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三十二日》 第1页 《十三月三十二日》尚在否 文案: 七年前不告而别的学长消失多年又因为举办个人画展再次出现,成为人气少女漫画大神的学弟突然要修改代表作的结局。 在承办画展同时要出版漫画的悦意文化的老总焦头烂额之际,又发现自己身边多年来忠心耿耿的助理竟然对自己有所觊觎? 主cp:陆邱桥x温风至 副cp:叶新铎x何愿 内容标籤: 年下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风至,陆邱桥 ┃ 配角:何愿,叶新铎 ┃ 其它:年下 【 第1章 第一章 温风至 01温风至 温风至回国的那天下了大雨,萧山机场航站楼外的路面如同海面,他有些发愁地看了看计程车等待区熙熙攘攘的旅客,想着要不要等雨稍停一下再走。 然而当他走出行李提取处时,却看到接机的人群中有一个年轻男人举着一张皱巴巴的a4纸,上面用记号笔艰难地涂了三颗歪歪扭扭的汉字。 温风至诧异地看着他,他回国的事情很少人知道,具体时间也并没有刻意告诉谁,而且实话来说,他现在在国内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更不要妄想会有人来冒着大雨接他延误了五个小时的国际航班。 “温老师!”那个男人在他脚步停下来的时候便看了过来,一双黑色的眼睛露出笑意,双手挥舞着那张破烂的白纸,发出哗啦啦嘈杂的声音,他旁边一个矮个子的女孩不满地望了他一眼。 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唿,温风至算是一时间想起了或者说猜到了他的身份——他这次回来唯一的原因是一件公事,因为他最新的一系列画作受邀回国开办画展,所以才会阔别七年再次回到这个城市来。 温风至原本并不想授权这样的画展,他虽然在欧洲小有名气但也仅限于专业的圈子里,在中国几乎没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字和画作,但这次承办画展的公司却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执着于自己,三番五次邀约不说,态度也诚恳得可怕,再加上温风至自己也确实对这个自己读书成长的城市有所眷念,便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 虽然办画展的悦意文化早就安排好了全部关于画作运输和投保的一切事项,保证温风至就算本人不出席也会完美地做好画展,但是不知为何在悦意派人来将他的画作全部搬上贴了【hangzhou yueyi】字样的卡车之后,温风至鬼使神差地回到工作室的电脑前,订了一张三天后飞往中国的机票。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工作室的两个助手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 但那个男人确实是一副认得他的样子,他费力地穿过一大群旅行团带着红帽子的中年男女,白净的脸上满是激动和欣喜,他讲手里的白纸摺叠了两次放在休闲外套的口袋里,然后伸出手来握住了温风至还抓着机票和护照的右手。 “太好了温老师,我还以为弄错了您的航班。”那男人的口音带着这片水土独特绵软的音调,听上去没来由让人觉得舒服,温风至虽然并不喜欢这样的身体接触,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微微低了头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礼貌的疑惑。 “啊,对不起我忘记了自我介绍。”他将温风至的手放开,然后很顺其自然地接过温风至的行李箱,黑色眼睛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真诚,“我是悦意的负责人,我叫何愿。”他滑动行李箱将它移到左手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折了角的名片,那名片的材质看上去价格高昂,上面用烫金印刷了”何愿“两个字,然后下面是一长串的头衔,背面是好几行的联繫方式。 温风至更加意外地微微低头看着他,他的个子不算很高然而何愿却要更矮一些,这个角度他甚至能看到何愿耳廓上沾着的一点雨水,虽然悦意文化的身价在这个城市算得上翘楚,然而奇异的是它的负责人——说白了也就是它的所有者,看上去竟然这样平凡,甚至有些邋遢和不修边幅。 “何总。”温风至点了点头,他在国外七年一直处于闭门造车的状态,人情世故并不懂得如何处理,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不请自来迎接自己的大老闆寒暄,于是只一称唿就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不过好在何愿也并不计较,他推着温风至的行李率先往航站楼外走去,一路上讲述着自己为什么会过来的前因后果。 “我的助理昨天给您的工作室打电话核对展品,听说您本人也到这边来了,我就赶紧查了一下今天的航班,还好没有出差错。”何愿先让温风至上车,然后自己绕到后面把箱子塞进这辆白色宝马的后备箱,泼洒的雨点沾湿了他的头髮,他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钻进了驾驶座,笑嘻嘻地看着坐在后排的温风至,温风至的心里稍微有些尴尬,他原本以为以何愿的身份就算自己亲自来接机也必定会有司机驾车,却没想到他往来都是亲自开车,自己往后座一座,却好像显得太过高傲了。 也许是他略微不自然的表情让何愿意识到了什么,他发动车子然后娴熟地开出停车场,用非常轻松地语气说:“最近公司的孩子们都在处理文化展的事情,只有我是闲人一个,您不嫌弃我就太好了。” 听他这样一说温风至的心里也放松了许多,便也笑了:“怎么会。”并且顺势将自己沾了几滴雨水的眼镜摘了下来,在自己的衣角上缓慢地擦了擦。 何愿透过后视镜看着这个年轻画家细緻从容的动作,和他栗色头髮下面遮挡了一半的眼睛,有那么极短的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是泡在咸涩的海水中一般,因为浪潮而微微向下沉了几米。 车窗外的雨下的很大,雨刷不懈地摆动着将它们从挡风玻璃上拨弄开,密封极佳的车子里空气冰冷而干燥,何愿和温风至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只有车轮驶过积水发出的梭梭声。 车子又行进了一段路程,周围的建筑物逐渐高大起来,道路上的车子也逐渐密集,中午的出行高峰使得这个城市的道路有些不堪重负,于是何愿不得不将车速一再降低,最后无可奈何地堵在了一段高架桥下的十字路口前。 “太不巧了,”何愿知道自己得说点什么打破尴尬,“正好遇到了高峰期,不然从机场过去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 “没关系,”温风至摇了摇头,“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您肚子饿吗?”何愿转过头来看着温风至,脸上的神色有些愧疚,“我本来安排了公司附近的餐馆,或者我们就近找一个店?” “不用那么麻烦,”温风至虽然并不反感何愿这样过于细緻谦卑的态度,但他其实并不很想在到达杭州的头几个小时就跟悦意的老闆吃饭,于是摆了摆手说,“我在飞机上已经吃过午饭了。” 何愿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心思倒也算玲珑,明白温风至的意思算是婉拒,便没有再强求,将脸转了回去。
第2页 这个时候车子又挪动了一些距离,离开了繁华的cbd区之后驶入了这个城市独有的景区附近,华丽的大厦消失在了绿荫之后,而平缓的道路逐渐起伏,路旁露出了高大的梧桐树和树枝掩映间许多古典风格的小楼,温风至透过模煳的窗户向外看去,眼睛里的神色也迷离了。 何愿透过后视镜观察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也隐约明白原因是什么,他很早之前就调查过温风至的生平,他早年就读于这座城市的美术学院,在这附近居住了八年之久,虽然研究生毕业之后他选择出国发展,但这座城市带给他的烙印仍然非常深刻,他的笔触间仍然有东方南国独特的味道,经久沉淀却从未消散。 虽然作为文化集团总裁的何愿对美院有很多接触和了解,其实应该就此挑起话题,但却不知为何在他看到温风至脸上神色的时候却无法开口,他觉得自己的舌尖噙着一枚光滑的碎冰,它纤薄而脆弱,一旦自己开口,它就会立刻消失殆尽。 左右为难间何愿放在杯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温风至下意识瞥眼看了一下,昏暗车子里突然亮起了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连个闪烁的字——“小意”,名字下面还有这模煳的来电头像,看上去是一个波波头的年轻女孩。 何愿在徵得温风至同意之后便将电话接了起来,听筒里立刻传来了很轻快的声音:“哥哥你在哪儿啊?” 温风至没想到安静的车厢里居然能如此清晰地传递对方电话里的声音,脸上略微僵硬了瞬间,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正襟危坐地看着雨水沖刷的挡风玻璃。 何愿却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通话内容会不会被温风至一字不落地听去,他温柔地笑了一声,然后说:”我在接一个重要的客人。” “啊——”女孩遗憾地拖长了一个娇憨的音节,虽然感到不满但却又没有多说什么,“那我自己去吃饭咯。” “去吧,”何愿语气宠溺,尾音也学着女孩微微拖长,“我们公主要自己吃饭了,看来陆大神又在闭关呢?” “他总是这样的,”女孩也笑了起来,她嘴上埋怨语气却透着羞涩,“最近好像又要截稿,我看他再修炼几日都快要成仙了。” “行了,”何愿这时候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接私人电话有些不妥,便想着不再多聊及时打断了妹妹的话,“哥哥还有事情,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女孩很乖地回了一句,用一个独特的词彙跟哥哥道别,“拜咿。” “拜咿。”何愿也极其自然地回以同样的发音,他虽然还算不上中年但也并不年轻,再加上地位卓越却突然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听上去有些可爱。但温风至面色丝毫不动,他的神色就像是过去的三分钟突然聋了一样。 “见笑了,”何愿收起手机说,“舍妹何意,因为我们的父母走的有些早,所以舍妹是我一手养大的,便有些骄纵了。” “没关系。”温风至这才转回头来,语气轻描淡写地说,“我是独子,寻常人家的兄妹,我总是羡慕的。” 他声音本来就清冽,再加上没什么情绪,虽然说的是温情的话,但却让何愿没办法往下接,于是两人又是一路沉默,一直到了挂着谢了“悦意文化”四个字匾额前的一个小院,车子才停了下来,这时候雨已经小了许多,湿润的柏油马路散发着微弱的梧桐叶清香,何愿刚刚把车子在路边的停车位里停下,那院子里便快步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他穿着板正头髮很短,下颌线条非常锋利,看上去是个雷厉风行的角色。 “何总,“那年轻人腿长步幅又大,几步便走了过来,温风至这才看到他西装外面别着门禁卡,上面写了”总裁办高级助理叶新铎“的字样,”夕姐刚才把《极光森林》的十六卷结局分镜发了过来,说是陆老师临时想要更改结局——“ “什么?”温风至看到何愿的面容第一次沉了沉,看来叶助理说的事情的确有些紧迫,“他要怎么改?” 叶新铎本来已经张了嘴想说,却瞥眼看到了一旁扶着行李箱的温风至,他一双眼睛看了看温风至又看了看何愿,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啊,这是温老师。”何愿退了一步给叶新铎介绍温风至,“昨天到的那批画都是他的作品。” 听到何愿的介绍,叶新铎的态度便恭顺了许多,他向温风至点头问好,然后自我介绍道:“我是何总的一级助理,叶新铎。” “其实我就这么一个助理,”何愿自己拆自己的台,顺手拍了拍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助理肩膀,“不过真的很好用就是了。” 温风至看得出来叶新铎是个极其正派的人,一眼看上去就跟何愿的行事风格有些格格不入,但他毕竟只是一个点头之交的外人,也并不好真的评论什么,便也礼貌地向叶助理点了点头。 “新铎你带着温老师先去酒店吧,”何愿虽然嘴上说话随意但做事情并不耽误,“我先去处理一下《极光》的事情。” 于是温风至只能跟着一脸严肃的叶新铎又一次上了何愿的车,叶新铎载着他先到了一家附近的五星酒店,然后帮他办理了入住手续,而后只留下了一张名片,说有事情随时联繫他便走了。 温风至知道自己这次前来实际上完全属于头脑发热的突发行为,即便悦意文化不接待自己也无可厚非,只是何愿有心接到了自己,他也不好拒绝,只是原本画展相关的活动就完全没有画家本人的日程安排,他突然出现在杭州,仔细想想也是一件让悦意有些为难的事情。 这样左思右想一番温风至心里愈发有些不舒服,他原本就是个非常厌恶麻烦别人的人,这样一系列的后果他买机票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这使得他原本就纠结的心境愈发阴沉,晦暗如同此时落地窗外遍布乌云的天空。 温风至趴在床上更换了手机卡跟自己工作室报了平安之后,便简单地洗了个澡开着空调钻进了羽绒被里,夏日多雨的午后总是很适合补眠,他摘掉眼镜才躺了几分钟,便罕见迅速地睡着了。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电话在床头不懈地发出噪音,他摸了摸自己湿润的头髮从绵软的被子里爬起来,因为被吵醒而有些烦躁,但还是接了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酒店的前台,说是有一个姓何的先生在大厅里等他,温风至想到了来的人必然是何愿,便说自己换件衣服马上下去。 他一边穿裤子一边想恐怕是何愿并没有自己在国内的号码才不得不大费周章地辗转酒店前台联繫自己,心里便有些愧疚,难得动作很快地穿好了衣服,然后随便抓了一下没有完全吹干所以睡醒之后软趴趴的头髮,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何愿果然站在大厅里等着他,看到温风至不同于中午随意了很多的打扮脸上先是差异而后便笑了,说是中午没有带着温老师大快朵颐,晚间无论如何要去吃一点好的。
第3页 这间酒店依山而建,周围被景区环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供吃饭的好去处,然而何愿神神秘秘地带着温风至上车,只转圜开了一小段路,便找到了一家吃杭帮菜的小店。 那家店小是极小,看起来不过是个茶楼的样子,只是环境雅致又清净,确实是个吃饭谈事情的好地方。 温风至虽然曾经在杭州生活,他本身却并不是本地人,所以也没有土生土长的何愿了解这些独特的小店·,况且他一整天也只吃了一顿勉强下咽的飞机餐,确实也饿得够呛。 这家店实在是小到连服务生都没有,何愿先让他在二楼坐下,自己去厨房里点菜,回来的时候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向温风至介绍说这家店开了四十多年,店里只有一对老夫妻,那老先生手艺超绝,据说是当年楼外楼主厨的师兄。 温风至不禁心里期待了许多。 等菜的间隙何愿又接了一个电话,挂掉之后着实唉声嘆气了一会儿,温风至这个时候喝着新茶心里也放松了不少,便看似无意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愿原本就不提防他,见他主动挑起话题心里还有些欣喜,便如实说悦意文化近几年最成功的一个项目便是签了一个非常优秀的漫画家,他的作品只要出版就一直在刷新自己的记录,只是这个人性格有些乖张,总喜欢临阵更改作品的剧情,使得负责他作品的编辑和牵连这个项目的员工们都非常头疼。 “这一次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何愿苦着一张脸,“原本这个故事到十六卷就可以大团圆结局,他却非要在单行本出版前的这个时候更改结尾,好好双宿双飞的剧情他非要让女主角不告而别,说是如果不让他这么画,他就不画了。” 温风至虽然也是画画的,但他没有画过漫画甚至都很少看漫画,所以并不是非常理解绘制漫画的流程,但听何愿这么一说也觉得是个难办的事情。 “平时他要改台词要改剧情我们都由着他去了,但是这一次他直接要改结局实在是让人招架不来,”何愿摆了摆手,一副绝望的样子,“实话说啊温老师,出版拖延的事情还算小的,这部作品连载了两年多,影视动漫的改编权我们早就卖了出去,到时候他这样一改,说不定连载还要继续下去,光是想想违约金我就要哭了。” 虽然对于画家而言作品都是艺术,但是温风至这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些东西对于何愿来说却是生意,他心里清明了一些,说了几句无关痛痒不轻不重安慰的话。 而后两个人又等了不多时,菜便接连端上了桌,温风至在国内早年有些拮据,并没有接触过这么正统的杭帮菜,一道龙井虾仁就吃得额头冒汗,他虽然面上看着冷清但是对于吃却总是很有追究,这么多年居住国外唯一不满的便是吃得太差,只是无奈他作画行云流水做饭却很要命,所以一直以来只能忍着,而何愿歪打正着抓住了温风至的喜好,也算是运气很好了。 一顿饭两人都吃的很饱,何愿将温风至送回酒店的路上又接了两个电话,最后一个是叶新铎打来的,在听筒里用他毫不慌乱的音调说“陆老师失踪了”,把何愿气的大唿小叫,这么一来他也没办法再跟温风至多寒暄几句,而温风至肚腹饱胀只想一个人散散步,两个人便在距离酒店还有一个岔路的地方分道扬镳。 温风至目送着何愿的车子唿啸着驶下山去,自己也顺着狭窄的山路往外面走去,他吃饱喝足之后觉得有些无聊,便想着到景区外面逛逛,看看能不能顺便买两本画集什么的。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差不多全黑了,透过路边茂密的树枝他能看到山脚下灯红酒绿的街道,然而不到几公里外的景区内却安静而昏沉,像是有着奇异的交界一样,温风至一路信步走着,黏腻湿热的风里有着夏蝉绵长的声音。 景区外毗邻的便是一条繁华的街区,高耸的路灯两旁是各种奢侈品门店,这个时候仿佛刚好是晚间下班的时间,许多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从步行街上匆匆走过,留下味道各异的香气,温风至慢慢顺着树荫下的道路前进,眼睛一边四顾观察着来往的人群。 步行街外面的车道非常宽阔,许多车子像河流般交错行进,温风至在路边站定等着信号灯变绿通过路口,却看到自己面前驶过一辆双层的巴士,它的车身被整个漆成了粉蓝色,看上去好像是某个二次元商品的广告,用非常精緻而鲜艷的颜色绘制了一对少男和少女,这张接近五米高的移动海报上还印刷了四个大字《极光森林》,温风至随便一瞥眼却觉得这个名字眼熟,便不由得多看了两秒,那四个大字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写的是: “五季售冠,季榜榜首,人气漫画大神陆邱桥沉淀三年呈现——” 在后面的字他没有看到,因为车子已经驶离了他的视线,这个时候他面前的信号灯也跳动着变成绿色,许多等候在人行道前的人们便鱼贯涌上街道,然而温风至却没有动,他僵硬地站在原本的位置上,一双眼睛仍然望着几秒前那辆巴士出现的方向。 虽然在国外生活了七年有余,如今的温风至甚至连编辑一封中文的邮件都非常费力,然而这一行字他不会看错,再退一万步讲,那个“人气漫画大神”的名字,他还是认得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这三个字,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就是今天何愿提起了数十次的那个漫画家。 车流仍然像是奔涌的河流一样向前,而温风至却如同沉入河床的石头般无法动弹,他觉得那辆巴士把自己一瞬间拉回到了许多错杂的记忆之中,陆邱桥三个字像是一个封印也像是一句咒语,开启了许多他多年埋藏在心的东西。 —— 何意找到陆邱桥的时候距离何愿给她打电话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她照例是在城东一家大型文具店的橡皮擦柜檯看到了陆邱桥的身影,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卫衣和配套的五分裤,鞋子是之前自己买给他的那双黑色balenciaga,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头髮长长了还没来得及剪所以乱糟糟地挡着眼睛,但他毫不在意地低着头,端详着自己面前花花绿绿的许多橡皮擦。 而在他脚边的购物篮,已经满满当当地扔了十几种颜色各异形状各异的橡皮擦,在筐底堆成了一座小山。 何意早已经了解了他这样的喜好,也许艺术家们通常都会有一些怪癖,而年轻的纯爱漫画大神陆邱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高档文具店买各种各样的橡皮擦,他的工作室里有一个三斗柜是专门用来摆放这些战利品的,虽然有很多人包括何意都问过他为什么执着于买这种几乎派不上任何用场的东西,但陆邱桥的回答却很简单,那就是他喜欢。 因为时间比较晚了所以文具店里几乎没有人,何意走进去的时候细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击出了清脆的声音,陆邱桥也显而易见地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但他却没有抬头,只是将眼前的三四种橡皮擦全部扫进了购物篮里。 “何愿让你来的吗?”陆邱桥弯腰想把购物篮提起来,然而何意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一些,陆邱桥的动作扑了个空却很坦然,他直起腰来看着自己眼前的女孩,肤色略深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第4页 何意明白他的心情不好,于是姿态也放低了许多,一手提着购物篮一手去挽他的胳膊,陆邱桥的身高非常高,一张脸虽然英俊却因为长时间埋头作画所以鬍渣凌乱显得颓丧,气质也跟自己从事的纯爱漫画格格不入,如果不知道的人大部分见他第一面都会以为他是一个混日子的中学体育老师,很难把他与那些剧情细腻画风唯美的少女漫画联繫到一起。 “你为什么每次见我第一句话都是在说我哥?”何意假装生气地质问他,她年纪很轻今年才大学毕业,学的是古典舞蹈表演所以虽然身材娇小但是四肢和脖子都纤长,再加上脸蛋长得好看气质又很出众,在人群中像是天鹅一样惹人注目。 何意是在从饭店回公寓的路上接到了何愿的电话,知道陆邱桥又一次因为跟编辑意见向左所以逃离了工作室,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用这样幼稚的方式来反抗责任编辑要求他做出修改的意见,但这一次又有所不同,毕竟他以前的固执只是小打小闹,最多纠结于一个小剧情或者几句对话而已,而因为他对于悦意的重要程度,从责编裴艾夕到何愿都对他非常纵容,再加上他还是何意的男朋友,所以没有人愿意去真的惹这位大神不高兴,只是这一次在单行本几乎要发行之前的节骨眼上他突然要对剧情做一次大刀阔斧的修改,并且这个修改还会导致原本在十六卷就完结的《极光森林》可能不得不继续连载下去,这并不只是与出版有关的修整,甚至还影响了后续的许多问题,所以通常并不愿意让自己妹妹捲入公司事务的何愿这一次也走投无路地打来了电话,请求她想办法让陆邱桥改变心意。 “你不要管我们的事情,”陆邱桥在面对自己貌美温柔的女朋友时神色仍旧冷硬,他自顾自地先走到收银台前,因为心情不好语气也有些不客气,“这一次谁来当说客都没有用的。” 何意雀跃的表情僵硬了瞬间,她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被平日温和的陆邱桥用这样的口吻说话,而那个站在收银台后面的年轻女孩也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一对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女,原本伸出来要接购物篮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给我吧。”陆邱桥这句话说完也意识到了自己态度有些太过强硬,语气放软了一些,把购物篮从何意手里接过,然后将里面包装各异的橡皮擦全部倒在了收银台上。 何意没有再说话,但她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很乖顺地站在一边等陆邱桥结帐,同时也并没有放开陆邱桥的胳膊。 当两个人走出文具店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因为白天下过雨所以夜风有些微凉,何意身上只穿了一件裸色的无袖短裙,在街头站了一分钟就觉得有些冷了。 陆邱桥注意到了她的瑟缩,便问她有没有开车来,何意原本是开了车的,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开了车的话陆邱桥一定会让她先回家,于是就转而撒谎说没有,陆邱桥心思没有那么细腻,便顺其自然地说送她回去。 而这正是何意想要的,她冻得有些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笑意,更紧地抱住了身边男人的臂膀。 于是两人便一同向隔壁书城的停车场走去,而这段路路灯有些昏暗,两人交谈间没有注意到迎面走过来一个行人,那人低着头提着一个巨大的纸袋子,步履非常急促好像在赶时间,因而不小心撞到了何意,何意微微踉跄了一步,抓着陆邱桥的手腕才没有跌倒。 那行人好像情绪有些恍惚,一边鞠躬一边叠声道了歉,脚下的步伐却并不停顿,很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了。 既然只是行走间无意识的摩擦,陆邱桥和何意也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两人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那人急促的背影,便继续向前走去,直到书店门前陆邱桥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勐地回头再向自己身后的道路看去,然而夜风梭梭,昏暗的路灯下已经空无一人。 —— 他们撞到的那个人是温风至,他半个小时前在步行街前看到了陆邱桥作品的广告,便不由自主地去了最近的书店,果然是销售榜首的作品,三层楼的书城外贴满了《极光森林》的海报,在旋转门前的玻璃橱窗前,甚至还摆放了故事中男女主角的等身立板。 而这时好像刚刚好是附近中学晚自修结束放学的时间,有许多背着书包的女孩们兴奋地凑在那个男主角的立板前拍照合影,而温风至有些格格不入地站在另一边,神色恍惚地端详着那个被冷落的女主角。 纯爱漫画大神的画风的确非常唯美,那个静止在立板上的少女发梢裙角都灵动而飘逸,她有着微微捲曲的金色头髮和褐色的眼睛,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可爱,右脸脸颊上一颗小痣异常动人。 温风至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望着那张凝固的笑脸,他确认那个黑色的、不起眼的圆点不是一块污渍,那显然是作者亲手画上去的,作为这个故事中女主角身上一个极具标志性的痕迹。 夜色很深了,他站在路边缓慢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书店贴了深色海报的玻璃窗诚实的映照了他苍白而诧异的面孔,那张脸瘦削而有些憔悴,然而鼻翼边的右脸脸颊皮肤干净光滑,没有任何痕迹。 但是只有他知道,或许说那个七年前的陆邱桥也知道,当年还未离开校园的温风至脸上在同样的位置也有着一颗一模一样的泪痣,只不过经年过去,那颗原本颜色就并不很深的泪痣却渐渐变浅,直至今日,已经到了几乎消失的程度,如果不是凑得极进刻意去看,几乎已无法寻觅。 然而它存在过的事实却没有人能改变,陆邱桥将这颗被岁月最终夺回的泪痣绘制在了他笔下人物的脸上也是事实,温风至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怀疑不去好奇,他很想知道那个孩子究竟会画什么样的剧情,也太想知道他究竟会怎么讲述这个“女主角”身上发生的故事。 于是他走进了书店,在许多诧异的目光中购买了《极光森林》至今发行的前十五卷漫画,然后抱着那个沉重的纸袋,匆匆回到了酒店。 那个晚上温风至一夜未眠,过去的短暂相处中他了解陆邱桥是一个与外表完全不同心思细腻又感性的人,画这种漫画能够取得成功并不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但是当温风至翻开第一卷 《极光森林》在勒口看到关于作者介绍的照片时,却有着剎那间的恍惚,那张狭小的两寸照片上的画家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严肃的样子意外地成熟俊美,但却不知为何非常陌生。 第二天清晨,蜗居在酒店的温风至看完了全部十五卷漫画的内容,那是一个很长却还未能完结的故事,连载了三年零七个月。 这个故事的剧情说起来简单然而非常细緻温柔,男女主角从十二岁相遇,然后一路携手成长有笑有泪,两人皆为彼此改变彼此妥协,都将对方视作生命中最宝贵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温风至很少接触这样的作品,况且这一部漫画在他看来又不仅仅是漫画那么简单。 十五卷画到男孩为了陪伴女孩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便结束了,温风至将漫画的最后一页合上,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他坐在散落一床的书本中间,无数情绪无数回忆像是汇聚的河流一样从头顶倾泻而来,他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混乱的快要爆炸,但胸腔里却又好像被挖了一个透风的大洞,温热的晨曦透过窗子洒落在他手中的书页上,使得那些流畅精緻的线条和颜色因强烈的反光而归于空白。
第5页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挖坑非常紧脏 请多多支持 蟹蟹! 第2章 第二章 陆邱桥 02 陆邱桥 陆邱桥将何意送回滨江的公寓之后,自己在深夜无人的道路上兜转了几个小时,在天快亮的时候才驱车返回工作室。《极光森林》在第五卷 大热之后他的身价也一夕暴涨,所以从自己原本住的lofter里搬了出来,何愿帮他在西溪湿地旁边租了一栋排屋,作为了正式的工作室。 夏夜的凌晨温度还有些低,陆邱桥在排屋前停好车之后才看到自己的责任编辑裴艾夕坐在一楼露台的椅子上,她显然等了自己一整夜,熟睡的脸色有些青白。 陆邱桥心里不禁有些愧疚,裴艾夕的年纪略大一些,因为工作一直忙碌年初才结了婚,却仍然这样彻夜不归地等待自己,说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也许是听到了陆邱桥车子熄火的声音,裴艾夕在他下车的时候便醒来了,长发全部束在脑后,前额压了一个椭圆的痕迹,可能因为睡得深所以脸上的表情还有些茫然,再加上这个时候排屋前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使得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陆邱桥来。 ““邱桥?”裴艾夕轻声问了一句,陆邱桥便应答了,裴艾夕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向他走过来。 陆邱桥看她脚步不稳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休息好了,心里又是一阵内疚,便连忙伸出手扶了她一下,然后两人一同往排屋里走去。 因为陆邱桥一夜未归,几个助手显然都已经回家去了,排屋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大客厅里拼起来的两张长桌上乱糟糟地散落着分镜纸和画稿,大部分东西还是傍晚陆邱桥离开时候的样子。 陆邱桥自己伸手将大灯打开,又看裴艾夕在外面坐了一夜有些瑟缩的样子,便煮水给她倒了一杯茶,裴艾夕跑进卫生间把自己之前摘下来的隐形眼镜戴好,走出来的表情这才清醒了许多。 陆邱桥把茶杯推到她面前,自己也倒了一杯,因为十个小时之前两个人不欢而散,所以这个时候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裴艾夕自己把茶喝光,然后非常认真地看了看自己面前年轻画家的脸,她与陆邱桥共事三年多,很了解这个青年的脾气,他通常吃软不吃硬,但是非常时期也会软硬不吃,看得出来何意像往常一样并没能完成任务,那么到现在为止这件事恐怕真的没有人能劝服他了。 “好吧,”对峙中最后还是裴艾夕先败下阵来,她把茶杯放下,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作为投降的意思,“我可以帮你去争取继续连载,但是你必须先说服我,你为什么突然要修改这个我们两年前就定下来的结局?” 陆邱桥没有说话,他低头望着自己手里的陶瓷杯子,深色的液体中茶梗像是溺水的人一样不断沉浮,热气后面微微波澜的水面映照着自己落魄邋遢的面孔。 “两年的时间不够长吗?”他问道,像是在问裴艾夕,也像在问自己,“有很多事情一夜过去就会改变,两年……真的太漫长了。“ 裴艾夕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然后陆邱桥又沉默了几分钟,凌晨的景区太静了,裴艾夕几乎能听到头顶吊顶中电流穿过电线的声音,而她对面的青年用自己略长的头髮作为最后的遮蔽,严丝合fèng地遮挡着自己漆黑的眼睛。 就在裴艾夕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陆邱桥突然再一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有了前所未有的起伏,像是在极力隐藏着什么激烈的情绪:“这个故事不能就这么结束,我还有想讲的事情没有讲。” “可是……”裴艾夕的脸上隐有担忧,她看得出陆邱桥的状态并不太正常,”你两天前给我的大纲都没有写冷雨会不告而别啊?“ “我改主意了,”陆邱桥抬起一双神色坚定的眼睛,一字字像是咬着牙一样说,“冷雨必须要走,并且一走就是许多年。” 冷雨是《极光森林》中女主角的名字,裴艾夕一直认定这个角色是何意在陆邱桥笔下的一个影子,因为陆邱桥非常喜欢描绘那个少女的性格细节,她孤傲却不失可爱,清冷却又非常温柔,再加上标志性的齐耳短髮,几乎让所有知道陆邱桥和何意关系的人都心照不宣地认定冷雨的原型必然就是那个从陆邱桥开始连载《极光森林》之初便伴随她的女孩。 但这个晚上裴艾夕却对这个多年来的“事实”第一次报以了怀疑的态度,陆邱桥执意让冷雨在自己的作品中做出这样不可理喻的决定,同时他在这个凌晨提及自己笔下受万千宠爱的女主角时的情绪却如此怪异,他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连声音都是咬紧的,就好像是什么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宿敌一般。 难道陆邱桥与何意有什么争执?然而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在脑海裴艾夕就将它否认了,她知道几个小时前何意还听从何愿的请求去寻找了陆邱桥,如果不是何意根本没有人能找到这个性格孤僻的漫画家,更不会让他只隔了几个小时就乖乖地返回工作室来。 或许冷雨与何意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繫?还是说冷雨的原型另有其人。。裴艾夕脑子里搅了一团乱麻,她只是随便想了想这样的可能性,就已经在这样夏天的清晨把自己吓出了半身的冷汗。 “虽然这样的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裴艾夕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极光》的阅读群体都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你在过去十五卷给她们描绘的故事太完美了,这就好像一个一直只从口袋里掏出糖果的和蔼叔叔突然掏出了匕首一样,就算我们同意你按照你的想法画,你的读者们恐怕不会埋单。” 陆邱桥不说话了,他虽然随性妄为但已经进入行业三年多,她知道裴艾夕说的话并没有夸张,他举办过签售会也参加过一些大大小小的线下活动,《极光》的读者几乎全部都是年轻的少女,因为那个故事温柔而仁慈,所以才能获得这样大量来自不谙世事少女们的青睐。 “《极光》马上就要完结,我还是不贊成你这个时候更改结局,”裴艾夕见他沉默,又趁热打铁道,“反正接下来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你就算真的很想讲这个情节,也可以把它画在下一个故事里面。” “不,”陆邱桥摇了摇头,他的神色看上去虽然坚定但却痛苦,“只有《极光森林》里有冷雨,只有这个冷雨需要不告而别。下一个故事,就没有那么画的必要了。” 天色渐渐亮了,然而坐在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无法让对方让步,裴艾夕无言地望着年轻画家的面孔,她在僵持中再一次感觉到了愤怒,他的执拗和纠结在她看来完全不可理喻,分明是一个完满的、皆大欢喜的事情,他却莫名其妙让所有人都陷入了难以处理的境地。 “夕姐,这三年来,我很少恳求你们,”晨曦洒落在桌面上,陆邱桥将自己被阳光灼热的手指收到了桌子下面,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低沉了许多也诚恳了许多,惯有的平静中带了乞求,“我知道悦意对我做的全部都无可挑剔,从何总到你都对我尽心竭力,我从来都很感激。但我原本并不是画漫画的你还记得吗,当年何总让我连载《极光》,我原本是直接拒绝的。”
第6页 裴艾夕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若不是陆邱桥这个时候提起她也确实几乎要忘记当年陆邱桥还未曾加入悦意之前的事情,那时候陆邱桥在美院读研究生最后一年,帮助一个悦意的轻小说家绘制了几张出版物插图,因为画风唯美细腻,被何愿一眼相中,找当时的责编要到了陆邱桥的联繫方式,何愿的原意是想要陆邱桥绘制画集和衍生品,但叶新铎第一次与陆邱桥见面之后就带回了一个只有9页的长条漫画,那是当时陆邱桥匿名在博客上自己绘制的漫画故事,彼时已经有了一些人追看,何愿翻阅之后如获至宝,当即便决定帮助陆邱桥将他的这个故事在杂志上做连载。 然而令所有悦意的工作人员都没有想到的是,当何愿已经决定用那个时候悦意旗下销量最高的漫画杂志全力为陆邱桥的作品宣传时,那个未曾毕业独自蜗居在河坊街旁十二平米小屋的少年却拒绝了他,他并未表现出清高的态度,而是在何愿提及那几张长条漫画时显露出了非常奇怪的羞恼和迴避,裴艾夕后来听何愿像是说笑话一样地提及过,在所有人看来陆邱桥那个时候不正常的情绪可能都只是因为被发现在画少女漫画,毕竟那个领域的画家基本上都是女性。 虽然何愿的态度坚持,但陆邱桥的逃避和拒绝仍然持续了半年多,然而何愿从来不是一个懂得放弃的人,他十九岁接替亡父的文化公司时就已经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他能够一眼就分辨出哪些是璞玉哪些不值一提,也能够在变化极快的行业和市场中找到必定热卖的题材和作品,没有人质疑他对于陆邱桥的执着,而他的执着最后也终于没有落空,裴艾夕记得在那一年年末的最后一天,正准备下班去跨年的她在公司门口被风尘僕僕归来的何愿拦住,然后将一个沉重的文件袋塞在了她怀里。 “这个作品直接上1月号《声声漫》的封推,”何愿连车子都没有停稳,他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难掩的激动,“陆邱桥同意了,他给了我们至今为止他画的所有内容。” 在那个落雪的傍晚,站在悦意文化门口的裴艾夕紧紧抱着《极光森林》的第一版手稿,她虽然只看过那个故事最初的九页剧情,但她知道何愿认定的作品一定不会出错,而《极光森林》也确实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裴艾夕从那一天开始成为陆邱桥的责任编辑,却至今都没有问过他改变注意的原因。 “何总当年为了让我把这个故事拿出来,承诺过了许多东西,资源、名气、甚至是当年的我无法想像的金钱,”陆邱桥缓慢地说着,他似乎也在回忆,所以声音都有些恍惚,“但最终使我动摇的是他某一天跟我说的话。” 当时那个年轻的出版界巨擘拿起他随意散落在地摊上的画稿,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迎着冬日的阳光端详那上面细緻的笔画:“这个女孩确有其人不是吗,“他指了指某一副分镜上短髮飞扬的少女,”你这个故事,很大程度上来说并不是虚构的吧?“ 那年22岁的陆邱桥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惊愕地无处遁形,他像一个被看穿了心事的孩子一样勐然错开了何愿看过来的目光。 “你既有想说的话有想要倾诉的感情,就更不该拒绝我,“何愿嘆了口气,帮他把画稿整理好放在桌上,”我能给这个故事十倍上百倍大的平台,让这个故事有十万上百万的人传看,总有一天,它会让那个你希望它被看到的人看到。“ 那一天陆邱桥沉默了很久,当大雪再一次落下来的时候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近一年来积攒的全部手稿,然后将它们全部交给了何愿。 至今三年多过去,陆邱桥从来没有对其他人提及过那天傍晚发生的事情,何愿也没有,那天的对话像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即使是后来成为陆邱桥女朋友的何意,也没有听自己的胞兄对自己坦诚过他所知道的那个事实。 但如今裴艾夕一字字清晰地听着,她却感觉极其意外而又茫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错乱一般,难道是熬夜之后的后遗症现在才表现出来吗,明明陆邱桥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但却又好像没有听懂。 这个时候落地窗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裴艾夕和陆邱桥不约而同向外面望去,正看到何愿的车子穿过林荫遮蔽的小路,稳稳地停在了工作室的门口。 率先下车来的是步履稳健的叶新铎,他仍然是那副从容理智的样子,手里还帮何愿提着他的外套,而何愿的精神状况却差了很多,脚步也有些踉跄。 叶新铎便腾出一只手扶着他的腰,陆邱桥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抓着何愿衬衣的那只手,然而叶新铎和何愿的表情都很平静,他便也没有多话,挪开了目光。 走进工作室来的何愿身上带着惨烈的烟糙味,他一屁股在裴艾夕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然后随便拿了陆邱桥的杯子想要喝水,却被身后的叶新铎伸长胳膊挡了一下,转身给他重新倒了一杯温热的。 “所以你们讨论的怎么样了,”何愿喝了茶水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双眼睛从裴艾夕脸上移到了陆邱桥脸上,“看来没什么进展啊。” “我仍然坚持《极光》应该在十六卷完结,”裴艾夕抢先说,“如果强行更改结局,这个作品的风评和地位都有可能崩塌。” 何愿没有说话,他牢牢地盯着陆邱桥的眼睛,等着他开口。 “我需要画下去,”陆邱桥也并不躲避他的目光,他坦然而坚定地说,“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但是读者已经不需要看下去了,”何愿的声音有些冷酷,“你构建的童话故事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再往下就是狗尾续貂,我见过太多声名狼藉的外传和续集了,《极光》是个价值连城的作品,未来以此衍生的动漫电影电视剧全部都是珍宝,我不想看到这个一路上扬的名字在你自己手里跌落谷底,那么做的我们相当于在把成吨的黄金往海里扔。” 陆邱桥勐地闭了一下眼睛,他总是不喜欢何愿将自己所绘制的漫画称作商品,也并不喜欢何愿和裴艾夕用报酬、销量和版税来胁迫自己。 “你成熟一点吧,”何愿虽然只比陆邱桥大三岁,但或许是地位使然他偶尔认真起来的样子仍然极具压迫力,“你现在觉得我不同意你的想法是因为我浑身铜臭理解不了你的艺术创作,但没有我这一身铜臭你现在仍然要靠卖一百块一张的插画过活,“他随手在空气里挥舞了一下,”这样的工作室,保姆一样的责编和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专业助手,还有你现在在国内漫画领域的地位,这些都是因为你听我的话才拥有的,不是吗?” 陆邱桥望着何愿的脸,表情也冷下去了:“但这不是让我妥协的理由。” “成年人的妥协需要什么理由,”何愿轻笑了一声,“妥协只要能够得到更好的,就从来不需要理由。” “我更改结局就一定是错的吗,”陆邱桥本来就很固执,这个时候何愿越是咄咄逼人,他就越不肯让步,“这么多年《极光》能够成功就是因为我画的是我想画的,现在这个结局已经不是我想画的了,不是真正想画的情节,我不可能画的精彩。《极光》精彩了这些年,我不能让它烂在最后。”
第7页 何愿的表情因为他说的话而有所震动,但他显然并不想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立场,他再一次审视了陆邱桥的表情,一分钟之后突然站了起来,独自一人走到工作室外面去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大亮,透过落地窗屋子里的三个人能够看到何愿一个人站在露台的边缘,他点了支烟很用力地吸了一口,并且用另一只手抓乱了自己本来就四向支棱的头髮。 在这样的时候裴艾夕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在这场谈话中陆邱桥已经站了上风,毕竟这件事原本根本连让何愿去纠结的余地都没有——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陆邱桥想要在这样的关口更改结局的做法根本是完全行不通的。 但在这整场谈话中最让裴艾夕无法理解的并不是何愿的动摇,也不是她第一次意识到陆邱桥笔下的“冷雨”原型并不是何意,而是她惊愕地串起了一些非常微妙的细节,那就是三年前当陆邱桥根本不认识何愿也更不可能认识何意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彼时的《极光森林》作为了一个真实存在的故事在讲述,那么“冷雨”非但确有其人,并且何愿也很清楚这个几乎让陆邱桥倾尽全部热情和心血的少女并不是何意,而那个人直至今日,仍然能够让陆邱桥如此固执地更改一个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极其关键的结局。 晚夏的清晨温度并不很低,却莫名让坐在阳光下的裴艾夕周身发冷。 何愿在工作室外面一连抽了三支烟才转身走了回来,他的脸色苍白眼睛却比之前要亮,屋子里的人都看着他,等待他做最后的那个决定。 “我可以同意你照着你自己的想法画,”最后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气,望着端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陆邱桥,“十六捲髮行之后的全部负面影响悦意也可以尽力帮你承担,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陆邱桥的表情软了下来,他明白这个决定对于何愿来说并不那么容易:“当然。” “你要让《极光》十六卷之后的内容比前面精彩得多,”何愿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如果因为你捅的这一刀而离开了一个读者,你就要用之后的故事挽回十个。” “我会的。”陆邱桥毫不退缩,他从来不是非常自信的人,然而在这样的时候,却表现出了难得的魄力。 裴艾夕惊愕地望着在坐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三个人,然而即便是叶新铎的表情也很冷定,就好像刚才何愿做了一个完全不值一提的决定一样。 “你动笔吧,时间已经很紧了。”何愿说着又恢復了最初走进工作室时候的表情,他在这个清晨的全部情绪都异样地冷漠,让裴艾夕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莫名胆寒,他得到陆邱桥的承诺之后便转身向外走去,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叶新铎跟在他的后面。 “对了,”然而在陆邱桥将他送到车子旁的时候他却又停住了脚步,像是才刚刚想起这件事一样转头问道,“小意怎么样了?” 陆邱桥的表情不自然地沉了沉,但是面对既是老闆又是女朋友兄长的何愿却又不能表现出异样,只点了点头说:“我昨晚把她送回公寓了。” 听到这个回答何愿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微微弯下脖子的陆邱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还有一件事,邱桥。” “漫画你想怎么画都可以,毕竟那些都是假的,”他非常缓慢地说着,像是要求,态度却又有些卑微,“但何意是真实的,你不能对不起她。” 陆邱桥在那极短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从嵴柱攀爬而上的寒意,但在他还没来得及应答什么之前何愿就已经钻进车里了,像是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一般。 叶新铎发动车子向景区外开去,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何愿在皱着眉头按自己的太阳穴,便出声询问他的状况,因为常年从事高强度的工作所以何愿的身体并不很好,他过劳的时候会头疼,眼睛也会看不清楚。 何愿听到他的声音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叶新铎将车子尽可能开的平稳,并说先送何愿回家休息,毕竟最近除了联合画展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补几个小时眠的空闲还是有的。 然而何愿却摆了摆手,转而问他画展的场地布置现在进度如何,叶新铎愣了几秒钟没有说话,何愿便抬起眼睛来望着他,叶新铎作为助理跟随他五年多,几乎到了朝夕相处的程度,两个人实际上对彼此的脾气都很了解,何愿知道叶新铎不是很认同自己连轴转的工作节奏,而叶新铎也知道何愿一旦已经开口询问一件事,就一定需要自己立刻给出答案。 两个人无声地通过后视镜对峙了一分钟,最后还是叶新铎败下阵来,他转开目光重新看着笔直的道路尽头,用一种非常公式化的干瘪口吻说:“第一场温老师的画已经全部搬进展馆了,具体的分类和布置应该会在今晚之前完成。” “我们先去看一下情况,如果顺利的话下午带温老师亲自去确认一下。”何愿考虑了几秒钟,然后说。 然而叶新铎却并没有立即调转车头,他微微嘆了一口气,声音并不再像平日那样一板一眼,而是温和了许多也低沉了许多:您真的不休息一下吗,展馆我们可以晚点过去的。” “看完再休息,”何愿却一如既往地固执,他阖上眼睛显然已经不想再讨论这件事,“走吧。” 于是叶新铎也没有办法,只能听话地在下一个路口掉头,然后稍微将车里的空调温度提高了一些,缓慢地向展馆开去。 —— 温风至因为熬了一个大夜早上吃了饭才觉得很困,便在酒店里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昏暗的房间里一片静谧。 他本来就受时差困扰,又因为昨天看了陆邱桥的漫画心里郁结,所以这个时候从床上爬起来还是觉得昏沉,他赤脚走到卫生间洗了洗脸,又就这冷水把药吃了,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钱塘江畔的酒店房间位于十九层,落地窗边可以俯瞰半个杭城,红日接近地平线,夜色中城市的星光正在慢慢亮起。温风至觉得自己心里前所未有的酸胀,他很多次想过自己再次回来的样子,也很多次梦到过这个城市的很多角落,但他心里在某一个阴暗的地方无时不刻地讥讽自己没有回来的资格,也许何愿所做的全部都不如他直接告知画展举办城市的那句话,那是最终让温风至在传真过来的合同上籤下自己名字的缘由。 他在窗边静立了约有十几分钟,胃部的又一次抗议才让他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去吃饭了,然而拿起手机他才发现自己这一整天静音,竟然有好几个来自何愿和另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 温风至想着何愿应该有什么事情,便先给他回了过去,然而接电话的却不是何愿本人,而是另一个更沉稳许多的男声,他解释自己是何总的助理叶新铎,何总正在休息。 温风至有些意外地愣了半秒,脑海中出现了那个前一天在悦意文化门口见过的年轻男人,那是一张让人没来由信任和觉得安全的面孔,一言一行非常从容稳健。
第8页 听得出温风至有些诧异,叶新铎便解释说白天联繫他的原因是想要带他去画展的展馆确认一下展品的布置细节,如果有什么意见还能在周末开票之前早做修改,温风至没想到他们的心思细腻如此,他虽然在国外也办过一些小型的画展,但都是级别比较低的个人画展,所以安排布置都是自己的工作室一手操办,所以并没有什么沟通上的环节,而这一次是他第一次把画作全权交给另一个公司,所以并没有想到悦意会如此在意自己的意见。 温风至感动又有些欣慰,便道歉说自己因为倒时差所以昏睡了一天,并且在国内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只要悦意方面方便安排,他随时都可以过去。 叶新铎听到他的话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很迅速地做出决定,说一个半小时之后会来酒店楼下接他。 温风至再一次感到意外,毕竟这个时候已经傍晚六点多了,大部分上班族应该已经到了下班休息的时间,但是听叶新铎的意思他们好像是全天待机无休的样子,日程可以直接从早安排到午夜。 作为一个懒散的个人画家温风至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安排,虽然作为已经睡了一整天的他并没有什么抱怨的余地,但还是由衷觉得何愿和叶新铎这样的人非常了不起。于是他连忙洗澡换了衣服,又在三楼的日料店吃了一碗拉面,在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便坐电梯到了酒店门口。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何愿的车子已经等在了接客区,这次是叶新铎开的车,何愿坐在后座,看到温风至从玻璃转门里走出来,便喜气洋洋地摇下玻璃跟他打招唿。 因为天气有些冷了,但是温风至只带了两套夏装过来,所以夜风中他的衣着看上去有些单薄,他原本身形就很孱弱,这样看上去简直就只是一张纸,两条筷子一样纤细的腿在米色的长裤中晃晃荡盪,再加上他皮肤苍白下颌尖利,让人一眼看上去没来由觉得孤傲,当然,那也算得上是一种难得的气质,是艺术家的风骨。 叶新铎早在维基百科上看过温风至为数不多的照片,就算只是一个含煳的侧面也知道这位华裔画家容貌在常人之上,然而照片上的惊鸿一瞥比起真正见到还是差了太多,他昨天焦急陆邱桥的事情并没有仔细打量温风至,此时透过酒店前院陆离的灯光反而看得仔细了许多,他气质淡漠一张脸上英俊还是其次,更多却让人感觉莫名冷清,认定这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 但对于何愿温风至还是非常客气的,他先后把两个人都感谢了一番,便打开车门坐在了何愿旁边,叶新铎向他点了点头,发动车子向三十公里外的展馆驶去。 这次画展是一次系列活动,由中国美院主办悦意协办,场地却是往年很少用过的地方,位于中国美院象山校区的民艺馆中。 温风至虽然之前已经听何愿说过这次画展的主办方是他多年前的母校,但却一直认为展馆必然是主校区内的几个大馆,毕竟美院一年到头展会无数,十有八九都在西湖湖畔的南山校区,而象山校区偏僻又狭小,很少会有活动选择远离市中心的地方。 车子一路顺着夜晚的钱塘江向南面开去,等到最终在象山校区的大门外停下时温风至才露出了非常意外的神色,他看了看何愿又看了看叶新铎,眼睛里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他九年前从美院本科保研就读研究生,随即跟着导师被分配到象山校区,研三第一个学期才因为毕设的缘故回到主校区,所以就他而言,两年间他几乎熟知这个占地不过6万平方米的偏僻小区中的一糙一木,即使已经离开这里这么多年,他仍旧能够闭着眼睛找到那间最难找的三楼画室。 何愿和温风至先后下车,叶新铎去停车场将车子停好之后与他们在门口汇合,美院的小区没有严格的安保,几乎所有的人都可以随意进出参观,而他们三个穿着严整再加上叶新铎表情严肃看上去有些骇人,还被门口的保安盘查了一番,最后还是何愿拿出了自己参与展会的工作证,才带着其余两个人顺利进入了校园。 温风至缓步顺着小路往前走,心里不禁有些唏嘘。 八年来校园里多了一些新的建筑,一些非常老旧的楼房也重新刷过米白色的外漆,一眼看去有些陌生,然而空气中潮湿的糙木香气亦如往昔,还有夏夜永远聒噪令人难以入睡的蝉鸣。 他也是在这样一个夏夜第一次遇到了陆邱桥,那个时候他孤身一人从一千多公里外的家乡来到杭州,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九年前并没有如今四通八达的地铁,他从火车站出来又辗转了三个多小时的公共运输,才到达了几乎已经非常接近城市边缘的象山校区。 那是个非常昏暗而炎热的夏日傍晚,当他拖着一个巨大的皮箱看着自己面前完全就是山路一样延展的阶梯时几乎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他决定先在原地休息一会儿,毕竟一天多的奔波让他已经精疲力尽。 就在他静坐了五分钟仍然汗如雨下的时候,吃饱了饭在学校附近遛弯的陆邱桥看到了他,因为那个时候正是新生入学的时间,他一看温风至一个人抱着行李坐在校门口,便知道他是新来的学生,作为已经在学校里摸爬滚打了一年的前辈他理所当然地上去搭话,再加上温风至气质文弱又一脸疲惫,便好心想要帮他扛行李。 他对陆邱桥的第一个印象就是这个男孩真的太高了,他站在那儿像一座塔一样遮挡了自己眼前路灯的灯光,一张皮肤也并不算白的脸上只有眼睛和牙齿是亮着的,黑夜中看上去有些吓人,但他神情诚恳声音也温和,才让温风至平静心绪,接受了他伸出的援手。 这场对话中唯一的差池是温风至并没有说清楚自己实际上是研究生入学而非陆邱桥以为的本科生,所以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陆邱桥一直以为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是自己的学弟,他总是在学校里看温风至形单影只,便偶尔会叫他一起吃饭,直到那一年的课程都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才惊愕地发现美术史的老教授嘴里那位研一的直系助教,居然是他“照顾”了很久的温风至。 这是个无伤大雅的误会,但也确实让两个人尴尬了一段时间,但校区很小是优点也是问题,为数不多的学生中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是那几个人,再加上作为班级助教温风至总是在他眼前晃悠,陆邱桥便很快原谅了他,也原谅了没搞清楚状况的自己。 但这世上的事情如果总是这么容易原谅就太好了。 八年后的温风至再一次抬头向那个高耸在山腰上的教学楼望去时,脑海里却无法回忆起往日一个完整的片段,他明明觉得那张昏暗路灯下询问自己名字的脸自己必定会永远铭记,然而当他真的站在物是人非的原点,却发现自己的记忆模煳地就像是没有好好保存的素描画稿一样,阴影晕染了所有的线条。 ——tbc 第3章 第三章何愿 03 何愿 何愿一个人走在最前面,他并没有意识到重返旧地对于温风至的影响,这次联合画展的场地是象山校区山间的民艺馆,这个建筑几年前才落成,是由普利兹克奖得主、日本着名建筑师隈研吾一手设计的,而温风至离开学校太久,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展馆。
第9页 作为国内最别具一格的校区,象山美院的建筑物大多都很别致,然而民艺馆的特殊还远在它们之上,隈研吾多年来秉持“令建筑物消失”的理念,而民艺馆是他做到最好的艺术品。 夜间的山区异常静谧,温风至跟随何愿穿过一段漫长的小路才到达了民艺馆的正门门口,若不是因为展馆里亮着微弱的灯就连熟知象山一糙一木的温风至都没有想到在树林掩映的深处会突然出现一栋如同玻璃蜂巢一般的建筑物。 民艺馆的外墙全部都是落地窗,外层用瓦片牵连点缀,使得整个建筑物在夜色中如同蒙纱的月色一般神秘,而当他们略走进一些,灯光折射使得玻璃无比通透,就像是薄纱突然被掀开,明黄色的宝石粲然生光。 何愿和叶新铎此前都来过民艺馆许多次,所以神色如常地向民艺馆的正门走去,而温风至的脚步却忍不住一再放慢,最后忍不住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拍了两张夜色中的民艺馆。 因为画展的开放时间是十天后,所以这个时候场馆内还有许多工人在加班加点地布置展品,这次联合画展的主题名为“默”,前后一共十天,由十位不同的现代画画家作品构成,温风至是开展后的第一位,也是身价最高的一位。 温风至一直觉得以自己在国内的被认知度不足以支撑开展第一天的分量,然而何愿回復的邮件说他不必多虑,毕竟这次的联合画展只是新锐画家之间的个人展,非常年轻刚刚成名的也有很多,以温风至作为开端再好不过。 但是这个时候温风至本人仰望着这间过于宏大而又异常精緻的展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何愿似乎看出他心里的不安,便又走回来几步说:“您放心,我们之前做过问卷调查,您在国内的知名度远比您以为的要高。” 温风至脸上有些茫然,他在国外作画之后基本发布的平台除了几家艺术网站之外还有时下热门社交平台的twitter和instagram,他的粉丝有不少,每每更新也会有不低的热度,但是国内对于这两个社区多有隔阂,所以他反而在自己的祖国不是非常有自信。 何愿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他进入了民艺馆。 民艺馆整个展馆自成一体没有任何分隔,而这一次的展馆布置却将巨大的展厅以纯白的屏风全部切割成迴廊状,迈进民艺馆之后入眼便是温风至三幅成一系列的油画《世间爱侣》,这也是他画过画幅最大的作品,每幅都高三米宽一米五,连起来组成了一面墙壁。 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仰头望着那幅画,虽然叶新铎和何愿都不是绘画专业出身,但还是一瞬间感觉到了震撼,温风至的画风与他本人的气质有些接近,线条冷厉用色也很理智,他很少画暖色系的作品,不论是恢弘的还是细腻的,他笔触迴转间总是透着晦涩和阴沉,所以极其复合这一次画展的主题——“默”。 而眼前的这幅画说是“爱侣”,但却看不到许多爱意,左手那一副的男人沉在冰蓝色的海底,右手的少女独坐在月色下的礁石上,中间的画幅留白了许多处,只画了一轮残月,像是一只狰狞瞪视的眼睛。 这幅画刚刚才挂上来,所以何愿也是第一次真正用肉眼看到,虽然此前在网络上看了许多次照片,但是亲眼所见的触动还是远高于隔着屏幕的。 他正绞尽脑汁想要用听上去比较有文化的语句夸赞温风至,展厅另一边的屏风后面却走出来几个人,他们清一色穿着搬运工人的衣服带着工作证,只有为首的那个人看上去年长一些,戴着口罩头髮有些花白,正拿着手里的写字板再跟其余的几个人交谈。 何愿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便把要跟温风至聊画作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抬起一只手臂去跟他们打招唿:“薛教授!” 花白头髮的男人听到他的声音也抬起头来,他带了一副很大的眼睛,然而镜片后面的眼睛很亮,显得他整个人睿智而干练,他先是看到何愿,还没来得及打招唿就注意到了站在何愿斜后方还仰着头在看画的温风至,一双眼睛又瞪大了许多。 “风至?”听到薛青河的声音,温风至便勐地转过头来,他的表情意外之余还有一些恐惧,好像在一瞬间想要夺路而逃一样。 “薛、薛教授。”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迎上前去握薛青河的手,薛青河一把将自己的口罩拉下来,眼眶中隐有湿润,激动地望着自己多年前的学生。 而阔别这么久再次重逢恩师的惊愕和愧疚也让温风至一瞬间有些哽咽,他当年远走高飞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对于自己如师如父的老师薛青河也是如此,所以这些年他偶尔想起那个戴着眼镜自己修画稿的恩师,依然觉得心头酸胀不已。 七年未见,薛青河看上去并没有很大的变化,只是消瘦了许多,头髮稀少了一些,他看起来依旧健康神采奕奕,谈笑间的神色让温风至恍惚回到了当年。 “我一看这次参展的名单,就知道是你,”薛青河紧紧握着温风至的右手,老人有些粗粝的皮肤干燥而温暖,“但是悦意告诉我你本人并不会回来——” “我临时改了主意,”温风至低声说,他感觉到薛青河有些佝偻,毕竟他并没有长高,但却觉得自己比他高了些许,“没有提前跟您打招唿,是我的过错。” “好孩子,没关系。”薛青河向身后指了指那一群凑在一起的搬运工人,刚才没有注意看,而这个时候走近了一些,温风至才发现那些穿着连体工装的男男女女并不是悦意请来帮忙布置展品的工人,而是一些非常年轻的面孔,看上去都是学生模样,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我看到你的名字,就跟学校申请参与画展的准备,这些都是你的学弟学妹,自告奋勇来帮忙的。” 温风至心里感激有余更多的却是心悸,这样赫然看到一张张如此年轻而稚嫩的面孔,他们的背后就是自己挂满墙壁的画作,仿佛让他看到了当年抱着笔记本徘徊在画廊里的自己。 何愿和叶新铎看着薛青河拉着温风至说话,便识趣地走到另一边去了,他们此前并不知道薛青河是何愿的直系教授,只知道薛青河是美院这次安排过来设计展厅的负责人,却没想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竟然会毛遂自荐为自己的学生亲力亲为地做这样的事情。 这似乎已经跨越了普通师生间的情谊,何愿这么想着,便不由得透过屏风的fèng隙又向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总是觉得温风至是个经歷很多得失也都很多的人物,毕竟他无论是不动声色还是恍惚茫然的时候看上去都很复杂,那不会是一个单纯的人会有的表情,就连他那双颜色略浅的眼睛很多时候与之对视,都觉得仿佛在凝视一口古井。 而更令他每每想到都略感意外的是虽然温风至的履歷中有在美院就读研究生的那一行字,但他实际上却并没有硕士学位,也就是说他当年因为某种原因并没有完整地读完三年的课程便离开了,此后再也没有回来。 “您是不是累了?”就在何愿静立思忖的时候身旁传来了叶新铎非常低的声音,他微微俯身望着何愿的脸,神色间有些担忧。毕竟何愿从昨天到现在一共只休息了三个小时,就算是再有精力体力,也恐怕有些吃不消。
第10页 “无妨。”何愿摆了摆手,他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一年到头都是这样,而叶新铎跟随自己接近五年,却还是时长会担忧自己的状况,何愿心里发笑,抬眼瞥了一下自己的助理,明明他比自己休息的时间还要短,却总是一副杞人忧天害怕自己随时会昏倒的样子。 “画展前还是要多忙碌一些,”何愿拍了拍叶新铎的胳膊示意他安心,”还有《极光》最近也是非常时期,你也辛苦。“ “我明白。”叶新铎低着头,一副非常听话的模样。 “不过你这些年跟着我确实有些太累了,”何愿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了几个叶新铎趴在办公桌和方向盘还有蜷缩在自己公寓沙发上睡着的样子,心里确实有些不忍,“如果吃不消可以跟我提,编辑部最近需要一个副主编,我觉得你可以过去。” 高个子的年轻助理听到他这样的话,漆黑的瞳孔勐地收缩了一圈。 “何总,”他的脖子更加弯曲了一些,望着何愿插在裤兜里只露出腕錶和嶙峋骨节的左手,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冷定,反而掀起了许多波澜,“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何愿听他这么问,有些哭笑不得地愣了一秒,他原本只是担忧叶新铎工作量太大,毕竟他自己脾气乖张又没有什么自理能力,前后招来的助理坚持不了多久都会递出辞呈,这些年唯独叶新铎不知道是怎样的钢心铁骨才坚持了下来,他心里明白叶新铎的能力,只做一个助理并不是真正能发挥他价值的位置,但对于何愿来说真的让叶新铎卸下这个助理的职务他也心有不甘,因为叶新铎真的做的太好了,他一个人几乎在操持一个团队做的事情,无论大事小情甚至是何愿很多私人的事情他都能安排地恰到好处,何愿唯一能做的只是给他连年涨薪,但这么一个优秀的年轻人7x24地围着自己转,他的良心也偶尔会觉得不安。 毕竟这样毫无休憩的工作强度令叶新铎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生活的余地,就算赚再多的钱又能如何,他连去挥霍的时间都没有。 “不不不,你做的很好,”何愿连忙否认,“只是我总觉得助理这个工作对于你而言太过大材小用了,又忙又没有什么成就感,我担心你会腻烦。” “不会。”叶新铎几乎是立刻就摇了摇头,他略微抬起脸来看着何愿,一双眼睛中满是真诚,还有一些无法分辨的、更深沉的东西,“这就是我最想做的事情。” 何愿感觉自己似乎从他的话语中听到了什么细枝末节的情绪,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又很难分辨,他对于叶新铎大材小用的惋惜并不是最近才出现的,从叶新铎第一次把自己的简歷投递到悦意hr邮箱的那一天何愿就觉得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做助理的人。 那个时候悦意的体量还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因为公司正处上升期所以几乎招聘发出去是正常的活人就会录用,而叶新铎的学歷实在是太好看了,hr立刻就把他的简歷推给了何愿,说这是有意图做总裁办助理的应聘者,何愿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叶新铎填错了职位或者是直接投错了公司,毕竟他这样的简歷就算扔给什么bat级别的巨头也并非没有竞争力,只是来悦意还只是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助理,简直太过委屈。 但是面试当天叶新铎的的确确来了,他唯一的志愿就是总裁助理,何愿亲自面试了他,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因为从何愿的角度而言,他根本就没什么可挑的,对于助理的要求他本来就低到了尘埃里,只要是个识字的活人基本上就可以做,他也只期待这位助理能够帮他稍微整理行程安排交通接几个电话记录几个会议要点就足够了,但是叶新铎却做到了他期待之外上百倍的事情,他像是一台非常精密的ai一样将何愿的所有工作都一日日整理成非常详细的日程表在每天清晨准时发送到他的手机上,并且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何愿提醒他就能做好非常恰当的提前量,甚至就连何意的几次汇演时间他都记得非常清楚,并且非常恰切地给何愿空出了前去观看的时间。 秘书、司机、管家甚至是一个非常细緻的保姆,叶新铎做到了所有理应做和不必做的事情,并且一直以来任劳任怨,没有过任何一句抱怨和牢骚。 何愿见他态度坚决,便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叶新铎做得太好,如果真的换掉他,自己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质量应该都会一落千丈。 见何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叶新铎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两人一前一后将布置了大半的展厅先参观了一个来回,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温风至便从后面追了上来,他表情前所未有的柔软,似乎重逢恩师让他略微敞开了心扉,在面对何愿和叶新铎的时候看上去也没有前几日那么冷硬了。 于是何愿陪着他讲整个展厅细緻地看了一遍,温风至说他已经在薛青河那里看过设计稿,薛青河的能力本来就非凡,再加上温风至本来就非常信任他,所以画展的大小事宜全都没有任何异议。 此行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三个人便离开民艺馆下山去了,这时时间已经很晚,大学里哪怕是最后一节课也已经结束,但是还是有很多夏日躁动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聚集在糙地上,他们之间大多是年轻的情侣,细碎的交谈如同蚊鸣。 而温风至目不斜视地向山下走去,脑子里还在想着薛青河刚才跟他说月末有一场现代画交流晚宴的事情,他这次回国完全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有任何安排也没考虑要见什么人要做什么事,原本想着只是等到画展结束便动身返回,但薛青河这样邀请之下反而无形中延长了他逗留的时间,虽然他近日确实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但是就他自己的本意并不想过多地留在这里。 这个城市像一泓深潭,他一日日停留就会一日日陷入,令他总是不自觉地追忆,而追忆总是会让人软弱,那些四面八方流淌而来的软弱像是铁水,一寸寸侵蚀他用七年时间才铸造完成包覆周身的铠甲。 —— 一周后,《极光森林》原定完结的第十六卷 上市,在十六卷的最后一话末尾,女主角冷雨在圣诞节前夜不告而别,两人的感情在三年连载中第一次出现如此巨大的裂痕。 当晚,无法理解的读者蜂拥至悦意的官方微博和陆邱桥的个人博客,她们之中的许多人认为悦意和陆邱桥这么做只是为了无限期地吊读者的胃口,希望能出更多的单行本,从而榨取更多的钱。 第二天,因为一些愤怒的读者将整个未连载的十六卷结局扫描贴到了网络上,造成了许多传阅和争议,《极光森林》的网络订购渠道收到了巨量的退货,就连线下书店已经上架的部分也几年来第一次遭到了大批量的滞销,悦意和《极光森林》的口碑大幅度倒退,《极光森林》在国内最大读书分享网站的评分一夜之间跌落了一点七之多。 到了第三天,所有书城都不得不撤下了《极光森林》的宣传物,而“《极光森林》烂尾”的话题也数次被刷进微博话题热榜,进而悦意文化的官方微博关闭了评论通道,陆邱桥的个人博客也因为大量垃圾信息的涌入而暂时封锁。
第11页 因为阅读纯爱漫画的读者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年轻的少女,她们对于女主角的爱意本来就仅仅只是建立在男女主角爱情圆满的基本条件上,而一旦两人的关系出现裂痕,那些很难将故事和现实分开的女孩子们便开始对女主角口诛笔伐,甚至有人写了很长的文章列举了“冷雨并不爱男主角”的许多细节,裴艾夕无意中看到之后,简直无法分辨是陆邱桥描绘的故事太过真实,还是这些女孩入戏太深。 虽然从何愿同意陆邱桥修改结局之后悦意上下都做好了十六卷扑街的心理准备,但是事情居然会闹到这么大他们也是没有想到的,毕竟现在网络信息极度发达,如果只是读者们只是各自哀怨倒也不会掀起什么大的波澜,但坏就坏在她们早先就因为共同的喜好而聚集在了一起,这下故事发展不如她们的意,便一个两个像是革命斗争一样地揭竿而起了。 悦意编辑部的所有人都不眠不休地接了三天的电话,每个人都像是游魂一样飘荡在办公区里,而坐在另一端玻璃办公室里的何愿脸色也差到了极点,他不光要被读者轰炸,还有投资了《极光森林》的贊助商和原本都要签约动漫电影的几家公司,他们都认为悦意让陆邱桥随意更改结局的行为简直是疯了,并威胁如果他们没办法好好解决这件事,没办法顺利地让十六卷继续热卖下去的话,就要联合起诉悦意文化。 何愿觉得自己也真的是疯了,明明让陆邱桥那小子乖乖把十六卷画完,然后他拿着这个作品一家一家卖版权,所有人都能赚得盆满钵满,然后好好安抚陆邱桥让他接着画下一个故事,管他下一个故事里女主角是要人间蒸发还是远走高飞,他爱怎么画就怎么画。 看来睡眠不足就做决定真的是会出大问题,瘫坐在老闆椅上的何愿又放任自己向下滑了几厘米,他这个时候的确感觉很累,鼻樑上的眼镜也歪斜了,但他完全顾不上伸手去扶,反而头一仰闭上了眼睛。 他去年秋天例行体检的时候查出了一些健康上的问题,虽然听上去都不严重但是一件件堆叠也会让他偶尔感觉非常不舒服,而今年他已过了三十岁生日,曾经引以为傲的体力和精神力都像是被拔去塞子浴缸里的水一样迅速流失,他很多次会突然忘记自己前一秒要说什么,站起来的时候眼前发白,而一旦熬夜太久,就会感觉前额剧痛,睁开双眼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自从《极光森林》十六捲髮行之后他已经有八十个小时没有回过家了,三天来休息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十个小时,急剧透支的体力让他感觉自己这一次好像真的要扛不下去了,而一个软弱念头的出现总是一切崩塌的开始,何愿紧闭着眼睛,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身体都像是有一万吨那么沉重,脑子里也像是有一千个榔头在敲打,他想起自己的抽屉里有药,但却又抬不起任何一根手指来。 他记得叶新铎几分钟前从办公室里走出去了,他并没有听到他回来,所以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就算出声去唿唤他也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何愿只能咬紧牙关自己去拿药,但是铺天盖地的睏倦却又紧紧压着他的眼皮。 “何总?”他抬起的手还没碰到桌子,有些发冷的指尖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叶新铎不知道什么时候返回了办公室,他的声音非常焦急,顺势将已经全身瘫软的何愿揽在怀里。 “……药。”何愿已经很难找到自己的舌头,他嘴里发麻心脏也跳得异常艰难,浑身冷汗淋漓颤抖不已。 叶新铎明白他的意思,一手扶着他一手去抽屉里找药,何愿惯来吃的哪一种他也明白,于是很快就每样都按照剂量取出来,又伸长胳膊从桌子上拿了温水。 何愿这个时候连吞咽都不顺利,一张脸比纸还要苍白,嘴唇边都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支棱,他用了五分钟才把药片全部吞下去,唿吸稍微缓和了一些。 “您必须要休息一会儿了。”叶新铎低声说,他跪在地毯上扶着何愿的身体,手指害怕弄伤何愿并没有发力,但声音却是咬紧的,“公司这边我来盯着,您到里间睡几个小时吧。” 悦意文化的办公场所是何愿在西湖湖畔租的一个小院,虽然占地不大但应有的区域都有,总裁办公室里也留了能放一张小床的里间休息,毕竟他时常在公司过夜,此前在cbd租写字楼的时候都是睡在会议桌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僵硬如同钢板一般。 何愿虽然知道自己还必须要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但这个时候他也很清楚比起工作更重要的是自己得好好活着,所以他对于叶新铎的提议并没有反驳,自己也撑着转椅的扶手想要站起来,然而叶新铎看着他每一个动作都做得艰难,便双手用力将他直接横抱了起来。 何愿吃了一惊,下意识环住了叶新铎的背部,叶新铎脸上的表情僵硬了瞬间,却很快就被掩盖过去了。 虽然知道这样的姿势有些诡异,但是何愿本来神经大条又是个钢铁一般的直男,所以根本没想过叶新铎突然抱自己一下有什么关系,只想着是因为看自己没有力气走路,所以非常贴心地伸出了援手。 而叶新铎却不这么想,他这么一个动作看上去做的轻易,然而胸膛里却心擂如鼓,他从来没想过会与何愿有这样的接触,那个平日张扬的老闆这个时候安静如孩童一般,他比常人要柔软许多的发梢抚动自己衬衫领口露出来的一小块皮肤,而从自己的角度能够看到他有些杂乱的刘海下面尖尖的、雪白的鼻樑,叶新铎从来没有觉得何愿的办公室这么小,他多希望这一段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但他必须走到尽头,就像十五岁那年看着那辆扬尘而去的车子一样,那条路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就转了弯,没有让他再多看一秒的余地。 何愿这个时候的神志并不很清楚,他只觉得柔软的床铺像是魔鬼的陷阱一样让他一碰上去就想要长睡不醒,然而叶新铎却一直摆弄他帮他脱衣服,何愿很想说你不要管我了让我睡吧,但是他就连说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一板一眼的叶新铎把自己的外套和鞋袜全部剥掉,然后他感觉到叶新铎走远了一些便以为他放过了自己,正要彻底放松下来的时候却感觉他再次坐在了自己旁边,那双很长的手臂伸过来,揭开了自己的皮带。 即使是再清醒男人的本能也让何愿下意识就按住了叶新铎的手,他艰难地抬起眼皮向下看着自己助理一本正经的脸,而后者的表情却非常坦然,他将自己的双手拨开,然后非常娴熟地把何愿的西装裤整个脱了下来。 何愿用胳膊挡着自己的脸,他突然觉得非常丢人,就这么被自己小三岁的助理像是照顾学龄前儿童一样剥光塞进被子里,但他也庆幸自己的助理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不然换做是其他总裁喜欢的娇滴滴的女助理,这个时候他可能还在地板上往休息间爬。 叶新铎帮何愿调好空调的温度又开了香薰灯便出去了,他做事情一向很快又做得妥帖,所以渐渐养成了许多事情自己主张的寡言态度,这样也的确提高工作效率减少许多沟通成本,然而这一次他动作极快一言不发的缘由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没办法说什么也恐惧自己再在那个何愿毫无防备熟睡的屋子里停留哪怕一分钟的话,就会在这样关键的时间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第12页 而另一边的何愿听到门被轻轻关上,便彻底放松了全部的警惕,他这段时间心里和身体上的弦都绷得太紧,急需一个能够暂时休憩的机会和藉口,所以他几乎不记得叶新铎离开之后第二秒所发生的事情,立刻就陷入了梦乡。 他这一睡非常安稳,像是与世隔绝一般,醒来的时候听到了窗外有微弱的雨声,这间小屋里的气氛温和而宁静,香薰灯散发着茶树油冷淡的清香。 这情形让他想到了十几年前的某个落雨的黄昏,也是这样绵长而深沉的午睡,他从那时候作为卧室的阁楼上醒来,十二岁的何意睡在他床脚的沙发上,那一天的天色很暗,让他以为时间已经很晚了。 然后他觉得肚子饿了所以跑下楼去,却看到原本应该没有人的客厅里挤满了他不认识的、神色凝重的男男女女,有些年迈的保姆靠在楼梯扶手上,正用她的围裙擦眼泪。 何愿吓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下一秒保姆抬起头看到他,那张苍老的脸上满是纵横的泪水,他的心脏在那瞬间像是被一只铁铸的手狠狠攥紧,脆弱的血肉从那冰凉的指fèng间迸溅出来,满地淋漓。 不管是亲人们之间的牵繫使然还是他生来比较敏锐,在还没有任何人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之前他就明白这世界从那个下午开始不再仁慈了,他再也不会是那个养尊处优的何家长子,他也不可能再过任何一天想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了。但他也同时清楚这一切他必须承担必须面对,毕竟他还有一个年幼妹妹,他还有那个赤着脚抱着枕头,怯懦茫然站在他身后的何意。 但这些年以来,他也确实太累了。 就像在这样一个类似的傍晚,三十岁的何愿坐在自己总裁室休息间昂贵的胶垫床上,他仍然会恍惚这些年不过是个噩梦,梦醒了一切都会结束,没有病逝的老保姆会端着果汁推门进来责怪他睡得太久,而面庞稚嫩的何意会从他的床脚探头出来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然后他走下阁楼进入装饰华贵的客厅,还能看到年轻的父母笑着坐在沙发上。 …… 叶新铎返回休息间的时候看到何愿已经醒了,但他的神色还有些恍惚,前额的头髮睡塌了垂落下来,衬衫也压得很皱,但这样随性的样子使得他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五点半了,”叶新铎一面给他把熨好的衣服递过去一边说,“我给您订了潮汕菜那家店的虾仁粥,刚刚到还热着,先吃一点吧。” 何愿点了点头,爬起来换衣服的时候也确实觉得自己饿了,动作便又快了一些,想着赶快去吃饭。 叶新铎点的外卖已经在茶几上摆好,除了粥还有几样点心和小菜,何愿虽然并不是很挑剔吃食的人,但叶新铎的取向总是很符合自己的胃口,于是他用湿巾匆匆擦了擦手和脸,就席地在茶几前坐下了。 看着何愿掰开筷子一点形象都没有地夹蛋黄苏吃,叶新铎就知道他身体没什么大的问题,于是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掏出平板电脑来汇报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 而何愿虽然嘴上不停但是一字一句都听得很仔细,偶尔还会简单地安排一两句,叶新铎便赶紧记下,他们两个人已经养成了随时随地都处理事情的习惯,所以配合起来非常顺利。 然而这个时候叶新铎能够汇报的几乎没有任何一条是好消息,何愿开始还能一边听一边狼吞虎咽,过了没一会儿他就吃不下去了,《极光森林》的问题不仅让整个悦意人心惶惶,甚至有很多与之合作的小公司也接连动摇,而更可怕的是与此同时还有很多悦意倚靠和大公司和财团,也一个个露出了与此前《极光森林》大热时候完全相反的面孔。 叶新铎要说的话基本上已经说完,何愿却没有做任何表态,他手里还抓着勺子粘稠的粥液一滴滴掉落在碗里,而他盯着糯烂的米饭中间半埋着的那枚虾仁,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在父亲的葬礼上拒绝了几个叔伯要卖掉父亲那家出版社的提议,第二天就辍学坐进了父亲留下的办公室里,那个时候他几乎什么都不懂,完全靠着一心执念和几个老编辑的帮助才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这么说起来并不漫长,但也足足有整三年,后来出版社在这个城市艰难立足还没有多久,网络文化突然盛行,纸质出版物的利润一夜之间跌落冰点,何愿的人生再一次遭遇了极其严峻的考验,然而这一次没有人帮得了他,因为全行业的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最后出版社在生死线上挣扎了半年多,何愿还是不得已将它卖掉了,那个时候何愿以为自己必然经歷的就已然是人生中最苦难的时刻,然而如今回头去看,那苦难好像才仅仅只是开始罢了,毕竟生意场上,没有容易的事情。 叶新铎见他长时间没有说话,心里有些担忧,便出声询问他的状况:“何总?” “我们这一次,真的遇到大麻烦了,”何愿听到他的声音才似乎惊醒,他苦笑了一声,把勺子里有些冷掉的粥送进嘴里,也没有咀嚼便囫囵咽下,“如果这几家大佬都撤资,再加上线下的退货亏损,我们可能要吃几个不小的官司。” 叶新铎知道事态严重,他这几天事无巨细都跟进处理,也明白悦意虽然这些年有很多成就,但是发展太快实际上根基并不牢靠,平时看起来虽然风光在外,但是一旦有哪一环接不上,就会导致整个公司动盪。 “哎,真是愁,”何愿又挑挑拣拣把盒子里散落的蛋黄苏碎片都送进嘴里,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摊在沙发上唉声嘆气,“陆邱桥那个小子真是害死人了,我就不该让他胡闹。” 叶新铎也习惯了何愿越是艰难的时候就越显得幼稚,知道他吃饱了便帮他把外卖的盒子都收拾好装进袋子里准备拿出去扔掉,却听到身后何愿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哀嚎道:“诶呀呀,照这么下去搞不好这一次要卖身才能捱过去了。” 虽然知道这只是他喜欢开的玩笑里面最不好笑的一个,但已经握住门把手的叶新铎还是眉峰一跳,差点把半碗没喝完的虾仁粥全掼在了地上。 第4章 第四章 叶新铎 04 叶新铎 叶新铎一路提着垃圾向茶水间走去,虽然这个时候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但大工作区的工位上还有一半的人在加班,剩下的一半也几乎都在外面奔波,现在悦意遭受了很大的打击,每个人都一夜之间忙碌了许多。 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叶新铎一路目不斜视穿过办公区的时候,还是有很多年轻的女员工抬起头来期盼地望着他,每个人都从第一天入职的时候就听过叶新铎的名字,他高大沉稳一张脸虽然不是非常英俊但也算得上耐看,再加上腿长肩宽穿着总是板正,给人以一种禁慾的美感,虽然只是老总身边的一个助理,但是叶新铎在悦意文化的人气却远高于所有中高层的男性领导。 更不要说常常邋里邋遢,有时候还疯疯癫癫的何愿了。 这已经是叶新铎进入悦意文化的第五年,他家里条件并不很好,父母都死得很早,乡下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公司有很多人打听叶助理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家室的人,但是叶新铎本人的气质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几乎像是一块岩石一样完全密不透风,而大家看他每天几乎24小时跟随何愿,便也默认了他的确一直单身的传闻。
