要找一个看我不顺眼的借口?” 谢让尘沉默半晌,沉眸冷睨着赫连玉,质问语气更浓烈。 “你身上有男女欢好的味道。” 赫连玉更加无辜:“师尊,男女欢好是什么?我没有见过呀!师尊是不是知道?师尊见过吗?” 谢让尘再次沉默。 他……没见过。 但他好歹是个男人,那东西什么味道,他能不清楚? 更何况,她身上是其他男人的味道。 臭! 难闻! “没有。”谢让尘冷静吐出这两个字,又吐出拈着一股强硬的话,“往后进院先沐浴。” 赫连玉:“……” 至于这么嫌弃吗! 搞得她像是去猪圈玩了一圈。 第185章 没看清她模样 “知道了!” 赫连玉幽怨应下,还没有多说什么,就被拎到了浴房。 “洗干净再出来。” 谢让尘淡飘飘的声音,似是十分介意。 赫连玉边拽外袍边点头,映月与彩云准备了清淡类型的香薰,在浴房内外各燃上许多,以确保将自家主子腌入味,免得又被国师嫌弃。 二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国师如此强硬的一面,往常还敢为了自家主子辩解一两句,今日是一句都不敢。 赫连玉泡在汤池中,懒洋洋玩弄池中花瓣,低声呢喃:“师尊到底是怎么了?奇奇怪怪……” 书房中,一道身影端坐案前,眼角飞入一抹凉意,眼底盛着羞恼。 手上执一支毛笔,在洁白宣纸上划拉着什么。 等他回过神,只见纸上写着—— 赫连玉。 看清这三个字后,洁白宣纸倏地撒上一大团墨渍,无论是谁,都看不清这黑乎乎墨渍下,究竟写过什么。 或许是……烦心事? 良久。 久到谢让尘怀疑他那会上房揭瓦的小家伙已经离开时,书房门传递过来极有规矩的敲门声。 规矩? 谢让尘垂眸,手中笔杆应声碎裂。 眸底颜色诡谲。 她不需要规矩。 她也不能守那些规矩。 十年。 这十年,她该肆意生长。 最好,肆意到敢……以下犯上。 门外。 赫连玉蹲地上,手腕子敲得好累。 她苦着脸,仰头瞧紧闭的门。 心底哀嚎——师尊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下次再过来,她一定先沐浴! 唉! 师尊真是难伺候! 赫连玉边敲门,边坐在地上,思忖起该如何解决大世家的问题。 按道理来讲,科举制已经遏制了大世家垄断知识与朝堂的通道,但力度还是不够,她得再想想。 “吱嘎——” 细微的开门声在赫连玉耳中放大,她顺势抬起头。 谢让尘没见到人,则缓缓低头。 入目便是一双圆润乖巧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白净的小脸挂着讨好的软笑。 这一瞬,他仿佛见到了那只会在他书案上踩脚印的小兔子。 “起来。地上凉。” 赫连玉边起身,边琢磨这句话,抽空观察谢让尘的脸色,猜测他应该是消气了。 “师尊~你渴不渴?我给你倒茶呀!” “不必。”谢让尘揪住想跑的赫连玉,“去换骑装,今日有围猎,莫耽搁了。” “嗯~”赫连玉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夸,“师尊好好嗷~” 闻言,谢让尘语气柔和下来:“清晨之事,是我语气重了,抱歉。” 映月彩云:“???” 道歉了? 这就道歉了? 这么简单吗? 赫连玉熟练拍拍谢让尘的侧腰——她最方便碰到的地方。 “放心吧,男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我不会介意的!” 谢让尘:“……” 又胡说八道! 刚道完歉,又想罚她了。 谢让尘尽力控制住自己,绕过她,回了房间——换衣服。 赫连玉嗯哼一声,也奔回自己房间,找了绛红色骑装,握着金光闪闪的弓箭,雄赳赳踏出来。 须臾。 一身红衣,手执玉扇的长身少年推门而出。 “哇哦~~~” “师尊好漂亮呀~~~” 谢让尘:“……” 倒也不必如此捧场。 他从来都是这一张脸,换身衣服也不会更好看。 不过,谢让尘抚过赫连玉后背,温声和气:“走吧!” 草色苍茫的围场,时不时掠过鸟影,人影交接,走动间或是翩跹或是矫健。 “啊~是自由的味道~” 众人:“……” 谢让尘指尖微翘,头皮发麻,一言不发摁住赫连玉,将她往皇帝身边带去。 那边有他们的座位。 “师尊,我给你作诗一首吧!” “……先坐下。” “好嗷~” “噗嗤——” 这声略带嘲讽的笑声一出,赫连玉立马警觉。 谢让尘也循着笑声望去。 他尚且没有打击嘲笑,外人又何来嘲笑的立场? 只见,一个衣着红衣的姑娘,正笑得张扬,见谢让尘望过来,她抬手轻轻挥舞,大胆热烈:“你就是大夏的国师吧!我是蒙兀室韦部族的公主,我叫萨仁,你也可以叫我月亮,我喜欢你,你愿意娶我,做蒙兀室韦部族未来的王吗?” “不愿意。”谢让尘手搭在赫连玉肩膀,寒声,“萨仁公主因何发笑?” 赫连玉小脑袋猛点,委屈巴巴往谢让尘袍子里躲,闷声闷气:“师尊要为我做主啊。” 萨仁公主双手环胸,目光落在赫连玉身上:“听说昭阳公主不喜读书,没想到还会作诗,觉得惊奇罢了。” 说完,萨仁公主的目光又落在谢让尘身上,仍坚持邀请:“国师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我们蒙兀室韦部族的公主身份不低,模样也比中原女子更漂亮,更有力量。” 赫连玉稚嫩的嗓音吼:“不考虑!” “昭阳公主可没办法代国师做主。”萨仁公主勾起明媚笑容,“我们蒙兀室韦部落尚且没有徒弟为师父做主的,你们礼仪之邦的中原怕是更没有!” “那如果是师尊允许我替师尊做主,那这算是听话,还是忤逆?”赫连玉牙尖嘴利反问。 萨仁公主嘴唇嚅动,说不出话,神色纠结,最终将求助的目光放到谢让尘身上。 谢让尘无视萨仁公主投递的视线,看向赫连玉:“走吧,莫耽搁时间了。” “好~”赫连玉转身时,看一眼萨仁公主,仰头问谢让尘,“师尊,萨仁公主是不是长得很好看?红艳艳的衣裳,和师尊好般配呢。” 谢让尘沉吟,又道:“没看清萨仁公主模样。” 赫连玉满意了,又恢复乖巧模样,“师尊可真是粗心,走吧,不要让父皇久等,一会儿围猎,我给师尊打几只小狐狸,今年冬日做成狐毛大氅。” 二人到位置坐下。 秦王走了过来,眼馋地盯着赫连玉的弓箭:“这把弓箭好看,是兵器所造的吗?” “不是哦,是从师尊的演武场兵器房拿的。”赫连玉掂掂手里的弓箭,递与秦王,“漂亮吧!手感也超好!” 秦王边掂量,边询问,劲头儿十足:“这把弓箭有名字吗?” “师尊,这把弓有名字吗?”赫连玉也不清楚,转头问谢让尘。 “龙舌弓。” “龙舌弓?!” 第186章 兔子的用处 “龙舌弓据说是用虎骨为弓身、龙筋作弦,乃是传说中的神弓,这把弓装饰华丽,饰纹精致,看上去不似……” 秦王疑惑地摩挲弓上的精致金纹。 赫连玉对武器了解并不算多,也从未听过龙舌弓,但是……用虎骨、龙筋做成…… 她余光瞥向谢让尘,怀疑这把弓当真是用虎骨龙筋做成,毕竟这些材料,对他而言,并不费力。 只是,龙筋? 赫连玉后背发凉,他总不能真去抽龙筋吧? 他不是有一部分真龙血脉吗? 嘶…… 谢让尘道:“恰巧这个名字,并非传言中那把。” “原来如此。”秦王将弓递还赫连玉,笑言,“待会儿可要看看小玉儿如何大杀四方,见识见识小将军的神威。” “那你可得好好看!哼!” “呦,正好也让本王瞧瞧小玉儿的厉害。” 赫连迟一身暗纹劲装,将宽肩窄腰展现的淋漓尽致,不似平日里的温润书生气,反而更加意气昂扬。 “四弟今日倒是活泼,看着更顺眼。”秦王含笑冲他挑眉,“难得。” 赫连迟扯唇斜睨他一眼,懒得理会。 各自归座,皇帝在高位说几句鼓舞之言,热血沸腾。 赫连玉挪到谢让尘身边,悄声询问:“师尊,这把龙舌弓的材质到底是什么?” “虎骨、龙筋、玄铁、龙凤精血。” 赫连玉尾椎发寒,仰头看他,入目是凉薄如凉琉璃的凤眸,他微垂眼睑,细碎金光落在他的羽睫,圣洁庄严又肃穆,更入骨的是如水的淡漠。 “可……” 谢让尘收回视线,声音低且轻:“鲤鱼跃龙门、蛟龙变化,都是做弓的原材。” 赫连玉拽紧他的红衣,垂眸眼睑,“师尊,当初我——” “玉儿,去喝杯水,一会儿该去围猎了。” 赫连玉捻捻他的衣袍,撒开了手。 她想问,最开始,他将她带回去,是什么目的? 兔肉羹?兔毛围脖? 还是什么能吃的、能用的小物件? 亦或者,就是个解闷儿的小宠物? 很明显,他在回避。 皇帝说完,便有面色肃穆的锦衣卫们牵来骏马,身着劲装的皇子公主以及大臣公子们翻身上马。 赫连玉陡然间兴致回落,小脸不高兴起来。 谢让尘扶她上马,赫连玉刚坐好,小脚一踹,便将他手掌踹开。 “呵。抱歉啊师尊,我腿脚不好。” 谢让尘面不改色:“嗯,坐好,别受伤。” 没关系,被踢习惯了。 天底下哪有不踢人的兔子? “小玉儿这身衣裳利索!有精神!”赫连肃一身骑装,身上有明黄色配饰,威武强壮,但脸上的笑爽朗,“今日打算射杀几只?” “那可就看运气了。不过……”赫连玉巧笑着,语调转了个弯,傲娇昂扬,“至少十只!” “不错!有志气!”赫连肃抚掌,“好!若小玉儿能射杀十只,朕回头赏你一件珍珠衫。” “一言为定!” 赫连玉余光瞥一眼冷落在一旁的谢让尘:“师尊还是躲远些,别伤了您柔弱的身子。” 谢让尘扯唇,退开几步,用一条丝绸帕子细细擦净手指。 似是十分包容。 几人身后,皇子们骑着马缓慢溜达。 “国师又惹小玉儿了?瞧着怪委屈的。”楚王懒洋洋调笑,但话里话外和面上的表情,可不见一丝同情。 “小玉儿脾气大着呢,可受不得一点委屈。”晋王悬笑,“莫非又要压着小玉儿读书?” “或许!小玉儿今夜怕不是要挑灯夜读?” “哈哈……” “不如我们兄弟几个也比一比?”秦王精力充沛,蛮牛似的,“我等也出个彩头?” “好!”楚王最乐呵参与这些事,“本王出一把流月琴!” “是你宝贝的不得了的流月琴?”太子明显起了兴趣。 “对!你们出什么?” “本王出溢彩筝。”晋王懒散勾唇,目光流连在苍色之间。 “倒是巧了,溢彩筝正好与流月琴出自一派。”太子说道,“孤有一卷金丝楠木书,便用此做彩头吧。” “本王出青龙刀!” 彩头定下,围猎的大队伍便奔了出去。 辽阔的围场内,号角声声,马蹄踏碎寂静。 赫连玉身着骑装,驰骋在猎场草地,骏马如风驰电掣。 兀的,一只梅花鹿掠过林间。 赫连玉勾笑轻哼,敏捷抬起手中龙舌弓,箭矢搭弦,动作利索帅气。 弓箭脱弦而出,凶猛如破云长龙。 林中鸟儿忽散,此起彼伏逃离。 侍卫们疾驰过去,不多时,便抬出一头瘸了腿无法动弹的梅花鹿。 身后的公子们下意识互相对视,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面露担忧。 无他,仅是因为——第一头猎物非皇帝所射杀。 低声窃语在人群后方铺陈。 “昭阳公主好歹是国师亲自教的,怎么就不懂一点人情世故?打了陛下的脸,这不是找罪受吗?” “昭阳公主不懂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陛下应该不太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前方,皇帝抚掌大笑。 “不错!” “不错!” “朕的昭阳英勇有铮骨!敏锐又敏捷!实乃英杰!” 赫连玉翘起下巴,金光披洒在她身上、脸上,如同黎明过后的璀璨朝阳:“那是!父皇有眼光!” 众人面面相觑,再一次领悟到陛下对昭阳公主的宠溺程度。 赫连玉耳尖微动,余光瞥向正南方向,一道光影掠过,她驾马奔出去。 亲卫队立即踏马追上。 奔腾的队伍掀起滚滚尘埃,和光同尘的场景,令人豪情万丈。 虎啸声起,浩大的队伍渐分几队,围猎正式开始! 阵地的女眷们正在玩投壶、骑马击球,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报——” 来报的小卒传来第一个好消息。 “陛下射杀了一只什么野物?”针对过赫连玉的钱小姐忙问。 “回姑娘,今日第一只猎物并非陛下所射杀。” “莫非是太子殿下?” “我觉得是秦王,秦王武功盖世,第一只猎物不是陛下就是秦王!” “秦王的可能性倒是大。” “别猜了,让这侍卫将话说清楚不就罢了?”心直口快的阿里娅翻了一个白眼,“我还猜是昭阳公主呢!” 众千金嘲笑。 “想不到良媛对昭阳公主有如此大的期待,不免让人想起你们姑嫂之情。” “嘘,可别这样说,良媛是妾,可不是昭阳公主的正经嫂子。” “也是,良媛想认,昭阳公主怕是不肯呢!” 第187章 兔子的来历 “昭阳公主认不认,与你们有何关系?” 阿里娅把玩着手里的箭矢,对嘲讽她的人回以嘲讽。 “怎么,你们能替昭阳公主做主?国师在另一处营帐休息,不如我带你们去讨个说法,让你们顶替国师,教导昭阳公主?” 阿里娅阴阳怪气发一阵火,倒是震慑住了想要踩她一脚的千金小姐们。 “好了,别忘了正事。”一位绿裙小姐和气制止这场吵架,和善问侍卫,“到底是谁射中了第一只猎物?” 侍卫脸色尴尬:“回诸位主子、小姐,是……昭阳公主!” 众人沉默,唯有阿里娅畅快一笑。 “这倒是让我说中了。” 围猎场内,有活物的地方,就是一处猎场。 “快!” “四弟还未猎到一只,今日怕是要输!” “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 “可不!三弟可得相信四弟,他可宝贝他那把溢彩筝了!兴许四弟能猎到一头猛兽!” 四人驾马奔去,侍卫们追在身后,奔腾肆意,独属他们的潇洒意气。 赫连迟驾马追上赫连玉的队伍,绕过追随的侍卫,见侍卫们扛着的猎物们,微挑眉头。 他与赫连玉并行,开口夸赞:“看来小玉儿收获不少。” “那当然!”赫连玉傲娇扬头,乌黑发丝衬她眉目精致,金光细细描摹她的侧脸,描绘出她的生机意气与骄傲,“我可是文武双全!当我每日卯时习武是白习的吗?” 赫连迟哑笑:“你辰时才睡醒,哪里就卯时习武了?” 赫连玉腰背挺直,嘴硬反驳:“四哥又不住在国师府,当然不知道我的辛苦!我每日卯时习武,夜里子时还要头悬梁读书,我可累可辛苦了!” 赫连迟不做反驳,全京城谁不知道昭阳公主的嘴最不可信? 民间有句话就是说她的——昭阳公主的钱,救灾救民救天下;昭阳公主的嘴,骗人骗鬼骗陛下。 “行,辛苦小玉儿了,怪不得能射猎数量如此之多。” 赫连迟顺着她的话夸赞。 赫连玉高兴了,眉梢轻快,正要与他闲聊两句,余光掠过一道仓促影子,她迅速抬弓。 箭矢破空而出。 带过一道金光。 赫连迟看她脸庞,恍惚间,似有父皇意气凌厉的影子,又有国师淡漠冷静的沉稳,还有三分独属于她的稚气。 他心底升起一抹怪异。 他想,若她是男儿身,见她第一面时,他就不会让她……活着。 赫连玉嘴角勾起桀然的笑容,她偏过头,高扬马尾发,黝黑的眼睛晶亮清澈如泉:“四哥,不如我分你几只,也免得你被人笑话?” 赫连迟笑着抬起弓,懒洋洋瞥向右侧,眸光倏地锐利,一支箭兀的射出。 “不劳小玉儿费心,四哥还是能射到一两只小玩意儿的。” 侍卫们抬出一头硕大的野猪。 赫连玉挑眉吹口哨:“四哥运气真好。” 赫连迟刚爬到眉梢的笑意陡然停滞,险些脸黑:“哪里学的地痞流氓行径?不怕父皇与国师揍你?” “不怕啊~”赫连玉挑衅般又吹了一段口哨,甚至吹出了节奏,“我这是陶冶情操,四哥能听出来吧?这可是二泉映月的调子。” 赫连迟:“……” 见他不说话,赫连玉拽着缰绳,驾马向前,回过头冲赫连迟大声道,“四哥!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赫连玉绝尘而去,留下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围场的一头肆意追逐猎杀,围场的另一头平静对决厮杀。 “半年了,你还要陪她玩多久?” 男人脸上覆着黑面金纹面具,嗓音暗哑难听,执棋的手指如玉,纤长、骨节分明,宛如最精细的艺术品。 谢让尘着红衣,眉眼冷清,执棋落在棋盘上:“不关你事。” “不关我事?哈哈……”男人冷嗤,眼底的不屑凝成实质,“我是你亲弟弟,怎么就不关我事?你该尽快杀了她。” 谢让尘抬眸,眼中困惑:“她惹你了?” 男人险些被口水呛到,面具下一双眼睛沁满了错愕:“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身上有龙、凤、九尾狐的血脉,为何要与一只……一只小蠢东西纠缠?你是喜欢她掉毛,还是喜欢她剔你尾巴的毛做成围脖?还是喜欢她吃了几百瓶灵丹,化形的时候留俩兔耳朵?就那么一只小蠢东西,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谢让尘落子,淡定驳回男人的话:“她灵智未全开,这些都正常。你灵智未开的时候,落入人间,被人卖去了酒楼做菜。相比之下,她能保命,已经比你强千倍百倍。” “……” 男人沉默。 良久,他又不甘心开口。 “哥,你为什么不找个已经开了灵智的?” “你真想知道?” “当然!我当然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盯上一只蠢兔子!” “她……”谢让尘掀起眼睑,眼底压着一层诡谲的风云,“她现在的一切,都是我拜我所赐。” “当然是拜你所赐!