第13页 这样的传闻出现之后,悦意文化单身的年轻女孩没有不蠢蠢欲动的,毕竟叶新铎脸上冷酷但是性格却很温和,虽然不常笑但是安静凝视的眼神令人神魂颠倒,有时在对接总裁办的事物上犯了错误,叶新铎非但不会责怪当事人,大部分时候还会揽下责任,把危机游刃有余的化解。 但就是这么一个几乎没有什么缺点的角色,他却在自己周围画上了一圈没有任何人可以约过的线,他对于每个不是何愿的人能做到的程度都完全相同没有任何区别,而何愿却能够在那条线的内外随意进出,甚至踩在那条线上为所欲为,而何愿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拥有这样的特权。 然而何愿为什么是特殊的,除了他是陆邱桥的直系上司之外,其余的理由没有人知道。 叶新铎丢了垃圾之后又在茶水间的阳台上抽了一支烟,他的生活极度严谨自律以往很少碰这样的东西,但他有再强的精神力也并不是机器人,他在偶然的机会发现接触烟糙是很容易令人身心放松的办法,但依赖会让人软弱,所以叶新铎只是在真的很疲惫的时候才会碰它,而且通常会躲着所有人,特别是何愿。 他希望自己在何愿心里永远是坚强可靠的,不需要休息也不会觉得累,永远满负荷运转,永远精神百倍地面对所有的事情。 他希望何愿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一如既往地陪伴他帮助他,既作为挡在他身前的盾牌,也是他身后的支架。 然而这一切或许只是他自己的期望罢了,他陪伴何愿这些年仍然不敢说自己了解那个男人,他的生活看上去极其单纯,何意和工作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和时间,他几乎没有私人生活,非常难得的假期也只会跟几个同样是年轻的创业者一起去坐船去钓鱼吃河鲜,叶新铎只陪他去过一次,那是个说起来非常无聊的聚会,几个平均年龄三十岁的有钱人把假期过得像八十岁的乡下大爷。 但是叶新铎并不觉得无聊,他哪怕只是陪着何愿在堤坝上静坐也觉得每一分钟都很有趣,只是何愿不希望叶新铎连一个月都没有一天的假期仍然跟着自己,勒令他去休息或者干点别的,此后便不允许他同行了。叶新铎心里有些失落,但却一如既往没有表现出来,他顺从何愿的任何命令。 当然主要还是他确认何愿在那样老土的聚会里不会遇到什么年轻貌美的女孩,如果哪天何愿心血来潮要去酒吧或者夜店,他无论如何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不过好在何愿并不太会喝酒,也没有时间和心力去那种混乱的场合。 叶新铎不是没有想过何愿有一天会谈恋爱结婚的样子,毕竟那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只能极力地避免自己去想,在他心里何愿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影子,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资格能到达什么地方为止,但梦还是要做的,这个延绵了十几年的梦太难醒了,他几乎无法想像自己放弃这个美梦的样子,因为那是支撑他每一天都能平静对待何愿的最后一根稻糙。 茶水间狭窄窗子外的天渐渐变成紫红色,然后缓慢地暗下去了,叶新铎把自己指尖几乎已经完全燃烧殆尽的菸头按灭在垃圾桶里,他感觉自己的疲惫缓解了许多,于是放弃了再抽一根烟的念头,走到另一边去泡了一杯咖啡。 他走出茶水间的时候正遇到总裁办新来的统筹向自己走过来,她手里拿着一张粉色的便签纸,一边说:“叶助理,刚才宣乐资本的人打电话来,说他们的总经理想要跟何总认识一下,我看您不在,就说等您回来会跟他们接洽,他便把他们总经理的电话留给我了。” 叶新铎点了点头,然后把便签纸接过,那上面简短地写了一个名字和电话,电话是一个本地的座机,名字叫钟海雨,显然是个女名。 他沉默地凝视着那个名字,低垂的眉毛不由得微微蹙起。 —— 这一次温风至回国并没有做很多准备,衣服带的随意又单薄,因为要参加画展开幕和薛青河邀请的晚宴,所以他不得不在某一天下午自己打车到西湖边最大的商圈去买合适的行头。 那一天微微下了一点雨,又是工作日所以商场里的人并不很多,温风至找了几个自己常穿的牌子逛了逛,没用很长时间就定了一套正装和配套的领带鞋子,他这些年成名之后也参加过很多正式的场合,他早年根本没有接触过时尚穿搭的知识,最初也是工作室的助理帮忙包办,后来他看得多了,也会自己稍微搭配一些,况且学艺术的人本身对审美和潮流就非常敏感,他这些年自己购买的一些常服,也偶尔会被服设的朋友夸奖。 从西湖出来的一条步行街奢侈品店林立,温风至还记得七年前仰望那些巨大logo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他靠着继父每个月给的生活费过活,杭州的物价略高学画画又非常花钱,他学生时代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偶尔到了月底,还要抽空去私人的画画培训班打工赚钱。 然而如今他回来却能毫不犹豫地走进这条街上的任何一家店,他可以目不斜视地购买那家店里最昂贵的当季新品,他能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奢侈品销售员恭敬地把自己让进vip的沙发上,用双手接过他的信用卡,这是他过去从来没有想像过的事情。 于是他有的时候也会追忆也会怨恨,金钱或许是个听上去并不高尚的词彙,但是它却如此有力如此执掌规则,当年他如果有今天的地位也不用含恨远走,然而事实的悖论是倘使他一直留在国内,可能直至今日依旧穷困潦倒。 温风至站在落雨的街边望着落地橱窗倒影着的自己模煳的影子,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莫名酸胀的情绪。 差不多要买的都已经买好之后,温风至拜託店里帮他打包好全部送到酒店,他信步又在9层的商场中转了几圈,想要找一点东西吃。 他虽然现在衣食无忧,但仍然是个不那么注重享受的人,唯独口舌之欲常常折磨他,即使年纪已经不很年轻,却仍然总是喜欢吃很甜的东西,他乘坐扶梯到达五楼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家日式抹茶甜品店,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现在的时间并不是餐点,甜品店里只有两桌小情侣在吃蛋糕,而柜檯后面的年轻女孩觉察到有人走近,一抬头不由得楞了一下。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与这家店有些格格不入,他身材很好脸容极其英俊,发色和瞳色都有些浅,刘海在额头微微向旁分开,柔顺的头髮全部像是鸟儿的翅膀一样收敛在耳朵后面,他带了一副金边的圆形眼睛,穿了米黄色的t恤和灰色的休闲裤,因为t恤的边缘塞在腰带里所以那双腿看起来极其修长,他走过来的样子像是画板上的模特,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仍然极其动人。 收银小妹完全呆住了,她看着那个男人靠近自己,然后低下头去看玻璃橱窗里摆放的精緻甜品,他似乎有些为难,足足看了有三分钟。 而收银小妹就那么发着呆,看着他低垂的眼帘和纤长的睫毛,还有那笔直的、雪白的鼻樑。 然后那个人伸出一双极其好看的手,五指细长骨节流畅,苍白的手背上有微微凸起的经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中指最后一节皮肤侧面有一块灰色的老茧,使得那段手指有些偏向另一边。
第14页 “我要一块这个和一杯抹茶拿铁,全糖。”他说中文的感觉有些生硬,但这种特殊的音调也让人喜欢,可能是对于自己口味的特殊有些羞赧,他点单结束之后抬起双眼有些抱歉地看着收银小妹,狭长的眼尾微微眯着,那里有几道细小的痕迹。 收银小妹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她望着那双浅色的,被镜片遮挡但却仍然慑人的眸子,她在那瞬间甚至想这是一场梦吧,这个人,并不是真实的不是吗? 而这么想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人,当温风至拿着收银小妹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拿给他的叫号器和小票走进店里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时,原本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切切私语的两对小情侣也全部都停下了交谈,他们不约而同的顺着温风至走动的路线凝视他,两个女孩都脸红了,而男孩们也有些呆滞。 温风至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国外他并不热衷社交所以朋友不多,而在那种地广人稀的地方他也不会被外国人行注目礼,而回国之后他又第一次到公共场合来,所以并不知道几乎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回头多看他一眼。 他更不知道的是甜品店的收银小妹已经在网络上搜索他是不是明星或者什么模特了。 温风至现在满脑子里只想吃点甜的,甜品是治癒一切悲痛的良药,虽然他现在的心情并不见得不好。 很快蛋糕和拿铁都端到了他的桌子上,温风至几乎是立刻就忍不住尝了一口,清苦的抹茶和甜腻奶油的结合非常恰切,他感到很满意,心情愈发好了许多,于是便从随身携带的提包里掏出一根自动铅笔来,在附送的餐巾纸上画了起来。 等到蛋糕吃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候,这家店里终于迎来了第四桌客人,那是个很漂亮的时尚女孩,在这样的夏天穿了白色的细跟短靴和水红的小包臀裙,露出细长笔直的双腿,裙子外面披着一件女士西装短外套,皮肤细腻的双手抓着一只灰色的搭扣手拿包,她妆容精緻眼睛很美,黑色的短髮像花苞一样贴着小巧的耳朵,每一个耳垂上都用金色的细枝挂了一颗圆润的珍珠,垂落在距离那对笔直锁骨三厘米的地方,显得她的脖子像是天鹅一样修长。 她微微笑着走进来然后便在温风至斜对面的双人座旁坐下,虽然打扮成熟气质也很卓然,然而从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里能看得出这个女孩年纪并不很大,她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打量了一下店里的其他人,最后眼睛在温风至身上停留了一下,然而温风至埋头在餐巾纸上涂涂画画,并没有看到她。 那女孩显然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同伴点好了餐品也很快走了进来,然后在那一秒,温风至突然抬头向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两人的目光甫一对视,彼此都愣住了。 温风至从来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陆邱桥,他从踏上这个城市的第一分钟就想到过那个名字,那个时候飞机还在滑行没有落地,他却不知为突然想起了七年前自己从这个机场乘坐飞机腾空而起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是抱着何等决然的心离开的,但是不知为在飞机离开地面,他向下望着逐渐缩小最后掩藏在云层之后的城市时,最终还是懦弱地泪洒一万三千米高空。 但如今七年过去了,他不请自来地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他看了陆邱桥的作品也知道他这些年做的很好,却仍然没有与之见一面的勇气。 温风至以为即使他的公司在承办自己的画展,现代画和漫画也没有任何交际,毕竟这个城市偌大,有九百多人生活在这里,每个人与另一个人相遇的机率都小之又小,而他只在这里停留几周,想必不会有什么偶遇的机会。 但命运就是这么可笑,它对于黑色幽默的喜爱程度超过了所有人的想像,担忧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害怕的结局来得比什么都要快,没有人能够预判,更没有什么躲避的办法。 而陆邱桥也没有想到温风至在这里,他手里拿着叫号器和钱包,另一只手满满当当地提了许多袋子,温风至认得那些袋子中的一些logo,明白是在陪那个女孩子逛街。 于是他的心在非常别扭的地方沉了一下,目光又从他手里的东西移到那张脸上。 陆邱桥现在看起来已经完全不稚嫩了,温风至有些恍惚地仰视他,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轻微的错乱,他知道陆邱桥很高,但是他有这么高吗,站在自己眼前的样子像是一座灯塔,还是说他这些年又长了个子,才显得自己在他的阴影下如此渺小,甚至心里生出许多因为某种不对等而产生的恐慌。 除了个子之外他的变化还有那张脸,他年纪小的时候有一点婴儿肥,腮帮总是有点鼓鼓的,眼睛看着也不算很大,但是这些年他好像精悍了很多,那张曾经线条圆润的面孔也长开了,看上去俊美而锋利,向下凝望的眼神像初冬屋檐下尖锐的冰凌一般,望过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寒冷和刺痛。 温风至在自己无法理解的情绪中瑟缩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毕竟这么两个人面面相觑太过尴尬也容易引起误会,而陆邱桥却似乎并不想与他交谈,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多年前的学长,眼睛里的情绪瞬息万变。 最后他不知为何嘆了口气,像是妥协了什么一般,向后退了一小步轻声说:“好久不见。” 温风至在那个瞬间也松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挤出一个非常微弱的笑容,点头的同时伸出右手来:“太意外了,好久不见。” “我的确意外。”陆邱桥看到他笑,表情却愈发阴沉,他将提着的袋子换到另一边,也伸出右手紧紧地将他的握住,那声音低沉语气也有些莫名,手下的动作非常用力。 温风至觉得自己的骨骼在他的手心交错摩擦了一下,瞬间的痛感让他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自己和陆邱桥还有什么话题能够度过这个非常尴尬又危险的情况,因为他余光看到那个年轻女孩疑惑地站起来向他们走了过来。 “邱桥?”那美丽女孩的声音甜蜜而温柔,但是女人的下意识让她感觉气氛并不很好所以有些担忧,她向上望着陆邱桥不动声色的面孔,很轻地唿唤他的名字。 陆邱桥这时候才好像勉强唤回了一些理智,他将温风至的手放开,然后又退了半步很随意地将他指给女孩看:“这位是温风至,我大学时候的学长。” 然后又指了指女孩,看着温风至的眼睛说:“这是何意,”他语速很慢,每个音节都咬得无比清晰,甚至还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品尝和享受某种空气里的情绪,“我女朋友。” 温风至的脸上一直笑着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右手却紧紧地握住了自己抓着铅笔的左手,以此来抑制某些喷薄而出的情绪,他强自温和地点了点头,与那个近看更加貌美精緻的少女打招唿。 何意的脸上有些羞赧,便伸出手抱着陆邱桥没有拿东西的那只胳膊,她虽然见过很多很帅的男人陆邱桥好好打扮的时候也很不错,但是在面对温风至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脸红,因为温风至的帅气是由内而外的,这个男人看上去极其气质出众温柔如水,镜片后面浅色的眸子像是时刻都在倾诉万千。
第15页 “学长好帅啊。”何意诚恳地夸奖,温风至这么听她赞美自己,笑意更盛。 而陆邱桥看上去却并不开心,他望着温风至嘴巴抿地很紧,右手插在自己口袋里,姿态很是疏离。 “你们要不要坐下来聊聊?”何意却并没有感觉到面前两个人一言一行中的尴尬,她只觉得陆邱桥很少提到自己念书时候的事情,既然这么久还能一眼就认出来的学长想必也不是什么太疏远的关系,便自作主张地提议。 “不用。” “不必了。” 然而拒绝她的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声音,温风至和陆邱桥都在第一时间拒绝与对方“坐下来谈谈”,何意吃了一惊,抬头向陆邱桥脸上看去,而这简单地一眼却让她的心莫名颤抖。 很多年之后何意还会记得那一天陆邱桥的眼神,那是她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陆邱桥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凝视过她,更没有凝视过其他人,他望着温风至的表情极度深也极度复杂,像是愤怒像是痛恨,但所有尖锐的情绪在那眼神中都很模煳,因为它们的外面都包裹着一层另外的、看上去有些不和谐的情绪。 何意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情绪,那一天明明陆邱桥俯视着温风至,但他看着温风至的样子却像是沙漠里的旅人仰望海市蜃楼,海底的人鱼仰望天空的晚霞,他看着那个人的时候突然卑微得不可思议,而那个包裹着一切的情绪就是软弱。 那可能是陆邱桥一生中,最软弱的时刻。 而温风至拒绝何意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并不想与陆邱桥的女朋友有什么额外的接触,这样的偶遇就已经足够可笑也足够考验人心,他完全没有任何能与这两个人坐在一起吃甜品聊天的自信,于是他藉口自己已经吃完东西,这就准备走了。 虽然陆邱桥也拒绝了再做多交谈的提议,但是他看到温风至斩钉截铁拒绝之后脸上却微微表现出愠怒,何意能感觉到自己抱着的那只胳膊上的肌肉突然绷紧,就好像陆邱桥忍不住想要给温风至脸上挥去一拳一养。 没有人知道陆邱桥在那个瞬间真的很想动粗,他年少时候性格温和,然而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原本开朗阳光的那一面抹杀了,他心里逐年积累愤懑和悲哀,以至于整个人渐渐变得有些孤僻暴躁,温风至虽然心底自诩还算了解他,但今天这个短暂的偶遇也让他明白这个少年这些年的改变并不仅仅只是外表上可以看到的那么简单,那双曾经透彻而明亮的黑色眼睛现在却变得深沉,像是压抑了许多难以捉摸的东西。 人都是会变的,温风至明白这一点,这些年自己也变了很多,但是陆邱桥的改变却让他不知为何毛骨悚然,他能听到自己心里某个非常狭小阴暗的角落在控诉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这让温风至更加恐慌,他下意识否认下意识逃避,他害怕自己是那个罪魁祸首更不想为此负责,但那个声音在提醒“冷雨”的存在,在尖锐地指出陆邱桥这些年一直以他作为主角在构建自己的作品。 但他还有何意不是吗。 温风至转移目光像那个女孩看去,短髮娇小的貌美女孩,说话的感觉和一颦一笑之间,除去那颗痣之外分明是何意更接近那个角色,或许那个特徵只是巧合,毕竟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他有必要自作多情到这种地步吗。 在温风至思绪大乱的时候何意和陆邱桥已经一同转身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桌子旁,离开温风至的圆桌前何意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温风至放在自己面前已经画了许多图案的餐巾纸,他不愧是现在非常有名的画家,即便用这样奇异的材质仍然可以画得极其精美,那是他刚才吃的蛋糕和咖啡的速写,笔画阴影都精緻地无可挑剔,角落里画了一个很小的,花体的字母——f。 温风至看着陆邱桥和何意走回他们自己的座位上之后,又重新低下头想要把自己的蛋糕吃完,然而不知为何短短一分钟就让这枚原本甜腻到极点的甜品吃上去有些发苦,那种干涩的触感在舌尖迴转了几秒钟,温风至才将它们艰难地吞了下去。 —— 在接到宣乐资本的电话之后,叶新铎用一晚上的时间整理了宣乐的基本业务范畴和资源关系网,第二天一早将它们全部列印出来,连同那张粉色的便签纸一起放在了何愿的办公桌上。 何愿前一天晚上终于回家睡了个好觉,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还给大本营的员工们买了早点,大家在外面其乐融融地分吃灌汤包和豆腐脑的时候,他才哼着小曲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叶新铎早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他永远都是那副沉着的样子,正在用自己的电脑回一封非常长的邮件。 “你不去吃点吗?”何愿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有些不确认昨天他送自己回家之后有没有好好休息,然而叶新铎抬起脸来仍然像是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没有表情,既看不出疲惫,也没有丝毫的憔悴。 “我在接您之前吃过了。”他平静地回答,然后眼睛越过何愿看着他身后的办公桌,“昨天宣乐资本打电话过来,说要与您沟通,资料和电话号码我都放在桌上了。” 何愿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薄荷绿的文件夹,有些诧异地摸了摸鼻子:“宣乐?资本?” 他的疑惑不无道理,悦意从年初c轮融资之后稳步发展,近期都没有接触大资本的必要,而近几日因为《极光森林》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为什么还会有资本公司来寻求沟通呢? 况且宣乐的名字即便叶新铎不整理资料给他,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过,宣乐资本几乎是投资领域第一梯队的巨擘,旗下大大小小的公司几乎在商界行程生态。何愿快走了几步翻开那个文件夹,第一页便是宣乐管理层的个人信息梯状图,为首是董事长,往下是总裁和总经理,而在总经理的照片旁边贴了一个便签纸,纸上写了总经理的名字和电话。 何愿吓坏了,他觉得宣乐就算想要跟悦意有什么合作或者交流也至多就是个资本顾问先来谈谈情况,怎么可能上来给的就是总经理的联繫方式,况且那个钟姓的总经理显然是个年轻女人,她彩色列印的两寸照片看上去貌美而锐利,眉目间有一种凛然生威的感觉。 何愿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助理,他希望叶新铎告诉他自己搞错了,然而叶新铎却很显然了解他的想法,他沉默地望着何愿,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愿能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微弱的不安和悲哀。 “宣乐不会是想趁火打劫,收购我们吧?”但这个时候的何愿没有心情去分析叶新铎为什么悲哀为什么愤怒,他真的感觉非常害怕,如果这次危机不能在短时间内好转,那么被吞併和收购恐怕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再一次低下头去看那串简短的数字,感觉它像是一串锁链一般。 “您得先打电话,”叶新铎的语气第一次有些焦急,他不再看何愿的脸而是重新地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屏幕,语气非常生硬,“您要先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我们才能想办法应对。”
第16页 何愿一屁股在自己的转椅上坐下,他简单地把那几页资料看了一遍,然后才赴刑一样把电话听筒拿了起来,他拨动电话号码的时候却没注意到一直在噼里啪啦打字的叶新铎也停了下来。 号码拨完之后那边很快就接通了,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年轻女孩,说她是总经理的秘书,何愿颤巍巍说明来意,那女孩便帮他把信号接给了钟海雨。 钟海雨的声音干练而明亮,她语速微快语气非常平易近人,一个彼此问候之后就让何愿放松了不少,何愿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低头去看手里文件的第一页,钟海雨比自己大2岁,出生在香港,是宣乐资本董事长的侄女,未婚。 钟海雨的意思很明确,她说她马上有其他的会议,想要说的事情在电话里也很难说清楚,便希望周六晚上能与何愿面谈,何愿虽然知道周六临近画展开幕一定非常忙乱,但对于如此体量资本公司总经理的邀约又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只能答应了,随后钟海雨很轻柔地笑了一声,说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她的秘书会再次联繫他,电话便挂断了。 何愿听着听筒里的忙音,就保持那个姿势愣了一会儿,他还是摸不清钟海雨或者是宣乐想要干嘛,所以也不能乐观地认为这次见面是善意的。 “怎么样?”叶新铎说话的时候何愿才意识到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旁边,一双黑色的眼睛向下望着自己,脸上的神色交错担忧和凝重。 “钟经理约我周六晚上与她见面,”何愿这才回过神来,把听筒放回电话上,有些恍惚地吩咐,“你帮我想办法空出一两个小时出来。” 虽然明白这件事并不容易,毕竟画展周日开票,周六晚上何愿理应再去核对一下票务和活动送票的相关事宜,但是叶新铎也知道宣乐的地位和能力,它们如果想要将悦意据为己有或者永远消失简直太容易了。 “我明白了。”叶新铎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走回自己位置的时候却又听到何愿在他身后很轻地问了一句:“宣乐旗下有出版发行业的公司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叶新铎回答,“他们只有音像制品的发行公司,并没有纸质文化这一边的业务。” 何愿的脸立刻就垮下去了,他往办公桌上像破麻袋一样趴下,又是一阵唉声嘆气。 “宣乐的插手未必是坏事情,”叶新铎看了他一会儿,出声安慰道,\"说不定他们是想要帮悦意的忙。“ “他们不落井下石我就很满足了,”何愿的嘴巴压在胳膊上,含煳地说,“哪里能那么乐观。” 于是叶新铎也不说话了,他把写好的邮件发送出去,又列印了一页表格递给何愿让他签字。 何愿懒洋洋地瞥眼看了一下,纸上是陆邱桥关于《极光森林》十六卷的几场签售会的举办事宜,他的脸色更阴沉了一些,问道:“这些签售会真的还有办的必要吗?” “有,”叶新铎从容地回答,“最新的市调十六卷的评分有所回涨,很多真正自己买了书看过结尾的人认同这个走向,毕竟《极光森林》一直是一块太过甜蜜的蛋糕,吃的人有些发腻,这个时候来一点辛辣的佐料,反而会唤回味觉。”他说着又从沙发上拿起平板电脑给何愿看一组数据,“这是昨天市场部的人发给我的,因为《极光》最近话题度很高,所以吸引了一部分新的读者,她们将陆邱桥粉丝的平均年龄拉高了3.2个数字,在这部分人的反馈中,她们希望看到这个故事就照这样发展下去。” 何愿茫然地看着叶新铎滑动屏幕的手指,事态的突然好转,和事态好转的原因都让他有些无法理解。 “我认为她们认同这个结尾的原因或许是她们大多有这样的经歷,”叶新铎接着数,他的声音突然缓和了一些,语速也放地很慢,“深爱不得善终,年少的感情败给现实,相爱的人不得不放开彼此相握的手——” 何愿勐地抬头向自己助理的脸看去,叶新铎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言简意赅很少用形容词和排比句,而他这个时候说话的样子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而叶新铎本来就望着何愿,这个时候突然与之对视,骇得一瞬间想要后退。 但是他的自控能力从来很好,不仅让自己仍旧稳稳站立在原地,还像是前一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止住了话头。 “所以签售会没有叫停的必要,”他顿了顿,如是总结,“以往的每一场签售都能带来一部分销量,陆邱桥吸引人的地方除了作品之外还有他本人,这次极光虽然卖的不好,但是为了去签售会接触他的粉丝数量应该不会有太多下滑,我们还可以藉此造势,再安排一些别的活动。” “可以。”何愿凝视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在那张关于《极光森林》新书籤售的企划书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叶新铎拿到他的签名之后便向外走去,他步伐很快嵴背挺直,看不出有任何动摇,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平静外表下的每一寸骨骼都因为方才的对视而剧烈颤抖,胸腔下的心脏擂动如鼓,像是马上就要从自己的喉咙里迸裂出来一样。 ——tbc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收藏 第5章 第五章 冷雨 05 冷雨 冷雨吃完了最后一颗樱桃软糖,她有些不甘心地向下倒了倒包装袋,却什么都没倒出来,于是她只能放弃,把那个空荡荡的袋子揉了揉,然后站起来将它扔进了长椅另一端的垃圾桶里,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向下凝视着垃圾桶黑洞洞深不见底的开口,随即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来,长按关机键之后也扔了进去。 提示登机的广播已经第三次响起来了,她面无表情地拖着箱子向登机口走去,高耸的玻璃窗外是蛰伏在栈桥旁的白色飞机,天地间落满了灰色的雨。 …… 这是《极光森林》第十六卷 最后一页的内容,温风至在酒店楼下的报刊亭看到第十六卷上市,便硬着头皮买了一本,而这一本结局的剧情突然出现了巨大的反转,让他感到非常愕然。 他原本在亲眼见过何意之后已经可以确认何意才是“冷雨”的原型,但这样的剧情让他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紧紧抓摄一样瞬间剧痛不已,他七年前离开杭州的那天确实下了大雨,天气阴沉的可怕,他甚至以为飞机应该没有办法起飞,然而可笑的是整个机场几乎所有的国际航线都被推延或者取消,唯独他那一班准时登机,没有耽搁一秒。 而他也确实在登记之前拒绝了所有来自陆邱桥亦或是其他人的联繫,只是他那个时候没有富裕到可以随便丢弃手机,只是将自己国内的电话卡取出来掰断,然后丢进了垃圾箱里。 距离看完漫画已经过去了一个钟头,而温风至却仍然僵硬地坐在床边,慢慢昏暗的天光让他逐渐看不清任何东西,他的心像是现在没有戴眼镜的视线一样模煳而茫然。 那个孩子究竟想干什么?
第17页 温风至发现自己最大的疑惑仍然是这个,陆邱桥比他小四岁,他们曾经像是冷雨和她的青梅竹马一样憧憬和依赖彼此,但所有的一切不是在七年前已经结束了吗,他当年走得何其艰难,他当年放弃得痛彻骨髓,但他仍然慢慢学着放下,七年时间不足以忘怀一切,可两千五百个日夜足以稀释那些浓烈的感情,他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会心悸,他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一瞬间几乎无法唿吸,但成年人的矜持和冷定让他明白过去的就无法再奢求再挽回,现实毕竟不是漫画剧本,他不能因为这个结局不喜欢,就擦掉一切重头再来。 他当年在那架飞机上坐定的瞬间,这个故事就已经被画上了永远的完结线。 那一夜原本已经接受时差的温风至再一次失眠了,他感觉自己像是濒死的人一样在脑海中放映许多过去的事情,他如今三十岁,陆邱桥染指他生命的长度还不到十分之一,但他的影子如此残酷如此固执,像是什么无法治癒的病毒一样,蔓延着感染其他没有参与的部分。 最后温风至只能放弃,爬起来从箱子里找出自己很久没有吃过的药,连着吞了两颗。 好在药还是有效的,他再次爬上床的时候很快就觉得神志混沌,有许多手拉着他向梦境坠去。 于是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好像变成了拖着行李的冷雨,周遭的一切都非常真实,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系好安全带然后等着飞机起飞,但是飞机过了好久好久都一动不动,他有些急了便问空乘为什么还不起飞,那个面容模煳的空乘语气平板地回答道您说什么呢我们早就起飞了。于是他向狭小的舷窗外望去,却发现空乘并没有骗他,那窗外是洁白的层云。他突然就慌了,惊声尖叫着他要下去他要回家,这时候所有的人都扑上来拦着他,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力气那么大,他将那些人一一挣脱,然后从飞机上跳了下去。 温风至惊醒了,他发现自己坐在酒店的床上,浑身都是冰凉的汗水,方才自由落体的恐慌让他一时间无法回过神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更没有噩梦,他在国外精神状况通常不好,所以需要药物辅助睡眠,那种药性能很好,基本上会让他一夜无梦,然而不知为何今天却失效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这一天是周六,叶新铎之前已经与他联繫过,说周六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出面确认一下画展的票务问题,根本没有任何安排的温风至早就觉得无聊,于是便一口答应了。 虽然与悦意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但温风至做了噩梦也不敢再继续补眠,他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去卫生间洗脸。 卫生间灯光明亮,干净的镜子反射诚实,他一张脸苍白得不像活人,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也许是因为脸色太差,这个时候反而能罕见地看出眼下的那一颗小痣,是并不很深的棕色。 温风至又觉得自己的心被抓摄了一下,他望着自己的脸,因为镜面反相所以看起来自己的面孔有些怪异,他从来知道自己长得很好,但并不认为这个优点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有什么意义,这张脸带给他麻烦多于便利,他念书时就有很多爱慕者,到国外之后这些年向他求爱的至少数百,其中大部分还是男人,但他却渐渐发现自己接受不了任何人,那些人满怀爱意的眼睛会让他想到当年昏暗路灯下的少年,那湿漉漉、亮晶晶的双眼。 而如今,连那双眼睛都不復存在了。温风至凝视自己晦暗的眸子,一瞬间感觉自己突然苍老了许多。 因为时间很充裕,温风至就走到远一点的商圈去吃了早饭,大型商场的开门时间本来就晚,温风至到二楼找了一家靠天井的港式茶餐厅坐下,他点的东西比较多吃得又很慢,所以磨磨蹭蹭时间都快到了十一点,这个时候商场的人也多了很多,能听到一楼有很多嘈杂的声音。 温风至有些意外地越过玻璃栏杆向下看去,因为一楼的商铺基本上都是珠宝和奢侈品,几乎不会是客流量大的区域,然而今天却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活动,在一楼这一边的天井原本平时做车展位的地方却摆了一只舞台,舞台上摆了一套白色的桌椅,舞台前用栅栏隔开,栅栏的另一边是挤挤挨挨的人们,温风至仔细看了看,几乎全部都是女孩子。 他于是更加疑惑,便抻着脖子去看舞台后面三层楼高的巨幅广告,因为之前一直与那张海报平行所以温风至并没有注意过那上面的内容,而这个时候尽力看过去,却又看到了熟悉的画风。 【《极光森林》十六卷首发签售,纯爱男神再度降临。】 海报上是陆邱桥抱着一本最新《极光森林》的半身照,面无表情的冷雨趴在他左侧的肩头,另一边肩膀坐着沉默不语的男主角。温风至也算每一本《极光森林》都看过,书籍的扉页通常会印一副陆邱桥真人与角色互动的宣传画,但是几乎每一副都很可爱,有的是陆邱桥在抓娃娃机外面抓两个人的q版形象,有的是连夜赶稿两个角色靠着他睡着的样子,年初发行的那一卷是三个人一起写春联,然而气氛这么凝重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想来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十六卷的结局两位主角分道扬镳,是故事连载以来最沉重的一段剧情。 继偶遇本人之后又偶遇了他的签售会,温风至心里不禁苦笑,他虽然已经吃完了但是却并不想走,因为他一面惊讶于陆邱桥的人气如此之高,另一面又很想知道那个常常腼腆的少年如何应对这样庞大而疯狂的少女粉丝群,于是本来已经很饱的他又在店员惊愕的目光中多点了几样点心和一杯奶茶,准备赖在这个座位上不走了。 然后他就又等了两个小时,吃得太多又一直坐着温风至其实已经很难受了,但他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毕竟到这个时间很多占不到前排位置的粉丝和莫名其妙想要看热闹的粉丝已经把天井周围一圈的五层楼都占满了,温风至发现自己这个位置视野很好,所以咬着牙不肯离开。 而他旁边也站着几个抱着漫画一脸期待的少女,她们趴在栏杆上憧憬地望着一楼,还时不时地看看旁边坐着的大叔到底吃完了没有,因为她们站的也很累了,希望温风至能把这个位置让出来。 但温风至厚着脸皮一动不动,他一个虾饺能吃十几分钟,每一口都嚼成烂泥才往下咽,但是谁都不知道这个吃饭斯文到了极点的中年男人其实根本已经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煎熬一般的时间过得很慢,就在他实在没办法再演下去准备放弃得似乎,他听到了楼下女孩子们突然爆发出了几乎将整座大厦掀翻的尖叫声,他终于舒了一口气,把自己面前的奶茶推得远了一点,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下看去。 陆邱桥在几个安保人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几乎跟那些人高马大的职业保镖一样高大,他的穿着虽然随意但是能看得出来石油人帮他精心搭配过的,淡粉色的衬衣袖口很宽样式很特别,显得他肩宽腰窄,又穿了白色的休闲裤和运动鞋,头髮也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剪短了一些,看上去干净又精神,因为离得有些远温风至看他面容稍微模煳,然而他往舞台上一站就与所有的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不像是个画家,而是什么当红的明星一般。
第18页 温风至左右两边的女孩都要昏倒了,她们接连喊着陆邱桥的名字,挥舞着手里的漫画和各式各样自己画的手幅,而陆邱桥也微微笑着,抬起头向四面八方趴在天井边缘的粉丝们招手示意。 就在他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温风至勐然缩回了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明明这么远的距离陆邱桥就算视力再怎么好也不可能准确地认出他来,更何况他位置很低,被玻璃栏杆遮挡了大半,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 签售会的主办方悦意不知道从哪儿拉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做主持人,那女孩漂亮又活泼,几乎一直在夸耀陆邱桥,而陆邱桥也并不羞赧,只笑着每一句都点头,偶尔还会说几句俏皮话来符合主持人。 温风至好像从没有听到过陆邱桥这样说话,那些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陆邱桥的话也并不多,更没有什么幽默细胞,两个人的交谈多数基于课业,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人坐在一边画画,那个时候美院里有一些喜欢他的女孩,但是他好像都很怕她们,基本上都会绕着走,就算实在不幸被堵住,也说不出一段完整的对话来。 那个时候温风至看着他觉得好笑,还好心想要帮他,结果陆邱桥看到他那条简讯之后跟他冷战了好几天,温风至也并不怕他就那么晾着,最后还是他傻兮兮地跑到温风至的宿舍门口可怜巴巴地说学长我只喜欢你啊,我不要学怎么撩她们。 为什么那一天回想起来,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温风至走神了几分钟,就看到女主持人提着小裙子走下去了,然后陆邱桥又说了几句话,自己在桌子后面坐下,后台绕上来两个助理,帮他把签字笔和饮料摆好,于是舞台下面那些期待已久的女孩子们便排着队上去了。 可能是因为这些女孩子都是自己衣食父母的原因,陆邱桥在签售会上的态度几乎敬业到了极点,他用专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抱着书前来的女孩,不管那些女孩子要求他画什么都会好好画,于是几乎每个女孩都要求他画简笔画像,他也每一个都认真画了,他本来基本功就很精湛,画工又唯美,基本上会把姑娘们画的跟冷雨差不多一个水平线,温风至中途看到一个已经签完的女孩跑到二楼来找她的朋友,然后把陆邱桥画的她展示给那个等了好久的女孩看。 虽然知道这么做非常不礼貌,但是温风至还是不动声色地转头用余光看了看那副画在漫画上的简笔画,各处特徵能看得出是那个抱着书的女孩,但是因为用漫画风做了美化,所以看上去并不太像。 即使如此那个读者也激动地快要昏厥,还说要把这个画像扫描出来挂在床头,过了一会儿又说现在就要拍下来发朋友圈,一会儿又兴奋地说太好看了要拿这张画做头像。 温风至每一句都清晰地听着,他心里生出一丝不可理喻的嫉妒和心酸——因为陆邱桥从来没有画过自己。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陆邱桥要求过,但是他拒绝了,那些年他们画画大多还都是写实风格,所以常常会跑到外面去写生,小店里的少女路边的老人甚至是橱窗里的模特,他们都多多少少画过,但是他们很少回过头来描绘彼此的样子,温风至只有在想要捉弄他的某一次让他做过自己的裸模,陆邱桥听到要脱衣服的时候吓得差点跳楼,但是温风至觉得无所谓,他从17岁画画开始就画过许多裸体的少男少女,到如今□□的身体在他看来和摆在桌上的圆柱体和苹果没有太多区别,他像是一个外科手术的老医生一样举着铅笔靠近那个只穿着四角裤瑟瑟发抖的学弟,然后恶狠狠地命令他:脱光。 最后陆邱桥还是全部都脱光了,他虽然个子大但是年少时候性格比较温吞,再加上他真的很听温风至的话,所以咬着牙让初秋杭州的风吹了三个小时的屁屁,而温风至画人体早就画了六七年,一幅画一个钟头都用不了就能画完,但是为了整蛊那个傻孩子,磨磨蹭蹭足足画了一下午,最后天都快黑了,才让他站起来穿衣服。 他仍然记得那天陆邱桥的脸在日光灯下红的都发光,他扭扭捏捏地提上自己的裤子绕到画板的这一边来看温风至画的自己,温风至的确画的很好,肌理流畅骨骼有力,就连那张脸上略微生涩的表情也描绘地非常到位,陆邱桥第一次意思到自己还蛮帅的,他本来想让温风至把那幅画送给他,但是温风至兇巴巴地说他要交作业,然后将画纸捲起来带走了。 那张画后来去哪儿了?温风至这个时候突然回想那一天,但是他完全不记得了。要交作业只是藉口,他已经读研究生哪里还需要交人体素描的作业,他只是想要自己保留那张画而已,但是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他就把那幅画忘记了。 但是那副画画完之后陆邱桥就好长时间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温风至终于有一天受不了他别扭的样子,问他到底想要说什么,陆邱桥一下子愣住,结结巴巴地说自己也要交人体素描的作业。 温风至一下子就明白了,但他心里总是想要捉弄这个傻乎乎的学弟,就说认识一些剧社的朋友,可以来做模特,要什么类型的都应有尽有。那个时候他们在食堂吃宵夜,陆邱桥呆呆地看着他翻出通讯录推到自己眼前,他心里生气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周围有很多其他专业的同学,他也不敢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那个时候陆邱桥已经有些了解这个看上去温和实际上很多坏主意的学长,他知道温风至知道自己的意思,但是他在装傻,自己也没有任何办法。 “你怎么这样,”他泄愤一样吃了两只红豆春卷,又很不甘心,压低了声音控诉,“我上次都让你画了。” “所以我就要让你画吗?”温风至笑意更盛,他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瘦肉粥,“校规有这一条?” 陆邱桥没话说了,他时常因为温风至生气,但是看着他沖自己笑又没办法真的发火,他每每都会觉得自己年纪小所以很蠢,被温风至牵着鼻子转,但他找不到不被牵着的办法,甚至还会孩怕哪一天温风至彻底放开自己。 于是这个话题他们没有再讨论过,温风至因此也没有让他画过自己,他那个时候捉弄陆邱桥的本意只是因为看他又着急又没办法很有趣,同时想着未来的机会还很多,他们彼此都是要靠画画过活的人,不可能找不到这样的契机,其实他心里未尝没有恐惧,在陆邱桥之前他遇到过很多人,但大多都是年长于他社会地位高于他的人,他曾经因为缺乏家庭的庇护而习惯于依赖他们,但那些人的感情永远不可能像一个大学生一样纯粹,陆邱桥是个例外陆邱桥是特殊的,温风至曾经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人不可能再轻易心向他人,但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少年像是致命的毒品,他干净又热烈,直白又专注,这一切对于温风至来说都是一触之下就必然成瘾的,他一面庆幸自己如此会拿捏人心,另一方面却又日日夜夜恐惧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最终失去第一个以毫无保留真心待他的人。 但他最终还是失去了。 温风至再一次向下望着那个温柔微笑的男人,他如今已经不能再被称作是少年了,他虽然年纪依然很轻但是已经成长成熟了太多,他看着每一个走到他面前的女孩时,眼神都是如此的专注深邃,但温风至知道那是假的,他已经学会了演绎学会了隐藏,或许他真正充满爱意的眼神还是存在的,如今的主人应当是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天鹅一样的少女吧。
第19页 这都是你亲自拱手让人的东西。 温风至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恶毒地冷笑,同时又有一个悲哀的声音在嘆息,它重复着说它没有任何办法啊。 但七年来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后悔过,他甚至在想当年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毫无办法,当母亲把那个信封塞进自己怀里的时候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苟且留下来,但温风至已经不敢再去想像。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任何假设都是懦弱,所有愧悔都毫无意义,他和陆邱桥彼此走过的路也许註定就只有那么短暂的几个月而已,如今即使回头,横梗在他们之间东西,已经从当初不起眼的一座小土包,悄无声息地生长成了一条高耸入云的山脉。他只能永远站在山脚下仰望着漆黑的峰顶,却连迈出攀登它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温风至最终还是在签售会还没有结束的之前就落荒而逃,他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再看着如今陆邱桥的样子,或许这一次回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他原本已经几乎将这个事情放下了百分之九十九,但是可能人类就是这么愚蠢和可笑,明知道重返旧地能带给自己的只有怨愤和悲哀,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回来,忍不住想要知道没有自己的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于是七年来的所有努力像是紧紧压着的弹簧突然被放开一样,几乎溃于一夜之间。 走出商场的时候温风至恰巧接到了叶新铎的电话,问他在哪里,要接他去票务公司那边,温风至便报了自己的坐标,叶新铎不知道为什么愣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说让他稍等二十分钟,他马上就到。 于是温风至又胡乱在商场里逛了两圈,等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才走了出去。 叶新铎像以往一样非常准时,他依旧开着何愿的那辆车,然而温风至走上去看到后座上坐着的那个人,才意识到为什么叶新铎刚才会有瞬间的犹豫。 ——何意坐在那辆车上。 温风至有些莫名,不明白为什么接自己的叶新铎会载着何意,而叶新铎也显然看出了温风至的茫然,便下车来一边帮何意开门一边解释道:“我只是顺路来送何小姐,她恰巧要到这边来。” 于是温风至瞬间就明白了,何意是来找陆邱桥的。 而何意这个时候也活泼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她今天的打扮与上一次风格完全不同,穿了海魂风格的天蓝色条纹连衣裙,淡粉色的及膝袜和纯白的球鞋,短髮的刘海梳在头顶,别了一个小小的樱桃发卡,妆容也淡了许多,就说是高中生也能矇混过关。 “学长好。”她主动跟温风至打招唿,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动人。 温风至僵硬地沖她点了点头,然后便跟着叶新铎坐进了车子里,车子发动的瞬间温风至转头向何意修长的背影望去,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了一个阴暗的念头。 “他们两个的关系是公开的吗?” 叶新铎本来已经将车子开上了主干道,却突然听到身后的画家像是不经意一般问了一句,叶新铎有些惊愕地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而温风至的眼睛却望着车窗外,就好像刚才那个问题并不是他问的一样。 “谁?”叶新铎虽然心里知道温风至问的是谁,但他还是下意识反问了,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温风至和那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在他的印象里他都没有温风至此前见过何意或者陆邱桥的记忆。 “何意。”温风至这才转过头来,他说的很慢声音也轻,一双眼睛与叶新铎突然对视,但那张脸上表情漠然,看不出任何想法和情绪。 叶新铎却不知为何被那双眼睛一时间震慑,他脑海中不由得转过几个看似荒谬的念头,过了几秒钟才僵硬地回答:“应该是没有公开的。” 温风至非常轻地笑了一声,那个简短的气音叶新铎甚至一时间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但是他却似乎在那双被镜片遮掩的眼睛里看到了显而易见地讥诮,那讥诮不是恶毒,却没来由有些冰冷。 于是叶新铎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车子又开了一段路穿过钱塘江进入隧道,叶新铎又听到温风至平缓的声音:“我刚才看到了你们公司作品的签售会,人气很高,我还以为是当红的明星。” 叶新铎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但是隧道里太过黑暗也并不能看清温风至的表情,不过就算看清了也没什么意义,温风至从来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啊,那个是因为陆老师本来就比较有优势吧,”叶新铎想了想,用比较轻松地口吻说,“他个子比较高长得也好,虽然最初的合同里我们签署了作者身份保密的条件,因为陆老师不希望自己画纯爱漫画的事情被身边的人知道,但是《极光》出到第九卷 的时候因为话题度太高,所以陆老师的身份被人花钱找黑客扒了出来,还说要威胁悦意,何总便决定我们先下手为强,干脆将陆老师的本名和样貌全部曝光,结果没想到一下子创造了更新的话题和流量,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形势。” 叶新铎前因后果都说的很仔细,温风至默然听着,一直以来压抑的气场似乎放松了许多。 “不过也正是因为太多喜欢他‘本人’的读者,”叶新铎也觉察到温风至的情绪比起先前好了许多,便以为这个话题是他想要听到的,又补充道,“所以何总跟陆老师他们说过这个问题,暂时还不能确定公开关系会造成什么波澜,但是预计不会是正面的影响,虽然一个漫画家而已私人生活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是他们约定了《极光》完结前都不会真正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那真是很辛苦了。”温风至轻声评价。 “是啊,”叶新铎不禁也有些感慨,“所以何小姐现在还住在剧社旁的单身公寓里,想要去陆老师的签售会也只能装扮成粉丝的样子,不过她好像还挺享受这样的过程,每一次都会去。” 温风至沉默了半分钟,说:“真可爱。” 当然可爱了,想想都觉得可爱,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在众目睽睽之下见面,装扮成偶像和粉丝,年轻貌美的何意抱着陆邱桥的新书向那个所有人视线集中的舞台走去,大家都会感慨这个粉丝长得真美,然后陆邱桥会抬头看到她,他眼睛会亮但是不得不装出并不认识的样子,他们羞赧的视线碰撞,然后说出许多心照不宣甚至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的话语。 这么想来的话,温风至出了那么多单行本听说举行了快一百场签售会,他画过多少何意的画像?而温风至知道这个统计实际上毫无意义,他们有无数单独相处的时间,何意并不是自己,那个活泼张扬的女孩也不会像当年的孤僻学长一样因为知道那个少年的感情所以捉弄他折磨他,放着滚烫的真心非但不好好揣在怀里,还随意丢弃。 “我之前听何总说过,”然而叶新铎却并不知道温风至心里苦涩,他只想着这样的话题能够活跃气氛拉近关系,便没有注意自己说的内容对于一个远道而来的贵客而言有些过界,“何小姐的意思好像是等《极光》完结之后就公开然后订婚来着,何总这半年也一直在留意这方面的事情,不过现在《极光》的剧情有了大的变动,这件事肯定要往后放一放了。”
第20页 温风至突然愣住了,他从知道何意存在之后第一次意识到何意作为陆邱桥女朋友并不是终点,何意与自己不一样,她是个女孩,是可以真正和陆邱桥去教堂去民政局去结婚的,而结婚也不是终点,她还可以为陆邱桥生儿育女,他们一起抚养下一代,然后慢慢老去。 但自己却不一样,当年哪怕是最最情浓的时候他与陆邱桥的规划也只有最后一条——慢慢老去,而这就是他所能期望的全部,比起何意,自己简直像是个从来没有吃饱过所以只知道每餐乞讨一只馒头的乞丐。 离开陆邱桥七年,他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般感觉如此心酸。 敏锐的助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叶新铎听到温风至没有再搭话就知道他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再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的时候发现他微微仰着头而两只眼睛都闭合了,叶新铎以为他觉得有些累,便不再说话专心开车去了。 温风至这个时候在心底已经万分确认这一次回来是完全错误的了,物是人非已成定律,重逢没有任何意义,他做这样完全没有考虑的事情只是在把自己拖向自怨自艾的境地,画展明天就会开幕,下周参加薛青河的聚会,然后他就一天都不停留地离开这里。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做了错事,那就在这个错误还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的时候叫停它。 转身就走,当自己没有回来过。等到他再一次离开这个国家,陆邱桥究竟要做什么跟谁结婚画什么样的故事,都永远不会和自己有任何关系了。 车子在隧道中飞速穿梭,灯光一盏盏从眼睑上晃过,照的人瞳孔胀热。 —— 签售会上的陆邱桥有些走神,他第三次看了看二楼甜品店靠近天井这一边的一排座位,那个一直坐在那里的影子离开了。 他心里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沉了几厘米,他知道自己的粉丝群都是什么样的,大部分都是女孩,尖叫流泪都很张扬,她们趴在栏杆上憧憬地望着自己,在自己抬头的时候激烈地摆手。 然而唯一没有动的就是二楼正面对着自己的那个人,太远了他没办法看到那个人的面孔,但他显然并不是个女孩,穿着灰色的休闲服和黑色的鞋子,他只有在第一次自己问候的时候转脸向下看了看,那张模煳的脸很白,因为坐着所以有些突兀,让陆邱桥的视线不由得停顿了片刻。 他有些怀疑那个人究竟是谁,但是真正猜测的那个身份他却不敢确定,他不觉得这样的场合温风至会来,或许那只是个身形有些类似的路人?但是一个路人有必要在嘈杂拥挤的位置上停留那么久吗? 他心里的怀疑逐渐扩大逐渐侵染,使得他没办法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签售会上,期间还签错了几个字,虽然特别喜欢他的粉丝们只会觉得他可爱,但他还是额头上微微出了一点汗,告诫自己不要再看那个方向了。 但是没过几分钟,他喝水的间隙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向那边看去,这一次那个人好像也在看着自己,他的确戴着眼镜,因为商场里的灯光折射所以镜腿闪着细微的光亮,这一下不光是身形穿着,就连戴眼镜发色浅都吻合了,他愣了瞬间,下一秒就觉得身下的凳子像是长了刺,坐都坐不住了。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温风至,那么他是因为关注自己还是因为和悦意合作的关系知道了这次签售会的事情,前者不太可能后者好像也说不通,陆邱桥的脑子里几秒钟里转过了许多个念头,他笔下给女孩画像画的飞快,只想着签售会快点结束就好了。 但是快点结束他要干什么呢?脑子里又突然出现了这个问题,陆邱桥盯着自己的笔尖,觉得那支签字笔好像突然变成了冰块,让他指尖发冷,就算是签售会结束他又能怎么样呢。 这样的场合他肯定马上就会被公司的人塞进商务车里,他并没有直接跑去二楼找那个人的自由,再说了,就算没有人阻拦他也没有人干涉他,他又有去跟那个人面对面质问的理由吗。 那是个已经没有关系的人了啊。 他咬着牙这么想着,这七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人如今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心安理得地再次出现,他怎么能那么露出那么理所应当的表情,陆邱桥不禁又想起了他们前几日在甜品店遇到的样子,他的外壳像是七年前一样无懈可击,甚至比当年还要不动神色,或许这段时间痛苦的就只有自己,一直以来走不出去的也只有自己,而远走高飞的那位心里非但没有任何愧疚,也不觉得这样出现会有什么问题。 陆邱桥心里的期待渐渐冷却下去,那种熟悉的愤怒再次占了上风,他在想起温风至的时候常常会有这样的情绪,悲哀而又无力,就像是七年前就已经死去的怨魂,漂浮着盘旋着,不肯忘记那个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人,不肯离开那个囚禁自己的地方。 于是他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不知道画了多少个粉丝,一直到有一个女孩把书递到他面前,那只手很纤长而细白,带着他非常熟悉的两枚银圈戒指。 陆邱桥抬眼一看,正是何意。 那女孩温柔地笑着望着他,像是每一次她假装粉丝到这里来的样子,陆邱桥知道她这个习惯,也适应了她不请自来的小恶作剧,便装作并不认识的样子开口询问她的名字。 虽然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他几乎每一场签售何意都会这样来玩一趟,但是今天他的心境却完全不同,突然看到何意的脸让他心里钝痛,他又想起了那个清晨何愿对他的警告,何愿说的没有错,他可以随意更改冷雨人生的走向,但他不能辜负何意,他最艰难的日子并不是温风至陪伴度过的,是何意,他穷困潦倒几乎连坏掉的数位板都没钱去修的时候温风至并没有帮他,帮他的是何意,而这些年拖着他拽着他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也不是温风至,是何意。 只有何意。 陆邱桥一笔一划地给何意画下她今天的样子,并且签了名写了日期,何意笑的更加动人,她脸颊微红摸了摸自己头髮,轻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在车上等你”,然后蝴蝶一样跳着走下去了。 ——tbc 感谢阅读~ 第6章 第六章 何意 06 何意 何意在地下车库的商务车里蜷缩了一个多钟头,才看到电梯间的方向匆匆走过来一行人,为首的是裴艾夕,后面跟着陆邱桥和几个保全人员。 裴艾夕帮陆邱桥把车门拉开,他便很迅速地钻了进来,看起来今天运气不错,狂热的粉丝们并没有想办法熘到vip停车场来。 一整个下午的签售会确实让陆邱桥非常疲惫,他爬进车里瘫坐在何意旁边,连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样子,裴艾夕把刚刚买的咖啡连着袋子递给他,然后自己坐到了副驾驶上。 陆邱桥苍白着脸喝了两口咖啡看上去才活了过来他抓了抓自己被髮胶定型的头髮又轻车熟路地从裴艾夕的包里翻出来卸妆湿巾,因为公开活动要化一点淡妆,但是他又很不习惯这种脸上抹了东西的感觉,所以每次一离开活动现场就要马上擦脸。
第21页 他一个手拿着咖啡另一只手艰难地擦自己的鼻樑和脸颊,坐在一旁的何意笑眯眯地看着他,也抽了一张湿巾凑过去帮他擦有些够不到的下颌。 陆邱桥的身体在不易察觉到的程度下僵硬了瞬间,他能感觉到何意被湿巾包裹的手指,微凉而柔软,她的动作如此轻巧而充满爱意,让他一时间不敢在昏暗的车内望向她的脸。 裴艾夕转过头看了看他们两个亲密的样子,笑了笑说:“你们有没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陆邱桥没说话,他知道何意等自己这么久肯定是希望接下来有安排的,虽然自己很累但是拒绝的话确实没办法说出口,正好现在到了饭点,裴艾夕的建议的确可取。 “把我们送到鹈鹕吧。”陆邱桥回答,他即使不去看何意的脸也知道她是开心的,何意很懂事又非常单纯,她对于自己的要求少之又少,一起吃一顿饭甚至只是睡前的一个电话,她就非常满意了。 这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陆邱桥听到自己有在这样强调的声音,这个声音的来由非常诡异,就像是不这么强调的话,他自己就会忽略这一点一样。 悦意的司机很快就将陆邱桥和何意送到了鹈鹕餐厅的侧门,这家法式餐馆第一次是何愿带他们来的,餐厅非常小位置又并不醒目,只是因为餐品很好所以常常需要预约,只是何愿知道妹妹很喜欢这家店,便把特殊待遇的贵宾卡给了何意,后来陆邱桥和何意一起出来吃晚餐的时候,也十有八九会到这里来。 但是何意其实并不知道陆邱桥实际上更喜欢中餐,就算是路边二十块的盒饭他也吃的比这里一个碟子只放一块肉的高级西餐要开心的多,只是陆邱桥从来不表达自己的喜好,而何意心思没有那么细腻便以为他每次都选这里是真的喜欢这里,却不知道陆邱桥只是不想纠结也不愿意去选择,而去过的地方是最容易选择的,所以才会每一次都说来这里。 两个人走进餐厅之后便在习惯靠窗的地方坐下,虽然何意并不是一个善于揣度人心的女孩,但她看得出来陆邱桥今天的兴致并不很高,昏暗灯光中他沉默地样子甚至有些可怕。 《极光森林》十六捲髮行之后出现的问题何意并不是不知道,但她听何愿昨天打来的电话似乎事情已经有了好转,毕竟《极光》的读者群体极其庞大,即便有一部分无法接受这个剧情走向,却还有更多的人认为故事怎么讲是陆邱桥的事情,旁人没有指手画脚的立场,而这样声音的出现也使得之前过于偏激的读者被许多路人媒体诟病,从而使得陆邱桥在纯爱原创的圈子里独树一帜的做法得到了更多的肯定。 但何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陆邱桥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一起去银泰的那一次,后来他就临近交稿的期限,所以在工作室里熬了好几个大夜,一直到昨天才画好了下周要连载的内容,回家补觉准备签售。 何意这个时候看着陆邱桥眼神向下凝视菜单的脸,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委屈,虽然几年来她也很清楚陆邱桥并不是一个非常体贴的男朋友,他话少行动更少,大部分时候是自己在操控两者之间的关系,但他无疑也是很好的,因为何意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格,面对自己不温不热,但对于其他女孩根本就是冰冷,所以两相比较自己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毕竟当年是自己一直缠着他。 多有意思,那一年他们兄妹二人同时看上了一个男孩,何愿是因为陆邱桥的作品所以认定了他,而何意却是因为陆邱桥在地铁上帮她挡了一个图谋不轨的高中生,但是她过了很久才知道陆邱桥就是哥哥挂在嘴边的漫画新秀,何愿也过了很久才知道妹妹说她喜欢的人就是那个在坐在一屋子画稿里沉默不语的男孩。 何意虽然没有真正问过哥哥对于陆邱桥的看法,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虽然何愿欣赏陆邱桥,但是却并不很喜欢他,在自己第一次带着陆邱桥去见何愿的时候她注意到了何愿的表情,震惊又无奈,甚至隐隐有些愤怒,后来一直跟着何愿的裴艾夕对何意说过一句话解释了何愿没来由的愤怒—— “后院水灵灵的白菜居然被自己牵回来的猪拱了。” 这个“牵”字一语双关,何意因为这句话笑了好久,但是复述给陆邱桥的时候他却没笑,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何意的脸,然后非常认真地说:“你后悔还来得及。” 何意那个时候只是以为他被形容词成猪所以有些生气,但是现在回想起当时陆邱桥的表情,他并不愤怒,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是真情实感地想要何意放弃,在他们才刚刚确认关系的第三天。 陆邱桥点了一份鸡汁牛肝菌烩饭和饮料,抬头看何意却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决定吃什么,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何意一连茫然地看着手里的菜单,显然早就走神了。 “怎么不点?”陆邱桥问她,何意这才像是惊醒了一样回过神来,急匆匆地照着以往吃的几样菜点了。 陆邱桥不明白她为什么心不在焉,但是想想两个人这样面对面坐着却心里各有思虑的,便不由得想要苦笑。 “对了,我下周二晚有演出,”何意好像有些饿了,掰着桌上的小圆面包吃,吃了几口又说,“是我进剧团的第一场演出,我让团里给你还有哥哥留了票。” 她说着从自己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拿出一个蓝色的信封,上面印着歌舞剧的海报,隔着桌子递给了陆邱桥。 “周二吗?”陆邱桥伸出手来接了,他将那张门票抽出来看了看,表情有些为难,“我周二晚上有学校的活动。” “诶?”何意瘪着脸看他,一副不甘心地样子,“是很重要的场合吗?” “重要。”陆邱桥不假思索地说,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肯定,便又放轻了声音,“我会想想办法的。” “八点才开始,如果只是晚宴的话完全来得及的。”何意可怜兮兮地补充,“哥哥也说周二不一定,如果他来不了,至少你一定要来啊。” “我会去的。”陆邱桥盯着门票上烫金印着的坐席,那个场地他去看过话剧,二楼的贵宾包间是最昂贵的,何意恐怕是自己花钱买了这样的票,不然剧场怎么甘心把这样的票送给工作人员的亲友。于是他心里微微感到酸涩,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按时到剧院来看演出。 何意得到他的应允,脸上重新绽放了笑意,陆邱桥虽然常常忙碌很少有时间陪伴自己,但他言出必行,只要承诺过的约定,他就一定会赴约。 于是对于他为什么情绪低落为什么心不在焉的疑惑也被这样的承诺打消了,何意望着他认真的面孔,觉得自己又比一分钟之前更喜欢他一千倍。 —— 薛青河的聚会实际上是美院近几年毕业生和导师们的一场难得的会餐,薛青河在美院任职三十多年,教导的学生足有几千名,其中许多如今都声名赫赫,在文化界或是美术界有许多地位和造诣,所以大家也乐得参加这样的聚会,好认识一些顶尖的人物,获得更有力的资源。
第22页 但温风至认识的人却太少了,他读书的时候孤僻,又没有参加过任何社团,再加上这几年完全在国外发展,所以根本没有国内美术界的任何人脉,他走进那间金碧辉煌穹顶极高的餐厅时只觉得尴尬不已,许多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端着香槟彼此寒暄交谈,他唯一认识的薛青河也不知道在哪里,只能在长餐桌旁站了十几分钟,除了吃甜点之外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任何一句话。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实际上有许多女士在暗地里观察着他,她们拼命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任何线索,但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她们根本不记得在学校里曾经有过关于这张面孔的任何记忆,但这又是完全不科学的,毕竟他这样夺目,无论在怎样的社交群体中都一定是话题的中心。 或许他根本就不是美院的学生,只是某个来聚会的人带来的朋友。 但奇异的是他一直一个人,没有人跟他搭话,他的眼神扫过每一个餐厅里的面孔,那双颜色略浅的眸子却始终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温风至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吃东西,他虽然是薛青河亲自邀请来的但是就算不做任何事情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他只是没办法拒绝曾经的恩师才答应了会来,具体来了之后真的要融入这个环境吗,答案是否定的。 等时间又过了十几分钟,好像才终于有一个设计师想起了前几天联合画展上的某个名字,他因为喜欢那种风格去维基百科搜索了画家的资料,还记得那个惊鸿一瞥的侧脸。 他有些惊讶地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温风至的脸,维基上的那张照片极其模煳,只是看上去英俊却没什么细节,况且现在仅凭一张照片就与本人对上号还是太难了,但是他仔细想想温风至刚刚举办完个人画展出席这样庞大的美术界聚会是完全说得通的,便决定上前询问一下。 温风至刚刚吃完了第六块手工饼干,他舔了舔指尖拿起兑了葡萄汁的伏特加喝了一小口,再放下酒杯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他被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了两步。 那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穿着有强烈汉服风格的定制西装,微长的头髮束在脖子后面,他个子很高双腿修长,鼻樑高挺眉形锋利,一双黑色的眼睛非常明亮,整个人有一种非常古典的美感,而温风至却没有来得及去品味这种特殊的气质,他只是茫然这个陌生女人为什么会走到自己面前,便礼貌地将手里的盘子放下,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她。 “您是温风至吗?”那男人的声音也很悦耳,说话的态度有礼而谦和,让人一见之下就觉得亲近。 “我是。”温风至点了点头,他这个时候才觉得男人眼熟,但是却又想不起来他是谁,只能礼貌地反问,“您是?” “我是98届的,”那男人笑着伸出一只右手来,他骨节分明而掌心宽大,是一只看上去就极有力的手,“廖长晞。” 温风至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他记得这个名字,最初是大三的时候在当年的校奖学金的名单中见过他,因为并不很好认所以还查了字典,才知道那个晞是破晓的意思。而廖长晞并不是个低调的角色,或者说他实在是太过优秀所以没有办法低调,那几年在美院就读的学生几乎没有不知道这个人的,他还没有毕业就获了大量的奖,代表美院参加了很多画展和活动,本专业保研之后又自己考了设计院的研究生,然而最终使他留下很深刻印象的还是研一下半学期在民艺馆的毕业展会,从设计院研究生毕业的廖长晞展出了自己在英式骨瓷餐具上绘制的一系列作品,后来那套餐具成为了这个城市第一次举行国宴所使用的官方用具。 “廖……学长,我是03届,温风至。”温风至伸出两只手来握住廖长晞的右手,男人粗糙的皮肤滚烫。他望着那张脸,惊讶之余也很多惊喜,他看过很多廖长晞的作品,他涉猎很广风格也并不统一,做了一段时间陶瓷之后又跑去画插画,一边画画还一边卖字,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连韩国的大投资的电影都买他的字做标题,但是卖字卖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再次收手不做了,听说又去了苏州织绸,还自己投资了一个小设计师的品牌,半年多就杀进了东京时装周。 这个人如果99届毕业的画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但才华横溢的他在整个行业中太过如鱼得水,因为现在艺术界涣散又杂乱,温风至甚至不觉得艺术家是一个褒义词,但是他一直认为只有在廖长晞的名字前面加上这个定语才是名至实归,他自由而成功,做着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每一件都做得无可挑剔。 “我昨天看了您的画展。”廖长晞微微低头看着他,他专注的神色让温风至有些紧张,他虽然崇敬廖长晞但是从来没有与这个人真正见过面,也并不认为对于廖长晞而言自己是个足以挂齿的角色,本来廖长晞认出自己就非常意外,再加上他居然说看了自己的画展,更是受宠若惊。 温风至本来就不善社交,再加上回国之后语言有些生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讷讷地点了点头。 “画的很好,”廖长晞笑了,他笑起来更加俊美,让人如沐春风,“虽然我不是很懂现代画,但是我看得到你画里的情绪,画的精美很容易,但画的像您这样有灵性却很难。” “您太过奖了。”温风至僵硬地说,他听到廖长晞这么肯定自己的作品,却笨拙地想不出更合适的话去回应。 于是廖长晞又温和地笑了笑,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温风至用双手接了,他来聚会本来就是临时起意,也没有带自己的名片,接过廖长晞那张烫金厚卡的名片之后才觉得尴尬,就那么伸着手僵住了。 “没关系,”廖长晞看穿了他的不自然,很轻松地拍了怕他没有收回去的手腕,“是我唐突了。” “不不不,”温风至赶快把名片在左胸的衣兜里放好,摆了摆手解释道,“我这次回来比较仓促,所以没有带名片,我会联繫您的。” “理解。”廖长晞点了点头,他看上去转身要走了,温风至实在觉得这样难得的场合只说了这几句话实在可惜,如果按照计划自己马上离开的话以后可能真的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于是他勐地翻转手腕拉了一下廖长晞,用急切的语气说:“我八年前看过您的第一本画集,名字是《桃始华》,您还记得吗?” 廖长晞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望着温风至的脸:“当然记得。” 八年前他毕业没多久,出的第一本画集并没有走正规的出版渠道而是自己找了印刷厂自费小量印刷的,基本上都送给了朋友和亲人,最后留下的几套他记得自己分别捐给了美院几个校区的图书馆,如果温风至曾经看过的话,恐怕也是在图书馆借来的。 ”太难得了,我以为没有人会看那本画集,“廖长晞的眼睛里流露出感激,”当年那套画集其实做的很不好,装帧也非常粗糙,印刷还偏色严重,我自己都很少回头去看。“
第23页 “但那些画真的很美,”温风至认真地说,“让我看到了古典作品的生命力,薛教授曾经说过如今最难画的就是古典画,因为环境已经变了人心也变了,但我能看到您画的背后仍然繁茂的力量,和一颗强大又执着的心。” 廖长晞的表情微微变了,他再一次审视温风至,停顿了几秒才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这句话我刚刚听过了。” 温风至一时间像是没有听懂一样望着他,但是即便他没有懂廖长晞的这句话,却还是瞬间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情绪,他的本能和下意识都想要在那瞬间支配身体逃跑。 “刚才有个06届的孩子也跟我说了这句话,”廖长晞重复了一遍,眼睛越过温风至的头顶向餐厅的后方看去,语气有些恍惚,“跟你说的一字不差。” 温风至的心勐然一沉,他的脖子瞬间僵硬如同石板一样,他完全不敢回头,因为他能想到谁会说这样的话,更别说廖长晞还明确地告诉他那是个06届的学生。 因为《桃始华》最初其实是陆邱桥从图书馆里找到的,他并不知道温风至欣赏那个学长,只是因为“桃始华”与“温风至”相同,都是中国的古典物候,所以他觉得有趣,便把那本书带给温风至看。 那是一个有些炎热的夏日,七月的杭州像是火炉一样,温风至生活拮据并没有钱像是其他同学一样去咖啡厅或者酒店蹭空调,陆邱桥很清楚他这个时候一定在比较凉快的画室里,便带着那本很重的画集去找他,而温风至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夏日的微风抚动纱质的窗帘,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整个人被热烈的阳光笼罩着,看上去非常耀眼。 ——就像他站在华丽灯光下的这个瞬间一般。 刚刚跟两个进入文化出版届的学姐寒暄完,陆邱桥就感觉到有人在望着自己,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却发现十几分钟前交谈过的廖长晞隔着许多人在对他招手,他虽然并不非常了解廖长晞所做的一系列事情,但对于这个艺术界的学长却很多敬重,于是他温顺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廖长晞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餐桌旁他才看到廖长晞的面前还站了一个人,那人一直被其他人遮挡着,所以自己一时间没有注意到。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让陆邱桥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太熟悉这个影子了,现实中看过无数次,又在梦里温习了无数次,他的心里瞬间百味错杂,实在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会再一次遇到他。 而温风至也显然意识到了陆邱桥的靠近,但是在廖长晞面前他又不能表现出任何可疑的情绪,于是他咬牙转过身去,望着那个大步向自己走过来的青年。 可能是因为对这场聚会的重视,所以陆邱桥比上一次去商场确实要更打扮了一下,不过比起签售会上还是低调了很多,至少髮型没有刻意做过,刘海散落在额头上,看起来整个人柔软了很多。但他的英俊是毋庸置疑的,本来就引人注目的身高加上一双长腿,几乎让每一个他经过的女人都会微微侧目。 “您好。”温风至在他开口之前先出了声,他确认自己的声音和称唿都没有任何破绽,果然陆邱桥听到他这样生疏恭敬地用词脸色一沉,反而并不看他,而是先向廖长晞伸出手去:“学长,您叫我?” 廖长晞有些奇怪为什么陆邱桥会无视温风至,难道两个人有些误会还是积怨?但是他们相差三年入学,好像也并不是什么会有很多接触的关系,况且温风至一直在国外画现代画,而陆邱桥在国内画纯爱漫画,这本来就是两个完全不像个不相关的行业,完全不存在会有工作上接触的接触的可能。 “啊,因为刚才这位先生也提到了我的那本《桃始华》,”廖长晞若有所思地说,他看了看温风至又看了看陆邱桥,然而两个人的额脸上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所以——” “是这样的,”温风至轻声打断了他的话,非常从容地解释道:“我在美院读研的时候看到过陆先生关于《桃始华》写的读书笔记,所以记得他的形容,是我擅自引用了,”他的目光再次转向陆邱桥,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不卑不亢,“希望您不要介意。” 陆邱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温风至恐怕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也与廖长晞谈及了《桃始华》那本画集,说了刚才自己跟廖长晞寒暄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句子,不过那个形容本来就是温风至当年说的,擅自引用的其实是自己。 “原来如此,”廖长晞听了温风至的解释,虽然其中有一点不和谐的地方但他并没有多想,反而笑了,“是我唐突,我还以为两位是旧识。” “的确是旧识,”这一次开口的是陆邱桥,温风至听他这么说,有些惊恐地抬头望他,而陆邱桥却并不看他,而是冲着廖长晞笑了笑,“当年在学校见过几次,点头之交而已。” 于是温风至復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 “那这么一来算是认识了,”廖长晞轻松地说,一手拍了拍陆邱桥的肩膀一手搂了一下温风至的胳膊,“大家是同道中人,互相照应也是好的。” 虽然在场的人都明白廖长晞所说的同道中人指的是艺术和绘画,但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却不由得同时僵硬了片刻。 就在三个人都有些尴尬的时候,长餐桌的另一边似乎有其他人认出了廖长晞,于是很激动地走过来打招唿之后便拉着他要去另一边见其他人,廖长晞有些歉疚地看了看被自己留在原地的陆邱桥和温风至,然后摆了摆手便走了。 温风至虽然加上单方面已经见过陆邱桥三次,但是这样只有两个人的场合还是头一回遇到,他瞬间觉得在那个人的阴影下自己有些难以唿吸,便放下酒杯想要离开这个没人能看到的角落。 他转身向餐厅外面的吸菸区走去,却没料到陆邱桥居然跟着自己出来了,他有些莫名害怕,脚步也加快了许多,但是他听到身后那人的步幅也随即加大,像是打定主意要追上他一样。 温风至匆忙穿过走廊想着这间酒店整一层的几个宴会厅公用一个吸菸区,那里无论如何会有几个人在的,然而没想到的是因为这一天的宴会厅只预订出去一个,所以用作吸菸室的那个小房间里空无一人。 然而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已经来不及再转身出去了,因为他听到自己身后的推拉门被关上,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跟着他进来的陆邱桥,他再也没有逃避的余地了。 “你跑什么?”温风至回头看他,而那个人的表情却非常兇恶,漆黑的眼睛盯着自己,双手握着拳头,像是马上就要走过来朝他脸上挥来一拳一样。 温风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到底要做什么,他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如果陆邱桥真的动粗,他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毕竟在国外的这些年他疏于锻鍊所以身体羸弱,而且年纪大了肌肉也消退的厉害,反观陆邱桥却正值壮年,而且一副看起来就很能打的体格。
第24页 “我只是想抽菸。”温风至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来,即便是在这样完全不占上风的环境里他仍然不想对这个比自己年幼的人示弱,他认为自己从来强于陆邱桥,不管是专业能力还是精神力,包括在他们两人关系中的凌驾对方的魄力。 “你抽。”陆邱桥云淡风轻地说,然后退了两步在墙边的沙发椅上坐下,右脚搭在左腿的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温风至动作非常不自然地点了一支烟,看得出来他要么就是并不很常抽菸,要么就是这个时候他非常紧张。 温风至并不理他,点燃的香菸散发出灰色的雾气,沾染了两个人之间的空气,这无疑是有效的,不必看着对方的脸是一件让他能够稍微放松的事情。 但是一支烟很快就抽完了,温风至尴尬地将菸头按灭在身边的垃圾桶里,然后他静立了一会儿,点燃了第二支,而陆邱桥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眉目之间的线条越来越抽紧。 温风至一连抽了三支烟,其实他并没有什么菸瘾也很少这么凶地抽菸,所以点第四支的时候他的眼神都有些迷离了,这个时候陆邱桥终于无法忍耐他一直用烟糙来逃避他们独处一室事实的行为,于是勐然站了起来,温风至因为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看着那个高大青年向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就后退了两步,然而这个吸菸室的面积很小,他一下子就把自己逼退到了墙角。 “够了,”陆邱桥抓着他准备按打火机的那只手,他声音咬地很紧手里的力气也很大,温风至吃痛松了一下手指,打火机便掉在了地上,“你——” 陆邱桥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脸,然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表情突然变了,眼睛也蓦地睁大,露出了很惊讶的样子,他右手松开温风至的手腕,然后向他的脸摸去,温风至吓坏了,他扭开脸想要躲避那只手,然而陆邱桥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用另一只手固定着他的脖子。 “你到底要干什么?”温风至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个样子,那个少年在他的记忆中永远是温柔的,他不会露出这样暴虐的神色,他不会以这样可怕的眼神望着自己,但是七年的时间不知为何在他原本纯然的灵魂里注入了这样冰冷残忍的部分,他那双手仍然宽大温热,但曾经满溢的怜惜却已经消失殆尽。 “你……”他将一个滚烫的字眼吐在温风至的脸上,微微粗糙的大拇指拂过温风至眼部下方的脸颊,用非常惊愕的声音说,“你整容了?” 温风至愕然望着他,一时间没有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然而随即他就想到陆邱桥说的是自己眼下的那颗痣,他们上次相遇的时候他带了眼镜,镜框恰巧了一遮挡那部分皮肤,而这一次他因为场合比较正式所以带了隐形眼镜,再加上他们靠得如此之近,所以陆邱桥发现温风至脸上那颗标志性的泪痣消失了。 “我没有,”温风至用抓着烟盒的手去格挡他,“你放开我。” 于是陆邱桥便放开他了,过去这么久,他仍然像是以前一样听温风至的话,几乎是立刻就松开了手,但却并没有退后。 “上次我没有机会问你,”他固执地凝视着那张有些慌乱的脸,抛出了一个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问题,“那个时候为什么走了?” 这个句子甫一问出口,陆邱桥就看到温风至的嘴唇抿紧了,这是他并不愿意交谈也不想要放松警惕的证明,他跟过去还是一样的,那双嘴唇柔软如同深海的贝类,却也紧闭如同它们,咬合的样子除非砸碎否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撬开。 “你是不是觉得,”陆邱桥等了两分钟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他愤怒的情绪愈发强烈,每一个字都咬着牙,“我没有知道那件事真相的资格?” “你知道了又要如何呢?”温风至不甘地回望他,他脑海里出现了何意站在他旁边的样子,既然他已经大跨步的向前走了为什么还要逼迫自己告解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情? 陆邱桥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确实很幼稚,不管当年温风至为什么不告而别那个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他走了才是事实,而那个迫使他悄无声息远走高飞的理由并不能对今天的任何事情造成任何改变。 但他还是不甘,还是愤怒,他每每想起当年被留下的那天,他每每想起那个雨夜在公寓楼下等到凌晨的自己,他找不到那个人也打不通他的电话,天亮的时候他冒着大雨去警察局报案,却因为失踪不够二十四小时被赶了出来,那一天他想了很多,想了无数个可怕的结果,他不眠不休地淋着雨到处找他,他第一次绝望地意识到这个城市原来这么大,最后他昏迷在街边,被好心人照着学生证送回了学校。 温风至消失的第四天,陆邱桥才从薛青河那里得到了他的消息,说温风至已经退学,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切都像一场短暂而奢华的梦一样,梦醒了,所有消失殆尽。 陆邱桥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或许温风至这个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因为他不认识任何一个温风至的朋友或亲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个朋友或亲热,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过什么亲密的关系,他只是憧憬那个安静的影子,他只是渴望那个很少笑但是笑起来极其迷人的学长,所有曾经经歷的事情都只是他的臆想,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跟温风至说过哪怕一句完整的对话? 但温风至留下的东西是不会骗人的,那一年陆邱桥本科毕业,最后离开的那间公寓里有无数关于温风至的东西,他用过的画架他丢在阳台的松节油,他种的一大盆巴西木和那一整面他自己画的墙壁。 毕竟那个人,什么都没有带走。 孑然一身地走,如今有理所应当地回来,陆邱桥只觉得心里的愤怒在疯狂舔舐自己的心脏,让他觉得灼热,又痛不可当。 “我想听听看你当初是有什么样不得已的藉口能走的那么决然,”他更逼近了一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膝盖碰到了温风至瘦削的腿骨,而他并不抑制自己的力气,反而狠狠地压着他让他的脸因此而微微扭曲,“给我一个释怀过去的理由,给我一个从此之后不再被你折磨的理由!“ “折磨?”温风至确实有痛感,他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那个有些尖锐的词语,但是不知为何他此时此刻心里不再有愧疚也不再有恐惧了,他像是被陆邱桥的愤怒感染,而对于他而言所有的愤怒都是冰凉的,那冰凉之后的情绪很快就转化成为刻薄。 “我在折磨你?”他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都说地非常缓慢和清晰,以确保陆邱桥不会误解,“折磨你的不是你自己吗?这些年你不是事事都做得很好?不论是行业地位、事业甚至是……”他停顿了一下,毫不畏惧地与陆邱桥愤怒的双眸对视,“爱情,夸你一句人生赢家不算谬赞把?但是你为什么还要纠结于我当年是为什么走的,这有任何意义吗?” 陆邱桥勐地避开了他的目光,阔别多年他仍然在与这个人的对话中占不到任何上分,温风至话少但逻辑非常厉害,他们两个本来就很少吵架,那些年哪怕只是正常的争辩他都没办法招架温风至一个回合,没想到如今也没有任何改变。
第25页 “所以我也不懂你为什么要那么画你的作品。”在两个人都缄默的环境里温风至突然嘆了一口气,他在不经意间坦白了一个陆邱桥并不知道的事实,那就是他已经看过了《极光森林》发行至今的全部内容。 陆邱桥惊讶地抬起头来,他没有想到温风至会看那个漫画,他对于这件事的一切情绪都是错杂的,他一方面希望温风至能看看,但另一方面又很恐惧,因为那里面都是他最软弱最真实的情绪,不管他这个时候将温风至逼到角落的行为有多么强悍,不管他这个时候说出口的话有多么锋利,他都没办法否认他在他笔下的那个故事里,对于那个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女主角,倾注了多少的眷恋和爱意。 在那个瞬间陆邱桥突然很想捂住脸,他就像是被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白化病人一样无措地后退了两步,但庇护阴影并没有笼罩下来,他还是能看到温风至凝视过来的目光,他的的确确感到不解和悲哀,但那些不解和悲哀在陆邱桥看来全然是年长者对于一个迟迟没有长大的孩子仍然如此幼稚的怜悯。 陆邱桥知道这场并没有什么意义的对话结束了,他问的问题也没有得到答案,也许这就是他能从温风至那里得到的最真诚的回应了,他本来就不该奢望太多,然而当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又听到温风至在他身后用一种模煳到几不可闻的声音问:“冷雨后来怎么样了?” 他似乎是真的在好奇那个剧情的结果,语气达到了这个晚上他所说所有话认真程度的巅峰,而陆邱桥却勐地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挫败感,那就是自己一直在被温风至的情绪牵着鼻子走,像七年前一样在他忽冷忽热的推拉中如战慄不已。 于是他在开门的那个瞬间停顿了半秒,冷硬的脸转过半面,咬牙切齿地回答了非常简短的三个字,每个音节都像是铅石落在了玻璃上,传出令人齿寒的声音—— “她死了。” ——tbc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留言=3= 第7章 第七章薛青河 07 薛青河 薛青河喝了不少酒所以想去吸菸区抽个烟醒酒,刚刚走出宴会厅就看到一脸阴霾的陆邱桥从吸菸区里走了出来,他一路都低着头,根本没有看到几步开外的薛青河。 薛青河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陆邱桥是他的学生里面现在做的最好的几个之一,能在现在百花齐放的文化产业中立足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而现象级作品的诞生更是难上加难,但他却做到了,用刚才开玩笑的话来说就是整个06届所有人的微博粉丝加起来,估计只够陆邱桥的十万位后面的那个零头。 此前在一些其他的场合薛青河也见过陆邱桥许多次,他为人谦和又长得俊美,基本上交谈几句话之后每个人都会喜欢他,但是薛青河还很少见他这样愤怒又阴沉的样子,就像是刚才发生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老教授甚至错觉这个学生下一秒就要哭了。 陆邱桥一直走到距离薛青河只有三步远的时候才看到了他,抬起头的瞬间却仍然没能整理好情绪,薛青河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很多沉重的情绪,这不是这个孩子平常应有的样子,于是他有些担心,出声询问他的状况。 “我没事,教授。”陆邱桥向他微微躬身,否认了自己的状况,薛青河知道私人问题不好多问,便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令他意外的是当他与陆邱桥擦肩而过进入吸菸区的时候却看到角落的地板上坐着一个人影,他一动不动地盘坐在缭绕的烟雾中,像是一座雕塑一样沉默。 薛青河感觉非常奇怪,便走进了想去看他的脸,而那人低垂着头,似乎是睡着了。 “风至?”薛青河凭身材和感觉猜到了这个人是谁,于是更加意外极了,他刚才才听到廖长晞在说那个小有名气的现代画家温风至气质拔群,却没想到几分钟之后就看到他瘫坐在这里,像是一只丧家之犬一样颓败。 温风至听到他的声音才慢慢抬起头来,他的一张脸苍白如纸一样,眼睛里也没有神采,薛青河瞬间以为他喝多了才躲在这里,然而下一秒就发现他其实是非常清醒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青河非常意外地审视着他的脸,不由得想起刚刚从吸菸区怒髮冲冠离开的陆邱桥来,难道说两个人有什么争执?但是薛青河下意识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毕竟温风至刚刚回国跟陆邱桥也没有什么专业领域上的重合,再加上他们两个念书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交集。 但是好像又不对。那瞬间薛青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当年陆邱桥因为家里的莫名的原因不得不在研三的时候突然退学,薛青河因为觉得可惜拉着他让他考虑了很久,然而那个时候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温风至战慄如同风中落叶,他不断乞求薛青河让他走,他说自己真的没办法再继续念书了。 薛青河并不理解他这样恐慌的原因是什么,还说不论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提,温风至的成绩和才华都很卓越,退学不啻是自断前程,他甚至还想要联繫学校想想办法,然而就在他打电话的间隙,温风至逃跑了。 直至今天他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周二还好好交了期中测试作品的学生会在周五突然要退学,并且在周六薛青河再去他租住的公寓时,已经没有人应门了。后来又过了几天,脸色惨白的陆邱桥来上薛青河的色彩课,下课的时候薛青河告诉他们原本作为助教的温风至学长在上周退学了,因为温风至性格孤僻学生们对他也没有太多感情,然而唯一例外的那天一直心不在焉的陆邱桥,他突然从画板后面站了起来,薛青河才注意到他憔悴的不可思议,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了几秒钟,然后又脱力一般地坐了下去。 突然涌上来的回忆让薛青河不由得心口钝痛,他弯下腰去拉温风至的胳膊,想让他站起来,然而温风至整个人却瘫软如同没有骨头一样,他扶了一下地板却没有借上力,反而又向下滑了几寸。 “哎,你这是怎么搞的,”薛青河被他带了一下也差点摔倒,便埋怨着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温风至抹了抹自己的脸,这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的情绪确实很差,摸索着又去拿烟,“酒喝多了。” 薛青河知道他在说谎,但是这种谎言又不忍心戳穿,便在他旁边坐下,自己也拿了一根烟出来,温风至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伸手过来帮他点燃了。 “宴会怎么样?”薛青河看他只是望着自己指尖的烟也不抽,便随口问了一句。 “很不错,”温风至点了点头,声音非常沙哑,“遇到了一些当年的朋友。” “也要多认识一些新的,”薛青河下意识觉得他在说陆邱桥,心里又是一阵好奇,顿了几秒才艰难地抑制住没问出口,转而说了别的话题,“你虽然主要精力在国外,但毕竟艺术是共通的,这也是我硬要你来的原因,闭门造车是很难走远的。” “我明白,”温风至又一次点头,“谢谢您。”
第26页 “没什么好谢的,你永远是最令我骄傲的学生,”薛青河声音低沉却真挚,“我永远记得你用画笔惊艷我的每一次,你会有更好的前程。“ 温风至没有说话,不只是因为烟太呛还是什么强烈的情绪使然,他突然用力眨了眨眼睛,头更埋低了一些,鼻尖几乎碰到了自己的膝盖。 “我不知道你当年退学的原因,但我很高兴看到你没有因为退学而放弃画画,”薛青河没有拿烟的那只手伸出来拍了拍温风至的肩膀,“这些年不知道你经歷了什么,但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温风至用手挡住了眼睛,他一时间哽咽到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来,如果说对于陆邱桥他心里还有愤懑,但是当年决然转身不告而别真正让他感到全然愧疚的便是薛青河,他上一次就听闻薛青河说那些年他也寻找了自己很久,甚至还亲自去过他母亲居住的地方,只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再一次面对这位恩师的时候,却仍然没有办法将当年的理由解释给他听。 薛青河握着学生的手,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背微微濡湿,虽然温风至永远是一副冰凉孤傲的样子,但是他能看到这个孩子坚强外壳下伤痕累累的内核和仍然纯净的心,画笔是不会骗人的,他如今画中的灵魂比起八年前没有任何不同,薛青河还是能够透过那些画布看到一个小心翼翼怀抱珍宝的孩子,那是个如此坚强的孩子,即便承受了那么多痛苦,遭受了那么多的打击,却从来没有一刻放开过自己的双手。 —— 陆邱桥返回宴会厅又跟几个比较相熟的校友老师多说了几句话,但是他实际上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虽然他原本的计划是在聚会这里等到何意的演出开始之前再开车到剧场去,毕竟两个地方距离不过几公里而已,但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很难把温风至苍白的面孔从自己的脑海中清理出去,于是趁着没有人来找自己说话的间隙,悄悄拿了外套熘到了地下一层的停车场。 他打开车子钻了进去又看了看表,时间还不到七点,于是便将车载音响打开又点了一支烟,准备享受一下这难得的休息。 虽然如今有了自己的公寓和工作室,但是他仍然觉得车子是一个最封闭最私人的空间,完全不用担心被打扰也不用在发呆的时候管理自己的情绪,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思虑所有的事情,甚至在这个密闭的黑色盒子里大哭或者尖叫。 他没办法不想温风至。 那个人像是一辈子都戒不干净的毒品,沾上一点点就搭进去整个人生,他在遇到何意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解脱了,那个不再回来的人就当他已经死在了国外,他还有大好的未来五十年可以逍遥快活,但两周前在悦意文化办公室里看到的一大堆画作和堆叠在画作上的海报让一切都功亏一篑,他就算认不出那个人的画风但至少认得那个人的名字。 【新锐现代华裔画家温风至个人画展】 那一天他才把《极光森林》十六卷大结局的分镜交给裴艾夕,那是个他们一年前就已经敲定的结尾,是个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版本。然而悦意要帮温风至办画展的事情像是一根毒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口,让他每一次唿吸都痛苦,每说出一个字都难过的快要死去,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太过讽刺了,冷雨与男主角终成眷属完美落幕的时候,他却时隔七年再一次听到了那个人的消息。 而最终压垮一切的是裴艾夕无意识的一句话,那是温风至在地球另一端坐上飞机的时候,中国还是凌晨,整理单行本稿件的他听到靠在咖啡机旁休息的裴艾夕说她一会儿要回悦意一趟,陆邱桥问她有什么事,她便说那位要办画展的温老师已经从欧洲离开,正在航班上到杭州来,所以何愿明天要去机场接他,她必须提前把分镜交给何愿。 那一秒钟对于陆邱桥来说像是一万年那样漫长,他几乎不需要确认就能笃定那位温老师是谁,他心里不断迴响着裴艾夕的那句话,那句话里唯一的重点就是他要回来了。 七年,那个销声匿迹的人穿越三千公里,就这么突然说他要回来了。 裴艾夕走后陆邱桥在空无一人的工作室里呆坐了许久,他的脑海里像是缠了十吨麻线一样纠结,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将那个故事画下来的那天,当时他只是因为自己满心的郁愤和无力没办法得到纾解,所有关于温风至的回忆对于他而言都是凌迟,于是为了宣洩那些情绪他开始画一个碎片的情节,最开始是他们一起搬进单间公寓的那天,后来又画了他在树林里第一次亲了温风至的耳廓,那个阶段他的画风比较凌乱人物的设定也非常模煳,甚至就连那个齐耳短髮主角的性别都不明确。 等到剧情画的稍微连贯之后他註册了一个新的blog将那些长条的漫画贴了上去,那时候这个故事还不叫《极光森林》,主要画的是主角们在大学的故事,前因后果都没有交代,甚至连每一次更新的时间线都是散乱的,因为他本来就是靠着回忆在画,想起哪一段就画哪一段,但是没想到就是这样没头没尾的个人原创漫画,居然被悦意文化的老闆何愿看中,陆邱桥最初拒绝他的原因就是他心知这个故事是真实的,用这种真实的故事来创作既愚蠢又危险,况且他那个时候还在一心钻研插画,完全不想走上一条画少女漫画的道路,但何愿说的也是对的,悦意能给他带来巨大传播面和阅读量,如果这个作品能够大热,那么温风至很有可能会看到。 那个时候他的确是希望温风至看到的,所以在后来具体描绘冷雨的时候他将那个女孩的发色瞳色包括眼下一颗小痣都描绘地非常细緻,以至于温风至哪怕是只看到一张海报,也能产生好奇。 但他一画就是三年,十六卷单行本加起来买了上亿本,那个人仍然毫无音讯。 直到去年春天他在某个海外艺术论坛上看到了一组非常精美的现代画,贴主的搬运授权方是一个twitter帐号,那个帐号的id里有一个“feng”的字样,于是陆邱桥照着那个id去twitter上看了一圈,发现那个是个居住在亚特兰大的现代画画家,他的作品不多但是水平很高,也有着数量不小的粉丝群,陆邱桥一路向将那个帐号翻到底,发现他早期的作品让自己不得不在意,那个人的笔触和用色真的很像温风至,但是情绪和画风却又有些出入,虽然没办法真的理解他画这些画想要表达的深层含义,但是他至少能确认一点,那个画家并不快乐。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以为那个画家就是温风至,于是打探似的发过邮件给他,然而大约五封全部石沉大海,心底燃起的一点希望再度熄灭,于是他只能又一次放弃,将那个帐号的关注删除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决定彻底忘记温风至,为此在两个月后他终于接受了一直陪伴自己的何意,他确认自己不会再努力了,并且在年中的项目会议上,向裴艾夕提交了《极光森林》直至完结的剧情大纲,在他最初的设想里,《极光森林》在第十四卷 就会完结,两位主角在大学毕业之后结婚,然后这个故事到此为止。
第27页 裴艾夕和何愿一度觉得《极光森林》这样结束太过仓促,颇有烂尾的嫌疑,于是他们又熬了几个通宵整理整个剧情线,最后达成一致将结尾延后一些,在第十六卷 完结。 那个时候的陆邱桥一度连一格《极光森林》都不想再画,他太渴望从那个固步自封的困境里走出来了,他只想这个将这个仅依存于自己幻想的漫画赶快画完,将这个虚伪的美满故事马上完结,从此之后不论是冷雨还是温风至,都再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也再不会像此时此刻这样日復一日的折磨他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一年时间过去,温风至将要回来的消息碾碎了一切,陆邱桥发现自己无法冷静也找不到让自己对这件事置之不理的办法,他像是个15岁的孩子一样幼稚而冲动,他突然希望那个原本是累赘是折磨的漫画不要完结,冷雨温顺善良而那个人却如此薄情任性,他几个小时前交出去的分镜每一页都像是抽在自己脸上的耳光,他可笑地代入了自己笔下的人物,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少年能够得到回报而自己却只能苦等七年之久,愤怒、悲哀和不甘像是洪水一样淹没过他的头顶,那个清晨他坐在工作室前面的天台上抽了一整包烟,太阳照射到头顶的时候他给裴艾夕打去了那个明知道不会被同意的电话。 然而愤怒和不甘却只是他不能完结《极光森林》的其中一个缘由而已,而另一个他却不敢说,甚至连稍微想想,都觉得胆寒。 车载收音电台播报了七点半民生新闻的节目开场音乐,陆邱桥这才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他把手中已经燃尽的菸头按灭,想着这就到剧场去吧。 但是就在他的右手已经握住手剎准备发动车子离开之前,却看到不远处直梯旁的数字按键亮了起来,然后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两个互相搀扶的人影。 不,实际上应该是一个个子略高的搀着另一个人,而略矮的那个显然神志不很清楚,脚步虚浮一双在西装裤里晃荡的长腿没有力气,整个身体完全依靠着他的同伴,那个同伴一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半拖半抱地将他往陆邱桥这个方向带。 但是地下车库有些昏暗,陆邱桥没办法看清那两个人的面孔,他只能隐约看到神志清醒的那个人走到前面一排车子旁,然后将那个浑浑噩噩的男人往自己肩上又提了提,才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来,车子被激活的瞬间前灯闪烁了两下,才让陆邱桥认出了那两个人是谁。 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因为什么而紧闭着眼睛的显然是刚才跟自己争执过的温风至,他那一头棕色的头髮和苍白的面孔灯光下非常醒目,而另一个紧紧抱着他的人却显然是廖长晞,他的脸虽然看不清楚但衣着非常独特足以让陆邱桥确认他的身份。 那瞬间陆邱桥的心突然向自己的脚底沉了下去,他瞠目望着廖长晞抱着温风至将他塞进后座,他此前并不知道温风至和廖长晞的关系如此亲密,但他唯一能够从回忆中挖掘出的信息便是温风至读书时非常崇敬这个学长,这让他觉得舌尖发酸,一瞬间想要下车去阻止他们,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看到廖长晞安放好温风至之后自己走进了驾驶座,然后几乎是立刻他就听到了那台豪车发出了引擎启动的声音。 他们要去哪儿? 陆邱桥砸落在脚底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反覆想了想所有听闻过的关于廖长晞私生活的信息,但是有用的内容少之又少,他只知道廖长晞一直未婚,好像身边也很少有什么亲近的女伴,据说他正是因为拒绝了上一个合作伙伴,那个富有高贵的女企业家的示好,所以才无条件放弃了原本如日中天的骨瓷生意。 廖长晞难道是个同性恋? 陆邱桥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想,因为他确认温风至对女人一点点兴趣都没有,他早年开玩笑的时候也说过自己喜欢年纪大的,虽然他并不能确认那句话到底是为了捉弄自己还是真心的,但他不得不承认廖长晞虽然年长于温风至,但他非常有魅力,不论是外表还是气质都几乎无可挑剔,如果真的拿自己去与他相比…… 想到这里他愣了一下,并不明白自己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拿廖长晞跟自己去比较,但下一秒他就挫败地肯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并没有什么胜算。 在他愣神的时候廖长晞的车子像一片羽毛一样滑出了停车位,然后一路向停车场外开去,陆邱桥在那个瞬间无法用理智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也发动了自己的车子,然后跟着廖长晞离开了地下停车场。 驶上大路的时候陆邱桥还在想着可能是薛青河见温风至在聚会时并不认识别人所以才拜託廖长晞送他回去,但是陆邱桥旋即又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温风至回国的这段时间究竟住在哪里? 是悦意给他安排了住处?还是他住在酒店里? 但他想不明白,这段时间他虽然与温风至同在一个城市,但有关他的信息却知道的太少了,因为他并不能去问何愿和裴艾夕,更不能去问温风至本人,所以他们之间对彼此的了解好像也并没有比重逢之前更多多少。 陆邱桥的心里又是一阵挫败,他紧紧攥着方向盘,牙齿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咬地越来越用力,他不明白自己跟踪廖长晞有什么意义,就算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又能怎么样呢,倘若廖长晞真的带温风至去了哪家酒店,他甚至都没办法分辨那间酒店到底是不是温风至原本就住的地方。 但他没办法掉头离开,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距离八点只有不到十五分钟了,但他却跟随着廖长晞的车子离剧院越来越远,他心里有许多声音,有的在乞求他放弃,有的在嘲笑他为什么还要执着,但有一个愤怒的声音最为强烈,它吶喊者盖过了所有其他的声音,他在质问廖长晞和温风至究竟会发生什么。 廖长晞的车子一路穿过漫长的天目山路到达了某个高级别墅区门口,那里道路狭窄车辆很少,陆邱桥不敢跟的很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廖长晞摇下车窗在电子感应的升降杆上刷了一下,然后将车子开进去了,陆邱桥在极短的一瞬间看着廖长晞的侧脸,他确认那个男人的薄唇噙着笑意,那个笑容让他怒火中烧。 于是他也将车子开到了门口,然而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没有通行证的这件事,被门口的安保人员拦了下来,那个年轻的保安打量了一下他,然后问道:“业主还是访客?” 陆邱桥没想到这里的门禁如此严格,只能恶狠狠地说:“访客。” “访问哪位?” “廖长晞。”陆邱桥不假思索地回答。 保安眼睛里的怀疑却并没有减弱,他的手按在对讲机上:“廖先生住在哪一栋?” 陆邱桥答不上来,他不甘地向前看了看路灯映照的幽静小路,只能讪讪地讲车窗关闭,然后倒车离开了别墅区,他将车子停在别墅区对面,觉得一个多小时前喝的酒开始迟钝地上头。 这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那个理智的声音扩大了许多,每一个音节都敲击着他的耳膜,他感觉愈发烦乱,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戒备森严的门口,但是他很清楚继续等待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廖长晞真的住在这里,他带着温风至已经回家,就不可能再出来,而自己又进不去,现在蹲守在门口的行为既愚蠢又变态。
第28页 八点已经过了,现在去剧场还来得及,他还有跟何意解释着一切的余地。 于是陆邱桥只能放开脚剎离开了那个小路,车子滑动的瞬间他突然觉得身体和心都无限沉重,而他甚至无法欺骗自己这份沉重不值一提,他真的很在意,他在意的都要疯了,他倒车的那一秒钟甚至想狠踩油门冲到那栋华丽的别墅前面,然后直接从廖长晞微笑的脸上碾过去。 但他是个成年人,一个矜持冷静的成年人,他只能开车离开,在自己毫无胜算甚至连博弈资格都没有的战斗里。 在驱车前往剧院的路上他将车子开的很快,一方面因为他已经迟到了,另一方面他内心的愤怒在驱使他不断加速,但是这无疑让他忽略了城市中道路上的限速规则,于是在距离剧院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他看到前方穿着制度的交警向他打了一个靠边停车的手势。 冷汗几乎是立刻就漫上了他的嵴樑,陆邱桥这才意识到自己违反了交通规则,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部分,最关键的是他在这个晚上喝了酒,而市区内对于夜间酒驾的检查非常严格,他之前的计划只是从酒店到剧院,因为距离近可以从小路穿行所以没什么会被拦下来检查的风险,但他为了跟踪廖长晞却完全将酒驾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以至于忽略了这最可怕的可能。 但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他停下车的时候便看到那个交警抬起右手向他敬礼,然后从身侧的背带里拿出了那个橙色的酒精探测仪。 —— 何意匆匆穿过后台狭窄的应急通道回到休息室,一手将头上沉重繁杂的头饰摘下来扔在化妆镜前的桌子上,串珠掉落在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休息室里扫地的后勤阿姨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那个化了浓妆穿着丝绸舞裙的短髮女孩脸上满是阴沉,她原地将高跟鞋踢掉,然后又赤着脚走了出去。 盥洗室的冷水在不断地向洗脸池里沖刷,何意一边胡乱用卸妆油擦着脸上的眼线和粉底,一边用另一只手在手机上匆匆按了几个数字,电话接通了,然而却只回应给她漠然的盲音,她等了几分钟等到那个平板的女声告诉她“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于是她将电话挂断,又拨了另外一个,结果也是相同的。 这是她进入剧团之后的第一场演出,因为没有什么大腕撑场,本子也是冷门题材,本来票就卖的不算很好,她自己掏腰包买了两张最贵的套票,一张给了何愿一张给了陆邱桥,都是在二楼最舒服的包厢,但是直到谢幕场灯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她才看到那两个包厢都是空的。 明明何愿说过会尽力,陆邱桥也答应一定会想办法,结果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放了自己鸽子,甚至到演出都已经结束的这个时候,还不约而同地不接电话。 何意抬起头来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因为妆沾了水所以黑色的眼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看上去就像是舞台剧里小丑们脸上骯脏的眼泪一样,她这个时候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可怜又可笑。 这么多年她一直认为自己索求并不很多,何愿忙碌陆邱桥也有劳心伤神的事情,因为知道男人们的事业是重要的所以她从来不计较从来不争夺,但她这一次真的感觉到了深深地背弃和欺骗感,这种心寒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何意又把水开的大了一些,将整张脸都伸进了冷水里,她眼眶酸胀想要流泪,但是同时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懦弱。 如果说何愿没有来她还勉强可以原谅,但陆邱桥的慡约却让她心里的天平再一次倾斜了许多,她从来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地位是远低于陆邱桥的,他的情绪太内敛,似乎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什么类似“爱”和“喜欢”的字眼,他们相处的模式也过于礼貌,何意总觉得陆邱桥当初答应自己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认为跟自己在一起是“对的”而不是他“想要的”。 陆邱桥此前从来没有看过她在正式场合的演出,他们在一起之后正巧是毕业那年,她几乎一直在忙碌毕设表演的事情,而最后的那一场因为不对外开放所以陆邱桥没有看到,而毕业之后进入剧社也一直在排练没有上台,今晚是第一次,她真的很希望陆邱桥能够来看看自己,她希望他能看到自己在舞台上的样子,那是她最自信最美丽的时候。 但是他并没有来,或许他并不好奇,当然也并不在乎。 何意突然苦笑起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就像是这张卸掉所有彩色妆容的面孔一样,苍白而消沉,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岁,没有任何魅力。 她能听到走廊外面许多同事和老师在欢唿着说要去吃庆功宴,但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她现在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静一静,这个时候她听到自己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这声音让她瞬间兴奋了许多,便迫不及待地接通了。 然而电话那边却并不是陆邱桥也不是何愿,她能够从那个人的一个音节就听出他是谁。 “您在哪儿?”说话的是叶新铎,他一如既往地冷静又从容,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何意没有说话,她感觉无名的愤怒和委屈再一次涌了上来,她知道叶新铎给她打电话来的意思,那就是他在执行那个“何总很忙派我来接您”的命令。 “您在哪儿?”叶新铎又问了一次,他很敏锐地觉察到了何意的情绪非常低落,声音便放轻了很多,“我在剧院门口,接您回去。” “回去”这个词让何意的愤怒稍微平息了一些,因为叶新铎接送过她很多次,“回去”意味着是要接她回何家在余杭区的排屋,那个地方是她长大的旧宅,父母死后被变卖,后来何意继承出版社赚了一些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栋排屋买了回来。只是现在兄妹俩都在市区工作,所以很少回去,何愿一定是听说妹妹这次演出之后有几天短假,才让叶新铎接她回父母的房子那边。 “我这就出来。”何意说完便挂了电话,她在这个很短的瞬间已经打定主意不再主动联繫陆邱桥,一味单方面追赶只会让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的确需要一个时间和距离去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况且这件事本来就是陆邱桥犯了错,自己不应该那么没有原则。 何意走下剧院阶梯的时候就看到剧院门前的树下停了一辆她没有见过的车子,驾驶座里没有人,叶新铎站在树下抽菸,菸头一点火星明灭,照亮了他从来没有过的阴沉侧脸。 何意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哥哥的助理其实也长得很帅,肩宽腿长很有一种禁慾却可靠的感觉,她突然想自己确实应该试着把目光从陆邱桥身上移开,这世界上的好男人真的不只他一个。 “何小姐。”何意走近之后叶新铎才好像突然被惊醒一样抬起头来,他有些尴尬地把菸头扔在脚下踩灭,然后快步走到车边去给何意开车门。 “我早就想说了,你比我还要年长,不用那么拘谨,”何意看着他觉得有趣,便钻进车里说,“像哥哥一样叫我小意就可以了。” “好、好的。”叶新铎刚在驾驶座上坐好就听到何意这么说,声音很轻地应了一声,然而当他拉着安全带侧身去扣的时候,何意却接着路灯的灯光看到他的脸蛋尖微微发红。
第29页 “我哥哥换了新车吗?”车子开上主路之后何意又出声问他。 叶新铎愣了几秒钟才回答:“这是我的车,不过何总帮我付了一些钱。” “哇他对你真好。”何意有些惊讶,毕竟何愿算得上白手起家,花钱一直都很谨慎,就连自己想在剧院旁边买二手公寓他都说太贵了租着住就很好。 “是吗,何总只是借给我的。”叶新铎声音很小地回了一句,何意却错觉他的脸更红了。 “他那么小气能借就不容易了,”何意这个晚上本来就对何愿很多不满,嘴下也没有留情,“你帮他做了那么多事情,送你一辆车也是应该的。” “何总今天有很重要的约会,”叶新铎这个时候终于听出了何意话语中的锋芒,他也知道何愿今天没有赴约的事情,便帮上司好心解释道,“悦意近期有些挫折,对方是我们惹不起的角色,所以才……” “是女的吗?”何意打断了他的话。 叶新铎立刻就愣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何愿自己跟妹妹提过钟海雨的事情,但听何意现在的语气又像是自己猜到的。 女人的直觉这么可怕吗? “不、不是……”叶新铎觉得自己都要流汗了,他能觉察到何意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他感觉如芒在背,“男女并不是关键,关键是对方的身份,她是宣乐资本的总经理,如果——” “十点了。”何意并没有看表,而是仍然盯着叶新铎的脸,她又一次打断了他越来越没有自信的话语,“哪有谈公事两个人谈到这个时候的?那个经理是不是喜欢我哥?” “您……”这一次叶新铎真的没办法冷静了,因为何意的猜测和自己最害怕的那个推断重合了,而他甚至都不知道何意为什么只是听了自己的两句话就能猜到这种程度。 “我哥每次见生意上的人不是都会带着你的吗,”何意一脸促狭,似乎感到非常兴奋,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自己那个石头一样的哥哥去约会了,这个事实让她马上就原谅了何愿没有来看自己的演出,“就算想让我回余杭肯定也不会让你来接我,这次没有带你肯定是因为不太方便,至于为什么不方便……”她拖长了最后一个字,没有把那个心照不宣的原因说出口。 “您说的对,”叶新铎尴尬地笑了笑,放弃挣扎一样认可了她的猜测,“那位钟经理是个女士,这一次是她主动要求单独见面的。” “那个女的好看吗?”何意追问。 “是个美人。”叶新铎点头,脸上的表情再次消隐了,声音也恢復了往日的冷漠。 “哪种美人?”女孩子在这种问题上总是充满了好奇,她没有意识到讨论这个话题对于叶新铎来说并不愉快。 “很知性的那种,身材好脸美性格直率又很强悍。”叶新铎想了想,钟海雨除了年纪略长之外真的没有什么缺点,她貌美又强势,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冷艷气质必定会让每个男人都趋之若鹜。 “啊……”然而何意却吐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用一半笃定一半遗憾地语气说,“我哥不喜欢那样的类型。” 叶新铎惊讶地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是吗?” “据我所知是这样的,”何意笑意狡黠,毫不避讳地对叶新铎抖露何愿的旧事,“你别看我哥平时很大大咧咧,他其实有点恐女的,我记得他初中暗恋一个学姐然后因为情书写的特别弱智还被人家贴在校门口,被全校笑了一年多吧,后来他就很害怕年上的女人,后来嘛你也知道,我们家里出了事情,”何意停顿了一下,“之后哥哥就没有再谈过恋爱了,不过我有一次在他床底下找到过几本那种日本的写真,全都是□□软萌型的,我哥估计十有八九是个萝莉控,那个经理怕是很难了。” 她就这么说了一大段,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呆板正经的叶助理嘴角向上扬起,好像听到了什么很让他开心的事情一样。她惊讶地望着叶新铎露出从来没有过的表情,那双平日深沉的眼睛望着前方,而路灯灯光划过他的瞳孔,照亮了那里面掩藏着的许多温柔颜色,和河水般流淌而出的爱意。 ——tbc 第8章 第八章 廖长晞 08 廖长晞 廖长晞在数位屏上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温风至才终于醒了过来,他的睡姿并不很老实,半个被子都掉在了床下,好几个雪白的枕头堆叠在他旁边,乱糟糟的布料中间露着一截雪白的后背,节节分明的嵴椎骨像是车轨一样蜿蜒,最后消失在层叠掩映中,而那腰肢细且柔滑,侧卧的曲线堪称完美。 廖长晞五岁就开始画画,十七岁考入中国美术学院,此后十几年见过形形□□无数美人,但没有哪个比得上温风至,当然,对于他而言,皮囊再美也不叫美,难得的美,有灵气的美,独一无二的美,指的都是透过皮囊之下的。 温风至一见之下就令廖长晞惊艷不已,他整个人颀长如同树木,却又毫不干瘪,从发梢到指尖都无可挑剔,每一寸骨骼都长得恰到好处,连伸到床外的一双脚腕骨都是玲珑的,让廖长晞不禁想起了《洛神赋》中的那句“骨象应图”。 温风至还陷在宿醉的深潭里,他感觉眼皮很重浑身都酸疼,欲醒的理智和灭顶的睏倦在拉扯着他,他勉强翻过半个身子来,鼻尖突然嗅到了一丝陌生的味道,这些年他的睡眠并不很好,多数时候要藉助药物,然而酒精似乎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他勐然睁开眼睛,一夜未摘掉的隐形眼镜让眼球干涩不已,他茫然地眨了眨双眼,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房间里,面积是自己在酒店套房卧室的两倍多,吊顶很高天眼前悬挂着一只圆形的大灯,装修风格接近古典日式,一张榻榻米式的大床靠在房间一侧,而另一侧是辱白色的推拉门和露台,露台上坐着一个穿着小振袖的男人,他面前的长桌上放着一台有三个显示器的电脑。 热烈的阳光从那扇格子细密的推拉门外倾泻进来,使得温风至很难立刻睁开眼睛向那边看去,他这个时候神志已经清醒,大概也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他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好好的t恤和短裤,便又放心了一些,赤着脚从榻榻米上跳下来,向露台走过去。 他原本以为这是薛青河的家,然而走进了才发现坐在长桌后面的竟然是廖长晞,不禁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廖长晞看他迷迷煳煳就走向自己也觉得有趣,他显然已经忘记昨天谁带着他离开酒店的,这个时候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髮站在地板上,深红色的木地板使得他□□的双脚莹白,在往上看那双腿也是玉一般的,他虽然瘦却并不嶙峋,双腿圆润笔直连膝盖都是光滑的,而廖长晞的角度刚好平视他垂落在身旁的双手,一寸一毫都漂亮得恰到好处。 “学、学长……”温风至感觉有些尴尬,他虽然欣赏廖长晞但与他并不很熟,这样突然坦诚相见还是感觉脸颊微微烧热。
第30页 “没关系,”廖长晞看得出他的不自然,将数位笔放下,摆了摆手,“昨天是薛教授说你没有人照应,拜託我送你回去,但是你不肯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只能擅自把你带回我这里来。” 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但廖长晞的穿着仍然非常考究,这套深蓝色的男式小振袖非常衬托他的气质,灰色的滚边和袖口上绣的丹顶鹤都极其精緻华丽,让他看起来像是江户时代远远坐在高阁中的贵族。 “实在不好意思,”温风至低着头,他一双浅色的瞳仁因为光照而趋于透明,看上去有一种极为脆弱的美感,“我喝得太多了。” “不是什么大事,”廖长晞笑了,他笑起来更加温文,“我让保姆煮了一点汤,你可以换了衣服下楼去喝一点。” 温风至又道了一声谢,然后走回到榻榻米旁边了,他自己昨天的衣服已经熨好了放在矮几上,温风至慢吞吞地把长裤和衬衣穿好,突然想起了一件严重的事情。 他把手伸到套装的外套口袋里去摸,却发现因为清洗的缘故手机已经被拿走了,于是很焦急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廖长晞,而廖长晞也一直关注着他,发现他好像在找什么,便站了起来。 “你的手机在书柜上,”他走进卧室说着,用手指了指门边的一排书柜,“还有其他的东西。” 温风至快步走过去把自己的手机拿起来,然而早就电量用尽关机了,他在房间里左顾右盼了几秒钟,还是没办法只能问廖长晞:“现在几点了?” 廖长晞走回到电脑旁边探头看了一眼,然后说:“十点四十八分。” 温风至勐地闭了一下眼睛,一脸无奈地退了几步,然后在榻榻米上坐下,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廖长晞不解地看着他。 “我误了回美国的飞机。”温风至抬起一张惨笑的脸,情绪有些低落,声音却带着自嘲。 “回美国?”廖长晞蹙眉,“你的画展不是才开始吗?” “画展不展和我人在不在没有什么关系的,”温风至双手彼此攥紧,有气无力地说,“本来我不回来也是可以的。” “几点起飞?”廖长晞又问。 “十二点,”温风至回答,“一定来不及了。” 廖长晞没有再说话,他走到房间背侧的衣帽间里,温风至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将小振袖脱了下来,露出宽阔而肌理流畅的背部,温风至心里一震,復又低下头来。 廖长晞很快换了一套黑色的休闲装出来,手里拿着自己车子的钥匙,对着温风至说:“走吧,路不是很远,如果走高架说不定还来得及。” 那瞬间温风至其实已经放弃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在廖长晞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跟着他走了出去,虽然他知道“还来得及”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虽然廖长晞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非常温和从容,但他开快车却意外是一把好手,在十分钟内就开到温风至的酒店取了护照,然后转头便上了前往飞机场的高架桥。 混合型的豪车即使是在这样飞速的行驶中仍然平滑而安静,坐在副驾驶的温风至手里攥着自己的提包,他刚刚在拿护照和行李的间隙匆忙洗了一把脸,这个时候被阳光直射在脸上,才觉得心头的恍惚感消去了许多。 他很多年没有这样放纵自己喝过酒了,他甚至不记得昨天晚上究竟喝了多少,他只是难过只是觉得委屈,却又无法好好形容这种难过和委屈究竟从何而来,是陆邱桥临走时的那句话还是他逼近过来的眼神,为什么直至今日他们还是不能有哪怕一分钟心平气和的交谈,他知道自己是不想叙旧的,但交换一下彼此近年的状况都没办法完成,还是让他感到些微痛苦,但经过昨晚,他已经非常清楚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像理想中的那样和陆邱桥握手言和成为彼此没有任何芥蒂的朋友,再见面也只会让两个人都不愉快。 但真正要离开的认知还是让他无法唿吸,像是一夜之间回到了七年前,他从这个城市落荒而逃的那天,也是这样在道路上飞驰的车子,他满心恐惧和绝望,感觉自己身后有无数魔鬼在追赶。 距离十二点还有三十分钟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距离机场航站楼只有四百米的最后一个路口,等待通行信号灯的时候廖长晞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焦急的神色,而写满了痛苦和茫然,温风至是个孤傲的人,然而这个时候看来他却惊人的脆弱。 “不想走的话,我可以掉头。”于是他这么说。 温风至听到他这句话显然吓坏了,那张脸瞬间苍白,廖长晞甚至在极短的一瞬间以为他会立刻流下眼泪来,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眼睛仍然盯着高悬在前方的信号灯,像是被推到刑场上的死囚在盯着刽子手高举的长刀一样。 “我们可以现在就回去。”廖长晞又重复了一遍,他还没有看懂温风至究竟是在害怕回美国还是不愿意离开杭州,但是他已经可以确认的就是温风至的心底并不想赶上这趟飞机,但是他又害怕赶不上,他的理智和真心在做殊死搏斗,此时已然两败俱伤。 红灯的倒计时结束,绿灯亮了起来,但是廖长晞却没有松开剎车,被堵在后面的司机们接连按着喇叭,而他不为所动,只是望着温风至的脸:“给我个答案,”他说着,声音里有着难以捉摸的情绪,“现在还来得及。” 温风至突然低下头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手心里,廖长晞无声地嘆出一口气来,然后调转车头原路返回,他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实际上都并不自信,他真正见过温风至也不过只有昨晚那一面,此前对于他的全部了解都只是几幅作品而已,但他能看到这个男人身上并不愉悦的情绪,他沉默的样子他喝酒的样子他熟睡的样子他梦呓的样子,这不是个没有痛苦的人,但温室之花寡然无味,饱尝痛苦歷经折磨才是真正使得他如此卓然出尘的原因。 廖长晞已经很多年没有对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如此好奇过了,温风至像是刚刚从地底挖掘出来的几千年前的古画,每擦去一层尘封的泥土就能看到一幅完全崭新的画作,而他才刚刚抹去一指宽的灰尘,那满足和满足之下的惊喜就已经勾起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和好奇心。 —— 何愿那天晚上也喝了一点酒,又想着路太远不值得让叶新铎跑一趟,便苦逼兮兮地自己打了车回家,到了老排屋的前门外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也顾不得第二天会被邻居的花匠婆婆骂,先在种了海棠花球的楼梯旁吐了一滩。 这个时候都已经午夜了,何愿本以为妹妹应该睡着了,但没想到打开门才迈进去一条腿,就看到一张墙壁一样惨白的脸从玄关尽头飘过来,何愿本来就微醺,看到这样的景象吓得后退一步直接在门口坐下了,这间房子虽然平时没有人住但是叶新铎还是会定时僱人来打扫,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阴森到这种程度。何愿胆子本来就不大,一身冷汗吓出来之后酒也醒了许多,咧着嗓子才叫了半声出来,就感觉眼前一亮,玄关的灯被人打开了。
第31页 何意穿着白丝绸的睡衣和短裤站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短髮被箍在脑后,尖尖的小脸上贴着一张白色面膜。 “何总?”而叶新铎站在她后面更远一些的地方,右手按在灯的开关上。 “我的天你差点吓死我。”何愿摸了摸头上的汗,颤巍巍地扶着墙爬起来,他感觉自己饱胀的膀胱差点就要被吓破。 “哥哥你真的年纪越大越怂,”何意抱着手臂,一脸不屑地俯视着他,“小的时候就怕这怕那,现在还是一样。” “你这张脸放在哪儿都吓人,”何愿不甘示弱,一边笨拙地换鞋一边看了看衣着整齐站在房间里的叶新铎,脸上的表情沉了沉,“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叶新铎没想到何愿的语气会这样不快,便一时间没有把准备好的藉口说出来。 “哥人家开了那么远的车送我,喝杯水都不行吗?”何意在这个晚上是决计不准备站在何愿那边了,所以下意识帮叶新铎说话,“你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有那么多助理都辞职的。” 何愿换了鞋又去了厕所,出来之后靠着墙脱外套,因为喝了酒所以衬衣的袖扣解不开,就站在那儿费劲,叶新铎看了半分钟,还是走过去帮他,何愿也没有反抗,就任由叶新铎帮他解了扣子又脱了外套,又看着他拽脖子上的领带。 “喝杯水喝到十二点,”何愿摘了领带把喉结下面那颗扣子也解开,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嘟嘟囔囔地走到沙发上坐下,“小意你是个女孩子,大晚上留个男人在家里,还穿成这样,”他瞪了一眼何意丝绸短裤蕾丝边下面光裸的膝盖和小腿,“这么大年纪一点心都不长。” “你这么说的好像叶助理是坏人一样,”何意打抱不平,“你自己身边的人你都信不过吗?” 叶新铎没说话,他就像没听到何愿说什么一样抱着何愿的外套走到卫生间放进脏衣篮里,而何愿盯着他的背影,他也不明白自己在这个晚上为什么看到何意和叶新铎站在一起就暴躁的要命。 “我不是说新铎有什么问题,”何愿的语气更加生硬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跟妹妹说过这么重的话,“我说的是你的态度和认知,这么晚了还单独和陌生的男人在家里,这么做难道是合适的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何意瞪着眼睛看何愿,“我还没有结婚我想跟谁独处就跟谁独处。” “这叫什么话!”何愿拔高了声音,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在讲道理,现在他是真的生气了,“你告诉你这么做是对的?你这样做不仅我会生气,让陆邱桥知道了他会比我更生气——” “你别跟我提他!”何意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女孩怒不可遏,一把将自己的面膜撕下来扔在脚下,她湿漉漉的脸上满是愤怒和委屈,看上去好像就要哭了,然而她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哥哥看了几秒钟,便转身大步上楼去了,只剩下刚刚才从卫生间里回来的叶新铎,站在不远处与何愿面面相觑。 房间里静默了瞬间,然后楼上某一扇门被大力闭合的声音传了过来,叶新铎又看了何愿一眼,然而后者已经靠在沙发上闭起了眼睛,叶新铎便没有再说什么,弯下腰去捡何愿丢在地板上的面膜。 “不用你捡,”虽然何愿闭着眼睛,但却不知怎么知道了叶新铎的动作,他声音疲惫,但却不容辩驳,“你不要总是做这种没必要做的事情。”他这句话说的模煳,不知道是在说叶新铎捡东西还是在说他深夜留下来陪何意。 “举手之劳而已。”叶新铎的动作顿了顿,却还是把那张黏煳煳的面膜捡起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他无声地向何愿的方向走了几步靠近他,然后用非常轻柔地声音说,“您上楼去睡吧。” 然而何愿却一动不动,他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这一次声音又无奈了许多:“他们吵架了吗?” 叶新铎一听便知道何愿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谁,只能如实回答:“陆老师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到剧院去。” 何愿的眼睛这才勐地睁开,他皱着眉头向叶新铎看去,又确认了一次那个答案:“他没去?” “没有,”叶新铎点头,“散场之后是何小姐自己出来的。” “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何愿摸了摸自己的头髮,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脸上的表情少见的阴沉,“我没去就算了他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抽不出空来,难怪小意的情绪那么不好。” “我问过夕姐了,说是联繫不到陆老师,”叶新铎向后退了两步,看着何愿步履踉跄地站起来,却反常地没有伸手去扶他,“听说他晚上去参加以前美院一个教授邀请的晚宴,再后来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由他们去吧,”何愿经过叶新铎身边往楼上走去,他停顿了片刻,语焉不详地轻声说,“分手了更好。” 在他身后的叶新铎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他印象中何愿还是很看好陆邱桥的,所以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这个时候何愿也已经走到了楼梯的顶端,他回过头来看了看站在一楼一动不动的助理,问道:“你不回去吗?” 叶新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已经快要午夜一点了,然后他又抬起头来看着何愿,并没有说话。 何愿心里想着时间确实已经很晚,再加上排屋的位置也太过偏僻,如果这个时候让叶新铎开车回家的话估计到家都快要三点了,于是心里一软,对他说:“没有要紧事情的话就在客房将就一夜吧,明天我们晚一点一起到公司去。” 叶新铎便笑了,点了点头说好的。 何愿不知为何在那个瞬间感到胃里有一个莫名的角落刺痛了一下,然后他逃避一样地转身上楼,换衣服去洗澡了。 洗了澡之后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反而不像刚才觉得困,何愿一边擦头髮一边从浴室里走出来准备再去回復几个邮件,然而打开浴室门却看到叶新铎仍然衣着整齐地坐在主卧门口的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屏幕上一点萤光映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你是要成仙吗?”因为何意的卧室就在走廊的另一端,何愿怕吵醒妹妹所以声音压得很低,“这么晚还不去睡觉?” “我估计您洗了澡还要工作,所以整理了一下今天没有处理的事项发到您邮箱里了。”叶新铎看到他出来便站了起来,他声音不卑不亢,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疲惫,而何愿听他这么说,心里又是震动又是感慨,而这些情绪之后又莫名有些愤怒。 “我不是什么国家元首,悦意也不是五百强巨擘,”何愿向他走进了两步,语气强硬了许多,“有些事情当天不处理没什么关系,你早睡两个小时我们也不会破产。” 叶新铎有些慌乱地向后仰了仰脖子想要避开何愿身上带着沐浴露香味的热气,他不太明白何愿突然生气地原因,其实这个晚上何愿的情绪一直有些异常,于是叶新铎又想到了他今晚的那位约会对象,心里又是一阵痛苦。
第32页 “您……”他有些犹豫地看着何愿逆光中黑色的眼睛和棉质睡袍领口湿润雪白的皮肤,觉得自己的舌头突然干燥地像是黏在了口腔里,他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又随即觉得这个动作有些暗示性过强,但好在何愿的神经比水泥管都要粗,他从来没想过叶新铎对自己会有什么跳脱出工作之外的额想法。 “怎么了?”可能是因为刚刚洗过澡,所以何愿连一双平时开裂的直男嘴唇都水润了许多,他最多也只是觉得叶新铎今晚的样子比平时更犹豫,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有话要说。 “宣乐到底是什么意思?”叶新铎知道自己这么问有些僭越,但是他心里的恐慌和不安每一天都在扩大,他甚至在钟海雨单独约何愿出去的那个晚上做了一次噩梦,在那个梦里他最害怕的事情成为了现实,而他无能为力地怀抱着自己的懦弱和犹豫,眼睁睁地看这一切在自己的眼前发生。 何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因为这个问题确实并不好回答,他转身下楼到餐厅的吧檯那里到了两杯苏打水,然后又回来将其中一杯放在了叶新铎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在他侧面的沙发上也坐下了。 “钟经理说宣乐确实有收购我们的打算。”何愿喝了一口水,如实回答,虽然这件事只是钟海雨的一个暗示而已,但他既然信得过叶新铎,确实没有特意去隐瞒的必要,果然他这句话说出口,叶新铎的表情便立刻紧张了起来。 “不过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何愿耸了耸肩,像是安慰叶新铎一样说,“就算悦意真的被收购,你们大家的工作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况且宣乐是一艘大船,如果真的能够建立这样的关系,你还能以此为跳板,去更高的地方。” 叶新铎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他盯着何愿的脸,神色隐约有些悲哀:“那您怎么办呢?” 何愿沉默了,他没有想到叶新铎会这么问,悦意如果真的被宣乐收购,他接下来的路的确会非常尴尬,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他直接将悦意拱手让人好像是更为干脆稳妥的做法,但放弃悦意对于他而言又不仅仅是创业失败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在这个公司倾注了太多心血又投下了太多赌注,悦意之于他的意义,在他的人生中仅次于妹妹。 “我会拼尽全力去避免我们被收购,”就在叶新铎以为何愿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了他坚定了许多的声音,“况且宣乐也只是在观望我们的情况和态度,我自信还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我觉得有些奇怪,”叶新铎双手捧着那只杯子,黑暗中他盯着那里面漾出微弱涟漪的苏打水,“宣乐那样的体量,对于我们的态度未免太积极了,”他视线稍微抬起一些望着何愿,“而且这位钟经理的两次主动约见都很私人,我——” “我又不是什么年强貌美的女创业者,被满身铜臭的大资本家看上了反覆约出去,”何愿似乎觉得好笑,打断了叶新铎犹疑不决的话语,“况且钟经理才是女士,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叶新铎无话可说,他这些年也看出来一二,何愿可能是因为早年辍学没有接受过什么正统的高等教育,虽然脑子并不笨做事情也灵活,但思维和三观都非常底层,不像是个新时代的创业者反而像是半个世纪以前的实体经济企业家,他似乎还没有真的接受现在这个社会女性在很多地方独揽大权的事实,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钟海雨而言,比“年轻貌美的女创业者”还要容易拿捏在股掌之中。 其实在钟海雨第二次直接打给何愿的私人电话要求见面的时候,叶新铎就在网络上查阅过钟海雨一些比较边缘的资料,那个女人的资料上写着现年32岁比何愿要年长两岁,但是叶新铎所能找到的一些香港媒体发过的八卦新闻中,钟海雨似乎除了整容之外,还更改过身份信息上的年龄,因为她的家族显赫所以一直以来就被很多人盯着,许多人也记得钟海雨实际出生的那一年,比所有公开资料上显示的都还要早两年多。 但是除此之外她的私生活是完全干净的,没有任何花边新闻,只有几条她参加唿吁男女平等的相关集会消息,能够从旁佐证她似乎是个不婚主义。但这并不能让叶新铎安心,因为她对于何愿实在是太过于热情,热情到第一面在饭店里见到那个女企业家的时候,叶新铎一瞬间似乎透过那双热忱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目标一致的竞争者们总是会有相同的气场,能够在人群中的第一眼就锁定对方,叶新铎不清楚钟海雨究竟有没有注意到自己,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女人在有意无意地避免自己出现在她与何愿的独处中,就像昨天晚上何愿第一次要求自己开车赴约一样,或许这只是争夺开始的枪响。 但叶新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胜算,毕竟他连参与斗争的资格都难说能不能获得。 “你真的困了的话就去睡吧。”何愿看他低着头好长时间都不说话,便以为叶新铎也终于感觉到疲惫,出声让他去休息,而叶新铎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于是放下杯子点了点头站起来走到浴室里去了。 他这个澡沖了许久,一是思绪烦乱需要一个空间去整理,二是他考虑一时半会儿何愿也不会回去睡觉,所以刻意在拖延时间,他近一段日子以来有很多时候并不是很想面对何愿,就像强盗没办法注视着自己偷盗不来的宝石一样,望着那张脸的感觉让他胸口灼热却又酸痛。 但是当他慢吞吞洗完走出浴室之后却发现何愿仍然在沙发上,只是从坐着变成了躺着,一条腿挂在沙发扶手上另一条腿从浴袍下面伸出来垂在地板上,两只手抱着屏幕已经熄灭的ipad,而落地窗外非常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的fèng隙洒落在他身上,使得那条腿看起来像是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叶新铎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他,他在直接转身回客房和走过去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向何愿走过去了。 何愿似乎睡得很熟,他枕着沙发上的靠枕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点雪白的牙齿,还没有干透的头髮散落在额头上,眼睛紧紧闭着,并不很长的睫毛像是风中的绒糙一样颤抖。 何愿从来不是个美男子,他长得普通身材也普通,只是皮肤很白又因为从小养尊处优所以气质很好,不管走到哪儿都能看得出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这也是他身上最过人的特质之一,就是不论遭受了怎样的挫折,经歷了多么困苦的日子,他看起来仍然积极而单纯,所以看上去总是比实际的年龄要小很多,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商场上也总是被合伙人和投资者质疑能力,只是他一直以来做得很好,才慢慢积累了一些风评和口碑。 但叶新铎这些年一直寸步不离地跟随他,所以知道他白手起家有多么不容易,并不像一眼看上去那么不谙世事,不过好在年少时候的挫折非但没有成为压垮他的灾难,反而还提前激励一个温室中富家少爷的韧性,他非但没有让亡者失望,还很好地抚养了从那天起只能依赖他的幼妹。 “何总。”叶新铎弯下腰去唿唤他,他们在这个晚上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就算立刻去睡觉离天亮也只有两三个小时了。
第33页 然而何愿不知道是因为太累还是喝了酒所以没有那么容易醒来,他咕哝了一句听不太清楚的话,却没有睁开眼睛。 叶新铎又试着喊了他两声并且推了推他的肩膀,然而后者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叶新铎没有办法,只能伸出手去将他抱了起来,何愿虽然消瘦但成年男人的分量还是有的,叶新铎即使年轻力壮,也觉得微微有些吃力。 步履晃动间何愿好像清醒了一些,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fèng,然后看到了叶新铎因为没有睡衣所以只能把浴巾围在腰部从而完全□□在外的胸膛,他有些意外但是甚至却还不清楚,只能下意思地轻声问:“新铎?” 那极其微弱的气息吹拂在叶新铎没有任何衣物遮蔽的胸口,年轻助理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原本应该弯腰把何愿放在床上的动作变成他半跪了下去,而何愿潮湿的头髮拂弄自己的肩窝,让他紧抱着对方的双手不愿意就这么松开。 “新铎?”何愿能够感觉到叶新铎滚烫的手掌捏着自己大腿的外侧,虽然并不觉得痛但是有些怪异,于是他又喊了一声助理的名字,好在他实在是太过于迟钝也从来没有男人之间会发生什么的认知,于是这空气中细微甜腻的旖旎气息也一点都没有感知到,而叶新铎的脸颊在黑暗中早已涨红,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脸从何愿的髮丝间抬起,然后用极力压抑的声音说:“太晚了,您先休息吧,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说罢他就勐然松开双手然后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地转身离开了主卧,只剩下完全没有多想的何愿无所谓地翻了个身,然后把自己卷进了羽绒被里。 叶新铎仰躺在客房冰冷的双人床上,虽然现在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热了但他还是刻意把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想藉此让自己尽快冷静,但事实并没有那么容易,他还是觉得自己接触过何愿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火烧灼过一样热得发痛,这些年他不是没有跟何愿有过这样类似的亲密接触,但是在钟海雨出现之后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可能是何愿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没有什么亲密的女性友人使得他放松了警惕,他几乎忘记了何愿即便再心系工作也总有要恋爱结婚的那一天,但是那一天如果真的到来的话他应该怎么办呢,就看着去祝福他吗,还是仍然兢兢业业地做好所有他安排的工作,哪怕是在情人节去订情侣酒店,去搜集那些大名鼎鼎珠宝品牌各种钻戒的规格和售价,还是去包下某个饭店周末的宴会厅?他做得到吗? 答案似乎是否定的,钟海雨只是想要与何愿单独共进晚餐他就已经嫉妒得快要发疯,如果何愿真的未来会与不管是钟海雨还是其他女人从约会开始在自己的“贴身安排”下一步步迈入婚姻殿堂,那他真的无法估计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但是他要辞职吗? 答案似乎也是否定的。他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就放弃何愿,他觊觎了十几年的珠宝就算得不到也不能拱手让人,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和那件珠宝之间的隔阂太多了,他仅凭一个人是这一生都无法跨越的。 叶新铎在黑暗中翻了个身,他不得不用这样侧躺的姿势以压迫自己过于酸胀的心脏,他很少意识到其实自己也已经二十七岁了,只有在乡下奶奶打来电话催促他成家的时候他才会心生愧疚,他的人生已经被何愿打乱和拖累很多年了,这条路真的太难看到尽头,是不是放弃才是更好的选择? 叶新铎虽然看上去沉默寡言但他并不愚蠢,他看得出仅仅在悦意就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喜欢自己,或许她们之中也有某一个很可爱很适合共度一生,他闭着眼睛稍微想像了那个画面,他带着她们中间的某一个回家,奶奶站在小镇的门口等着他们,那个女孩个子不高头髮很长,脸并不算非常美但是笑起来很动人,奶奶也很喜欢她,拉着她的手笑的很开心。 但是那个画面突然变了,他看到那个被奶奶拉着手的女孩微微侧过脸来看着自己,皮肤莹白而眼睛漆黑,睫毛短短的嘴唇很薄,那张脸仍然是何愿的样子。 叶新铎勐然睁开了眼睛,他在那瞬间觉得无名的愤怒在戳刺着自己的每一寸内脏,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不可救药,在那很短的时间里他没有做多考虑,伸出手去从床头柜上把自己的手机拿起来,然后点开了简讯息界面,他怒火中烧地按压着屏幕输入何愿的电话号码,然后在文本编辑界面一字一字敲击了非常简短的一句话: “何总,我想辞职。” 然后他停顿了下来,又滑动手指改变光标的位置,笃定地删除了“想”那个字,然后重新打了另一个字上去—— “何总,我要辞职。” 然后他的拇指悬空移动到“发送”的那个向上的按钮旁,就那么悬停了半分钟,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按下这个键就无法挽回,何愿不是个强硬的人,况且他也知道叶新铎在自己身边是大材小用,叶新铎也清楚自己如果提任何有关辞职的事情何愿恐怕都不会挽留自己。 但恰恰就是这个认知让他愈发难过,他像是个幼稚的孩子一样想要考验父母对自己的爱意一样故意说无法挽回的话故意做无法挽回的事情,看看能不能够寻求安慰和谅解,但何愿并不是他的父母,也不可能对他有无条件的爱和包容,他们之间只有僱佣和被僱佣的关系,这是在这个世上最脆弱的牵繫。 然而他还是幻想何愿会紧张会慌乱,会询问自己突然辞职的原因,甚至他会再次提及那个让他去做主编的想法,这样他就仍然能够理直气壮地留在悦意,留在他的身边。但就叶新铎对何愿的了解,他这么做的可能性仍然是小的。 叶新铎非常清楚天亮之后自己一定会后悔,但他已经没有办法阻止自己这么做,他从来没有在涉及何愿的事情上如此心冷如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按下了那个发送的按钮,然后界面闪动了一下,手机微微震动,表示那条信息已经发送成功,他似乎还幻听到了一墙之隔的那个房间里传来了新简讯息的提示音。 做完这一切之后叶新铎将手机放回原位,然后他重新仰躺在床上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那一夜再没有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收藏~ 第9章 第九章 钟海雨 09 钟海雨 钟海雨从车子上下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跟在自己后面的那辆车也打开了驾驶座的门,大厦的阶梯前站的几个人立刻就围拢了上去,司机急匆匆地绕到另一边将手里的伞打开,然后拉开车门弓着腰等那位坐在后座的人下来。 从后座先伸出来的是一支漆黑的手杖,然后才是一眼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棕色皮鞋,那个人身材高大但年纪却不算轻,一丝不苟向脑后梳去的头髮中两鬓已经灰白,只是一双眼睛仍然亮而锋利,看上去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而他身边除了打着一只巨大黑伞的司机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助理,那个女孩长发飘逸皮肤白皙,整个人清瘦又安静,漂亮地像是个橱窗里的展示品。
第34页 “蒋董,早上好。”钟海雨虽然是蒋京倓的侄女,但在工作上却有意识地避讳这样的血缘关系,所以她只是独自撑着伞跟蒋京倓打了个招唿,而后者也向她微微点头,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向宣乐大厦里走去。 这栋建成还不到一年时间的大厦坐落于钱江新城中,是新城cbd里最为华丽耀眼的一座,大厦落成之后宣乐资本及其旗下的许多子公司都接连搬了进来,负一至地上三层是商场,四至十二层是各个工作室和下属公司,十三层至十五层是总公司,十六层是高管中心,顶层还有足够四架直升机降落的空间,可供董事会及各个高管在十五分钟内抵达萧山国际机场。 因为蒋京倓有独立电梯直达十六层,所以两人原本应该在大厅里便分道扬镳,然而刚走过玻璃门才几步远,蒋京倓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回过头来,唤了一声钟海雨的名字。 钟海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们虽然同处一个大集团之内,但是工作上的交集极少,偶尔在大厦中碰面的机会也不多,见面的场合除了比较大的会议之外,就只有上下班的时候,所以蒋京倓突然在清晨许多人往来的公司大厅与自己接触,实际上让钟海雨略微感到不安。 但她还是顺从地走过去了,蒋京倓虽然年纪不算非常大,但是身体并不很好,他的重心压在自己的手杖上,走路的速度很慢,钟海雨只能放慢脚步跟着他。 “你最近怎么样?”蒋京倓问道。 钟海雨一时间不明白蒋京倓这么问的意思,他们虽然是叔侄但钟海雨的父亲是入赘到钟家的,所以钟海雨从小在香港长大,二十九岁才进入宣乐,说实话与蒋京倓之间并没有什么亲情,而自己的母亲两年前也在香港病逝,没有了最后一位亲人的牵繫她和蒋京倓之间更是如同陌路,不过她胜在能力过人能够服众,所以也并没有被公司里知情的元老们戳嵴梁骨。 “我、我还好。”钟海雨含煳其辞,她本来就没有什么私人生活所以更没有什么好汇报给蒋京倓听的,只能转而说工作上的事情,“最近在跟本土的一个文化产业公司接触,看看有没有机会。” “什么文化公司?”蒋京倓走进直达电梯里,但他似乎并没有结束这场谈话的意思,钟海雨也只能跟着他也走了进去。 “悦意文化,”钟海雨虽然想不通蒋京倓一时兴起的原因,但她还是事无巨细地回答了,“是一个年轻人自己创立的公司,做了一些不错的项目,是现阶段网络文化行业比较有力的品牌,也有一定量数级的粉丝。上一季度董事会谈论之后希望能涉足文化产业领域,悦意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他们近期遇到一些麻烦,可能会需要我们伸出援手。” “很不错。”蒋京倓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年纪略长一生只做金融,对于这些新兴的行业并不很了解,而且钟海雨看得出来,他对于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公司接触实际上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想说的事情另有其他。 “周五晚上你有安排吗。”果然等到电梯又上升了几层之后,蒋京倓再一次开口,“我有一个早年的战友最近回杭州来了,如果你有空的话,跟我一起去吃个饭吧。” 钟海雨心里一沉,蒋京倓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长辈,这样的饭局到底是什么目的简直太显而易见了,但她没有办法拒绝,蒋京倓从来不是个仁慈的角色,或者说能爬到他那个位置的人不可能仁慈,他们手里握着的所有东西都是筹码,他们能够利用的一切人物都是棋子,而自己也并不例外。 “好的,周五等您安排。”电梯已经到达了十六层,蒋京倓率先走了出去,他的年轻助理跟着他也离开了电梯,而钟海雨还要再下楼去所以并没有动,只是向蒋京倓鞠躬,然后看着电梯门在自己眼前慢慢闭合。 初秋的清晨并不很冷,却让钟海雨没来由地一阵颤慄。 —— 天彻底亮起来的那个瞬间叶新铎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快速把自己放在床头的衬衫和长裤套上,然后蹑手蹑脚地从客房里走出来,透过虚掩的门向主卧的方向看去—— 何愿仍然保持着昨天晚上他离开时候那个裹紧薄羽绒被的姿势,只有黑色的头髮乱蓬蓬地露在外面,叶新铎伸出一只手去将门推开,然后转头向后看了看紧闭着何意的房间。他心擂如鼓却没有退缩的余地,尽可能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走进了主卧,又在自己的身后将门轻轻闭合了。 何愿的手机并没有放在他顺手放的床头柜上,叶新铎四下张望了几秒钟,在辱白枕套的下面看到了一个露出来的黑色边缘,这个认知让他突然慌了,因为他没办法确认自己的那条简讯何愿是不是已经看过了。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必须得用最危险的办法才能真正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在何愿还没有醒来之前。 于是他跪在床边伸出一只手去,用食指去拨弄那个仅仅露出来一个边角的手机,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却花费了他很长的时间,等到他终于用食指和中指将那个冰冷沉重的铁块夹在手里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额头都要已经渗出了汗珠。 手机的屏幕锁着,锁屏画面是何家兄妹的自拍照,用了当下小女孩们喜欢的那种可爱的滤镜,两个人脸上都有猫咪的鼻子鬍鬚和耳朵,脸型被拉长眼睛放大,看上去非常可爱。 虽然知道何愿的锁屏画面是这张图但是毕竟没有这么近的拿在手里看过,叶新铎不由得楞了一下,更加后悔昨天一时生气就发了那样的简讯,连忙轻车熟路地在解锁界面输了六个九进去。 何愿的心思非常单纯脑迴路也简单的不像是个做生意的人,他因为习惯右手用手机又觉得解锁复杂了很麻烦,所以一直用的都是最简单的密码,叶新铎跟他几乎形影不离,只要看他解锁一次就记得住密码,他虽然考虑过要提醒何愿这样太过疏忽,但是现在看来没有提醒好像反而才是对的。 手机解锁的瞬间发出了很清脆的声音,叶新铎吓得心脏一阵狂跳,但何愿却似乎并没有被惊醒,他含混地咕哝了两个没有意义的音节,原本背对着叶新铎的身体突然缓慢地翻了过来,露出了那张因为宿醉所以有点肿肿的脸。 叶新铎像雕塑一样僵硬着看了他半分钟,确认他真的没有醒来之后又低下头去打开简讯息的界面,这一看他才彻底放下心来,原来何愿为了睡觉不被打扰在回家之后就开了手机的飞行模式,所以他根本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到那条简讯。 叶新铎一面暗喜一面又觉得无奈,哪有创业公司的老闆开着飞行模式睡觉的,难怪自己偶尔会大半夜被找不到何愿的电话吵醒,原来何愿并不是常常忙碌没有余地接电话,而是他根本就躲在家里安安稳稳地休息。 但腹诽归腹诽,叶新铎在看着他睡梦中仍然微微蹙紧的眉头和苍白的脸颊时也明白几个小时不被打扰的睡眠对于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连轴转的何愿来说是必须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想要辞职的打算,将手里何愿的手机调至静音之后关闭了飞行模式,然后几秒钟之内就冲进来许多短消息,最先是自己的那条,叶新铎直接点了删除,然后是裴艾夕的语音消息,他跳过去没有听,最后是一条来自【宣乐钟经理】的消息,发自十五分钟前——
第35页 “何总,周五晚上能听我安排吗?” 叶新铎盯着那条很短的句子,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从胃里升腾而起,稍微使得那种感觉缓解的原因一是何愿对于钟海雨的备註非常疏远而公事化,二是钟海雨的口吻也极其客气,但这并不能消弭他心里的嫉妒和不安,他们才见过两面,周五是第三次,但一周单独见三次面的频率不管是怎样的商业关系也太过了,就算何愿没有任何想法他不能确认钟海雨没有,而钟海雨的条件万里挑一,如果她真的示好,何愿用什么理由去拒绝她? 叶新铎感觉自己的手指开始颤抖,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将大拇指移到了删除那条简讯息的按钮上,但是他不敢,钟海雨得不到回答就一定还会再联繫何愿,删除这条消息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直接删除那个女人的联繫方式呢。拉黑她,把她拖入永远都不能再给何愿发任何信息的黑名单里。 你疯了吗。 叶新铎听到自己的心里出现了一个理智而冰凉的声音,钟海雨是宣乐的高管,宣乐的体量是悦意的近百倍,他这么做如果断送了悦意,他要用什么去偿还何愿呢。 我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他询问那个声音,然而许久都没有得到回答,于是他只能再次将何愿的手机锁屏,但是在将手机放回原处之前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再一次将手机解锁,从相册里把何意发给何愿的那几张自拍照选中,全部发给了自己,当然最后的最后,他没有忘记删除发送记录并且再一次打开了飞行模式。 将这一切不得告人的事情做完之后,他才把何愿的手机推回了枕头下面,然后站起来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但是他往自己在地摊上跪了太长的时间,所以发力的瞬间感觉小腿一阵钻心的酸麻,重心瞬间不稳,下意识地用手撑了一下眼前的床垫。 胶垫床极其柔软,被他这样勐然一撑便有下陷,熟睡的何愿感觉到了非常明显震动,便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睛。 他甫一睁眼便看到了垂落在自己面前的白色衬衣,叶新铎因为起床很急所以衬衣并没有好好塞进裤子里,这个时候他身体前倾使得有些宽大的衣摆垂在身前,恰好挡在了何愿的脸上。 何愿才刚刚醒来神智还不清楚,他眨了眨眼睛顺着衬衣向上看去,正巧看到叶新铎撑在自己床边一张表情略微尴尬的脸,于是更加不解:“你在干嘛?” 叶新铎吓得再一次跪了下去,好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脑子并没有当机,随口说了一个听上去还算合理的藉口:“快九点了,我来看看您有没有醒来。” 何愿从来不是个多疑的人,听他这么说也放下心来,自己从卷的严严实实的被子里像是蜕皮的蚕蛹一样钻出来,顶着一头鸟窝一样的头打了一个十秒钟的哈欠,叶新铎看着他觉得可爱,心里的慌乱也平息了。 何愿打完哈欠清醒了很多,双腿伸到床边来探拖鞋,但是他昨天是被叶新铎抱进来的所以拖鞋还在外面的沙发边,叶新铎看他的动作知道他想要什么,便跑到外面去帮他拿了进来,何愿早就习惯了叶新铎帮自己做这些有些过于私人的事情,也不觉得别扭,趿了拖鞋就去洗脸了。 叶新铎看着他吊儿郎当的背影,知道自己今天早上自己算是过了一个难关,也去一楼洗了脸,还顺便到别墅区外面的小路上买了早餐回来。 等他拎着小笼包、馄饨和豆浆回来的时候,何意也已经醒了,但她明显是被何愿拉起来的,一脸茫然地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上还有被枕头花纹压出来的印子,头髮乱糟糟地全部拨到左边,而何愿也坐在沙发上,他拿着手机好像在听什么,洗干净的脸还是肿肿的,打湿的头髮全部撸在头顶,像是个怒髮冲冠的赛亚人。 叶新铎把早餐放在餐桌上,这时候何愿也把手机放下了,他看了看叶新铎又看了看妹妹,长嘆了一口气:“艾夕刚刚发消息给我,陆邱桥昨天酒驾被拘留了。” 话音未落,何意直接在沙发上站了起来。 —— 因为市区里酒驾查的非常严格,所以陆邱桥非但被直接十二分全扣,还在派出所里被关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才给裴艾夕打去电话,说明了前一天晚上消失的原因,裴艾夕接到电话之后便立刻通知了何愿,但是何愿因为前一天睡得太晚,所以直到九点多才看到了裴艾夕的消息。 何意只是听说陆邱桥被拘留,具体酒驾什么的完全都没有听清楚,她心里焦急害怕陆邱桥出什么事情,况且一夜过去在心里也已经原谅了他许多,早就不再计较他为什么没有来看自己演出,只是缠着何愿先送她去看陆邱桥。 何愿没有办法,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只能让叶新铎开车先送何意去接陆邱桥出来,自己开车去了公司。 而被关了一整夜的陆邱桥看上去简直可以说是悲惨,他鬍子都冒了出来,前一夜精心打理过的头髮又乱的像一蓬稻糙,两只眼睛也布满血丝,站在派出所前面的身影有些佝偻,看到何意的时候下意识的避开了目光。 而何意担心他也顾不上问他为什么会喝了酒还开车,跑上去就抱住了陆邱桥的胳膊,交警还在提醒陆邱桥好在他是酒驾不是醉驾,不然恐怕是要直接入狱三个月的,陆邱桥又点头认了一次错,派出所才让裴艾夕和何意带着他走了。 因为这一夜过得很是艰难,所以裴艾夕说工作先往后推,让陆邱桥先回家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再说,她自己先开车回公司,让叶新铎送陆邱桥回去,说完之后又看着何意,想询问她的意思。 陆邱桥这个时候心力交瘁确实不希望何意跟着自己,但他低头看着那个女孩的时候却发现她平日妆容精緻的脸在这个清晨却素淡的不可思议,嘴唇脸颊都是苍白的,穿得也是非常简单的一套t恤短裤,这对于每天都精緻夺目的何意来说好像是第一次,想必是听说自己出了事情,所以根本都没有来得及打扮,就这么从家里跑了出来。 他又一次觉得心软,拒绝的话在唇齿间转了两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于是叶新铎便先行开车送陆邱桥何意回家,而裴艾夕唯恐昨天陆邱桥酒驾的事情会被神通广大的小道记者听到什么消息,便急匆匆地往公司去了,只留下略感尴尬的叶新铎站在车边,一双眼睛不知道要不要往那对相顾无言的情侣脸上望去。 初秋的清晨还是有些冷的,陆邱桥见何意衣着单薄像是在发抖,这才勐地回过神来,拉着她上了车。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在发生了昨天的事情之后尴尬了许多,平时会主动挑起话题的何意今天意外地缄默,于是陆邱桥一直过了十几分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何意似乎是在等自己亲口告诉她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他主动将自己赴宴喝了酒开车被交警拦下的前因后果都跟何意讲了,只是其间忽略了关于温风至和廖长晞的部分,只说自己被几个大学的前辈多劝了两杯,出来的时候时间有些来不及,因为赶着去剧院所以忘记了到路卡有检查。 何意心里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对于他的责怪了,虽然只是酒驾不是醉驾但没有出事已经是万幸,再加上陆邱桥是去看表演的路上因为着急超速才被拦下来的,这个认知让她一夜冰冷的心里又燃起了星点之火,她知道自己在陆邱桥面前从来卑微,但是这卑微和专注如今看来似乎也并未错付,她能感觉到自己抱着的那只手臂旁边就是陆邱桥沉着跳动的心脏,如此真实而有力。
第36页 但她并没有看到陆邱桥眼底闪过的慌乱,也并不知道他的心跳其实比平日要快了一些,撒谎和欺瞒让他又是愧疚又是恐惧,但他没有办法不撒谎,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向自己解释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他此前从来没有骗过何意,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谎言。 也许世间谎言都是这样的,只能堆叠无法消弭,第一个谎言要用第二个去掩埋,然后第二个需要第三个,最后它们像是被积木摞起来的巨塔一样在风中摇摇欲坠,第一个会腐朽第二个会晃动,没有人的一生能够承受太多的谎言,它们总有一天会轰然倒塌,压垮和摧毁以此建立的许多东西,使得昔日种种,都因此而分崩离析。 回到公寓之后陆邱桥已经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他脚步缓慢地喝了两口水就去浴室里洗澡,何意帮他把换下来的衣服收进脏衣篮里,她养尊处优很少做这样的事情,陆邱桥是唯一一个。 陆邱桥前一夜穿的是赴宴的西装,上面沾染了许多香水和酒气,何意皱着鼻子帮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钱包手机还有打火机和一些杂物,又转而去翻上衣的内揣,内揣里放着她卖给陆邱桥的那张演出的贵宾票,何意低着头看了一眼,心里有些难过,还是好好地放在了一旁的窗台上,然后她又下意识地摸了一次那个看起来已经完全空了的口袋,却又摸到了一张薄薄的纸。 何意将它抽了出来,那是一张x五星酒店的vip停车回执单,上面还印了宴会厅贵宾专用的字样,何意原本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却发现那上面列印的停车时间似乎不太对劲。 陆邱桥说他因为时间来不及所以超速,而回执单的列印时间却是昨天傍晚七点半,何意认得这个酒店的名字,隐约记得它距离自己剧院的路程好像并不很远,于是她一手抱着陆邱桥的衣服一手抓着那张回执单跑回客厅里,用自己的手机具体地查了一下那个酒店的位置,果然与剧院之间只有2.7公里的车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还有半个小时余裕的时候就开超速车。 何意的全身都从指间开始渐次冷下去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也许之前没有在意所以并没有多想,而现在用地图看来一切都是如此直观,赴宴的酒店就在剧院旁边,而陆邱桥被拘留的派出所却远在另一个区,一切证据都指向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那就是在那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陆邱桥根本就去了其他的地方。 他在撒谎,他隐瞒了什么事情。 何意不敢再往下想但她不得不想,从陆邱桥出版的第十六卷 漫画突然让冷雨远走高飞开始她就感觉有些事情跟以前不一样了,很多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都默认她就是冷雨的原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并不是真实的,陆邱桥最初创作《极光森林》的时候自己还并不认识他,而冷雨与自己外型近似的很大原因是自己在模仿那个并不存在的少女。何意抬起头来望着客厅里没有开启的漆黑液晶电视,那上面映照着自己苍白的面孔和标志性的短髮,她一瞬间感觉非常悲哀,作为一个职业舞蹈演员,短髮带来的麻烦一言难尽,但她从来不肯蓄髮,就是因为陆邱桥笔下的女主角是短髮,她听了太多自己就是那个女主角的猜测,甚至连自己都被那些谣言欺骗了。 你真悲哀啊何小意。 她长嘆了一口气出来,她的悲哀在于她知道陆邱桥有没有告诉自己的事情,但却又不能去问,因为无论能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都没有意义,不问这件事就只是一个梗结在她自己心里的问题,如果问出口那么它就会变成他们之前的裂痕,她害怕那个裂痕出现,所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决定了将这个苦涩的结自己咽下去,无论它未来会在自己心里发酵还是腐烂,她都必定不会对任何人吐口。 这看似是她无奈的选择,但也是她最后的尊严。 何意站起来将停车劵重新放回陆邱桥的衣服里,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将那件西装外套捲起来扔进脏衣篮里,她透过浴室模煳的玻璃门向另一边望了一眼,里面的水声已经停了,她能看到陆邱桥静立在灯下高大却模煳的影子,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一动不动,何意不知道令他沉思的究竟是什么,但她能悲哀地确认那一定不是自己。 虽然他们之间这个时候只隔着一扇薄薄的磨砂玻璃,但她在那个瞬间却觉得自己离那个男人从未如此遥远过。 —— 从机场回市区的路上温风至一路恍惚,他直至现在都没有自己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选择的实感,而那个选择也太过荒谬,使得他心里感觉有些发冷。 廖长晞看得出他的状况很不好,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风至酒店房间已经退掉,现在所有的行李都塞在廖长晞车子的后备箱里,他不得不立刻做一个“接下来何去何从”的打算。 “您送我到刚才的酒店去吧。”温风至心乱如麻也没有什么好好规划的心力,只想着找个安静的地方沉淀一下思绪。 “你如果短时间不准备回美国,一直住酒店是不是不太合适?”廖长晞把车子在一条小路的路边停下,他认为这么盲目开车没有任何意义,当务之急是要让温风至自己决定该去哪里。 而温风至似乎被他那句“短时间不回美国”吓了一跳,他抬起眼睛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神色仍然算不上特别清醒:“我还没有想好,但是久留也恐怕——” “你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辛苦?”廖长晞认真地看着他,他们的距离有些太近了,温风至能够在那双黑色的瞳仁里看到自己茫然的面孔,但是他不明白廖长晞为什么这么问,他虽然不算家喻户晓也小有名气,靠着卖画的钱在美国也算是衣食无忧,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过得辛苦的人,但是当廖长晞这么问的时候,温风至心里却涌上了一阵真实的酸楚。 他在物质上的确没有忧虑,但是内心的煎熬这些年却并没有因为时间推移而减弱半分。 “我……”温风至不知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他自认还算坚强,但是在这样的气氛里开口的时候却莫名感觉到什么东西梗结于喉,他积蓄的痛苦无非也只是因为没有可以宣洩可以倾诉的缺口,这些年也从来没有人用这样温和的目光望着他,问他“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我有些冒昧了,”廖长晞见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便感觉到自己唐突,礼貌地移开了目光,眼睛望着突然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的天空,声音也不确信了许多,“我只是那天在画展看你的画,觉得你好像并不开心,你所有的作品都有要讲却又难以启口的故事,昨天我看到你本人的时候更是这么觉得,你很不快乐,你有太多的事情积压在心里了。” 温风至无话可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眼下无处遁形,他的画有无数的人看过,但那些喜欢的狂热的人们却从来没有说过廖长晞这样的话,他们只是把画作当成作品,却从来不觉得那些颜色和线条也是吶喊和求救的声音。 “我在莫干山上有一间小宅,”两个人不知沉默了多久,廖长晞才缓慢地说,“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先住在那里,虽然屋子不大但基本上还算舒适,山上也很安静没有人会打扰你,”他停顿了片刻,再一次转过头来望着温风至,声音柔和地不可思议,“我也不会。”