不是你养的她吗?”男人翻了个白眼,手指轻扣棋盘,“你能不能别说恶心话?你说点有用的。” “……” “喂,你说啊。不是你要说吗?” 谢让尘扯唇,在棋盘落下一白子,黑子瞬间没了气,整盘棋胜负已见。 “还记得青丘山第一颗蛋吗?” “第一颗蛋?”男人轻嗤一声,“我又不是没听说过,天地混沌之初,青丘山第一颗蛋吸收天地间所有阴邪之气,化形之时没有本体,却能随心幻化世间一切。那颗蛋因为太过肆意妄为,被联合镇压,如今还被封印在混沌树里。” 谢让尘与男人对视,缓声:“已经不在了。” “怎么可能!要是那颗蛋逃出来,这天下早就大乱……等等!”男人猛地起身,双臂撑在桌上,诘问,“你不会要告诉我,那蠢东西就是那颗蛋?” “有问题?” “……有大问题好不好!”男人恨不得掰开谢让尘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原本我以为你重口味,喜欢刚化形的小蠢东西,结果你确实口味不轻,你他妈喜欢天地初生的老祖宗!还是个阴邪老祖宗!你还大逆不道,让人家当小屁孩,让人家叫你师尊!你真是——不怕死啊!” 男人骂了一通,又不过瘾,继续大骂。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该把你埋在哪里!” 谢让尘沉吟:“不可学、不可事而在天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 “你别瞎拽词,我听不懂。你拽的谁的?什么意思?” 谢让尘哽了一口气,解释道:“荀子。性与情是天生的,不可干涉,也不应该干涉。但后天的选择、思考、学习、行事等,应该由本身承担或外界干预。本性恶,也能向善。” “我听不懂!” 男人不乐意听谢让尘长篇大论,他拽下脸上的黑金面具,露出一张与谢让尘有七分像的面庞,非常暴躁拍桌。 “你应该把她送回去!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变态的东西!装得人模人样,实际上干的全是禽兽事!人家老祖宗的清誉全让你给毁了!你还真不怕惹出大乱子!你不是最会替大局考虑吗?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 谢让尘敛眸:“你不懂。” “我当然不懂!我再变态,我也不可能亵渎老祖宗!” 第188章 白朝 谢让尘眉心微蹙:“说话注意些,什么叫亵渎?” “你不是博闻广识吗?需要我替你解释什么叫亵渎?”男人气得眼尾绯红,“你到底什么意思?嫌自己命大,想把自己玩死?” 谢让尘嘴角抽搐,垂目落在死气沉沉的棋盘上,缓声低语:“你不清楚事情原委。” “我当然不清楚!不如你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委,让你干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你大逆不道!你胡作非为!你为非作歹!你简直丧尽天良!我要告发——” “你有完没完?” 谢让尘冷睨男人,声音淬了冰的极寒。 “你该离开了。” “离开?”男人忍不住站起来,急得险些一蹦三尺高,崩溃问,“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你知道你这是人类说的作死行为吗?你是不是想被挫骨扬灰?” 谢让尘敛眉。 聒噪。 聒噪极了。 “我决定了!我要跟在你身边,我要监督你!你不准亵渎老祖宗一丁点!不许僭越!” 谢让尘气笑,收敛的强大威压瞬间张扬,将男人逼得头冒细汗,双腿颤抖。 “想留下?” 男人费力张口,吐不出一个字。 “说话。” 男人怒目,再次费力张口,仍然吐不出一个字。 谢让尘手指轻扣棋桌,手指有节奏撬动:“既然不说,那便滚吧。” 男人:“???” 死禽兽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啊! - 天色愈晚,众人满载而归。 营帐前已升起篝火。 赫连玉身旁围了不少人,都是上前来恭维的各家小姐和被推出来年纪相仿的孩子。 “公主殿下当真是女中豪杰!当仁不让的巾帼英雄!” “是啊,瞧这头白睛猛虎,竟然是公主打来的,多少男人到死都没有公主一次狩猎辉煌,实在是令那些自诩厉害的臭男人自行惭愧!” “就是!听闻公主文武双全,既要辛苦读书,又要勤练武功,忙得脚不沾地,我等实在是心疼又敬佩。” “对啊对啊……” 赫连玉:“……” 好会拍马屁。 虽然说的都是假的,但是她爱听~ 赫连玉弯眸听着‘不属于自己’的夸赞,“低调低调,本殿也只是有天赋又勤奋罢了。” 一群人围在一起,吹得人高兴,被吹的人高兴,旁人也只得无奈笑笑。 人群之外,谢让尘执酒杯浅酌,等待人群渐渐散去。 人群散开,赫连玉走到谢让尘跟前,闻到了他身边不同寻常的气息。 “师尊,你是不是很介意我踹你呀?”赫连玉没想真和他吵,见他‘伤心’,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师尊,我就是不高兴,虽然一开始我也希望你不高兴,但是你真的不高兴了,我也没那么高兴。” 谢让尘将酒杯放到桌上,掀眸露出一双冷清凤眸:“并非不悦。” “哦。”赫连玉果断相信他的话,然后将定下的‘哄师尊’任务抛之脑后,“那我去找三哥啦~三哥赢了太子哥哥他们的彩头,这会儿正被灌酒呢!” 赫连玉背影欢快离开,夜色也在她背影的映衬下,越发清晰。 围猎第一日在皇帝的夸奖与赏赐下,圆满结束。 赫连玉跟在谢让尘身边,回院子路上,她还是忍不住问:“师尊,我直觉你有事瞒我——嘶……” 话音未落,赫连玉便见到那张与谢让尘七分像的脸,比谢让尘还要冷,比谢让尘还要硬,最重要的是脸色极臭! 赫连玉噌地窜到谢让尘身后,满眼不待见。 想当初,便是眼前的臭男人偷走她,还差点拔了她的毛,做成兔肉羹。 坏东西! “师尊,他怎么来了?”赫连玉黑眸眨动,又赶紧补上一句,“师尊,他是凭空出现的陌生人,怕不是刺客吧!” 映月与彩云瞬间警惕:“你是何人!” “不是刺客。”男人理直气壮,“我是国师大人失散多年的哥——” 谢让尘锐眸射过去,男人瞬间改口。 “失散多年的弟——” “朋友。”谢让尘扯唇,丝毫没留情面,“幼时的玩伴,十年未见。你姓甚名谁?” 映月:“???” 彩云:“???” 哪有长这么像的朋友?不会有什么伦理关系吧? “白朝。”白朝扯唇,冷硬的脸庞略崩神色,“国师大人贵人多忘事,理解。” 映月与彩云能察觉到不对,但不知道哪里不对,此时隐隐关心自家主子。 “国师大人,我娘说让我以后跟着你做事,直到你死掉。” 谢让尘:“……” 狗皮膏药。 回了院子,赫连玉刚要跑,就被白朝拽住,拉到主屋。 三人坐在桌前,气氛一时凝滞。 白朝细细端详赫连玉,又盯着谢让尘,东瞧西望,让人摸不着头脑。 赫连玉脸色僵硬:“您是有什么问题吗?” 白朝是纯粹的九尾狐血统,与谢让尘是一母同胞,但非一个父亲。 白朝的父亲是上一任主神,百年前白朝接任。 至于谢让尘的身份,说起来十分复杂,他母亲是九尾神狐,父亲是龙凤所生,所以他身上拥有三种血脉传承。 单说血脉的纯粹,谢让尘不如白朝;但论实力,白朝又比不上谢让尘。 两兄弟平时关系不冷不热。 一个高高在上,清冷神尊;一个中二暴躁,疯批主神。 赫连玉想起被俩人支配的日子。 谢让尘让她练功,白朝让她爬树摘果子;谢让尘让她背书,白朝让她跟饕餮打架;谢让尘让她努力化形,白朝总想让她跳锅里成为一道菜。 回忆涌上心头,赫连玉越发不待见白朝。 “你想回去吗?” 白朝盯着赫连玉,仿佛她要说一个‘不’字,就能立马削死她。 “暂、暂时还不想。”赫连玉捻着手指,小心翼翼往谢让尘身边挪,“我想陪师尊渡完劫再回去。” “他哪里有狗屁的劫要渡!”白朝气得肝疼,“他分明是算计——” “白朝。” 白朝瞪谢让尘一眼,噤了声,冷哼一声。 赫连玉自然是听到了,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为了渡劫而来,可是有什么关系?他说是,她也说是,至于真相,重要吗? “师尊,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啊?”赫连玉黑眸里尽是困惑,澄澈干净,“师尊不是为了渡劫吗?如果不是,那师尊又是为了什么?” “他那是为了——” 谢让尘抬眸,终于忍不住,动用术法将白朝的嘴封上。 第189章 相反 谢让尘只有两个词想送给白朝:莽撞、愚蠢。 “师尊,他要说什么呀?师尊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赫连玉明知故问,但脸上眼中尽是疑问。 “找一样东西。”谢让尘沉静的目光落在白朝身上,冷淡又挑剔,“他弄丢了司氏镜,被镇压在他那些小世界的魔头魂魄有逃脱的迹象。” 白朝噌地跳起来,盯着他这张脸做出不稳重的动作,实在是……违和。 “你——你怎么知道?” 赫连玉怀疑的目光落在谢让尘身上,基于他老谋深算的性格,她怀疑是他做的,但是又想不出他的动机。 白朝怀疑的目光,也落在谢让尘身上,想法与赫连玉不谋而合。 谢让尘眼角抽搐:“不是我。” 他证明清白的话语过于苍白,二人并不相信。 谢让尘微叹一口气:“是红鸾。你上次偷了他的酒,他一气之下,给你和一个魔头批了相配的命格。发现解不开了。” 白朝:“!!!” 淦! 天地初生时的魔头都是女人。 但是! 那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老祖宗啊! 是出现在神书上的老祖宗! 比赫连玉还要疯! “你、你开什么玩笑!”白朝将信将疑,期待并非真事,“我怎么可能那么倒霉!” 谢让尘睨着白朝,并未再开口。 赫连玉幸灾乐祸,无声笑得合不拢嘴。 白朝战战兢兢,突然那灵光一闪:“你不会也是因为命……” “不是。”谢让尘眼睫下垂,挡住眼底的晦暗,“我与你正相反。” 他曾好奇,与红鸾学过命理之术,没想到,他将自己坑了进去。 他第一次写的命格就是与赫连玉。 但却是死劫,一死一生。 红鸾解不开,劝他放宽心,混沌树压着她,他不会出事。 但是他写得太霸道,她竟然硬生生从混沌树里蹦了出来。 第一次见面,她幻化做会跑的大树,追着他跑遍青丘山,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他试图杀死她——他重伤,她困得睡着。 第二次见面,她幻化做饕餮,追着他啃遍青丘山,所过之处,荒芜一片。 他再次试图杀死他——他轻伤,她困得睡着。 第三次见面,他查阅上古禁书,封锁了她的灵智,设法让她化形成无害的兔子。 他查阅古书,知道不能杀死她。 于是,他便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教导她弃恶从善。 但命格太强,他时不时涌出想杀死她的念头。 但他清楚的知道,她不能死。 否则混沌树会枯萎,届时,又是一场浩劫。 他设下许多局,都是为了解开当年做的孽。 可是,渐渐的,他有了更多的渴求。 白朝目光复杂,在赫连玉与谢让尘身上打了个转。 “你厉害。” 没想到,这种狗血戏码竟然会在看似修了无情道的谢让尘身上上演。 白朝想看热闹的心态达到了顶峰——如果他没有被红鸾强硬配姻缘的话! 赫连玉捧着下巴,乐津津在一旁看戏:“师尊你们好惨哦~不过师尊说的相反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谢让尘并没有坦言的意思。 他不觉得这件事光彩。 由于他的失误,才导致了这场不知什么时候收场的冤孽。 白朝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身为主神,他必须去小世界镇压蠢蠢欲动的女魔头,至于姻缘,一切自有定数。 围猎第二日,赫连玉便对围猎失去了兴趣。 她更想跟在谢让尘身边,挖出他藏在身后的秘密。 “师尊,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正相反?” “师尊,你就说吧说吧,我又乖又可靠,绝对会替你保密!” “师尊到底跟谁呀?” 赫连玉挖了半天,也没能从他嘴里挖出一个字。 入了夜,赫连玉仍然不消停。 她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在他床前,开始叨叨。 “命格相反,那么就不是姻缘相配,而是生死仇杀!”赫连玉掰着手指头数,“首先,先排除我,因为我和师尊年龄差好多好多,师尊可老了!而且如果是我,师尊早就一根手指头碾死我了。” 谢让尘:“……” 她才是老的那个! 而且,十根手指头也碾不死她。 “然后排除司命,她和红鸾是一对,也没有师尊厉害,生死命格的话,红鸾绝对不会答应,他拼了命也要解开。” “然后排除月娥,她和金乌是一对,而且和师尊没有多少交集,关系太寡淡,看着不像。” “然后排除……” 赫连玉用排除法排除的起劲,说了大半夜,谢让尘没有做一句回应。 “师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 “师尊,你到底哪里惹了哪位神女呀?”赫连玉又大胆猜测,“或者男……” “没有。”谢让尘如水的眸光沁着一抹凉,为了方便听赫连玉叨叨,他干脆在床上打坐,如今睁眼,有几分佛像的慈悲与无情,“那些话是唬白朝,让他离开用的,我并未与人有过纠缠。” “……所以,师尊你让我说了大半夜的无稽之谈?!” 赫连玉从小凳子上弹跳起来,硬邦邦的小拳头砸向谢让尘的肩头。 砸了一下又一下。 不重。 但也不停。 “大骗子!大骗子!” “你就会骗我!” “你真是讨厌!” 赫连玉转身跑了出去,瞧着气呼呼的。 谢让尘敛了敛衣袍,纤长手指迅速掐算。 而后,他阖眸轻叹。 已经跑出去的赫连玉并没有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她有预感,师尊的话半真半假。 只是,她判断不出究竟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数十日的围猎结束,再回京时已经进入了十月份。 赫连玉本想继续打探自家师尊的虚实,奈何昭阳郡事务繁忙,各种进步技术以及皇帝特派学习的官员时不时请教,她得空时间太少太少。 这种忙碌的日子,终于在第一场雪洋洋洒洒落下时,有了停歇。 国师府内,除了四季院风景不同,其余院子都铺满了雪,仿佛裹了糖霜的糯米团子,暄软又纯净。 此时,赫连玉长高了不少,身上也挂了些软肉,站在雪天里也能面色红润。 赫连玉站在光秃秃的树下,手指摩挲着树纹。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师尊。” “嗯。” “师尊每每入冬,就爱穿玄色衣裳。”赫连玉懒洋洋靠在大树上,殷红的衣袍绣着凤凰,栩栩如生,白色大氅披在她身上,贵气又不失灵动,“莫不是为了摔在雪地里,能一眼被人瞧见,然后被扶起来?” “玄色墨色一类更能隐藏血迹。” 赫连玉来了劲儿,硬生生绕着谢让尘转了一圈:“师尊,你是不是偷看我的话本子了?” 谢让尘换上玄袍,那股子懒散阴肆劲儿若隐若现,赫连玉看着有些碍眼。 第190章 回凤阳阁 “没有。” 谢让尘矢口否认,但就是这急切的态度,让赫连玉深切怀疑他就是偷看了她的话本子。 “行叭!师尊不承认就不承认,反正我也不会怪师尊,对不对?” 谢让尘:“……” “对啦,这不是马上就要过新年了嘛,这是我第一次过新年,我想布置一下国师府,对啦,我还得回趟凤阳阁,好久没回去了,我取些东西过来。” “嗯。” 常安接赫连玉回宫。 此时,常安着墨色暗纹长袍,身姿修长挺拔,面如冠玉。 “主子,已经让醒春收拾好了寝殿,前几日陛下又送了一盆摇钱树,摆在了外殿。” “不错不错。”赫连玉璀璨的晶眸微弯,“凤阳阁里没糟心事发生吧?我只是回去住两天,可不是回去当青天的。” “主子放心,凤阳阁内绝无心思不干净之人。” 行过御道,穿过宫门,朱红色宫墙在赫连玉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 最终,轿辇停在凤阳阁门前。 早已准备好的宫女太监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往宫门两侧跪去。 齐声请安。 “参见公主千岁,公主万福金安。” “行了,都起来吧。”赫连玉不大喜欢宫里拘束之礼,但身在其位,她也不得不顺从,“醒春,你让他们忙去吧。” “醒春遵命。” 如今的醒春,更加落落大方,做事得心应手。 赫连玉回宫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立马传遍了六宫。 翊坤宫内,皇贵妃正与臻贵妃、赵贵妃、容妃几人打马吊。 “昭阳每次回宫动静都不小,估计这两日凤阳阁的礼又能收到手软呢。”容妃羡慕地叹口气,“陛下要是我爹多好。” 三人:“……” 若是单论年纪,容妃叫声爹还真是差不多。 “听闻太医昨日三更去了柳贵人宫里,莫不是孕里出了事?”臻贵妃懒洋洋发出一张牌,“皇贵妃姐姐知道此事吗?” “不知。” 皇贵妃也扔出一张牌,浅笑着望向臻贵妃,眉眼恍如沁了琉璃的干净温柔。 “柳贵人身子弱,夜召太医也是常事,怎么你就单注意了昨夜?” “呵。快有好戏看了。”臻贵妃又扔出一张,眉开眼笑,“赢了。” 几人将压的银两珠宝扔给臻贵妃,心底好奇会有什么好戏。 莫不是—— “你算计她了?”容妃向来口无遮拦,“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要没了?” 三人沉默,看容妃的目光充满了无奈。 “她这个月份,最多早产,孩子不可能会没。只是,生下来能不能活,那得看命了。” “明白。” 容妃在宫里时间久,各种阴险手段都见过,别人也往她身上使过,只不过她气性大,别人怎么搞她,她就怎么搞皇帝,毕竟那些女人对付她,是为了抢皇帝的宠爱。 有人喂她绝子汤,她就喂给皇帝。 有人诬陷她偷首饰,她就偷了藏到皇帝身上。 有人诬陷她杀孩子,她就…… 容妃赶紧止住跑偏且不正经的回忆。 “柳贵人惹你了?” 容妃黑眸盈满好奇,恍如中秋圆月,光亮至极。 “不该问的别问。”臻贵妃手指抵在自己的唇边,矜雅的动作让她又妖又媚,“那小贵人心思可大着呢,再者,我可不至于和一个小贵人计较。” “那——” 代雁踩着急步子进来:“娘娘,凤阳阁的小宫女被一个侍卫和一个老太监糟蹋了!昭阳公主正发火呢!” 皇贵妃脸色瞬变,将手里的马吊牌砸在桌上:“陛下知道了吗?” 代雁紧锁眉头摇头:“养心殿那边还没消息。” 皇贵妃气急:“凤阳阁的人也敢动,他们脑子里装的浆糊吗?备轿!” 太监、侍卫糟蹋宫女不算稀奇,但也是犯了宫规,要被打板子发落的。 如今境况更加复杂。 太监、侍卫竟然敢糟蹋凤阳阁的宫女,昭阳是吃素的? 皇贵妃甚至敢想,昭阳公主一句话,兴许比太子十句话还要有用! 皇贵妃离开,臻贵妃她们也没了心思继续打马吊,但她们也不敢去看热闹。 万一掺和上麻烦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凤阳阁外的御路上,跪满了昨夜巡逻的侍卫和太监。 一个粉色衣裳、形容不俗的小宫女站在一旁,抽抽搭搭,将心底的冤屈都痛哭发泄出来。 “本殿再问一遍,昨夜到底是谁?” 侍卫太监们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赫连玉余光瞥过啜泣的小宫女,问她:“若让你知道昨夜是谁,你会如何?” 小宫女扑通跪下,仰头看着赫连玉,她眼中倔强含泪,愤愤咬牙:“奴婢要阉了那侍卫,要剁了那太监的双手!” 赫连玉满意点头:“不错,恩怨分明,本殿喜欢。凶手等会儿再解决,本殿先问你。” “你是希望拿一百金出宫,还是继续留在宫里?若是继续留在宫里,便跟着醒春。” 小宫女急切等待赫连玉说完,忙磕头抵住冰凉的地面:“奴婢愿留在宫里,留在凤阳阁,求殿下成全!” “不再考虑考虑?” “奴婢愿留在凤阳阁,求殿下成全。” 赫连玉不了解她的过去,但见她坚持,便知她有心意已决:“既然如此,今日后你便跟着醒春。” 小宫女忙谢恩。 “接下来,该阉侍卫了。”赫连玉抱着金玉花纹汤婆子,随意吩咐,“常安,跪在地上的侍卫们全阉了,太监也都剁了双手。既然有意隐瞒,向来是极有团体荣誉感。团体嘛,荣辱与共,一起罚吧。” 常安还没应下,侍卫太监们便磕起了头。 “殿下饶命啊!” “殿下饶命!奴才没有欺负过那位姑娘!您不能冤枉了好人啊!” “殿下!奴才昨夜与陈虎张大巡逻,当真没有空闲欺负那姑娘!求殿下明察!求殿下明察!” 有了第一个侍卫自证,接二连三的侍卫们都开始自证。 赫连玉嫌吵:“够了!再吵就立即阉了你们!” 侍卫们安静下来。 “本殿给你们一刻钟,自己对口供,将人给本殿找出来。”赫连玉目光扫过去,在一个神情得意的侍卫身上顿了一息,又望向醒春,“醒春,你精通药理,去拿出你那能验证男人十二个时辰内有无欢好的药来。” 醒春心知没有这种药,但还是屈身应下:“奴婢遵命。” 第191章 柳贵人小产 醒春信誓旦旦应下,又一脸坚定离开,这群侍卫们瞬间有了底气。 “到底是谁做了这种王八蛋的事?赶紧站出来!” “就是!别等一会儿醒春姑娘拿药过来,将你逮个正着!” “喂,赵老三,是不是你?昨夜我怎么没看到你?” 侍卫们互相指证对方,一时间粗犷叽喳。 赫连玉目光落到太监们身上:“倒是没有能检测手的药。所以……都砍了吧!” 太监们浑身颤抖,陆陆续续蔓延出尿骚味。 常安最熟悉这种味道,当他还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小太监时,他没有香料能够压住这种屈辱的味道。 那时候,若是遇到个稍微有地位的宫女太监,鄙视轻蔑的眼神,如同钝刀子,一寸一寸凌迟再他的血肉上。 常安低声吩咐身旁的小太监:“去取燃香、香料、玉扇。” 吩咐完,常安上前弯腰:“殿下,可要将他们拉远些?” 赫连玉虽说贪玩,但到底被谢让尘摁头强迫着学了些本事,在闻到那股味道时,她就禀了气。 “带他们去换身衣裳,处理好再带回来——” 太监们正要感动。 “剁手。” 听到赫连玉最后两个字,瞬间不感动了,甚至不敢动了。 “如果换完衣服,有侍卫指证,那你们就安全了。” 赫连玉撑着下巴,笑吟吟拽常安的袖子:“你说他们会承认吗?” “会的。只要找到侍卫,他就会指证太监,人总会在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 常安吩咐的燃香、香料与玉扇取了过来,他吩咐小太监们燃上香,拿着玉扇扇风,将那股子尿骚味扇散扇远。 那股子味道,他不希望他的主子闻,他自己也不想闻。 香味散开,御路飘香。 赶过来的皇贵妃心底忐忑,不知道这股味道是为何,又会有什么幺蛾子等着她。 皇贵妃赶到,忙问:“昭阳,那遭了罪的小丫头在哪里?” 满脸泪痕的小宫女站出来,跪到地上:“奴婢仙草给皇贵妃请安。” “快起来。” 皇贵妃让代雁扶起仙草。 皇贵妃安慰仙草几句,走向赫连玉:“昭阳,发生这种事,是本宫管教不严,出了纰漏,这件事交给本宫来办吧,定给你一个交代。” “不用了,马上就办完了。”赫连玉摆摆手,“娘娘若是觉得亏欠,不如补偿仙草一些傍身的物件?” 皇贵妃瞥向代雁:“去办。” “明白。” “皇上驾到——” 这声‘皇上驾到’一响起,侍卫们更加急迫,生怕触怒圣颜。 赫连玉从宝座上起身奔过去:“父皇!你怎么来了呀?不忙吗?” “看来是朕来晚了。”赫连肃看混乱的场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没有没有!”赫连玉摆摆手,“来早了你也帮不上忙。” 赫连肃呵声:“别逼朕踹你!” 赫连玉哼声,忙后退几步:“父皇可真是令人畏惧!” “那也没见你畏过朕!” “父皇想要我喂你呀?好呀好呀,午膳时喂父皇吃粥吧!” 赫连肃:“……” 赫连玉插科打诨,成功拖到了太监们被带回。 眼见给侍卫们的时间也到了,赫连玉给常安使了一个眼色。 侍卫们也确实推出了一个人。 “奴才是冤枉的!奴才冤枉!” 被推出的小侍卫挣扎个不停。 赫连玉抬手:“放心,醒春一验便知,跟醒春去脱裤子吧。” 醒春:“???” 真要验? 可她不会啊! 赫连玉给她做了个口型:不是他。 醒春立马明白,理直气壮拉走侍卫。 原地的侍卫们神情各异,有的松了一口气,有的提心吊胆。 赫连玉懒洋洋等待,直到醒春回来。 “是他吗?”赫连玉问。 侍卫与太监们满是期待,希望能护住他的命根子和双手。 “回主子,不是。” 这句‘不是’出来,赫连玉可惜道:“不是也没关系,把所有侍卫都带去检查吧,这次若是查不来,就不阉了,直接以欺君之罪处死吧。” “父皇面前都不认罪,不如诛九族吧!” 赫连玉‘友善’建议,目光在落及她怀疑的侍卫身上,见他也慌了,甚至冒了冷汗,反观其他侍卫,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们相信——醒春的药确实能测出来。 他们也相信——皇帝会因为宠昭阳公主,而灭他们九族。 所以,该慌的慌了,不该慌的镇定下来。 戏演到这里,赫连肃也明白了赫连玉的意思。 “常海,将人带出来。” 赫连肃不习惯浪费时间,立即吩咐常海将人拽了出来。 那侍卫高颧骨、浓眉大眼,瞧着便不好相与。 被拽出来后,他磕头磕个没完:“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求陛下饶了奴才!奴才鬼迷心窍,求陛下开恩——” “够了。”赫连玉呵斥,“你强迫的是仙草,不是父皇,你向谁道歉呢?” 赫连肃眼角抽搐,复杂看赫连玉一眼,又沉重叹了口气。 口无遮拦的破毛病,国师为什么不教她改了? 侍卫见求饶无用,猛地想起那老太监,怒目圆瞪,抬手指向抖如筛糠的老太监。 “是他!他先动的手!” “常海,你亲自将他们交由慎刑司处置。”赫连肃此举,给足了赫连玉面子。 这次的风波过去,六宫又安分了一段时间。 毕竟谁也不想在风口浪尖搞事情,万一真误伤或掺和进昭阳公主,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宫里的妃嫔不是各个都是聪明人,她们嫉妒昭阳公主的恩宠,却也惜命,不敢惹她。 凤阳阁。 腊月的夜冷涔涔,梅花开得极好,给宫里添些生气。 “主子,柳贵人小产了,生了个死婴。”常安进来禀报。 赫连玉撑着下巴:“她身体不好,还是有人害的?” “常安不知。”常安不通医术,没办法解答。 “我下边有几个兄弟姊妹?”赫连玉好奇起来。 “只有薛贵人的八皇子,是去年年尾出生。” “父皇子嗣不旺啊~”赫连玉轻啧,“不过太子哥哥他们都很厉害,也不算养废,旺不旺也不重要。” “不过……父皇后宫人不少……他是不是身体有——” 常安忙制止:“主子慎言。” “行叭!可能是宫里的算计叭!宫里太危险了,明个儿我们回国师府。” - 柳贵人小产的消息被递到了柳家,让柳家来个人探望探望。 柳大人是个拎不清的,为了和太子攀关系,硬是连夜赶去太子妃,让怀着孕的柳栖月进宫。 柳栖月看着自己的孕肚,抬头讥讽:“父亲是认为她没有受够刺激?还要怀着孕的女儿去宫里刺激一番?” 太子坐在主位上,神情复杂,看柳栖月的眼神也多了几寸审视。 近一年的相处,他看得出柳栖月的变化。 从最开始性子里的自由、愚蠢、做事拖泥带水,到如今接人待物的镇静与思考,她越来越适应良娣的身份。 她身上的枷锁,越发牢固。 第192章 八年后 眼见新年越近,官员们年底也歇了假,忙碌了一年的百姓也喜气洋洋准备年货。 因为是第一次过新年,赫连玉格外期待。 国师府在赫连玉的布置下,挂满了红绸,门前也挂上了红灯笼。 “红灯笼?” 长左仰头:“红灯笼不是娶妻时才挂的?” “娶妻喜庆,过新年也喜庆呀。”赫连玉欣赏着自己亲手做的大红灯笼,“不好看吗?而且材质也很好呢,没准你娶妻的时候也能用上。” “不娶。” 长左绷着脸,望向赫连玉。 “我兄长已有子女,不需要我延续萧家血脉。更何况,我对女子无感。” 赫连玉知道长左的直性子:“明白明白,进去吧,该贴对联了。” 进了院子,侍女小厮们正在忙碌布置,瓜果糕点也都送到各院,有些供奉,有些食用。 新年的气氛越发浓烈,喜庆红火的节奏也越快。 除夕夜这晚,京城烟火齐绽,五彩斑斓又璀璨,持续了大半夜,二更天时,烟花才停。 除夕宫宴回府后。 赫连玉穿着一件锦袍,披着大氅,站在屋檐下。 身旁递过来一个暖手炉。 她望向来人,眉眼如新月:“师尊,忙碌了一年,辛苦了。” “你也是。”谢让尘望着璀璨的烟花,道:“我要离开一段时日。” “离开?”赫连玉盯着他优越的侧脸,问,“为什么?师尊不再等三年吗?” “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谢让尘偏头垂望向赫连玉,“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会留下分身督促你读书。” 赫连玉张口哑了嗓子,一时不知自己该喜悦还是该伤心。 读书读书读书! 她又不需要考功名,为什么要一直读书? 那些破书到底有什么好读的? 赫连玉不敢苟同书中的圣贤之道,但也不得不学。 “师尊,我能问问,为什么非要我读那些破书吗?” 赫连玉想着,反正他要离开,她现在忤逆他,肯定不会有什么惩罚,她当然要大胆些! “修身养性。” 谢让尘轻飘飘四个字,让赫连玉差点蹦起来。 “我还不够修身养性吗?我有见到人就揍吗?我哪次不是好声好气,以礼相待?” 谢让尘沉默。 “师尊!你不信任我!” “算了!你走吧!反正你有那么多重要的事,都比我重要!” 谢让尘目光复杂,“收收你的笑再说。” 赫连玉忙摆正脸色,她才不是因为更自由才笑的,她是因为悲极而喜! 大年初一,赫连玉起了个大早,去给谢让尘拜年。 她怎么也得在他离开前,给他要一大笔压岁钱。 只不过,有一个消息比她更早到主院。 “什么?梁夫人昨夜死了!” 赫连玉看着来递消息的常安,说不出什么感觉,她与梁夫人不熟,只交锋过一两次。 原本要许多年才会死的梁夫人,怎么突然就…… “谁做的?” 常安没有确凿证据,只说了自己知道的:“昨夜楚王提前离开宫宴出宫,去过西街。” 赫连玉明白,但又困惑。 她想不通,他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选择解决掉梁夫人。 虽然越早解决梁夫人,隐患越少,但……是不是还有什么未知的秘密? 赫连玉决定问问谢让尘,兴许他知道。 她跑进房间,迎面便是正在饮茶的熟悉面孔,只是…… “师尊?” 眼前的人容貌气度依旧,但眼神分明变了。 也就是说,他已经离开了? “嗯。他留给你的压岁钱。” 赫连玉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眼前人,只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红包。 “他……” “他让我督促你读书,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赫连玉勉强微笑:“我还没吃早膳。” “那吃完开始。” 赫连玉咬牙,她已经怀念起师尊了,起码师尊不会催的这么急!也不会死板到只让她读书。 “你知道梁夫人的事情吗?”赫连玉死马当活马医。 “梁夫人去世,是因为楚王发现了操控梁夫人的幕后之人,也就是大夏西面的中洲国。” “中洲国?”赫连玉没听过中洲国,也没在曾经的剧情里见过这三个字,甚至地图上也没有,“大夏知道这个国家吗?” “除皇帝外,没有人知道。” 对于赫连玉的疑惑,留下的分身尽心解答,但他没有任何的人该有的情绪。 赫连玉后背发凉,莫非……赫连肃瞒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关乎到大夏的存亡? 想到这里,赫连玉准备进宫一趟。 但是—— “先完成课业。” 赫连玉:“……” 持续一个月的喜气,赫连玉一点儿都没沾到。 期待已久的新年,也在书房度过。 “公子似乎变了。” 饶是长左,也察觉了如今国师的不同。 往常的国师,虽说也强迫赫连玉读书,但大多数时候不会扫兴,他会先让赫连玉玩高兴,然后再读书。 可这次,只顾着让她读书了。 赫连玉大倒苦水:“可不!变成死木头了!” “有什么办法让公子变回来吗?”虽说对长左没什么影响,但他见赫连玉不得劲,总觉得府里气氛怪,也难免别扭,“要不给他脑袋一棍子?” “没用。”赫连玉对原因心知肚明,哀叹,“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你放心,他肯定会变回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我没什么关系。”长左耿直,“毕竟公子不逼我读书,主要是你。” 赫连玉:“……” 不就是时间吗? 她等得起! 天波易谢,寸暑难留 转眼已过八年。 八年时间,足够改变许多事。 大夏的疆域扩大了一倍,周边小族被吸纳同化,文字互通后,各地经济有了更大的发展。 大夏最重要的两个都城,一个是天下之都京城,一个是改名为玉城的昭阳郡。 大夏百姓,昭阳公主四字,人尽皆知。 京城,皇宫。 “父皇,这次中洲派使臣来,我估计是有探听虚实,准备开战的意思。” 如今的赫连玉已经及笄,绛红色宫装穿在她身上,金线凤凰栩栩如生,腰间缀玉珠带子,灵动俏皮又不失尊贵。 第193章 回来了 “依小玉儿看,该当如何?” 八年过去,赫连肃将知天命,因为操劳,鬓边也有了几丝白发。 “以诚相待。”