第37页 温风至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明白廖长晞的热情和包容都是有目的的,但他也并不惧怕偿还,况且他也没有准备把这个比自己年长的艺术家想的那么阴暗,毕竟他有什么企图的话昨天晚上就已经是最好的时机,没有必要放任喝醉了完全失去神志的自己在身边一整夜,再大费周章地陪自己浪费这一整个上午。 最后温风至还是抱着自己的所有行李住进了廖长晞的那间山间小宅里,风景的确非常怡人,是个适合静养或者创作的地方,廖长晞也说这是自己早年为了设计骨瓷所以跟两个英国的设计师在这里闭关了半年多,小宅的很多软装设计都是那两位英国设计师做的,虽然外面看起来古典,里面却很现代很简洁,让温风至一走进去就觉得非常喜欢。 虽然温风至也没有想好到底要逗留多久,但是他还是给亚特兰大的助手打了电话,说自己准备在中国画一些作品再回去,让他们这段时间可以去做别的工作,没有必要一直等着自己,他虽然说有工作室,但是国外的文化产业链条并没有国内这么严苛,他也只是为了卖画方便而自己申请了一个类似手工艺人的私人公司而已,助手全部都是临时僱佣的大学美术生,而他在美国也没有亲人和亲近的朋友,所以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自己在安排。 廖长晞帮他安顿好之后又带着他去山脚下吃饭,莫干山实际上仍然位于市区内部,所以只要下山就一切都很方便,温风至对于廖长晞的照顾非常感激,便转而说要请廖长晞吃东西,廖长晞也不推诿欣然接受,温风至便带着他去了上次何愿第一天带自己去的茶楼。 廖长晞对于温风至竟然知道这样的小店而非常惊讶,温风至也没有多说是何愿带自己来的,廖长晞性格随和更不会多问,两个人便相安无事地吃了一顿晚饭,酒足饭饱之后廖长晞说自己要去工作室看一下,并问温风至有没有兴趣。温风至早就听说过他传奇一般的事业,便颇有兴致地上了车。 路上廖长晞给他解释说自己近年在做的一直是丝绸生意,所以才又回到杭州来,而丝绸工艺复杂传统的丝绸设计性又很弱,所以他希望能在这种大家已经形成定式的服饰上创造出新的生命力来,温风至一字一句都认真听着,他再一次觉得廖长晞确实非常了不起,相比于很多人画画就画一辈子,他一直在做的是没有人做过的,真正有挑战性的事情。 廖长晞的工作室距离他的别墅并不远,是一个大写字楼的单层,主要做设计和印染工艺研究,他对温风至说自己的工厂实际上在苏州太湖附近,有机会可以带他去看看真正织绸是什么样的一件事,温风至觉得非常神奇,便答应了。 因为天已经黑了所以他的工作室里空无一人,廖长晞说他的员工算上他一共只有四个,还有一个是帮忙运送布料的司机,不过好在他们做的事情不算复杂,大部分的压力都在廖长晞身上,所以需要加班的也只有他而已。 廖长晞轻车熟路地将自己放在窗边的电脑打开,他虽然更习惯用笔作画但为了节省时间也不得不学会了数位屏的使用,而温风至直至今日还在一板一眼地使用画布和颜料,看廖长晞拿着一根黑色的像是钢笔一样的东西在显示器上滑动,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廖长晞注意到了他的惊讶,便将自己这几日正在画的一副图打开给他看,他们最近在研究一套新的布样,图案和花纹都是廖长晞一点一点画出来的,现在只画了三分之一还不到的内容,但即便是电子稿件也足见华丽和精美。 温风至看着那张图甚至恍惚那是真实的,便下意识伸出手去碰了一下。廖长晞给他介绍这种花纹是汉魏时期在民间工艺中流行过的云气纹,他们又将那种纹路重组优化了一些,然后用织绸的手法使其不需要印染就可以在布料中表现出来,这种布料用来制作衣服或者其他装饰物,在灯光或者自然光下,会因为布料抖动而产生出非常完美,如水流一般的的云气纹。 温风至虽然并没有听的很懂,但就从廖长晞的形容来看也一定是非常华美的作品,而廖长晞明白自己只是嘴上说恐怕没办法让对方明白,便又带着温风至去了旁边一间更大的屋子里,那间屋子没有摆放任何家具,靠窗的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很高的屋顶上纵横装了好多铁勾,下面挂着可以升降的竹竿,那些竹竿上挂着几条颜色各异的绸布,有一些一眼看上去就是薄如蝉翼的丝绸,还有另一些要厚重许多,显然便是缎了。 “我做这件事还没有很久,大多还在自己摸索,”廖长晞笑了笑,把离他们最近的那条提花绸降下来给温风至看,一面说着,“请了一些苏州织纱的工艺者,但是很多事情还是要亲力亲为。” 温风至看他将那条天青色印了繁复白色花纹的丝绸拿给自己,他的手的确非常粗糙,看得出做了很多事情并没有他的人看起来那么养尊处优,心里又是一瞬震动,便不经意抬起头看来看他的眼睛。 而或许恰恰是他那一瞬间的眼神让廖长晞突然决定把那个他原本觉得太过唐突的邀请说出口,于是他神色犹豫了片刻,在温风至重新低下头去抚摸那些花纹的时候用一种并不确信的语气说:“你想跟我一起吗?” 温风至整个人都僵硬了,他确定自己没有误解这句话的意思,但这句话本来就说的模稜两可,让他不敢多想,却又没有办法不去多想。 “我说的是一起做这些事情,”廖长晞不知道为什么也慌了,他很少有这样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温风至再次抬起头来脸上会带着嫌恶,便连忙解释,“因为我一个人做有些吃力,况且现在独立设计师都很喜欢这种特殊的布样,这是一片很大的蓝海,我不想跟你说能赚多少钱这样的事情,但如果你暂时没有别的工作安排,可以试一试……” 温风至动摇了,他很少有真正对于自己工作规划的自觉,一直以来只是觉得画画可以养活自己而自己也并不排斥画画所以就一直画了这些年,但要说有什么成就和造诣好像还距离很远,廖长晞的提议的确让他动摇,但接受这件事便意味着他要留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个城市很大但是艺术的圈子很小,他真的足够坚强能够面对接下来必然会发生的许多事情吗。 “我需要考虑一下。”最后他只能这么说,然而仅仅只是这样模煳的回答也足以让廖长晞欣喜不已,他又不厌其烦地夸赞了温风至的创造力和他必定可以做好这件事的预想,虽然是个接近中年身价不菲的艺术家,但他在这样的场合看上去却仍然极富鲜活的生命力,反观自己好像没有做成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却心如死水,离开工作室的时候温风至坐在廖长晞豪车的驾驶座上,不禁一阵苦笑。 因为入夜所以路上也很通畅,不多时车子就开到了山间小宅的门口,温风至与廖长晞道谢之后准备下车,却被后者伸出手来拉了一下,温风至诧异地回头,却看到廖长晞非常认真地望着他说:“你一定要考虑。” 温风至在那个极短的瞬间好像在廖长晞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人,那种认真却带着乞求的神色,并不卑微但非常灼热,像是一簇蓬勃的烈火,让他心尖滚烫。
第38页 “我会的。”他点了点头,一字一字地回答道。 ——tbc 第10章 第十章 蒋京倓 10 蒋京倓 蒋京倓说一不二的性格钟海雨是很清楚的,但这并不代表她对于蒋京倓的安排不会予以反抗,而她用于反抗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藉由何愿来做自己的挡箭牌,因为她看得出来何愿性格温吞不会拒绝,况且近来悦意的危机还没有完全渡过,他没有拒绝自己的胆量。 虽然钟海雨清楚这种做法有些卑鄙,但是她一来没有更好的人选,二来她也想藉此探一下何愿的情况,所以在蒋京倓跟她说了周五的安排之后,便立即给何愿发去了消息。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消息先被叶新铎看到了,而何愿又因为陆邱桥的事情没有及时回復她,钟海雨一直等到当天下午都快要下班的时候,才忍不住又给何愿打了个电话。 那时候何愿正在办公室里对着之前买了《极光森林》影视改编权公司的解约邮件发愁,而叶新铎坐在窗边整理会议笔记,他听到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便伸手拿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宣乐钟经理】的字样,他虽然不太明白钟海雨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但还是接了。 钟海雨这个时候好像在户外,周围有风的声音,使得她的语句有些模煳,但情绪听上去还不错,饶有兴趣地问何愿今天是不是很忙。 何愿虽然并不讨厌她,但潜意识还是有些恐惧,姿态不由得放低了许多,像是汇报工作一样说没有没有不是很忙。 于是钟海雨便调笑说既然不忙为什么不回復我的消息? 何愿一头雾水地想自己好像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啊,但是又不好直接这么说怕造成什么误会,只能尴尬地沉默了近一分钟,才说自己好像是因为消息太多漏看了,实在不好意思。 钟海雨轻声笑了笑说没关系,那我在这直接问吧,你周五晚上有安排吗? 那句话很短并不难懂,何愿却认真思索了片刻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钟海雨的意思,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仅限于商场,彼此之间也只用敬语,这好像是钟海雨第一次用“你”来称唿他,何愿心里微妙地战慄了一下,却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抬头向窗边的叶新铎看去。 而令他意外的是叶新铎也正看着自己,傍晚的红霞落在他的肩头和发顶,他沉默地向这边望过来,不动声色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悲哀。 “没有。”他一面这样回答钟海雨,一面仍然盯着叶新铎看,但后者因为背对着窗外的光源,使得他的整张面孔都在渐渐暗下去的天光下渐渐看不清表情。 “那麻烦何总周五晚上七点来宣乐接我吧,”钟海雨又笑了笑,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我等着你。” “乐意效劳。”何愿又客套了一句,然后挂断了电话,他收回目光在自己的手机上,然后翻开简讯息界面去看钟海雨到底什么时候发过消息给自己,然而机器永远是诚实的,它显示钟海雨在今天早上不到九点的时候发过一条询问自己周五可不可以听她安排的信息,虽然手机上显示的是已读,但是何愿没有自己读过它的记忆。 他感觉非常茫然又有些恐慌,于是手指随便在屏幕上划了划,随即他又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叶新铎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被顶到了钟海雨的前面,但是叶新铎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跟自己在一起没有发短消息的必要,而点开消息列表之后看到上一条他发给自己的是昨晚他接到何意之后跟自己汇报的内容,那他的名字为什么在早上九点联繫过自己的钟海雨前面? 何愿再一次抬头向叶新铎望去,他已经再一次低下头专注于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了,他低垂的侧脸看上去无比认真,如果说有一个人是何愿最最不愿意怀疑的,那那个人一定是叶新铎,在这样的信任顺位上他甚至比何意还要让自己觉得可靠,五年来他没有做过任何让自己失望的事情,如果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悦意,这句话并不夸张,但怀疑和猜忌的出现是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挡的,何愿这个时候突然没来由地想到了早上叶新铎衣冠不整跪在自己床边的样子,他真的只是为了叫醒自己吗,还是他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或者说这才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更换工作岗位的原因吗。 何愿感觉自己的胃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就拧紧了,这好像是一个解释叶新铎为什么愿意在这种没有成就感的工作上任劳任怨的原因,因为这是能够接近悦意一切核心消息最完美的位置,何愿敢说这么多年下来他对于这个公司的了解和剖析度甚至在自己之上,但这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悦意体量小市场份额也没有霸占多少,目之所及的竞争者好像又没有特别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角色,要说叶新铎真的在为别人效命,何愿自己会先否认。 但他的的确确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自从宣乐开始向悦意伸出手之后叶新铎就变得有些奇怪,他昨天晚上的问话仔细想来也有一些难以捉摸的情绪,难道宣乐除了在自己这边接触打探之外,还暗自渗透了他身边的人吗? 何愿觉得这似乎是一个看上去还算合理的解释,毕竟最初钟海雨的资料和电话全部都是叶新铎一手整理然后递给自己的,他身边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又没有几个,最好拿捏的就是唯一的助理叶新铎,以宣乐那样的体量和影响力去控制叶新铎听上去就并不很难。 何愿很想去问问叶新铎,但是直接去问又显得愚蠢,他内心深处相信叶新铎不会背叛自己,但他的确做了无法解释的事情,他不希望在猜疑和隔阂还未扩大的时候保持沉默使得状况变得更糟,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叶新铎见何愿坐在老闆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所以自己不得不站起来把办公室里的灯打开了,因为室内突然亮了起来所以何愿这才抬起头来,他一双黑色的眼睛有些迷茫,盯着自己的助理看了几分钟,突然非常缓慢地说:“新铎,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叶新铎一瞬间感觉无处遁形,他恐慌和犹豫了极短的一瞬间,但是他们的距离有些太近了,使得哪怕是这么短的一点点犹豫,也让何愿被攥紧的胃部感觉到了一阵可怕的痉挛。 “没有。”叶新铎回答,他隐约能够感觉到何愿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自己早上做的事情被他发觉了,但他并不知道何愿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拼命回忆了一下自己全部的所作所为,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什么过于明显的把柄,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来。 但何愿的表情让他无法安慰自己对方什么都没有察觉,他比一个卧底在敌方阵营的007还要恐慌一万倍,因为他心底也埋藏着一个无法被谅解的秘密,他无法想像那个秘密有一天被公之于众的样子,更不能想像何愿知道那个秘密之后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 于是他只能在何愿审视的目光中说要有事情需要处理,然后从那间办公室里落荒而逃。
第39页 —— 那天陆邱桥洗完澡出来何意已经走了,洗脸池前的镜子上贴着一张她写的便签,说自己要去排练让陆邱桥好好休息。 陆邱桥一边擦头髮一边想着何意好像说过昨天的演出结束之后就可以放假来着,但是她既然说要去排练,陆邱桥也就没有再向她确认,毕竟昨天的事情过后他现在并没有陪着何意的心情,甚至他现在已经心思烦乱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何意。 头髮擦干之后陆邱桥就躺在床上想要好好睡一觉,他工作比较忙碌常常连着熬夜,所以能睡觉的时间一般都会睡得很死,但是这一天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昨天晚上在吸菸室里温风至贴在自己眼前的脸,他仍然是那副轻易就能蛊惑人心的样子,不管是沉默还是悲伤,说话的时候望着自己的时候,他能在那双金属般质感的棕色瞳孔中看到自己愤怒却卑微的,微微变形的脸。 就这么辗转反侧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迷迷煳煳地睡着了,但是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梦,他站在美院山前的那条很长的石阶上,看着怀抱行李的温风至坐在路边,他略长的棕色头髮飞扬在路边的灯光里,夜风吹拂他的衣角他整个人单薄的像一个风筝。他向那个影子奔跑而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很远,他看到自己的指尖伸到眼前似乎能够抓住那个人的衣角,但却又始终差一点点距离,他满心焦急却又使不上力气,想要唿喊却又发不出声音,只剩下酸胀的心脏在鼓动着,眼眶发热似乎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泪来。然后他看着温风至回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那双浅色的瞳仁里满是悲哀,在那个瞬间陆邱桥才明白他梦到的并不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他们第一次遇到的那天,而是他反覆臆想反覆执念,至今都无法释怀的,温风至不告而别的场景。 于是他知道自己走不过去了,他们之间就像是横亘了一面透明、高耸、坚实的墙壁,让他没办法绕过去也没办法击碎它,他能够看到温风至苍白的脸就在眼前,他也并不愉悦,脸上的表情似乎在乞求着什么,然后他看到那双嘴唇在无声地翕合,他说他要走了。 陆邱桥在黑暗中勐然坐了起来,他感觉房间里闷热得不可思议,脸颊上满是冰凉的泪水,早上下过的小雨现在好像再一次下了起来,窗外传来了淅淅沥沥非常微弱的声音。 然后他坐在床上沉默了几分钟,爬起来从书柜上把自己的手机拿起来,然后从通讯录里找到了薛青河,发去了一个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的消息。 薛青河正在画室里翻阅学生们的期中作品,手机突然响起的声音在没有任何声音的画室里显得非常突兀,他的眼神从眼镜的上缘向旁边的凳子上看去,手机已经被许多层叠的画纸完全覆盖了,薛青河探身过去翻找了两分钟,才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然而就在他拿起来的瞬间,又有一条新的短消息沖了进来。 发信人是温风至:“薛教授,您有16届陆邱桥的联繫方式吗?” 薛青河感到非常意外,但是当他手指下滑看到在这条消息之前十几秒的另一条时,他才勐地睁大了眼睛。 那一条的发信人是陆邱桥,内容竟然如出一辙:“薛教授,您有温风至学长的联繫方式吗?” 薛青河莫名其妙地望着那两条时间相差还不到半分钟的消息,他直觉这其间有什么事情,毕竟昨天他已经从先后遇到两个人之后觉察到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但是那些都没有他们先后发来询问对方联繫方式的信息让他笃定这一点,可是他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交集呢? 薛青河在空无一人的画室里想了几分钟,才想起来某一年自己的助教因为休产假所以那个位置空缺了几个月,然后他看温风至每天泡在画室没有事情做便让他去顶替了助教的位置,那一年自己带的好像恰巧就是16届的学生,如果这么想来,温风至和陆邱桥彼此认识好像才算是得到了一个比较勉强的解释。 虽然很想问为什么,但薛青河还是忍住了,他将两个学生的手机号码复制之后,发给了对方。 入夜的莫干山非常静谧,温风至坐在廖长晞那间小宅的屋檐下望着不远处的一棵巨大的槐花树和深蓝色夜空中漂浮着灰色的层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给薛青河发去那样明知道会被怀疑的消息,但他就是觉得烦乱和茫然,像是苦行在沙漠里的人即便饥渴而死一定要寻找一个答案一样。 廖长晞的提议的确让他动摇,但他同时也感觉恐惧,回亚特兰大就这么过完孤独的一生听起来没有任何波澜,然而一旦自己决定留下,将要面对的可能是长达数年甚至十数年的锥心之苦。 但他因为恐惧已经离开过一次了,那一次的决定让他直至今日还在后悔,他真的很难做出第二个离开的决定。 而且即便是并不知道当年发生过的任何一件事的廖长晞都能看得出他并不想走,那他一直以来欺骗自己,说要一刻也不耽搁地离开这个城市,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笑话。 等待薛青河回復的时间像是一万年那么长,他不知道当年自己和陆邱桥的事情薛青河知道多少,甚至他这个时候去回想当年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却已经模煳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他与陆邱桥真正意义上一起度过的日子好像还不足三个月,那段时间他只记得自己在做他们班级的助教,那个工作室薛青河介绍给他的。 薛青河会不会询问什么?温风至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些害怕,虽然他知道那个教授并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但温风至明白他很关心自己,再加上自己昨天那样反常地举动,会多问一句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要怎么回答却成了一个难题,说实话是不可能的,撒谎又没有什么像样的藉口。就在他思绪烦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放在膝头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薛青河的回信到了。 温风至将手机解锁,他所有的恐惧在看到薛青河发回来只有十一位数字的时候消弭了,于是心底又涌起一股对薛青河没有追问的感激。 虽然号码是拿到了,但是要怎么跟陆邱桥联繫又成了难题,发简讯要署名很是别扭,打电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温风至纠结了几分钟,还是决定不管如何先打一个电话过去,哪怕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说上两句话,也至少能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选择。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屋檐下站了起来,拨通电话之后在小宅前面的空地上踱了两步,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边居然正在通话中,根本就没有给他一个哪怕一秒钟缓冲的余地。 温风至把手垂了下来,他望着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所以再一次熄灭的手机屏幕,然而心里的不甘让他没有办法放弃,于是等了约有一分钟,又一次拨了过去。 陆邱桥的手机仍然正在通话中。 温风至无言地站在那棵高大的槐花树下,梭梭的夜风席捲来无数的枯叶,他时刻很久再一次觉得自己和陆邱桥之间有一些很奇妙的、悲哀的巧合,就在他七年来第一次鼓起勇气想要寻找那条能够回头的路的时候,却只看到了一支高耸入云的黑色峭壁。
第40页 漫画大神如此忙碌也是应该的,他这么安慰自己,然后又后退几步在屋檐下的糙席边坐下,握着手机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然后敲了几个字上去,他又犹豫了半分钟,才将那句话发送了出去。 然而几乎是同一秒钟,甚至先于他自己这一条内容发送成功的提示,他看到了手机上闪烁着一个新的短消息提示,他打开的那个对话页面还没来得及关闭,那个像是回答却又不可能是回答的信息弹了出来,落在了他的那一条下面—— “我要走了。” “你在哪儿?” 温风至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僵硬的不可思议,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还没来得及存储的号码下面先后发送和接受的两条非常简短的消息,他难以理解现在的情况,难道说陆邱桥回復消息的手速如此之快?而自己没头没脑也没有自报家门的那句话,他只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谁吗? 夜风仍然带着凉意,然而他的心头却莫名灼热,手指在键盘上反覆滑动着,不停颤抖却不知道改如何回应那个问题。 然而陆邱桥却并没有给他更多考虑的时间,他看到自己的屏幕再一次暗下去的时候,那个人打了电话进来,震动的手机像是一枚即将爆炸的□□一样发烫,穿透夜色的铃声像是一秒秒后退的倒数计时。 温风至等了两秒钟,他原本还想等更长的时间,但他害怕陆邱桥会就此挂断,还是按下了接听键,然后将手机虚贴在了耳侧。 那个人的声音穿越了半个城市而来,电流使得那声线听上去与平日有些不同,温风至浑身战慄,非常沙哑地吐出一个几不可闻的音节。 “你在给谁打电话?”陆邱桥问他,他的语气并不非常和善,疑惑中带着质问。 温风至愕然了瞬间,随即明白了刚才他们应该是同时给对方打了电话,所以才会彼此都没有接通,他霎时感到好笑,但却又笑不出来。 “没有谁。”他含煳其辞地回答,尽可能让自己的情绪听上去像是他平时那样从容。 于是陆邱桥又沉默了半分钟,两个人倾听着彼此在一片寂静中微弱的唿吸声,不必面对面的氛围似乎让一切爱恨都稀释了许多,温风至觉得自己简直平静的不可思议。 “……你说要走,是去哪儿?”然后陆邱桥又问了一个问题,他的声音低了很多像是突然沉入了水底,温风至能在那个犹豫的问句里面听到他前所未有的卑微。 “回美国。”他如实回答,已经几乎要滑落舌尖的某句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他心里的声音在期待着陆邱桥挽留自己,但同时他也理智地明白那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千万不要说一路顺风或者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给我,他无心里这么想着。生气也好发怒也好说什么过分的话都可以,给我一个继续苟且在这里的藉口。 “你现在在哪儿?”然而陆邱桥的反应却在他的意料之外,温风至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说:“我在莫干山这边。” “莫干山?”陆邱桥感觉非常不解,时间已经几乎要到午夜,温风至为什么还在山上? “一个朋友的房子说可以借我暂住几日,”温风至却并不知道陆邱桥也知道廖长晞的存在,含煳地回答,“我看环境比较幽静,就过来了。” 陆邱桥没有说话,就在温风至以为电话断掉的时候他才用非常阴沉的声音说:“廖长晞。” 他这句话并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温风至还在他为什么会知道的意外中没有反映过来,陆邱桥就接着说:“给我个地址,我去找你。” 温风至有些惊惶,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太晚了,明天吧。” “你现在就把你的地址发给我,否则我再也不会理你了。”陆邱桥用半分威胁半分赌气的语气说着,他怒气沖沖的时候像是七年前一样透着一种让人发笑的幼稚,但此时此刻的温风至却笑不出来,他害怕与陆邱桥见面,但更害怕他的后半句话是说真的,毕竟他现在真的很难捉摸当年那个一眼就看得出心里在想什么的孩子,他们彼此之间经歷了长达七年的断层,但从先前的几次接触中,温风至也明白他无论从性格还是内心,都发生了颠覆般的改变。 于是他将自己的具体地址告诉了陆邱桥,对方没有回应,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 温风至在灯光昏暗的槐树下站了几分钟,然后转身往屋子里走,他不知为何心擂如鼓,像是期待却又无限恐惧,他快步走进卫生间里摘了眼镜洗了洗脸,然后站在那面镜子前望着自己看了无数次然而今夜看起来却不知为何觉得非常不堪入目的面孔,没有来得及擦去的水珠从皮肤上凝聚然后滴落在t恤的领口,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狼狈过,就算是生活最不如意的时候他也自认端稳了矜持和尊严,但是在这个晚上他却从心里涌上了无数的自卑和懦弱,他透过镜子模煳地看着自己不再年轻的脸还有那双晦暗的眼睛,突然后悔告诉陆邱桥自己的地址。 摘下来的眼镜还放在洗手台旁边,他摸索着拿过来带上,清晰的视线中他发现自己憔悴地超出自己想像,这个认知让他更加慌张了一些,然后用手抓了抓被沾湿所以乱糟糟的头髮,又跑回卧室打开还没有整理的行李箱拖了一件干净的t恤出来,因为他并不知道陆邱桥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如果立即动身开车过来要多长时间,所以他只能尽可能迅速地换了衣服又重新把踢在角落的鞋子穿上,最后走到房子前面一只树藤鞦韆上坐好。 他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山里入夜的气温每一分钟都在降低,但是他又怕自己回去拿衣服的时候陆邱桥会刚好出现,所以只能抱着手臂强忍着,等到最后他甚至都开始怀疑陆邱桥到底有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他回想了一下他们刚才的那通电话,那个人的确只是要了地址,却没有说他一定会来。 也许是气温的原因使得他的周身甚至胸腔里都有些发冷,就在他准备放弃转身回去的时候,他听到了不远处的小路上传来了汽车车轮碾过落叶的声音,挨了冻又睏倦的温风至赫然被惊醒了,他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镜向声音来处看去,恰巧看到一辆黑色的宝马穿过树林停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明晃晃的车灯闪烁了两下,然后熄灭了。 温风至望着那辆车驾驶座的位置,但是太黑了他看不到那个人的脸,而那个深夜驱车前来的人好像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对峙了一分钟,他才听到了车门锁弹起的声音,然后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车子里走下来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 陆邱桥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头髮被风吹乱,温风至看着他在车边站了几秒钟,那几秒钟像是一年一样漫长。 然后他向自己走了过来,明明并不是阔别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但这样的相见让温风至感觉恍惚,他望着那个人逐渐走近逐渐清晰的面孔,突然意识到哪怕过去这么多年陆邱桥也不过26岁,他看上去与自己是如此不同。
第41页 陆邱桥走的并不很快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几米而已,然而当他们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却发现彼此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温风至很少用这个角度去望着当年的那个少年,虽然自己比他个子矮一些但是很少仰视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回来之后他总是要这么望着他,望着他那低垂在自己脸上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 于是温风至下意识想要站起来,但是他坐了太久又一直被冷风吹着,所以勐然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小腿一阵钻心的酸麻,便顺势向前倒去,陆邱桥看他快要摔倒便下意识抬手扶了一下,然而隔着t恤的棉布也能感觉到温风至的身体像是被埋在大雪里一样冰凉。 “你在这等了多久?”他微微蹙眉,低声问了一句。 温风至勉强站稳却不回答他,转动手腕想要让陆邱桥放开自己,他的两条腿仍然酸麻难当,所以咬着牙说不出任何话来。 “太冷了进去说吧。”陆邱桥看他低着头便嘆了一口气,拉着他往屋子里走,温风至拖着脚步跟着他,没有再挣扎。 廖长晞的这间房子虽然颇有些年岁,但里面的装修还是非常精美的,许多软装都是他自己的手笔,一见之下就看得出独特,陆邱桥把温风至半扶半抱着放在沙发上,这才直起腰来看了看房间里的样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然而再开口的似乎很却有些生硬:“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温风至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这时候感觉腿麻消退了许多,但陆邱桥的这个问题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借住在廖长晞这边是想着有个安静的地方能画些作品,然而他赌气跟陆邱桥说的是自己就要走了,于是只能折中回答说这里环境比酒店要好一些,所以只是暂住几天。 “我以前不知道你跟廖长晞这么熟识。”陆邱桥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周,好像在确认什么一样,“我从来没听你提过认识他。” “我也是这次回来才第一次见到他,”温风至看着他在几个房间里进进出出,诚然回答,“念书的时候确实是没有见过的。” 陆邱桥原本还在弯着腰看餐桌上摆着的盘子,听到温风至的话突然转过脸来,脸上带着疑惑:“第一次见就直接让你借住他的房子?” 温风至沉默地望着他,他感觉到了陆邱桥话里有话,但是那种情绪又很难捉摸,他的语气像是嫉妒却又有些凉薄,他的表情看上去不悦却又带着讥诮,于是温风至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 “我昨天晚上看到了,”陆邱桥直起腰来重新走向他,他用前所未有冰冷的语气说,“你上了他的车。” “我喝醉了。”温风至说,然而他说完就觉得怪异,明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为什么他要平白接受陆邱桥这样无礼的质问? “我记得你以前不会喝酒。”陆邱桥又走近了两步,他的阴影笼罩下来,然而温风至直视着他,并不退缩。 “这么长的时间,人是会变的。”他这句话说出口,就看到陆邱桥的表情又是一沉。他知道温风至说的没有错,他们参与对方人生的时间都太过短暂,所有的了解和认知都并没有建立在什么长时间的相处上,他今天不敢说自己了解温风至,那么时间倒退七年,当年的他也是一样的。 “人是会变的……”陆邱桥苦涩地咀嚼了一下这句话,他脸上露出了自嘲的苦笑:“但是你看到《极光森林》的时候是不是很得意,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七年过去我却没有变,我依然还在执着那三个月发生的事情。” 温风至避开了他的目光,他觉得脚踝上的酸痛转移到了胸口,他想要说一句无关轻重的话,然而张开口的瞬间却不知为何无法冷静,像是在赌气一样说:“你真的在执着吗,你如果真的执着为什么会有何意?” 陆邱桥突然笑出了声,然而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温风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膝盖碰到了陆邱桥的小腿,他们离得太近了,陆邱桥的双手撑在他肩旁的沙发上,他能闻到陆邱桥身上传来了烟糙和某种洗髮露交杂的味道:“你一个字都没有留下消失七年,现在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跟谁在一起?我就该抱着你温风至的影子一辈子走不出来才是你想要的对吗?”他最后紧紧盯着温风至已经闭上双眼的面孔,咬着牙说,“那你就未免自信太过了吧。” “我没那么想过。”温风至缓慢地回答,他的双眼仍然闭着,眼睛下方的皮肤却不知为何激起一片潮红,他的右手抓着自己左手的手腕,像是捏紧了某种笃定地想法一样,“我从走的那天起,就明白我没有再干涉你人生的资格了。” 陆邱桥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突然蹲了下去,双手也从沙发上靠背上滑到了下面,他如今仍然没办法听温风至说这样示弱的话,哪怕他即便是在说最最软弱的句子也倨傲地像是在发号施令,但他就是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听他这么说,虽然自己也抱着復仇的心态对他说你永远也别想再左右我,但是这个事实从那个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反而像是一个最终宣判一般,让他像是一个站在绞刑架上的死囚一样满心绝望地像是听到了铡刀落下来的声音。 他盯着那个人在单薄布料下面的膝盖,用非常无力的声音说:“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走呢,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必须一走了之,但我更不明白的是你走之前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哪怕只是一句再见真的会要你的命吗温风至?你不知道最初的那几年我是怎么过的,我每天每夜都在恐惧,我怕你是不是出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怕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尽苦难,我怕你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候突然死去,后来我想算了吧,我就当你死了,我过我的日子我就当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然后就在我准备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的时候,你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回来了,温风至你有哪怕一刻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有哪怕一秒钟觉得你就这么出现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吞咽了许多强烈的情绪,最后再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沙哑了,“……但是你没有,你走的时候不曾想过我,回来仍然是。” 温风至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解释,他走得果决回来却万般恐惧,他侥倖自己或许并不会与陆邱桥正面相遇,但是事实却给了他无数个当头一棒,那么或许事到如今他即刻离开才是最好的,可是为什么他们还是走到了这样面对面指责彼此的地步。 “你就当我没有回来过吧。”他望着陆邱桥在自己面前低垂的发顶一字字艰难地说,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我本来就不应该回来的。” “七年前你让我就当没有遇见过你,七年后你又让我当你从来没回来过,”陆邱桥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在这个晚上反而笑的很多,“你不愿意解释我们也都不想叙旧,那你今晚到底想说什么?我大半夜开三十公里的车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吗,还是你只是想让我看看廖长晞给你住的地方?”
第42页 他的语气里有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嫉妒,温风至能感觉到他炙热的唿吸在蒸腾着自己冰凉的皮肤,他联繫陆邱桥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他还在廖长晞伸出的橄榄枝前摇摆不定,然而如今看来似乎得到了一个确切的回答。 “我只是希望这一次走之前能见你一面,”他说了一句听上去像是假话的真话,但这句话说的无比艰难,“我……不想重蹈覆辙。” 陆邱桥勐地抬起头来,他越过温风至的膝盖望着那张眼帘低垂的脸,那张从来苍白的脸红的不可思议,平常冷漠的眼睛也是湿润的,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温风至,也没有见过他这样柔和而又充溢了许多似乎要说却又无从说起情绪的眼神,让他心里许多的愤恨都像是深陷在泥潭里一样无法从那样的眼神中抽□□。 然后他握住了温风至近在咫尺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他原本以为温风至的双手必定像是他刚才的身体一样冰冷如铁,然而一握之下才发现短短十几分钟他的双手居然摸上去滚烫,像是握住了一截烙铁般。 陆邱桥这才终于意识到了温风至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奇怪,他探着身子想要去摸他的脸,然而温风至却不知道他这个动作真正的意思反而躲了一下,他这个下意识的反应让陆邱桥感觉从胃里升腾起一阵莫名的怒火,右手用力攥着温风至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左手抱着他的脖子让他的脸可以靠过来,然后用自己的额头去触碰他的,坚硬而冰凉的镜框磕在了陆邱桥的鼻樑上,而他不为所动,用自己的前额紧紧地贴在温风至刘海下的皮肤上,果然那里热得非常,像是藏了一只火炉一般。 “你发烧了。”陆邱桥低声说着,他们离得很近他能感觉到温风至滚烫的唿吸在他的唇齿间吞吐,也能看到他迷茫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无法聚焦地望着自己。 温风至这个时候只觉得头晕也不明白陆邱桥到底在说什么,他宿醉加一整天奔波,心力交瘁还在外面冻了半个晚上,所以发起烧来的形势也严峻,陆邱桥知道现在当务之急是送他下山就医,但是却不知为何有些享受这样两个人额头相抵的姿势,毕竟冷硬的温风至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很少有这样任人摆布的示弱时候,他心里躁动,忍不住向下滑动亲吻那双微微张开的嘴唇。 在触碰的瞬间他像是被一大桶冰水兜顶浇了下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温风至的双唇干燥而温热,因为难过而微微伸出来的舌尖柔软如同某种贝类,那触感和味道好像与当年没有什么不同,陆邱桥原本以为有许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但在那瞬间他突然绝望地明白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多年后得偿所愿的狂喜让他头皮发麻,他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仍然像是十八岁一样冲动、幼稚、意乱情迷,他仍然被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牵绊着所有的思维和决定。 七年漫长的时间过去,他唯一深爱的,仍然是当年丢下他的这个人。 ——tbc 周末出差qwq 第11章 第十一章 生病 11 温风至因为突如其来的高烧而浑浑噩噩并不知道陆邱桥做了什么,他只觉察到陆邱桥突然放开自己然后站起来走远了,而自己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想要伸出手去拉那个人的衣角也使不上力气。 原来被突然丢弃是这样的感觉,温风至迷迷煳煳地想着,酸痛的眼皮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但他又不敢闭上眼睛,只能看着眼前被吊灯投下的模煳光影。 不知过了几分钟还是很久,温风至感觉自己突然被一条毯子包了起来,他本来身上发热就很难受,这么一裹更是觉得快要窒息,然而想要挣扎也没有力气,半只胳膊还没伸出来,又被那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温风至基本上没有任何记忆,他只恍惚记得自己仰躺在飞驰的汽车后座上,无数从眼前掠过的路灯灯光连结成金色的光带,照的他从眼角不断地留下泪水来。 但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一个非常陌生的环境里,被摘掉眼镜的他只能看到雪白的墙壁上贴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纸,天花板上有一个很简洁的方形大灯,然后是悬挂在眼前的点滴瓶,和一直盖到脖子下面的灰色羽绒被。 他觉得自己浑身汗津津的,皮肤热的要命。 温风至抬起双手想要把被子掀开,然而右手却一阵激痛,他向下看去才发现手背上纵横用胶布固定着一枚针头,源源不断的透明药水正在缓慢地流淌进自己的血管里。 然而当他视线越过自己的手背再向下看去的时候,却看到一个趴在床边熟睡的身影,他额头枕着自己的右手左手放在耳侧,虚握的五指离温风至僵硬的右手非常近,清晨的朝阳透过没有拉紧的窗帘洒落在他的肩头,他仅仅只是在短髮的侧面露出一个耳廓,温风至就知道他是谁。 这场景让他无法抑制地想起过去的日子,让他想起那个趴在画室里睡着的学弟,睡醒的时候胳膊上沾了许多碳粉连鼻尖都是黑色的,还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好笑,傻乎乎地追问自己到底在笑什么。 但是留给温风至感怀的时间并不很长,几乎是在他醒来的下一分钟陆邱桥也醒了过来,好像是因为他抬手的动作惊醒了他,陆邱桥抬起脸来眨了眨眼睛,然后与梗着脖子向下看的温风至对上了目光。 可能是因为睡姿的原因他的额头上压了一个椭圆的痕迹,温风至在这样的境况下竟然一时想笑,但牵动肌肉的时候却又觉得整张脸都沉重地不可思议,他沉默地望着陆邱桥,对方也没有说话,静谧的空气里只有药水缓慢滴落的声音。 “我的眼镜呢?”最后温风至首先打破了沉默,他发觉自己的声音非常沙哑,像是整条声带都粘合在了一起一样。 陆邱桥站起来把放在一旁桌子上的眼镜递给他,温风至接过来戴上,再一抬眼发现眼前多了一个鹅黄色的瓷杯,被一只肤色略深的手抓着递到了眼前。 “喝点水。”陆邱桥站在他旁边,看着他艰难地爬起来靠在床头,将杯子递给他之后又张开另一只手的手掌给他递药片。 温风至很不喜欢吃药片,他好像天生食道窄小吞这种东西总是很痛苦,但是他现在跟陆邱桥这样的氛围也没有什么迴避的余地,只能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从陆邱桥的手心里一颗颗拿药片就着水往下咽。 虽然药不多他也吃了好几分钟,陆邱桥就耐心地等着,温风至吃完药觉得整个口腔都又苦又涩,但是脸上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绷着脸不说话,而陆邱桥见他把最后一颗药也吞下去之后就转身走了,温风至有些莫名地看着他的背影在门外消失,原本应当放松的心情却愈发沉了下去。 他只能再一次打量了一下这间看上去又像书房又像卧室的房间,这间房间的装修非常简单,四面墙都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在一人高的地方贴了许多画稿,窗下的桌子上也堆叠了很多纸,电脑的两个显示器都关着,键盘旁边放着一只磨损非常严重的数位板,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自己睡着的这张单人床,还有床边的一个占据了半面墙的书架,温风至转头看了看书架上的东西,好几层都是各种玩偶手办,只有最上面放了一些书,但是因为角度的关系看不清书嵴上的字。
第43页 就在他拗着脖子想要看看那些书都是什么的时候门再一次打开了,陆邱桥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一次温风至才注意到他仍然穿着昨天的衣服,反而是自己换了一身有些宽大的长款居家服,肩线都拖到了手臂上。 陆邱桥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手里却好像在剥着什么东西,温风至看着他走近自己,然后伸出右手来递给他一颗心形的粉色糖果。 温风至愣住了,他觉得自己还没能退烧的脑子好像没办法好好分析这样的情况,吃了药再吃糖明明是一件再平常普通不过的事情,但为什么他应当伸出手去接的这个动作却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但如今的陆邱桥却没有那么多耐心,他看温风至不伸手便直接又往前探了几公分像是要直接塞进他嘴里,温风至咬紧牙关不开口,陆邱桥的眼神一暗,直接将软糖尖的那一端戳进了他的嘴唇碰到了他的牙齿,僵持了半分钟温风至就感觉到渐渐软化的糖水渗进了齿fèng,那种微微发腻的甜味非常有效地缓和了药片令人作呕的味道,于是他终于放弃,慢慢张开嘴让陆邱桥把一整块糖果都推了进来。 陆邱桥的表情这才温和了许多,他把手里的糖纸揉起来扔进书桌下的垃圾桶里,然后又走出去了。 温风至抿着嘴感受那枚樱桃软糖在舌尖缓慢融化,这种触觉的确能够有效地让人放松,于是他也放任自己的身体向下滑了几寸,整个人陷在了柔软的床垫里。 但是他就这样等了好久,一直到窗外的天都已经大亮温风至因为太无聊都快要再一次睡着的时候,他才从虚掩的门外闻到了一丝非常香的味道,这个味道让他清醒了许多,随即带着隔热手套端了一只碗的陆邱桥便走进来了,他一边搅动碗里的东西一边在温风至旁边半蹲下,温风至这才明白了他这么长时间去做了什么。 那青灰色的碗里盛了满满的瘦肉粥,雪白黏糯的饭粒中间裹着深色的皮蛋碎和粉色的肉糜,其间还有一些点缀的葱花和炸豆腐皮,正散发出非常诱人的热气,温风至觉得自己刚刚品味完巧克力的嘴巴里又分泌出许多期待的唾液来,他直直地盯着那只碗,感觉自己的胃突然狂欢地蠕动起来。 从前他就知道陆邱桥是个手很巧的孩子,不光画画的好,做其他的事情也很有灵气,最能体现他能力的就是煮东西这一项,一般在外面吃过一次觉得不错的东西陆邱桥都能八九不离十地复制出来,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他曾经发现温风至很喜欢一家小店的奥利奥蛋糕盒子,后来就用一整个周末自己做了一只出来,周一趁着温风至帮薛青河整理画稿的时候放在了画室的窗台上。 温风至好像直到今天都记得那个味道,甜的令人发昏,但是每一口细细回味,甜味过去之后却还是有直冲鼻腔的苦涩。 陆邱桥将那碗粥在温风至床头的桌子上放好,又低声说:“冷一点再吃。”温风至原本已经坐起来准备伸手,但是听他这么说便又点了点头。陆邱桥把手套摘掉拖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沉默了半分钟像是解释一样说:“本来应该带你去医院,但是我怕被人认出来,所以叫了社区的医生过来。” 温风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如今的立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这是我自己住的公寓,”陆邱桥又解释了一句,情绪听上去有些不明所以,“日程不紧的时候我会在这里画稿。” 在温风至的猜测里这个房子十有八九是陆邱桥用作工作的地方,但是看他这么一说恐怕是还有另外的工作室,不过这么看来漫画大神住的地方也的确简陋了一些,而且看起来他也并没有与何意住在一起,温风至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居然涌上了一股令自己厌恶的窃喜。 “给你添麻烦了。”温风至哑着声音说,他也没想过要在陆邱桥面前露出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只是生病这种事情没有避免的余地,不然自己昨天的全部所作所为看起来都像是在故意给对方找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陆邱桥低着头,又将那碗粥搅动了两下,指尖摸着碗沿感觉了一下温度,说,“能吃了。” 于是温风至也乐得不再进行这样尴尬的对话,转了半身想要自己去拿那只碗,陆邱桥原本并不准备帮他,但是看他一只手插着针头根本没办法动弹,只能单手去探着身子吃粥太过可怜,便伸出手挡了他一下,然后帮他把粥碗拿了起来。 温风至一双棕色的眼睛望着他,陆邱桥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腕颤抖,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去餵对方,然而他就算已经刻意不去看那个人的眼睛,也不得不盯着那个突然在白瓷勺子上无比显眼的鲜红的舌尖。 这么多年他就算看再多的影像去发泄也没有温风至只是伸出半厘米舌头对他的动摇强烈,何意已经算是女性中的佼佼者,但他也从来没有对何意有过这样的感觉,何意也并不是没有暗示过他,但他总是没有办法迈出最初的那一步。陆邱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硬的像是一块石头,他心里的冲动和愤怒交杂着让他想要把这只碗扔在地上然后把温风至从这个屋子里赶出去,但他又没有办法这么做,如今病中虚弱的温风至给了他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他淡漠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柔软,他挺直如钢板的嵴樑塌陷在自己的被子里,额头微微湿润脸颊因为发热蒸成粉色,平日清冷干练的声音软粘而拖沓,他发现自己在享受这样的氛围,他可以摆布他可以左右他,递过去勺子他就要张口,他摸他的额头也不会被避开。 一碗粥很快就餵完了,陆邱桥用没有拿碗的那只手抹了抹温风至湿漉漉的嘴唇,对方镜片后面的眼睛果然惊恐地勐然收缩,然而陆邱桥脸上却毫无动摇,他收拾了餐具离开卧室,一连走出好远才站在厨房里默默地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吃饱之后的温风至又觉得困了,他原本想问陆邱桥要自己的手机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毕竟享受这样氛围的并不只是陆邱桥一个人,于是他又将眼镜摘了下来然后躺在了枕头上,那阔别多年隐隐约约的气味包裹着他,让他昏昏欲睡。 于是这一睡又不知道睡了多久,他似乎听到有人用钥匙打开了公寓的大门,然后一个并没有压低的女声传了过来:“哇,什么味道好香啊。” 温风至睁开朦胧的眼睛向外面看去,因为卧室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所以关了灯之后房间里几乎是完全黑暗的,而外面却因为日光的原因非常亮,它能够透过没有关紧的门fèng模模煳煳地看到一个高个子女人的身影。 然后陆邱桥好像低声回答了一句什么,那个女人更加惊讶地说:“天哪,是你自己煮的吗?你居然还会做这种东西?” 温风至这个时候差不多完全醒来了,但是突然被吵醒的他还是觉得头很晕神志算不上非常清醒,只能听着外面两个人一高一低的对话,心里有些茫然又害怕地想恐怕是何意来了,毕竟他听到那个女人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用钥匙把门打开的。 然而随即那个女声便说:“我看你昨天今天都没有去工作室,就只能把修改稿先给你带过来,我放你书桌上可以吗?”
第44页 听到这句话温风至心里悚然一惊,然后便听到陆邱桥终于拔高阻止那女人的声音,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温风至看到那个影子快步走了过来,伸出手将门推开了。 毫无保留倾泻而入的光线使得躺在床上的温风至无处遁形,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那非常短暂的瞬间闭上了眼睛。 手里抓着厚厚一摞分镜稿的裴艾夕也吓坏了,她根本没想到陆邱桥的公寓里居然会有其他人,毕竟她与陆邱桥合作这么多年他永远都只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画稿,饿了就叫外卖,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自己去煮东西吃。 裴艾夕愕然看着那个躺在床上人,那人露在外面的只有半张苍白的脸和许多披散的栗色头髮,层叠的被褥间还能看到一小截玲珑的脚腕,似乎十有八九是个女人。 从厨房里匆匆追上来却没来得及阻止他的陆邱桥站在她旁边,他的脸上有些焦急和尴尬,两只沾满了面粉的手举在胸前,用七分无奈三分愠怒的表情看着自己的责编,然后伸出一只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裴艾夕不要说话关上门出来。 裴艾夕只能好奇地看了看那个“女人”又看了看陆邱桥,然后悄无声息地重新将那扇门关上了。但她心里的惊愕和震动却没有减弱半分,陆邱桥和何意的关系整个悦意所有的人都知道,而陆邱桥这么多年虽然没有跟何意多么夸张地秀过恩爱也没有出现过什么裂痕,所有人都几乎默认陆邱桥和何意总有一天会结婚,但裴艾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有一天在陆邱桥的公寓里看到一个不是何意的女人。 “放在沙发上吧,”然而陆邱桥的声音却并不慌乱,他转身重新走进厨房,又站在料理台前捏那一颗颗小巧浑圆的馄饨,头也不抬地说,“我等一下就看。” 但是裴艾夕心里的惊涛骇浪却并没有静止,她走过来审视了一下陆邱桥不动声色地侧脸,用半分犹豫半分震惊的语气说:“那……那是谁?” “是我早年在美院的学长,”陆邱桥诚然回答,“一个人来杭州出差又生了病,所以在我这里休养两天。 裴艾夕听到他说学长,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她性格慡朗也并不会想那么多,注意力马上就从刚才那个睡在陆邱桥床上的陌生人转到了他们面前排排放好的鲜肉馄饨上。 “这都是你做的?”她这一次明白了卧室里有人在休息,便压低了兴奋的声音。 “嗯。”陆邱桥点了点头,把最后一个包好的馄饨放下,洗了洗手从碗柜下面拿出一只小汤锅来,“你要不要尝一点再走?” 裴艾夕求之不得,开开心心地说好,然后就走出去坐在餐桌旁等着了,不过她从担任陆邱桥的责编到今天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陆邱桥居然会做饭,他长了一副家务盲的脸,但是没想到做起料理来手居然这么巧,她撑着下巴看他娴熟地切着葱末和海带丁,又抓了一小把虾米扔进汤锅里,不由得想何意真的是运气太好了。 馄饨很快就煮好了,陆邱桥先给裴艾夕盛了一碗,浓白的汤汁里面是晶莹粉嫩的馄饨,里面还点缀了许多葱末和海带,陆邱桥用香油给她碗里点了两滴,然后就推过来让她吃吃看。 裴艾夕一闻那个味道就觉得食指大动,也不管是不是太烫就捞了一个去咬,她好像从成年离开家之后就没吃过手工包的馄饨,但陆邱桥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外皮轻薄细软几乎入口即化,肉馅又满又鲜咸淡也恰到好处,一口吃下去汁水四溢,再混合葱香和虾米的咸鲜,让人非常满足。 裴艾夕嘴里塞了滚烫的馄饨不好说话,只能用空着的左手给陆邱桥竖大拇指,陆邱桥看到她的反应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到汤锅旁边又盛了一碗,然后端着碗就朝卧室里走去了。 卧室里仍旧没有开灯,空气温热而微潮,陆邱桥先把碗在床头放下,然后伸手按亮了壁灯,壁灯的灯光馨黄,照的熟睡那人的脸也柔和了许多。 “醒了就睁开眼睛。”陆邱桥轻声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很轻易地看穿了温风至在装睡,就好像直到今天他才发现温风至的伪装从来都很拙劣,只是自己以前甘心被骗,才会往往都被牵着鼻子走。 温风至尴尬地僵硬了半分钟,还是慢慢把眼睛睁开了,他其实从裴艾夕进来之后就一直醒着,只是后来他们压低了声音交谈,所以没有听清具体说了什么,只是知道那个女人并没有走,所以他就只能装睡。 “我煮了馄饨。”陆邱桥伸手把他拉着坐起来,刚才他熟睡的时候社区的医生已经来把针头拔掉了,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帮温风至端碗,而是指了指让他自己吃。 “我不饿。”温风至从早上吃了瘦肉粥到现在也不过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汗落的差不多了温度也下去了很多,感觉上烧是基本上退了,但是胃里的东西基本上没有怎么消耗,所以并不想再吃东西。 “少吃一点,”陆邱桥却不放弃,又说,“不吃饭没有办法吃药。” 温风至没话说了,他虽然爱吃但也不是多长了一个胃,陆邱桥硬要填鸭的做法让他不太开心,但是当他端起碗吃第一颗馄饨的时候就发现这并不是外面卖的那种又干瘪又味重的小馄饨,而是自己当年吃过好几次的,陆邱桥说是他妈妈教给他的那一种。 热汤的蒸汽凝结在他的镜片上,让他的视线一时间有些模煳。 而陆邱桥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等到他把一碗馄饨都吃的差不多了,才走到书桌旁边给他拿了药丸和温水过来,温风至吃了饭又因为吞药喝了一整杯水,撑得话都不想多说,这一次也忘记了表情管理,苦着脸让陆邱桥把杯子拿走,陆邱桥拿了杯子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颗早晨吃过的樱桃软糖,放在了他手边的被子上。 温风至这一次学乖了,自己剥了糖纸把软糖放进嘴里,这种糖如果不是为了稀释药片的苦味平时吃起来就太甜了,但是这个时候却感觉刚刚好。陆邱桥看着他把那颗糖垫在舌头上缓慢地抿着,脸上露出餍足的模样,便又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等了几分钟,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水银温度计来。 刚才医生走之前说等他醒来要测一□□温,他一直记得,所以没等温风至把糖吃完,就站起来把体温计递了过去,温风至原本以为他要测口腔温度,便张了张嘴巴示意他嘴里还有糖,然而陆邱桥却摇了摇头,让他把胳膊抬起来。 温风至诧异地看着他,然而陆邱桥却并不像是要等他自己动作的样子,直接伸出手来去拉他的衣领,温风至心里想要躲避却又没有办法,毕竟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陆邱桥做这些事情都是事出有因的,况且昨天晚上自己烧的神志不清,可能更过分的都已经做过了吧。 想及此,他刚刚退烧的脸上又觉得有些热气爬了上来,明明早就不是不经世事的少年,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晚上开始就纯情的不可思议,就连陆邱桥靠过来没有表情的脸都让他觉得羞赧,这明明不是当初肆无忌惮逗弄对方的自己应该有的反应。
第45页 然而更可怕的是当年随便说两句就会脸红着急的学弟现在却冷定地多,他一只手拉开温风至的衣领另一只手把体温计往他微微张开的腋窝里戳,温风至这件居家服下面完全是真空的,其实从陆邱桥的角度几乎一览无余,但温风至盯着他的脸,却发现他一脸严整,根本没有任何动摇。 这个认知让温风至的心里有一个阴暗的地方刺痛了一下,他也挪开目光不去看陆邱桥,然而对方的这个动作做得很快,确认体温计放好之后就松开了手,嘱咐了一句“夹好别动”,然后面不改色地将碗筷和糖纸收拾在一起,步履稳健地再次走出去了。 同样吃完馄饨的裴艾夕坐在餐桌旁看着他,透过陆邱桥身后的门fèng她能看到一个靠坐在床头的清瘦男人,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好像有些眼熟的样子。 “我吃完了,”裴艾夕虽然隐约觉得陆邱桥进去的时间太长,但是想想两个男人共处一室也没什么好猜疑的,便站了起来说,“文件放在沙发上你记着看,我还要回公司一趟,就不监督你了。” 陆邱桥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裴艾夕背着包换了鞋离开,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却还是微微嘆了一口气出来。他并不是害怕裴艾夕发现温风至在自己家里,但是被发现之后他就不得不面对许多解释,在他的概念里裴艾夕是一定会站在何家兄妹那一边的,但他至今所做的事情,恐怕很难被那一对兄妹谅解。 陆邱桥把裴艾夕用过的碗放进洗碗池里,然后自己靠在微波炉上静立了几分钟,他能透过冰箱光滑的表壳看到自己的脸,他知道昨天晚上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背叛了何意,他分明并不想与温风至重蹈覆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有办法在那个人面前保持冷静维持理智,他原本想把那个人随便送到哪个医院的急诊去,甚至在开车的途中他都在想干脆去联繫廖长晞让他去照顾温风至,但是当他回头看到蜷缩在自己车子后座的温风至脸上猝然滑落泪珠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打去那个电话,他真的没有办法放弃这个人,更没有办法将他拱手让人,哪怕他对自己一再抛弃一再欺瞒,但那个懦弱又愚蠢的自己却永远都抱着笨拙的期待,不肯离开那个早就物是人非的原点。 他正一脑子思绪理不清楚的时候,突然模煳地听到卧室里传来一阵响动,便勐然惊醒过来,快步穿过客厅打开卧室的门,正看到赤着脚的温风至已经从床上下来,正要往外走。 “你要干嘛?”陆邱桥蹙眉看着他没穿鞋的脚面,昨天的衣服是自己在医生要扎针之前找了一件长款的棉t恤给他随便套上了,虽然自己个子比他高一些也只堪堪遮到膝盖,下面露着细白的小腿和脚踝,虽然现在温度并不很低,但他刚刚退烧,这样光着腿难免不会再着凉。 “……卫生间。”温风至的表情难得有些不自然,他也知道自己的穿着有些□□,但是有没有办法,他这半天来吃得全都是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原本想等着陆邱桥进来的时候再说要去厕所,但是左等右等外面都没有动静,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勉强下床,却没想到直接跟陆邱桥当面遇上,看他眼神向下又向上,说不尴尬绝对是假的。 陆邱桥听他这么说,身体稍微侧了侧让开路,指了指客厅另一端的走廊:“过去左手第一个门。” 温风至便快步向那边去了,陆邱桥的公寓说大并不很大但也不算很小,他大致感觉了一下似乎是两室一厅的小户型,一个人或者小夫妻住都是很好的房子,装修虽然简单但是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卫生间是干湿分离的设计,打扫的也很整洁,温风至着急忙慌地解决了个人问题,洗手的时候又留心了一下化妆镜前面的架子,口杯牙刷和毛巾都只有一套,玻璃架子的最底层摆了男式洗面奶和剃鬚刀,看上去陆邱桥真的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他洗了手随便抽了一张面巾纸擦干,又光着脚走了出去,但是他想了想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躺着了,虽然现在自己还是没有什么精神,但再这么干躺下去他实在受不了,便想着出去问一下陆邱桥自己的手机放在哪儿了,就算最近没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能看看新闻也是好的。 然而一走出去就看到陆邱桥一手抓着体温计站在客厅里,脸上的表情有些愠怒:“不是让你夹好了别动吗?” 温风至茫然地看着他。 “过来重测。”陆邱桥生硬地命令他,温风至好像还从来没有被陆邱桥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但是奇异的是他并不觉得这句话粗鲁,就好像他应当被陆邱桥这样唿来喝去一样。 于是温风至什么都没说就走过去在单人沙发上做好,原本想自己把体温计接过来然而陆邱桥表情非常不善地躲了一下,另一只手轻车熟路地探过来拉他的衣领,温风至这一次没有避开,而是完全任他摆布一样放松双手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他摆出这样的姿态让陆邱桥又没来由地紧张,他的眼神不自然地闪动了一下,然后迅速把体温计放好,直起腰之前还按了按温风至的胳膊让他夹紧了不要再动。 温风至本来想问他自己手机的下落,但当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又站起来走到卧室里,又过了几分钟才出来,手里拿着一条灰色的薄毯,仔仔细细地盖在了温风至露在外面的膝盖上,温风至夹着胳膊不敢动,但心里要没有触动是假的。 陆邱桥帮他盖好腿之后又去玄关的鞋柜里拿了一双拖鞋给他放在脚边,温风至刚才赤着脚走了两圈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底都是灰尘,所以看着那双天蓝色的棉布拖鞋蜷缩了一下脚趾不敢穿,陆邱桥心思何其细腻一下便看出了他的尴尬,便去卫生间里拿了一块毛巾又沾湿了出来,他脸上表情无比自然,顺势蹲下去就要给温风至擦脚,温风至这下终于觉得不妥,往沙发上勐然一缩,想要把双腿都收回来。 但是温风至的动作却比他要快,伸出一只右手来捏住了他的脚踝,那只手滚烫又粗糙,像是一瞬家发力捏住了自己的心脏,温风至甚至能感觉到他因为画画而磨出来的指尖粗粝,像是无数细小的锋芒一样戳刺着自己的皮肤。 不知陆邱桥是什么心情,温风至明明已经不再挣扎他却仍然用了十二分的力气,让温风至觉得自己的踝骨都要被他攥碎,然而从腿上传来的痛还是其次,更多的却是一阵难言的心酸,如果说当年的陆邱桥做这些事情他可以理所应当地接受,但如今两人的关系已经走到了这种地步,陆邱桥越是无微不至,他就越觉得难过。 “我……”陆邱桥帮他擦干净一只脚又换另外一边的时候听到自己头顶温风至突然开口,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语气非常犹豫,只说了一个字就再度沉默了。 于是陆邱桥等了两分钟,但是温风至却并没有往下说,便只能自己追问:“什么?” “我的手机在哪儿?”温风至问道,虽然陆邱桥直觉这并不是他刚才开口想说的话,但还是硬邦邦地回答:“昨天我没有拿,应该还在莫干山那里。” “哦。”温风至很轻地应了一声。这时候陆邱桥已经帮他擦完脚底,去卫生间把毛巾放好,再出来的时候看他把双腿蜷缩在沙发上用毯子盖好,靠着自己的膝盖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第46页 “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陆邱桥站在旁边,盯着他看了一分钟,才问道。 温风至摇了摇头。 于是陆邱桥也不说话了,他想着刚才煮了馄饨的厨房还没有收拾,便又去厨房自己把剩下的馄饨迅速吃完洗了碗,然后才回到客厅看温风至的体温量的怎么样了。温风至仍然保持着他刚才的那个姿势,一双栗色的眼睛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陆邱桥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抬起胳膊把体温计拿出来,温风至软绵绵地抬了一下,却完全没有自己要拿的意思,于是两人僵持了几秒钟,还是陆邱桥又往他的领口里伸了一次手。 一直被夹在腋窝下面的体温计温热又微微潮湿,陆邱桥捏着看了一眼,虽然还没有完全退烧但是已经在安全的范围内了,于是他又将体温计收回卧室的床头柜里,然后自己换了一套外出的衣服。 温风至看到他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换了衣服终于提起了一点精神,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意外,然而陆邱桥从电视柜上拿了钱包和车钥匙放进裤兜里,才转过头来有些无奈地说:“我去给你拿手机。” 温风至愣了几秒钟,本来想说不用麻烦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看着陆邱桥又从电视柜下面拿了遥控器放在自己面前的茶几上,说如果无聊可以随便看看电视。 然后他就换鞋出门了,没有多说一句话。 …… 陆邱桥一路开车往莫干山驶去,他尽可能把车开的很快好能早一点回去,如果说昨天温风至病的兇险但也并不算一件坏事,毕竟没有这一病他还要在廖长晞的房子里住着,况且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说清楚,如果温风至就这么回美国去,那他们可能真的再也不会见面了。 毕竟他直到现在仍然记得温风至在自己面前说“不愿重蹈覆辙”的那句话,虽然温风至在自己面前说了无数的谎话,但不知为何唯独那一句,他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如果当年的离开曾经在温风至心里有过一丝愧疚一丝悔恨的话,那自己这么多年的独自折磨看起来就好像并不那么可笑,如果正式那份愧疚那份悔恨让他如今再度回来的话,他是不是还能在心底稍微期冀一些看似遥不可及的东西? 这样的念头让他心脏狂跳,不由得又将油门狠狠踩了几脚,如果说昨天上山来他飙车是因为焦急,那么今天就完全是因为从胸腔中即将喷薄而出的,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究竟从何而来的雀跃。 然而当他将车子在昨天的位置上停好的时候,却看到不远处另外一棵树下停了另一辆有些眼熟的车子,陆邱桥在下车的瞬间才想起来那辆车属于谁,这原本是一眼看过去就应该想到的角色,但或许是十几个小时与温风至在公寓独处的经歷让他的思维完全迟滞导致,他甚至在看到那个人的瞬间才后知后觉自己贸然开车到这里来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因为他看到昨天温风至等他的那个鞦韆旁站着的并不是别人,而是穿着青灰色长袍的廖长晞。 他似乎在打一个没有人接听的电话,许多枯叶在他的脚边旋转,然后他听到了陆邱桥关闭车门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望了过来。 ——tbc 第12章 第十二章赴约 12 陆邱桥与他的目光对上,心里说不慌是假的,但随即又油然而生一种炫耀之心,连下巴都抬得高了几寸,直直望着廖长晞向他走了过去。 而廖长晞在看到他之后也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放了下来,他微微侧过半身来,使得陆邱桥看到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只白色的手机,似乎正是昨天晚上温风至放在沙发上的那台。 “陆先生,”廖长晞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讶,但他何其聪明,基本上已经猜到了几分,“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帮温学长拿他的……”陆邱桥的目光在廖长晞紧攥着的那只手上转了一周,原本要说的话也临时更改了,而他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这么说是不是合适的,“行李。” 廖长晞两条平直的眉毛挑了一下,先前的猜疑基本上已经落实了大半,但对于仅仅二十四小时过去那两个声称只是点头之交的校友就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的事实,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于是并没有把陆邱桥往屋子里让,而是多问了显而易见的一句:“风至在你那里?” 陆邱桥的脸色因为他的称唿而沉了沉,虽然廖长晞说起来也算他的学长,但他没有办法轻易放下对这个男人心中的敌意,于是只能干巴巴地回答道:“是的。” 原本陆邱桥以为廖长晞会再追问一些缘由,但后者的表情却出乎意料地平和,他伸出手来指了指身后的屋子,说:“他的东西几乎都没拿出来,箱子在卧室里。” 陆邱桥沖他微微颔首,然后便快步走进了屋子里。前一晚他来的时候没有进卧室去看,这一次走进去才知道那间卧室非常大,落地窗边是铺满整个地板的黄色榻榻米,落地窗外的平台上摆了矮几和蒲团,越过栏杆还能看到屋子后面高耸的槐花树,看来温风至说的不无道理,这里的确环境要比酒店要好上太多了,但陆邱桥的心思却不在欣赏廖长晞是屋子上,他把整个打开摊在地板上的行李箱合起来,扣紧了就提起来往外面走,而廖长晞靠在门边的石柱上审视着他,眼睛里有一些似说非说的情绪。 陆邱桥拖着箱子经过他的时候停了下来,他比身材已经很高大的廖长晞还要高一些,但毕竟对这位学长还有三分敬重,便礼貌地伸出右手说:“请把温学长的手机也给我吧,我带给他。” 廖长晞顿了一下,不知道是突然意识到温风至的手机还在自己手里还是他没有想到陆邱桥会直接问他要,他伸出手的动作有些尴尬,但还是将温风至的手机放在了陆邱桥向上张开的手心里。 然后陆邱桥又点头道谢,把那只手机放进自己卫衣的侧兜里,拖着箱子向自己车走去。 然而当他把那只行李箱塞进后备箱里自己钻进驾驶座准备发动车子的时候,却看到原本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的廖长晞向自己的方向走了几步,他打了一个简短的手势向陆邱桥是以自己有话要说,陆邱桥虽然下意识并不想听,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降下了车窗。 “顺便帮我问一下风至,”廖长晞站在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方,脸上微笑的表情深不可测,但声音却非常清晰,“我上次说的那件事,他考虑的如何。” 他的语气说的有些刻意,然而内容却故意模煳,果然让陆邱桥的表情又是一暗,这种将自己排除在外的隐秘感令他非常不快,但成年人的矜持让他没有办法表现出来,况且他与廖长晞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形成,自己一但被激怒一但露出任何有所动摇的情绪,都会在那一刻败下阵来。 于是他也微微笑了,答允廖长晞自己一定会把话带到,然后便将车窗升起,目不斜视地挂了倒挡离开。在车头调转之前他都一直盯着廖长晞的面孔,而后者也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他们都明白对方是自己的对手,但也都明白自己在这场斗争中并没有什么胜算。
第47页 来时的雀跃已经被完全燃烧殆尽,回去的路上陆邱桥的心里又完全充溢了难言的愤懑,与廖长晞的意外见面无疑只是让他确认了那个学长对于温风至也的确抱有垂涎,于是说酒会那一夜他带温风至回自己的别墅也并不是意外,更令他不快的是廖长晞的情绪如此外露,作为温风至本人不可能感觉不到,但他还是住进了廖长晞的房子里,甚至还在考虑一件廖长晞说的事情。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 陆邱桥的眉头紧紧蹙着,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把那个需要温风至长时间考虑的问题想的没有爱欲,廖长晞想要什么太显而易见了,况且他本来就给人那种温柔似水却又极具侵略性的气质,这种男人换做是谁都很难拒绝,更何况多年前就很崇拜他的温风至。 想到这里陆邱桥才意识到自己完全不知道温风至这七年来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他那样的人好像不可能在自己之后这么多年没有继任,况且国外民风开放又不像国内需要遮遮掩掩,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又好像没有伴侣…… 陆邱桥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了几分钟,但他再怎么想也没有勇气真的去问温风至这些年是不是在国外遇到了能够交付真心的其他人,毕竟眼下的问题是廖长晞,还有就是——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了许多,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何意。 在《极光森林》决定十六卷完结的那段时间,何意曾经像是开玩笑一样说她想要与冷雨在同一天订婚,自己那个时候已经完全决意要过“正常”的人生,所以便答应了她。而在陆邱桥原本的时间线中那一天就是今年的圣诞节,而今天已经是九月二十七日,如果何意仍然记得那个约定,不,应当说在何意心心念念的那个约定中,他们在三个月后便要订婚,而这件事,何愿十有八九也是知道的。 只是《极光森林》如今的时间线已经被完全推翻,冷雨远走的剧情使得男女主角的订婚变得遥遥无期,但温风至的回来让陆邱桥看到了一个自己无法避免的事实,那就是他并不爱何意,如果温风至真的死在国外他或许还能与何意就此度过一生,然而温风至还活着,他就算今年不回来也会有突然回来的那一天,好在如今他并没有与何意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约定,如果今天的自己已经与何意订婚甚至结婚,那他的动摇就不仅仅是背叛这么简单的事情。 午后的阳光热烈,却让陆邱桥一阵胆寒。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何愿在那个清晨悄声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他不能对不起何意,但是如今看来对她而言隐瞒才是最大的伤害,可是这一切到底要怎么向他们兄妹两人和盘托出又是一件难题,就算他和温风至回不到过去,就算明天温风至就要上飞机回美国,他也不能再拖着那个女孩在自己身边,这是一件无论从什么出发点来看,都太过于违背良心的事情。 来时开了快车回去的路上却因为思绪烦乱所以磨蹭了一段时间,而当他打开公寓门走进去的时候却看到趴在沙发上的温风至有些慌乱地想要把手里的东西藏在毯子下面,他勐然爬起来想要把毯子盖在手上,却没注意到自己这样的动作使得大腿上的t恤捲起来许多,没被遮挡的皮肤一下子蔓延到了腿根,完全暴露在了陆邱桥的目光下。 陆邱桥还站在玄关里没有换鞋,看到他这么大的动作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毛来,随即他就看到温风至手里拿着没有完全藏好的东西正式中午裴艾夕拿来的分镜稿,大约是之前自己给过去两话半的内容,厚厚的一摞颇有些分量。 “对、对不起……”温风至尴尬地变换姿势在沙发上坐好,因为自己没有经过同意就看了画稿的事情没有办法掩藏所以只能道歉,“我只是随手翻了翻。” 陆邱桥没有说话,他倒并不因为温风至擅自看自己未发表的画稿生气,而是他本来就对温风至会看《极光森林》这件事心里怀有难言的情绪,就好像那个故事是自己一个无法伪装的弱点一样,温风至有任何看过那部作品的事实,就是将他这个致命的弱点放在了那个人可以随意践踏的脚底一般。 而温风至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这件事陆邱桥真的生气,正在斟酌语句的时候却发现他身后还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于是便把自己偷看画稿的事情先放在了一边,非常惊愕地问道:“你怎么把我的箱子也拿来了?” 陆邱桥抿着嘴不说话,换了鞋拖着箱子走进来,他实际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所做的这件事,于是只能先把口袋里揣着的温风至的手机扔在他的膝盖上,然后硬邦邦地说:“你要打三天点滴,这段时间就住在我这好了。” 温风至脸上的惊诧却并没有消退,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有十二个廖长晞的未接来电,他还在想着怎么避开陆邱桥给廖长晞回电话,却突然意识到站在客厅另一端的陆邱桥并没有走远,他仍然望着自己。 于是温风至也抬起头来看他,陆邱桥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眼睛里的情绪也像是有话要说,但他最终却并没有开口,而是自顾自地走到卧室里去换衣服了。 温风至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便抓紧时间走到离卧室最远的厨房里给廖长晞拨了一个电话,那一边的廖长晞似乎还在户外,听筒里有一些模煳的风声。 廖长晞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不接电话,温风至便撒了个小谎说自己出门忘记拿手机,廖长晞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说没出什么事就好,温风至不由得心里一阵内疚,他知道自己应该就离开莫干山的事情找个理由与廖长晞说明白,但是仅仅住了一夜就悄无声息离开实在是一件太过于不礼貌的事情,所以让他有些踌躇。 而廖长晞却好像并没有想那么多,语气很轻松地问他明晚有没有什么安排,说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餐馆,想要回报上次温风至带他去茶楼大快朵颐的人情,温风至想了想有些事情的确是当面说比较妥当,于是便很慡快地答应了。 他挂断电话之后想要悄悄走回客厅里去,但是一回头便看到重新换了居家服的陆邱桥站在推拉门的外面望着自己,他黑色的眼睛像是他们在酒宴那晚面对面的时候一样,已经完全冰冷下去了。 温风至看他的表情心尖微微一颤,却仍然强自露出云淡风轻的神色将手机攥紧,用非常自然的语气说:“我跟廖长晞知会了一声。” 但是陆邱桥的表情没有任何缓和,他仍然站在原地完全挡着从厨房返回室内的那扇门,使得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躲避他的温风至无路可逃,他心里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温风至称唿了廖长晞的全名而到任何缓和,当然他也没办法想像如果温风至也想廖长晞称唿他风至一样用不带姓的方式称唿对方的话自己会不会爆炸,但是至少现在他还能维持着仅存的丁点冷静,把那个廖长晞让他帮忙询问的问题抛出来。 “我今天过去的时候碰到他了,”陆邱桥非常缓慢地说,他每一个字都咬的很紧,“他让我问问你,他的那个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温风至的脸色勐地变了,他一是这才意识到其实廖长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东西都被陆邱桥带走,而自己刚才撒的谎非但没有任何意义还弄巧成拙,二是他没有想到了廖长晞会让陆邱桥来问这个问题,他明明不是心急的人,为什么又会多这一句嘴?
第48页 但是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陆邱桥在提及廖长晞的时候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陆邱桥为什么不喜欢廖长晞实际上不难理解,毕竟他酒宴那天看到自己最后是被廖长晞带走的,但是廖长晞刻意让陆邱桥带话的做法却不太像他会做的事情,这听起来完全是一句挑衅而已。 而陆邱桥见他并不回答自己,心里更是郁愤难平,他一方面非常好奇廖长晞的提议究竟是什么,另一方面又恐惧陆邱桥会对他做出什么样的回应,这样复杂的情绪将他夹在中间,让他非常不快。 温风至此时此刻只想从这个紧张又尴尬的气氛中避开,但是他知道陆邱桥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于是只能微微嘆了一口气说:“廖长晞邀请我留下与他一同做布料设计,我还没有想好。” 陆邱桥紧绷的表情松动了许多,他愣愣地看着温风至,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毕竟温风至的这个回答虽然简短但是信息量巨大,如果廖长晞真心邀请温风至参与他的事业,那他这个提议中私人的感情一定占据了许多比重,但是如果温风至同意了这个提议,也就代表着他很长的时间内都不会离开杭州,如果说要让陆邱桥选择一个结果的话,那他宁愿温风至去跟廖长晞研究那个莫名其妙的丝绸艺术。 毕竟有敌人的争斗,和完全失去争斗的资格,他倒更惧怕后者。 但前提是温风至没有除此之外隐瞒什么,毕竟他被这个人半真半假的话牵着鼻子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他和廖长晞还有什么另外约定的话,可能自己又只是在一厢情愿地臆想而已。 “那你明天……”陆邱桥又突然想到了温风至刚才给廖长晞打的那个电话,好不容易缓和的情绪又沉了一些。 “你自作主张把我的东西都搬了出来,我当然要面对面给人家一个解释,”温风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副非常无奈又苦恼的样子,“廖长晞好心给我安排住处,我搬进去也就十几个小时连一夜都没过又让别人把我的东西拿走,换做是你会怎么想,这真的太没礼貌了。” 温风至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又好像回到了当年,他们这次重逢之后温风至的态度常常软弱,但这件事显然是陆邱桥做得不对,所以他的态度强硬了一些,又变成了那个时候站在画室里教训学弟学妹的冷面助教。而陆邱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他心里明白自己这样做的确欠妥,可那个时候看到廖长晞站在自己面前的确很难冷静。他沉默了半分钟,然后什么都没说便转头走了,温风至见他这样也明白这件事算是暂时过去,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又在厨房静立了几分钟才走回室内,看到沙发上散落的画稿已经被陆邱桥完全收起来了,这一次裴艾夕拿来的分镜稿好像是十六卷再往后一些的两话,剧情跟十六卷有一些断层,温风至翻了几页并没有看得很懂,如果不是男主角的名字没有变化他几乎以为陆邱桥在筹备新的作品,在这两话剧情中女主角并没有出现,反而是研究生毕业之后的男主在另一个城市遇到了一个同样钟意樱桃软糖的短髮女孩,但她并不是冷雨。 虽然温风至知道自己没有评论或者质疑陆邱桥作品的资格,但是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一个细微的角落感到有些不舒服,但是这种情绪又很微妙,就好像自己又一次得知了何意的存在一样。 再后来的一夜陆邱桥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工作,只有傍晚走出来煮了蛋羹端给蜷缩在沙发上早就睡着的温风至,等到看着温风至吃了饭又吃了药之后便说自己要去工作室一趟出了门,然后一整夜都没有回来,温风至其实整个白天都在睡觉所以没有什么困意,便百无聊赖地去翻他那些书柜上的书籍,大部分都是学术或者是创作需要的工具书,另外一些就是其他一些作者的漫画单行本,温风至大致翻看了一下基本都是出版社送给他的,从里到外都非常崭新,一看就知道陆邱桥其实一点都不感兴趣。 除了书柜里的书之外更让温风至感兴趣的其实是他贴满了一面墙壁的手稿,许多都是採风时候拍来的照片翻画,另外一些是他随手画的男女主角的穿搭,温风至在微博上看到许多人至今都在为陆邱桥其实是个男画家而表示惊愕的评论,毕竟《极光森林》不仅画风细腻,作品中角色们无论是校服还是日常的穿着都非常时尚精緻,甚至还有人在网络上写过关于《极光森林》穿搭还原的长帖,收藏数至今都有一万多了。 可能这也是《极光森林》会大热的一个原因,那就是作者对于这个作品是真的耗费了极大的心血,就从温风至这个时候目之所及的手稿能看得出,陆邱桥是真的热爱这个故事。 但这个念头却又让他觉得内心颇感沉重,便转开目光不再去看,走回客厅去看电影消磨时间了。 陆邱桥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来,但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跟着他的还有一个矮个子的年轻女孩,她穿着淡粉色的制服提了一个医疗箱,在陆邱桥的背后探头探脑地往温风至这边看。 温风至其实也才醒来还在床上躺着,他本来睡眠就很差,其实到后半夜才迷迷煳煳在沙发上睡着,睡了几个小时天蒙蒙亮的时候又醒来了一次,才觉得沙发又冷又硬,勉强打起精神来走回卧室里。 小护士黑色的长髮在后脑勺梳了一个马尾,换了拖鞋饶有兴趣地望着没什么精神靠在床头的温风至,温风至意识到她的目光也向她望了一眼,然后小护士的脸便有些微微红了,提着箱子走进来用很轻快但是并不自信的声音说:“你看起来好多啦。” 温风至一听便明白昨天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也是这个护士给自己打了点滴,心里有些感激便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他一笑小护士更加手足无措,用了好半天才把自己的医疗箱打开,然后从内层抽出来一个压舌棒来。 年轻女孩的性格开朗,虽然面对温风至这样气质卓然又病弱温和的美男有些羞赧,但是该说的话一句都不少,她一边坐在床边示意温风至张开嘴巴,一边随口说:“看来不用去医院也可以了,昨天你烧得有些厉害,把你弟弟吓坏了呢。” 温风至的嘴张到一半听她这么说,有些错愕地往陆邱桥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者也有些尴尬,沉默的摸了摸鼻子,没有对小护士的这个称谓有任何反驳,而温风至看着他一副想要转身就走却又放心不下的样子,久违地又觉得这个学弟非常可爱,他早年喜欢陆邱桥也是因为他虽然个子大看上去长得也并不温柔,但性格很软处事也优柔寡断患得患失,虽然这些说起来并不是优点,但是这些特质某种程度上来讲作为谈恋爱的对象就非常不错,简单来讲就是当年的陆邱桥周到又听话,会营造一个让你与他一起生活非常愉快的氛围,并且逐步上瘾,变得非他不可。 而他昨天对于自己的照顾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流露出了当年的许多特质,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话少又阴沉,温风至一度以为自己一夜之间回到了23岁。 突如其来的追忆让他有些走神,直到小护士将压舌棒从他嘴巴里抽出来又问他早上的药吃了没有的时候温风至才勐地醒转,摇了摇头说还没有,其实不是他不愿意吃,而是昨天的药都是陆邱桥亲自拿给他的,其实要吃什么要吃多少他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第49页 “等一下吃了早饭我会让他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往卧室里走了几步的陆邱桥说着,眼睛却并没有看温风至而是盯着正在给他手腕上扎止血带的小护士。温风至虽然并不是很怕打点滴时候的小针头,但是真要看着它往自己手背里戳还是感觉有些悚然,便下意识抬起头不去看自己的手,只是他一抬头便与陆邱桥也转过来的目光对上,两人一时对视,他的心勐然空了一秒。 “好啦。”小护士的动作非常麻利,给温风至扎好针之后便迅速用胶布固定好,然后站起来调整了一下药水滴落的速度,看了看手錶说,“差不多十点半我再来,记得按时吃药。” 温风至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陆邱桥把小护士送出门,但是他并没有再回来,而是又去厨房煮东西了。温风至心里有些郁卒,但是又没有办法说出口,如果说陆邱桥一整夜都待在工作室是因为有事情要做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温风至更觉得他其实是在下意识地躲避自己,虽然这个躲避的缘由并不清楚,可他的确这么做了,明明让自己住在他这里是他的没有跟自己商量就做出的决定,但他不知道处于什么心态反而整夜不归,就像是被自己鸠占鹊巢一样。 陆邱桥煮东西的速度很快,过了十几分钟就端了小米粥和两块切成三角形的纯素三明治进来,温风至闻到那个味道便想着自己这两天吃得都非常清淡,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但是毕竟从昨晚那碗蛋羹到现在也有十几个小时,他早就饿了。 因为他手上插着针所以早饭还是陆邱桥一口一口餵的,虽然温风至并没有说什么,但陆邱桥凭藉当年的了解也知道温风至并不满意这两天的伙食,只是他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大鱼大肉肯定是没办法吃,便等他把一碗粥都吞下去大半之后,像是安慰一样问他:“午饭想吃什么?” 温风至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因为他对自己的态度并不热忱,唯一需要交流的三餐也是他做什么自己照着吃,只是昨天身体确实不舒服,所以吃一点清淡的东西他没有意见,然而今天他感觉比昨天要好上太多了,因为生病暂时休息的馋虫也开始蠢蠢欲动,心里报菜谱一样飘过许多陆邱桥做给自己的各路美食。 但是陆邱桥问是这么问了,两个人的关系却不比从前亲密,温风至没有随便点菜的自信,只能想了想,然后有些犹豫地说:“东坡肉?” 陆邱桥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温风至看他这样的表情也知道突然要求这种难做的菜式有些不妥,却没想自己的病势才刚刚缓和就点这种菜能不能消化得了,于是又想了想,说:“那……水煮牛肉?” 陆邱桥把吃完的碗放下又拿了药给他,脸上的阴沉没有任何缓解看,温风至便知道这个也不行,他皱着眉头把药片全都吃完,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咬了咬牙说:“剁椒鱼头。” 正在剥糖纸的陆邱桥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无奈变成了无语,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温风至还是和当年一样,看起来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孤傲清冷的模样,内里却馋虫泛滥对于吃的东西反而在意很多,于是长嘆了一口气然后把糖塞给温风至自己收拾了空碗站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中午吃清蒸鱼。” 虽然这个安排和陆邱桥期望的相去甚远,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再多嘴恐怕连这个都吃不到,于是便没有再说话,往下缩了缩重新钻回了被子里。 然后两个人又毫不相干地度过了大半天的时间,药水快要滴完的时候小护士很及时地来了,帮温风至摘了针头又量了体温,很高兴地对温风至说体温已经完全正常了,明天再挂一天水就可以只吃药了,温风至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毕竟对于他而言宁愿手背挨针也不想一天三顿吃药片。 小护士走了之后温风至熘熘达达地到厨房去看陆邱桥蒸鱼,他戴了一副一次性手套正在很认真地给鱼背上切开的fèng隙塞姜片,手边的平底锅里缓慢地煎着几块豆腐,虽然听到了温风至的脚步声却并不抬头,只是嘴里说:“油烟重,别进来。” 那间厨房实际上是完全开放式的,所以就算不进去站在门边也没什么区别,但温风至还是听话地没有走过去,就站在餐厅跟厨房交界的地方望着他。温风至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嫉妒的资格,但是看着陆邱桥专注低垂的侧脸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去想何意站在他身边的样子,那个女孩自己虽然只见过两次,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那对情侣是极其相配的,再加上她还是悦意老总的胞妹,对于陆邱桥来说的确没有比她更好的选择。 也许何意也会这么望着他,站在自己的这个位置上,她活泼又善解人意一定会有很多有趣的话题跟陆邱桥讨论,陆邱桥也会煮东西给她吃,甚至烤一些低卡的翻糖饼干让她带去学校炫耀,或者他们就面对面坐在自己旁边这张餐桌上,食量小又怕胖的舞蹈演员肯定吃得健康又精緻,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开口就要红烧肉…… 温风至心里郁卒,没注意到陆邱桥已经把处理好的整条鱼放进了蒸锅里,同时又很利落地把煎好的豆腐块也盛了出来,又换上了小汤锅。 因为蒸鱼和煮汤都要等一段时间,所以陆邱桥手边没有了要做的事情便摘了手套转过身来,他跟温风至之间仍然是没有什么话题的样子,于是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靠在冰箱上开始玩手机。 温风至也自觉站在这里有些碍事,便转身回客厅去看电视了,陆邱桥看着他走开,心里虽然轻松了少许,但嘴里却忍不住想要嘆气。 午饭煮好之后陆邱桥才去叫他,温风至左等右等早就没有什么耐心,再加上厨房真的太香了让他心猿意马,所以马上就站起来在餐桌旁坐下,灰白花纹的大理石桌面上摆了四五个碟子和汤盆,中间是蒸好的一整条鲈鱼,还有一道素菜和凉切的蛋卷肉,外加上白白绿绿的海带汤,温风至虽然极度不喜欢吃素但是他对于陆邱桥的手艺还是一万分信任,便很期待地拿起了筷子。 帮他盛了米饭的陆邱桥走出来看他伸出筷子先夹蛋卷肉吃,一边把碗放在他面前一边心里想着果然如此,温风至埋头吃了两片肉,正要再去夹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面前伸过来另一双筷子,筷尖撷了一块雪白的鱼肉,沾了一些盘底的汤汁,给他轻轻放在了米饭上。 温风至抬头顺着筷子往陆邱桥脸上看去,他的表情却很冷定,又从鲈鱼的腹部夹了一块鱼肉下来,然后动作非常灵巧地用筷子将鱼肉翻开,然后把里面埋着的鱼刺剔出来,他剔得细緻却很利落,很快又弄好了一块,抬手给温风至夹了过来,摞在了先前那一块的旁边,嘴里说:“趁着热快吃。” 不知是鱼肉的热气还是什么东西使然,温风至埋头咀嚼着细嫩的鱼肉,却觉得眼眶被蒸腾得一阵酸胀。 陆邱桥一连给他剔了六七块鱼肉,在碗边摞起了一堵小墙,温风至再抬头的时候发现他又给自己盛了半碗汤放在手边,这才自己慢条斯理地开始吃剩下的鱼肉,而那条肥美的鲈鱼腹部空空,显然是最好的肉都在自己碗里了。
第50页 温风至真的有的时候宁愿他不要对自己这么好,他有些赌气地望着自己被扒得乱七八糟的碗,他宁愿陆邱桥对他冷眼相待不管不顾,这样他还能告诫自己没有再次奢求的资格,但是陆邱桥就像是最纯种的□□一样,戒了十几年回头又尝了一次,发现还是这一口最慡。 一顿饭到后面吃得食不知味,平时要吃很多的温风至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饱了,他喝了两口汤又象徵性地吃了几筷子素菜,抬头看陆邱桥却还在翻那条基本上已经吃的七七八八没有什么肉的鱼,虽然对于陆邱桥的家庭并不了解,但就他的生活习惯来看温风至估计他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少爷,顶多也就是个家教很好的小康之家,他处事低调又很节俭,而且就从做家务煮饭毫不含煳就明白他的童年一定没有任何溺爱,甚至很有可能过得还比较辛苦,就从他现在哪怕靠着《极光森林》的版权就可以高枕无忧却仍然住着这么小的公寓就能看出来,富而不奢,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想及此温风至的心里又涌上来一阵难言的情绪,他看着陆邱桥把边边角角的鱼肉吃完又埋头喝汤,便伸筷子把那条鱼的眼珠夹了出来,学着他的样子放在他的米饭上,陆邱桥觉察他的动作有些惊愕地抬起一双眼睛来,温风至被他一看脸上有些尴尬,便掩饰一样说:“你总是熬夜画画。” 然而陆邱桥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他看着温风至的表情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温风至被他看的万分后悔自己多事,只能又没什么自信地补了一句:“……鱼眼明目。” 陆邱桥的目光终于从他脸上挪开,他看着那颗小小的,米黄色的鱼眼睛,用一种做梦一样的语气说:“谢谢。” 温风至见他终于不看自己,也没有心思再去斟酌明明给自己做了这么多事还要感谢自己的话语有多么诡异,像是终于逃过大劫一样说自己吃饱了然后便勐地站了起来,走回客厅去重新在沙发上坐下。 坐定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心脏难以忍受的刺痛,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刚才陆邱桥抬起头时,那个惊讶却又卑微的眼神来。 午饭吃过之后温风至又被监视着吃了药,然后陆邱桥就说有事情要去悦意一趟,温风至也的确没有跟他独处的心思,便点了点头看着他出门了。因为傍晚还跟廖长晞有约,所以温风至下午稍微补了个眠便换了衣服准备自己打车去廖长晞订好的餐馆去,结果没想到五点半的时候陆邱桥又回来了,说是记得温风至晚上要赴约,所以特意回来送他。 温风至心里感激,便拿上手机和钱包去玄关换鞋,站在门口等他的陆邱桥看了一眼他的装束,又走回房间里给他拿了一件外套,温风至这次回国比较冲动并没有带换季的衣物,而杭州虽然夏季绵长但一旦降温就很迅勐,陆邱桥怕他病还没有完全好会再次着凉,便自作主张地拿了一件自己的短风衣。温风至见他递了一件衣服过来也知道他的意思,虽然这么加一件外套破坏他原本的搭配,但是心意至此温风至也没有想着拒绝,接过来将那件对于他而言稍微宽大的外套穿上了。 上车之后温风至接到了廖长晞来确认他已经出门的电话,温风至一边接一边观察着陆邱桥的表情,好在他也并没有流露出什么非常不快的情绪,像是并没有听到他电话那一边的声音一样。廖长晞有一次嘱咐了温风至那个餐馆在哪里之后,又补充说今天还带了一个朋友来希望温风至能见一面,温风至虽然有些意外但是想着这总比他们两个单独见面要好上一些,便满口答应了,而坐在驾驶座的陆邱桥也显然听到了廖长晞说的话,他嘴唇边的线条更柔和了许多。 温风至挂断电话之后将手缩迴风衣的袖口,陆邱桥的做法的确是对的,这个傍晚确实有些寒冷,但他的风衣厚实而宽大,足以抵挡那些四面而来的凛风。 ——tbc 第13章 第十三章 再遇 13 何愿下班之前都没有看到叶新铎,而自己完全不记得有安排什么事情给他做,于是又去问了秘书处的其他员工,也都说下午叶助理是一个小时前 出去的,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何愿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些不好的念头,又想起了上次让自己心生怀疑的简讯事件,但是叶新铎近几日的工作仍然做得很好,还帮自己解决了一些 棘手的麻烦,让他一方面怀疑叶新铎,另一方面却又无限鄙夷轻易怀疑他的自己。 六点多的时候叶新铎才终于回来了,外面好像下了一点小雨,他的肩膀和头髮有些湿漉漉的,抱着一套装在防尘袋里的正装走进来看到坐在办公 桌后面的何愿,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神色,而是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何愿那辆车的钥匙,给他放在了手边。 何愿虚握拳头的右手手背感觉到了他身上带来的凉意,他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去拿,而是抬起头来审视着叶新铎,而后者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 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我给您的车加了油,停在外面了。” 他这样一说何愿才想起来今晚与钟海雨的约定,于是慌忙拿着车钥匙站了起来。他和钟海雨的前几次见面还都是分别开车前往目的地,第一次钟 海雨带了自己的司机,何愿也带着叶新铎,但是从第二次开始何愿发现钟海雨是自己开车前来的,那么如果他还带着司机就显得过于倨傲,便临时让 叶新铎离开去接何意,也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何愿隐约意识到了自己或许和那个背景家世身价都万人之上的钟经理或许还会有除了商业伙伴之外的 发展方向。 只是他从来随遇而安,也没有什么去挑剔钟海雨的立场,便一半迁就一半积极地答应了钟海雨的第三次邀请,只是这一次钟海雨用一种并不强调 的语气让他去宣乐接她,何愿能看得出这或许会是他们之间迈出的第一步。 那他就更没有带着叶新铎的理由了,想必冰雪聪明的叶新铎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提前帮何愿安排好了车子。 何愿不禁感慨叶新铎果然办事牢靠,只是时间比较紧张他没有好好夸他的余裕,仅仅在换了衣服跑出来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没什么事情 便早些下班,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公司。 他自己的那辆车停在路边,看来除了加油还去洗了一趟,车身光洁如新,映照着他自己因为变形而非常滑稽的脸。 车子上路之后何愿便连忙给钟海雨打了电话,他没有说自己差点忘记约定的事情,只说因为周五晚上交通压力太大,所以车子没办法开得很快, 而钟海雨也了解这个城市常常拥堵,便很温柔地说只是家宴没有关系,让他不用紧张。 但是她这么一说何愿更加紧张,他隐约捕捉到了“家宴”这个词彙,在叶新铎给他的资料中钟海雨母亲的家族极其庞大,权力分支渗透进了这左 右三个省的许多经济命脉,而其中在这个城市几乎可以唿风唤雨的便是她的舅父,也就是宣乐的董事长蒋京倓。
第51页 何愿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感觉有些发冷,他调整了一下车子里的温度又掰下来遮光板透过那后面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的仪容是不是得体,叶新铎挑的 正装和领带他都放心,只是害怕平时就很不听话的头髮会让自己出糗。 不过好在今天早上他有时间洗澡,所以看上去一切都还不错,他又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然后稍微加快了一些车速。 他到达宣乐的时候钟海雨已经在大厦前面的阶梯旁等他,她打了一把透明的雨伞,反常地穿了半礼服式的深蓝色套裙,头髮全部束在脑后,一步 宽的裙摆下面□□着细长的小腿,黑色的红底鞋踩在雨水里,看到她这样的打扮何愿更紧张了,剎车没有踩好,整个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往前耸了一下 。 何愿看到钟海雨笑了,然后撑着伞小跑过来打开副驾驶的门,何愿脸上有些侷促,手忙脚乱地跑出来帮她收伞。 “对不起啊,实在是太堵了。”他解释着,坐回驾驶座上给钟海雨抽了两张面巾纸擦雨水。 “没关系。”钟海雨笑着摇了摇头,她今天化了比平常更精緻的妆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钻石一样的光芒,何愿呆呆地看着她,愣了半 分钟才想起来要赶快去赴宴。 好在钟海雨说要去的餐馆并不很远,也在新城区的一个很大的商圈里,是一家新式的高档日料,环境幽深又隐秘,是个很适合谈事情的场合。 何愿不由得又紧张了起来,而让他更紧张的是在到了停车场他把车子停下来之后钟海雨却并不急着下车,而是从她随身带着的那只手提包里拿出 了一个包装非常奢华的礼盒,然后递给了何愿。何愿哪里敢接,就那么浑身僵硬吃惊地看着她。 “不要怕,这个不是给你的,”钟海雨又笑了,她的普通话有一些粤语的口音,听上去怪异但反而让人喜欢,她把礼盒又往前递了几寸,“我今 天约你是想让你帮我个忙,虽然我知道这个请求唐突,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何愿下意识把那个有些冰凉的盒子抓在手里,完全搞不清楚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的资料里写着我今年32岁了你知道吧?”她诚然说着,眼睛里的神色稍微黯淡了一些,“但是我其实比这个年纪还要再大上一些,所以我家 里的长辈都想要我赶快成家,其中最着急的应该就是我的阿伯了,”她眼睛向上看去,好像在看着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他不仅希望我能够赶快结 婚,还希望我的婚姻能够带给他更多的利益。” 她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目光却非常复杂而哀沉:“但是我并不想这样,所以才拜託你在这样的场合稍微帮我打个掩护,”然后她 又指了指何愿手里的那个盒子,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这个是你买给我阿伯的礼物,算是第一次见面的敬意。” 何愿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他艰难地消化着钟海雨所说的每一个字,虽然她并没有详细地把自己要说什么解释清楚,但大致的情况何愿已经完全 知晓了,那就是他今晚要在蒋京倓的面前假装钟海雨的男朋友,这听上去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任务。 但是钟海雨却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准备时间,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然后说:“快走吧,我们已经迟到了。” 何愿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下车,跟在穿了细跟鞋和裹腿裙仍然大步流星的钟海雨后面往餐馆走去。 同一时间陆邱桥的车子也在路上堵了一会儿,天色越来越暗雨也下得越来越大,廖长晞订的地方虽然并不偏僻,但是也的确有些距离,等他们终 于到达那家餐馆所在的商场门外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因为只是送温风至所以陆邱桥并没有准备下车,他也不想再与廖长晞见面,便从后座拿了伞递给温风至,又把一个透明的盒子塞进他的上衣口袋 里,温风至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饭后把盒子里的药都吃了,一共五粒。”陆邱桥仔细地吩咐道,等着温风至点了点头之后,又强硬了一些补充道,“不要喝酒。” 温风至又点了点头,抓着雨伞开门准备下车,然而陆邱桥却又勐地隔着他外套的袖口抓了一下他的手腕,温风至有些不解地回头看他,他向自己 微微探身过来,脸上的表情非常认真而执着,用在雨声中仍然无比清晰的声音说:“结束后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温风至因为他的表情而微微震动,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拍了拍他冰凉的手背,认真地回答道:“好。” 而陆邱桥隔着夜色下凄迷的风雨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他的心里时隔许多年又再一次生出了那种诡异而又无法言喻的不详,七年前温风至离开的那 天他在上一个临时调换的晚课,临近下课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一整个晚上都感觉烦闷而无法集中精力的他顿时觉得非常不舒服,便战战兢兢地在 画室里给温风至发了一条简讯,然而对方却没有回答,于是他更加坐立难安,借着去卫生间的藉口又跑到走廊里给他打电话,然而一连许多个都没有 接通。 那是他第一次与温风至失去联繫,那一次就持续了七年。 他永远记得那个雨夜,与今日是如此的相似。 陆邱桥勐地开门下车,唯一的伞已经给了温风至他只能冒着雨往他离开的那个方向去追,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想过就算拦住了 温风至又要以什么理由阻止他去见廖长晞,但他就是没有办法停下脚步,就是没有办法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离开自己。 但这栋九层高占地三十万平方米的商圈偌大如同海洋一般,他不知道廖长晞订的究竟是哪家餐馆也不知道温风至到底去了几楼,于是只能无头 苍蝇一样在熙攘的人群中茫然地转了几周,最后不得不放弃了那个疯狂的念头。 温风至在一间非常热闹的铜火锅店里见到了穿得像个大学生一样的廖长晞,这不禁让他放松了许多,笑着跟他打招唿然后走了过去,走近一看才 看到了廖长晞旁边坐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不过说是女孩也是因为温风至看人比较仔细,毕竟她一头半露头皮的短髮再加上精緻却硬朗的五官,还有 穿过眉骨的一颗熠熠发光的黑宝石,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打扮叛逆的少年。 “这是我跟你提过的,温老师,温风至。”廖长晞向那个女孩介绍温风至,又指了指女孩对温风至说,“这是我说的那个朋友,她也对丝绸设计 有很大的兴趣,权臣,就是那个词的同字。” 温风至有些意外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笑眯眯的女孩,她看起来非常年轻,但是又有一种从事艺术行业独有的孤傲气质,再加上这个一听之下就令 人印象深刻的名字,至少权臣给温风至的第一印象是极好的。
第52页 “我昨天才去看了您的画展,”权臣虽然说得像是笼络关系的话,但语气却很真诚,“所以才硬是要廖老闆带我来的,他跟我说见过您一面就惊 为天人,我今天一看他真的没有夸张。” 温风至脸上微微羞赧,抬起手稍微摆了摆还没说话,就听到廖长晞笑了一声:“不是说不要叫我老闆吗?” “有什么关系?”看得出权臣跟廖长晞的关系很好,毕竟以廖长晞的气场和地位很难看到有人会用这样轻松的语气与他对话,“称唿都只是代号 而已,这不是你说的吗。” 温风至觉得他们的对话有趣,表情也放松了许多,又听到廖长晞对自己解释道:“她是我最初在英国做骨瓷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她在伦敦留 学又没什么钱,所以在我那里画图打工,因为做得很好后来我就帮她付了大部分的学费,后来她回国之后我们偶然遇到,便又决定一起做些事情。” 权臣也笑了起来,她与廖长晞亦师亦友,当年穷困潦倒的时候也是廖长晞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虽然廖长晞的性格有些乖张很多人都莫名惧怕他 ,但是权臣却并不这么想,在她眼里廖长晞只是一个过于才华横溢所以很多时候没有办法和别人交谈的角色,就像有人说过的“天才总是孤独”的一 样,只是廖长晞的孤傲是傲在先孤在后的,说白了就是他对社交没有那么多的需求。 但是反观温风至却让权臣看不明白,以廖长晞的描述他也是个孤高清冷的角色,的确从一张有些病态苍白的脸上就能看得出并不那么平易近人, 但是当他说话当他望着你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又没来由地让人想要与之亲近,这是一种非常莫名又很奇异的感觉,权臣自认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不食人间 烟火的美男和美女,但是温风至又独特到了极致。 难怪廖长晞一定要让自己见他一面,还说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也要拉拢他跟他们一起做事情。 那天的火锅确实非常好吃,让清汤寡水了两天的温风至大快朵颐了一番,而他们三个人的交谈也很愉快,廖长晞心里的石头几乎已经完全放下了 ,因为今天的温风至看起来比两天前活泼了不止一星半点,他在参与交谈的过程中也对丝绸设计的事情报以了巨大的热情,于是一整个晚上三个人 都交谈甚欢,几乎已经完全规划好了后面要如何发展。 九点过半的时候权臣说她今晚还有一张设计稿要修改,于是便先离开了餐馆,见到权臣离开温风至也趁机说自己也有一些事情要走,廖长晞刚 刚端起来的杯子有些尴尬地停在空中,然后他沉默了几秒钟说:“那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不用,”温风至摆了摆手,他下意识逃避与廖长晞任何的独处机会,“我叫了别人来接我,不必麻烦您了。” 廖长晞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来接他的十有八九是陆邱桥,于是便把杯子放下,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也好,我们走吧。” 他站起来穿外套然后叫服务生进来结帐,温风至心里又是侷促又是愧疚,犹豫了片刻用非常轻的声音说:“昨天没有跟您说就搬出去,是我的错 ……”他停顿了一下,并不敢看廖长晞向自己投射过来的目光,“具体的事情有些复杂,但是希望您接受我的道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廖长晞的语气很轻松,好像在说一件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你想在我的房子里暂住,我随时欢迎,当然你有更好的地方 落脚,我也为你开心。” 温风至听他这么说,心里一阵感激,毕竟他跟陆邱桥的关系就算自己来说也说不清楚,所以很害怕廖长晞真的开口问他,不过未来如果真的一起 共事,慢慢解释的机会还有很多,也不急于这一时。 “我先去付钱,你在外面等我一下吧。”廖长晞说完便跟着服务生离开了包厢,温风至在后面慢吞吞地穿好外套,然后走到火锅店外面的台阶上 给陆邱桥打电话,那边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用虽然极力压抑但仍然并不平静的声音问他吃完了吗。 温风至回答吃完了,陆邱桥便说他把车子停在了南门外的露天停车场,然后又详细地报了一个停车位的坐标,让温风至直接下楼来找他。 温风至这么一听便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一直在车子里等了三个小时,他感觉胸腔里一阵难言的温热,便对他说自己马上下去,然后 挂断了电话。电话挂断之后他刚一回头就看到廖长晞站在他身后大约三步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 “廖学长,我要先走了。”温风至跟他急匆匆地打了个招唿便往直梯那边走去,廖长晞看他着急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点了点头让他先走,但 是温风至对于这个商圈并不太熟悉,一边走还一边用手机去搜索南门的方位,廖长晞就好整以暇地隔了一小段距离跟在他后面,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 跟着温风至的,只是他来的时候地下停车场早就满了,所以也把车子停在了露天停车场里。 温风至下了电梯便顺着商场里的指示牌向南门外走去,雨比他来时下的还要大很多,夜风中掺杂着冰凉的水气,走出旋转门的温风至不由得将衣 襟更拉紧了一些,然后将陆邱桥给他的那只摺叠伞打开。 然后就在他迈下台阶的第一步时,透过重重的雨幕他看到了几个比他更早刚刚从商场里走出来的人站在最末端的台阶下面,他们的穿着都很严整 好像与这个时尚轻松的氛围非常格格不入,而最末端的那个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他的手腕被一个穿着深蓝色小礼服的女人挽着,正微笑望着她。 温风至迟钝地认出了那个男人就是何愿,但他这样正式的打扮让自己感觉有些怪异,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这份怪异,就看到了走在何愿前 面被四五个簇拥起来的一个步履并不很灵活然而身材非常高大的男人,离他最近的那个年轻女孩为他撑开了一柄巨大的黑色的伞,这时他微微侧过半 张脸来似乎对那个女孩说了什么。 极远的天空中划过无声地闪电,照亮了那个男人在雨夜中有些模煳的面孔,而温风至如遭雷击,就那么震惊地站在原地,眼睛望着那个男人有些 花白的鬓髮和他虽然爬满细纹却仍然锋利如同刀匕的双眼。 如果说陆邱桥是唤起他多年前那场美梦的人,那么蒋京倓就是一整夜的美梦过去,最终将他惊醒的那个梦魇。 任何伤口都有可能痊癒,但恐惧是一种无法消弭的情绪,即便如今的温风至已经自认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学生,但他哪怕只是看到蒋京倓一 个情绪不明的侧脸,就瞬间有一种想要马上转身逃跑的欲望。 但是他动弹不得,冰凉的风雨裹挟着他,让他想要迈出的脚步变得像是一万年生根的石头那样僵硬,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走,陆邱桥还在停车场里
第53页 等着他,他只要装作不认识蒋京倓从这个漫长的阶梯上走下去就可以安然度过这一切,然后他可以钻进陆邱桥那辆暖气总是很足的车子里,让他载着 自己远远地离开,就当做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蒋京倓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在哪里。 然而他即便再怎么想,恐惧已经抓摄他此时无比软弱的身体,他打着伞的双手在颤抖,他一瞬间就想要那么跪下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愿和 蒋京倓的那一行人黑压压地堵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他鼓不起任何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勇气。 那么就再等等吧。温风至懦弱地想,反正他看到那个疑似蒋京倓司机的黑西装男人已经在从车旁等着他们,只是蒋京倓似乎还有一些话在对抱着 何愿胳膊的女人要说,那么想必他们说完就会分开,不如等蒋京倓离开再过去。 于是温风至缓慢地退了两步想要转身从旋转门再回到商场里去,然而他才堪堪转过半身,就看到了跟在自己后面走出来的廖长晞。廖长晞有些茫 然地看着他脸色苍白地倒退,下意识问了一句:“风至?” 虽然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很晚所以商场外面并没有什么人,所以温风至几乎是立刻就听到雨声中楼梯下面人们模煳交谈的声 音停止了,整个世界突然像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几秒还是十年那么久,他听到了一个无比陌生却又唤起无数记忆的声音,他知道蒋京倓已经看到了自己,也知道他听到了廖长晞并不清 晰的声音:“风至 ?” 温风至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何愿和廖长晞都在当场,他不能表现出过于诡异的反应,他只能把希望都寄託于蒋京倓毕竟在这样的场合不会有什 么让旁人和晚辈怀疑的举动,于是只能缓慢地回过头去,非常艰难地牵扯出了一个并不愉悦的笑容。 于是他这才看清楚了蒋京倓身边的那个少女,非常年轻而秀美,在这个夜晚苍白地像是并不真实存在一样,那个女孩也并没有笑,而是用一双漆 黑的眸子向他望了过来。 温风至一阵颤慄。 —— 陆邱桥在温风至挂断电话之后便坐在车子里等了接近半个小时,然而温风至却一直都没有出来,于是他有些担心,顾不得现在雨下得很大就关上 车门向商场的方向走去,但是还没走出停车场,就看到打了伞的温风至很缓慢地穿过通道走了过来,陆邱桥这才放心地又向他跑了两步,却看到他一 双眼睛没有任何神采,脸色苍白地甚至隐隐透出青色。 “你怎么了?”陆邱桥吓了一跳微微弯下腰问他,温风至听到他的声音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了陆邱桥在自己旁边,他僵硬地抬起脸来望着身边的男 人,一双惨白颤抖的嘴唇似乎有话要说,然而最终却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陆邱桥直觉他今天晚上的这顿饭吃得并不开心,于是也不再多问直接拉着他上车,温风至虽然看上去没有淋雨但是浑身冰冷,陆邱桥从后备箱自 己以前去打羽毛球的帆布包里找了一条大毛巾给他披上,而温风至从始至终都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陆邱桥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恐惧的神色,就 好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或者说即将要发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开车返回公寓的时候两个人一路无言,陆邱桥心里不由得后悔自己因为愧疚就放任温风至去见廖长晞,明明傍晚的时候他才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似 乎有着能够冰释的一点点希望,但是转眼几个小时过去,他再一次感觉到了那份极其熟悉的无力感,就是温风至哪怕就坐在自己旁边,他仍然觉得他 们之间的距离如此的遥远。 回到家之后温风至的情绪看上去缓和了一些,陆邱桥自己擦了擦头髮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让他喝了去洗个澡,温风至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他像是 完全没有听到陆邱桥在说什么一样盯着自己的膝盖,陆邱桥把他脱下来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拿起来准备放进脏衣篮的时候,却看到那口袋里滑落出来一 个透明的塑料盒子,正是自己给他装药的那一只,然而里面的药片一眼望去便知道没有动过,看来他的嘱咐并没有什么用,温风至完全把这件事忘掉 了。 “你怎么没吃药?”陆邱桥皱着眉头问他,一边把那个塑料盒子捡起来放在茶几上准备让他现在吃,然而温风至却对他并不严厉的质问没有任何 反应,而是用一种像是一辈子第一次开口说话一样陌生又嘶哑地声音说:“我还是要回去。” 陆邱桥抱着那件沾染了许多冰凉水汽的外套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一时间没有听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回去?回哪里?莫干山还是…… “我要回美国。”温风至重复了一遍,他像是觉得很冷一样每个音节都在战慄,即便是五个字也让陆邱桥觉得很难听清楚。 “什么?”陆邱桥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的理智又用冰凉的声音在提醒他温风至本来就是决定要走 的。 “对不起……”温风至的声音更低了一些,他始终不肯抬头而是用自己的右手抓住了左手的手腕,一字一句都像是梦呓般断续,“我还是决定回 美国去……我和廖长晞的那个合作……没有谈妥。” “你和廖长晞没有谈妥……”陆邱桥喃喃着重复了一遍,然而后半句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很想问温风至一句“那我呢?”他也很想问问温 风至在他全部关于未来的规划里面到底有没有自己哪怕只占丁点的权重,只是因为跟廖长晞的合作告吹他就要回美国,而自己想要他留下却找不到任 何理由和藉口。 “对不起。”温风至又道了一次歉,但他的每一次歉意对于陆邱桥来说都像是一柄滚烫的匕首,在毫不留情地砍杀他这两天不知好歹萌生的期望 。 “没什么好道歉的,”他沉默了几分钟才艰难地回答,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居然能冷静到这种程度,简直就像是从心里突然分裂出了一个新的灵 魂一样,一个冷静又恶毒的灵魂,“你本来不就是要走的吗,别说的好像你为了我在犹豫一样。” 温风至不再说话了,但是陆邱桥能够看到他低垂眼帘下面抿紧的嘴唇和膝盖上紧紧交叠甚至用力到指节都已经发白的双手,至少他知道对于温风 至而言就这么离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这种莫名的错觉让他感到有些自虐般的快慰。 “我就不该管你,”他后退了两步离温风至更远了一些,但是他没有办法阻止自己说这样的话,那些残忍的恶毒的其实并不是他本心的句子不断 地涌上喉咙,像是毒血一样刺痛而滚烫,让他不吐不快,“在你眼里我这么多年应该跟个弱智没什么区别,当年你就把我看成你家里的狗现在好像也
第54页 没有任何改变,你挥挥手我就尽职尽责地吠,你头也不回地走我就在原地无限期地等,你突然回来我又要不计前嫌地舔,你够得意了吧,然后你现在 说你还是要走,很好,那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准信,”他深吸了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撕扯挤压出来一样沉重而狠厉,“就是你绝对不 会再回来了,你如果再踏上这个城市的哪怕一寸土地,就不得好死!” 温风至的肩膀勐地颤抖了一下,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对陆邱桥这样恶毒的诅咒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放在鞋柜上陆邱桥的手机响了起来,那iphone 自带的铃声有些突兀,突然打破了房间里几乎完全凝结的可怕气氛。 陆邱桥却并不看着那只手机,而是仍然紧紧地盯着温风至的发顶,但是他显然没有温风至固执,也没有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固执,持续了很久的铃 声中途仅仅消失了几秒钟,就再一次响了起来。 陆邱桥没有办法,只能先转身回去接电话,而他没有看到的是当他目光移开的那一秒过去,始终一动不动的温风至迅速地用颤抖的手指擦了擦自 己镜片下的眼睛。 打电话来的人是何意,陆邱桥虽然这个时候并不想跟她说话,但是他刚才那句话说出口心里也有后悔,于是只能借着接电话来转移一下话题,而 何意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带着哭腔说自己排练完之后想要回家,但是因为太晚了又下了大雨,所以打不到车,她试着联繫何愿也联繫不到,现在已经在 电话亭里躲雨躲了一个多小时。 陆邱桥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一个“男朋友”是必须立刻开车去接她的,虽然跟温风至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但是现在这样的气氛好像也 很难心平气和的交谈,于是便对何意说自己马上过去,让她在原地等着。 挂掉电话之后陆邱桥又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温风至,便明白这个晚上想要跟他好好谈谈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傍晚他心 里出现的那种不详并没有完全消弭,他惧怕自己去接何意再回来之后,温风至又会像当年那样突然从公寓里消失。 “我马上就回来,”他一边拿起刚刚才放下的车钥匙一边说着,但看着温风至一副萎靡的样子又莫名其妙地心软,于是补充道,“你先休息吧, 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温风至仍然没有回答他,而陆邱桥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自顾自地换鞋出了门,然而关上门之后他又盯着自己公寓的门扉看了几秒钟,还是 从裤兜里把钥匙掏了出来,然后将里外两层门全部反锁。 午夜的雨下得更大了许多,陆邱桥在剧院门口的电话亭里找到何意的时候女孩已经冻得不行了,年轻漂亮的少女为了漂亮常常会不注意保暖,何 意就是其中的典型例子,她在这样入秋的雨天仍然穿了短裙,短靴上露着大半截雪白的长腿,领口很大的上衣也穿得单薄,上衣和短裙的连接处还露 出来足有一掌宽的纤腰。 “你也穿的太少了吧。”陆邱桥虽然平时并不会何意的穿着指手画脚,但是他今天的心情真的差到了极点,看着没带伞也不知道降温加衣服的何 意语气便差了一些,本来看到他很快就过来的女孩脸上还是笑的,却听到他开口便是指责,笑容也不由得僵硬了几分,嘴边想要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默不作声地跟着陆邱桥上了车。 陆邱桥见她上车之后便从后座把刚才温风至用过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大毛巾递给了何意,何意并不知道许多前因后果只想着是陆邱桥知道自己淋 了雨准备的,单纯的女孩又立刻开心了许多,一双眼睛笑成弯月,对陆邱桥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 他们自从上次陆邱桥酒驾第二天一早分开之后已经三天没有见过了,虽然对于常常忙碌的陆邱桥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长的期限,但是三天都没有 任何联繫还是第一次,何意因为心里还是对陆邱桥没有来看自己演出还撒谎的事情心里愤懑不想先去找他,她以为陆邱桥心里有愧一定会主动来向自 己低头,但是没想到她一等就等了三天,最后还是不得不自己找台阶下。 这几天她把自己的事情跟几个剧团比较要好的姐妹们讲了,那些女孩有一两个也见过陆邱桥,都很羡慕何意能找到这么高大帅气的男朋友,况且 陆邱桥从来不拈花惹糙虽然话少也不会主动示爱,但这种踏实又沉稳的男人实在是太过难得,于是那些女孩子们也劝何意不要任性赌气,虽然陆邱桥 有错在先但毕竟是个初犯,再说他到底离开酒店去了哪儿也不得知,万一要是造成了误会反而让两个人的感情造成裂痕就太可惜了,何意仔细想了想 也觉得没有错,况且她单恋陆邱桥这么久才得到回应,确实不应该轻易考验他对自己是不是像自己对他一样那么在意。 好在陆邱桥的行事作风还是想以前一样,他虽然说的很少,但是该做的都会做到。 陆邱桥启动车子就往何愿在剧场三条街开外的公寓开去,而何意看出来他的意图便出声阻止他:“那间公寓我退掉了。” 陆邱桥有些诧异地转过脸来看她:“为什么?” “那个房东给我感觉好猥琐啊,总是在我的房间附近转来转去的特别噁心,”何意皱着一张小脸,刻意把事情说得更严肃了一些,“所以我直接 跟他说我不住了,昨天就让朋友帮我搬出来了。” “啊?”陆邱桥把车速放慢了许多,缓慢地停在路边看雨刷器摆动,“那你现在住哪儿啊?我送你回余杭那边吗?” “太晚了吧,我明天还要一早排练呢,”何意抱着手里的毛巾,犹豫了几秒钟像是不经意却又声音发紧地说,“我……我能去你那边吗?” ——tbc 第14章 第十四章 婚约 14 婚约 陆邱桥惊愕地看了看何意的脸,他没有想到何意会突然提出这样的提议,他们虽然交往已有很长时间,但是从来没有在对方的公寓过夜的经歷,甚至连一起出去旅游都是分别订了单人套间,何意理解这是陆邱桥对她的珍视,但这种珍视好像在慢慢演变成冷漠,所以她的提议既是请求也是试探。而陆邱桥第一次听到何意要大半夜去自己的公寓,如果换做平常去过一夜也无可厚非,但是今天他却无论如何不能答应,毕竟温风至还被他反锁在公寓里,这个事情他现在没有办法对何意坦白。 虽然他知道这么做对何意非常不公平,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拒绝何意,于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你带身份证了吗?” 何意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然而下一秒就明白了陆邱桥这句话的意思,他拒绝的虽然婉转但态度非常果断,何意了解他的性格,他如果直接对一件事提出了跟自己完全相反的意见的话,那就是让她不要再考虑自己那个看法的意思。
第55页 如果换做以往何意不会对他做出的任何决定加以反驳,但是今晚她却很难保持自己听话乖巧的那副模样,她感觉自己心里升起了无名的委屈和愤怒,也许陆邱桥并不知道她说出那样的话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把自己放在了何等卑微的地方,从来被家人和兄长无条件爱护的何意什么时候摆出过这样的姿态,但是陆邱桥非但不领情,还冷着脸拒绝了。 “为什么?”她问了一句,声音第一次有些尖锐,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办法维持,她觉得自己如果不这么问,眼睛里迅速积蓄的泪水恐怕就要砸落下来。 “我今晚要工作。”陆邱桥见她这样自己又放缓了一些声音,他这句话半真半假,工作是真的,但不让何意去自己公寓却不仅仅是因为要工作。 “我只是去借住一晚又不会妨碍你。”何意也感觉有些莫名,女孩子的直觉让她感觉到了陆邱桥的隐瞒,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把事情往最坏的那个方面去想。 陆邱桥沉默了,他看上去的确是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但何意并不知道陆邱桥的沉默只是因为他不想再撒谎,他的良心在谴责他,但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办法与何意摊牌,甚至在某个瞬间他甚至自暴自弃地觉得干脆就带何意回去吧,让她直接见到温风至,让她清清楚楚地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本能的懦弱又在折磨他,他打心里害怕那样的事情发生,他害怕何意见到温风至,但是更害怕温风至见到何意,已经决心离开的温风至自己还没有找到办法去扭转他的决定,这个时候如果再加上何意的出现,他恐怕更不会留下了。 “你当然会妨碍我。”过了片刻他低声说道,半句话说出口就看到何意脸上的表情像是冰雕一样骤然僵硬,然后一颗透明的泪珠就顺着女孩的面孔滑落下来,她没有想到陆邱桥真的会这么说也没有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那瞬间极少受挫的女孩在自己喜欢的男人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评价,她感觉从来没有被这么直白地伤害过。 剎那间灭顶的委屈和悲愤让她转头就想要下车,然而陆邱桥却在后面拉了她一下。他轻声地嘆气,用那种他常有的低沉语调说:“你在我的公寓里,我没有办法集中啊。” 何意愣住了,她仔细把那句话掰开了揉碎了品味了好几次,然后慢慢回过头来看着陆邱桥,已经流下泪水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了欣喜又宽慰的笑容。而陆邱桥心里一阵扭曲的抽痛,他看着破涕为笑的女孩突然伸出双手来抱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冰凉而湿漉漉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耳边,散发出像是雨后玫瑰一样甜蜜而诱人的味道。然而何意却并不知道自己紧紧环抱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他无声地将自己悬空在女孩背后的双手放下,缓慢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陆邱桥一生中最厌恶自己的瞬间。 —— 何愿把钟海雨送回她位于九溪的公寓,又自己开车回了公司,那个时候时间已经比较晚了,除了两个还在值班的保安之外整个公司里到处都关着灯,他原本应该趁着今晚没什么事情就回家去好好睡一觉的,但是刚才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魔幻再加上高级的日料让他实在没有吃饱,所以就想着回公司把这套娇贵的正装换下来,然后随便找个地方去撸串。 毕竟开车十五分钟就能到万塘路,那是这个城市最棒的烧烤一条街,何愿一直觉得生活再糟糕都没有关系,只要能找地方宵夜就可以满血治癒。 于是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原以为这个时候公司没有人办公室的门一定是紧锁着的,但没想到他掏出钥匙来还没插进锁眼里,虚掩着的门就滑开了一条fèng。 何愿心里警铃大作,害怕有人闯空门来偷他的东西,虽然办公室里吗,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公司的许多资料和仍未发表的作品全部都在自己的那台电脑里,那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于是他勐地推开门一步迈了进去伸手就按亮了办公室里的大灯,却看到一个人影坐在那个待客的长沙发上,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而用胳膊挡着眼睛。 何愿看他的样子觉得脸熟,又打量了几秒钟看他放下了自己的手臂,这才认出来是自己的助理叶新铎,心里感觉又气又好笑,非常不解地说:“你在这干嘛?” “我……”叶新铎有些踌躇,毕竟要说自己在工作就是太明显的撒谎了,谁会不开灯工作,但他就连自己也很难说清楚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回家,他仅仅就是不想回家,他心里充溢了无数莫名的恐惧和绝望,他明知道钟海雨和何愿应该不会有什么纠葛,但潜意识的危机感就是让他坐立难安。 “你饿吗?”何愿这个时候却没有想那么多,甚至连之前怀疑叶新铎倒戈的事情也抛在了脑后,他因为工作的关系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再加上何意那种工作根本不可能放任自己大半夜跟他去吃宵夜,所以他解馋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去,偶尔会带上叶新铎,虽然叶新铎话少又不是那种大快朵颐的选手所以非常没意思,但是总比一个人点一桌子被人行注目礼要好太多了。 叶新铎听他这么问也明白他是馋虫又在作祟,这么一想可能他跟钟海雨的晚饭吃的并不怎么尽兴开心,于是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一点,反问他:“万塘路?” 何愿马上就笑了,做了一个很滑稽的动作说:“走起!” 因为有叶新铎所以何愿就理所应当地没有开车,他换了一套舒适的运动服摊在后座等着叶新铎载自己去吃宵夜,而叶新铎也任劳任怨地拿着他的车钥匙坐进了驾驶座,然后轻车熟路地往万塘路开去。 他们惯去的那家大排档是一对小夫妻开的,两个人都认识点的多但是每次都吃不掉的何愿,也模模煳煳地记得他那个不苟言笑的高个子同伴,于是很热情地招唿他们去雨淋不到的店面里坐,又拿了塑封起来花里胡哨的菜单给他们。 叶新铎一直是个对外物的反应都很淡漠的性子,虽然吃什么都无所谓但何愿看得出来他也不讨厌这种看上去脏兮兮但是味道很好的地方,毕竟他每次点了东西端上来,叶新铎吃得也不算少。 两个人照例点了许多,因为知道叶新铎会开车送自己何愿也要了冰啤酒,而叶新铎自己摸摸从冷藏柜里拿了一罐可乐打开,听何愿说今晚偶然碰到了温风至的事情。 不过叶新铎对温风至没什么兴趣,他只注意在字里行间摸索着何愿提及钟海雨的一些细节,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何愿说了许多却好像是刻意一样避开了钟海雨,然而即使只是听他描述蒋京倓也参与了今天的晚宴,就已经极大程度地加重了叶新铎之前惧怕的那个猜想。 钟海雨现在身边的长辈只剩下了蒋京倓,她带着何愿去见他的目的似乎太过昭然若揭了,叶新铎埋头连喝了好几口可乐,沁凉的饮料顺着他的喉管往下流,迸裂的许多气泡让他浑身炸开了一串串直冲头顶的鸡皮疙瘩。 而何愿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便转而又说工作的事,只是叶新铎仍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偶尔应答两句也聊不起来,他便很快就觉得没意思,正好这时候点的烧烤端上了桌,他便埋头撸串,也懒得再说话。
第56页 只是油腻的东西吃了一些就觉得饱,何愿感觉自己的食慾得到抑制之后心里的许多念头又开始翻腾,他虽然并没有要与叶新铎分享私人生活的念头,但是倾诉和加以讨论的欲望却不像食慾那么容易纾解,他看着叶新铎缓慢地吃了一串香菇又伸手去拿培根卷的间隙,用一种听上去非常随意但是又透着无限八卦意图的语气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叶新铎的手勐然一抖,含水量很足的培根卷就从竹籤上滑落,一个接一个地连串掉在了脏兮兮的桌面上。 “哎呀,”何愿却并不知道叶新铎此时心里震动,他惋惜地看了看那一整串的培根卷,然后说,“浪费了。” “不好意思。”叶新铎一边道歉一边用餐巾纸盖着将培根卷推到角落里,他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以为何愿就此会把话题转移掉,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到何愿仍然一脸所思地望着自己,这是他还没有得到答案的表情。 于是叶新铎只能硬着头皮说:“没有。” 何愿又喝了一口酒,他看起来的确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每句话都好像说的话中有话,让叶新铎感觉有些莫名:“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叶新铎回答。 “你没有想过成家的事情吗?”何愿追问了一句,他这句话问的轻描淡写,但却让刚刚端起可乐的叶新铎无论如何没办法平静地喝下去,他神色为难地停顿了几秒钟,吞吞吐吐地说:“还、还没有。” “你家里人不着急吗?”何愿不依不饶地接着问,他印象中叶新铎从来没有提过自己家里人的事情,重大的节日也很少说自己要回家。 叶新铎又沉默了片刻,他已经彻底被何愿破坏了胃口,把可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非常缓慢地说:“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老家只有一个祖母,她倒是催过几次,只是我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想法。” “哦……”何愿意味深长地吐出一个音节,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叶新铎说起自己父母双亡的时候从胃部的底端升起了一点点难以言喻的钝痛感。 叶新铎低着头望着自己面前盘子里还在滋滋作响的肉串,他虽然不清楚何愿今晚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些问题,但他至少可以再一次地确认一点,那就是何愿已经彻底把自己忘了,或者说当年的事情根本没有给何愿留下任何需要记忆的内容,山村里的穷学生和大城市里企业家衣食无忧的长子,他们的人生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无言的酸涩和郁痛顺着嵴椎攀爬上来,小店外的雨声好像更大了,无数雨点砸落在烧烤店外的塑料蓬布上,发出非常嘈杂而响亮的声音,以至于何愿下一句说出口的话叶新铎一时间并没有听清。 但本能的恐惧和绝望已经一瞬间抓摄了他,叶新铎勐地向何愿的方向看过去,后者的脸上写了难得一见的羞赧,他用巨大的扎啤玻璃杯挡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唯独露出来的眼睛是清澈而湿漉漉的,叶新铎多爱这双玻璃一样的黑色眼睛,然而他此时此刻向那双眼睛里看去,却只能看到满脸震惊如遭雷击的自己。 “你、你说什么?”他第一次既没有用敬语也没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明明他的耳朵并没有清楚地接收到何愿说的那句话,但是大脑却像是已经听过了一千次一样马上就帮他解析出了那几个字最直白最浅显的意思。 “我可能要结婚啦。”何愿的嘴巴挡在扎啤后面,光线折射使得那画面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是叶新铎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笑出来了。 何愿其实并没有准备把这件事这么快就告诉任何人包括叶新铎,但是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经歷,他仍然记得钟海雨的嘴唇触碰在自己脸颊上的热度,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女人笑着仰视自己,她挽着自己的手臂用非常轻柔而认真的语气说:“我们要不要干脆假戏真做?” 何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办法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觉得自己中了绝顶的□□,钟海雨是什么样的女人而自己又何德何能,就算钟海雨比自己年龄略大一些又怎么样,她温柔又貌美,还有宣乐总经理这样万人之上的背景包括和蒋京倓的关系,自己如果能和她“假戏真做”,几乎是一步登天的好事情。 更何况他本来对于男女之情就单纯犹如一张白纸一样,钟海雨这样聪明又美艷的熟女他完全没有抵挡的余地,而且更致命的是钟海雨还很聪明,她懂得拉扯懂得进退有道,让何愿不至于觉得这个提议太过热情,但也会让他恰巧觉得这个想法极为诱人。 但是他不知道叶新铎的心思,也不知道自己任劳任怨的助理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几乎要在这间简陋又骯脏的大排档里就地爆炸,他早就料到了钟海雨会喜欢何愿,在她那个高度的单身女人当然会喜欢何愿,她们见惯了一掷千金的总裁和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当然很容易喜欢这种又单纯又听话死心塌地的男人,他不会指手画脚也不会僭越算计,她只要抱着何愿的崇拜和爱慕继续在自己的位置冲杀陷阵就够了,至于何愿自己的事业和悦意,她只要随便挥挥手分拨一点点资源和资金,就足够何愿开心很久了。 叶新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逐渐变得狭隘和刻薄,但他真的没办法宽容,因为钟海雨没有给他任何宽容的余地,这一切都发生地比他设想中还要再快一百倍,他根本没有做好任何与之面对的打算。 “新铎?”何愿没想到自己鼓起勇气透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给自己的助理,这件事他甚至还没有跟何意说,但是叶新铎却完全没有反应,他的眼神涣散,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令他费解又为难的事情。 但他如果真的知道叶新铎在想什么的话估计也没有办法再坦然面对这个助理了,因为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叶新铎再清楚不过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么他就什么都阻止不了,那么坦白或许是最后的希望,不管这个事实对于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的何愿是多么大的冲击,他总是要去冲击他一下,让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和爱意陪伴他的,最好这个冲击足够强悍,能够动摇他现在已经完全偏向钟海雨的心。 “何总。”何愿看着叶新铎的眼神突然变了,他像是这一秒钟才恢復了视力一样聚焦,那双灼灼亮着的眼睛望着自己。 而叶新铎却无论如何没办法将后半句说出口,他能看到何愿的眼睛里写满了愉悦,钟海雨真的让他那么喜欢吗,他们不是仅仅见过几面而已,还是说男人的心和灵魂就是这么容易偏离,动物的本能驱使他去接受那个没有缺点的优秀雌性。他好像很少看到何愿这样发自内心快乐的时候,上一次还是在何意的毕业典礼上,生活对他并不仁慈他也日復一日都活的很辛苦很艰难,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在那双玻璃珠一样的瞳孔里看到这样明媚的笑意了,他不忍心打碎那两颗粲然生光的珠子,他一秒钟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全部消失殆尽,所以只能把自己内心的匕首再一次血淋淋地吞咽下去。
第57页 “恭喜您。”最后他只能这么说,原来所有的文学作品都并没有做任何夸张,心脏片片碎裂,真的会有声音。 —— 陆邱桥把何意送到剧院旁边的酒店安排她休息,然后便藉由要赶稿的事情离开了那间套房,当然走之前没有捱住何意拉着他撒娇,所以亲了亲女孩的额头。 走出酒店的时候雨下的更大了,天地间都是腥凉的雨水,他坐在车子里本来想要马上回公寓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不明所以的畏缩。 他知道反正自己反锁了门温风至是无论如何不会像当年那样突然消失的,但是这样的念头又让他觉得无限悲哀,这一夜他能锁住温风至,但是等到天亮了他怎么办,如果温风至一心要走他也不可能把他在那间公寓里锁一辈子。难道这就是他维持他们之间关系的唯一办法了吗,如果到头来他只能用暴力挽留那个人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廖长晞究竟对温风至说了什么以至于他只是吃了一顿晚饭出来整个人就跟几个小时之前完全不一样了,陆邱桥终于意识到这才是癥结所在,但是对话的内容他如果直接去问温风至恐怕也不会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那么唯一剩下的办法就是去问问这场谈话里的另一个人。 陆邱桥这个念头出现,便立即掏出手机和名片夹里那天酒会上廖长晞递给他的名片,虽然现在时间并不早了贸然打电话有些不礼貌,但是陆邱桥对廖长晞的尊重早就在他知道那个人也对温风至有所觊觎的时候就全然消失,所以也没有在顾忌很多,直接给名片上廖长晞的私人手机打了电话。 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廖长晞的声音有些慵懒,还能听得到背景里有不甚愉快的低声抱怨和嘈杂的音乐,似乎他这个时候正在哪个酒吧里,所以被陆邱桥的电话破坏了兴致。想到那个看上去正人君子背后的糜烂私生活,陆邱桥不禁一阵冷笑。 “陆先生?”廖长晞听到他自报家门有些疑惑,毕竟两个人怎么说也不像是会有交集的关系,更别说大半夜打电话过来了。 “是我,”陆邱桥声音冷定不卑不亢,他打定主意要从廖长晞这里问出个所以然来,所以语气也不像从前谦卑,“我有些事情想要问您。” 廖长晞也听出他的态度严肃,便快步走出来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陆邱桥听到他那边的音乐声渐弱,这才接着说:“您今晚跟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告诉我他要回美国去了?” 陆邱桥这两个问句连温风至的名字都没有说,但他明白廖长晞不会不懂他说的是谁,他已经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确保自己的语气不至于咄咄逼人,不那么像是在质问对方,但是廖长晞却显然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反常地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听过蒋京倓这个名字吗?” 这一次换成陆邱桥完全愣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廖长晞此时说的这个名字,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自己。 “没有听过。”他如实回答,又忍不住追问,“他是谁?” “宣乐的总裁。”廖长晞简短地抛出一个头衔,他的语气凝重,听上去并没有嘲笑陆邱桥的意思,但是无知带来的羞恼仍然让陆邱桥感到非常不快,他有些恶狠狠地说:“所以呢?” “我们今天的谈话没有任何不愉快,”廖长晞嘆气,他很诚实,因为他知道向陆邱桥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分享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或许会让他们两个人都很容易了解温风至,所以并无保留,“我带了一个合伙人与他见面,他也没有回绝我的邀请,我们讨论了许多关于今后发展的细节,直到我们分开的时候我看他都并不像是要走的样子。” 陆邱桥感到非常不解:“那他为什么告诉我他要回美国?”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廖长晞说,他提及几个小时前温风至的样子还是感到有些后怕,“他似乎在一楼碰到了蒋京倓一行人,之后他的态度就改变了,他跟我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但是我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不回答我。” “蒋京倓?”陆邱桥又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但是他完全不记得从温风至口中提及过这个人,更不觉得这么多年都在国外的温风至为什么会与选了的总裁有任何交集。 “风至现在在哪儿?”沉默间廖长晞又问了一句,他这么问难得让陆邱桥没有生气,而是带着几分自傲半真半假地说:“我跟他在一起。” “蒋京倓的事情先不要问他,”廖长晞对于这种幼稚的挑衅没有任何反应,他认真地说,“至少今晚不要,我想办法慢慢去查。” 陆邱桥在很短的一瞬间很想反驳他,他们哪里还有慢慢去查的时间,温风至那样的人如果打定主意要走很有可能天一亮就要往机场去,如果一旦让他离开杭州,那么就算查出再多关于蒋京倓的事情都无济于事,他难道要再等七年,他哪里还有那么多七年能等。 但他最终还是把那句几乎要冲出喉咙的“今晚不问可能就没有机会”的句子艰难地咽了回去,他不想在廖长晞面前显得幼稚急躁,他不想更多的暴露出自己跟那个男人之间巨大的差距。 挂断电话之后他在车子里又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温风至和何意混乱的在他的脑子里反覆出现,还有他没画完的漫画和何愿无比严苛的表情,让他的心像是窗外的雨声一样烦乱不已。 最后天都有些蒙蒙亮的时候他才发动车子回家,空无一人的路边已经有一些起了大早赶车的上班族出现,他这才意识到他接了何意的电话就出来了一整夜,还一整夜都把温风至锁在了家里。 因为时间还早所以小区里也没有什么人,门口只有一个年轻的保安一脸睏倦地在站岗,看到陆邱桥也是熟脸,便打了个哈欠把升降杆抬了起来,陆邱桥一路开车往公寓楼下赶,路过小区里的门诊时看到这几天给温风至吊水的小护士站在外面的台阶上张望,她也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自己,然后兴沖沖地走过来跟陆邱桥打招唿。 陆邱桥把车窗玻璃降下来,他昨天从工作室回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没想到今天那个小护士会直接在门口等着他。 “来看哥哥吗,今天也好早啊。”因为陆邱桥每天都是一早过来,小护士便理所应当地以为这里是温风至的房子,只是因为生病所以自称是“弟弟”的陆邱桥每天来看他,而陆邱桥也并不原意解释太多,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小护士的动作很快,马上就回门诊里去拿了整理好的医疗箱出来坐上了陆邱桥的车子,近距离看她今天还化了一点淡妆看起来比前几天要甜美许多,陆邱桥心思细腻也明白这些女孩子的想法,他身边不缺乏这样的少女,况且像温风至那样的男人确实太容易俘获女孩子们的芳心了。 但这个事实确实让他感到郁卒,廖长晞没有搞清楚又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蒋京倓,还有这些接触了一两次就迫不及待扑上来的莺莺燕燕,让他感觉毫无胜算,四面楚歌。
第58页 停好车子上楼的途中他又无意中看到小护士在对着电梯的反光镜整理自己的头髮,这一下他完全确定这个女孩确实对自己一点兴趣的没有,毕竟他长得太高大看上去又总是很兇的样子,哪里有看上去温柔又平易近人的温风至魅力四射,但是只有他知道温风至的温柔都是假的,他对随便一个陌生人的态度都比对自己要好上太多了。 到了家门口陆邱桥掏出钥匙在锁眼里转了足足三圈才把家门打开,他没有看到小护士的表情微微僵硬了瞬间,她似乎有话想问,但是没有敢问出口。 而温风至已经不在昨晚他蜷缩的那张沙发上了,静谧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陆邱桥一边换鞋一边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下沉,他虽然确定自己反锁了门温风至一定打不开,但是那个人会不会有更极端的做法?他毕竟没有看上去那么温和,着实是个暴烈极端的性格。 “哥哥?”因为小护士在他只能做戏做全套,但是并没有人回答他,卧室里的床铺也像他走的时候一样整洁,显然温风至一整夜都根本没有在这张床上休息过。 这一下他心里的不详和恐慌都开始扩大,于是下意识去看了一下阳台,但是玻璃门和落地窗都是完好的也没有打开过的痕迹,只有他原先放在墙边的行李箱被翻开了,里面乱糟糟地露出来许多衣物,于是陆邱桥愈发紧张,脸上的表情也忘记控制,看得站在客厅的小护士脸都吓白了。 最后他在浴室里找到了温风至,他横躺在冰凉的瓷砖上,一张脸是毫无生气的青色,陆邱桥一推开门就勐地跪了下去,他看到温风至的手边散落了几枚圆形的白色药片,而一步远的洗脸池旁还有一个药瓶翻倒在池底,一模一样的药片掉出来许多,因为沾了水所以融化了大半。 “温风至?”他的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这个景象太吓人了,他动用全部的常识也没有办法把这件事往任何乐观的方向去想,温风至居然会自杀吗,那么一个骄傲又凉薄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既懦弱又愚蠢的事。 陆邱桥觉得自己的脑子在那个瞬间炸裂了,他一时间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哪儿也不明白自己是谁,而他此时此刻怀抱的又是谁,他们明明还有许多话没有说他还有那么多问题没有得到答案,难道温风至就狠毒到了这种程度吗,这算是什么考验和惩罚? “你不要这样,你快放开他呀。”他听到了模煳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掰他抱着温风至的胳膊,但是他不肯松手,他只是想着绝对绝对不能再松开手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你在干什么啊你要勒死他了!”耳边传来了一个女孩子带着哭腔的尖利声音,陆邱桥这才勐地意识到了这间公寓里还有第三个人在,他茫然地转动眼珠向上看去,那个小护士眼睛通红地拉着他的手腕,但是她力气太小了根本没有办法撼动陆邱桥。 “勒死?”陆邱桥迟钝地像是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他又低头看了看温风至完全像是死人一样青白的脸,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小护士说的话,“什么?” “他只是昏过去了,”小护士更用力地去拉扯他的手腕,“你这样他反而没办法唿吸。” 陆邱桥这才勐地松开了手,他后知后觉自己做了多么弱智的事情,他只是一心想着温风至会离开自己,坐飞机“离开”和吃药“离开”说白了都是离开,他只是过于惧怕那个结果,所以忘记了去确认是不是还有什么误会和别的可能。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 温风至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痛的不可思议,像是被人按在地上毒打了一整夜,然后过了几分钟他才缓慢地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是如何遇到了蒋京倓,又是如何与陆邱桥争吵,然后陆邱桥把他反锁在了公寓里,他想要睡觉却又心里慌乱脑袋剧痛,只能从行李箱里把往常吃的药翻了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公寓里又找不到水,于是只能去浴室准备就这冷水吃药,可是药还没放进嘴里,铺天盖地的晕眩和头痛就让他勐然栽倒,再后面的事情他就完全不记得了。 而从他现在的视野里只能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和旁边挂着的药水瓶,冰凉的液体在不断地流进他的静脉,他看到自己的床边作者一个人影,他视线向下看去以为那个人会是陆邱桥,却没想到是前几天来给他挂水的小护士。 女孩心有余悸地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他感觉怎么样了,陆邱桥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只能摇了摇头,然后顿了顿,又点了点头。 看上去女孩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虚掩的门之后向他倾身过来,用非常轻几乎无法听到的声音问:“您是不是被那个人软禁了?” 温风至眨了眨眼睛,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小姑娘会这么觉得,但是那个女孩显然已经写好了准备英雄救美的剧本,打定主意要为被无情关在这间冰冷公寓的温风至打抱不平:“我可以帮您报警,您不用害怕。” 温风至一听报警也觉得事情好像比自己想像的还要严重许多,于是顾不得自己声音异常粗嘎开口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并没有被软禁啊。” “那门为什么是反锁的?”小护士脸色涨红,连珠炮似的把自己知道的细节全部都说了出来,“您晕倒在浴室那个所谓的弟弟第一时间去检查的竟然是阳台,还有那个乱七八糟的行李箱,”女孩指了指墙边,“您不是在准备逃跑吗?” 温风至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能下意识往门外看想让陆邱桥赶快进来解决一下这个尴尬的局面,但他往外看的眼神被小护士解读为对门外那个人的恐惧,于是心里一阵热血涌动伸出手来抓住了陆邱桥没有扎针的那只手说:“不管有什么问题您都可以跟我说的。” “这是误会,”女孩的体温有些高,让温风至勐地就将手抽了回来,神色也冷了下去,“我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虽然知道自己这么说小护士十有八九会把自己当成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是无论如何他和陆邱桥之间的纠葛他并不希望有第三个人来插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确实太多了,他们也的确需要好好讨论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无谓的争吵只会带来无谓的怨愤,有那样的精力他还不如鼓起勇气把所有的事情都向对方坦诚。 但是他真的有勇气坦诚吗,把所有事实都说出口之后,又能改变什么呢。 第15章 第十五章 叛离 第二天叶新铎上班迟到了很久,因为前一夜的大雨气温又低了许多,一直到下午三点多他才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推开了何愿办公室的门,何愿那一天心情很好,给所有的同事订了kfc的炸鸡和饮料作下午茶,这时候正在接外卖的电话,看到叶新铎走进来也没有责怪他上午没有跟自己说就翘班的行为,只是喜气洋洋地让叶新铎带几个人去外面拿外卖。 叶新铎把提包在自己的位置上放下也没有说什么,脱了外套点了点头就走出去了。