赫连玉勾唇,白嫩的脸蛋珠圆玉润,大气又秾丽,晃眼间便是惊艳,“大夏地大物博,各地特产悉数拿出,再与中洲使臣交流文学院与武学院的经验,拉到军前互相指教养兵之道,越是坦诚,中洲会越高兴。” 赫连肃笑:“你这丫头,聪慧!大国交往在露不在藏,这点确实不错。” 摆出实力,才能得到尊重。 出了御书房,常安跟在身后。 如今的常安已经二十有四,气质越发沉淀,清隽的眉眼褪去稚嫩,挺拔的身姿依旧如常,权势为他更添深邃。 “主子,护国侯家的世子爬了公主府墙头,嚷嚷着要入赘,还嚷嚷您若是不愿,他就先做面首。” “今年的探花郎被陛下提拔为从五品,休了妻妾,往公主府递了情书。” “赵太傅家的二儿子抱着琴到了公主府应聘琴师。” 赫连玉咋舌:“我才及笄几日,他们未免太过心急,再者,当驸马可就没仕途了,一个两个都这么傻?” 常安垂眸,没有解释。 他们哪里是傻,他们那是想摘太阳! 一个有实权、受宠爱,不被兄弟姊妹算计的公主,若是娶到手,家族几代荣耀算是有着落了。 “常安,你吩咐人去一趟秦王府,让三哥调一些黑甲卫到公主府,时限的话……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但凡是靠近公主府十丈,且心怀不轨的男人,全都打成重伤,留一条命即可。” “明白。” “这段时间忙着接见中洲使臣,我先去趟国师府,跟师尊请个假~” 说起请假,赫连玉还是会兴奋。 这些年,她被‘假师尊’摧残的背会了上千本书,但凡有一两天可以不读书,她能蹦跶到房顶。 公主的仪仗到国师府门前,赫连玉做好心理准备,才迈进了门。 走过熟悉了九年的路,终于到了主院。 正值夏季,主院的布置清雅大气。 “师尊?” “师尊?” 赫连玉溜达了一圈,没找到人影。 “沈管家,师尊呢?” 沈甫衣袍略有湿痕,他指向正东边:“在皎月院,公子情况似是不大好,意识有些混沌。” 赫连玉心惊肉跳,莫不是——回来了? 她忙奔向皎月院。 刚进院,眼前就晃过一道金光,眼见要引发天地异象,她忙挥了一道术法,隐匿了他的气息,遮住金光。 赫连玉小心翼翼靠近门口:“师尊?” 好久好久,久到赫连玉以为他死了,才听到虚弱的回应。 “嗯。” “师尊,你是不是又受罚了?”赫连玉紧皱眉头,“听声音,感觉你快死了。” “……” “师尊?” 赫连玉又试探叫了几声,听不到他的回应,索性踹门迈了进去。 过堂风吹过,激起一阵凉意。 赫连玉眼前一晃,看到了趴在地上的……白色小狐狸。 九条尾巴。 额头有凤凰印记。 后脖颈还有一块柔软的金色龙鳞。 怪虽怪,模样却极好看。 赫连玉心头涌上他消失八年的怨气,单手揪着他尾巴,拎到半空。 谢让尘沉重地闭上眼睛,大有任她宰割的意味。 毕竟,他真的没多少力气反抗了。 赫连玉倒也没想对他怎样,毕竟是养她教她的师尊。 她只是当个猫儿似的,抱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街口,俊朗的少年们见到赫连玉的车驾,纷纷自荐枕席。 多是自荐做面首、琴师、侍读的,毕竟天家公主的身份,他们再怎么比,也比不上。 谢让尘恢复些气力,被外头的少年们吵醒,磨牙低骂:“道德败坏!品德低劣!” 赫连玉一边给他顺毛,一边成心气他:“师尊,我可是公主诶,又长得漂亮,这些人喜欢我的权势,喜欢我的样貌,不都是应该的吗?放宽心啦,一会儿到了公主府,还有十几个漂亮小面首要见你呢。” 谢让尘:“???” 面首? 赫连玉不欲再多说,令侍卫们开了道,进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风光与国师府并不相同,金玉构造更显其尊贵奢华,金丝楠木的雕刻而成的雕饰挂在廊外,假山绿池通幽小径,更是处处有新意,处处有风情。 “主子,这是只……什么动物?猫不像猫,狐狸不像狐狸,好生奇怪。”彩云疑惑打量。 彼时,谢让尘已经藏起了九条尾巴,只剩一条,但额头的凤凰纹和脖颈后的龙鳞,暂时没能力收回去,这才显得奇怪。 “还不知道名字,随便从国师府抱回来的。”赫连玉捏捏他的狐狸耳朵,笑容灿烂,“准备些肉糜汤,他应该饿了。” 说着,赫连玉低下头,大胆地探向他的肚皮,嗓音夹起来,“呀,小家伙是不是饿啦?” 谢让尘:“……” 等晚上恢复了,有她的苦头吃! 不多时,彩云端来了肉糜汤。 赫连玉将他放到桌上,撑着胳膊怼他白绒绒的毛,“小家伙快吃呀,不吃会饿呢~” 谢让尘羞愤蜷缩成一团,想咬死赫连玉的心都有了。 彩云疑惑:“主子,它是不是不饿?又或者它是吃素的?” 赫连玉笑,执起勺子,怼到他嘴边:“他一定是饿了。来,啊——” 谢让尘:“……” 混账! 混账! 混账东西! “来吃嘛,吃完带你去见府里的琴师,可好看了,还温柔。” 赫连玉接二连三气他,脸上都快笑开了花。 彩云不明所以,但尽职尽责问:“主子,彩云现在安排琴师准备吗?还是在晚上过来?” 谢让尘:“???” 现在准备? 晚上过来? “好,你去安排吧。” 赫连玉白日忙各种大小事,放松的时间只有晚上,要么听听琴,要么赏赏舞,加之琴师舞者貌美,看着也赏心悦目。 彩云离开后,赫连玉抬了抬勺子。 “不吃东西怎么行,会饿的。来,啊——” 谢让尘紧闭双眸,怎么也不肯搭理赫连玉。 “师尊,你是不是不高兴了?那这样的话,我可就高兴了。看来师尊是想独处诶,那我去和小面首玩叭!” 谢让尘倏地睁开眼睛,爪子摁在赫连玉手指上:“饿。” 第194章 谜团 赫连玉诧异,笑吟吟恢复坐姿,继续逗弄他:“小家伙好乖嗷,来,吃一口,啊……” 桌上蜷缩的小狐狸探出脖颈,略歪头,粉嫩的小舌头舔舐过勺子上盛放的肉糜,黑亮的眸子飞速闪过一抹金光。 赫连玉撑着下巴,看他慢条斯理吃完一勺,又舀了一勺,递向他,懒散的调子十分欠揍:“小家伙还挺有食欲,来,啊——” 谢让尘:“……” 喂了三勺,赫连玉停下了动作。 她捏着他后脖颈的皮,往自己怀里放,起身抱着他向外走。 “要去哪里?” 谢让尘心里没底,分别八年,他已经摸不准她的心思。 赫连玉抱着小狐狸穿过走廊,绕到寝殿,处处精工雕琢,辅饰以金玉。 进殿后,先甩飞两只鞋子,再脱掉缀以金丝的珍珠披肩,赤脚轻快踩在缠枝牡丹纹地毯上。 “彩云,带她们都下去吧。” “是。” 彩云将鞋子与珍珠衫规整好,忙将侍女们带了出去。 赫连玉将小狐狸放到她的紫檀雕龙纹罗汉床上,坐在床边,弯腰拨弄小狐狸掌心的肉垫。 “师尊,你这是受了重伤。做什么去了?” 只见,小狐狸阖上眸,赌气似的将头埋在爪子里,似赫连玉从前的路数。 赫连玉戳他脖颈处的软肉,清丽的嗓音循循善诱:“师尊不想说,是不是因为对方和师尊有特殊关系?师尊是觉得丢人,还是和我这个最亲最亲的徒弟见外了?” 本以为这样激他,他会回应,奈何他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 赫连玉又戳几下,知道他实在不愿说,便暂时放过他,起身去拿奏折,扔到床边,一张一张批阅。 在床上写字的习惯,是她打小养成的,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赫连玉趴在床上,一边翘着脚,一边批阅奏折,旁边的小白狐眼皮沉甸甸睁不开似的。 “师尊,你会掉毛吗?” 谢让尘:“……” 会。 “如果你掉毛的话,掉的是身上的汗毛吗?” 谢让尘:“……” 是。 “可是师尊做人的时候,身上看不到毛诶,为什么?” 谢让尘:“……” 为了美观。 赫连玉的问题,谢让尘一个没答,甚至挪动身子,背对着她,九条尾巴挨个在她面前晃悠了一遍。 赫连玉也沉默了,她从没想过,她家师尊还有如此活泼的时候。 约莫两个时辰,一大摞奏折批阅完毕。 寝殿里亮起长信灯。 赫连玉伸了个懒腰,窈窕身段显露无疑:“该去放松放松了,师尊,走吧。” 谢让尘磨磨牙,将往床里边挪去,虽不能从他的满脸毛里找到表情,但排斥的动作能看出他的嫌弃。 “师尊不想去呀?师尊从前不是最爱抚琴浅酌?”赫连玉大着胆子捋一把他的狐狸毛,眼底衔来愉悦,“我抱师尊去洗澡吧~” 瞬间,小狐狸全身炸毛,警惕地竖起耳朵,露出粉嫩的耳朵肉。 “滚!” “师尊呀,你现在也就能吓吓人了,怎么,你还能咬我?”赫连玉揪着他的后脖颈皮,拎在半空晃悠,秾丽的笑容明艳灿烂,“呀,师尊可是清冷神尊,哪能做出咬人的勾当,对不对?” 见他装死不应,赫连玉也不恼。 拎着他进了公主府的凤清池。 凤清池外壁由金丝楠木围拢建造,内部通铺极品暖玉,珍珠与红珊瑚陈列在内,构成独特的凤凰形状。 最中间的温泉池有玉雕的一龙一凤吐水,常年保持水活且温,清澈到能见到最底下铺的玉砖。 “师尊,来~温泉水泡一泡,能舒筋活络,有助于养伤呢~” 赫连玉将手里的小狐狸扔下去,转身去找花瓣,打算给他来一个花瓣浴。 只是,再次端着花瓣进来,原来的小白狐成了……人。 赫连玉腿一软,幸灾乐祸地坏笑立马变成温软的暖笑,花瓣也被她藏到身后。 “师尊~好久不见呀~” “花瓣浴?” “没有呀,一会儿师尊洗完,人家也要洗的呀~” 谢让尘眉心微蹙,继而舒展,朝赫连玉靠近,那双带着复杂情绪的凤眸。 “师、师尊,我还有事!先走——” 赫连玉转身迈出一步,左脚脚腕被攥住,令她无法动弹。 “师尊……” 赫连玉乖巧回过头,迎着他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刻意夹着嗓音:“人家真的有事啦~” 只是,往常有用的招数,这一次并不管用。 赫连玉脚下一重,整个人被拽向池中。 “!!!” 衣服里的银票! 不能湿啊! 即将掉入池中,赫连玉疾速甩出怀里的银票。 ‘扑通’一声。 极大的水花在池子里炸开。 赫连玉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抵在了池边,炙热温度暧昧的呼吸,令她懵了又懵。 “师尊,你……发情期到了?那你也不能找我啊!虽然没有血缘关系,还跨越种族,跨越性别,但是你也跨越了道德啊!身为一个有涵养的狐狸人,你得——” 谢让尘太阳穴突突两下,抬手捂住她的嘴,冷冽刺骨的嗓音没有一丁点的暧昧:“玉儿,你不想死,对吗?” 赫连玉摸不着头脑:“我脑子有病?” 闻言,谢让尘指尖抵住她的下巴,摩挲她的侧脸,动作的暧昧,眉眼的杀意,令赫连玉打了个冷颤。 于是,她向下滑了几寸。 温泉水暖和。 “师、师尊?你是不是被脏东西附体了?” “玉儿。”谢让尘眸光暗淡,“这十年……” “八年。” 赫连玉提醒。 “还有未来两年。”谢让尘凤眸掠过一道血红,“你只剩两年时间自救。” “师尊,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回溯时光回来了吧?”赫连玉翻了个白眼,“你报复我喂你吃饭,好歹也换个其他借口,这种谎话我会信?自救?咋滴,我还能死?再说,死了不就回去了吗?我自救什么?” “你,不是你。” 谢让尘指尖抵在赫连玉眉心,周身杀意肆虐。 赫连玉不明所以,但又不明觉厉。 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仿佛带了不少谜团回来。 “此次中洲使臣来访,你不要出门,也不要见任何人。” 赫连玉双手环胸,高傲扬头:“我需要知道原因。” 良久。 “好。” 第195章 亲事 赫连玉昂着下巴,靠在浴池,抬脚将谢让尘推远。 谢让尘意味不明扯唇,复杂的目色让赫连玉心底直犯嘀咕。 “你快点说!” 越是摸不着底,赫连玉越是恼羞,因为生气,眼尾升起一抹绯红,脸上的霞色也如晨晖时那般有生机。 “两年后,你……” 谢让尘只说了四个字,赫连玉就眼前眩晕,直挺挺倒了下去。 再次醒过来,枕边是一只温乎、蜷缩着头呼大睡的小白狐。 赫连玉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目光移向小白狐,戳脊背:“醒醒,你昨晚到底想说什么?还有,既然已经能化成人,为什么还要装狐狸?师尊?你醒醒诶……” “那是狐狸。” 熟悉的嗓音从外殿传进来。 赫连玉沉默,随后捏起小白狐的后脖颈皮,见小白狐额前没有凤凰纹,心知自己误会。 刚要放下小白狐,小白狐眨开惺忪睡眼,疑惑纯粹的目光眨动,它将身一转,四只爪抱住赫连玉的手腕,小脑袋在她手上蹭了两下,粉嫩的舌头舔舐她的掌心。 舌尖的倒刺酥酥麻麻。 “师尊,你昨晚到底要说什么?” 余光瞧见一抹绛红,赫连玉头也不抬问道。 “这件事说不得。”谢让尘走近,坐在靠近床边的八仙椅上,周身的疏离气息与虚弱气息越发明显,“这几日……” 赫连玉没听到后文,放下了摆弄小白狐的手,望向谢让尘,口中的质问与诘责越发浓郁:“师尊,你怎么越来越优柔寡断了?这几日怎么了?要下大暴雨?” 谢让尘沉默:“这几日最好不要出门,不要见中洲来的任何人。” “为什么不能见?”赫连玉扯了枕头,抵在身后,盘着腿问谢让尘,“是你身上有秘密,还是我身上有秘密?难道我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中洲国来人,让我去毁灭世界?” 谢让尘凤眸微垂,似有难言之隐:“不是。” “中洲国来人要杀我?” 谢让尘指尖下意识划过心口,坦然自若的面色飞速划过一抹痛苦:“不是。” 赫连玉险些冲他挥拳,想狠狠揍他两下。 不想说、不能说的秘密可以不表现,这种要说不说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不爽。 赫连玉抱着小白狐,赌气似的,将它塞到他怀里:“师尊,父皇还有事找我,我先进宫了。” “你——” “师尊饿了吧,我让彩云备膳。” 二人错身分开,一人留在原地,一人往外殿去。 赫连玉瓷白的脸蛋冷如霜,没有任何表情。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的隐瞒令她格外不爽。 御书房。 赫连玉进去时,常海刚带人换好香炉里的燃香,正带人退下去。 “奴才见过公主。” 常海请安后,躬身退下。 赫连玉略颔首,抬脚朝里面走进去,氤氲的茶香与龙涎香交汇,浮躁的心境难得清静下来。 书案前,赫连肃正在批阅奏折。 “父皇。” “中洲使臣提前来京,你尽快做好准备,若是觉得精力上不足,便让你皇兄从旁协助。” “明白。”赫连玉懒散歪在椅子上,执起一杯茶,将心底的烦躁道了出来,“父皇,如果你最亲近的人,有秘密瞒着你,你会用什么法子,让他说出来?” 赫连肃放下手中的笔,饶有兴趣问:“国师有事瞒你?” 赫连玉眼眸睁大些:“父皇猜得真准。” “国师这些年容颜依旧,能力不俗,哪里像是没有秘密的人?”赫连肃轻笑,幽深的眼底让人看不清其中的迷雾,“更何况,小玉儿不也有秘密?这世上,谁又能完全没有秘密?” “可我和师尊是最——” “关系亲近不代表能完全坦诚。”赫连肃感慨,“人最难得的,是糊涂。” “我才不要糊涂。” 赫连玉根本不赞同赫连肃的观点,且知道再跟他说下去,也不会找到解决的办法,索性交代完政事,赶紧走了。 只是,赫连肃喊住了她。 “小玉儿,你已经及笄,该考虑婚事了。” 赫连玉背对着赫连肃,听到这句话时的排斥,已经令她脸色冷冰,干脆没有回身。 “朕并非逼你嫁一个惊艳世人的公子、世子,从此陷于后宅,走过普通女子的一生。” “你该清楚你对大夏百姓的影响力,你若是不考虑婚事,大夏女子皆学你,大夏的人口怕是停滞不前。” “若是其他皇子公主便罢了,可你不同,你如今的选择,已经不仅关乎你一人。” “父皇希望我嫁谁?” 赫连玉垂眸,她认同赫连肃的观点,若她只是一个普通公主,他不会插手她的婚事,甚至成不成亲都无所谓,可她……插手大夏的事太深,她牵连的事太多。 “朕知道你不愿将就,朕也不希望随便一个男人便能得到朕的明珠瑰宝。”赫连肃起身,朝赫连玉走过去,一步一句,“朕派人调查过,你相熟且年岁相当的公子里,陆承川倒是不错。” “这些年,你明里暗里让陆侯吐出他贪的银子,又让陆家几位公子入朝为官,分营而立,陆家除了忠心,其他倒是断的干干净净。” “陆承川年岁不大,还未弱冠,且模样极为出挑,身边没有乱七八糟的通房侍妾,如今还是个童男之身。” “他自小跟在你身后做事,敬慕你。若是成亲,他入赘到公主府,你不愿意碰他,他也不会说什么。若是有喜欢的公子少爷,你只管带回府当个面首养着,陆承川为维护你的名声,不会传出一个字。” “往后若是你有孕,无论孩子父亲是谁,这个孩子的母亲只要是大夏昭阳公主,他便拥有世间最顶级的一切。” 赫连玉转过身,看向赫连肃:“父皇询问过陆承川的意见?” “还未。”赫连肃当了几十年皇帝,对自己向来自信,“朕希望先同小玉儿说清楚,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如今的大夏日新月异,越发强盛,朕怎能让大功臣不高兴?” 赫连玉扬唇,灿亮的黑眸微弯:“既然只是一场障眼法下的交易,但凭父皇做主便是。定亲的消息可以放出去,但成亲必须在十八岁之后,新改的婚姻律法还是要遵守的。另外,我会安排京报做一期专门的访谈,给这门定亲造势。” 第196章 老东西 “朕就知道,小玉儿果然通透。” 从最开始那一行日记的“长生不老药”的接近,到看到她的活泼顽劣又聪慧,再到与他能探讨国家大事的精明能干,赫连肃越发满意这个女儿。 她没有太子对所谓爱情的狗屁执着,没有楚王虚伪的洒脱,没有秦王偏安一隅的听天由命,更没有晋王敏感的攻击性,至于其他子女,赫连肃没关注多少,他们参与朝政建设更是少之又少。 她任性也理性,她能为大夏百姓考虑,能为国家大事让步,这一点,胜过他那群废物儿子十倍百倍。 赫连肃欣慰送赫连玉离开。 昭阳公主与陆侯世子定亲的消息,在赫连玉回府前,先一步到达府中。 赫连玉回来路上,公子们遥遥相望,仿佛在用眼神痛斥她这个‘负心人’。 赫连玉搓着鸡皮疙瘩回府,一路上的眼神差点把她看脏,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凤清池泡温泉。 约莫一个小时,赫连玉才回寝殿。 刚踏进去,她就瞧见自家师尊清瘦的身影,正穿着一身宽松大红袍子,背对着门而坐。 怪、怪渗人的。 “师尊?” “嗯。” “你大半夜装鬼?” 赫连玉对他一肚子,逮着机会就撒,她很清楚,他不会对她如何,她做的一切,全都有恃无恐。 “要与陆承川成亲?” “这事儿啊。”赫连玉让人退下,关上门绕到谢让尘跟前,扯了一把椅子坐下,“我和陆承川完全是政治联姻,水到渠成的事儿。如果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你似乎,很情愿。” 谢让尘垂眸,羽睫轻颤,问出这句话似乎格外艰难。 “不就是公主府多了个吃饭的人?这有什么情愿不情愿的?”赫连玉不大理解谢让尘的多愁善感,见他不太高兴,干脆拍拍他的手腕,“师尊放心,我不吃亏。至于陆承川,他起码三年后才能入府,入府后分他一处院子,各过各的便是。” 谢让尘沉默,一时觉得自己的情绪莫名其妙地矫情。 “师尊是不是觉得我太辛苦?唉,没办法,身为公主当然要承担责任呀。” 谢让尘:“……” “你是不是怕我成亲后,就不要你了?哎呀,怎么可能,我都陪师尊小一千年了,凡人的七八年可比不了。放心吧。” 谢让尘启唇,清眸望向赫连玉:“若我也成亲,如你一般,将人扔在一旁,你会多虑吗?” 赫连玉准备大气挥手,但想到这个情景,竟然有些喘不过气。 单是想到他和另外一个人有绑定的关系,就足以压得她喘不上气,更不用想他若真和其他人同塌而眠,举案齐眉…… 想弄死他。 赫连玉眨眨眼,平复一下心情:“师尊,我有点小气,你要是成亲,我得追杀你。不过师尊不一样,师尊最大度了,你放心,人间不过匆匆百年,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谢让尘轻嗤:“你倒是安排的明明白白。” “忠孝两难全啊,师尊!”赫连玉叹气,干脆扯着他的衣袍,故技重施,“师尊~” “师尊~” “师尊~” 谢让尘抽回她手里的袍子,起身避开她的撒娇,声音缥缈轻巧:“你决定便是。” 他离开寝殿,身影落寞。 赫连玉轻叹,她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是她不能悔婚,婚事必须要办,唯一能变的,只有驸马人选。 要不…… 赫连玉追上去:“师尊!你等等!” 谢让尘一只脚踏出寝殿门,身后传来嘹亮的挽留声,他身形微顿,收回脚步转身。 “何事?” “师尊,你是不是不放心陆承川?”赫连玉再次拽住他的袍子,势必要和他讨论出是非寅卯,“如果师尊不放心,可以亲自挑一个,我不介意,反正只是逢场作戏。” “很合适。” 谢让尘扯回自己的衣袍,慢条斯理将褶皱抚平,“早些睡吧。” 赫连玉见他根本不想好好说话,心底也噌地起了火。 “师尊,自从你回来就一直奇奇怪怪,你到底怎么了,你说清楚!” “你自己藏着一堆秘密,还不告诉我,我不——” 谢让尘指尖摁住她的唇瓣,硬生生将她的话止在喉咙,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凉,有一股独属于他的冷冽与暗香。 谢让尘凤眸翻滚诡谲的一片如鸦羽障目般,令人看不清他到底要做什么,一抹血雾在眼底蔓延。 他欺身靠近。 勾勾缠缠的气息熟悉又极具攻击性。 他的脸不断被放大,落在赫连玉因为惊慌而瞪大的眸子里。 谢让尘侧脸落在赫连玉耳边,呢喃声如同魅魔低语:“玉儿,两年后,你会在这座寝殿,撕碎为师的衣袍,一边是闲置的驸马殿,一边是——” “够了!”赫连玉掣身推开他,因为生气而涨红了脸,他从未自称过为师,第一次却是在这种情况下,“为老不尊!” 谢让尘身上并不着力,他踉跄后退两步,站稳后,脸色又恢复如初。 “师尊!你……” 赫连玉张口想继续骂,但耳边的酥麻和心底莫名其妙的涟漪,仿佛一个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 她好像很期待……对他这个漂亮的老东西做那种……不可言说的事…… 撕碎…… 应该会很刺激吧? 赫连玉兀的愣住,在谢让尘无波无澜的眸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跃跃欲试。 她上前两步,忙将人推出去,猛地甩上门,紧靠在门上,缓缓滑落在地。 黑亮的眼神尽是迷茫,远处的烛火在她眼底葳蕤跳跃,明明灭灭,神秘又惑人。 她为什么不是……排斥? 为什么会……激动? 赫连玉双臂拢住头,呜咽声细碎传出,“怎么就……对一个老东西感兴趣啊……明明、明明只是……” 只是什么,赫连玉说不出来,但她打心底认为不该如此。 “不对!” “一定是老东西长得漂亮!” 门外的‘老东西’面沉如水,如果不是说不出来,他倒要告诉她,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老东西’! 而且,那件事…… 到底该如何,他甚至没有头绪。 谢让尘阖眸轻叹,转身时,外院突传急步声。 “主子,太后薨了!” 第197章 见见 门内,赫连玉忙从臂弯探出头,起身开了门。 轻敲的开门声响起,谢让尘回过头。 二人视线交汇。 赫连玉果断避开,望向踩着急切步子禀报的彩云:“备马。” 太后与皇帝关系一直不好,这是全天下皆知的事实。 但是,哪怕再不好,这些个礼度不能失。 十几匹快马从公主府奔出,在寂静的京城御道踏出飞尘。 黑夜寂寂,夏夜的蝉鸣惊起沉闷。 宫门大开,十几匹骏马畅通无阻。 守门的小兵许是新兵蛋子,讶然瞠目:“好家伙,昭阳公主当真是视规矩如儿戏。” 旁边的老兵长黑脸:“怎么,你有意见?” 小兵忙摇头,摸着后脑勺,憨憨一笑:“我以前听说昭阳公主非同寻常,没想到能亲眼看见!” 太后薨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京城官邸。 临近新年,与此等事撞在一起,难免令人唏嘘。 养心殿内,龙涎香氤氲蔓延,一丝一缕都舒展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明黄色身影坐在榻边,盯着矮桌上蜡烛的火苗儿,一动不动。 “父皇。” 赫连玉来不得及换衣服,赶紧入了宫,见赫连肃如此姿态,忙快步上前。 赫连肃并未抬头,只道:“陪朕坐会儿。” 赫连玉坐到矮桌另一侧,见赫连肃脸上表情与平时无二,稍微放下些心。 “父皇伤心太后离世?” 赫连玉问这话,稍微有些亏心。 全天下都知道皇帝与太后的关系,这些年也不见母子二人亲近过,哪怕是她,也不觉得皇帝真的会多么伤心。 又或许…… 他真的在伤心。 赫连玉扯住赫连肃的右手。 赫连肃掀眸瞧她一眼,叹一口气,而后勾唇,如释重负般:“其实,这么些年过去,心里那些怨恨早就被磨平了。” “可朕是皇帝,朕不可能主动与她示好,更何况,太后也不会主动低头。” 赫连玉不太理解,她也犟,但她不高兴的情绪扔掉后,会主动低头,当然——前提是她有错。 “朕说不出如今是什么情绪,伤心?难过?不像。” 赫连肃又叹一口气:“朕没有主动亲近太后的想法,但朕希望她活着。” 赫连玉:“???” 不太理解。 赫连玉不理解,于是乖乖做好一个倾听者。 赫连肃拉着她说了大半宿的话,从他出生后的艰难苦寒日子,到宫廷政变,再到如今。 大半生的经历,他挑着记忆最深刻的,说与赫连玉听。 赫连玉一开始只以为他要诉苦,或者寻求些安慰,可讲着讲着,不对劲儿起来。 他似乎在教她如何当好一个皇帝。 赫连玉羽睫轻抬:“父皇?” “嗯。”赫连肃这一晚不知叹了多少次气,他紧紧攥住赫连玉的手,凌厉的凤眸含着温情,比起皇帝,他在赫连玉面前,永远像一个父亲,“小玉儿,朕考虑得很清楚,你比太子更适合做一个帝王。” 赫连玉想收回手,她暂时不能确定心里的想法。 人间的权势确实美妙,可她不属于人间。 她不能确定未来如何,她在害怕。 更因为,她还有师尊。 她也想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父皇,这件事——” “小玉儿,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皇帝,你比老四的心还要狠,但仁义起来,也比太子更仁义。”赫连肃字字珠玑,“朕早些年想培养你做辅国公主,太子登基后,你便是辅国长公主,朕原本想留下几道圣旨,护你此生平安。” “但这些年来,朕看到了你治国驭下的才能,你是天生的帝者。” 赫连玉垂眸:“或许,还因为我手中的东西?” 赫连肃沉吟:“一部分。小玉儿,你比你的兄长要更加优秀,手腕老练,那个位置,必定属于你。” “父皇似乎说得为时过早。”赫连玉扯了扯唇,提不起一丝笑,“父皇身体硬朗康健,不到说这个的时候。夜也深了,我先去凤阳阁休息。” 赫连玉虽搬出宫,但凤阳阁一直为她空置着,留着一些奴才在其中洒扫,也会定期修缮。 赫连玉再回凤阳阁,见到熟悉的摆放陈列,心头复杂。 人间的日子过得太快。 如同握住了一捧沙。 每个人都能看见沙子消失的尽头。 这种突如其来的珍惜感,令赫连玉重重出了一口气。 夜里,赫连玉睡得并不踏实,直到一抹熟悉的冷香缠绕鼻尖,她才逐渐平息。 帏帐内,锦被旁,鲜红衣袍的少年容颜依旧,脸上冷沉的表情夺过一抹血腥。 劲腰旁,骨玉指紧握……一柄匕首。 月光透过格子窗,落在谢让尘下半张脸上,分辨不出他的神色,但能看出他唇瓣勾勒的一抹自嘲。 果然,还是舍不得。 晨曦升光,又是一轮新日。 宫里忙碌着为太后发丧,预备新年的喜气被冲淡的一干二净。 赫连玉并不跟着操持,大多数时间,她跟在赫连肃身边,跟他一起批阅奏折,偶尔开堂皇帝小课。 “好累!” 赫连玉终于逮到机会,回了公主府,刚回府便将自己摔到了大床上。 轻悄的脚步声响起。 赫连玉头也不抬地闭着眼:“师尊,你回来得好快。” 因为忙碌,赫连玉已经淡忘了她本该面对的‘变质的师徒关系’。 哪怕是现在,她除了想要小憩,并无一丝一毫想起这件事的苗头。 “中洲国的使臣已经在鸿胪寺住了十余日。” 赫连玉迷迷糊糊,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怎么了?住着呗,师尊不是不让我去见吗?我这不没见吗……不过总是要见见的……好奇……” 谢让尘盯着赫连玉,目光冷凝又纠结,他知道做什么才是对的,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哪怕他知道未来会多么痛苦。 赫连玉半夜渴醒,摸索着起身倒水。 手指一落,一处温热。 赫连玉费劲睁开眼,又摩挲几下,定睛一看—— 漂亮的少年依靠在床边,帏帐阻挡月光,为他披上朦胧阴影。 “师尊?!” 谢让尘面无表情,落在赫连玉眼中,如同一个活死人。 “师尊,这次回来后,你怎么越来越像登徒浪子?” 赫连玉表情复杂。 如今细想,她确实想尝试,毕竟她的生命足够长,足够宽广,她也不在意世俗的规矩,但是……现在不行。 第198章 她不是她 赫连玉看得出来,他有诸多秘密瞒着她,甚至与她有关。 他会时不时泄露杀机,他是故意的,大概只是想吓唬她? 赫连玉心里明镜似的,她清楚他不会伤害她。 矛盾与诘责同在,她便静不下心,甚至不想见他。 谢让尘抬眸,似贞洁烈妇般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看得赫连玉想踹他。 分明是他在暗戳戳勾引! 赫连玉想,若是单纯忠于欲望,她确实能做出将他衣裳撕碎的事,但……她猜测,是其他原因。 赫连玉心里头乱七八糟,一时忘了自己醒来究竟是为什么。 直到唇边一抹温热,湿润的水珠润过她的唇瓣。 赫连玉咕嘟咕嘟喝了满满一杯,将杯子塞到谢让尘手中,滚到床里面,将自己裹在锦被中,酣然睡去。 满室的空寂,无形的壁垒,沉重如山的巨石,化成利剑,直直刺向谢让尘。 翌日清晨。 赫连玉睁开眼,并不见谢让尘的身影,心头有一抹慌张,但像是被刻意抹平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彩云,备马,去鸿胪寺!” 赫连玉没有选择坐轿,怕的是被谢让尘拦住。 她驾马离府,没有注意到身后摘月楼上的一抹探视。 鸿胪寺。 “殿下,昭阳公主要见您。” “知道了。” 清丽的嗓音从面纱下传出,潋滟的眸光黑亮犀利。 少女身姿窈窕,一举一动恍如世间最神圣的魅魔。 魅魔或许不该神圣,但这个词落在她身上,是那么合适。 堂内,赫连玉正在喝茶,她心底直突突,仿佛要揭开什么真相一般。 长达半个时辰的等待,赫连玉终于见到了中洲国使臣团的为首者。 一个着红衣,戴红色面纱,长发及腰,懒散披在身后的的少女。 她身上的气息亦正亦邪,最该渲染血腥味的气质,干净到空无一物。 赫连玉心慌,她能确定对方不简单,甚至能确定对方与她有某种联系。 “行了,都退下吧。” 堂内奴仆退下,门紧紧关闭,将紧张的气氛推上一个新的高度。 赫连玉盯着少女,眼中盈满了审视:“你是什么人?” 少女轻笑,并未回答赫连玉这个问题,而是上前几步,站在赫连玉面前,弯腰与她拉近距离。 四目相对,不过三寸距离。 赫连玉心头更慌。 少女头更低,隔着面纱,唇瓣擦过赫连玉的脸,轻碰,亦或者轻吻。 赫连玉:“!!!” 流氓! “小乖乖,好久不见。” 赫连玉一脸懵,表情似是在回忆什么时间见过一个流氓。 少女浅笑,如琉璃般冷清的眸子不见笑意,但能见她还算满意。 手臂轻动。 红色面纱脱落。 赫连玉倏地站起。 那张脸—— 是她自己! “惊讶吗?小玉儿好可爱。”少女轻捏赫连玉的脸蛋,周身的强大气息顷刻间碾压赫连玉,“是不是很疑惑?” 赫连玉指尖发凉,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威压,这是她最后悔没听谢让尘的话的一次。 “小玉儿不要害怕。”少女吻在赫连玉脸上,眼底扬起一抹嚣张的嘲讽,“你真的好乖。可你没有完成任务呢。” 赫连玉:“……” 什么任务? 谁派发的任务? 全世界都有秘密? 烦! “你该杀了那个蝼蚁。”少女嘶声,转而轻笑,如同一个疯子,“哦,对,你叫他老东西——你、你敢杀我?!” 赫连玉目光落在少女的胸口,哪里插着一把匕首。 赫连玉歪头,露出少女夸赞的乖笑:“你应该不怕死,还有呀,大夏只能有一个昭阳公主。” “至于你的身份,还有取师尊的命……”赫连玉迟疑一下,在少女右脸落下一吻,“我暂时不想知道。” 少女眼底的轻蔑与嚣张,逐渐化为欣赏,她并未报复,只是缓慢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 “果然,本尊再乖再弱,也是个狠角色。” 赫连玉:“???” 有个大胆的猜测…… 一个时辰后,赫连玉赶回公主府,四处寻找谢让尘。 后花园的长亭上,他正在与琴师聊曲谱。 “你先退下。”赫连玉抽走曲谱,吩咐琴师退下。 待后花园无人,赫连玉才拽住谢让尘的衣袍,动作急切,神情不悦:“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有,我到底是谁?” “不是。”谢让尘直视赫连玉的眼睛,没有一丝心虚与退缩,“按照原本的走向,两年后,我才会知道真相。” “那我是谁?” 赫连玉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耿耿于怀。 “你看到她了。”谢让尘轻叹,“你杀了她,对吗?” “对。” “上一次,你也是这样。” 赫连玉静静听着,她希望他能给她答案。 谢让尘垂下眸子,将一切前因告知:“是我的错……” 赫连玉拧眉:“所以,你乱写的东西成谶,是因为她想要戏弄你。她本体已经不在混沌树,而我也只是她分出的一缕精魄,为的就是作弄你写的所谓命格?” “嗯。” 赫连玉磨牙:“我作为她的一缕精魄,以后还要被她收回去,然后我就这么没了?” 谢让尘微点下巴:“不算消亡,只是融合。” “那有什么区别!”赫连玉气得跳脚,“我才不要跟她融合。” 赫连玉觉得不应该,哪怕她只是一缕精魄。 她有过独立自在的生活,就不会想要融合消失。 “师尊,杀死她不太可能,但是压制她是不是可以?” 赫连玉扯着谢让尘的袍子,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压制她并不容易,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中发生。”谢让尘寒意十足,“包括你来到大夏。” “她……好聪明。”赫连玉这声夸赞,夸得是五味杂陈,“有什么办法能不让她收回我吗?我觉得……师尊你应该打不过她,不过她挺喜欢我的,她还亲我了。” 谢让尘沉默。 良久,他拽下衣袍,露出劲瘦白皙的胸膛。 六界之中,能打得过她的,只有几个古神,只是那几个古神如今散落各界,甚至有的把自己散成万千碎片,还恶趣味找小辈收集自己。 上古神一个比一个变态,戏弄世间一切是她们最得意的乐趣。 他经历过两年后的事情,那时,赫连玉不愿意被强制收回,她利用他,取了他的心头血,要炼法器,要自保。 真真正正剜了他的心。 她给的报酬,是她自己。 他不会死,但会受极重的伤。 前些天,他带着怨气回来,他想惩戒她,可下不去手。 她不是她。 “什么意思?” 谢让尘攥住她的手腕,居心叵测道:“破身。” 赫连玉沉思:“你的意思是,我破了身,她就不会收回我?不能吧,她活那么久,不至于没干过这种事吧?而且,破身和她取我魂魄有什么关系?我还是觉得压制或者弄死她比较靠谱。” 谢让尘沉默,怪不得她会剜他心,她理智得可怕。 “师尊,你是不是在我?” 第199章 昭阳公主失踪 “是。” 谢让尘倒是大方承认,坦诚到让赫连玉总觉其中还隐瞒着什么。 她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赫连玉深知有秘密存在,但却不得而知的无力感蔓延四肢百骸,仿佛能将她根骨打碎一般未知又惊恐。 “告诉我,后面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赫连玉伸手想拉他,但见他裸着上身,根本无处下手,心底怨气也重,攥掌心给了他肩头一拳。 “太子兵变,你称帝,后给全皇室下蛊毒,不允许任何人反抗。你得知自己的身份后,想要淬炼法器杀死本体,你用十万活人献祭,剜我心做引子。” 谢让尘面色冷淡,一字一句,冷静的嗓音有一抹明显的怨恨。 赫连玉纤长的眼睫颤动,喉咙发黏发涩,艰难出声:“我做了这么……多吗?” 谢让尘见她反应,倏地笑了,笑中的自嘲有些刺眼。 他以为,她会不可置信。 可是,她没有,她内心能接受这些做法。 这些年,他似乎理解错了她对‘恶’的定义。 他以为……他能改变。 那他回来,又算什么? 赫连玉抬眼看他,见他脸上的嘲讽,心底微滞,张口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 从最初的最初,她并非‘神’,更不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神’,她只是一只兔子。 她不需要懂天下苍生什么,她不需要悲悯世人。 因为做兔子时,有神会因为她是一只兔子,而蔑视她,她来大夏,也并非当初说的‘拯救大夏’。 她要功德确实不假。 她要功德,是为了得到实力。 她最初想要的,是给自己谋算出成神之道,然后狠狠碾压神界的那群恶心东西。 可如今,她命都要没了。 又或者,她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可她不想。 也不要! 赫连玉靠近谢让尘,脸庞相近,鼻息交缠,冰冷的暧昧在二人之间流转,似一张破碎的情网,紧紧缚住二人。 “师尊,我有一个更好的法子。”赫连玉削葱似的指尖掐住他的下巴,眼底的笑意冰冷又陌生,“就如同你说的,我得自救,不是吗?这一次,我不选择法器,我有更好的去处。” 谢让尘眨去眼底的恨,转而是一抹慌张,瑰丽的脸蛋上,哪怕是慌张,也惊艳漂亮。 赫连玉勾唇,这一抹笑,与往日的乖巧大不相同,她低头,落在他唇边。 “师尊,大夏走到如今,我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我要离开了。” 谢让尘眸光一紧,抬手想抓住她,心底空落落总算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他不介意她的‘恶毒’,他不介意她‘卑鄙’,他不想报复惩戒她了。 他想让她活着,留在他身边。 “玉儿……” “嘘。” 赫连玉按在他的唇上,巧笑嫣然,生机、肆意、洒脱、大大方方的算计。 谢让尘心底没有一丝排斥。 他的心在下坠,坠到深渊——她在深渊等他。 “师尊,我送你一份礼物,日后再见……”赫连玉眼尾绯红,秾丽魅惑到了极点,“你可要手下留情。” 日光洒落寝殿每一处,映在抖动的帏帐上,仿佛羞了脸,四处逃窜了去。 彩云在殿外满脸通红,看向来禀报的常安,忙将他拉去走廊外。 常安沉着脸,彩云再不想注意,也注意到了。 “主子的事,府里知道就好。”彩云再放心常安的为人,也得叮嘱,“若是其他男人,传出去是美谈,是主子的风流韵事,可国师身份不同,二人有一层师徒关系——” “我知道。”常安抿唇,下压的眉头似乎在泛黑,“主子的选择,我都接受。” 常安缓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恢复如初:“等主子得了空,告诉她中洲国使臣说中洲的郡主离奇死亡,他们怀疑是主子所为。陛下那边的意思是——借故攻打中洲。” “好,我记住了。”彩云双手交叉在身前,点头示意。 “东厂还有不少事,我先走了。” 彩云目送常安离开,又忐忑守在寝殿外,焦灼未来该当如何。 新月当空,星光闪烁,墨色苍穹仿佛在勾人向它奔去、沉沦。 “师尊,往后这两年,你可要保护好自己。”赫连玉轻捏他的脸,略带可惜,“若是可能,我们会再见,若是不可能……那就是无缘。” 赫连玉暂时不想太多。 她越发恣意。 如今为了活下去,她没什么不好舍弃的。 更何况,她虽不排斥他,可也没到所谓的‘爱’。 谢让尘更深一步见识了她的冷漠,他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位的影子。 可…… 他的心,做出了抉择。 无论善恶是非,他都会坚定选择她。 “你……也是。”谢让尘轻咬下唇,俊俏娇柔的矛盾与悲伤感在他周身盘旋,“一定要活着。” “或许吧。” 赫连玉口中说着或许,心底却是‘一定’。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活着,于她而言,世间一切,没有什么比她的命更重要。 当夜,昭阳公主失踪,国师重伤,公主府侍卫昏迷不醒,好好一座公主府,仿佛成了死墓。 养心殿内,摔东西的噼里啪啦声不绝。 常海焦急在殿外来回走动,见常安过来,忙问:“怎么样?有公主的下落没有?” 常安摇摇头,常海重重叹一口气。 太子府。 如今已到而立之年的太子,负手而立屋檐之下,孤寂沉重的背影,看不出他究竟是悲是喜。 “爷是在忧心公主的事?” 太子听出柳栖月的声音,并未转眸:“孤在想,昭阳失踪,究竟是不是好事。孤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太子……” 柳栖月心情复杂,若是站在她良娣的身份立场上,她希望太子进一步,她兴许能做贵妃,能给自己的儿子谋个好前程。 可站在她是个历史的过客的身份立场上,她希望尽快找到昭阳公主,昭阳公主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历史需要一个女帝来打破前例,历史需要更多女帝。 柳栖月不知道死后会不会回到她的时代,她越发怀念的现代,一个喊着男女平等,却因为历史积淀而隐形重男轻女的时代,一个远比如今这尊贵太子后院更平等自由的时代。 这些天,她经常做一个梦,她梦到自己才是穿越大女主,她写文章,她经商,她是天下优秀男人们最爱的存在。 她帮助所谓的男主登基称帝,她是最尊贵的皇后。 可是,梦继续延伸下去,却是一场噩梦。 皇帝会纳妃,会与她这个皇后离心,会榨干她脑中的现代知识,将她打入冷宫,将她变成一个疯子。 第200章 方法 柳栖月被吓醒,浑身冒冷汗。 这几日,她一直在回想最初来这个朝代的事,她确实按照梦中最开始的法子去做,可总是被昭阳公主截胡,那一次见国师,他说的救大夏也真真正正实现了。 她从不可置信的‘历史是不会改变的’,到如今对一切都存疑。 她想,或许她就是所谓的女主,只是被昭阳公主截了胡,昭阳公主踩着她,去做另一件事。 而她,只是从后宫到了太子府,从一个尊贵的后院,到了另一个尊贵的后院。 她的人生,好似一滩烂泥,一滩代表世间女子的烂泥——被一切裹挟、牺牲。 哪怕做出成就,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柳栖月走近太子,挽住他的胳膊,往他怀里轻蹭撒娇:“爷想要安稳日子,还是更尊贵的权势与地位?” “若良娣是孤,该如何抉择?”太子揽住柳栖月的腰肢,却不逾矩。 “若妾身是爷,自然是想要安生日子。”柳栖月环住太子,垂下的眉眼晦涩,“爷身边有贤妻美妾,聪慧儿子与乖巧女儿,又不缺衣食权势,能过安生日子,为何要舍命一搏,若是搏错了,一切都会化成虚影。妾身没有大志向,只想抓住手中有的幸福。” 柳栖月口中一套,心里又是另一套,此时的她,越发希望昭阳公主登基。 这世间需要一个女帝,未来需要更多女帝。 男子有贤妻美妾,女子却只能做附属,不该的。 该变一变了。 太子下巴抵住柳栖月的额头,阖眸:“可朝臣、百姓会如何看孤这个窝囊太子?” “爷想错了,当今陛下名声如何,您不清楚?”柳栖月大着胆子说,“妾身说句大不敬的话,谁敢当着陛下的面说那些?” 赫连肃的名声好坏参半,暴君、昏君、明君,说什么的都有。 哪怕是赫连肃本人,也无法对自己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他能为了太子稳固地位,杀十六万人;也能为了预防水灾治理旱灾,劳民伤财修建渠堰;也能因为灾情,大赦天下三年;能为了百姓生活更好,修医馆学院准许免费教育…… 柳栖月的话,并不合太子的心意。 太子也没再说其他不忿的话,只是称病几日,不见旁客。 晋王府。 赫连迟灌下一杯又一杯酒,桌上的菜却没有动一口。 门外,陆嫣然担忧:“爷还在喝?” 卓六点头,抱拳道:“还请王妃进去劝一劝,您说的话,主子兴许会听。” 赫连迟敬重陆嫣然这个正妃,府中中馈和一切大小事务都由陆嫣然做主。 哪怕赫连迟喜欢在房中之事上荒唐,却从不会让陆嫣然沾染一分。 正妻和妾,他分得清清楚楚。 陆嫣然扣门,听不到里面的回应,索性推门而入,见赫连迟脸色酡红,醉倒在桌上,忙奔过去。 “爷!” “卓六!快唤府医!” 楚王府和秦王府也好不到哪里去,楚王与秦王急得团团转,想打探消息,全都被皇帝、东厂和国师府的人挡了回去。 昭阳公主失踪、太后薨的消息,彻底为这个新年蒙上一层灰蒙蒙阴影。 再一年立春,是赫连玉来京城的第十个年头,春色一如往常,长街小巷的欢声笑语换了一批又一批,变了,又好像没变。 人间熙熙攘攘,亘古如常。 大夏与中洲开战,一个说伤了他们的郡主,一个说掳了他们的公主。 欢喜安乐,转为硝烟。 难辨复杂的人间究竟是不是地狱。 - “小乖乖,你够胆。” 赫连玉冷眼看着对面强大气息的‘另一个自己’挑衅,眸中没有一丝惧怕:“你会知道,我不仅够胆。” “哈哈哈……小乖乖,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少女笑盈盈走近,站定在赫连玉面前,约莫一丈处,抬手轻捏赫连玉的脸蛋,“小乖乖,你现在可不乖了,敢闯魔狱天那鬼地方,怎么,就那么想杀掉我?” 少女并没有攻击的意图,甚至脸上的笑也是干干净净,仿佛世间最纯净的灵。 “小乖乖,你若杀掉我,你也就活不成了。” “若你想压制我,那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混沌树压不住我,只是逗着那群小崽子玩,他们害怕我,不敢杀了我,却觉得能压制我,可有意思了。” “小乖乖,你知道吗,你太乖太可爱了。我从来不知道我也可以这么乖。” 赫连玉静静听着,手中握着一把血色魔纹匕首,眼底的警惕从未松懈。 “早知如此,我怎么会把你送到那只杂种狐狸那里。” 赫连玉拧眉:“你放尊重些。” “行吧。”少女懒散纠正,“那只……长得还不错的小狐狸,我现在真有点嫉妒他。” “小乖乖,魔狱天有什么好玩的?瞧你手上这把破匕首,好丑……” 少女将手伸向赫连玉手中的匕首,眼底放着诡光,试图哄骗取下。 赫连玉紧紧攥住手里的救命稻草,眼底的野心与阴戾与精致漂亮的脸蛋形成强烈反差:“你说,你收回我,与我吸收你,结果相同吗?” 少女哈哈哈大笑,甚至弯腰笑出了泪儿:“小乖乖,你怎么就这么有趣!你的能力弱如蝼蚁,却妄图吸收我!哈哈哈……” “你——” 赫连玉手起刀落,直接插在少女心口,冷漠的眼神也泛起一圈嘲讽:“你应该知道,某些古神会将魂魄分散到万千世界,特地差神收集。最终拼凑出的,是一个拥有记忆和实力的古神,但经历万千,早已非当年人。” 少女终于慌张,想要拔出心口的匕首,身子却被死死钉住,动弹不得。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你的实力——” “小乖乖,我们本就是一体,你何必相煎相杀?” “若你不想被收回,本尊便不收回,如何?” 赫连玉歪头,脸上是少女夸赞最多的乖笑:“不好哦。既然你我本就是一体,洗去你的一切,最终回到我身上,又怎么了?你为什么不愿意?” “你放肆!”少女终于冷下脸,厉声呵斥,“你不要忘记,我才是完整的那个,而你只是一缕残魄!一缕最弱最弱的残魄!” “我知道啊。”赫连玉大倒苦水,“或许是我太残,许多功法一次并不能学会,我要学两次三次,我也不爱学习,我喜欢拖延,我还未化形时做兔子,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废物,索性我就更加不爱学。” 第201章 入宫 “那些神因为师尊的原因,明面上不敢对我如何,背地里却奚落嘲笑我。” “我本以为是我天资愚钝,性子顽劣,那些奚落冷眼都是正常的。” “我也尝试过努力,可没有用,我做不到。” “我本以为那道功德的指引,是机缘在可怜我,指引我。” “可实际上,那是你的把戏!” 赫连玉拔出插在少女胸口的匕首,冷着脸,再一次重重插进去。 “噗——” 一口浓稠的金红色血液喷溅在赫连玉下巴、胸口。 血液滚烫。 很快,金红色血液消失,在赫连玉下巴处化成复杂的金色花纹,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赫连玉紧紧盯着少女:“我会把你分成千千万万个残魂,你也去体验体验做无能废物的滋味,等一切残魂归位,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赫连玉!你就是个疯子!你、你给本尊住手!住手啊!” 嘶吼声有上古神的威压,方圆百里的生灵伏地跪首,瑟瑟发抖。 赫连玉不受影响,一寸一寸剥离着她的魂魄。 “我要活着,你就得消失。” “你是上古神,你不怕痛的。” “我不一样,我怕痛,我不想受伤,我还要回去见师尊,你知道吗,师尊和那些神不一样。” “或许是他血统不算纯粹,他也受过不少冷遇,我偶然见到过一次,那时候,我觉得师尊收养我,可能是因为我们太像了。”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们一点都不像!” “我不悲悯,我不爱苍生,我只爱我自己,我只想肆意活着。” “我以为的像,只是我们都有卑微的泥泞。” 少女奄奄一息,身体逐渐透明,仿佛意识到自己即将消亡,她尽力扯出嘲讽:“赫连玉,为了算计一出好戏,本尊……本尊在你做兔子时,便使了障眼法,你以为你是兔子,可你在那只杂种狐狸面前,你就是个赤裸裸的女人!我要他爱你,我也要他恨你!你们这出戏,当真……咳咳……当真是给了我千年的乐子……哈哈哈……” 赫连玉面容沉静,握着匕首的,一下又一下插进少女的心口。 “那你真是该死。” 少女费尽力气,吐出最后一句话:“用你的灵魂……绑定满目疮痍的魔狱天……值得吗……” 赫连玉嘴角讥讽,再一次将匕首插入她的心口。 “为什么不值得?我要你死。” “上古神,就该随着上古时代的消亡,一起消亡!” “卑劣者不该永生。” - 长达三年的战争结束,大夏与中洲宣布停战,休养生息。 沉寂许久的京城,宛如一池平静的春水,因为一道消息,泛起雨滴般的涟漪。 一道窈窕倩影伫立在国师府门前,最先注意到的,是背着长剑,一身武将服的长左。 “你……回来了?” 长左骑在高头大马上,怔愣在原地,有些不敢认。 