第59页 他随便在外面的大办公区叫了一个男编辑就出门了,结果没想到何愿点的东西着实很多,四个穿着一身红的kfc外卖员是直接开着车来的,打开后备箱里面码了六个保温箱,外加五十多杯饮料。虽然平时何愿本来就不是小气的人,但是看着这样的架势还是着实让叶新铎惊愕了一下。 下午茶搬进公司里大家也是一阵欢唿,许多老员工围着问何愿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何愿笑眯眯地说好事情是有的,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公开罢了,站在他后面给一群挑热咖啡的女孩子递吸管的叶新铎听到,心里勐然一阵无底的下沉。 他虽然猜到了何愿今天心情好的原因,但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跟同事们说,他说起这件事的感觉就像是明天他就要宣布会跟钟海雨结婚一样,叶新铎知道自己这么想不是什么对的事情,但他就是嫉妒,他就是不愿意看何愿这样笑的样子,也不愿意听他满脸神秘地说起那件“好事情”。 见鬼那算是哪门子的好事情? 叶新铎心里难过脸上也忘了表情管理,所以何愿一回头就看到他低头站在一边,平日冷定的脸上有一种让人恐惧的神色,这让原本心里愉悦的何愿又想起了前几天怀疑叶新铎的事情,他顺手拿了一盒鸡块转身拍了拍叶新铎的肩膀,然后示意他跟自己回办公室去。 叶新铎把手里的吸管放下,然后很顺从地跟着他走了。 “你上午干嘛去了?”门一关上何愿就开门见山地问他,他不愿意跟叶新铎绕弯子,也不希望对方对自己有任何隐瞒。 “我有点不舒服。”叶新铎含煳地回答,他两只眼睛都看着地板不看何愿,态度有明显的消极。 “跟我说一声并不难吧?”何愿心里也有无名的火焰突然烧了起来,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看着叶新铎躲避自己的样子就是感觉非常不快,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昨天晚上自己跟他分享了一个重要秘密之后他的无动于衷而感觉到了莫名的失落,但他就是心里别扭,他就是觉得生气又无力,这种情绪甚至在无情地碾压他心里那个因为终身大事突然有了着落的狂喜。 “我睡着了,醒来就已经这个时候。”叶新铎仍然不肯抬头,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按时出现在办公室里,何愿不愿意承认他一上午都无法安心,许多事情临时找了人阶梯叶新铎但是做的都不是很好,所以只能把各种工作都堆积在叶新铎的电子邮箱里,他不是处理不了,但就是觉得效率和工作质量都降低了太多太多。 何愿嘆了口气,他虽然心里清楚叶新铎今天必然有什么事情导致他的缺勤,但是他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也没有再逼问的必要,于是简单地跟他说了几项需要及时处理的事情,然后就自己气鼓鼓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吃拿进来的那盒鸡块,只不过刚才心里有事情没有拿蘸酱进来,所以吃了一块就索然无味,于是推到了一边。 而另一边叶新铎已经开了电脑开始十指如飞地回覆邮件处理工作,他虽然刚才的态度消极但是对待工作还是像以前一样一丝不苟,何愿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又拿起接外卖电话之前没看完的文件开始看。 中途在陆邱桥工作室的裴艾夕打了电话过来说这一期的连载陆邱桥还没有把分镜定稿给她,而且听她的意思是陆邱桥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来工作室,电话也打不通了,所以她准备去陆邱桥的公寓看看,让《声声漫》的编辑组把《极光森林》的排版再往后拖延一天。 何愿又开始头疼了,这个破连载要是早就完结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现在又把整个公司拖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节奏里,如果十七捲髮行前的这几个月的连载没有办法抓住更多的读者,那么《极光森林》肯定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了,他肯定要用大笔的钱去赔偿影视公司和动画公司,悦意的整个发展进程也会被波及。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想要联繫妹妹问问陆邱桥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就看到了钟海雨发消息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吃个晚饭,何愿想了想晚上确实没有什么事情,便很快地回復她说没有问题会去宣乐接她。 然而手机放下他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看向房间另一端的叶新铎,却并没有看他,而是很专注在手头的工作上,于是何愿清了清嗓子,用微微拔高有些不自然的声音说:“晚上你早一点走吧,我自己开车有事情要出去。” 叶新铎非常迟钝地转过头来,他的眼睛像是一时间没办法聚焦一样呆呆地看着何愿,他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就好像没有听懂何愿在说什么一样。 “我晚上和钟经理有约,你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可以回去了。”何愿又重复了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钟海雨地名头说出来,他觉察出自己的语气有些刻意,但是他没办法理解也没办法解释,就好像自己在等待着叶新铎做出什么出格的反应一样。 “又是钟经理?”叶新铎用非常轻的声音说,如果不是办公室真的很安静的话,何愿甚至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然而这五个字让何愿醍醐灌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几乎是盲点的可能,虽然听上去荒谬但也许是事实也说不定,叶新铎的全部反常好像都是从自己和宣乐的接触开始的,而这所有的反常也随着自己和钟海雨的接触而日益明显,再加上昨天晚上自己分享的那个秘密,使得他出现了许多前所未有无法解释的行为,那么这所有的现象是不是有可能指向同一个事实—— “你好像并不喜欢我和钟海雨接触?”何愿问道,他这个问题确实问到了点子上,叶新铎漆黑的瞳孔勐地收缩了一下,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避开眼神,而是紧紧地盯着何愿的脸,何愿能够看到叶新铎的双手都在桌子上攥紧,他的衬衫下面肌肉鼓胀,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我猜对了。 何愿诧异想着。叶新铎非常反感自己与钟海雨接触,而这份反感好像并不是因为工事,而是因为他夹带了太多的私人感情。 他喜欢钟海雨吗?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混乱,毕竟对于何愿来说钟海雨和叶新铎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世界里的角色,就他所知叶新铎见过钟海雨的唯一一面就是第一次他们约见的时候,两个人说的话好像加起来都没有几句,何愿也不记得叶新铎有什么异常。 难道是一见钟情? 他茫然地看着叶新铎万分复杂的表情,这是一个他没有办法理解的词语,真的会有人在看到某个人的第一眼就爱上他吗,这是什么童话故事或者偶像剧才会有的桥段? 但是这个念头让他没有任何真相得以解开疑惑得以答案的轻松和快意,他感觉整个世界突然沉重而晦暗,他无法想像叶新铎也爱着钟海雨的情况,更无法斟酌自己要如何在钟海雨和叶新铎之间做出选择。 “没错。”然后叶新铎坦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微微抬起下巴望着何愿,眼神恢復了以往不动神色的冷漠样子。 他这么坦然何愿反而没有办法接话,他就那么愣在那儿,然后看着叶新铎突然站了起来。
第60页 叶新铎本来个子就比较高,这样勐然站起让何愿都莫名瑟缩了一下,他的头髮几乎都顶到了天花板,眼睛里的神色也并不和善,薄唇紧紧抿着,似乎有什么欲言又止的东西。 “我不愿意看您跟她在一起。”他一边说一边向何愿走了过来,而何愿已经没有能力去分辨和解析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新铎的影子像是暴雨前的乌云一样向自己压垮过来,但他动弹不得也无法躲避,转椅的扶手和桌子像是一个监牢一样将他封闭起来,他看着叶新铎绕过来在自己面前站定,那张脸上的表情从来没有此刻让他觉得这样恐惧过。 “你、你喜欢她吗?”何愿慌了,他脱口将一个错误的问题问出口,可能从他内心深处希望这个才是叶新铎的答案,或者说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完全明白了叶新铎的全部失态都不是因为钟海雨,而排除掉钟海雨之后,一切的疑惑就太容易看到答案了。 他的问话果然再一次将何愿激怒,他的神色更冷了许多,眼帘下垂盯着何愿惊慌失措的表情,然后一字一字非常缓慢而又清晰地说:“不是因为她。” 然后他更逼近了一些,单膝跪下来靠近微微侧身蜷缩在老闆椅上的何愿,他们的距离已经非常非常近了,叶新铎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何愿的下巴。 “你不是说不明白我为什么甘心做一个小助理吗,你不是总是问我想不想要做更好的工作,”他虽然没有用敬语,但是每一个音节都认真地让何愿错愕,何愿能够感觉他放在自己膝盖两侧的双手像是烙铁一样滚烫,“你以为我留下来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我喜欢钟海雨吗?” 他双手像一座山一样将何愿整个围拢起来,何愿能够感觉到他炙热的气息在自己的鼻尖吞吐,然后他看到叶新铎更靠近了一些,随即自己干燥地双唇被一个冰凉而柔软的东西飞快的触碰了一下,他如遭雷击,耳朵却仍然诚实地接受了叶新铎极力压低声音却无法压抑许多感情的话语—— “我是为了这个。” 那一天所有在悦意本部的员工都看到一直以来备受器重的老闆贴身助理被赶出了办公室,他身上穿着一丝不苟的衬衫怀里抱着一只没有封顶的纸箱,臂弯上挂着自己的外套,一张半边颧骨发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站在门边的老总铁青着一张平日亲和的娃娃脸,众目睽睽之下载叶新铎身后摔上了门,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悚然一惊,然而叶新铎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仰着下巴穿过走廊最后在大办公区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把自己的东西放下,然后非常坦然地坐了下去。 半分钟前还因为下午茶而非常嘈杂的公共办公区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敢言语,而风暴的中心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从那只纸箱里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夹拿出来摆在桌面上,然后越过工位的隔断对坐在另一边的编辑部总监说:“何总让我到您的部门来,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安排给我做。” 那位发顶略秃的总监额头都有些冒汗,他像是所有的人一样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唯唯诺诺地对着叶新铎打了两句哈哈,决定不管怎么样还是在何愿没有亲自把叶新铎提出秘书办之前不要给他安排任何编辑的工作比较好。 而另一边把叶新铎赶出去的何愿却很难平復心情,对于他而言同性恋是一个太过于遥远的词彙了,况且叶新铎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连一个给他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他的做法激进说的话也没有退路,就像是已经无所谓结果一样。 所以脑子里梗了一个结又觉得叶新铎那句“为了这个”的语气像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工作奖赏,何愿想了想自己以前没有防备在叶新铎面前换衣服洗完澡半`裸又常常为了省钱出差住大床房的行为,心里简直又羞又恼,所以没有忍住直接在他那张理所应当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拳。 但是那一拳挥出去的瞬间何愿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勐地抽紧,而叶新铎的颧骨硬的像一块铁石一样,让他觉得胸口疼手也疼,他不是没办法忍受这样的痛感,但是就是觉得莫名其妙感觉到委屈,他是何等的信任叶新铎,甚至在他做了那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之后仍然信任他,但是没有想到最终真正的答案却跟他猜测过的许多都背道而驰,叶新铎留在自己身边不是为了卧底也不是觉得在悦意会有更好的发展空间,他的理由如此简单而微妙,让何愿觉得既没有办法理解,也没有办法接受。 他忍不住去想自己在这间办公室第一次见到叶新铎的样子,那一年他好像刚刚才从大学本科毕业,穿着非常土气抱着一个款式老旧的提包头髮短的像是刚刚出狱,只有一双眼睛是灼灼亮着的,虽然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合格的助理,但是无奈他的学歷和简歷实在是太过好看,何愿也相信他有能力做好这样的工作。然而他很难想像叶新铎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自己抱有这样难于启齿的想法,他们此前好像根本没有见过,更不要说他能想到什么曾经让叶新铎关注自己的经歷。 一见钟情? 何愿茫然地望着窗外极远处飘动的云朵,他突然后悔自己什么都没问就把叶新铎赶了出去,他的确应该询问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而这一莫名的想法又是何时出现如何出现,所以他是真的为了陪伴自己所以忍耐了三年吗,他又想起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还有叶新铎任劳任怨又不言不语的样子,他觉得心里像是压了一块沉重而滚烫的铅石。 这时候叶新铎已经收拾一空的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何愿冷冷地看着那部白色的座机,他很清楚如果没有人接听的话马上自己手边的这一部就会响起来,何愿虽然被打断了思绪有些不快但还是在线路自动转接过来的时候伸出手去接了,打来电话的是小说编辑部的总监,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叶新铎已经跟他报导,是不是真的要安排工作给他。 而何愿一听这样的话心里本来熄灭许多的怒火又燃烧了起来,音量也没有控制,冲着总监厉声道:“这点小事也要问我吗,新来的人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总监吓坏了,赶快一迭声地答应,毕竟何愿从来不发火,几乎没有人听他用这样的语气和音量说过话。 何愿挂断电话自己喘息都很难平復,他虽然清楚自己迁怒了无辜的人,但是这个发泄的渠道显然是有效的,他感觉自己心里无法疏解的郁愤缓解了许多,然而这份缓和还没有持续几分钟,内线电话再一次万分聒噪地响了起来,何愿以为又是编辑部打来的接起来语气非常生硬,然而另一边却传来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这次是人事部的员工,惊惶地问他叶助理是不是真的要内部调度到编辑部去。 何愿没忍住翻了一个无声地白眼,然后赌气说:“对,让他试用三个月,做不好就滚蛋。” 挂断电话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实在是有些奇怪,他难道不应该让叶新铎马上立刻就滚蛋吗,为什么还要让他去编辑部还要让他试用,他感觉自己被一种奇怪的疾病无情地传染了,像是叶新铎一样做了许多难以解释的事情。
第61页 然而马上第三个电话又打了进来,何愿暴躁地想要骂人,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希望这些拿着工资的员工能做一点聪明的事情不要再火上浇油,但是事与愿违,好像他把叶新铎赶出这间办公室之后所有人的智商都瞬间下降了一百个数字,人事部再一次打了一个自杀式的电话来询问何愿需不需要发布新助理的招聘信息。 何愿差点把手里的听筒直接扔出去,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简直都糟透了,他没有回答人事部的那个问题而是直接把听筒摔在了座机上,他的愤怒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压制,他觉得自己想马上买一个飞弹把整个悦意炸的灰飞烟灭。 但是他也只能想想而已,毕竟手头还有巨量的工作需要他去解决,他必须用最快的时间证明没有叶新铎并不会影响工作。当务之急就是处理陆邱桥的事情,不过要找陆邱桥的话他还是要麻烦去先联繫何意问问情况。 然而何意却像是此前的几乎每一次一样说她并没有和陆邱桥在一起,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儿,何愿基本上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回答,便像是之前那样说如果到傍晚还找不到陆邱桥的话,要麻烦她去帮忙找找了。 原本以为何意会一如既往地答应下来,但是女孩却突然沉默了,她显然心情很差,过了有约半分钟才说:“我不想去找他了。” 何愿有些愕然:“你们吵架了吗?” “哥,”何意声音低落,用非常没有活力的声音说,“我可能要跟他分手啦。” 何愿又是一惊,连忙又问:“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也没有什么。”何意缓慢地说着,她好像在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而压抑之后的结果就是何愿听到了妹妹从未有过的疲惫语气,“我就是觉得好累。” 何意原本并不想让哥哥操心自己和陆邱桥的事情,因为她清楚何愿下雨要劳心伤神的事情已经够多够多的了,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在听到何愿声音的时候去诉苦去抱怨,毕竟她唯一能够确认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就是哥哥。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告诉何愿陆邱桥欺骗自己的那件事,昨天在酒店她也一整夜都没有睡好,陆邱桥的情绪太内敛又太喜怒无常,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感觉自己是了解那个男人的,但惟独昨天晚上他们分别前的那个吻让她心脏发冷,她从那个难道主动的亲昵动作里找不到任何爱恋和怜惜的成分,她唯一感觉到的只有愧疚,那从陆邱桥唇齿之间,眉目之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无法抑制无限暴露出来的愧疚。 我要失去他了。 这就是何意站在窗边看着陆邱桥的车子在酒店门口的路边停了约有一个小时才开走的时候,心里唯一的想法。 “太累就放手吧,”何愿无声地嘆气,他虽然没有谈过什么正经的恋爱但是看得出来陆邱桥对于妹妹的爱意实在是太过于寡淡,而何意却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这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我明白,我会好好想清楚的。”何意回答,她轻声吸了吸鼻子,然后挂断了电话。 何愿把手机放下,他虽然关心何意但是却并不想插手她与陆邱桥之间的事情,更何况他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钟海雨是一个绝佳的不容错过的选择,而叶新铎的存在又让他烦乱不已,他必须要尽快找到一个能够让一切回归正轨的办法。 —— 温风至好不容易让小护士相信了自己没有被陆邱桥软禁或者是绑架,那个女孩涨红了脸,非常不甘心地收拾了自己的医疗箱离开了公寓。陆邱桥把她送出门又转头走回卧室来,看到温风至脸色苍白眼神飘忽地望着自己。 温风至看到他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离开时候的衣服,不知道这一整夜都去了哪里总之脸色非常难看,两只手都紧紧地攥着拳头,眼神里的情绪又是愤怒又是悲哀。 陆邱桥在门边站了半分钟,他似乎隐忍了某种强的情绪,随即他缓慢地走了进来,眼神从温风至扎着针头的手背移到了他的脸上,然后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低着头不再往温风至的方向看,而是无声地嘆了口气。 “了不起,温风至,”他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手指转动着手心里握着的那个东西,温风至看过去才发现那是自己昨天打开了却没有吃到药的那只药瓶,“你真的很了不起。” 温风至感觉有些慌了,他与陆邱桥的大部分相处时间里他都是冷静的,当然要除去昨天晚上他诅咒自己的那句话,他甚至很难想像如果何意不是及时打来了一个打断他们之间可怕氛围的电话,陆邱桥是不是还会变得更加恐怖。 “要走是你自己决定的,去美国也是你自己要去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一样,“这些年你画过一张让人开心的画吗,你写过一条看起来心情愉悦的ins吗,你还吃这种药,”他冷笑了一声,把那个药瓶很重地放在床头柜上,让那上面的药品名字朝向温风至自己,“想要变疯的人这些年不应该是我吗?你有什么资格把自己折腾到这种地步?” 温风至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血色了,陆邱桥的话的确锋利但是他没有反驳的余地,蒋京倓带来的噩梦和打击他七年都没有走出去,远走高飞或许是有效的逃避,但是精神上他却从来没有找到过一个能够栖息的所在,轻度的焦虑症一直在困扰着他,虽然他平时看起来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但他没有任何一天真正过的开心安宁,陆邱桥说的没有错,他的画和发表画作时候相配的文字是他内心煎熬的最好体现,也是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挣扎一直在沦陷的铁证。 “是我……对不起你。”沉默良久,温风至突然说。 这是他第一次针对当年的事情向陆邱桥道歉,这句话像是一桶冰水一样从头到脚浇在了陆邱桥心头的怒火上,让他顿时就冷透了。他从来没有奢求过温风至会道歉,他甚至没有想过让温风至能够真诚地与他讨论的当年的事情,他明白温风至是个何等骄傲又何等倔强的人,他很少示弱更很少坦诚,哪怕内心鲜血淋漓,外表却永远保持着那个一丝不苟的完美样子。 但他的确说出了这句道歉的话,一字一句都非常清晰,陆邱桥惊愕地抬头向他的脸上望去,才发现他一双浅色的眸子里勐然砸落下两颗巨大的泪珠。陆邱桥彻底慌了,如果说道歉就已经是意外,那么温风至突然落泪的冲击简直让他的心脏像是一撮尘土一样,在那颗泪水砸落上去的时候灰飞烟灭。 “你……”他下意识向前倾身,却又不知道是该伸手帮他擦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还是去拉他的手,他心里明白温风至这些年也过得很艰难,毕竟没有人愿意得焦虑症也没有人非要无病呻吟去画那些看上去让人心绞痛的画作,但他的愤怒无非只是温风至死都不愿意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总是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残忍关闭在温风至心门之外的飞虫,不断碰壁不断徘徊,却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稍微挤进去的fèng隙。
第62页 “不要哭,我也不想说这种话的,唉……你怎么回事。”陆邱桥手足无措地说,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在脸上了,他虽然比温风至年纪小,但是总是站在保护者的立场上看着温风至,所以在温风至情绪外露的时候,他能感知到的那部分总是成倍增加的。 但是他这样的关怀反而没有起到任何正面的作用,温风至虽然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非常丢人,然而久违的、被真心爱护的感觉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太久以来积压的恐惧和委屈像是终于越过堤坝的洪水一样喷薄而出,他眨了眨眼睛想要把已经累积的泪水忍回去,但是却没有得到什么效果,反而让那些挤碎的眼泪沾到了睫毛上,看起来更是又软弱又可怜。 陆邱桥觉得自己这一下才是要疯了,就像是温风至的情绪也在像病毒一样传染自己一样,他的眼眶没来由地一阵酸热,好像也要落下泪来,只能强行用手指抹了抹温风至的眼角,而那人的皮肤触手非常细软,让他的心脏又是一阵颤慄。 他没办法再看着那双哭泣的眼睛了,那双眼睛几乎已经够让他像是一条被抛弃又被捡回来的狗一样原谅了温风至所做的所有事情,他心里想着算了算了我就是这么没有出息,然后伸长了臂膀将温风至抱在了怀里。那个已经年近三十岁的男人纤薄地就像是一张纸一样,陆邱桥感觉他尖锐的锁骨抵在自己的胸口,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一样。 “对不起。”温风至又说了一次,他的唿吸喷吐在陆邱桥的脖颈间,他们太久都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和身体的颤慄。 “不用再道歉了,”陆邱桥回答,他已经自暴自弃地在温风至面前将两只手都举过了头顶,他决定无条件彻底投降,“只要你不走,当年的事情我不会再问了。” 温风至沉默不语,他心里的确没有做好要留下来面对蒋京倓的准备,七年过去比起蒋京倓如今的成就他自己的成长几乎可以忽略不提,他仍然没有对抗那个人的力量,显然陆邱桥也没有。 而他的沉默和犹豫似乎让陆邱桥清醒了几分,他勐地把温风至放开,眼睛里的神色有些骇人,动作很快地将手机从外套的口袋里拿了出来,温风至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些什么,然而陆邱桥接下来却毫不犹豫地将手机解锁并且非常熟练地将何意从最近通话里找了出来,温风至在那极短的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便勐地探过来将陆邱桥的手腕按住了。 “我必须这么做,”然而陆邱桥的态度却很坚决,他深深地望着温风至的眼睛,像是劝说他又像是劝说自己,“我没有忘记过你,我不爱她,也接受不了任何人。” 冰冷的药水流进静脉里,让温风至突然失去了手上的力气,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的狂喜和悲哀都无限地满溢出来,他也很想告诉陆邱桥自己也是一样的,但是嘴巴张开,却又没办法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好像没有那么说的资格。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邱桥编辑了一条很简短的信息发给了何意,然后他翻转手机将它关闭,远远地丢在了堆叠了一些画稿的书桌上。 陆邱桥的眼神从书桌那边收回来,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意,许多很难说出口的话好像也能轻易就坦白了:“你回来的前一天我在悦意看到了你要自己来办画展的消息,所以本来上个月就能完结的《极光森林》我强行让它连载了下去,一个理由是那个时候我不想让你看一个happyending的故事,还有一个就是何意。” 温风至不解地望着他。 “何意与我约定《极光》完结就订婚。”陆邱桥的脸上露出苦笑,“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你回来的这件事让我看清楚了自己真正的想法——我惧怕《极光》完结,我不想跟那个女孩共度余生……” “还有就是,”他顿了顿,再一次伸出手来握住温风至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我仍然没有放弃你的这个事实。” 温风至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望着陆邱桥攥着自己的那只手,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才缓慢地反转自己的手心,与他紧紧相握。 ——tbc 第16章 第十六章分手 16 二十九日 裴艾夕已经有三天没见过自己负责的漫画家了,她前前后后往他的工作室跑了七八趟,只遇到了一群呆坐在别墅里没有被安排任何工作的助手,每一个人都说陆老师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到工作室来,也没有跟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联繫。 看起来前几天亲自给陆邱桥送分镜跟他见了一面的自己,反而成了整个项目组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裴艾夕没有办法,只能在与何愿汇报了这个事实之后,又转头去了陆邱桥住的公寓,她在开车的路上还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没想到这一次陆邱桥居然直接关机了,裴艾夕觉得自己额头青筋跳痛,脚下油门更踩得重了一些。 而另一边陆邱桥却早就把工作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他给何意发了意图分手的简讯之后立即就关了机,一来是他不希望何意打扰他跟温风至坦白真心,二来是他也的确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何意,但下意识逃避总是人类的本能,他只想着给何意一点点缓冲的时间。 所以在公寓门被敲响的时候陆邱桥立刻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早就忘了昨天要给裴艾夕画稿的事情,以为是看了简讯的何意直接来与他当面质问,于是脸上有些尴尬,低头看了看一脸茫然又略带紧张的温风至,嘴上安抚他:“不要怕,可能是快递。” 说完他就转身往外走,还没有忘记帮温风至关紧了卧室的门,毕竟不管怎么说他跟何意的纠葛都与温风至无关,没有必要让他被莫名其妙的风波沾染。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当他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已经从背包里掏出备用钥匙准备擅自开门的责编,裴艾夕被他吓了一跳,脸上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敛,一双眼睛上下将陆邱桥一整夜都没来得及换的衣服打量了一番,眉毛直接皱成了一团。 “你要去哪儿?”她以为陆邱桥穿着严整是恰巧要出门,便出声询问,“稿子呢?” 陆邱桥的表情瞬间僵硬,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还是个需要画连载的漫画家一样张了张嘴巴,尴尬地说:“我今晚给你吧。” “今晚?”裴艾夕的声音拔高了一些,“你昨晚就该给我!” 陆邱桥无言以对,他这几天心思烦乱又加上要照顾处处没有自理能力的温风至,别说是完整的画稿,就连裴艾夕前几天拿来的分镜他也只非常粗糙地看过一遍。但他没办法裴艾夕直接坦白这样的事实,裴艾夕虽然人很好但是不代表她能原谅自己这样无理地拖延进度,便先伸出一只手让裴艾夕进来说话,然后在她身后把门关闭了。 裴艾夕走进公寓来也没有要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意思,抱着手臂站在玄关里气唿唿地看着陆邱桥,打定主意要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第63页 “你这几天到底在干嘛?稿子也没有画,公司和工作室也都没有你的消息不说,还关机是什么意思?”裴艾夕越说越生气,“你知不知道《极光》现在的情况,有多少人等着看我们栽跟头,何总这几天三番五次往宣乐跑,你以为都是为了谁?” 陆邱桥的表情也阴沉了许多,他知道裴艾夕说的都是事实,但他无论如何也只是一个凡人,能够同时顾及的事情总归是有限的。 “我跟何意分手了。”他原本不准备跟裴艾夕说这件事,但是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好的理由去解释自己全部的反常,果然这句话一说出口,咄咄逼人的裴艾夕完全愣住了,她像是突然听不懂中文一样盯着陆邱桥看了一分钟,才非常缓慢又艰难地说:“什、什么?为什么?” 陆邱桥沉默不语,他的理由太简单了,简单到以至于说出口都像是假的一样。 “何意做错了什么吗?”裴艾夕不可置信地逼近了半步,她原本就非常喜欢何意,也期待她能跟陆邱桥有一个好的结果,但她也从心底明白陆邱桥喜欢何意的程度远远低于何意喜欢他的程度,这不见得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但往往很多悲剧就是因此而生的。 陆邱桥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再去说什么“何意很好”的话都像是讥讽,裴艾夕只是听他说他们分手就认定了这件事是自己提出来的,这个认知本来就让他感觉愧疚,毕竟在任何一个旁人看来,何意都永远不会对他说要分手的那句话。 “不怪何意,”他低声说,尽可能让自己的遣词用句听上去不那么刺耳,“是我自己的问题。” 裴艾夕不敢再问,她看得出来这个决定对于陆邱桥来说也并不轻松,这个男孩的情绪和性格一直以来都很内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上去他却变了许多,像是曾经冰封的雕像被溶解了一个缺口,她从那个fèng隙窥探进去,惊愕地发现了许多一直以来没能看到的东西。 “稿子我今晚真的会给你,”陆邱桥紧张地瞥眼看了一下身后紧紧闭合的卧室,声音压低了一些,语气中有些请求,“这件事我自己会找机会跟何总说,在那之前,希望能帮我保密。” 裴艾夕脸上愕然的神色更深,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陆邱桥的那个眼神,他几乎可以确定这间公寓里还有第三个人在,而那个人就是改变他更扭转了他心意的原因,于是她无法控制自己联想到了上一次在这间公寓里惊鸿一瞥的那个影子,虽然上次陆邱桥说了那个人是他的“学长”,但是裴艾夕记得自己在那很短一瞬间看到的半张侧脸和一截脚腕,不论男女,那必定是个十成十的美人。 而她这一次没办法不多想了,于是眼神也没有收敛地往陆邱桥身后看去,也许是她脸上的猜疑太过于明显,让陆邱桥干脆生出了全盘托出的勇气。 “我大学时候的恋人回来了,”他干脆而无畏地说出了事实,不管裴艾夕会如何评价自己这种听上去卑鄙的做法,他想着与其含煳隐瞒还不如全部都说出来,“这就是缘由。” 裴艾夕这一次是真的惊呆了,她的潜意识已经比本能的理智更早地意识到了一些问题,那些多年来关于“冷雨”究竟是谁,《极光》到底是陆邱桥想要画给谁看的,似乎在这个瞬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正答。 于是她也没有任何话可以再说,这个缘由的确太过于简单也太过于强大了,就算从她如此偏袒何意的角度来看,也的确没有什么能够挽回的余地了,就算她能帮何意咒骂陆邱桥的欺瞒和绝情,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了。 “但是何意……”她像是申诉一样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却随即便感到无力,停顿了几秒只能□□般地说,“算了,你画稿吧,我先走了。” 她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而陆邱桥也没有再说什么。 裴艾夕靠在电梯里的时候还在回想陆邱桥说起“那个恋人”时候的神色,连她看来都觉得心冷,更不要想如果是何意本人。然而无论从什么角度想这件事都是陆邱桥的私事,仅仅作为责编的自己没有任何余地去置喙,她只是感觉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只是想像那个天鹅一样骄傲的女孩儿一直以来在用何等卑微的心去陪伴陆邱桥,就难过不已。 然而她的情绪还没能好好整理,当她走出公寓大楼的时候,却迎面看到了穿过马路向这一边走来的何意。 她已经完全不骄傲了,她所有骄傲的羽毛已经被陆邱桥的决定像是滚烫的开水一样迎头泼洒了全身,她现在看起来无措又畏缩,十一月的天气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裙,但裴艾夕看得出她苍白的脸上还化了淡妆,微微干裂的嘴唇上涂了并不服帖的唇彩,然而这让小心翼翼怀抱着仅剩尊严的她看起来更加悲哀,甚至连那一头平日乌黑靓丽的短髮都像是那双黑色的瞳孔一样黯淡了许多。 裴艾夕并不想就这么与她撞见,但是要躲也来不及,于是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对何意招手,脸上带着令自己唾弃的伪善笑容。 何意看到了她,表情有一瞬间的尴尬,想必是没有料到裴艾夕也在这里,但她又不能在陆邱桥的责编面前露怯,便把原本瑟缩的肩膀打开了一些,笑着跟裴艾夕打招唿。 “小意来了吗?”裴艾夕说,她很难维持自己无懈可击的表情,因为走近来看何意的状况不可谓不悽惨,或者说她其实看上去仍然美丽,但是整个人的精神气已经完全消失殆尽,好像突然之间老了许多。 “我来找他。”何意指了指公寓大楼,她笑起来的样子与往日没有差别,然而却连陆邱桥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只用了一个模稜两可的代号。 裴艾夕的心瞬间沉到了脚底,她没有办法再看着这个女孩儿笑的样子了,这样的氛围让她觉得自己想个刽子手,于是便藉口说自己还有工作要处理,便急匆匆地与何意道别。 然而在走出小区大门的时候裴艾夕还是忍不住回头向何意的方向看了一眼,令她意外的是何意并没有往公寓走去,而是沉默地站在刚才她们分开的那个花坛边,她抬着头向高处望着,秋日的风吹拂她的发梢和衣角,让裴艾夕觉得那个背影无比哀伤。 —— 陆邱桥送走了裴艾夕自己又独自在玄关里站了几分钟,还没有把自己的思绪好好整理清楚,就听到身后的门外又传来了很轻的敲门声,只不过这一次敲门的声音非常轻,如果不是因为陆邱桥恰巧就站在旁边的话,可能都没有办法听到。 陆邱桥转头凑到猫眼上向外看去,这一眼看过去他本来已经下意识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便僵硬了,他不是没有想过何意会来找自己,自顾自说了分手又关机的做法确实太过卑鄙,他只是希望能给自己一个缓冲的余地,然而何意却比他以为的还要心急。 然而这份心急却太容易理解了。 陆邱桥把门打开,但却又不敢让何意进来,他想像中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无外乎就是何意和陆邱桥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第64页 何意看到他的脸,原本就惶恐的神色变得愈发不自然,但这份不自然里面却有着她强自支撑的矜持和蔑视,她像是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的死士一样抬着下巴直视着眼前的男人,她不像是在寻求一个解释,反而像是要赢得一场鏖战的胜利般。 “为什么关机?”她开门见山地问,但是声音却无法抑制地有些颤抖。 陆邱桥整个人挡在门口,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伸长手臂从鞋柜上拿了钥匙出来,在自己的身后关上了门。 何意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愿意好好谈那就说明事情还不是太糟,于是她点了点头,率先转身往应急通道的方向走去,陆邱桥的本意是希望他们两个人能找一个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地方,当然这个地方并不包括黑漆漆的应急通道,但是何意的表情却很坚决,她已经没有耐心也不希望能在任何被第三个人看到或者听到他们谈话的场合去讨论这件或许会让她失态的事情,所以没有人会经过的应急通道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陆邱桥在走廊里愣了几秒钟,还是跟着她过去了。 应急通道里只有一盏指示灯在头顶幽幽地亮着,这果然是一个很好的场景,因为他们连看清彼此的表情都做不到,陆邱桥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何意已经在距离他最近的那节台阶上笼着裙子坐下,似乎是因为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她也没有强自端着尊严的必要。 “我很抱歉,”陆邱桥直接说,他知道所有的迂迴都是更深层次的伤害,“虽然很突然但是我不想再欺瞒你任何事情了——” “其实我猜到了,”何意苦笑了一声,“从你酒驾的第二天我就猜到了某些可能,只是我一直希望是我多疑,是我擅自猜忌你,我不希望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陆邱桥心如刀绞,如果不是温风至他仍然觉得何意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命运长河总是单向流动的,他没有选择先遇到哪颗卵石的资格。 “那个人是原本的‘冷雨’对吗?”何意轻声问。 “是,”陆邱桥坦诚点头,“我接受你是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或者说曾经的我以为就算他回来也不会动摇我,但是我高估了自己。” 何意不再说话了,她沉默地坐在阴影中,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砸落在手腕上的眼泪。 她倒宁愿陆邱桥说她自己的问题,说她不够好不够漂亮不够温柔,她还从来没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比不过哪个女孩,但是陆邱桥直接这么说,就好像在告诉她没有任何能够与之相比的资格,那个人回来了,所以他立刻就放弃了自己。 “我能见见她吗。”最后她这么说道,这已经是一句放弃全部尊严的话语,何意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就应该昂着头离开这个地方,然后把陆邱桥所有的联繫方式都拉黑,从此之后让这个人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删除,但是她做不到,她觉得委屈她觉得不甘心,她想看看那个让陆邱桥心心念念七年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你见过的。”陆邱桥已经决定不再隐瞒任何事情,但是真的要把温风至的存在坦白也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于是他只能尽可能含煳其辞。 何意不解地望着他,在她的印象中陆邱桥最近身边并没有出现什么陌生的女性,见过的也无非都是裴艾夕和助手们,于是她非常认真的想了几分钟,还是自认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对得上号。 “我在哪里见过?”她心里又是慌乱又是疑惑,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在银泰的那一次。”陆邱桥的声音已经低得几不可闻,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外套的口袋里把自己的钱夹拿了出来,透过暗绿的灯光何意看到他将那个钱夹最里层的拉链打开,然后拿出了一张非常柔软的白纸。 那张纸白的刺眼,叠成了一丝不苟的长方形,何意看着他把那张纸递到眼前,才看清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餐巾纸而已。 但这显然不可能那么普通,不然陆邱桥为什么要把它藏在自己的钱夹深处,何意望着那张纸,一瞬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心擂如鼓,一边想要逃避那个事实,一边却没有挪开视线的办法。 陆邱桥将那张餐巾纸非常小心地左右展开,露出了里面用铅笔画的一副非常简单的图画,是一碟蛋糕和一杯咖啡摆在一起的样子,图案虽然简单但是线条流程细节精緻,角落里还有一个非常小巧而极富设计感的花体字母——f。 这样一来全部的记忆都被有效地唤醒了,何意勐然向后仰头就想要躲避那个迎头砸来的事实一样,她之所以猜不到陆邱桥一直以来心繫于谁,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方向。而她这么多年来安心于陆邱桥对所有身边的莺莺燕燕都不感兴趣,只是因为他根本就喜欢着一个男人! “你……”她无法控制自己露出惊愕的表情,眼泪直接从眼眶跌碎在面前的那张纸上。在得知真相的瞬间何意甚至在想她根本就该带一柄匕首来,她就应该直接在这个没人能看到的地方捅穿眼前男人的胸膛! 无限的悲哀和耻辱在一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她无法不去想自己一直以来是如何喜爱他追随他期待他,然而事实却残忍到了这种程度,她与温风至当然不能并论,或者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的彻彻底底。 “对不起,”陆邱桥又道了一次谦,他的语气很真诚,但再多的真诚听上去也像是讥讽,“我遇到他的时候年纪太小,也没有真心爱过什么人,所以被很轻易地改变了取向,我尝试过接受你,但是——” “别说了。”何意打断了他的话,她已经一个字都没有办法听下去了。这几年她错付真心错付时光,已经错得太过于离谱了。 “你可以提任何要求,”陆邱桥沉默了几秒钟,又说,“我愿意补偿。” “不需要,”何意冷漠地回答,她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脸颊,再抬头的时候双眸都已经干涸,“你也补偿不起。” “何总那边我——”陆邱桥还想说些什么,却再次被打断了。 “我哥那边我自己会去跟他说。”何意站了起来,她没有忘记抚平自己有些压皱的裙角和拢起散落在耳边的碎发,这样看来她又高傲矜持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然后她再也没有看自己这些年来深爱的男人一眼,而是自顾自地打开应急通道的大门,又顿了顿说:“毕竟分手这件事,是我先提的。” 陆邱桥没有反驳,他宁愿妄自把何意的这句话归为是她对自己最后的爱护,毕竟对于何愿来说自己还有工作上的纠葛,如果真的让何愿知道是陆邱桥抛弃了自己的妹妹,想必以后的合作也会有很多尴尬的部分。 不论从任何角度去想,何意都是个无可挑剔的女朋友,只可惜他心有所属,实在容不下其他人了。 —— 那一天晚一些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叶新铎抱着半箱资料挤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才回到公司,公司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下班回家,只有几个编辑部的同时还在加班。叶新铎刚刚进入编辑部跟大部分人都不是很熟,再加上他原本是何愿的助理所以很多人都有些怕他,所以几天来主动跟他说话的人都很少。
第65页 叶新铎把跑了一天收集到的资料放在自己的工位上,转头去卫生间把自己的头髮和衣服擦干,再出来的时候看到一脸疲惫的裴艾夕端着一盒吃完的外卖从茶水间走了出来。 “夕姐。”叶新铎点了点头跟她打招唿,因为进入公司的时间比较接近他与裴艾夕的关系还不错,算是编辑部能够说得上话的人之一。 裴艾夕听到他的声音抬头一看便吓了一跳,叶新铎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寒暄:“吃饭了啊。” “你吃了吗?”裴艾夕有些担忧地望着他,“是不是淋了雨?” “我等一下把资料规整一下就去吃,”叶新铎笑了笑,又向她走近了一步伸出手,“我正好要去倒水,垃圾我来扔吧。” “不用,”裴艾夕摇头,自顾自地往茶水间的达垃圾桶走,“你还是自己好好休息一下,是不是在外面跑了一整天?” 这几天叶新铎在做的事情整个编辑部都看在眼里,因为何愿直接下了命令让叶新铎做新人编辑做的事情,而悦意的规矩是新人编辑加入之后要先做两周的路跑,就是去全市所有的书城读书室包括街边的报刊亭去统计悦意旗下的作品销量和市场份额,而这说白了是一件没有太多意义的事情,毕竟现在已经是大数据时代,所有的销量和数据细节都有更优的渠道去获取,而保留这个除了折磨人没有别的目的的事情只是因为这是一个最快效率筛选掉那些不能吃苦容易抱怨的年轻人。 在悦意已经工作了许多年的叶新铎不可能不明白这个潜规则,但他却没有抱怨任何一句,而是跟着那些刚刚大学毕业的实习生真的全城一条街一条街的跑,每天从一早到太阳落山才回来,裴艾夕已经听编辑部总监说过这件事,他们都觉得叶新铎现在的状况简直就是在变相地虐待自己。 “你到底那里惹到了何总,”裴艾夕看着叶新铎一脸坦然地从被雨水濡湿了一半的纸箱里把一摞文件掏出来,走过来靠在他的工位旁边压低了声音问他,“要不要干脆去低个头认个错,放着你这样的员工做实习生的活儿总归不是个长久的事情吧?” “我犯了大错,”叶新铎头也不抬地说,“何总不解僱我已经是留情了,至于做什么工作我是无所谓的。” “荒唐,”裴艾夕为他打抱不平,“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何总真的解僱你,也多的是更好的职位等着你,何苦一定要在他这里受气,简直是浪费——” 然而她的话却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工作区尽头总裁办公室的门被勐然打开了,一脸阴沉的何愿从里面走了出来。 何愿其实没有完全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是他模模煳煳听到了叶新铎的声音,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见过被自己一竿子支到编辑部的前助理,只是缺少了叶新铎的秘书处工作能力下降了许多,何愿发现很多以往不需要自己去操心的事情现在需要三令五申去催促去叮嘱,而当某一天他终于忍不住责骂了一名秘书处的新人之后,却撞见她午休时候在茶水间拉着叶新铎的衣袖说何总最近太可怕了让叶新铎救救她们。 何愿火大的要命,虽然知道小秘书的话大多只是夸张,但他看着那个女孩凑在一脸淡定的叶新铎旁边就是不舒服,更别说叶新铎还安慰地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说什么不要怕有什么做不好的就再来找他。 那一天何愿真的用尽全部忍耐力才没有让行政开除那个小秘书,但他还是对全公司下了一个影射非常明显的命令,那就是不允许员工之间的职权僭越,是什么职位的人就做好什么职位的事情。 于是秘书处再也没有敢让叶新铎帮她们处理过问题,行动力又下滑了许多,偶尔会出现在公司吃午饭的叶新铎也消失了,听编辑部的总监说他已经跟上周录取的新人编辑一起去全城路跑,做得完完全全都是新人做的事情。 虽然看上去的确让叶新铎得到了教训,但是何愿却感觉不到任何快意,他发现自己的工作越来越不顺利,越来越让他焦头烂额,没有人帮他记录行程提醒重要事项之后,他甚至在某一次与钟海雨的约会中迟到了两个小时。 于是没有办法的何愿只能又从秘书处凋了一个工作时间比较久的员工坐在了原本叶新铎的位置上,但是事情并没有缓和太多,毕竟能像叶新铎一样二十四小时围着他转的助理现如今在悦意不可能找得到第二个,况且缺乏磨合也总是会有一些疏漏,导致每天何愿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看着新助理不像叶新铎一样沉稳的慌乱模样,心里更是又急又气。 而更让他郁闷的是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生谁的气到底在气什么,叶新铎给他的便利就像是某种慢性疾病的特效药一样,如果这个药能够源源不断地供应那么他就不会感到任何不适,然而一旦有一天停药,所有的依赖性和併发症就会像泥石流一样排山倒海而来。 但他同时又不愿意去承认自己离不开叶新铎,他一直希望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证明叶新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员工,这些年悦意有多少人离职跳槽都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不觉得叶新铎是个例外。 “你们在干什么?”何愿的眼神从叶新铎脸上移到裴艾夕脸上,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强硬,使得裴艾夕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我刚刚从出版社那边回来。”裴艾夕见叶新铎不想说话,便先回答。 然而往日都会追问《极光森林》近况的何愿却并没有理会她,他在这个时候显然对公司大热的项目一点兴趣都没有,而是一双眼睛又往叶新铎平静的脸上看去。 “我刚刚路跑回来,准备整理一下资料。”叶新铎被他盯着看,也只能简短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没什么事儿就早点回家,”何愿语气不善,“公司可不会给拖延症付加班费。” 裴艾夕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在她的印象里何愿并不是一个刻薄的老闆,他虽然偶尔严厉但是大部分的情况下都算得上平易近人,更不可能对努力加班的员工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然他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也刺伤了叶新铎,他平静的目光黯淡了许多,眼帘再一次低垂下来,像是点头又像是默认地望着自己摆在桌面上被雨水沾湿之后皱皱巴巴的文件。 裴艾夕觉得叶新铎可怜一瞬间甚至想要为他打抱不平,但又直觉何愿如此针对叶新铎似乎是因为个人恩怨,毕竟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诡异,使得裴艾夕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另一边的叶新铎却觉得自己不能更狼狈了,他虽然刚才糙糙擦过头髮,但是并没有完全擦干,这个时候那些冰冷的雨水又顺着他的脖子和鬓角往下流,他一边觉得难受又觉得难过,他从小就经歷了许多事情一直自认还算坚强,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瞬间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悲哀,他已经接近十天没有见过何意了,却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之后,他对自己却说了这样毫不留情的话。
第66页 喜欢没有错,但他的喜欢好像出了巨大的差错。这份差错导致每个人都不开心,所有的事情都不顺利,他付诸时间付诸心血付诸感情,又耽误青春耽误自己的前程,最终只导致这份感情被拒绝和厌恶。 叶新铎低着头眨了眨眼睛,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要哭了。 其实何愿说完那句话自己也有点后悔,他知道自己对叶新铎非常差,就像在歇斯底里地寻找叶新铎能够接受的底线,就好像在期待他终于受不了自己这样的对待而生气或者直接提出辞职,但是叶新铎却仍然逆来顺受地接受一切包容一切,像是一个无论如何挤压揉搓都不会爆炸的皮球。 静谧中裴艾夕的手机在她的工位上响了起来,于是裴艾夕也顾不上再去考虑何愿和叶新铎的事情,快步走到自己的工位把手机拿起来走到露台上去接电话了。 于是这一片办公区里就只剩下了尴尬的两个人,何愿看着一直低头不语的叶新铎心里也非常不好受,便又放轻了语气问:“吃饭了没有?” 叶新铎肩背一震,抬起一张像是落水大狗一样被主人垂怜之后暗藏喜悦的神色,嘴唇颤抖了几下,像是有好几个回答在唇齿间迴转了好几次,才非常勉强地说:“还没有。” 何愿嘆了一口气,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里拿了外套出来,对叶新铎摇了摇自己的手里的钥匙:“走吧,找个地方吃饭。” 叶新铎瞪大眼睛看着他,完全没有想过在自己摊牌之后还能跟何愿一起出去吃饭,虽然心里说不生气是假的,但是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能像往常一样跟着何愿亦步亦趋地走到停车场去,路过前厅的时候还没忘了拿伞。 虽然说是去吃晚饭,也只是找了一家口碑比较好的拉面馆而已,因为吃饭的时间已经过了所以店里的人并不是很多,何愿轻车熟路地点了一碗酸菜猪肝面又问叶新铎想吃什么,叶新铎说实话也确实饿了,便翻了翻菜单点了一份照烧鳗鱼面。 等菜的间隙两个人又一次相顾无言,叶新铎一直低着头玩手机,而没带手机的何愿就只能盯着他看,在把叶新铎赶出秘书处之后他也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但是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吸引这个没什么缺点的男人,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疑惑让他无法入睡,于是他又一整夜一整夜地在网络和某些知识分享平台搜索关于这种少数取向的词条,答案理性感性多得让他眼花缭乱,也着实没有得到什么回答。 于是他只能无言地凝视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他的眼前不断浮现那天叶新铎逼近过来的脸,他甚至在无法控制地想像自己如果不反抗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他越想像就越害怕,害怕中还夹杂着某些让他颤慄的情绪,于是他在第二天像是强行确认某些事实一样在车里吻了钟海雨,但一切都发生地惊人平静,那味道既不旖旎也不激动人心,何愿觉得自己是一块石头,然后亲吻了另一块岩石。 因为他在钟海雨的眼睛里也没有看到任何爱意。 “如果觉得很累,我可以安排你去别的部门。”面上来之后何愿说。 叶新铎还在往碗里加辣椒粉,听他这么一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关系,大家都这么过来的,我没有例外的资格。” 何愿又是一阵莫名火大,但却又找不到发泄的途径,只能狠狠地吃了一大口面,却被烫地又吐了回去。舌头痛得要命却又没有办法,只能像狗一样张着嘴哈气,泪眼婆娑间却觉得手背一凉,桌子另一边推过来了一杯冰水。 何愿赶快端起来喝了一口,痛感这才缓解了许多,他抬头向叶新铎看去本来想要道谢,却看到他面色略带担忧地望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满是专注和温柔。何愿第一次读懂了这种眼神,那是他那天在钟海雨眼睛里没有看到的情绪,浓重而热烈,比刚刚端上来的拉面还要滚烫。 何愿又一次慌了,他低下头去望着那只冰块漂浮的杯子,像是看着自己在茫茫大海中无谓起伏的心脏。 “新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他每说出一个字都觉得自己的声音陌生无比,“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我——” “我二十七岁了,何总。”叶新铎打断了他吞吞吐吐的话。 何愿被他一句话噎得接不下去,不过他也确实没有意识到叶新铎也年近而立,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叶新铎是当年那个刚刚研究生毕业的毛头小子。 “但是你何必这样呢,”何愿有些急了,语气和用词都失了斟酌,“像你这样的人不是很多吗,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偏偏要执着我呢?” 叶新铎豁然站了起来,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没有任何隐藏的受伤神色,然后就在何愿勐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前,他就转身将面馆门口的布帘大力掀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外风雨中。 ——tbc 第17章 第十七章梦魇 17 温风至病好之后也没有再提回美国的事情,他和陆邱桥好像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当年局势还不明朗的时候,那段时间朦胧的暧昧在每一次对视和对话中发酵,而如今温风至看着陆邱桥的脸,却觉得有一种万千尘埃终于落定的坦然。 就这样他又在陆邱桥的公寓里住了几天,便跟陆邱桥提出自己要在外面找一个能长时间落脚的地方,陆邱桥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他把手里还在剖膛的整鸡放下,勐地转头往温风至的方向看去。 温风至没有料到他的反应这么激烈,便解释说自己只是看他这里来来往往很多工作上的人,悦意的员工有一半见过自己,如果碰到了会不好解释,况且他还刚刚跟何意分手,如果这些话被何愿听到,又会给陆邱桥带来麻烦。 陆邱桥听他这么说表情才缓和了许多,但是嘴上却不妥协,让温风至安心住着,工作的事情他会自己解决。 但温风至的态度要更坚决许多,除了悦意之外他自己还有许多顾虑,只是现在还不好跟陆邱桥说明,只能不得已摆出年长的气势说自己就算留下也希望能有新的生活,而不是作为其他人的附庸。 陆邱桥没有办法又怕自己逼迫太过温风至又要走,只能跟他去不到三公里外的某个住宅区租了一个比较小的高级单身公寓,然后帮他把行李箱还有搬了过去。 这个时候温风至的画展已经结束,他那些大幅的画作悦意已经运回了美国,温风至自己留下了一些送给美院和悦意,表示歉意之余,还给廖长晞也寄了一副。 而陆邱桥在他打包快递的时候颇多不满,他对于廖长晞的敌意并不能因为自己占了上风而抹杀,就算温风至已经拒绝了与他共事,但并不代表以后就跟廖长晞完全断绝联繫。 只不过他自己这几天完全没有工作导致连载都快要开天窗,除了心里恶毒几句之外也没有什么办法,整个周末都泡在工作室加班加点的追赶死线,甚至都没有再去温风至那边看过他。 温风至搬到装修非常简单的单身公寓之后又自己抽空去宜家买了许多能够自己diy的软装,因为路远逛的时间又久,打车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深秋入夜的天气非常冷,让他不由得拉紧衣襟加快脚步。
第67页 他所住的楼层在14楼,电梯到达之后温风至抱着袋子就往外走,却被电梯门旁边的一大坨东西差点绊倒。 因为这片住宅区都是新落成的,温风至这一层物业说过只有两个房间住了人,他还以为是谁把装修垃圾堆在了走廊里,然而低头一看却发现那根本是个靠坐在墙边的短髮女孩儿。 温风至吓了一跳,赶快把手里满满当当的袋子放下,那女孩儿显然喝了不少酒,身上的味道很重,一双穿了黑色牛仔裤长得惊人的腿伸在外面,完全是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你没事儿吧?”温风至蹲下去看她,又觉得那张熏红的侧脸有些眼熟,便用手将她稍微抱起来一些,就着走廊的灯去看她。 这一看他才发现那女孩儿竟然是前些日子见过的权臣,不过一周的时间她变了许多,那一天张扬开朗的样子已经完全没有踪影,原本根根直立一边露出灰色头皮的头髮上也好像沾了一些雨水,略长的刘海耷拉在眼睛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权小姐?”温风至完全不知道这样的情形该如何处理,权臣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神智,就把她丢在这里不管是肯定不行的,但是带着权臣去自己家里好像也比较奇怪。温风至考虑了几分钟,想着要不要先去联繫一下廖长晞,但是掏出手机来又觉得权臣这样的状态想必不太希望被别人看到,再加上温风至也并不很想见廖长晞,那个电话就还是没有打出去。 温风至先把自己买的东西放回公寓里,然后又走回去抱权臣,权臣个子虽然很高但是着实很瘦,温风至觉得自己根本就抱起来一把骨头,这种重量和触感让他想起了当年怀抱自己生母时候的感觉,那个女人弥留之际也几乎没有什么分量,只是一头乌髮如瀑,反而显得人更加单薄。 温风至把权臣放在沙发上自己又下楼去买了药,但是权臣实在是完全不省人事所以餵了半个小时也没有餵下去,于是只能放弃,转而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旁边。 这一夜还漫长得很,温风至既然已经把权臣带回来也不能放着她不管,于是便拿着平板电脑坐在地毯上准备守着她,到了快十一点的时候陆邱桥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自己交了稿正在回公寓的路上,问温风至有没有睡觉。 温风至犹豫地看了看一脸不舒服的权臣,他知道陆邱桥的言外之意是想要到他这里来,但是现在这样的状况让他来好像又有些奇怪。 但是他的犹豫让陆邱桥的情绪显而易见地落了下去,在说话的语气都低沉了许多,温风至心里一软,便又说让他直接到自己这里来。 陆邱桥的动作很快,过了十几分钟温风至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一看正是脸色有些疲惫的陆邱桥,手里还提着两个纸袋。 门一打开陆邱桥看到温风至便像是嵴椎被抽走了一样瘫在对方肩膀上,他身上带着秋夜的寒气和熬了许多大夜的汗酸味,让温风至下意识避了一下。然而陆邱桥却没有精力去考虑那么多,他像是重病吸氧一样在温风至的脖颈间深唿吸了几个来回,刚要说话却一抬眼就看到了躺在长沙发上盖着毯子的权臣,只是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权臣的短髮和马靴,因为身体被盖着所以看起来完全是个男人。 陆邱桥瞬间就僵硬了,抬起头来往房间里面看,温风至顺着他疑惑的目光回头也知道他心里开始猜忌,便很自然地说:“这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儿,很巧住在对面,我刚才回来看她好像喝醉了倒在门口,就把她带了回来。” 陆邱桥听到他说“女孩儿”,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又自己走过去确认了一下,权臣的打扮从来都夸张又中性,虽然这么看上去还是像男的,但是转念想想温风至既然愿意让自己看到她,就说明没有什么问题。 “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温风至把门关上,在后面问他。 “好啊。”陆邱桥受宠若惊地点头,他本来也只是带了夜宵过来想要看温风至一眼,一朝被蛇咬的他就算只是一下午没有联繫温风至也害怕他会不会突然消失,所以总觉得亲眼见一下要安心的多,但是没想到温风至会有这样的提议,听起来完全是邀请留宿的另一种说法。 但是温风至其实没有想的那么复杂,他只是不喜欢陆邱桥身上有些浓烈的味道,也知道他这几天着实过得艰难,便想要他好好休息一下。 陆邱桥听了他的话就脱了外套到浴室里去了,温风至给他拿了浴巾和拖鞋出来看他刚才放在鞋柜上的袋子,一个里面是芝士蛋糕,另一个是成盒的蛋黄苏,温风至一看到甜食心情又好了许多,便把蛋糕先打开切了两小块放在桌子上,然后去厨房沖了两杯奶茶。 但是他在客厅里等了很久都不见陆邱桥出来,最后不免有些担心,就推开浴室的门想要看看,然而雾气朦胧中陆邱桥仰着头躺在浴缸边缘长腿曲着只在水面露出两个肤色很深的膝盖,显然已经睡着了。 温风至心里一阵无奈,走过去摸了摸浴缸里的水,水温都已经冷了,显然陆邱桥早就睡着了很久,但他睡着的样子并不很安宁,像是在梦中也被什么可怕的事情折磨一样。 这样躺在这里不感冒就奇怪了,温风至伸出手去推他想让他醒来,然而魇住的人却没那么容易清醒,温风至只能狠下心去又揪耳朵又拍他的脸,才让陆邱桥勐然颤慄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然而那双眼睛却并不像是刚刚醒来那样茫然,他几乎是在瞬间就将眼神聚焦在了温风至的脸上,一双黑色的瞳仁深得惊心动魄,他凝视了温风至几秒钟,然后苍白的嘴唇翕合,吐出了一个无声的称谓来—— “学长……” 温风至僵死在原地,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一块在狂风中欲碎的砂石,混淆了时间的陆邱桥将他也无情地拖入了当年的记忆里,他们如今虽然重逢,但是温风至却没有办法抱着他们能够真正回到七年前那短短三个月的自信,毕竟人非物是,他们都度过了太漫长的,没有彼此参与的日子。 但是陆邱桥迷濛中下意识的称谓让他像是当年在象山树林里一样心悸不已,他酸痛的内心突然生出了许多憧憬和勇气,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也没有那么艰难,如今的他不再无助也并不穷困,陆邱桥也成熟成长,他的确该给自己和对方都足够的信心和机会。 于是他没有在意陆邱桥身上又是粘腻的泡沫又是冷水,直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还没有完全清醒的陆邱桥的脖子,后者身体冰凉任由他抱着,低哑的嗓音喃喃了几个模煳的音节,温风至侧耳去听,似乎是“不要走”这几个字。 “不会,”他的心脏和眼睛都酸胀得难以忍受,更紧地收拢了双臂,“我不会再走了。” “我爱你。”陆邱桥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仍然没有从梦魇中走出来,他低声告白,语气却又卑微到了极点,温风至越是这么听就越觉得痛苦,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肩窝里不断有滚烫的液体滑落并聚集,他知道自己需要给这个等待太久痛苦太久的男人一点比言语更直接的承诺。
第68页 于是他将陆邱桥略放开了一些,跪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去捧他的脸,然后他向下亲吻了陆邱桥在水里泡了太久完全冰冷的嘴唇,即使不说现在就是当年他们也很少接吻,陆邱桥太腼腆而自己又不想主动,甚至还妄想着来日方长不需要急迫。 所以温风至关于陆邱桥的全部回忆都纯洁非常,但这并不代表他对陆邱桥没有欲望,他情窦初开便知道自己与常人有异,因为本身气质出众读书时也不缺伴侣,只是陆邱桥的出现让他突然觉得从前那些年上的男人全部索然无味,甚至在美国的这么多年间,他从来也只靠想像对方舒解欲望。 但是他忘记陆邱桥也同样隐忍了许多年,这个阔别的吻像是凿开堤坝的最后一击,温风至还没有想好如何做出下一步的动作,他就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后面按上来一只冰凉的手,然后微微张开的唇齿间挤进来一个柔软却又霸道的东西,他吃了一惊想要后退,却被另一只手整个拉进了浴缸里。 然后下一秒热水就兜头泼洒下来,炽热的蒸汽又重新填充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 权臣是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她喉咙干涩眼皮也像是跟眼球粘连在了一起,全身都酸痛难当。 她在原地躺了几分钟,虽然天花板看着眼熟但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泼洒在她的脸上,让她一时间没有办法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 “你醒了?”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这让她吃了一惊,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那是一张她没有见过的脸,那人的肤色有些深但是很英俊,年纪看起来并不很大但是身材非常壮硕,一头短髮几乎要碰到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吊灯。 “不好意思,”权臣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被代驾从车子里搬出来,“……这里是?” “你昨天喝醉了倒在电梯门口,是温风至把你带回来的。”那男人说着,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先喝一点水。” 权臣迟钝地把杯子接过来喝了两口才想起了温风至是谁,但是又不明白为什么温风至带自己回来却看不到他,反而是另一个陌生人在这里。但那个人看上去却完全不平易近人,权臣也不想贸然去问他,只能尴尬地喝水,一整杯温水喝下去之后,她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那年轻男人站在她对面看着她把杯子放下,才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你饿了吗?我正要煮饭。” 权臣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虽然感觉这样外型的男人问出这种话来确实反差很大,但是她的胃好像被这句话刺激到一样痉挛了一下,毕竟距离她上一次吃饭好像已经过去饿了快20个小时,于是她一半期待一半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反应之后那男人便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到厨房去了,然后权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碗碟碰撞的声音。 权臣好奇极了,但是又不好开口去问,只能端详了一下这一间跟自己那边格局装修都完全相同只是摆设略有区别的房子,而另一边卧室的门紧闭着,里面也没有任何声音。 等待的时候权臣擅自去卫生间洗了洗脸,宿醉使得她一张脸苍白而浮肿,眼睛里也满是血丝,她透过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样子,最后愤恨地把整个脑袋都放到了冷水下面沖了两分钟。 等到她从卫生间里湿淋淋地走出来时,正巧温风至也打开了卧室的门,他脸上的神色有些疲惫,细软的棕色髮丝垂下来挡着一半的眼睛,可能因为冷所以身上裹了一条珊瑚绒的毯子,一边打哈欠一边走了出来。 然后温风至看到了头髮被完全打湿的权臣,他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权臣觉得他的神色有些羞赧,笑容也不太自然:“你醒啦?” 权臣点了点头,就这样看到温风至非常居家又随意的样子让她有些意外,又想到自己昨天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他撞见,脸上的表情突然尴尬不已。而温风至也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两个人心里都有顾虑只能面面相觑,气氛有些沉闷。 “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好在厨房里的陆邱桥缓解了一下气氛,权臣看到温风至懒洋洋的神色突然活泼了许多,他快步穿过客厅往厨房去,一边很期待地问:“煮了什么?” 权臣也隐约闻到了很香的味道,她心里也生出许多期待来。果然过了几分钟的时间温风至就端着一个很大的盘子出来了,权臣伸着脖子去看,里面是一只只码好的红烧大虾,然后温风至后面跟着穿了围裙的陆邱桥,他用烤箱手套捧着一个大碗,那里面是金色的鸡肉咖喱。 权臣看了看菜又看了看围在餐桌边的两个人,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介绍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了,一方面由于她自己的确敏感,另一方面还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气氛真的太过于显而易见。 虽然她很饿餐桌旁又很香,但是在那个瞬间她突然觉得整个口腔里都苦涩到了极点,像是整条舌头都变成了一截干瘪的黄莲。 吃过饭之后那个年轻男人说自己工作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便急匆匆地换衣服走了,临走前还让温风至记得吃冰箱里的蛋糕,温风至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摆摆手让他开车小心。 权臣帮着温风至把餐桌收拾了之后又自告奋勇去洗碗,她虽然看上去完全是个叛逆的男孩儿,但是做家务好像比温风至还是略强一些,只是温风至作为主人也不好意思完全让权臣做苦力,便也挽了袖子在旁边帮忙。 两个人没话找话地聊了聊上次的丝绸生意,权臣对于温风至最终还是拒绝了廖长晞表示非常可惜,但是温风至又不能说实话,只能含煳其辞了几句,而权臣也很聪明,她看得出廖长晞对于温风至有合作关系之外的觊觎,再加上今天见到陆邱桥,也大致猜到了温风至为什么不肯与廖长晞共事。 洗了碗之后温风至又听陆邱桥的话从冰箱里把昨天的芝士蛋糕拿出来切了两块,权臣没什么胃口但是又不好拒绝,端着盘子有意无意地戳来戳去,而温风至却显然是很想吃蛋糕的样子,他差不多把自己那一块吃完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权臣,忍不住开口问:“你出什么事儿了吗?” 虽然两个人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此前也只见过一面而已,但温风至很喜欢这个张扬独特的女孩儿,他过去的几十年间对于女性的认知都很模煳,也许是权臣看起来不那么像是女性,所以他反而对她有一种别样的亲近。 权臣犹豫了很久,她看上去并不是不想说实话而是斟酌语句不那么容易,就在温风至觉得尴尬准备转移话题的时候,却听到她第一次用非常轻而无力的声音说:“我喜欢的人要结婚了。” 温风至虽然猜到是严重的事情,但是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意外,权臣看起来跟为情所困完全不搭调,她没有化妆的脸看起来比那天柔和了许多,其实抛去她刻意夸张的打扮和着装她看起来也只是个非常年轻的孩子,一张脸在这样近距离去看还显得稚嫩,温风至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多愁善感又容易心软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瞬间却突然非常心疼眼前将这句话看似无所谓说出口的权臣。
第69页 但他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语句去劝慰她。 “我是在英国认识她的,后来她要回国,我就跟着她回来了,”权臣似乎找到了一个能够倾诉的场合,她想着反正温风至说起来也是半个同类,再加上他看起来让人觉得容易信任,便把前因后果全部和盘托出,“但是她年纪比我略长一些,家世好地位也高,在国外的时候不觉得,回来之后才发现差距尤其大,大得让我无论如何努力都很难追上。” “昨天傍晚我去找她,我想确认我是不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权臣略微顿了顿,又忽然苦笑,“她跟我说她没办法过我想要的那种生活,她的梦想是要去到更高的地方去,虽然这些话我都知道,虽然我也没有真的期待过什么结果,但是这一天真的到来,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说完之后室内一片静谧,温风至看着她的脸,她这个时候看上去却没有那么稚嫩了,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成年人的冷静和矜持,她把手里的蛋糕放下,摸了摸自己的衣兜说:“我能抽根烟吗?” 温风至点头同意,权臣摸出一根香菸来点燃,青色的雾气缓慢漂浮在空气里,好像是因为有些呛人,于是她反覆眨了眨眼睛。 “我跟那个人曾经分开七年,”温风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给权臣听,但他就是突然想说些什么,于是指了指紧紧闭合的大门,“最近才重新遇到,我曾经觉得回到过去是最难的,但是现在才渐渐觉得经营未来更不容易,她想要的和你想要的真的没办法权衡吗,是不是有可能她也在等待一条能够走向你的路。” 话音落下温风至就看到权臣的神色更沉了一些,她把几乎没有抽的烟按灭在了桌子上的菸灰缸里,然后勐地跳了起来:“温老师我得走了。” 温风至看着她风风火火地拿起外套离开,心里沉重的情绪却没有任何缓和,虽然陆邱桥说已经跟何意彻底分手,但一点风波都不起好像又不太可能,况且自己一时冲动决定在杭州久留,与蒋京倓共处一个城市的事实却永远是他心头高悬的□□,而他却看不到引线在哪里。 权臣的事情过了还没有几天,□□就隐约发出了倒数计时的声音,那一天是杭城的初雪,温风至带着画板准备去西湖边画断桥,然而刚刚下楼就看到一辆黑色奔驰停在路边,他下意识向那边看了一眼,却登时就愣住了。 两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保镖围拢在车边,其中一个人打了一把巨大的伞,看到温风至之后,他弯下腰来轻轻敲了敲车子的窗户。 温风至顿时感到非常不详,他向后退了一步想要转身逃跑,然而不知何时自己的身后也站了一名非常魁梧的黑衣保镖,他伸出一只胳膊将温风至的去路全部拦住,然后用眼神示意他上车说话。 温风至没有办法,车里是谁他不用猜就明白,只能说那个男人还算仁慈,给了他几天的时间做毫无意义的心理准备。 雪下得更大了一些,温风至透过被打开的车门看到了端坐在黑暗中的蒋京倓,他一张苍白的脸跟记忆中没有太多差别,就好像漫长的时光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一样,而同时他的眼神比起当年更让温风至颤慄,他们彼此对视了几秒钟,然后蒋京倓伸出一只手来:“过来,风至。” 温风至感觉自己的背被推了一下,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顺从地坐进了车里。 外面的气温很低然而车内却非常温暖,空气中夹杂着冷调的香水味,让人不至于昏昏欲睡。 蒋京倓看了看自己身边穿着枣色高领毛衣的俊美青年,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然而他随即就将这种情绪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将右手放在了身边温风至僵冷的膝盖上:“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你,你去哪儿了?” 温风至陡然颤慄,他感觉那只手像是恶魔的触角一样在自己的皮肤上攀爬,他全部鼓起的勇气都在这样的空间里灰飞烟灭。 “我在亚特兰大画画。”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但是蒋京倓带来的压迫感让他没有办法直起嵴樑。 “亚特兰大,”蒋京倓喃喃着重复了一次,然后他又沉默了片刻像是在酝酿或是压抑某种情绪,“不过好在还是回来了,我也算能给书言一个交待。” 温风至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他将脸转向蒋京倓的反方向,几乎忍不住胃里强烈的翻涌要呕吐出来:“她已经死了,你不需要给她什么交待。” “但从法律角度来讲,我仍然是你的直系亲属。”蒋京倓说,“我和书言没有离婚,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丧偶的身份。” 气氛一时间凝结,温风至也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对话有什么意义,十四年前他的生母莫名其妙突然说自己和一个有钱人结了婚,得到了一大笔钱以供他去念美院。温书言年轻时就是名动一方的美人,但是老人家都说她命数不好,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死了,温风至是他的遗腹子,从小他们的生活就总是很艰难,温书言本来就不是坚强的性格,因为执着要生温风至也跟父母决裂,于是只能仅凭自己做小生意拉扯独子,不过好在她人长得美,小镇又是热门的旅游景点,生意总是不差,也算是勉强把温风至养大了,只是她年纪本来就比寻常人家的母亲要轻,又不懂得体贴孩子,温风至从小除了温饱也没有得到什么关爱,温书言甚至从来跟他好好说过几句话。 然而勉强过日子是一方面,要去学画画却不是一笔小钱,温风至懂事很早本来就准备放弃,但是温书言某一天看过他随手画的路边小猫之后却突然说不要担心她会有办法,在那一年的冬天温风至在自己家里见到了自己开着车来又提着许都东西的蒋京倓,蒋京倓在他和母亲那间镇子里的小院住了几天,除夕前夜他却离开了,再后来直到温风至拿着学费离开家,他都没有再见过蒋京倓。 后来他渐渐明白蒋京倓为什么逢年过节永远不出现,也从来没有带他和母亲去所谓的祖父祖母那边,那是因为他跟温书言的婚姻本来就不合法,他在三百公里之外的省城还有自己的家庭。温风至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可能温书言意识不到,他能够看得出母亲在自己每一次回家的时候变得越来越憔悴越来越神经质,而蒋京倓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低。那段时间温风至在准备考美院的研究生,本来压力就非常大,温书言又很暴躁总是不允许他回家,温风至不想跟她争吵便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学校,蒋京倓来看过他几次,带了一些昂贵的东西来,然而温风至本来就不太喜欢他,让他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多陪陪母亲,蒋京倓当时点头答应,但后来究竟有没有去就不知道了。 再后来温书言的病就严重了很多,在温风至被录取的第二天他接到老家邻居的电话,说他妈妈疯了,温风至连忙回家,却听闻温书言已经被蒋京倓送到了神经专科的医院,后来直到她病死,都没有从那间医院里出来。她的病情恶化非常快,温风至只来得及去看过她两次,医生就说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