赫连玉面带红纱,遮住下巴上的金色繁纹,露出一双标致含笑的眼睛:“好久不见,长左。” 昭阳公主回京的消息,在短短半日,传遍了整个京城。 彼时,赫连玉已经进了国师府。 竹林中,他模样未变,着红衣,抚琴泼墨赌茶,恣意快哉。 “师尊。” ‘铮——’ 琴弦断裂。 竹林中回荡着琴弦最后发出的半个音,像是雨中的涟漪,将二人缠绕其中,动弹不得。 谢让尘缓缓抬头,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郁墨色,红衣从下至上,兀的溅起墨色,他如同一幅悠悠打开的水墨画,惊艳、潋滟、赏心悦目。 走近他! 打开他! 拥有他! 赫连玉心底的欲望在叫嚣。 她听到自己回答——好。 她的脚步,遵从她的内心,一步一步靠近如画的少年。 “玉儿。” 喑哑与委屈,在他的嗓音里氤氲。 赫连玉听得心疼,朝他扑过去,撞进他的怀里。 “师尊,我还活着。” 一别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谢让尘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话不能说。 他抬手放到她的耳边,想摘下她的面纱,好好看看她。 赫连玉按住他的动作,出声制止:“不好看。” 谢让尘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他掐算不出来,哪怕是一点,也不能。 他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刻苦些,再努力修炼一点点。 因为血统不算纯粹,他自小便付出更多修炼提升。 到头来,却活在一个可笑的算计中。 “玉儿。”谢让尘第一次如此想贴近她,无论善恶美丑,他爱的,从来不是一张皮,他爱她劲草般的生机与野蛮,“你永远漂亮。” 赫连玉扬眉,松开了手,任由他将她的面纱摘下。 她有能力遮挡下巴的金纹,但她没有遮挡,她还在试探。 面纱褪下,露出一张珠圆玉润的精致脸蛋,两弯远山黛,玉面桃花腮,朱唇绛半点。 繁杂的金纹在右侧下巴蔓延,直至右耳,神秘张扬。 “师尊,真的漂亮吗?” 谢让尘没有回答,他欺身而上,以细密的吻向她证明了——她永远漂亮。 永远对他有最致命的吸引力。 “唔……” 赫连玉软了腿,揪住眼前人胸口的衣襟,清丽的嗓音娇软魅惑,是他最熟悉的腔调:“师尊~回房间~” 当夜,下了一场绵延的雨。 雨滴时紧时慢,落在碧绿的池塘,激起点点涟漪。 国师府的四季园占尽了雨露的恩泽,春兰震颤弥漫幽幽香气,夏竹摇摇曳曳颤了风骨,秋菊瑟瑟蜷缩恍如受了惊吓,冬梅红艳艳傲立枝头。 房内帏帐渐歇,窗外雨水缓停。 翌日清晨。 谢让尘惊醒,看着空落落的床榻,心凉了半截,突然,鼻尖残存的甜腻令他清醒——她回来了。 ‘吱嘎——’ 轻悄的推门声响起,谢让尘满心期待。 “大人,今个儿一早,陛下传旨,请昭阳公主入了宫,奴才小顺子奉公主的命,请大人洗漱用膳后,去个地方。” - 太子府。 “今日陛下召见昭阳公主,怕不是有退位的打算,两年前,陛下亲口说过,若是昭阳公主回来,他便退位当太上皇,如今——” 太子眼底阴郁:“丞相认为该当如何?孤难道还有其他路可走?” “事到如今,若太子想当个闲散王爷,老臣无话可说;若太子有进取之心,为天下苍生,为人伦之道,老臣自当竭尽全力!” 与此同时,各王府也聚集了身边的近臣,商讨皇帝召昭阳公主究竟是何事,他们又该如何。 楚王与秦王在各自母族逼迫下,领了兵。 晋王并无母族势力,但陆侯不可小觑。 “爷,今日一去,你定要平安归来。”陆嫣然替赫连迟系好金丝软甲,泪眼婆娑,“嫣然不求爷能有多大功绩,只要爷好好的,一定要好好活着。” 赫连迟笑着握住陆嫣然的手:“放心,本王还等着嫣然给本王生个软乎乎的小郡主呢!” 陆嫣然红了脸,大着胆子吻在赫连迟唇边:“嫣然今夜等王爷平安归来。” 第202章 大结局 养心殿中,龙涎香丝丝缕缕,安神又静心。 赫连肃亲自为赫连玉戴上毓冠,整理合身的明黄色龙袍,退后几步,眼带欣慰。 “朕的小玉儿长大了,这身衣裳穿起来像朕!合身!像个皇帝!” 常海进来,垂首禀报:“陛下,皇贵妃求见。” “传吧。” 赫连玉在明镜前照了又照,扶稳头上的毓冠:“父皇,皇贵妃过来,瞧见我穿龙袍,怕是要被吓到。” “她早有准备,否则今日便不会过来。”赫连肃拉着赫连玉,坐到殿内的宝座,拿出一张传位圣旨,“朕在宫外备好了军队,今日无论谁来逼宫,都不会打扰这道圣旨颁发。” 赫连玉握住圣旨,扬唇望向赫连肃:“多谢父皇。” 皇贵妃捏着手指进来,因为过于紧张,她下意识摸摩挲着护甲。 “昭阳见过皇贵妃。”赫连玉起身。 皇贵妃眼底一滞,怔愣在原地,约莫两息,她回过神,强撑着苦笑上前:“昭阳穿这身衣裳是好看。” “朕的眼光不会错。”赫连肃亲自倒了一杯茶,塞到皇贵妃手中。 温热的触感令皇贵妃有些无措,她仰头看向她的陛下:“臣妾……” “皇贵妃,稍后随朕去大殿看场戏吧。” 皇贵妃手指越发冰凉,仿佛一切都被看透:“臣妾…遵旨。” 金銮殿内,中枢重臣侧立大殿两旁,互相戒备,仿佛在害怕对方突然给自己一刀。 “皇上驾到——” “皇贵妃驾到——” “昭阳公主驾到——” 大臣们跪而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赫连肃牵住赫连玉的手,扶她坐到龙椅上,看得皇贵妃在一旁捏拳咬牙。 “众爱卿先跪着吧。”赫连肃并未着明黄色朝服,而是穿了墨色五爪金龙袍,“常海,宣旨。” “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昭阳公主——” “父皇。”太子抬头,见赫连玉一身合身龙袍高坐龙椅,如坠冰窖,他眼底的漫出冰冷的自嘲与妒意,“父皇还记得,孤才是您亲封的太子吗?” 赫连肃对眼前的儿子,自然是心疼,他从前有多么疼爱他,如今就有多么冷酷。 若大夏同从前一般落后、纷乱,太子无疑是最好的君王人选,他仁德,稳当。 但如今的大夏在进步,在扩张,太子的仁德与所掌握的观念,不再适用于大夏,他已经不再适合做君王。 “来人,太子病重,带到殿外休息。” 赫连肃没有回答太子的问题,但这句话已经给了太子答案。 禁卫军上殿,将太子带出了殿,太子一派的大臣们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决绝。 常海继续执起圣旨,正准备继续宣旨,刀戈声从殿外传入殿内,颇有响彻云霄之势。 殿中大臣们零零散散开始站起来,到最后,跪在地上的寥寥无几。 赫连玉懒散撑着额头,将仍跪在地上的大臣记住,等逼宫结束,封赏一些,至于那些不听话的大臣,要么换了,要么砍了。 宫里的杀戮血腥,一直蔓延到京城。 上阳楼内,韩行之与乔折坐于西楼,燃茶煮酒,红袖添香。 “京城的天,彻底变喽。” 乔折笑言:“再变也不会打扰你我做生意。” “方才沈甫递来消息,公子命人将国师府烧了,这会儿正燃着大火。你说,他是想做什么?” 韩行之拈着酒杯,唇角勾笑。 乔折与他对视一眼,极为唏嘘:“公子算天算地,算准了所有人,唯独漏了他自己。” 韩行之望向平静的苍穹:“或许,他一开始便知道呢?谁又说得准?” - 昭徽元年,昭阳公主继位,杀朝廷官员两千三百余人,褫夺先太子封爵,连同楚王、秦王,一同禁于十王府,同年三月大赦天下,开恩科三年,不限男女。 昭徽元年底,新帝大赦天下,先太子封齐王,同楚王、秦王归府入朝。 又是一年除夕夜。 皇宫。 灯火通明的寝殿内,衣袂凌乱一地。 人影交错,浅吟低唱。 寒月羞得往云后躲,唯恐听得半点欢好语。 “师尊,我们要个女儿,等她长大,我们就回去,你陪我去万千芥子世界走一趟。” 赫连玉吻在少年的唇角,轻咬舔舐,挑逗,魅惑,恍如一张细密的大网裹在二人之间。 “好。” 喑哑的嗓音如同葳蕤火焰,瞬间点燃寝殿内的甜腻。 轻缓。 细密。 野蛮。 莽撞。 最终,走向失控。 * “关于大夏的历史,今天就先讲到这里,下课。” “嘶——” 嘶声引得整间教室的同学向后排看。 柳栖月一脸懵,低头看自己一身恶心的穿搭,脚上一双屎黄色踩屎感拖鞋,抬起头,前面是齐刷刷望向自己的同学。 还未走出教室的教授扶了扶无框眼镜,调侃道:“柳同学梦里被奥特曼打了?” “哈哈哈……” 柳栖月一脸状况外,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回来了。 她回来了! “喂!”李玥戳戳柳栖月的胳膊肘,有些担心,“你怎么了?今天一上课就睡,睡了整整两个小时!林老头在上边讲的可是你最喜欢大夏历史,你竟然也能睡着,生病了?还是昨个儿半夜跟野男人聊天了?” 柳栖月缓缓摇头,眉眼间一抹明显的哀愁,继而舒展,弯眸笑:“李玥,我没事。” “没事就好,我跟你说啊,林老头刚才正好讲到大夏女帝,可是下课了,唉,好可惜。” 李玥撑着下巴,黑眸晶亮,“历史上第一位女帝诶,政绩吊打历史上所有男皇帝!她还不设后宫,但是风流韵事超多! 据说朝廷中年轻帅气的官员,都是女帝的小面首!女帝还有一个不知道父亲的女儿,而且女儿也是女帝,也有超多风流韵事! 我怀疑女帝有一个白月光,她那么风流,一定是在搜集和白月光相似的男人!她超爱!” 柳栖月:“……” 离谱。 哪里有什么白月光,人家的月光在宫里好好活着呢。 当年国师府失火,传言国师死于大火,可稍微亲近赫连玉的人都知道,国师被留在了宫中,没名没分,但赫连玉和他有一个女儿。 至于风流韵事…… 确实,不少年轻官员试图勾引赫连玉,甚至一度掀起男子化妆簪花的潮流,但赫连玉眼里根本没有除了国师外的任何人。 “对了,马上要毕业了,你打算考公还是考研?” 柳栖月认真思索:“考研吧,我想站得再高些,复原大夏昭徽年间的历史。” 她也曾怨过赫连玉,可时间碾过一切,她看到了赫连玉带着大夏越走越好,让大夏风骨传承万年,女子们也慢慢站了起来,那是最好、最蓬勃的时代。 她想,将亲历过的历史原貌,展现给后人,或许是她穿越回来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有志向!女帝的历史,就该我们女孩子挖掘!”李玥拍拍柳栖月的肩膀,眼睛弯成月牙,“接下来,该去抢饭啦!再不去就鸡腿就不酥了!” 学校的林荫小路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碎隙,落在朝气蓬勃的学子们身上。 “等等我!” “大考古学家,跑快点啊,伟大的胜利在前方等我们。” 第203章 往事手札(谢让尘番外篇) 许久之后,赫连玉找到了一本手札,岁月的痕迹并不明显,上书‘勿忘’二字,最令她好奇。 她翻开第一页。 神历年。 找到了一颗万年灵芝草。 被天道抢了。 日后要努力修炼。 神历年。 修炼。 神历年。 修炼。 神历年。 修炼。 神历年。 修炼。 主动挑衅天道。 胜利。 神历年。 修炼。 主动挑衅天道。 胜利。 神历年。 修炼。 主动挑衅天道。 胜利。 神历年。 修炼。 被应龙、白虎、青龙、赤雀、蛟龙、红狐联手找麻烦。 胜利。 神历年。 修炼。 打架。 被娘骂了。 以后要稳重。 神历年。 修炼。 学做君子。 神历年。 修炼。 赫连玉看着满篇的修炼,以及格外有生机的‘挑衅’‘打架’字样,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同的师尊。 年轻,冲动,意气风发。 赫连玉继续翻了两页,看到了与自己有关的手札记录。 神历年。 修炼。 在红鸾处犯了错,惹了传闻中的老魔头。 神历年。 修炼。 捡到一只兔子,是她。 很乖。 不老,不是魔头。 神历年。 修炼。 小兔子白日掉毛,夜里会变成……赤身女子。 想送走。 但她唤我——师尊。 好听。 她不知道这种情况,不知者不怪。 我再养她几日。 学着做一个沉稳师尊。 神历年。 小兔子喜欢吃甜。 神历年。 小兔子胖了。 没关系,健康。 神历年。 心生歹念,我有罪。 但小兔子也不无辜,她蹭我。 神历年。 小兔子被玉狐欺负了。 我揍了玉狐老祖,挨了罚。 但,值得。 神历年。 小兔子第一次尝试化形,失败。 略可惜。 趁她睡着,第一次偷亲。 不甜。 会咬人。 算了,甜。 她是甜的。 神历年。 不想听她喊我师尊。 想亲。 神历年。 第一次。 左手。 双修……应该更舒服? 神历年。 小兔子第二次尝试化形,失败。 准备去趟东海,寻两颗东珠哄一哄。 神历年。 小兔子化形成功。 但是……小屁孩。 没关系,我等。 白日是小屁孩,夜里是大美人。 有点吃不消。 神历年。 小兔子去了凡间小世界。 算了,跟去看看。 赫连玉满头黑线,她属实没想到,他那几百年竟然那么纠结,白天冷着脸教训她,夜里竟然偷摸亲她。 不过,情况特殊,她倒是能理解。 如果怀里窝着个美人,一千年能不动心不动身,大概率……有病! “在看什……” 谢让尘瞥见赫连玉手里的东西,忙扯了过来,藏到身后,冷清的脸庞除却惊艳的美貌,便剩一丝羞怯。 顿红的耳尖将他出卖地彻彻底底。 “师尊呐,想不到你从前也这么调皮,我以为你打生下来就不会笑呢。” 谢让尘板着脸,正经得不得了:“七情六欲乃常理。” “确实。”赫连玉双腿慵懒交叠,依靠在椅子上,“师尊,第一次,左手,这都要记录呀~” 谢让尘脸色霞红,满身无措。 见逗弄得差不多,赫连玉扯住他腰间玉带,拽入鲛绡大床内。 握住他的左手。 置于他的腰间。 “师尊,做给我看好不好?” “师尊很好看,对,就是这样。” “师尊的手很漂亮,很白,指甲很漂亮。” “师尊的为什么不出声?害羞吗?” “师尊第一次没有出声吗?” “好听,师尊的声音很好听……” 娇气乖巧的嗓音,吐出一句又一句的恶劣情话,如同绚烂的曼珠沙华,危险迷人,极致魅惑。 这一夜的荒唐,是谢让尘从未有过的尺度。 以至于,翌日清晨,他再看赫连玉,总觉得不自在,哪怕穿了衣裳,也觉得如同赤裸。 “师尊,还在害羞?” 赫连玉熟练地往他怀里挤过去,仰头吻在他的喉结:“大夏的事已经交给了婳婳,她已经长大了,至于师尊,陪我去趟魔狱天,再去小世界收回属于我的残魂?” “好,我陪你。” 第204章 往事手札(常安番外篇) 昭徽四十八年。 常安卧于病榻,就着日光,轻轻摩挲手中染了岁月痕迹的黄色本册。 本册被保存的很好,他缓缓打开,眼中有光,仿佛随着稚嫩笔迹,回到了年少之时。 第一篇: 学会写字后,我想记录下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 我想,日后我会怀念足以改变我命运的这段时日,会永远记得改变我命运的人。 干爹说,跟着昭阳公主,往后会有个好前程。 我答应了。 后来我才察觉出,太监的好前程不是升官发财,是一份安生日子。 本着做奴才的本分,我不该评说主子,但昭阳公主与我伺候过的主子不同。 许是她过过苦日子,她不像个公主,但她比任何人都要尊贵。 我看不清她。 但我想跟着她。 第二篇: 昭阳公主给了我做事的机会,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予以重任,究竟是何等滋味。 第一次见到昭阳公主天真下的精明与心机,我并不害怕,我甚至在想,只有这样的公主,才配做我的主子。 当她踩在我肩膀上,吩咐我做事时,我想——这一辈子,我这条贱命,只给主子一人。 主子。 我这条卑贱的野狗,终于找到了主人。 忠心,是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奴才仅剩的东西。 第三篇: 日子越来越忙碌,忙碌又不真实。 总感觉这些国事民生,不该由我一个卑贱出身的奴才去做,可我不仅做了,我比那些人模人样的大臣做得还好。 主子,应该会开心吧? 在昭阳郡几日,有些想主子了。 不过,醒春与辞冬性子沉稳,应当能照顾好主子。 我若将昭阳郡的事,处理得更好,主子应该会高兴吧? 第四篇: 主子近日的课业实在是令人发愁。 不过也能理解,夏日燥热,主子年幼,不想坐在枯燥的书本前很正常。 我见国师在府里为主子新修了一座含凉殿,不过主子不爱去,看了国师的笑话,心情稍有畅快。 不知怎的,总觉得国师与主子关系奇怪,二人如何相识,前因后果皆无缘由,仿佛凭空出现。 但愿国师别无二心。 第五篇: 入了秋,主子犯了错。 我看得出来,那出戏分明不是主子所为! 主子是胡闹了些,可她从不在大事和重要场合含糊,今日竟然认了下来,只能是因为——她在护着二皇子。 看来,二皇子的身份当真是大有文章。 第六篇: 入了冬,宫里宫外的事都要我忙碌,虽说每日劳心劳神劳身,可我心里畅快。 我并非废物。 我也是能成事的人。 第七篇: 第一次过了一个像样的新年,不冷,不饿,只有欢喜,安稳。 可是,主子和国师的关系,似乎疏离了,主子不再往国师身上爬,不再娇气地求国师给她免课业。 我感觉主子并不开心。 国师真是该死啊。 第八篇: 朝廷成立了东西两厂,我做了东厂总督,主子说,我能做到两厂总督,要我好好干。 