第70页 温书言病死的那天温风至一直陪着她,摘了唿吸机之后她像是迴光返照一样清醒了片刻,但她比发病的时候还要歇斯底里,愤怒地盯着房间里的医护人员,要他们滚出去,而那些人也知道她不可能熬得过今晚,便接连离开了蒋京倓给她安排的高级单人病房,只留下了温风至一个人在她的病榻边。 那个时候的温书言已经完全不美了,她从内而外干瘪的像一截木头,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球凸在外面,一张脸像是鬼一样骇人,但她的力气却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大,勐地伸出手来把温风至拉向自己,让温风至能够清晰地听到她在说什么:“快走,马上就走。” 她这么说着,嗓子里挤压出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呵呵声,温风至害怕极了想要躲避她,然而温书言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领,让他完全没有办法挣脱。 “我存了一些钱足够你走的远远的,”温书言的声音又快又急迫,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一样,“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你的地方,永远不要再回来。” 温风至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然而下一秒温书言就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很厚然而非常破旧的大信封来,透过那些破烂的fèng隙温风至看到那里面全部都是百元的人民币,而这个体积看上去,恐怕要有十万上下。他从来没有想过温书言能有这么多现金,就算是蒋京倓常常会给他们母子一些生活费也不会给现金,而温书言在神志不清住院的期间还能藏着这么多钱,温风至愕然之余,不由得对她所说的话产生了信任。 “为什么?”他看着温书言把那个信封塞进自己的胸口,非常茫然地问。 “他不是为了我,”然而这个时候温书言好像已经用尽了力气,她的每一个字都含混而低哑,中间夹杂了无数沉重的喘息,“我早该告诉你的……他想要的是、是你。” 温风至完全愣住了,他似乎听明白了又仿佛无法理解,温书言口中的那个“他”是谁毋庸置疑,但整个句子听上去又仿佛天方夜谭一般。 “快走……被抓住就再也走不掉了,”温书言的眼神已经没有办法聚焦,温风至甚至没有办法确认她究竟在看谁又把自己当成了谁,那双灰白浑浊的眼睛里滚落出无数的泪水来,她喃喃着,嘴唇像是濒死的鱼一样在烈日下翕合,“是我的错……求求你,求求你……” 温风至非常害怕,他一方面害怕温书言这样的行为,另一方面他更害怕她说的是真的,他短暂地回想了一下蒋京倓这么多年的确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于温书言的爱意,但他又的确非常关心他们的生活。蒋京倓那样的人有必要用这么长时间去经营一个穷学生吗,温风至不得不怀疑这一点,但是温书言给他营造的气氛太可怖了,让他怀抱着那个像是□□一样的信封慌不择路。 温书言断气之后医护人员鱼贯回到了病房里处理遗体,温风至等在一边浑身都不断地发抖,遗体往太平间之前他去主治医生那里办了一些手续,随即他敏感地意识到总是有两个护工在跟着自己,而他们看上去又完全不像是普通人,眼神和身材都一眼看上去便让人胆寒,再加上温风至透过医生办公室的窗子已经看到了蒋京倓的车子停在门口,如果他真的对温书言哪怕残存一点感情,也没有道理不来见她最后一面。 于是温风至几乎可以确认温书言不是疯了也没有说疯话,蒋京倓真实目的之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已经因为温书言的去世而被掀开,无依无靠的他像是刀下鱼肉,不得不独自面对那个多年前就已经深埋在地底如今萌芽的恶果。那一天凭着要去卫生间的藉口温风至跳窗从医院逃脱然后回到了美院,他天真的认为自己是不是还能在远走高飞之前正经办一个退学手续,然而薛青河的挽留让他更加害怕,蒋京倓的势力范围他并不清楚,而他一旦封锁机场自己可能没有任何退路,于是他顾不得那么多只带着钱从美院离开,打车经过自己仅仅住了两个月的公寓时他几乎瞬间忍不住想要联繫陆邱桥,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打去那个电话,他害怕自己哪怕是听到陆邱桥的一点点声音都会让自己的全部勇气摔碎在脚底,他只记得那个傍晚暴雨泼洒如同瀑布,最终遮挡了他向后张望的视线。 他不是不想依赖陆邱桥,只是他知道对于蒋京倓而言陆邱桥不过是脚下的蝼蚁,妄自把那个少年拉扯进这样骯脏的漩涡里不是一件应当的事情,他想着反正也是只这么短暂的相处,分开的情侣千千万万,几个月之后很多人连对方的脸都记不起来。 但他高估了陆邱桥,也完全高估了本以为心性凉薄的自己。 ——tbc 第18章 第十八章 圣诞 18 圣诞 温风至从蒋京倓的车子上下来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他不敢相信蒋京倓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他抱着画板站在路边的时候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怀疑当年温书言是不是太过猜疑,毕竟他们没有机会好好交流也没有时间去询问温书言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在恐惧中相信了温书言所说的那种可能,又没有经过什么深思熟虑就按照她说的一走了之,如果蒋京倓真的用那么长的时间想要霸占自己的话,他会就这样隐忍七年? 温风至想不明白了,他茫然地看了看不断落下雪花的天空,突然觉得心底有些后悔,他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在想当年留下的可能,或许蒋京倓没有那么可怕,他和陆邱桥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但一切可能都已经无济于事,唯一的缺陷是如此一来他可能真的一生都没有坦然告诉陆邱桥当年离开真相的勇气,毕竟很大程度上他有可能完全误解了自己的继父,不然以他如今的地位和手腕,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让自己从他的车子里离开。 “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这是他打开车门之前蒋京倓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语气和声音都非常诚恳,“毕竟你只剩我一个亲人。” 温风至无声地点头,他对于蒋京倓的“亲人”这个身份还是觉得如芒在背,当年他与温书言最初的婚姻并不合法,与名门原配离婚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虽然现在这个“继父”的确是法律承认的没有问题,但他并不想轻易承认这一点,毕竟温书言临死时他都没有来见她最后一面。 温风至就这么在路边站了几分钟,天气真的太冷了,他所有画画的热情突然都消失殆尽,于是将画板重新背上然后拉紧衣襟,转身又往公寓走去。 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在自己下车之后蒋京倓脸上的全部温情都立刻消失不见,他默然凝视着车窗外像是树木一样颀长挺拔的青年,眼睛里流露出了贪婪的神色,这时候坐在副驾驶座上他的年轻女秘书向后扭头过来,那女孩已经不是他几天前带去家宴的那一位,而又更换了一个像是bdj娃娃一样精緻的短髮女孩,她恭敬地伸出一只手来把蒋京倓的手机递给他,然后轻声说:“有您的电话。” 蒋京倓目不斜视地将那只电话接过来,屏幕上闪烁着的名字属于前几天他高价买来的一套绢画的画家,蒋京倓不屑地靠在座椅上摆了摆手示意司机开车,然后在后座和前座之间的隔音板升上去之后才接通了电话。
第71页 “廖先生,”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很温文,“没有想到您会亲自打电话给我。” 豪车像是羽毛一样轻盈地滑过路面,车内没有任何声音。 “哪里哪里,您的画才是无价之宝。”蒋京倓说着,嘴唇抿起一个讥诮的笑容,“如果您有兴趣,下次可以到鄙宅来看看,我的藏品保证会让您眼前一亮。” 然后他彻底大笑起来,在黑暗中乍一听上去有些骇人:“当然,静候您的光临。” —— 圣诞节前一周,《极光森林》发行了第十七卷 的单行本,又一次引起了热卖,使得这个故事在时隔几个月之后又重新登上了纯爱漫画销售榜的顶峰,并且还刷新了自己第十五卷创下的记录,这样低谷之后再一次掀起的热潮让《极光森林》和陆邱桥的名字变成了一个业内的传奇,几家此前与悦意决裂的影视传媒公司不得不厚着脸皮来要求再度合作,而何愿的态度却很坚决,将他们一一婉拒了。 然而作品的大卖并没有缓和悦意内部几个月来沉重的气氛,因为每个人都看得出老闆近几日的心情可谓是差到了极点,而特助叶新铎的莫名消失也让他的这股低气压没有人能够阻挡,于是肆无忌惮地在整个公司里蔓延,哪怕到了圣诞节也没有任何缓和,节日的气氛都因而压抑了许多。 平安夜悦意给陆邱桥安排了《极光森林》第十七卷 的第一场签售,地点还是在此前签售过很多次的商圈里,因为没有叶新铎的帮助裴艾夕忙前忙后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去问总监叶新铎到底去哪儿了,总监的回答是他早就请了长假,说要回老家去照顾病重的祖母,裴艾夕从来没有听叶新铎说过自己家里的情况,但是这样看来好在并不是辞职,她又稍微放心了一些。 但是因为叶新铎请假而被影响的显然并不仅仅是她而已,加班的这几天她也几乎能看到何愿的办公室一直亮着灯,这么长时间始终不肯任用其他人做特助的何愿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而这几天她也见到了传闻中何总的未婚妻到悦意来给何愿送换洗的衣服,是个非常有气质的御姐,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看上去总是不太有情侣的氛围,而何愿的脸上也看不到沉浸爱河的满足感。 只不过作为员工的裴艾夕没有什么立场去评论老闆的私生活,她只能从旁猜测何愿心情奇差的原因还有一大部分的可能就是何意,何意与陆邱桥分手的事情好像在十几天前就被何愿知道了,不知道兄妹之间是如何谈论这件事的,总之在这之后裴艾夕再也没有见过以前常常会来公司的何意,再加上何愿几乎从此之后对于《极光森林》的态度变得非常微妙,裴艾夕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态度。 但私人纠葛暂且不提,《极光森林》是悦意最有号召力最赚钱的项目没有人能反驳,何愿为了悦意也仍然要为这个故事付诸十二分的心血,他与何意不同,他没有半途而废的余地,当然半途而废也只是他这么认为的,毕竟从何意的嘴巴里他只听说了是妹妹单方面要求分手,虽然这个单方面听起来就不那么可信,但作为兄长的角度来看,他宁愿把妹妹託付给一个比陆邱桥更喜欢她迷恋她的人。 签售会当天像是以往一样聚集了很多粉丝,甚至看起来比以前的数量还要多上很多,开场前何愿去商场盯了一下流程,又去三楼确认喷绘海报的悬挂是不是符合标准,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当他穿过走廊到达栏杆旁的甜食店时,却看到了坐在最靠边缘位置上的温风至。 而温风至看起来却比他还要意外,他勐地站了起来甚至碰翻了手边的冰激凌球,何愿却从来不会想那么多,只觉得温风至脸上的尴尬和羞赧是因为自己撞见了他一个人点了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甜食,于是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签售会开始之后何愿确认活动没有什么问题就去了同商圈的书城处理其他的合作事项,等他全部安排妥当之后才返回去与裴艾夕他们汇合,然而两个小时的签售会刚刚已经结束,裴艾夕说陆老师已经走了,何愿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他明白陆邱桥也在躲着自己,毕竟他与何意分手的时间还很短,在自己这个兄长面前感觉尴尬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因为第二天是圣诞节何愿就让裴艾夕他们几个忙了好几天的编辑早点回去明天放假一天,编辑们便道了谢之后欢天喜地地走了,何愿也觉得终于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心里稍微放松了些许,一边解领带一边自己也往地下停车场走,叶新铎离开秘书处之后他一直都自己开车奔波,的确要比平时累上许多,但是让其他人开车他也觉得总是那里觉得不太舒服,何愿一边想可能过了新年自己真的要重新招聘一个助理,又一边想或许他只要一个全职司机就够了。 这么胡思乱想了几分钟电梯终于到达了他所在的这一层,然而让他这一天第二次意外的是他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看到了里面面容非常憔悴的妹妹,因为忙碌他也的确有很久没见过何意了,只是两个人偶尔电话联繫何意说自己在准备排练大戏所以跟其他演员一起住在了剧团安排的宿舍里,何愿因为担心她也旁敲侧击问过她的状况,但是何意总是说没有问题,还告诉哥哥自己最近看上了乐团的一个鼓手,何愿虽然不能完全相信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再三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但如今看来何意所说的全部都是假的,没关系是假的,迷恋乐团鼓手也是假的,她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完全没有从上一段恋情中走出来,反而走进了一个自怨自艾的死胡同中。 何愿担心急了连忙走上去抱她的肩膀,他完全猜到了何意为什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他以前就听裴艾夕说过何意喜欢装扮成粉丝来参加陆邱桥的签售会,而她今天显然也想要这么做,她穿了很漂亮的毛衣裙和小巧的白色皮外套,长靴只遮到膝盖以下,这么冷的天气还露着完全光裸的雪白大腿,唯一没有变的是她标志性的黑色短髮,是跟《极光森林》中冷雨一模一样的髮型。 何愿心如刀绞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要把妹妹骂醒却又狠不下心来,情伤有多难癒合他虽然没有经歷过但也能够想像,那是除了自己努力之外药石无医的绝症。 “哥……”何意一抬头看到何愿,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惶,她的骄傲和自尊都不允许她做这样的事情,更不允许她这个样子被知情的人看到,而这些人里面她最害怕的就是被何愿看到,她不希望何愿看到她这么狼狈无措的落魄模样,也不希望自己究竟是如何被陆邱桥狠心抛弃的事实被何愿知道。 “回家。”何愿一张脸漆黑,他不说任何安慰的话也不职责妹妹这么做有多么可笑,他只是惊觉自己这段时间对于何意的关心太少,于是感到非常自责。 原本以为何愿会生气或者嘲笑她的何意听到他这么说,心脏反而一瞬间无比酸胀,这段时间她的确过的非常艰难,如果说《极光森林》十七捲髮行前她还能躲藏在黑暗中暗自舔舐伤口,但大热漫画的话题度让她无处遁形,身边的女孩子们张口闭口都是那个故事的内容,她们甚至很多次地谈论起那个长相英俊又低调寡言的作者,这是最让她无法忍受的酷刑。
第72页 但这些痛苦却无法阻止她今天盛装来窥探这一场已经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签售会,她根本没有勇气像是以往那样走到他面前去,从前的每一次伪装都是她心底的虚荣在作祟,而现在她站在远处看着那个被簇拥的身影,只觉得无数愤怒和怨恨在心底像是病毒一样蔓延。 何愿搂着何意的肩膀伸手去按电梯的按钮,他什么都不想说也不需要何意解释什么,虽然他们略有一些年龄的差距但是血缘的牵繫让他很容易感知到胞妹的情绪,那种痛苦让他哪怕想像都觉得难以忍受,更别说何意本人。 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有些昏暗,何愿带着妹妹一路往自己的车子那边走去,然而当他经过某一个拐角却看到了一辆非常眼熟的车子,在意识到这辆车属于谁的瞬间他心里勐地一沉,然后将低着头的何意更搂紧了一些,想要避免任何妹妹会看到那辆车子或者车子主人的可能。 然而在完全走过去之前何愿回头向那几乎没有被任何灯光照亮的角落看去,恰巧附近又有谁启动车子闪起了大灯的灯光,于是何愿没有办法避免地看到了那辆车内坐在前排的两个人,也没有办法避免地看到了其中一个向另一个倾身过去的动作。 …… 签售会结束前温风至便一个人到停车场去等陆邱桥,他们约定了圣诞要去太湖泡温泉,只是没想到陆邱桥出来的太急完全没有卸妆,温风至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的青年,脸上一副要笑又觉得不合时宜的表情。陆邱桥看到他的反应才想起来自己的样子,有些羞赧地抓了抓自己被定型水全部撸到额头后面的头髮想要把它们恢復原样,又在驾驶座上转来转去地找有没有裴艾夕落在车上的卸妆湿巾,忙乱又尴尬的样子让温风至彻底笑了出来。 一见到他笑陆邱桥又觉得自己出丑也好像值当,但表面上还是一副装出来的生气样子:“笑什么啊?” 温风至抿了嘴摇头,然而一双眼睛还是弯弯的,又稍微向陆邱桥凑过来一点说:“没笑什么,这样也挺帅的。” 陆邱桥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他真的在夸奖自己还是开玩笑,但这句话说出口确实让他有些飘飘然,心里也有什么沉睡的东西勐然翻了个身,他慌忙避开温风至的眼神趴在椅背上在后面张牙舞爪地翻找了一番,果然从满满当当的口袋里翻出来一包快要干掉的卸妆湿巾。 温风至就在一旁抱着手臂看他左右手一起抓着湿巾想个猴子一样擦脸,虽然画的是淡妆但该用的东西也没少用,粉底侧影眉粉还有哑光的唇彩和低调的眼影,虽然这些东西涂在一个男人脸上总觉得娘,但是悦意找的化妆师的确水平很高,非但完全没有觉得不和谐,反而把本来底子就不错的陆邱桥更精緻了轮廓加深了线条,难怪那些来签售的少女们喜欢的不得了。 “我帮你吧。”因为车里光线太暗就算有后视镜陆邱桥这个妆也卸地颇为费劲,于是温风至也伸手抽了一张湿巾,按着陆邱桥的右手帮他擦耳朵附近深色的侧影,但这样一来导致他们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而温风至专注的神色却让陆邱桥心猿意马,他们分明没有直接的接触他却觉得那张原本冰冷的湿巾好像一时间变得滚烫,而温风至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也是微冷的,让他觉得自己的体温像是火炉一般。 陆邱桥向下看着昏黑中温风至靠近自己肩膀的那张脸,他真的很美,七年前就是,但那个时候他还有生活拮据附加给他气质上的阴沉,但现在他自信又成熟,像是经过沉淀的名画和醇酒,因而愈发动人。 于是他想要吻他,这么近的距离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气氛和时机好像也在助兴,于是他低头去凑温风至的嘴唇,然而这个短暂的动作还没有做完,他突然听到自己这一边的车窗发出了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 陆邱桥骇然回头,正对上外面何愿一双狂怒的眸子,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娃娃脸的年轻企业家这么生气的样子,他的愤怒几乎形成了实体,然而更可怕的是站在他身后脸上惨白错愕又恐惧的何意。 “滚出来。”陆邱桥能够读懂他用唇语怒吼的句子,他又勐然抬起手往陆邱桥的车窗上挥舞了一下手臂,陆邱桥下意识遮挡自己和温风至的脸,才意识到他手里抓着一根高尔夫球桿。 “陆邱桥,我数三下。”何愿的愤怒引起了许多好奇的群众围观,他们惊愕地围拢过来,陆邱桥甚至看到了有几个人在用手机拍摄视频,这个事实让他心里一阵悚然,于是立刻就推开了车门,然后他拔掉车钥匙下车将车子落锁,又一次把温风至反锁在了里面。 “了不起。”何愿看到他的动作也知道他在保护温风至,这一次就连猜疑都有了证据,原来他这么多年一直好奇的“冷雨”居然是个男的,“温风冷雨”,答案还真是简单得让他想要大笑出声。 何愿脸上交杂讥诮鄙夷和愤怒,扬手把球桿丢在地上,然后抡圆手臂给了陆邱桥颧骨上狠狠一拳,而陆邱桥眼睛都不眨地站在原地硬生生把这拳接了下来,而何愿显然并不解气,又抬腿在他腹部踹了一脚,虽然何愿看起来孱弱实际上力气却不小,他怒火中烧卯足了力气,陆邱桥的脸上立刻就红了一大片又后退了几步,背部磕在车身上发出一声巨响,才勉强站稳没有摔倒。 围观群众发出了一阵惊叫,而何意这个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事情可能会闹大,无论如何当红漫画家和自己的老闆在公共场合争执都是一件会让人们遐想太多的事情,于是她勐地扑上去抱住何愿准备再一次抬起的手臂,低声说:“哥,真的算了。” 而何愿一双眼睛都是红的,他紧盯着陆邱桥喘了两口粗气才听出来何意话语背后的意思,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了许多,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几乎都要哭出来的妹妹:“你他妈,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何意的眼睛里砸落出透明的泪水来,她摇了摇头却又说不出话来,于是何愿明白这就是没有否认的意思,他瞪大了眼睛眸子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出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说脏话:“何小意你他妈是不是脑残?他这样你还护着他?我就觉得你像只狗一样跟着他怎么会提分手,原来是被人卖了还在这舔指头数钱,”他又抬头往陆邱桥脸上看,伸出一根指头恨不得戳瞎对方的眼睛,“我何愿上辈子是不是掘过你们同性恋的祖坟,好小子一个两个都合起伙来给我找不痛快,真几把好笑你要是根本就不喜欢女的你跟我妹这么多年你在这演精神分裂呢陆老师?” 陆邱桥虽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话,但是看着何愿公共场合什么都说也觉得有些不妥,便想要跟何愿商量换个地方好好谈谈,他从前也没有意识到何愿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也算容易相处,但他少年时期便辍学拼闯,吃过的苦多见过的人也多,发起火来没有人能压得住,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迸。 “哥!”而何意也觉得哥哥这样实在是有些过了,私下里他怎么骂自己和陆邱桥都没有问题,但毕竟还在公共场合,又是陆邱桥刚刚结束签售的商圈,能认出他们的不可能没有,她就算如今无所谓陆邱桥被人指摘,她也不得不考虑何愿和他们代表的悦意,“真的不要再说了。”
第73页 而此时此刻更焦急的还有完全下不了车的温风至,这辆车子隔音太好他完全听不清外面在说什么,但每个人包括路人的表情和反应都表示何愿说的一定是什么惊骇的言论,他与陆邱桥复合原本就有些担忧算是半个公众人物的陆邱桥如果被发现性向会不会引起风波,然而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又这么戏剧性。 可能他温风至的运气就是这么差,每当他觉得一个难关终于过去,就会有更多更可怕的麻烦接踵而来。 何愿骂过之后气也消了一些,不想再看陆邱桥一眼拉着妹妹就要走,而陆邱桥在他身后用恰巧他们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何总,《极光》从今天开始到全部完结,我不会再拿任何报酬。” “陆邱桥你当自己有多值钱,”何愿脚步顿了顿,恶狠狠地说,“这事儿你给我免费画一辈子都偿还不了。” 说罢他没有再回头,只是把何意紧紧搂在怀里,走到停车位旁边把自己的车子解锁,让抱着肩膀流泪的妹妹先钻进车里。然后他点了一支烟给裴艾夕打电话,拍着后备箱盖子暴跳如雷地说:“把陆邱桥那小子从今往后的所有签售会都给老子取消!” 裴艾夕吓坏了莫名其妙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何愿却不愿意多废话,直接说《极光森林》永远都不要再安排需要作者出面的宣传活动,谁敢提案马上解僱。然后还不等裴艾夕做出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温泉是肯定泡不成了,圣诞节也再没有什么过的心思,陆邱桥带着温风至驱车回公寓的路上两个人分别望着路边五颜六色的装饰,彼此间都没有什么话说,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回去之后温风至换了鞋进门,却看到陆邱桥把提包放下又要出去,便下意识拉了他一下:“你去哪儿?” 陆邱桥脸上还带着被何愿一拳打出来的红肿和卸得乱七八糟的肤色,蔫蔫地说:“我去修车。”温风至这才想起来他的车窗刚才被何愿敲了两球棍,玻璃上裂了几道蛛网纹。 “不急,先洗个脸上点药。”温风至抓着他的手腕往里面走,然后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起身去拿了湿毛巾和酒精,陆邱桥瘫软着长手长脚窝在沙发上缓慢地揉自己的胃,何愿打他的那两下都没有留情面,用了十成十的力量,而他又为了让何愿解气完全没有躲闪,算是把全部伤害都挨满了。 “很疼吗?”温风至回来就看到他脸色不太好眉头也皱的很紧,担忧地问了一句。 陆邱桥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把毛巾接过来呲牙咧嘴地擦自己伤痕累累的脸,温风至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突然伸出手来捏住了陆邱桥的下巴,陆邱桥吓了一跳动作也僵住了,就愣愣地看他非常专注地凑过来盯着自己的嘴巴。 “张开嘴我看看。”温风至说着拿了一支棉签往他嘴巴里探,陆邱桥顺从地抬着头张大嘴巴,温风至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就更加担忧,用棉签在他的口腔里划拉了两周,说,“里面好像也有伤口。” 陆邱桥知道自己被何愿打那一拳的时候牙齿碰到了黏膜,虽然不是很疼但是口腔里和牙龈一路都在流血,让他嘴巴里积蓄着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温风至看他的情况真的有些不太好,于是建议。 “小伤而已。”陆邱桥反对,他还不知道商场里的争执会被传成什么样的风言风语,如果自己再去医院被有心人看到,恐怕会更难处理,他现在也摸不清何愿会不会为这件事善后,更何况悦意只是个小文化公司恐怕也没有什么垄断新闻的能力,如果真的引起风波他可能还要躲藏一阵子,这么想像的话他原本就一阵阵剧痛的胃部又是一阵痉挛。 温风至看他的表情并不轻松也知道今天的事情对他的影响非常大,他虽然心里知道陆邱桥与何意分手这件事不会像陆邱桥告诉自己的那样容易,但是以这样的方式让何愿知道是他都没有想像过的可怕结果,本来何意帮自己办个人画展就算有恩,虽然将来未必会再联繫但他对于那个暴雨天气亲自来接自己的企业家总是心存许多好感,然而那些好感在今晚已经全然消失,他甚至无法想像自己再见到何愿的样子。 他辜负太多人,他们辜负了太多人,这条路虽然想来艰难,现实却比预计还要惨烈许多。 “找机会我会再去跟他们道歉,你不要担心。”陆邱桥望着温风至的脸,他一个小时前轻松的笑意已经完全从脸上消失,他好像又恢復了前段时间他们还没有和好时候的样子,低糜又阴郁,低垂的眼帘里有许多沉重的,让陆邱桥看不懂的东西。 这种情绪让陆邱桥害怕,他记得温风至身边这样的气场,那是他对自己说他要回美国时候一模一样的情绪,他习惯隐瞒习惯不交流习惯自怨自艾,他总是自己做一个最坏的决定,并且在那之后就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不再接受任何其他的信息。 陆邱桥彻底慌了,他甚至比刚才看到何愿的时候还要恐惧,于是他从沙发上滑下来半蹲半跪在地毯上,然后用两只手去握温风至放在膝盖上的手,他就这么仰视着对方的脸,他要让温风至无法逃避地看着自己:“这件事我会解决,不管是何意还是今天我与何愿冲突,还是其他的所有问题,我都会一一解决。”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他尽可能让自己的每个音节都非常可信:“这一次你要相信我,只要你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我就永远会找到向你走去的路。” 温风至没有说话,陆邱桥的承诺不动人是假的,但他同时再一次觉得自己非常卑鄙和懦弱,他至今没有向对方坦白过当年远走高飞的原因,如今发生的全部事情又没有办法帮上什么忙,他总是这样带来麻烦造成误会引发痛苦,却又总是没有办法弥补和偿还。 就像这个时候他看着陆邱桥非常狼狈的面孔,他觉得无限幸运却又无限悲哀,那些饱胀酸痛的情绪最终蔓延出来,驱使他向下弯腰抱住了陆邱桥的脖子:“我那次说过不会走,”他声音很轻然而坚定,“那句话不是假话。” 陆邱桥错愕了瞬间,上一次他睡意朦胧那句话实际上听得并不分明,后来他回想起来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不是温风至现实中真正的承诺,而如今他非常清醒温风至也是,这句话也没有任何曲解的余地,他顿时眼眶酸热几乎要流下泪来,又感觉对方吞吐在自己耳侧的气息如此温热和真实,终于失而復得的实感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张开双臂反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而窗外烟火升空,这城市美得不可思议。 —— 地下停车场发生的事情当天午夜就传到了宣乐,准备投资的公司老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且这个老闆还是钟经理的男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公关团队也很清楚。然而外部要怎么压是一回事儿,自己人关起门来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于是大半夜何愿把妹妹在余杭安顿好,又自己开车去了钟海雨家。
第74页 保姆给他开门的时候钟海雨正在客厅里看那段路人拍摄的视频,笔记本的音量不算很低,所以换鞋的何愿听到里面传来自己破口大骂的声音,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尴尬了许多。 但是走进去看钟海雨的表情却并不非常严肃,何愿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他居然觉得钟海雨好像还觉得这件事很有趣的样子,素颜的嘴角微微扬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钟海雨的素颜,虽然有很多传闻说她整容修改年龄,但是她这样素淡的样子也很好看,只是年龄的确是再好的保养品也只能勉强拖延,她看上去的确并不年轻,但美貌和风韵仍然非常出挑,再加上因为是在自己家里比较随意,所以只穿了一条白色睡袍,真空的领口不算很高,坐在椅子上还露着一截大腿,触目的皮肤都是羊脂般雪白的,让何愿一时间不知道目光该落在哪里。 “——我何愿上辈子是不是掘了你们同性恋的祖坟?好小子一个两个都合起伙来给我找不痛快!”他走进客厅的时候钟海雨恰巧看到他骂陆邱桥的这一句,她的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些,然后伸出手按了暂停。钟海雨完全没有往何愿的方向看,只是摆了摆手让他在自己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何愿见她不愿意跟自己说话也不敢贸然说什么,自己顺从地在沙发上坐下,屁股才挨到垫子,就看到钟海雨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了几下,又倒回去听了一次刚才那句:“——我何愿上辈子是不是掘了你们同性恋的祖坟?好小子一个两个都合起伙来给我找不痛快!” 何愿坐如针毡,不知道钟海雨反覆看这段视频到底是为了什么,然而胡思乱想间他突然记起曾经叶新铎告诉自己钟海雨是个少数性别的拥护者,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国内,都参加过许多与之相关的活动。 这一下他更慌了,自己当时气急攻心根本没有斟酌过要说的话,他只是一方面气氛陆邱桥明明喜欢男人还跟何意纠缠不清,另一方面又没办法接受他的对象是温风至,这样一来好像正是因为自己舔着脸非要给温风至办画展才给两个人创造了复合的机会,由此一来变相葬送了何意的爱情,简直是贱到了骨头里。再加上之前叶新铎跟自己告白的冲击,让他简直觉得自己这么短的时间里遇到这么多同性恋好像突然穿越进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耽美小说一样。 不过好在钟海雨很快就把笔记本盖上转头来望着自己,但她的神色比起刚才严肃了一些:“有关的视频各大平台都已经删除了,虽然新闻不会爆,但是小道消息我们不可能全部阻拦,你自己要做心理准备。” 何愿点了点头,钟海雨愿意做到这一步自己已经非常感激,因为实话来说悦意的死活对于宣乐来说不值一提,换言之如果不是自己和钟海雨的这层关系宣乐也不会帮他们处理这种完全搬不上檯面的丑闻。 但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抱歉,钟海雨为他做的事情他仍旧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就算他们现在已经是名义上的男女关系,但彼此却都对对方有一层相敬如宾的面具,他很难把钟海雨真正当成像何意那样亲近的人,同时也觉得钟海雨也没有。 “我说的那些话,”他摸了摸脑后的头髮,吞吞吐吐地解释,“都不是真心的,我当时真的生气——” “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钟海雨却显然不想听他说这些,何愿感觉到她的态度更生硬了很多,便抬起头来看她,果然钟海雨的脸上微微带了愠色,而何愿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个时候要生气。 何愿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钟海雨也不开口,于是两人就突然被沉浸在一股令人尴尬的寂静中。 这种气氛让何愿心里非常着急,他几乎没有什么谈恋爱的经歷更不知道女人生气之后要怎么缓解关系,更何况他完全不了解钟海雨,跟她相处的每一次经歷都谈不上轻松。 我真的要跟她结婚吗? 当初被选中的欣喜和终身大事得以解决的庆幸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开始害怕这件事,他开始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跟这么厉害的女人朝夕相处度过余生,她美是美的也很优秀,但自己如果真的选择她好像就要一辈子活在女尊男卑战战兢兢的世界里,这个认知让他瞬间胆寒,甚至一时间产生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然而还没有等他得出任何结论,钟海雨却突然向自己这一边靠近了一些,她上半身趴在他们之间的那一截沙发扶手上,因为太近何愿无法避免地能够看到她一览无余的领口,当他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的时候脸立刻就红了只能又把视线向她脸上看去,而令他意外的是刚才还有些生气的钟海雨已经完全换了一副表情,她一双眼睛里的神色非常复杂,声音也带着犹豫。 “何愿,”她轻声唤他的名字,几不可闻地抛出一个她似乎真正疑惑的问题,“你爱我么?” ——tbc 存稿发的差不多了后面可能跟长佩一样日更3k+这样 谢谢大家的评论评分~ 第19章 第十九章 返乡 上 何愿犹豫了,他的犹豫完全不加以任何掩饰,但是原本应该生气的钟海雨却笑了,只是她的笑非常复杂,眼睛里也看不到任何愉悦的神色,因为他们彼此之间都很清楚,这种问题只要问出口,没有立即回答就等同于否认。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沉默太久的何愿突然惊醒,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听到钟海雨这么问之后脑子直接变成空白,但是比起沉默这句道歉好像更加不合时宜。 “没关系,”钟海雨仍然笑着,她素颜的时候表情比平时要生动许多,“你可以反悔。” 这一次何愿彻底慌了,他虽然不能确定自己爱眼前的女人但他知道自己喜欢她,钟海雨是一个不会让男人不喜欢她的女人,他找不出自己不选择钟海雨的理由,但他还是犹豫了,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他突然开始厌恶并且责备自己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但随即他意识到,钟海雨让他反悔的那句话语里,并没有任何遗憾。 何愿半跪半坐在地毯上,他甚至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从沙发上滑落下来的,他向上仰视钟海雨的面孔,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或许真正想要反悔的实际上是钟海雨,她询问自己的意见正是因为她在寻找一个结束这场莫名婚约的理由,又或者是她没有结束它的勇气。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让他极度失落,再然后,他发现自己打心眼里觉得轻松。 “我给你时间考虑,”见他为难的样子钟海雨也并不急躁,她又温柔地说了一句,然后伸出手将何愿从地板上拉起来,“我们或许都需要一点时间把这件事好好想清楚。” 何愿点头答应,他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气氛不适合多嘴,于是便沉默着离开了。 再之后何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自己名义上的女朋友,年末的文化公司很忙要做许多活动和年会,何愿也没有多少心思去真正考虑这件事,再加上他虽然跟陆邱桥大吵一架还动了手,但是涉及工作上的接触他又不能避免,所以各种事情都做的不是非常顺心,等到新年过去大部分工作都告一段落员工们也放了假准备回家过年的时候,何意说自己的剧团要去欧洲交流巡演,时间大概是三周,刚好几乎是整个正月都在外面。
第75页 何愿虽然心里别扭但是觉得何意毕竟也有事业,再加上出去散散心也是好事情,便没有反对。 只是何意出发的那天是腊月二十九,基本上已经到了年关,何愿把妹妹送上剧团往机场去的大巴车,心里终于有了自己要第一次独自过年的实感。 更不巧的是那一天的杭州还下了一点小雪,这种天气似雪似雨,除了冷还有潮湿让人的心情也平白不快,何愿一边开车回公司一边向道路两旁望去,许多商铺都已经关了门,路上的车子也很少,虽然是过年但是城里一片萧索,只有一些红灯笼悬挂在路边,被风吹得到处摇摆。 而悦意的员工们也早就都回家去了,办公室里还挂着新年的装饰但是一个人都没有,何愿想要自己泡杯咖啡却发现热水器早就已经关掉了,他又懒得再去开,就随便从茶水间的储物柜里拿了一罐可乐打开,雪天的可乐冷到了极点,他只是抓在手里没有喝就觉得冰凉彻骨,但是已经打开了又不好浪费,便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炸裂的气泡顺着食道翻涌,何愿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一阵颤慄,他把易拉罐放下翻了个身,前所未有的孤独感突然全部顺着可乐的气泡涌了上来。年纪小的时候他有父母,家里出事之后他还有何意,但他直到今天才清晰地意识到了非常关键的问题,那就是何意不可能永远陪伴他,她会结婚会有新的家庭,到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办呢? 天色渐渐暗了,何愿茫然地坐在黑暗中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他感到了真实的恐惧和无措,他第一个念头是想要给钟海雨打电话,但是他又害怕真正联繫到钟海雨之后的事情,在这样的晚上他并不想见她。 但他确实想见一个人,一个能给他安全感并且不会让他觉得拘束的人,一个能缓解他孤独感并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压力的人。 他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那个人的样子,何愿只犹豫了一秒钟,然后勐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然后向行政的办公室冲去。 …… 那一天的凌晨一点,何愿抱着一个双肩包出现在了距离杭州一千七百多公里之外的某个北方的小城,他刚刚从行政人员的电脑里找到了叶新铎老家的地址,是这个城市更北边的某个村子,何愿已经在网上查过路线,去那里的话要从机场先做大巴到县城去,然后某一路长途公交会在那个村边停靠。 在何愿的概念里根本没有去过这么偏远闭塞的地方,但这种地方过年的时候总是要热闹许多,大巴车经过的公路到处都能听到或远或近的鞭炮声,灰黑的夜空也总是能够看到突然升起的红红绿绿的劣质烟花。 虽然天气是非常冷的,但是何愿的心里却好像有一团炙热的火焰在燃烧,他在飞机上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简直太鲁莽太奇怪了,然而等到他下了飞机真正感受到与杭州完全不同的景象和氛围时,他的心简直要飞了起来,那是一种太久都没有感受过的情绪,轻松而愉悦,让他在这间又冷又臭的车厢里想要大喊大叫。 但很快他就喊不出来了,因为入夜之后的北方深冬真的是太冷了,何愿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根本对于这种严寒的概念,他即使穿了厚的运动鞋也还是觉得双脚冰凉,羽绒服和毛衣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肤都好像快要结冰。 更悽惨的是他还估计错了时间,大巴车到达县城的时候才凌晨四点多,第一班长途公交车的发车时间要六点,何愿本以为县城里无论如何能找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但是他忘记了这一天过去就已经大年三十,小地方的人们根本不会在意这一天的生意,更别说有什么24小时的便利店,于是他背着包走了两条街都没有找到任何仍然营业的商铺也没有遇到任何车子,最后只能找了一个路边的atm苟且了两个小时。 何愿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最后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在想看到叶新铎的第一眼他就要毒打他的头,就算是自己自作主张要来的他也要好好教训叶新铎,他简直不能理解这样的年代还有人住在没办法叫到计程车的地方。 半个小时之后何愿从公交车上跳了下来,这时候还没有日出,天仍然是昏黑的,只是村子里的天空看起来非常高远,墨蓝的夜空里有无数闪烁的星星,何愿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星星,他呆呆地仰头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要去找叶新铎他们家的位置。 但是这又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事情,叶新铎留给公司的资料上只写了自己老家是xx村x组,组这个概念何愿又没有办法解读,于是只能漫无目的地顺着看起来像是路的雪地往前走,雪夜非常静谧,只能偶尔听到遥远而模煳的犬吠,道路两旁有许多两层或者三层的砖房,当然差一点的还有土坯房,何愿直直走了二十分钟就走到了尽头,他的面前出现了像是大海一样辽阔的雪原,微弱的月光洒落在积雪上,将天空都映成了火烧般的红色。 何愿又看的呆了,他在田埂上站了几分钟还拿出手机想要拍照,只是气温实在是太低了所以电量已经变成了零,他顿时有些慌了,还没找到叶新铎手机就没电关机,他等于一下子跟外界全部失去了联繫。 于是何愿又转头往回走,这时候天已经开始渐渐亮了,好在村子里的人们起床都很早,何愿缩着肩膀刚刚穿过一条小路,就看到一个佝偻着嵴背的老婆婆从路的尽头走过来,何愿连忙上去问她知不知道叶新铎住在哪里,然而那个婆婆并不会说普通话,也好像听不懂何愿说的这个名字。 何愿顿时有些急了,但是急中生智又想到叶新铎说自己家里只剩一个祖母,便转而又问村子里是不是有一个姓叶的老人,这一次那个婆婆才像是听明白了他在问什么,用方言说叶家的男人早就死了,她守寡守了四十年。 何愿一听便明白她说的就是叶新铎的奶奶,一把拉住老人的手说自己就是要找她,想问问她住在哪里。 村妇们总是热心,又看何愿长得白净很是讨喜,便给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套三层的雪白砖房,还说叶孃孃福气好,有个长本事的孙子。 这么听来一定没什么错了,何愿喜出望外地给老婆婆道谢又拜了年,转身就往那个方向跑去。 …… 而叶新铎哪里能想到何愿会来,他向公司请了长假一是因为奶奶身体确实不好,二是他的确不想眼睁睁看着何愿结婚,原本还想着在编辑部稍微保持距离也好,但是没想到何愿会说出“你为什么不去找和你一样的人”这种话,往好了说他这算是无知,往坏了说他根本就歧视自己。 比起他不喜欢自己,这份歧视让叶新铎没办法接受,于是只能做出最坏的决定——落荒而逃。 他奶奶的身体早些年很硬朗,只是很早的时候就因病慢慢看不清东西,近几年算是完全瞎了,虽然她一个人生活还算能照顾自己,但是年纪毕竟大了,心肺功能都出现了一些问题,叶新铎前段时间听亲近的邻居大婶说奶奶在田里昏倒了几次,心里完全放心不下,就借着何愿的事情回家来带着奶奶去城里检查了一下。
第76页 检查结果不算很坏只是老人的身体确实多多少少都有问题,叶新铎陪着奶奶在医院里住着调养了一段时间,老人害怕他花太多钱又不想在医院里过年,便闹着非要回来,叶新铎没有办法又听大夫说确实问题不大,于是昨天才带着奶奶回了村子里。 谁知道他第二天一早醒来走到院子里想要拿鸡蛋,就看到自己家一人多高的泥巴墙外面飘着何愿鬼一样惨白的脸,这时候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清晨的天光有些阴恻恻的,叶新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吓得心脏都要骤停,却看到那脸上的嘴巴微微张开,声音颤抖地对他说:“嗨。” 叶新铎向他那边走了几步,这才看清那真的是何愿,他连忙把门打开走出去往墙根下面看去,何愿正晃晃悠悠地从一摞砖头上跳下来,他显然冻得不轻脸色近看都是青的,整个人瑟缩着连脖子都伸不直,脸上还带着傻兮兮地笑,朝着叶新铎挥手。 叶新铎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个寒冬的早晨炸裂了,他勐地迎上去把何愿接住,然后拉开自己身上棉大衣的前襟将何愿抱在怀里,他冷的像是一块冰一样,脸颊苍白髮青,耳朵和鼻尖都是通红的,人中上还流着亮晶晶的鼻涕,但是唯独那双眼睛仍然是玻璃珠一样纯然的黑色,这样近距离看去,诚实地映照着自己欣喜若狂的面孔。 他没有办法再责怪何愿了,即使他离开杭州的时候心里满怀着对他的怨愤,即使他在离开他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觉得何愿是个根本不值得他这么长时间爱慕的人,但是这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这个清晨像是山峦间日出后的雾气一样消弭了,他看着何愿连牵扯一个笑容都非常困难的冻僵的脸,突然觉得什么都没关系了,钟海雨又算得了什么,何愿只要招招手,他就会二话不说地回到他身边。 但何愿现在显然连招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牙齿打颤双膝发软只能勉强倚靠着叶新铎,叶新铎也明白他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便直接将他半拖半包着带进了屋子里,他一边走一边冲着里面用方言喊了一句什么,何愿侧耳去听却没听明白,下一秒门的另一端传来了一个苍老却还算有力的回答,何愿便意识到那是叶新铎的奶奶,他有些慌乱,到这里来原本就是冲动之举,他完全没有做好要见叶新铎家人的准备,但是反观叶新铎的表情却很坦然,他一只手搂着何愿一手把那个厚重的棉门帘掀开,然后直接把他拖了进去。 屋子里比起外面暖和了太多,房间很大铺了米色的瓷砖,装修也勉强只比毛坯房多刷了一层墙面,正中间是一个改良过的火炉在燃烧,一侧是巨大的窗户另一侧是铝合金的单扇门,屋子里的家具很少,只有靠墙的沙发和挂在墙壁上的彩电,还有几样看起来颇为格格不入的电器,显然都是叶新铎添置的。 何愿被叶新铎按着在沙发上坐下,叶新铎直接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何愿虽然觉得不妥但是自己实在是太冷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叶新铎穿的是北方乡下能最有效御寒的那种实心棉大衣,虽然样子土气但是真的很暖和,再加上原本就有叶新铎的体温,何愿裹着大衣又把双手放在自己胳膊下面,这才觉得自己稍微活过来了一点。 然后他才分出一点精力去观察叶新铎的样子,他这段时间看起来过得还不错,脸色比以前要好上很多,只是明显变得黑瘦,头髮和鬍子都长长了没有处理,看上去稍微有些陌生,穿着也和在城市里区别很大,往常干练的西裤换成了拖垮身材的棉裤,脚上踩着的也是灰色的手工棉鞋,唯独上身脱掉外套之后露出来里面的毛衣,还能看得出宽肩窄腰来。 何愿抱着自己看他从火炉上拿了茶壶往一个瓷杯子里倒水,冬日的阳光灿烂那些辱白的水蒸气在光线里氤氲,让他莫名看的有些痴了。 “喝点水。”叶新铎把瓷杯往他手里一塞,然后就转身到里面那间房间去了,何愿缓慢地喝了两口热水又觉得暖和了许多,刚刚想要站起来活动活动,就看到叶新铎回来了。 但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扶着一个个子比他矮了许多的老人,那老人一头银髮嵴樑佝偻脚步也不太稳健,只是面色红润看上去还算健康,何愿一看便知道是叶新铎的奶奶,连忙走了几步先迎上去。 “这是我朋友,奶奶。专程来看看您。”叶新铎弯了弯腰说,何愿见老人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来,便瞭然地握了上去。 老人开心极了,反手摩挲着何愿的手背,早就没有牙齿的干瘪嘴唇颤抖了几个来回,才用有些含混的普通话说:“好孩子,叶子对你还好吧?” 何愿有些莫名地看着老人又看了看叶新铎:“啊?” 这一声说出口他才发现叶新铎的表情却有些不自然,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奶奶会误解何愿的身份,或许是何愿一直以来养尊处优所以双手皮肤细腻才让乡下的老人以为他是个女孩,然而这样的误会他又不忍心去戳穿,于是望着何愿的眼神黯然了许多,无奈又像是卑微的乞求,何愿何等聪明也明白了老人为什么会这么问,他手心触摸到的皮肤粗糙又松弛莫名有些骇人,但这个瞬间失去了所有长辈太久的何愿的内心却突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情绪。 “不要怕,”然而目盲的老人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听何愿不回答又说,“叶子人笨但是心好,他欺负你,就跟奶奶说。” “没有没有,他对我很好。”何愿这么一听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解释的时机,只能尽可能将声音放轻,控制不住自己的脸在这个时候变红,虽然他没有能够模煳性别的自信但是这也已经是他能够努力的全部。 “好就好,好就好。”老人拍了拍何愿的手背,拉着他去沙发上坐下,何愿非常紧张只能挨着她正襟危坐,又听老人问了他的名字工作还有家里人,何愿都一一回答了,老人在听到他说父母早些年一起没了的时候苍老的脸上也顿时哀伤,像是也想起了什么一样缓慢地抹了抹眼角,何愿猜到叶新铎与祖母相依为命一定家里也遇到过灾难,于是出生安慰了几句,而叶新铎看得出来奶奶跟何愿这么聊了一会儿又确实有些累了,便将她又送回了一楼的卧室里。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存稿啦2333 不过剩下的也不长了 第20章 第十九章 返乡 下 安顿好老人之后叶新铎带着何愿到二楼去放东西,何愿其实来得仓促也根本没带什么行李,只穿了一套运动服带着随便塞了几件内衣的双肩包,他战战兢兢地跟着叶新铎到二楼去,才发现上面的空间比下面要小很多,一大半的地方都是露天的,墙根下摆着白菜和土豆,瓷砖上铺了许多晒干的辣椒和玉米,看得出来是在当作一个天然的冰柜使用。 大部分的地方都是露天的肯定没办法住人,何愿只能硬着头皮跟叶新铎往唯一的一间卧室里走,好在那个房间很大,角落里有一个小一些的炉子,中间是很大的一张双人床,窗下有书桌和沙发,墙边还有带着落地镜的衣柜,装修的风格要比下面好上很多,只是何愿左右看了两周,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第77页 叶新铎帮他把把背包放在沙发上便又出去了,何愿坐下准备换鞋才惊觉自己的双脚早就没了知觉,他呲牙咧嘴地脱了鞋子又把基本上全部都被积雪打湿的袜子也剥掉,这才看到自己的脚早就生出了一串冻疮,刚才不知道还不觉得疼,现在看到了顿时觉得钻心剜骨。 他探着身子从桌子上拿了两张抽纸准备自己先凑合处理一下,结果下一秒叶新铎就再一次推门进来了,同时嘴里还说着:“你早饭吃了吗?” 而何愿双腿蜷缩想要把自己狼藉不堪的脚丫子藏起来,但是很显然他失败了,叶新铎一眼就看到他的窘状,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走过来把何愿的手拨开,何愿还在嘻嘻哈哈尴尬地笑着想要缓解这个气氛,然而叶新铎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低头拉着他的脚踝看了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又转身走了。 何愿被他勐然一拉差点坐在地上,心里顿时有些生气,他搞成这副样子还不是为了来找他吗,虽然这件事追根究底是他自己突然发疯,但是叶新铎有什么脸黑生气的资格呢? 何愿气鼓鼓地在沙发上坐着,也不知道叶新铎到哪儿去了半天都没有回来,他有想到刚才叶新铎问他有没有吃饭的问题,他的确是还没有吃早饭,不要说早饭,他连昨天晚上那顿都只是面前填了一点点难吃的飞机餐。 他越想越饿越饿就越气,气到后面感觉实在是委屈的要命,他真的是疯了大过年的跑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为什么不就在暖和的别墅里随便屯点好吃的看电视打游戏呢,总比到这里来还要看人脸色好。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叶新铎才回来了,他端着一只铜盆提着热水壶还有一个塑胶袋,表情还是离开时候的那个样子,直接把铜盆在何愿的脚边放下,然后给他往盆里兑热水,何愿低头看他才明白他要让自己泡脚,心里的怒气因而消散了一些。 热水倒好之后叶新铎伸手帮他试了一下温度,然后又从塑胶袋里拿出一个瓶子往水里倒了一些棕黑的粉末,那无色的温水立刻变成了难看的棕黄色,本来准备伸腿的何愿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虽然明白那是为了自己好的药粉,但是又害怕有什么刺激性会痛的成分,便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而蹲在地上的叶新铎原本已经将手掌向上张开等着他,见他这样的动作好像也没有什么耐心,直接探了一下把何愿的脚腕抓在手里往铜盆里按,何愿一面挣扎一面准备惨叫,然而药水漫上来的触感柔和温热,让他原本张开嘴巴却又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能又讪讪地闭上了。 然而比温水的触摸还要轻柔的是叶新铎的动作,他让何愿想起了父母还未过世之前家里的老保姆,那个阿嬷也有一双温柔宽厚的手掌,会在每一个入睡前的夜晚给他和何意洗脚,那些日子如今想来如此遥远,但是唯独那种充满爱意和温柔的触感让他无法忘怀。何愿茫然地俯视着叶新铎的头顶,他很高自己好像很少从这个角度望着他,也不知道他的头顶有一对对称的漩涡。 他发现自己了解对方的部分还是太少了,那么相对而言他对于自己的了解也必然没有多么透彻,但他仍然说喜欢自己,可这份喜欢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何愿仍然想不明白。 脚泡好之后叶新铎又帮他仔仔细细地擦干抹了一些药膏,然后让何愿暂时不要下地走动,之后他又下楼去给何愿拿了煎蛋和烤成金黄的红薯,又端了一碗小米稀饭和杂菜,何愿的确饿的急了,兴高采烈地吃了一顿从没吃过的早饭。 叶新铎帮他收拾了餐具之后说要去隔壁帮着炸年货,让何愿自己休息,何愿没有听过这么厉害的活动就想着跟他去看看,然而叶新铎脸上神色犹豫像是并不愿意带他去的样子,何愿心里微微失落了几分,又想着自己确实一夜没睡,便没有再强求。于是叶新铎帮他把炉子烧热,便拿起自己的棉大衣出门去了。 何愿像个残废一样用膝盖走路从沙发挪到了床上,然后脱了外套和裤子钻进被子里,这张床真的是有些太大了,他大致想像了一下以前听说过的北方乡下炕的概念便以为是这个东西,觉得新奇又有趣,在那床巨大的棉被里来回滚了两周,然而停下来脸冲着枕头的时候又觉得这只硬梆梆的枕头上面有非常浓烈的叶新铎的味道,这个认知让他面孔涨红,而他根本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gay的反应。 他感觉自从自己到这里来就有很多东西变得非常奇怪,就好像这个村子有什么奇异的魔法一样,或许这就是那个表面看上去冷静自持的叶新铎的圈套,他把一切陷阱和诱饵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自己想个傻子一样往里面跳? 可跳不跳最终还是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何愿脑子里简直一团糟,他觉得叶新铎除了最初见到那一面的时候后面的反应都着实有些冷淡,但是还不到几个小时好像这么下定论还不太好,可何愿就是觉得不舒服,他就是觉得叶新铎对于自己来看他的反应太冷淡也太平静,他真的喜欢自己吗,这真的是喜欢自己的反应吗? 何愿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出发点已经发生了本质的改变,他又是埋怨又是不甘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便迷迷煳煳地睡着了,虽然乡下的被褥都没有自己的公寓里轻软,但是这一觉他睡的颇为踏实,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都快要下午一点了,何愿勐然想起自己还在叶新铎家,直接把午饭时间睡过去是一件有些不礼貌的事情,于是他连忙爬起来准备穿上衣服和鞋子下楼,然而却发现沙发上自己原本乱扔的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脚的毛衣和棉裤,还有一双深绿色的棉鞋。 看着那些衣服何愿的脸都僵硬了,他这么多年虽然说不上挥金如土也勉强算是锦衣玉食,虽然不是一个对外型有那么多要求的人但是至少对于穿着还是会挑的,哪里穿过这种乡下手fèng的棉衣,但是外面气温很低又是真的,何愿在好看和挨冻之间犹豫了五分钟,还是决定先活下来比较好,毕竟今天凌晨那一趟的确让他心有余悸,如果不穿这些可能真的会在这个小村子里活活冻死。 于是何愿就非常勉强地把笨重的棉裤和毛衣都套在了身上,更可怕的这显然是叶新铎的衣服,他们两个的体格稍微有些差距,裤子和毛衣都松松垮垮地让原本就长了一张圆脸的何愿整个人在穿衣镜里面看起来差不多有两百多斤,何愿心里生气却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想着先把今天挨过去,实在不行晚一点再去县城里买件羽绒服什么的。 然而当他下楼却发现家里根本没有人,客厅里的火炉好像也熄灭了屋子里非常冷,何愿在前院后院转了两周都没看到叶新铎或者是奶奶,只能找了个小马扎坐在墙根底下晒太阳,因为天气暖和了一些所以前院养的鸡和三只橘猫都跑了出来,在院子里互相追闹了一会儿就围着何愿晒太阳,何愿除了去动物园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活的动物也觉得新奇,就随便揪了一根野糙逗那只最小的猫。 叶新铎搬着年货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何愿穿的像一只球一样缩在门边的台阶上,奶奶的那些鸡和猫都围着他转,他好像也并不害怕的样子,脸上带着笑容,叶新铎不忍心出声就那么看着他,何愿的肤色原本就非常白,在这样冬日纯然的阳光下简直莹然生光,这个画面跟他记忆中某个珍藏多年的场景再一次重合,让叶新铎心里一阵滚烫,然而滚烫过后却又觉得彻骨冰凉。
第78页 毕竟何愿自己找到这个村子来,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回忆起当年事情的蛛丝马迹,他显然已经忘了,或许说他根本就从来不曾记得。 叶新铎抱着箱子在门口站了几分钟,何愿就抬头看到了他,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招了招手说:“你回来啦?” 这句话叶新铎的脸上微微蒸红,随即何愿也意识到了这样的场景这句话说起来好像两个人的身份都容易遭到误解,于是他连忙左顾右盼地寻找能够转移的话题,最后他看到了叶新铎臂弯里的纸箱,便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问他这是什么。 叶新铎蹲下把箱子码在墙根下,然后打开第一只给何愿看里面的东西,何愿探头往里面看去,那里面居然是整整齐齐摞起来的金色的小麻花。 “哇。”比起眼睛他的鼻子更早地闻到了芝麻和面粉被炸透之后很香的味道,便忍不住感概了一声,叶新铎的手上还带着粗线的白手套,他把手套脱掉给何愿拿了一根递过来:“很好吃的,尝尝看。” 何愿这个时候也觉得好像有点饿,便接过来咬了一口,刚刚炸好的小麻花又苏又脆,味道很淡但是非常香,何愿蹲在地上很快就吃完一根,又把手指伸出去让橘猫舔。 整理其他箱子的叶新铎看了他一眼,起身从厨房拿了一个白瓷盘子从箱子里甜的咸的还有炸好的豆沙油糕和白糖年糕全都给何愿拿了几样,然后让他自己抱着盘子吃。 何愿开心极了也完全把叶新铎冷淡啊什么的原谅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是一盘子炸货已经吃了七七八八,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抬着头看又给他端了一碗鱼汤的叶新铎:“奶奶呢?” “她去隔壁聊天了。”叶新铎平静地说,然后把何愿吃了半天的盘子拿在手里,将那些何愿剩下的年糕非常自然地往嘴里放,何愿看他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干净又从院子角落里拖了一把斧头去砍柴,他站在那里像一根电线桿一样颀长,这一整个上午他显然做了许多重活,领口的毛衣上有汗渍,这么冷的天气袖口仍然挽到了臂肘,肌肉鼓胀他整个人散发着非常年轻的热气,像是一个火炉一样在源源不断地蒸腾。 脑力劳动的叶新铎和体力劳动的他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人了,何愿有些愣神地看着他,虽然作为助理的叶新铎已经非常话少,但是他做农活的时候好像话更少了许多,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个从来像是精密机器一样包裹在西装里的身体是如此有力,他挥舞斧子的双手青筋暴起肌肉贲张,那种纯然男性的美感让何愿有些瞠目结舌。 于是他也没有发现自己端着一直没有喝的鱼汤早就被三只橘猫探过来舔掉了大半,最胖的那只还很敏捷地用肉垫拨了拨汤里的鱼尾,然后亮出爪子来将大半条鱼都捞走了。 “喂!”砍柴的叶新铎听到何愿喊了一声,他顺势往那一边看去,就看到何愿一只手端着鱼汤另一只手提着自己过长的裤子追赶着三只疯狂跑路的橘猫,为首的那只嘴巴里叼着显然是鱼汤里的那尾鱼肉,四肢触地像是三条金色的闪电一样攀上围墙跳到外面去了,只剩下一脸无奈的何愿站在墙的这一边,嘴里念念叨叨了几句,然后抬着胳膊把那只基本上已经不剩什么的鱼汤端端正正放在墙头,显然是准备好人做到底的架势。 叶新铎看他这样心里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把手里的斧子放下然后准备去给何愿再盛一碗,何愿看到他往厨房走也知道他的意思,伸出手来拉了他的胳膊一下说:“不用了,我很饱了。” 叶新铎于是瞭然,也不再强求,准备转身回去继续噼柴的时候又看了看有些打不起精神的何愿:“是不是很无聊?我的电脑放在楼上,不过这里没有无线网络,只能看看电影。” 何愿想了想看电影还不如就在这里坐着发呆,于是摆了摆手又在原本的那个小马扎上坐下,指了指叶新铎刚才在砍的木柴:“你做你的事情吧,不用管我。” 叶新铎沉默了几秒钟,也觉得两个人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反而是最好的,除夕这一天他最不想的就是与何愿吵架,但是想来他们说什么话题都容易点燃怒火,所以不交流是最安全的,何愿能够在这个小院里坐坐对于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他没有什么立场去计较更多。 那天下午何愿就晒着太阳一边补钙一边看叶新铎忙碌,他砍了柴收拾了鸡窝把晒干的辣椒全部穿起来挂好,还贴了对联和年画,何愿想要帮他也被他拦着,于是就完全像个废人一样瘫着只看,于是“能干的”叶新铎在他的心里又有了新的高度,看起来比能够天衣无fèng地处理工作更加厉害。 天色渐黑的时候叶新铎穿上衣服说要去隔壁接奶奶,何愿见没有太阳好晒也准备回屋子里去,而叶新铎的表情却不知为何非常犹豫,他将门帘掀开一半的手又再一次垂下来,然后望着何愿说:“何总,我有件事拜託你。” 何愿自从到这里来别说尊成了就连一句称唿都没听叶新铎说过,他突然又叫自己何总让他心脏勐地往下坠了几寸,非常茫然地问:“啊?” “我回来之后为了让奶奶安心撒谎说自己在杭州有女朋友,”叶新铎语速很快像是以此来缓解尴尬,但他的表情仍然非常不自然,“你突然到这里来显然让她误解了你就是那个人——” 何愿惊呆了,他根本没想过自己只是想找个地方过年居然会碰到这种小说一样的巧合。 “我不想让她失望,”叶新铎的声音略低了一些,何愿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说没有再一次刺伤他是假的,但是事已至此他必须要把这件事说清楚,“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感激不尽,如果你觉得为难,我可以马上送你到县城的酒店里去。” 叶新铎说的这句话并不是威胁何愿明白,但是他就是非常不舒服,就好像叶新铎在变相地赶自己走一样,难道他要去住那种破烂潮湿的乡下酒店吗,他何愿二十九岁的大年夜就只能像是什么在逃人员还是流浪汉一样窝藏在那种连身份证都不需要的地方? 但是他如果选择不走呢,年夜饭肯定是要和叶新铎还有他奶奶一起吃的,那个老人说不定早就十里八乡地炫耀了孙子的城里媳妇,但他根本就是个男的算什么媳妇,老人家是瞎了可邻居们不瞎,明天要是还拖着他去拜年怎么办,他难道还要扮女装不成?何愿自认脸皮再厚也演不了这一出啊。 而叶新铎也显然看出了他的犹豫,他又向何愿走了几步,用非常笃定的神色和语气说:“只要你留下,其他的事情我会解决。” 何愿太熟悉他这样的神色了,这就是完完全全叶新铎的专属表情,这个表情的意思是“我办得到,你不要担心”,也许是太久没有看到这个表情让他一时间恍惚,又或者是这个村子莫名的魔法又再一次生效,何愿点了点头。 于是叶新铎在这一整天之间第一次笑了,他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向外走去,然而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何愿似乎看到他的耳廓在昏暗的灯光下突然变红了。
第79页 ——tbc 写到这里就很想追加一个白软软何总被乡下助理艹哭的剧情 第21章 第二十章 秘密 上 20 秘密 春节期间温风至和陆邱桥都留在了杭州,除夕那天温风至一早开着陆邱桥的车子去探望了薛青河,而陆邱桥说是要去拜访一个老编辑也起床之后就出了门,只说是中午就会回来,让温风至在公寓里等着,他回来之后一起做年夜饭。 于是温风至从薛青河家里出来之后便去了还在营业的超级市场买了很多食材,大包小包的全部塞进了车子里。 大城市里的年味不算很浓,但是多少年来第一次可以与“家人”一起度过除夕的喜悦还是让他非常开心,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而温风至抱着购物袋提着水果和饮料走出电梯的时候,却看到住在自己对面的权臣站在家门口,她穿着板正的西装还繫着领带头髮全部都梳在背后,而她对面是一个非常高挑的女人,穿着套裙踩着高跟鞋,寒冬腊月仍然露着只穿了薄丝袜的小腿。 温风至有些愕然地望着她们,这时候那个陌生女人听到了电梯的声音回过头来,那是个气场完全将权臣和温风至都压倒的美人,妆容精緻而神色冰冷,看上去比权臣确实年纪要大上一点,温风至脑海里立刻就想到了权臣那天说起的那个要结婚的人,于是他不受控制地将眼神往她抱着手臂的手指上看去,然而只看到一双保养得当的纤纤玉手涂了正红的指甲油,指节上却空无一物。 权臣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温风至在场,她难得素颜甚至把眉骨钉也摘掉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语气弱弱地唤了一声:“温老师。” 温风至撞见朋友吵架的样子也觉得尴尬,略微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过年好啊”就准备熘之大吉,然而那个陌生女人却显然并不在意他能够听到自己与权臣的争执,在温风至堪堪转身还没掏出钥匙的时候就说:“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直接去宣乐报导了吗?” “我就是不想去,”原本神色畏缩的权臣声音也拔高了一些,“我就算找不到工作也不去宣乐!” “愚蠢!”那女人显然也是气急,高跟鞋在地板上顿了一下,“你说找工作找了几个月除夕还去面试,这面的是哪门子试,权臣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温风至不敢再听赶快开门往公寓里躲,然而隔着大门还是能听到她们在外面说什么“在英国的时候你就这个样子”“我什么样子跟你有关系吗”还有权臣最后怒吼的“你滚去结你的婚吧操什么闲心”。 这一下他完全可以确定那个女人不是权臣的姐姐或是家人,她的的确确就是权臣之前所说的那个喜欢了很久然而近期就要结婚的角色,温风至心里因而有些担忧,但是外面又没了什么动静,他左右等了几分钟却只听到权臣把门勐然闭合的声音。 温风至走到厨房的窗边往下面看去,果然看到那女人步履缓慢地从他们这栋公寓里走出去,然后在小区门口站了一分钟,期间回头向温风至的方向看了一眼,吓得他勐然一缩脖子,再探头出去看的时候门口已经没人了。 虽然并不了解权臣与她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前情旧怨,但是从她的话语和除夕夜还来看权臣的行为能看得出权臣在她心里并不是没有重量和地位的,只是这种友达以上却永远被排除在共度余生选择之外的关系或许正是令权臣非常痛苦的癥结所在,温风至能够理解,所以也更加为之感到悲哀。 从厨房出来温风至就听到权臣那一边再一次开了门,他不假多想也走到玄关推开门想去跟权臣说几句话。权臣依旧是刚才穿着西装的样子,她看起来洗了洗脸所以额前的头髮被微微打湿,正站在电梯旁边等着电梯到达,一转脸又看到温风至,表情顿时尴尬了许多。 “你去哪儿?”温风至看她的样子也知道她的状况不好,于是有些担心地问。 “我去面试。”权臣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走近了看眼睛下面还有许多阴影。 “面试?”温风至不太明白权臣为什么除夕这一天要去面试,他心里生出了与刚才那个女人一样的疑惑,“今天面什么试?” “我要找工作呀,”权臣回答的模稜两可,“只不过没有那么容易就是了。” 温风至心里担忧想要多问几句,然而电梯已经到了,权臣也不是很想与他多做解释,只摆了摆手简短地道了个别然后就走进电梯里去了。这一下温风至完全不明白她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就算是自己退出了廖长晞的布艺生意也不代表权臣需要另寻饭碗啊,而且看权臣这样的状况确实太不正常。本着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理的心态,温风至回到公寓之后就给廖长晞打了一个电话,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对方的电话似乎已经关机。 既然是过年也可能是因为不想被打扰所以关了手机,温风至觉得可以理解,便先把这件事放下,准备明天或者再晚一些联繫廖长晞试试看。 放下手机之后温风至把刚才买回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还小心机地把自己喜欢吃的先摆在了外面,只是等到十一点多他感觉有点饿了陆邱桥还没有回来,于是温风至坐不住了走到窗边往外面的大路看,然而空荡荡的路上根本一辆车子都没有。 十二点的时候陆邱桥打了电话过来,慌里慌张地说自己被哥哥逮到了直接按着带回了家里,让温风至中午先自己吃饭,他晚上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回来。 温风至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办法,嘴上说自己没有关系。 然而比起陆邱桥说自己没有办法按时回来,他言语中透露的“哥哥”和“家”更让温风至慌乱,他们当年的相爱和分别都万分仓促,如今的重逢和和好也都非常突然,所以直至今日他们都没有交换过任何关于彼此之间家庭的信息,只是温风至能够感觉得到陆邱桥的出身是一个非常圆满的平凡家庭,虽然他从来没有提及自己的父母和其他家人,但从他的言行举止和三观性格来看,他的父母必定与自己是不同的。 想到这里温风至的心情又下沉了一些,如果让他坦诚关于温书言和蒋京倓的全部过去他自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如果他希望与陆邱桥能够经营一个还算完满的未来的话这个故事一定是他需要讲给陆邱桥的必经之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信息都需要等价交换,如果他想要了解陆邱桥的家人和过去,他就必须要向对方坦诚自己的这一部分。 因为陆邱桥不在温风至也懒得自己吃饭,就随便打开一包饼干一边看电视一边勉强填了肚子,吃饱了之后又觉得睏倦,就回卧室去睡了一觉,这一觉他浑浑噩噩睡了很久,中途乱七八糟梦到了许多人,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外面打开的电视已经播到了春晚倒计时的节目。 温风至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消息和未接来电。 而梦魇带来的惊惧似乎还没有散去,黑暗中他额头冒出冷汗心跳也快得不正常,这样的情绪下他对于“陆邱桥仍然没有回来”的认知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绝望感,于是他手指颤抖着给陆邱桥播去一个电话,然而他与廖长晞一样,关闭了手机。
第80页 温风至在床上呆坐了很久,他突然时隔七年感受到了与当年陆邱桥感觉到的一模一样的无助和恐慌,或许这就是他刻意而为的惩罚?他并不想用这样坏的角度去揣摩陆邱桥的做法,但他就是不可理喻的委屈和愤怒,就算你是今晚都要与父母哥哥度过,又为什么要关闭手机呢? 他完全能够理解陆家的每一个人的做法,毕竟除夕夜的关键词是团圆,希望儿女们都在身边是最为正常不过的想法,但自怨自艾的沼泽如此深不见底,温风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去想如果是何意或许陆邱桥可以光明正大的带回去也不需要关机,又想着如果是何意那么长时间或许早就见过陆邱桥的父母了不是吗。 脑子里一片混乱胃里也火烧火燎地疼,他一整天就吃了一包饼干早就饿得没什么知觉,但是从来没有委屈过口舌之欲的温风至就是放着满冰箱的食材一点都不想动,他还在想着或许陆邱桥已经准备离开了,或许他是想陪家人再看几个节目,又或许他要等着父母睡着也不说不定。 然而就是这些无数个或许让他一等再等,甚至等到整个春晚都直播完毕,窗外的灯光都接连暗淡下去,公寓外面也没有响起脚步声,他也仍然没有打通陆邱桥的电话,更没有接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知道陆邱桥只是陪伴家人度过了除夕然后可能又因为某种无法拒绝的原因留在了家里过夜,但他就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那样的话陆邱桥怎么可能连给自己发一条信息的机会都找不到呢? 于是到最后窗外纯黑的天空已经在慢慢变亮,深冬的清晨传来了鸟儿清脆的啼鸣,温风至僵硬着坐在沙发上保持着几个小时都没有动弹的姿势,他确实又冷又饿,但是又好像提不起走回卧室或者走进厨房的力气,这一夜他想了很多他突然觉得好难,他们争吵了那么久错失了那么久最后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然而太多阻碍仍然在等着他们,或者说在等着他温风至自己,他这样的年纪和心境真的能承受再一次失去或者失败吗,他一丁点自信都没有。 如果说陆邱桥害怕他突然消失情有可原,但比起陆邱桥实际上更加患得患失的实际上是自己,他在国外躲避了那么多年躲避的除了蒋京倓还有自己的真心,那颗真心像是深海里的游鱼,海面上垂下了诱人的饵食,他远远地望着徘徊着不敢过去,他饿得发疯却也怕的非常,因为他清楚将那枚饵食吞吃入腹的结果,他会被逮捕会被捉到岸上去,他将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安全却黑暗的海底。 但他最后还是向那枚隐藏在诱人饵食之后的铁钩吞进了喉咙,他没有任何办法拒绝自己最本能的渴求,一生折磨还不如赌个将来。 ——大不了你就将我开膛破肚吧。 他这么想着,面无表情地向窗外灰色的天空望去。 …… 陆邱桥真正回来的时候都快要到大年初一的中午,温风至早就等得又睡了一觉,他迷迷煳煳听到客厅旁边的卫生间里有抽水马桶的声音,于是勐地惊坐起来往卧室外面走。 一出门他就听到陆邱桥呕吐的声音,温风至以为他喝了很多酒连忙打开卫生间的门去看他,然而卫生间的空气里除了呕吐物的酸臭夹杂一种很奇异的冷香之外却并没有酒气,但陆邱桥的状况显然很不好,他斜侧坐在地板上靠着抽水马桶的水箱,头髮完全被打湿一张肤色原本有些深的面孔脸色是一种非常难看的青色,眼睛紧紧闭着嘴唇泛白,他像是莫名受了一整夜的折磨一样,整个人瘫软在地板上,眼睑下面有浓烈的阴影。 温风至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陆邱桥回家过年会把自己过成这副样子,他对陆邱桥的家庭一无所知也对他昨天经歷了什么一无所知,但知觉和他所见到的一切都让他愈发加重了昨天的猜疑,陆邱桥身上的秘密或许并不比自己要少,他或许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邱桥?”温风至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他在这样的境况下甚至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然后陆邱桥睁开了眼睛,他一双瞳孔仍然是纯然的黑色,只是里面的神色相比较一天之前他们分开的时候已经有了许多改变,温风至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突然变得如此陌生,他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一瞬间神色里有着难言的悲哀和怜悯。 “对不起。”他的声音粗嘎沙哑几不可闻,这时候温风至才注意到他全身的穿着都极其严整,除了被自己拉散的领带和仍在洗脸池旁边的黑色正装外套之外,他穿得像是去参加了一场葬礼。 “你去哪儿了?”温风至问他,他不想怀疑陆邱桥但是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没有办法相信他昨天晚上是在父母和哥哥那里度过的。 “我回了我爸妈那里。”陆邱桥艰难地说,然后他按了一下抽水按钮自己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温风至望着他,但他整个人都是垮塌的,肩膀下垂嵴樑弯曲,向外走的脚步也非常拖沓。 “陆邱桥,”温风至见他含煳其辞又不肯正眼看自己,心中的猜忌不由得扩大,声音也冷下去许多,“你不要骗我。” “我不会骗你的,”陆邱桥却头也不回,他伸出右手在自己耳边摆动了几下然后走出了卫生间,但是温风至却恍惚听到了他模煳不清的后半句话,“……在你骗我之前。” 温风至等他等了一天一夜原本就有些生气,他好不容易回来态度又莫名其妙使得温风至一时间心里愤怒夹杂着恐惧使得“理智”这个词似乎变成了笑话,于是他追着陆邱桥到卧室里去,却看到他丝毫不作任何掩饰地站在地板上将衣服全部脱光然后爬到了温风至的床上,他那副疲惫至极的样子一看就是一整夜都没有合眼,根本就说明了他昨天在自己父母那里的话完全就是谎言。 然而更让温风至怒火中烧的是他事到如今甚至连一点点想要掩饰这一切的努力都不做,他把一切蹩脚的把戏都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好像故意要看温风至发现自己被欺瞒然后失态的样子一样。 温风至在某个瞬间很想把他拉起来好好询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夜过去这个人会变的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但是他又不想真的与之争吵,温风至的自尊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情,但他心里清楚他们之间不能再放任这些秘密存在,大不了他就自己先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他不想再隐瞒也不想再被隐瞒了,那种感觉令人无限绝望。 稍微冷静下来一些之后温风至把陆邱桥扔了满地的衣服都捡起来然后从卧室里退了出去,他所做的一切动作都非常轻柔,像是惧怕碰碎什么一样。而他不知道的是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陆邱桥根本一丝睡意都没有,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温风至会发怒的准备,毕竟他知道自己那个学长生性虽然冷淡但是脾气却并不小,然而暴风雨并未来临而是悄然离去的错愕让他无法招架,他只能听着那个人悉悉索索地把地板上的衣服全部捡起来然后在自己身后小心翼翼地闭合了门扉,于是室内归为一片寂静。