我低头时发现,主子长高了一个头,脸上也挂了肉,气色红润,一看便被养得很好。 我想,日子当真是越来越好。 常安一页一页翻看年少的回忆,直到翻到第六十八篇。 第六十八篇: 这一夜,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钝刀子割肉似的疼。 主子和国师的关系又恢复如初,甚至更进一步。 主子与国师鸳鸯同被,夜殿欢好,分明是甜腻的声音,却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知道,不是国师不配,是我不配。 东厂总督又如何? 阉人而已,哪怕是做面首,也不会轮到我。 第六十九篇: 主子失踪了。 和这件事一样荒唐的,是有小宫女想要同我对食。 我看到了她瑟缩的眼神,她不堪一击的柔弱,以及她心底对我这个阉人的鄙视。 她说,她不想过人人欺负的苦日子,她想求我怜惜她,她说愿意接受我用各种下作手段折磨她。 我送她去了慎刑司。 我这残缺的身子,除了为主子鞠躬尽瘁,再无其他用处。 常安苦笑,浊泪滚在眼中,他翻开最后一页,写: 第一百七十六篇: 若人世有轮回,求神佑我再伴主子走一世。 常安叩谢。 第205章 访谈回忆录(柳栖月番外篇) 阳光溜进小院的窗子,撒在斑驳痕迹的木桌上。 ‘吱呀’一声,门打开。 “柳老师,我是《夏访》的记者小何,很高兴今天能采访到您。” 身着职业装的记者,手中按着笔记本和笔,身后跟着一个摄影小哥,二人非常有礼貌。 镜头中,温柔没有棱角的苍发女子点头轻笑,邀请她们进入自己的书房:“你们好,进来坐吧,有什么问题,您请随意提问。” 女记者坐在一张玫瑰椅上,打开了笔记本,年轻的脸庞朝气蓬勃,落落大方:“柳老师,我知道您时间忙,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我们都知道,您作为考古界的前辈,对昭徽年间的考古研究做出了卓越贡献,您能说说您的动力吗?” 柳栖月抚过鬓角的碎发,眸光落在桌上的书册上——昭徽女帝实录、夏朝贵女实录、夏朝公子实录、夏朝信仰的神明来了吗等一系列丛书。 那是她编写的一整套书,用尽了一生的心酸和泪水。 她释然弯唇:“我在大学某一堂课上,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到了大夏,成为了一个贵女大小姐,嫁给了太子。后来,我被吓醒。” “您是梦到了可怕的事情吗?” 柳栖月见年轻记者好奇,脸上的笑越发怜爱,轻轻摇头:“我梦到与那位俊美温和的太子相敬如宾,虽说没有爱情,但衣食富足,远比寻常人家要好。” 记者疑惑:“这是噩梦吗?” “算是吧。”柳栖月笑意略有收敛,不算浑浊的眼睛暗淡几分,“在梦里,太子书房商量政事,我与太子府的女人们赏花喝茶讨论各家的闲事,或是攀比宠爱与孩子。” “那确实挺可怕的。”记者注意着时间,忙继续向下推进,“您是因为梦到了男女极度不公,由此对大夏好奇,才立志成为大夏历史方面的专家吗?” “不是。我梦到了那位女帝,梦到了她如何从一个爱玩爱闹的小女孩,逐渐成长为手段辛辣女帝的全过程。”柳栖月垂下眼睑,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借口,“或许是缘分吧,那段时间压力大,不知道面临毕业该如何选择。正是那个梦,让我对那位女帝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是她指引了我的焦虑,让我抓住了人生的方向。” “看来柳老师与女帝缘分不浅。”记者在笔记本上勾画几笔,又问,“我本人也是柳老师的书迷,最喜欢您那本昭徽女帝实录,我觉得您写的非常真实生动!不过,应粉丝要求,请问您一个冒昧的问题。史书上记载,女帝与多个俊美官员私交甚密,疑似有情人关系,您为何要洗白女帝与这些官员的关系?这其中是否包含了您本人的爱情观念,您是否有爱情洁癖?这是否是对女帝复杂性格的一种否定与扭曲?” 柳栖月早些年听到过不少这种声音,他们宁愿相信被曲解的事实,也不愿意相信女帝本身的纯粹。 不过也不难理解,千年过去,是非功过早已模糊。 快节奏的今天,娱乐至死的时代,女帝本身的功绩,远不如她与官员间捕风捉影的绯闻更吸引人。 柳栖月早有预料,并不恼:“我查阅过大夏正史的所有史书,对比过时间,并未明确女帝与哪一位官员有情人关系。” “这正是书迷们的第二个问题,女帝既然没有情人,又是如何孕育了庆宁女帝?难道真如史书记载,天赐神女?” “通过史书对比,女帝起居注记载,女帝有孕那段时间,并未与任何官员公子有过亲近之举,至于天赐神女……”柳栖月捧起茶杯,“我并不认同,那不科学。我个人猜测女帝在宫中藏了一个男人,但考古并未发现任何痕迹。所以,希望那些对昭徽女帝的神秘男人感兴趣的女孩子们,努力考到京大夏史专业,挖掘更多女帝的神秘。” “想不到柳老师也夹带私货呀。” 记者轻松一笑,又问了一些寻常的意义、影响、下一阶段方向的话,便离开了。 送走记者,柳栖月拿出桌上的《昭徽女帝实录》,叹出一口气:“我至今也不明白,你为何要隐去国师的存在……” 第206章 昭徽京报文章 选(四王兄番外篇) 【壹】陆兰格。四王访谈纪要【叁】昭徽京报,昭徽元年三月二十八日。 昭徽元年,陛下登基,大赦天下,宽赦三王于十王府修养。 为解天下之惑,化陛下兄妹之情,京报于昭徽元年三月二十七日,受陛下之旨,访十王府与晋王府,做此文章。 十王府访谈节选: 陆兰格:几位王爷还适应十王府的生活吗? 先太子:还不错,昭…陛下体恤,除了不能外出,倒与平日没有区别。 楚王:衣食住娱皆与平日无差,感念陛下仁德。 秦王:很不错!麻烦告知陛下,本王的王妃怀孕了! 陆兰格:对于曾经的错误,几位王爷有什么话想说? 先太子:错误吗?或许吧。相比之下,她确实更适合做皇帝。 楚王:母妃想做太后,本王孝顺,也就做了那件糊涂事。至于错误,本王感念陛下仁德。 秦王:本王也一样。 陆兰格:几位王爷还记得幼时与陛下的趣事吗? 先太子:不太记得。不过,陛下幼时病弱,又不爱喝药,哄着求着磨叽一两个时辰才能喝掉。武德十年的秋日,父皇命御膳房熬煮了强身的饮品,苦味极强,当时是家宴,所有人看着陛下从清心堂跑到午门,最后还是禁卫军围了陛下,由父皇亲自给她灌了下去。 楚王:大哥记得真清楚。 秦王:本王记得那年大哥可是笑得合不拢嘴。 先太子:没有。 楚王:本来就有。 秦王:当时除了陛下,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 陆兰格:若是再给几位王爷一次机会,可会重演错误? 先太子:不会。陛下做得极好。 楚王:本王能力有限,自然不会。 秦王:不会。本王马上就要有女儿了,陛下无疑是最好的榜样。 晋王府访谈节选: 陆兰格:王爷这两日是在忙春耕之事? 晋王:这篇文章陛下会看吗? 陆兰格:王爷放心,陛下会看的。 晋王:让陛下把本王的王妃还回来!王妃一个弱女子,派她处理蛮族求和之事,多危险! 陆兰格:王爷,我们还是聊一下春耕之事吧? 晋王:本王递了三次折子,全被陛下退回了,本王想跟着去,她也不同意。 陆兰格:春耕…… 晋王:春耕之事有条不紊,已经将二次高产春麦推向了合适的种植地区,其余适宜冬麦之地,也已经在进行一次高产冬麦的推广。 陆兰格:王爷对十王府的三位兄长可有话要说? 晋王:羡慕。 陆兰格:羡慕? 晋王:羡慕他们没有政务要忙,羡慕他们妻儿绕堂。 陆兰格:王爷放心,下官会为您将话带到陛下面前。 晋王:这段删掉,不许写。否则明日上朝,本王弹劾你。重新说,本王对三位兄长的选择并不奇怪,只是当年各有难处,他们的选择未必正确,但一定是最合适。等三位皇兄与陛下隔阂解除,未来必定光明,陛下是个念旧情之人,定会对三位皇兄法外开恩。 - “嘴硬的先太子,高情商的楚王,‘俺也一样’的秦王,还有个‘本王弹劾你’的晋王,加上威武霸气的女帝,有意思!真有意思!” “没想到这个陆兰格这么有胆子,晋王不让他写,他还写,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被弹劾哈哈!” “弹劾了!真的!我在网上搜到一张折子,闹着玩似的!写的是晋王弹劾这位陆大人在晋王府偷偷放屁,还偷晋王书房的宣纸。陛下还在上边批注了,你猜是什么?” “……这能批什么?阅?” “不是!陛下批注的是——晋王妃下月二十归,四哥莫乱咬人。” “嗷!她好懂他啊!既是兄妹,又是君臣!有话也能明说,难得!” “是啊,自从看到那张折子,我就对女帝批阅的折子格外感兴趣,搜集了好多,发现女帝这人可好玩了。” “你说柳老师看到过这张折子吗?她写的女帝真的好贴近历史呀!” “肯定看过,柳老师对女帝可是了如指掌,可厉害了……” 第207章 亭中酒祭(赫连肃番外篇) 石林观,湖中亭。 雪落梅枝,冰凝湖心,寂寂两人,披氅温酒。 “玉儿这些年做得非常好。” 赫连肃一边温酒一边夸赞:“治理洪灾、蝗灾,又先后设立高产种业农官,全国各地设立书塾,政绩斐然。 那些史官各个高兴地合不拢嘴,说能亲眼见证千古明君的一生,何其荣幸。” “父皇,你是不是在嫉妒我?”赫连玉执起酒壶,接替赫连肃温酒,玩笑问,“不如我让那些史官,再给父皇的政绩添砖加瓦?” 赫连肃瞪她一眼:“胡闹!那些个史官把笔杆子当命,你敢让他们改,明日便能看到他们集体撞柱金銮殿,你想那些个史官如何说你?” 赫连玉温好酒,为赫连肃倒了一杯,浅笑:“名声而已,反正无人敢当面议论,死后百年千年被人议论,又有何妨?没准儿他们还羡慕我的洒脱恣意呢!” “你这是肆意妄为!”赫连肃哼一声,执起酒杯,饮下口中暖酒,苦口婆心劝,“你已经让那些史官隐匿了国师,可不能再让他们做篡改的事。” “放心吧,父皇。”赫连玉应下,“再过半月就新年了,父皇可要去十王府看看?或者,我让人带三位哥哥过来?” 赫连肃垂眸,轻叹一口气:“兵戈相见的事,你怎么就不气?他们三个,犯的可是死罪。” “有什么好气的!”赫连玉无所谓摊手,“他们能走到那一步,哪一个不是被逼的?更何况,他们几个没什么威胁,而且磨磨性子再放出来,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总不能耗费父皇二三十年的培养。皇室的储君教育,皇子教育,可比科举出来的绝大多数士子厉害。” 赫连肃沉默,而后笑了:“你这丫头,少有的能将温情与绝情分离得如此干净。你比晟儿更适合做皇帝。” “我也这么觉得。” 赫连玉又给赫连肃倒了一杯酒,笑眯眯盛着下巴,给自己也灌了一杯。 “父皇,今日是先皇后的忌日,我就不多打扰了。” 赫连玉将一杯酒洒在地上,恭顺颔首,随后起身,离开了湖心亭。 赫连肃盯着赫连玉的背影,直至她离开。 他轻叹一口气,而后执起酒杯,缓缓洒到地上。 “霓音,玉儿比晟儿更适合那个位置,她……也算是你的孩子。” 又一杯酒洒到地上。 “我知道你恨我绝情,恨我一个又一个往府里宫里抬女子。” “我常说,你是唯一,哪怕你死后,你也是我赫连肃唯一的皇后。” 赫连肃自嘲一笑:“我本以为这种深情算是难得,各朝各代也是独一份。” “其实,自欺欺人罢了。” “霓音,我对不起你。” “我们的儿子没有做皇帝。” “霓音,我想你不会恨我。” “你瞧一瞧大夏的太平盛世。” “你听一听百姓的真心赞美。” “这是玉儿的成果。” “你知道,玉儿在上玉碟时,便是你的女儿。你是赫连肃的妻子,是第一位女帝的母亲。” “若是在从前,我会高兴你得此荣誉。” “可如今,只有遗憾。” “是玉儿让我看到,若真希望你满身荣誉,你应该是你本身,而非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第三杯酒洒下。 “霓音……对不起。” 第208章 魔狱天醉酒(赫连玉番外篇) 魔狱天。 魔宫。 谢让尘一身白衣,翩翩仙气,与驻守魔宫的暗袍黑甲面魔卫们格格不入。 恍如一滴清水撞入满池墨。 “你们尊上在摘星崖?”谢让尘问。 魔卫沙哑的声音像是吞了几千根鱼刺:“神尊大人,尊上确在摘星崖,只是不允您出天宴宫一步。” “她还怕本尊跑了不成?”谢让尘反问。 魔卫不敢掺和二人的事,一位是他们的新尊上,一位是神界的神尊,他不仅打不起,还跑不掉。 “属下不知。” 谢让尘倒不至于迁怒魔卫,只是实在是生气。 谢让尘抬脚踏出殿门,魔卫一个掣身,单膝跪地。 “请神尊回殿。” 谢让尘垂眸,继续向外走:“她若处罚你,本尊替你受。” 魔卫:??? 尊上和神尊俩人玩情趣,扯他这个小守卫做什么? 他单身上万年了啊! 谢让尘脚上锁着一对细银链,看上去没什么威力,却足以缚住他的神力。 细银链上缀有铃铛。 一步一响。 所过之处,魔卫们纷纷回避,生怕知道自己尊上的小癖好后,被灭口。 谢让尘走到摘星崖,足足用了两个时辰。 摘星崖是一座孤崖,崖上有一处方亭。 谢让尘到时,浓郁的酒气能飘出十里。 他脸色微变,忙疾步奔去。 因为动作的急促,银铃铛响个不停。 亭中,赫连玉听到声音,迷离朦胧的眼睛朝来处望去。 模模糊糊,看到一抹白影。 像是—— “师尊~” 软绵的调子毫无攻击力。 谢让尘脚步一顿,恍如回到那段纯粹又克制的日子。 “师尊~” “嗯。” 谢让尘跪坐在她身旁,夺过她手中的酒杯。 “玉儿,你醉了。” “胡说八道!我才没有碎!我粘好啦!” “……” “师尊~” “嗯。” “师尊~师尊~” “嗯,我在。” 赫连玉晕哒哒,往谢让尘怀里钻,沁了酒气的语调格外软甜:“师尊~你不要生气……” 谢让尘扯唇,他很难不生气。 “我只是好想占有师尊……好想好想……才会带师尊去神界……” 谢让尘绷着脸,面无表情盯着赫连玉。 等着她把后面一句说完。 把她‘不算要脸’的行为说出来——野战。 等了一会儿,只听得她哼唧,甚至还将手伸到他腰间,伸了下去。 谢让尘沉默,她不仅气他,还诱他。 “师尊,要……” 谢让尘:“……” 怪不得魔道是歪门邪道,今早才把他弄晕,这会儿…… “先解开。”谢让尘将她的手,按在他脚踝的锁链上,放软了语气,“我疼。” 赫连玉醉着酒,听到这句又软又委屈的话,当即砍了他的脚链子,咬牙切齿:“敢欺负师尊,我去剁了那人!” 谢让尘瞧她一眼,手指落在她的脖颈处,疑惑她到底醉没醉酒。 说话清晰,有逻辑能力,但避重就轻,可能片段性失忆。 到底是真醉了?还是装的? 谢让尘来不及确定,就被摁在桌上。 不禁气恼:又被她得逞了! 赫连玉急切解他的衣裳,一大会儿过去,给他系了一个死结。 谢让尘嗓音喑哑,羞恼至极,施了个法,将死结换成了松松哒哒的活结,一拉便开。 玉带扯下,白袍散落。 露出遍布红痕的白玉身躯。 “呜呜……” 谢让尘听到哽咽声,仅存的那点气,也化作疑惑,疑惑她这醉了酒的脑袋,又想到了什么,怎么突然哭了。 “师尊!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我要给你好多好多教训!” 谢让尘:“???” 混账东西! “嘶——” 半晌,谢让尘孤零零躺在桌上,紧攥着拳,眼尾绯红,身体颤抖。 “师尊,我好难过……” 谢让尘紧咬着唇,他也很难过! 不仅难过,还难受! “我也好疼……”赫连玉抽抽搭搭,手里用了些力气,疼得谢让尘闷哼,“师尊,我想一统六界,呜呜……我做不到……” 谢让尘:“……” 自有生灵以来,确实没有谁能一统六界。 她的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呜呜……我已经努力让魔狱天变好变繁华,可那些该死的神,还是滥杀我魔狱天之众!” 赫连玉一口咬在谢让尘肩膀,红瞳闪烁诡异光芒:“师尊,你今日过来,便是做了决定,对吗?” “嗯。”谢让尘闭眸,艰涩吐出,“陪你……堕魔。” “不是堕魔!”赫连玉又用了些力气,诡异的红瞳愠着怒气,“师尊,神的堕落是魂飞魄散!不是入魔!师尊,你也认为魔低劣,是吗?” 谢让尘心口一滞,知道了她的心结所在。 她从不担心他会离开,她在向秉持了千万年的观念发出挑战。 而他,是第一个靶子,也是她最忠诚的助力。 因为她知道,他爱她,爱到抛去性命,抛去神的身份。 “抱歉。”谢让尘吻在她的唇角,温声道歉,又坚定道,“玉儿所认定之事,便是世间最正确之事。” 神历年,魔狱天更名魔界,一尊一主,共领之。 神历年,神历正式更名为共历。 共历年,魔主携魔兵攻城伐地,取神、鬼双域边地,扩大领地至三倍。 共历年,魔、神、鬼三界签订平等互不侵犯条约。 “主上,尊上她又去摘星崖了!” 谢让尘低头,看着脚踝的银链子银铃铛,咬牙切齿。 “知道了!” 真是欠了这混账东西! 每次不答应她的变态癖好,就假装生气! 他叹气抬脚,往摘星崖走去。 他养大的乖兔子,不哄可不行。 摘星崖上,赫连玉拈着酒杯,酒气氤氲在她周身,却不见一丝醉意。 她举杯欢颜,无声道:“师尊,谢谢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