第81页 陆邱桥在昏暗中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他将饱含着温风至味道的杯子勐然拉过头顶,无法抑制地爆发出一阵压抑许久的声音。 ——tbc 作者有话要说: 两对cp都有秘密 第22章 第二十章 秘密 下 —— 何愿是被热醒的,他梦到自己在被三只母熊簇拥着,其中一只还用整个身体压着他,问他为什么还不发年终奖金。 然后他勐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还在叶新铎老家的卧室里,深灰色的水泥天花板上只有一枚简单的圆形吊灯,外面炽烈的阳光正从窗子外面透进来。何愿左右翻了翻身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么可怕的梦,因为乡下的棉被都是实心棉,不比城市里的羽绒被轻软,盖在身上颇有重量,而叶新铎怕他从南方来没办法适应北方冬夜的温度,所以给他身上活生生压了三床被子,他现在觉得浑身酸疼,连腿都抬不起来。 何愿心里有些无奈,想个高位截瘫一样勉强抬了抬脖子往床脚看去,叶新铎显然比他醒的要早一些,正背对着他在穿鞋。 听到身后的动静叶新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仍然是他独有的性冷淡表情:“醒了?” 何愿哑着嗓子“嗯”了一声,毕竟江南常年湿润,他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那种环境,而北方的冬天太过于干燥,他呆了一天就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难以适应。 “可以再睡一会儿,楼下有早饭你起来自己热一点吃。”叶新铎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手脚麻利地把何愿旁边的自己用过的被子和枕头收拾整齐,何愿听他这么说有点头疼,让他用这种纯人力的火炉热早饭吃等于让他饿着,于是他也摇了摇头跟着叶新铎起了床。 早饭是昨天年夜饭剩下的饺子煮了汤,何愿真的爱死了这种每一个都满满当当的手工饺子,于是就着汤又吃了许多个,这么冷的天气吃得汗都冒了出来。 吃过饭之后叶新铎又穿了外套要出去,何愿瘫在沙发上迷迷煳煳地问他要去哪儿,叶新铎正从木门后面拿了一把镰刀,听到何愿的问话犹豫了两秒钟,然后低声说要去看自己的父母,何愿一听勐地清醒过来,又看着叶新铎面无表情的脸有些可怜,便自告奋勇说要不要陪他一起去。 叶新铎的神色顿时有些复杂,考虑了几分钟,就在何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考虑这么久有些慌了的时候,他突然说那好吧。 于是吃了很多早饭很想要消食的何愿就把昨天那件很重的棉大衣套在身上,跟着叶新铎出了门,然而出门之前叶新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一条鲜红的围巾出来,给何愿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脖子上。何愿觉得这样的确暖和,便也没有拒绝。 这个时候时间还很早,不过许多村民已经出了门互相拜年,许多人认识叶新铎但是大部分都没见过何愿,叶新铎虽然长的好看而何愿又是完全不同于他浓眉大眼的那种白净长相,他们两个穿过小路并排往田埂上走,路过的村民们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 而何愿却觉得自己穿得像个傻子又被人盯着看特别窘迫,下意识往叶新铎身后躲,而叶新铎却特别大方地见到谁都打招唿,还有关系亲近一些的问他何愿是谁,他就用方言回答说是自己的女朋友。 何愿听不懂也不觉得奇怪,哪里想得到老实的助理实际上早就想好了对策,奶奶在整个村子都宣扬了自己女朋友大老远来跟她老人家过年,大家肯定会好奇,而何愿虽然肤色很白五官也都小巧完全是娃娃脸,但总归是个男人很难模煳性别,不过叶新铎拿一条围巾整个把他下班张脸挡住之后看上去就莫名有了些雌雄莫辨的味道,大红的围巾让他肤白胜雪,又只露出了半截鼻子和漆黑透亮的眼睛,看上去完全可以说是个是个年纪不大身材高挑的女孩子。 就这样两个人并肩穿过整个村子,在身后留下无数“叶家小孙的媳妇很得劲”的传言,然后一路往冬日里光秃秃的麦田里走去。 何愿只在前一天的凌晨向这边惊鸿一瞥,然而白日里看上去这里的景致又完全不同了,清晨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一望无际的灰黄农田像是干涸的大海一般,田埂上有无数光秃秃的杨树颀长而笔直地向着湛蓝的天空伸展,而远处无数层叠的山峦像是水墨画中的那样在云层中温柔起伏,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根本没有看过这样蔚为壮观的山脉,何愿从来都只见过山青水绿的风景,而这小村庄中苍凉而雄伟的景致让他长大了嘴巴。 叶新铎却对于这样的景象太过于熟悉了,他快步顺着田埂往山脚下走,走了几步才发觉何愿没有跟上,回头看他一脸痴呆的样子有些好笑,便开口说:“这边的景色要数秋天最好,你看过《白鹿原》吗?” 何愿这才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他回望叶新铎,然后点了点头。 “秋天这里的麦海,就是那个样子的。”叶新铎走回来拉他的手,田埂上还有一些未化的积雪,所以走上去有些湿滑,何愿呆呆地听他说着,忘记了去挣脱那只手。 “很美,下次你可以来看看。”当两人又再次往前走的时候,叶新铎又补充了一句。何愿下意识“嗯”了一声,然而答应之后才从气氛中品咂出有些暧昧的味道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叶新铎,而后者也正看着他,他背后的天空碧蓝高远,使得那双眼睛此时此刻看上去有一种浓烈的情愫。 “有、有空的话……”何愿被他的眼神抓摄,有些慌乱地补救了一句,然而不知为何他话一出口又有些心虚,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而叶新铎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他将何愿的手腕紧紧攥着,然后转身向着山脚下那条蜿蜒绵长的道路大步走去。 只是那些完全靠人们上山下山踩出来的路根本算不上是路,完全就只是没有植被的泥地而已,何愿哪里经受过这样的考验,每一步都走得歪歪斜斜根本没办法跟上轻车熟路的叶新铎,最后叶新铎没有办法,只能往上面走两步就回过头来拉他,这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爬到了一个半山腰比较平缓的地方。 何愿的汗都已经流下来了,他发愁地看了看仍然高耸在眼前的山体,然而叶新铎却并没有接着往上爬,而是转身朝着旁边的玉米地里走去,一人多高暗黄色的玉米秆非常密集,很快就将他的身影完全遮挡起来,何愿害怕自己被一个人丢在这里,于是也顾不得自己气喘不匀的样子,又赶快跟着他往前走。 虽然之前看叶新铎带着他进山他就猜到了叶家父母十有八九是土葬在了山里,但作为一个城市里长大的人他还的确没有真正见过早就被淘汰的土坟,他原以为要走到山顶,但没想到穿过那一片玉米地,就看到了倚靠在两棵杨树下并列的坟包。 这两个青石砖砌的坟包显然是近几年又翻修过的样子,做工很新也精緻,前面两块石板上刻了名字和忌辰,还有椭圆的黑白照片。 比叶新铎晚一些走过来的何愿这么一看连粗气都不敢再喘,扶着膝盖整张脸都憋红,而叶新铎却显然并不很在意的样子,他用镰刀先把周围的野糙割掉又清扫了石砖上的灰尘,然后手脚麻利地四处捡了一些枯枝和玉米秆,在坟包前的空地上架了一堆,掏出打火机点燃了。
第82页 何愿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他,火堆的热气使得眼前的景象扭曲,他不知道在这样的境况下能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叶新铎的脸他也并不觉得非常悲伤,他想起自己每年带着何意去公墓探望父母的时候,他也很难在妹妹的脸上捕捉到什么强烈的情绪,因为他知道反观自己也是一样的,失去至亲的彻骨之痛已经蔓延了太多年,生活迫使他们必须要往前看向前走,悲哀强大绝望更甚,但它们总能被时间沖淡和击垮。 想到这里何愿的心里也生出一些好奇来,他与何意失去父母的时候自己已经接近成年所以靠着变卖父亲的公司和房产生活上实际并没有吃许多苦,但叶新铎呢?他原本出身就看得出贫寒,与祖母相依为命可见活的并不宽裕。何愿这么想着又朝火堆那边走了几步,他望了望石板上的时间又看了看那两张因为年代太过久远所以模煳不清的照片。 叶新铎的父母看的出来都完完全全是普通人,母亲算得上娟秀父亲则是标准的庄稼汉,两个人去世的时间前后只差一个月,年份是距今十五年之前,何愿默默计算了一下,十五年前叶新铎也不过十一岁十二岁的样子,他的心脏微微下沉,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神色。 而一直蹲在火堆旁的叶新铎突然站起来走到了何愿旁边,他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这么说,何愿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么没有底气的声音:“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何愿茫然地抬头看他,叶新铎的这句话他听懂了但又好像完全没办法理解,他应该记得他么?但是这个记得又该从何说起? “你曾经到这里来过的,你忘了吗。”叶新铎也望着他,他的表情非常真诚而专注,那双黑色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令人无端心悸,“十五年前,我们见过的。” 何愿瞪大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认知和记忆都出现了可怕的错乱,叶新铎的声音令人信服但是他却根本无法调度当年任何细枝末节的记忆,十五年前是自己在读中学三年级的时候,那个时候父母还都健在,父亲经营出版社而母亲在做电台的播音员,他有任何契机会到这么遥远的山村里来吗? 叶新铎眼睛里的神色黯淡了一些,但他显然并不准备放弃:“那一年我父亲在镇子里的工厂做工,因为操作不当被机器绞断了双腿,送去医院之后工厂主拒不负责也不肯承担手术费用,最后我父亲因为脏器衰竭死在了icu里,从那之后我母亲在法院和监察机构四处奔走状告工厂主,然而他们背后的势力太大,我母亲非但没有讨得任何说法和赔偿,还在某一天出门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太过于惨烈的回忆让他嘴唇微微颤抖,“第二天凌晨镇子里的公安局打来电话让村长带着我奶奶去认尸,说我母亲前一晚跳河自尽,但可笑的是我后来从她的背包里找到了一本买给我的参考书,再说她那样的人,如果不是被人扔进河里,怎么会自己往下跳。” “新铎……”何愿没办法听下去了,他拉了一下叶新铎的衣袖。 “不,这些都没关系了。”叶新铎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他眼睛向山下朦胧在晨曦里的村庄望去,“我母亲死后的第三个月,我奶奶从村子里学校的校长手里拿到了一大笔钱,那是足以偿还所以医院的债务包括我父母丧葬费用之后还绰绰有余的巨款,我和奶奶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就装在校长的旧皮包里,连着那个皮包给了我们。”他突然自嘲一样笑了笑,“我整整三天没有睡觉,确切的说是不敢合眼,我怕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原本已经做好了辍学去城里作童工的打算,然而一夜之间我可以继续念书甚至念中学,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把我砸的眼冒金星,我根本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后来老校长告诉我这笔钱是一个大老闆在听说了我们家的事情之后资助给我的,他说他会负责直到我大学毕业的全部学费——” “……那是我爸,”何愿声音颤抖,叶新铎的描述太详细也太触目惊心,使得他终于迟钝地唤起了一些父亲死后就一直刻意被自己尘封的记忆,“对吗?” “是的。”叶新铎点头。 “我记起来了,”何愿看着他有些激切却又压抑着情绪的脸,可能是山风太冷了让他哪怕站在火堆旁边还是觉得脸颊针扎一般地刺痛,“那年我爸说他资助了一个全省第一的贫困生,入冬的时候还带着衣物来探望过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我。”叶新铎缓慢地说,他的眼睛里突然滑落出透明的泪水来,他永远不能忘记在失去父母之后的那个冬天,他跟年迈的奶奶在村头的公路边见到了那个恩人和他的妻子,还有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围着大红色围巾像是画报里一样精緻白皙的少年,他在大雪里笑着的样子让十二岁的叶新铎完全看呆了,他很想去跟那个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说句话,但是他又太过于自卑甚至连伸出自己那双粗糙红肿皮肤皲裂的手的勇气都没有。 何愿第一次看到叶新铎如此时般的样子,他把自己全部自尊和坚强铸成的铠甲砸碎了把那里面隐藏多年柔软的地方给自己看,这份柔软不令他震慑是假的不令他动容也是假的,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叶新铎会任劳任怨地陪伴自己,而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关于“他为什么喜欢自己”的问题好像也得到了答案,他看着叶新铎在自己面前突然流泪的样子,像是无数冰凉的匕首从四面八方捅进了心脏。 “我该早点想起来的。”他说着抬起手去帮叶新铎擦脸上的泪水,树枝燃烧的灰烬在风中像是雪花一样四处飘荡,“还有我父亲死后我没有继续他的善举,也是我的过错。” “你的遭遇我也都知道,”叶新铎摇了摇头,他抓着何愿抬起来的那只手,声音非常诚恳,“我考上省内重点高中之后给何先生写了信,回信的是他的秘书,说何先生出了意外,他的出版社也很快就要卖掉了,高中三年我一边在省城打工念书一边打听你的消息,后来我听说你在杭州另起炉灶,我就一心考到了那里。” 何愿有些愕然地望着他:“你只是见了我一面啊。” “我起初只想报恩,”叶新铎将脸颊贴在何愿冰凉的手背上,“学校给了我很多机会但是我都拒绝了,我一心要加入悦意,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但是没想到我毕业那年你刚好在招助理,我本以为这是个偿还恩情最好的途径,但这些年过去,与你朝夕相处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真心。我爱上了恩人的儿子,我像个疯子,又像个笑话。” 深山里的冬日没有变,穿着羽绒服和红色围巾的少年也在眼前,他觊觎了这么多年的美梦好像成真了一样,但他知道一切都没有那么容易,他向何愿坦承自己就是他父亲当年资助的学生,也完完全全是一场豪赌,何愿突然来找自己让他心里蠢蠢欲动的那部分愈发膨胀,让他没有办法不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所以他要说实话,他要把当年的事情完完全全地讲给他,能不能打动他感染他另外再说,重点是他要让何愿明白,不是他入职悦意的这短短几年,而是从十五年前起,他的人生轨迹就只围在他旋转了。
第83页 叶新铎的手心宽厚而滚烫,不知是太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让何愿没有办法从他的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他这段时间只是知道叶新铎喜欢自己,却从来没有听他说过“爱”这个字,这个字眼听来就让人觉得沉重,然而不可否认它也如此炙热,何愿觉得自己被迷惑了,还是这个村子又一次施展了魔法,他在钟海雨询问这个字的时候只觉得恐慌和错愕,却在叶新铎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如此悸动,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欢唿,就好像他此行就只是为了听到他说这句告白,就好像他千里迢迢来见他一面,就只是确认他并没有放弃自己一般。 ——tbc 第23章 第二十一章 反悔 上 21 反悔 从山上下来一路上何愿都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中完全回过神来,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他原本极度缺乏锻鍊上山就已经要了半条命,更别说还要再下去。 而上山的时候叶新铎还能拉他一把,下山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半扶半抱着他一步步往下挪,最后终于挪到马上就能踏上平地的地方,何愿心里只想着赶快走完这段坑坑洼洼的山路,便没有控制自己的速度勐地往下沖了两步。 原本侧着身子的叶新铎看他大头向下就一个勐子往山下扎,吓得赶快拉了他一把却没有拉稳,完全没有野外经验的何愿哪里知道看着近的路实际上还颇有一点距离,他沖了一步心里就暗叫不好,果然后面止不住自身的重力加速度,双脚凌乱地踉跄了几步,就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但是这段路看着只剩一点点垂直高度不容小觑,何愿跪下去也没能让自己止住往下落的趋势,穿着太笨重臂力又不足,于是整个人像是个横着的豆油桶一样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叶新铎吓坏了赶快去追他,毕竟这一路又是石头又是树枝何愿那副养尊处优的身板万一磕碰一下都是大问题,但是他跑着也没何愿滚着快,眼看根本追不上,叶新铎也只能闭着眼睛往前跃了一下去抓他。 何愿摔倒的时候心里就想着完了完了,都怪他一时兴起大过年的非要到这个破地方来,会不会变gay还是其次,这一下说不定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他心里害怕也不敢睁眼睛,就四肢扑腾着盲目挣扎,但没想到挣扎了没两下就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被向后拽了一下,这一拽不要紧差点把他的脖子勒断,但是好在这样相反的力道稍微制止了他继续往前滚的趋势,他明显感觉到四处磕碰的外力减缓了许多,然后肩膀下面勐地垫过来一个不算柔软但很厚实的东西。 何愿勐地睁开眼睛,颠倒的天空和四向张开的狰狞树杈之间是叶新铎急切的脸,他紧紧地将自己整个揽在怀里,帮他阻挡了所有的撞击和震动。 然后一切停止了,天空不知何时又落下许多雪花来,何愿趴在叶新铎的身上,他望着那双漆黑如同夜空的眼睛,洁白的雪花掉落在他的脸上和髮丝间。他能感觉对方的双手还揽在自己身后,其中一只手还攥着自己脖子上围巾的末端。 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叶新铎和钟海雨带给自己的所有感觉里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了,钟海雨诚然强大,但她从未让何愿感觉到此时此刻叶新铎带给他的这种感觉,那是一种平静和安定,一种令人想要交付全部甚至余生的安全感。 何愿知道自己该爬起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下的时间被奇异地静止和拉长,他没有动而叶新铎也没有,这么尴尬的氛围实际上没有什么需要品味和沉溺的必要,但他们就是不约而同地不忍心破坏它,就只是沉默的望着彼此灰扑扑脏兮兮连头髮都乱七八糟插着糙梗的脸,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愿才觉得腿疼想要动一下,而叶新铎却显然以为他要爬起来,于是他的表情微微一动,双手用力将何愿勐地拉向自己。 ——然后他吻到了那一双因为干燥而开裂的嘴唇。 上一次在办公室他只是勉强碰了一下根本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就被兜头打了,而这一次是他叶新铎的主场他可以不计后果地为所欲为一下,于是他完全无视何愿挣扎的动作,再说就何愿的力气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他抱着何愿整个身体翻转然后按着他细细品味那其间的滋味,何愿完全拗不过他只能自己咬着牙抵抗,但叶新铎完全不在意地又是吸吮又是□□让他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结果一张嘴正中下怀,他还没来得及发声就感觉一条并不属于自己的舌头像是蛇一样滑进了自己的口腔。 可怜的三十岁跟处男没什么差别的何小愿第一次被同性按着舌吻,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人类的口腔从来就是性感带,他没有办法阻拦自己最本能的感觉像是火山喷岩一样滚烫的蔓延全身,他不想承认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这种饱含无限爱意的深深亲吻的确让他沉沦其中,飘飘欲仙。 于是他们两个人就像是荒地里的动物一样彼此交换了一番唾液,最后还是何愿迷迷煳煳地觉得再这么发展下去他说不定露天席地就要被日,所以用尽全部力气把叶新铎推开了。 而后者的脸上已经一副餍足的样子也并不强求更多,耳朵通红地帮他整理了围巾和头髮,然后拉着他回到了村子里。 回去之后何愿陪着叶新铎的奶奶说了几句话,然后奶奶就到村子里去串门拜年了,叶新铎跟着她一起出门,那一天直到下午才回来。何愿把自己的手机充好电拿出来开机,才看到何意给他发了许多照片,看上去她这次出去玩的还是很开心的。 何愿挑了几个重要的工作伙伴发了拜年的信息又在悦意的工作大群里发了一个一万块的大红包,随后他就抓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呆呆地望着锁屏界面上自己和妹妹蠢兮兮笑着的脸。 安静下来之后他又想起了早上的事情,心里又复杂又羞赧,他不得不承认叶新铎亲他的时候他自己确实有反应,就算人类男性再怎么灵肉分离他也没办法否认这一点,他不讨厌那个经歷,身体不讨厌,心里也是。 但这样的认知又让他害怕,他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联繫过钟海雨而对方也没有联繫他,他抓着头髮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给钟海雨发了一个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像群发的拜年信息。 买卖不成仁义在。他侥倖地想,就算他和钟海雨最终没办法有什么结果,悦意和宣乐的合作他还是要尽力挽回一下的。 心态放松之后何愿将身体后仰想要靠着眯一下,结果胳膊肘碰到了一个非常坚硬的东西,何愿茫然地回头去看,却发现沙发的垫子后面扔着叶新铎的手机,看起来村子里也不太需要通讯工具所以他出门并没有带着它。 何愿对他的手机并没有太多好奇,于是拿起来想要放在桌子上,然而拿起来的瞬间因为重力感应那只手机的屏幕自行亮起,让他非常清晰地看到了锁屏界面上的照片。 何愿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看叶新铎的,因为叶新铎的手机是自己在出新款的时候直接买了两只送了一只不同颜色的给他,所以其他参数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当他将两只手机又一次并排放在一起的时候惊异地发现它们居然连锁屏画面都是同一张图。
第84页 不,还是有些差别的。何愿定睛去看,叶新铎的那一边把自己和何意的照片稍微放大了一些,他的重点显然不是在滤镜特效下更加可爱的何意,而是看上去完全像个傻子连镜头在哪儿都没找到的自己。 何愿脸上再一次觉得热气蒸腾,叶新铎的爱意虽然并不强悍,但却总是有一种丝丝入扣的绵密感,他一个人闯荡拼杀这么多年,哪里经歷过这样的架势,叶新铎像是惊风冷雨之中突然撑起的一把巨大的伞,让他不管怎么裹紧衣襟低着头想要再次冲进雨夜,都难以提起当年无依无靠时背水一战的勇气。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软肋? 何愿低头看着叶新铎手机屏幕上自己的脸,他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村庄这个新年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沼泽和陷阱,叶新铎在这里布置好了一切等着他闭起眼睛跳进来,然后他站在坑底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你在干嘛?”何愿胡思乱想间突然听到门边传来了叶新铎的声音,他慌忙抬起头来,正看到对方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没干嘛。”何愿心虚地说,而叶新铎一边脱外套一边向他靠近,眼睛也往下一瞥看到了自己还亮着屏幕的手机,原本坦然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毕竟那张照片是他从何愿手机上偷的,本来只是想着回老家之后又没人会看到所以鬼使神差地换成了锁屏,他偶尔夜深人静为了看时间勐然见到何愿笑着的脸心如刀绞,但是真要下手去把这张图换掉却又每次都会犹豫。 “哈哈哈……”何愿也一阵尴尬,摸了摸额前乱糟糟的头髮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你怎么会有这个的?” “我拜託何小姐发给我的。”叶新铎闭着眼睛说瞎话,他想着这么丢人的事情以何愿的性格肯定不会再去跟妹妹核实,于是也不管这个理由多么漏洞百出,就硬着头皮往外扔。 “啊,这样啊……”何愿低着头不敢看他,冻得通红的手还在乱七八糟地抓自己的头髮。 气氛再不说点什么就要尴尬到脚底了,叶新铎沉默了几秒钟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从自己已经挂起来的外套里面摸摸掏掏了一阵,然后把一个长得像桃子一样的圆形塑料瓶放在了何愿面前的桌子上。 何愿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那只“桃子”,又抬头看了看叶新铎。 “面霜,我看你的脸干得厉害。”叶新铎眼神躲闪,为了掩饰尴尬话也多了一些,“这里不比杭州,冬天实在是太干燥了。” 这种绵密的、被关爱的感觉又来了,何愿盯着那瓶看上去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面霜,他活的五大三粗也从来没用过什么护肤品,一时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摆摆手拒绝,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被冷风吹了一天的脸隐隐刺痛,不管做什么表情都会皴起皱纹。 “谢、谢了。”于是他妥协了,想想看白天遇到的那些村民他也有些害怕自己会变成那种树皮一样的脸,而惴惴不安的叶新铎看到他伸手把那个“桃子”抓在手里也放下心来,只是想亲手帮他抹的那句话无论如何没有胆子说,于是藉口自己要去做晚饭,扭头出门去了。 而何愿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那个圆滚滚的瓶子,他感觉胸口和手心都前所未有的滚烫,像是捧着叶新铎亲手放进自己手里的,一颗炙热跳动的心脏。 ——tbc 之后日更3k+啦 第24章 第二十一章 反悔 中 —— 温风至没过过这么糟的春节,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这辈子都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过过这个中国人眼里最重要的节日,他的童年太过困苦温书言也没有精力和财力过节,除夕夜往往和其他的日子都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吃过饭早早睡觉,毕竟第二天还要去景点摆摊,春晚什么的因为没有电视,所以从来也不会去看。 再后来他年长了一些,温书言遇到了蒋京倓,蒋京倓另有家室所以除夕夜总是会消失,所以那个时候虽然经济情况得到了改善,但是温书言的性格愈来愈乖僻,温风至觉得家里气氛诡异,也找遍各种藉口很少回家。 那些年他过的混沌,心里颇有些自暴自弃的念头,学校里有与他示好的人他也不拒绝,因为从小缺少关怀他总是习惯挑选他们之中年长又强悍的角色,只是后来那些人总是会莫名其妙地从他身边消失踪影,于是学生们之间传出了很多谣言,敢于接触他的人也越来越少。 就这样他孤僻一人念完了高中考上美院,又重复高中的经歷孤僻一人地念完美院去象山读研究生,那些年他即使是放假也不回家,吃穿用度都是蒋京倓亲自送来的。原本他以为自己的一生或许就这样度过时,陆邱桥出现了。 那段时间他的生活才像是线稿稍微抹上了一些颜色,只是那些颜色太不牢靠,温书言的死像是一盆冰水,甫一泼上去,就将它们全部稀释了。 后来他去了美国,美国人不会过春节,他最多也只是在除夕夜去唐人街吃一碗水饺,然后再返回工作室画画,他从来没有觉得春节跟自己会有什么与大部分中国人一样的关系,但是这一次与陆邱桥破镜重圆让他心里生出了许多期冀来。 他看过太多阖家团圆吃年夜饭看春晚的例子了,他心里对那个画面有奢求,哪怕只是与陆邱桥坐在一起吃一顿晚饭都足以弥补他近三十年代饿遗憾。但是事与愿违,除夕夜陆邱桥非但一整夜都没有出现,还在第二天回来之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更别说到现在年初一都快要过去,陆邱桥从中午走进卧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温风至左等右等实在是自己饿得受不了,就想要随便炒个鸡蛋吃,结果蛋液打好了之后发现家里连一粒盐都没有了,只能又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去买。 年初一的杭城仍然冷清,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关着门,温风至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于是驱车去三条路之外的那间进口超市去买盐,拿了一袋盐之后又想着陆邱桥醒来可能没有精力去煮饭,于是又退回去买了一些容易做的速食。 他这个时候心里还是想的哪怕除夕夜过去了今天也还算春节,无论如何都要两个人好好吃一顿饭。 然而当他坐电梯回到自己公寓那一层的时候却听到了陆邱桥的声音,他心里感觉有些莫名下意识侧身躲到了拐角的阴影里,虽然这种新式公寓隔音不好但是无论如何在外面是不可能听到房间里的谈话声的,如果能够听到只能说明陆邱桥已经醒了,并且他走到了外面。 “我不是说了晚一点我会回去的吗?”温风至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暴躁的声音,语气带着厌恶,又非常不耐烦。 “春节都不回家晚一点是什么时候,”另一个声音说,那个声音非常低沉极有气势,听上去是一个中年男人,“老爷子昨天就在念叨你,但是你手机一整晚都关机是怎么回事?” 温风至一字字都清晰地听着,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手里提着的这个袋子里速冻食品上面附着的薄冰一样,正在一寸寸融化跌碎在地板上。
第85页 “我有我自己的事情,”陆邱桥回答,“再说我过节不回家又不是第一次。” “这算是什么话,”那男人显然也生了气,声音拔高了一些,“你要做什么家里可以不管,大过年的露个面能要你的命吗?” “我说了我有重要的事情,”陆邱桥重复了一次,他的声音反而压低,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而且我不是说过不许调查我私人的事情,我不管住哪儿你都一清二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大哥?” “你如果接电话我才懒得查,”陆邱桥的兄长厉声,“老爷子怕你大过年的出事让我无论如何见你一面,这么多年你真是一丁点长进都没有,家里每个人都为你操多少心,你这孩子简直是个白眼狼!” “对,我是白眼狼,”陆邱桥冷笑,随即恨声驳斥,“我妈倒是对他尽忠尽孝,结果呢,她是怎么死的?” “你这叫什么话!你的母亲也是我的,当年的事情不是只有你看在眼里。” “对,你看在眼里但是你什么都没有说。”陆邱桥显然因为他的话而怒不可遏,“你只要抱着一个能给你的权力和地位的爹就够了,要妈有什么用!” 回应他的是一声响亮无比的耳掴,温风至吓得勐然一缩脖子,随后听到了大门勐然被撞上的声音。 这场完全不愉快的谈话显然结束了,温风至听那边许久没有声音心里慌乱,于是想要探出头来窥探一下,然而一抬眼便看到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迎面走过来,他穿了一身过于笔挺板正的正装,面孔与陆邱桥有七分相似然而年纪却要大上许多,头髮全部一丝不苟地向后梳去,脸上表情阴沉,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温风至吓了一跳掩饰般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只能硬着头皮装成是偶然路过的邻居,他加快脚步与陆邱桥的兄长擦肩而过,然而不知道是他演技太差还是那个男人过于敏锐,对方漠然的瞳孔向下扫视他的脸,那冰凉的眼神令人不适地停留了几秒钟。 温风至虽然并未与他的视线对上却也觉得毛骨悚然,脚下步伐又更加快了许多,但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去开自己公寓的门,只能装模作样去按权臣那一间的门铃,不过好在权臣似乎并不在家,而那个男人也没有停顿地乘坐电梯下楼去了。 这下温风至才松了一口气,但他怕陆邱桥怀疑自己见过他哥哥,还是在走廊里静立了几分钟,又掏出手机来把早上蒋京倓发来问候的简讯不冷不热地回復了之后,才掏出钥匙开门。 陆邱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这么冷的天气穿着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t恤和温风至的睡裤,那裤子显然短了一些,裤脚下面露出来一大截小腿,他赤脚踩在地板上,虽然公寓里开了地热,但这样的打扮还是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冷。 “你醒了?”温风至走进去换鞋,陆邱桥脸上的表情让他没有办法不多想,他心里思绪纷乱,但脸上还要强撑着。 但是陆邱桥却完全没有理他,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看了温风至一眼,他脸上果然有刚才被掌掴的痕迹,只是并不那么明显所以温风至也不准备去问,可陆邱桥脸上的表情像是有话要说。 “你饿不饿?”温风至脱了外套又把地暖的温度调高了一些,他下意识害怕陆邱桥要说的事情,于是转移话题举起手里的购物袋给陆邱桥看,“我去蒸几个汤包。” 这一次陆邱桥才沉默着点了点头,他交叉双手垫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温风至走进厨房,眼睛里的神色变幻莫测。 温风至虽然不太会做菜但是把速冻食品弄熟却是一把好手,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一直都靠这些东西填肚子,光是一个蒸汤包和虾饺他可以一周吃三顿。而手里有事情做的确可以让心情稍微平静一些,他拆开包装把蟹黄汤包码在盘子里放进蒸锅,然后非常熟练地加了冷水打开天然气。 这时候他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多年来没有什么国内的朋友更别说在这样的日子互相百年,于是温风至心里以为是信用卡的消息或者广告,但是汤包经上锅他没有别的事情,就还是走出去看了一眼。 只是刚才坐在沙发上的陆邱桥已经不见了,温风至一边拿自己的手机一边四下找他,发来简讯的并不是银行或者商家,而是廖长晞,很奇怪的是他也没有向自己拜年而是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句:你还好吗。 温风至诧异地看着那个简短的句子,他觉得自己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到了需要人问这个问题的地步,他诧异之余还想着要不要跟廖长晞说一下权臣的事情,而这个时候他恰巧向阳台望了一眼,却看到穿着短袖的陆邱桥站在窗边抽菸。 他几乎没有看过陆邱桥抽菸的样子,无数青色的烟雾缭绕在他的周围,他沉默的样子让温风至害怕极了,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甚至不敢确定这个问题是不是出自他们中间,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问题影响了他们才重新修復没有多久的关系,他几乎整整两天没有跟陆邱桥有过什么像样的交流,他们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就是在冷战。 温风至没办法考虑廖长晞也没办法考虑权臣了,他自己的事情已经招架不了焦头烂额,他看着陆邱桥就在距离自己五米远的阳台上,他□□的臂膀非常坚实,因为光线的缘故使得他颧骨上红肿的部分分外扎眼,温风至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给他拿一件外套过去,但他没有办法挪动自己的脚步,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远,那一扇落地窗像一座无法攀越的峭壁一般。 ——tbc 作者有话要说: jj是完全不能发肉的对吗qwq 第25章 第二十一章 反悔 下 他就那么站着看陆邱桥抽了许多支烟,最后厨房传来的煳味惊醒了他,温风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蒸着汤包,他转身往厨房跑去,却看到整只蒸锅的底部都已经被烧焦了,无数刺鼻的浓烟瀰漫在厨房里。温风至吓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把天然气关掉然后去掀锅盖,然而锅盖也是滚烫的让他赤手一拿就痛得将手收了回来,厚重的玻璃锅盖掉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温风至手上虽然疼却还想着要救他的汤包,把t恤拉长抱着手指就去拿那个热气蒸腾的盘子,但是棉质的t恤哪里有那么强的隔热功能,他只捏了一下盘子的边缘就觉得一阵剧痛,换了一只手想要再拿的时候却被后面闻声进来的陆邱桥按住了。 “别动了!”他低喝了一声然后拉着温风至的手去沖冷水,又自己从碗柜里取了烤箱手套去取锅里的汤包,温风至心情复杂觉得自己没用又懦弱,他看了看帮他收拾残局的陆邱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冷水下面肿起来的指尖,眼睛里一阵酸涩。 陆邱桥把全部都已经炸开变成一坨烂泥根本没办法吃的汤包全部倒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把坏掉的蒸锅和盖子也提起来扔到了应急通道的垃圾站里,再回来的时候温风至还是一脸挫败地捏着自己的手在沖水,一只苍白的手都冻成了粉色,于是走过去从背后伸长胳膊去帮他把水龙头关掉了。
第86页 温风至的手指一离开冷水就觉得钻心剧痛,他抱着手腕蜷缩在沙发里,他又饿又挫败打心眼里觉得这个新年真的不能更糟糕了,而这时陆邱桥从卫生间取了一管牙膏过来,拉着他的手帮他往被烫到的地方抹。 温风至望着自己眼前男人低眉敛目的脸,他从来知道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但这个时候却又无端生长出了许多的勇气,他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不能重蹈覆辙,不管陆邱桥的家里多么可怕高压,不管他们今后还要面对多少比当年更加突如其来的事端,他都不会再退缩了。 于是他从沙发上滑下去半跪在陆邱桥面前,对方原本是盘腿坐在地板上的看他这样似乎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一下,而温风至却不给他躲避的机会,他伸出双手抱着陆邱桥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但他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只能将整张脸都埋在他的颈窝里。 温风至原本的打算是先跟陆邱桥讲清楚自己当年走的原因和蒋京倓与温书言的事情,至于需不需要互诉衷肠他还没办法想的那么远,然而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听到了陆邱桥微微颤抖的问句:“你要不要回美国去?” 温风至全身都僵硬了,他觉得自己指尖的剧痛像是病毒一样蔓延全身,他没办法听懂陆邱桥的这句话却也没办法听不懂,他只能去怀疑自己的听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他将陆邱桥放开了,他向后退了几寸好让自己能够看到对方脸上每一寸最细微的表情,而陆邱桥的神色只让他觉得复杂,那莫名的复杂背后是彻骨的冰凉。 “什么?”他反问道,他从没有听过自己这么难听的声音。 “你要不要先回亚特兰大,”陆邱桥的眼睛望着他的膝盖,这一次他没办法欺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因为每个音节都近在咫尺毋庸置疑,“我之后再去找你。” “为、为什么?”温风至用自己的左手捏着自己的右手手腕,他太痛了以至于没有办法确认自己到底是哪里痛,于是自欺欺人地捏着刚才受伤的地方以为这样可以缓解稍许,“当初让我留下来的不是你吗?” 陆邱桥沉默了,这份沉默让温风至从昨天积压到此时的全部愤怒和委屈都爆发了出来,他勐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他回想昨天低声下气和今天小心翼翼的自己,感觉他全部所做的一切都像是无尽的刺耳嘲讽,他原本想要直接出门去,穿上外套却又意识到这里是自己的公寓,于是反身回来往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陆邱桥身上狠狠踹了一脚,怒吼:“你滚!” 而陆邱桥一动不动,他体格强健被这么一踹都没什么反应,而温风至又气又急反而因为反作用力自己坐在了沙发上,他从以前就讨厌陆邱桥常常一句话都不说的性格,这个时候眼看两个人之间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还是沉默不语,无法共处一室的认知让温风至又再一次站了起来,但这一次陆邱桥却伸出手将他按住了。 “我走了。”他说着从地板上爬起来,穿着短袖和薄睡裤就换了鞋子往外走,温风至眼睁睁地看着却又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出了门,而他心里慌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陆邱桥这一转身非常不详,他惧怕这一分别会重复当年的过错更加深如今的误会,但他并不知道如何挽留,只冲口喊那人的名字:“陆邱桥!” 陆邱桥脚步顿住,但他不肯回头只是微微侧过半张脸来,像是在等着温风至接下来要说什么。 然而此时此景温风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嘴唇颤抖心里万般情绪错杂,想要挽留却无法组织出有效的语言,性格里那份与生俱来的懦弱让他的声音几不可闻:“这……这就是你走向我的路?” 而那个人没有回应他,他沉默着寸寸转头又在身后将那扇门轻轻闭合了。 可怕的静谧像是洪水一样蔓延而来渐渐没顶,温风至慢慢倾斜躺倒在沙发上,他已经完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说他们原本註定就没有办法好好度过这一生,七年后的重逢他原以为是恩赐,现在看来却像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几个月前他能拖着行李第二天就回亚特兰大,但是今天呢,他哪里有自信能够昂首挺胸面不改色地离开。 —— 何愿觉得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他到叶新铎家来已经两天了,晚上吃了饭之后叶新铎先伺候老人睡觉,出来之后问他想不想洗澡,何愿这两天在野外摸爬滚打确实很想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但是他明白村子里的条件没有那么好,况且就这两天对叶新铎家的观察来看,他们的卫生间就是院子里半露天的茅房,而浴室这种东西显然是没有的。 于是他犹豫了两秒钟想个痴呆一样问了一句说:“怎么洗?” 而叶新铎显然也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他没控制好自己的眼神将何愿上下打量了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洗法,只能说:“你等等。” 何愿战战兢兢地坐在沙发上等他,过了大约十分钟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叶新铎扛着一个巨大的木桶进来了,于是丰富的联想能力让他立刻就像到了所谓“洗澡”要怎么洗,他双脚离地勐地跳上沙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操,还是不、不用了。” 叶新铎扑通把桶放下,莫名其妙地看了何愿一眼:“怎么了?” “你们村子里没什么澡堂之类的吗?”何愿吓得脸色发白,他已经没办法控制去想自己像个女人一样坐在桶里沐浴的样子。 叶新铎不说话了,要说平时他们洗澡的确是去村头的大澡堂,但是要让他带着何愿去他才不愿意呢,当然这个不愿意的原因太多了,只是随便拿出来一个都让他没办法带着何愿去光熘熘地给别人看。 “过年不开门的。”于是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又假意忙碌地把木桶搬上二楼开始给炉子上添碳烧水。 而何愿蹲在沙发上利弊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今天在野外滚了一百多米地糙坡实在是太脏了,于是没有再反对,战战兢兢地自己上了二楼。 叶新铎的动作很快,他冷水热水一壶壶提到二楼往木桶里灌,很快就灌了大半桶,然后他伸手探了探水温,对何愿面无表情地说:“好了。”坐在床边的何愿点了点头,然后就看着叶新铎面不改色地走出去了。 何愿等了两分钟,觉得窗帘拉着门也关紧看起来是个密闭的空间,这才脱了衣服战战兢兢地爬进了桶里,但是热水漫过身体的感觉的确让人非常舒服,他无声地嘆了口气,又往下滑了几寸将自己的肩膀也浸入到水中,将眼睛也闭上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份快意,门又突然被推开了,何愿吓得脖子一缩往外面看去,叶新铎不知道为什么去而復返,他一手推开门一手抱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是天蓝色的毛巾和一些瓶瓶罐罐的洗浴用品,何愿原本想要骂他,但看他一脸坦然弯腰把那个篮子放在他手边的窗台上,又觉得自己反应激烈反而显得尴尬。 于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把嘴边的那句话咽了下去,攀在木桶的边缘看着叶新铎的眼睛从自己脸上轻描淡写地瞥过去,他这个样子反而让何愿更加慌张,不知道是不是热气的缘故,他觉得全身的血都因为叶新铎那个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而向双颊涌去。
第87页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没办法更就直接放两更出来好了 第26章 第二十二章 雪夜 上 22雪夜 因为实在是害怕叶新铎会不会再找一些奇怪的理由来突然袭击自己,何愿用他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洗完了澡,不过让他放心又诧异的是叶新铎并没有那么做,直到他擦干身体穿好衣服之后,叶新铎才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很自然地推门进来了。 何愿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差不多已经痊癒的脚抹药,叶新铎看了他一眼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很麻利地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收拾好之后,还拿了拖把把地上何愿弄得到处都是的水渍擦得干干净净,何愿从沙发边挪到床上,然后一边趴在床上晾自己的脚丫子,一边用手机跟何意聊了两句微信。 然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叶新铎才回来,他也是一副看上去洗了澡的样子,短髮沾湿了根根直立,脖子上挂着毛巾t恤的领口还有许多水渍,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香味和热气。 何愿还在给妹妹解释自己过年不在杭州的事情,突然觉得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腕被一只滚烫的手握了一下,何愿吓得勐一回头,正对上叶新铎微微蹙眉的脸:“不冷吗,躺到里面去。” 听他这么一说何愿连忙放下手机掀开被子就整个人滚了进去,虽然他昨天已经与叶新铎在这张大的有些不正常的床上睡了一夜,但是今天的氛围又大不一样,他被子拉到下巴望着叶新铎站在床尾像一只狮子一样擦头髮,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叶新铎擦完头髮之后又看了何愿一眼,后者却已经闭上眼睛一副睡着的样子,于是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将大灯关闭,然后也钻进了被子里。虽然两人盖了不同的被子彼此之间也有fèng隙,但何愿却觉得他感觉到了叶新铎身上像是火炉一样源源不断的热气。 他怎么这么暖和啊。何愿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外面皎然的月光和因为积雪而被映亮的天空使得漆黑的屋子里并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于是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他看到叶新铎也正望着自己。 那双黑暗中的眼睛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他沉默地侧躺在何愿旁边,望着何愿僵硬望着天花板的脸。 “我要回杭州去了。”何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于是找了一个并不那么愉快的话题来说,果然感觉到身畔叶新铎平稳的唿吸突然停顿了。 “明天?”他轻身问道。 “或者后天吧,”何愿不太确信地说,“要准备年后的特刊了。” 叶新铎沉默了几秒钟,静谧中何愿等着他说那句自己期待的“我跟你一起回去”,但是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却非常生疏又冷淡地说:“好的,辛苦了。” 何愿心里不快,又想到叶新铎就算现在在休长假也仍然是自己的员工,便又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编辑部通知我们初八报导。”叶新铎从善如流地回答,但他这样的语气更加让何愿不开心,他原本已经是给了叶新铎一个台阶的,“回去”除了回杭州还有回总裁办的意思,但他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听出来还是在装傻,居然没有顺势请求何愿把他调回去。 何愿心里郁卒却又找不到更好的台阶,只能愤愤地在被子里转了个身背对叶新铎,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随便你。” 而他转过去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被子里伸进来一只胳膊,那只体温很高又有力的胳膊从自己的腰下面强悍地穿过来,然后勐地抱住他的腹部将他向后拉去。 何愿瞬间感觉自己的后背贴上了一个滚烫的部位,那坚实的皮肤之下有一颗擂动如鼓的心脏,因为叶新铎的动作太勐他在床上滑动了约有十几厘米,两鬓的头髮全都蹭到了脸上,他下意识双腿扭动挣扎,却立即就被另一个人的大腿伸过来压住了。 “叶、叶新铎?”何愿吓坏了,黑灯瞎火他要真说反抗可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只能妄图用言语感化对方,“你……你要干嘛?” “你让我随便的。”叶新铎无赖地在他耳边说,他一双手从何愿t恤的下摆往进摸,一只往上一只往下,那双手滚烫而粗糙,让何愿浑身战慄。 “大哥我说的是这个随便吗?”何愿欲哭无泪,握着他的手腕想要掰开他,但是那双手如同铁钳一样稳定,他尝试了几次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那你让我随便什么?”叶新铎唿吸渐重,左手摸到何愿的胸口右手已经探进了他的短裤,何愿皮肤滑腻而冰凉,触手像是某种高级的布丁。 何愿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随便”这个词了,:“我让你随便要不要回去作助——啊……” 何愿说不难受是假的,只能浑身颤慄着去推叶新铎的胸膛:“我……我不想。” “你现在知道不想了?”叶新铎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话比往常多言行也都比平时强硬,一双有力的腿紧紧夹着何愿让他无法挣扎,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那你为什么之前要招惹我呢,我都要放弃你了你自己送上门来,现在跟我说不想了?” “我不过只是没地方去啊,”何愿求饶,殊不知这样罕见示弱的声音更难激起叶新铎暴虐的欲`望,“我是来找你过年的又不是要做这个事情。” “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了不是吗,”叶新铎喘着粗气低声说,“我说了你拒绝我马上可以送你走,是你自己选择留下的。” 何愿知道叶新铎在无路取闹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是嘴巴上不肯告负,勉强说:“你这算偷换概念……” “不算,”叶新铎霸道的要命,“整个村子都知道我从杭州带了女朋友回来,奶奶准备的婚房都让你住了,摸着瞎给孙媳妇弹的棉花被也在你身上,你现在还推我?” 何愿顾不上跟他争论逻辑问题,他喘了几口气愤愤然说:“我、我`操`你的技术是不是有点好……” 听他这么肯定自己叶新铎的心脏简直要爆炸,他俯身下去又把何愿沾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湿漉漉的脸颊亲了个遍,而何愿却扭了扭头躲着不让他亲,嘴里模模煳煳地说:“……身经百战吧你。” 叶新铎这才明白他做得好反而让何愿多想了一些有的没得,心里想笑又觉得灼热,伸出手把他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一字字非常清晰地说:“你是第一个,但是我愿意跟你‘百战’。” 何愿显然不信,因为累也不想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于是叶新铎帮他把被子往肩头提了提:“我说的都是真话,无论让哪个人肖想了这么多年,也足够无师自通了。” 何愿一张脸都埋在他肩头,这句话让他眼睛和鼻尖都突然酸热,他独自一人行走许多年,从来没有觉得被什么人爱护和珍视过,他从来觉得自己都是一个保护者,他保护公司保护何意,从来不觉得自己也需要保护,然而他忽略了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叶新铎,那个青年像是张开在他头顶无声的大伞,他遮蔽风雨遮蔽烈日,让何愿拥有的时候常常忽视,却在失去之后才明白自己到底放弃和推开了什么。
第88页 那是他曾经在许多人包括钟海雨身上寻找的东西——是不需要任何报答的,一心的爱意。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更的果然没过审 好严好严qwq 我把描写删掉只留下对话中间的大家脑补吧 全文完之后我放完整txt好了 第27章 第二十二章 雪夜 中 天渐渐黑了,温风至能感觉到阳光从自己的脸上慢慢向下挪移最后消失,昏黑的房间里开始看不清任何东西。 然后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温风至僵硬地扭动自己的脖子朝茶几上看去,莹莹发亮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陆邱桥的名字而是廖长晞,他有些失望,毕竟自己现在并没有与他通话的心情。 但廖长晞不肯放弃,他一通打完又接连打了第二通,温风至被手机铃音吵得烦躁,不得已才伸出手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廖长晞声音紧张而急切,他似乎在奔跑,使得气喘非常不匀。 温风至犹豫着不想告诉他自己公寓的位置,但是想来又太不礼貌,于是模稜两可地说:“我在家里。” “陆邱桥有跟你在一起吗?”然后他追问了一个非常莫名的问题。 温风至听到那个名字心里勐然坠痛,却又不想在廖长晞面前表现出来,于是强自镇定着说:“没有,他走了。” “他走了?”廖长晞提高了声音,像是不知道为什么无法置信这一点一样,温风至愈发觉得奇怪,他们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像是围绕着陆邱桥一样,但是陆邱桥又跟廖长晞有什么关系呢? “你在哪儿?”沉默间廖长晞又重复询问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他这一次强硬了许多,“给我一个具体的地址。” 温风至不想说,但是要问为什么或者直接拒绝也不好开口,更何况他不确定陆邱桥还会不会回来,如果他与廖长晞撞见,是不是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风至,你要信任我。”廖长晞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犹豫,他深吸了几口气好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一些,“我只是想确认你安然无恙,我没有其他任何别的意思。” “安然无恙?”温风至茫然地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这一次犹豫的是廖长晞,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们见面再说好吗。” 他这样说温风至也没有继续拉扯的办法,只能把自己公寓的地址告诉了他,廖长晞听完之后嘱咐他在家里等着自己,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温风至抓着自己不断响起忙音的手机坐在沙发上,他感觉从昨天开始有许多难于解释的事情发生,陆邱桥和廖长晞都极其反常,他们的反常是巧合吗,还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他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却又抓不住其中的线索和联繫,于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放弃了,心说等着廖长晞来之后问一下便清楚。 不过廖长晞的电话也确实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心里对于陆邱桥的猜疑和不安,温风至想着自己无论如何要在廖长晞来见自己之前先吃点东西,于是又拆了一包小馄饨想要煮一下,然而馄饨的包装才刚刚撕开,门铃就被按响了。 温风至一手抓着馄饨一手去给廖长晞开门,他心里还诧异为什么廖长晞来的这么快,然而将门推开他才发现门外的根本不是廖长晞,而是靠着手杖一脸笑意的蒋京倓。 温风至心里耸然一惊,想要关门手腕却又没有力气,只看着蒋京倓一双虽然笑着却仍然锋利的眼神从自己的脸上挪到手里的馄饨,復又转了回来,他往前迈了一步,微微弯下腰来望着温风至的眼睛,脸上是长者慈爱的神色:“你就吃这个?” 虽然已经对于蒋京倓当年到底索求什么报以了怀疑,但勐然与他面对面还是让温风至感到极度不自在,他在蒋京倓靠近自己的时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脸上虽然想露出笑容却很难牵动肌肉,只能尴尬地张了张嘴巴,却没能说出一句组织流利的话来。 “大过年的你就一个人吗?”蒋京倓看似并不在意他的回答,眼睛越过温风至的肩膀向屋子里面看去,这一次他的眼神哀沉了许多,再次望着温风至的时候温风至甚至在那张虽然并不年轻但是仍然英气逼人的脸上看到了愧疚。 “我昨天就该来接你。”他说着用右手握住了温风至的左手,那只手非常温热然而皮肤有些粗糙,让温风至的汗毛从指尖竖到了头顶。 “接我?”温风至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他很想甩开蒋京倓的手,但是不知为何在那样的眼神中无法做出这样粗鲁的举动,他再一次怀疑当年温书言是不是误解了什么,她是不是仅仅因为觉得蒋京倓不爱她,所以就猜忌了一个非常荒唐的故事。 “在你面前说起来有些愧疚,我有几个晚辈也在杭州,过年的时候大家会在我那边聚一聚,他们其中一些已经成家,大多与你年龄相仿,你如果方便,可以跟我过去吃个便饭。”他一字一句都说得非常真诚,“算起来你们都是亲人,以后也好互相照应。” 温风至从来讨厌需要社交的场合,但是蒋京倓的话语里面的一句“亲人”的确触动他,况且已经面对面的邀请温风至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便点了点头同意,然后把蒋京倓让进屋子里,走到卧室去换了衣服。 虽然蒋京倓说了只是便饭,但温风至想着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的人还是不能太过不修边幅,他几天没有睡好心里又许多难过,脸色看起来很差,于是还留心穿了一件衬肤色的橙色高领毛衣和藏蓝的及膝羊绒外套,他很少穿颜色亮丽的衣服,但这么穿来并不花哨,反而显得人更加年轻有活力了许多。 温风至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蒋京倓站在客厅里饶有兴趣地看他随便放在地毯上的速写本,是他前几天临摹的陆邱桥的一只右手,他画功了得只是简单几笔就将那只手画得修长有力很得□□,甚至连指节上两个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老茧都描摹地非常细緻。 听到开门的声音蒋京倓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万分之一秒的僵停,然而随即他便笑了,说:“走吧?” 温风至点头跟着他出门,蒋京倓的腿脚并不很灵便,似乎是早年参军的时候负过伤,年轻的时候并不严重,年纪大了一些之后便出现了严重的后遗症,温风至还记得自己读书时蒋京倓还看不出来脚陂,只是天气不好的时候上下楼有些迟滞,而现在看上去他的病似乎恶化了许多,只是从公寓门口到电梯的几步路,他都走的颇为艰难。 温风至一时心软,还稍微搀扶了他一下。蒋京倓浑身一颤,愣了几秒钟才缓慢伸出手来拍了拍温风至的手背。 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低调的黑色奔驰停在夜色下的路边,一个高大的黑衣保镖撑伞等着他们,蒋京倓突然出现的冲击已经让温风至把还与廖长晞有约的事情完全忘在了脑后,所以他也完全不知道就在自己钻进车子车门关上的那一秒,廖长晞正穿过马路向他满脸焦急地奔跑而来。
第89页 —— 陆山海一下车就看到了穿得像个黑色香肠卷一样的弟弟,他裹了一件到脚踝的黑色羽绒服,戴着帽子拉紧拉链,然而羽绒服下面露出来的是他自己连袜子都没穿的脚踝,还有一双看上去就冷的室内棉拖鞋。 “你是哪儿来的漏阴癖吗?”陆山海气的竖眉毛,他前一天与陆邱桥在公寓走廊里大吵一架之后分道扬镳,然而甩手离开之后又觉得大过年跟弟弟吵起来回去也不好跟父亲交代,便又给陆邱桥打了电话过去,然而那边倒不像昨天关机,而是明明打通了却不接电话。陆山海心里又急又气,脑子里想起从陆邱桥家里出来时候走廊里见到的那个男人,那男人气质清俊而神色慌张,不知道为什么让他颇为在意。 于是陆山海想来想去不如回去跟他面对面好好谈谈,于是调转车头又开回了几个小时前才离开的公寓,只是没想到他直接就在距离公寓还有十几米的路边就看到了陆邱桥,他的神色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惨澹许多,脸上被自己打的地方也肿了起来,一双眼睛黯淡又发红,看起来怎么像是委屈地哭过一场一样。 陆山海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也觉得诧异,下意识以为他长羽绒服下面什么都没穿,这么冷的天气又下着雪,陆邱桥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长时间,头顶积了厚厚的雪,耳朵尖都冻得通红。 对于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弟弟全家人从来都很溺爱,他不愿意跟着父兄走已经完全铺好的道路非要去学画画,虽然家里人并不愿意却还是尊重他的选择,好在他也确实学的很不错,靠上美院还拿了几个奖学金,只是他大二的冬天因为母亲病死性情大变,与当时有外遇的父亲几乎反目成仇,即便后来父亲多次忏悔致歉,他也许多年都不肯再回去。 陆山海只知道他的作品近几年大获成功,光靠卖连载都赚了许多钱,另外还听杭州的朋友说见过陆邱桥跟一个妙龄少女常常出双入对,又觉得弟弟既然事业家庭都有着落,于是跟父亲说了之后家里人都很欣慰,然而这次见面亲眼所见的陆邱桥却让他没办法放心,他看起来并不快乐也不安定,明明是大年初一却憔悴又疲惫,看上去并没有人与他一起读过节日,那个女孩儿也不见踪影。 ——tbc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完结啦 第28章 22 雪夜 下 陆邱桥看到哥哥去而復返,脸上的表情又复杂了几分,陆山海怕他冻坏了拉他上车,而陆邱桥原本并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只是怕这样反覆拉扯会更浪费时间,于是拗不过哥哥还是钻进了车里。 陆山海这才看到他羽绒衣下面穿了一条很薄的睡裤,看上去并不是他自己的尺寸,所以半条小腿都露在外面。 “你遇到什么事儿了吗?”陆山海想不通他的狼狈从何而来,这么冷的天又为什么要站在路边。 陆邱桥抿着嘴不肯说话,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车窗外并没有什么车子经过的道路,像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跟陆山海坦诚。 “你不说,我就直接带你回家。”陆山海的脾气比陆邱桥要强硬很多,他顺手将车门落锁然后将手剎放下,这一招显然是有效的,陆邱桥勐地伸出手将他的手腕抱住,声音不知是冷还是急切而微微颤抖:“我不能走!” “你为什么不能走,”陆山海放开手剎,眼神锋利地从弟弟邋遢的面孔上扫过,“所以那个公寓本来就不是你的,对吗?” 陆邱桥被他看穿了事实,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沉默着低下了头。 “是你当年让我找的那个人?”陆山海嘆气,他记得几年前陆邱桥有一次来央求自己,说是想让他找一个突然失踪的学长,陆山海心里疑惑但那是陆邱桥第一次开口求他,于是便帮他找了,然而那些年信息不比现在发达,他动用关系也只查到那个人曾经由萧山机场出境,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其他的都很模煳。 “没错。”这一次陆邱桥承认了,他在兄长封闭的高级轿车里终于能肆无忌惮地显露出内心深处的无助和恐惧,他黑色的眼睛湿润而发红,双手交叠攥紧,“那个人回来了,只是他当年离开的原因比我想像的还要糟糕。” “我不明白。”陆山海蹙眉,他隐约觉得弟弟的反应不太对劲,他对于那个所谓“学长”的在意程度已经超过了应有的那条线,他七年前能因为那个人向自己低头,如今又因为那个人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陆山海的心脏一寸寸下沉,他已经预见了那个最坏的结果。 “我没有期待你明白,”陆邱桥咬着牙说,他看起来痛苦不堪,“反正你从来都把我当成弱者。” 陆山海并不反驳,他从小就觉得自己的弟弟性格单纯,那种单纯说白了与软弱沾边,他多情又优柔,完全不像他和父亲那样,所以小时候他们的感情并不太好,当然这也不是说长大了之后这份兄弟之情有所改善,只是陆山海成家之后心境变化很多,有了包庇亲人的概念,再加上父亲年迈反而比往年更加关心幼子,同时家里的权威逐渐向自己倾斜,他才渐渐在父亲的要求下开始关注弟弟的状况,只是自己常常忙碌,这件事做的并不很好。 “你走吧,”见他沉默陆邱桥不愿再与他多说什么,便想要下车,“我抽空会回去的。” 然而陆山海却并不帮他解锁,而是若有所思地说:“那个学长的事情,非常重要吗?” “非常。”回答他的是陆邱桥斩钉截铁地声音。 “那我能帮你什么吗?”陆山海又问。 这一次陆邱桥又沉默了,他转头回来望着自己的哥哥,望着那双与自己非常相似的眼睛,他在那一双瞳孔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温和神色,这种神色让他动摇,让他觉得或许将一切都告诉陆山海会是一个能够找到更有效解决方案的途径,但是这件事说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很难一言两语就概括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惯性的犹豫似乎得到了惩罚,就在他还没来得及与陆山海坦白哪怕任何一个字的时候,越过车窗他突然看到了路灯下向自己这一边狂奔而来的廖长晞,他从没有见过那个温文尔雅的画家这样失态的样子,单向反射的玻璃让廖长晞没办法看到他,但他的确用尽了全力在大雪中奔跑,通红的脸上满是急迫。 “廖长晞?”陆邱桥心里诧异原本想要说的话也被打断了,他心里悚然一惊下意识想到了一些糟糕的结果于是勐地扳了一下车门把手,声音拔高道:“开门!” 陆山海见他神色突然变化也知道事态有变,于是没有再多问就将车门打开,陆邱桥立刻就跳了出去,他羽绒衣的下摆像是张开的翅膀一般扬起在大雪中,陆山海很少见到这个寡言沉默的弟弟像此时般急切的神情和动作,他没有再多考虑的时间,也跟着陆邱桥下了车。 陆邱桥下车之后就一把将廖长晞抓住,后者被勐地制动一时间没有站稳便向地面一头栽去,陆邱桥又双手抱着他才没两个人都摔在地上,廖长晞看起来比陆邱桥好不了多少,他头髮杂乱脸冻得发青,眼睛艰难地往陆邱桥脸上聚焦,才看清楚抓着自己的是谁就往他脸上打了一拳。
第90页 只是他跑了几百米早就耗尽了力气,这一拳打在陆邱桥脸上没什么力气,反而让自己重心不稳坐在了地上,陆邱桥吓了一跳像再去拉他,却听到廖长晞撕裂的嗓音非常愤恨地怒吼道:“你他妈不是说会一步不离地看着他吗?” 陆邱桥瞬间慌了,他扑通跪在积雪上,脸上的神色茫然:“什么?” “他被蒋京倓带走了!”廖长晞厉喝,一双在雪地上擦破出血的手拉着陆邱桥的衣领,“我看着他上了蒋京倓的车,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跑到哪儿去了?” “我……”陆邱桥的眼角几乎都要迸裂,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只是上车与陆山海说了几句话的时间就会恰巧错过温风至跟随蒋京倓离开的时间,他原本以为自己守在这栋公寓的门口无论如何都会保证温风至至少今天不会离开。 “我们吵了一架,他让我滚出去。”陆邱桥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他声音颤抖到几乎很难听清,“我不走他就要走,我只能——” “这个时候你还跟他吵架?”廖长晞气的勐然闭眼,“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陆邱桥?” “我知道我错了,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太害怕了我想劝他回美国。”陆邱桥说起几个小时前的事情忍不住一阵哽咽,他根本就不该离开那间公寓,他就算锁也该把温风至就那么跟自己一起反锁在家里。 “回美国没有错但是你不该这个时候跟他提。”廖长晞虽然不敢说自己非常了解温风至但至少他明白那个人虽然看上去羸弱心里却颇有冷硬的一面,陆邱桥这个时候让他走又讲不清楚原因,他愤怒不解想来也是必然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他们去了哪里。” 陆邱桥的双手垂了下来,他脸上的神色绝望,融化的雪水顺着他的头髮流到脖子里,他摇了摇头:“蒋京倓狡兔三窟,我查了很久都没有头绪,只知道他城中有几处别墅,具体去了哪里可能要一间一间去找。” “你没有被邀请?”廖长晞表情有些诧异,“陆山海的级别还不够吗?” “我的级别?”随即他就听到头顶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积雪掩藏了他的脚步声,使得廖长晞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接近,所以直到他出声才抬头去看,这一看将他吓了一跳,因为他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第二个陆邱桥,但随即他就明白了这个看上去颇有威严的中年男人是谁,显然是此前陆邱桥冒名顶替的本尊——陆山海。 陆邱桥听到兄长的声音也明白事到如今没有隐瞒的可能了,他从温风至遇到蒋京倓突然反常的那天开始便暗中调查了那个男人的许多事情,蒋京倓与温风至全部显露在表面的联繫就是他曾经娶了温风至的生母,那个女人死时也正是温风至悄无声息离开杭州的那天,而除此之外两个人看上去没有更多的接触。蒋京倓表面看起来是个完全出色的企业家,又有着军政双方的殷实背景,所以在这个城市唿风唤雨权倾一方,但是除此之外他还参与许多慈善相关的活动,所以他风评极佳几乎没有任何骂名。 然而这一切都是表面之上的光鲜,他潜查暗探了许久终于捕捉到了一个奇妙的细节,那就是蒋京倓身边的秘书和助理总是更换极快,几乎每个月在他身边都会出现一个新的面孔,陆邱桥在某个招聘论坛上看到过关于宣乐董事长贴身秘书职位的问答,说是那位董事长虽然年纪颇大,但却对于美人有着超于常人的追求,能够留在他身边的秘书们不仅学识谈吐要上佳,容貌也必须百里挑一。 一个秘书为什么必须要美人,而这些人又为什么做不了多久就会消失?陆邱桥想方设法寻找那些辞职或者被辞职之后的员工的联繫方式,然而所有的线索却都石沉大海,努力了一个月之后陆邱桥最终只能放弃这条线,他开始试着向蒋京倓身边的人靠拢,他听说蒋京倓很喜欢聚会,常常会邀请许多上流人士一起在他的别墅中参加酒宴,只是那个场合的门槛较高,并不是人人都能参与的。 于是陆邱桥情急之下剑走偏锋盗用了陆山海的身份,他与陆山海七分相像,再加上穿着打扮刻意模仿足够混淆视听,反正陆山海为人低调人脉并不像蒋京倓那么广,认识他的人实际上也没有几个,几次下来还真的让他成功混了进去。 只是陆邱桥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里遇到廖长晞,廖长晞看到他的瞬间就怔住了,他自己完全是靠给蒋京倓卖画才勉强跻身这样的集会,但是真正想要接触蒋京倓那个最核心的秘密club还有着很长的路要走,只是利用了陆山海身份的陆邱桥却非常不同,他的起点远高于自己,所以得到的情报也要珍贵许多。 两人接触之后又私下联繫了几次,陆邱桥虽然身份高于廖长晞但是加入的时间太短也没有打听到什么关键的信息,廖长晞则是因为一直游离在最外圈的关系网中难以取得蒋京倓的信任,所以几个月来也只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而在这段时间内,他们又眼睁睁地看着蒋京倓身边的女孩换了三个,她们一个比一个年轻貌美,一个比一个气质卓绝,然而她们的消失却像是蒸汽飘散在空中一样,没有任何声音更没有任何痕迹。 廖长晞给陆邱桥讲过自己的噩梦,他梦到温风至也像是前几天消失的那个女孩一样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他去向蒋京倓询问,而后者则带他去看了一副“画”,是被四肢张开像是实验室的青蛙一样钉在画布上的温风至。陆邱桥脸色煞白地听他将那个如同现实的梦境讲完,他看上去几乎要吐了。 虽然并不清楚蒋京倓到底对温风至是不是怀有那样猥琐的心思,但陆邱桥最初并不愿意将蒋京倓和温风至的关系往那个令人作呕的方向去想,只是再后来他不得不承认蒋京倓是一个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毕竟当他开始慢慢接触到一些参与过“club”的人之后,他从那些人的口中开始听到一些关于“礼物”“派对”和“新玩意”这样的词彙。那些人说起这样词彙时候的表情令他作呕,他们交换着自以为神秘高贵的暗号期待着下一次的“party”,陆邱桥从他们的言语中捉摸到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那就是他们似乎有一个上层人士之间才能参与的地下□□网络,而那些可怜的或许说是“商品”或许说是“餐点”,正是由将蒋京倓为首的几个高官巨擘身边无辜的少男少女。 ——tbc 第29章 23 惊厥 上 陆邱桥还记得他七年前在美院冗长的石阶前惊鸿一瞥温风至的样子,他让人一眼看上去彻骨冰冷却又忍不住心生保护欲,在很长的时间里他都以为温风至是比自己低一级的学弟,从来没想过他会年长于自己,但他就是爱上了那个沉默又阴郁的影子,因为他偶尔笑起来的时候极美,使坏的时候又很可爱,许多年他常常午夜梦回那个坐在画室窗边的少年,他坐在耀眼的阳光里,浅色的头髮间跳跃着灰尘,像是随时都会融化一样。
第91页 他甚至记得温风至在那个夏日午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他抬起头来脸上交杂着焦急和懊恼,然后轻声询问自己有没有带多余的橡皮擦。与是陆邱桥翻开书包把自己的那枚放进了他的手心里,他的指尖碰到了温风至在盛夏却冰凉而干燥的皮肤,那千分之一秒的触感让他脸颊燥热,不得不赶快躲到了画板的后面。 再后来那枚橡皮温风至并没有还给他,他在陆邱桥惯用的那个座椅下面的箱子里放了一枚新的,然后附了纸条说之前那一枚几乎被他用完了,所以重新还给他一块,他的笔迹干净隽秀,陆邱桥暗自夹在书里保存了很久,只可惜那张纸条是温风至用铅笔写的,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有一天陆邱桥突然想起来再翻开那本书的时候,只有一张白纸从书页中滑落出来,除了上面浅淡的摺痕之外,没有留下任何曾被书写过的痕迹。 那张纸很大程度上像极了那个人,来时惊艷却也走得决然,陆邱桥曾以为他们会有很长的时间交换彼此的过去,然而世事总是许多捉弄,他直至今天都没有真正从温风至口中听到过蒋京倓或者温书言的名字,不过这么说也不尽然,毕竟他也没有问过,包括陆山海和家里的全部事情,他也同样不曾对温风至坦白。 但他同时又很难想像自己要如何心平气和地去聆听关于蒋京倓的事情,温风至当年不告而别与他至少有七分关联,如今温风至因为自己而强自留下他却仍然在旁边虎视眈眈,是他太傻还是温风至太懦弱,他们都不知道彼此都在做一个最坏的决定,那个时候他应该在温风至最恐惧的时候就询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那个时候讲一切都解释清楚,他们现在早就安然无恙地到了一个蒋京倓无法只手遮天的地方。 然而所有的也许早就无济于事,他在除夕夜准备离开工作室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在“club”上认识的角色,他非常神秘地邀请“陆山海”午后去参加一个蒋先生安排的私密聚会,还说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让他千万抽出空来。 陆邱桥没有办法,他只能对温风至撒谎说自己要回家里,然后开车前往所谓聚会的地点,而那场聚会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他看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全自助”式的成人party,各种让他闻所未闻的表演和特殊游戏,他亲眼看着那些平日端着正人君子嘴脸的高官富商们把成捆的美金和人民币往那些女孩子身体上所有能塞的地方塞,甚至他在二楼还看到了几个男孩,其中一两个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还没有成年,那些孩子光裸的身体像是羊羔一样洁白而柔软,手脚都带了暗示意味极强的枷锁,完全打扮成了动物的样子,而两个大腹便便穿着制服的男人将他们按在地毯上,让他们互相把绑在身上的绳结用舌头解开,衣着光鲜的男人们大笑着,昂贵的酒泼洒的到处都是。 完全抱着参观心态的陆邱桥完全吓坏了,但他又怕自己表现的太不合群使得蒋京倓起疑,于是不得已从那群跳脱衣舞的少年里面随便拽了一个按在自己腿上,那男孩比他还要害怕,拉着陆邱桥的胳膊抖如筛糠,陆邱桥本来就没有玩乐的心态只是想找个帮他演过这一关的“道具”,想了想还是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将那个少年拉着让他跪在自己张开的腿间,那少年明白他的意思颤巍巍伸出手要帮他拉拉链,而陆邱桥反手挡了一下,示意他不必那么做。 那男孩表情感激将脸靠近陆邱桥的腿根,他能感觉到那个非常高大的男人用自己的右手虚按在自己头顶,于是他脸颊微微涨红偷偷用余光去看这个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男人的脸,而后者的表情却让他觉得诧异,那人的脸上没有任何像是这栋别墅里其他人一样猥亵快意的神色,他看起来恐惧而慌乱,黑色的眼睛里满是躲闪。 男孩心底明白他来这里的原因并不是寻找乐子,他有一个其他的意图,而这个意图恐怕与这栋别墅的主人相悖,被骗入这个地狱并被当做玩物禁锢于此的男孩立即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感,他在陆邱桥惊愕的目光中直起腰来趴在他身上,然后抱着他的脖子让他向着自己低下头来。 他大胆的动作很大程度上帮助陆邱桥遮挡了四下打量的目光,那个男孩的确是个非常有效的□□,其他人都以为陆先生已经挑中了陪伴自己的“宠物”,于是没有再来打扰他,也没有喊他去参加那些耸人听闻的游戏,而是放任他们在角落的沙发上纠缠。 陆邱桥原本想要找机会离开,他大致明白了club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想要与廖长晞交换情报,更重要的情况是他在目睹这一切之后万分想要见到温风至,然而就在他准备要走的时候却看到穿着神色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的蒋京倓从楼上走了下来,他扶着手杖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少女陪着他,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宣乐的股东大会上下来,与这个混乱骯脏的场合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但陆邱桥已经不会再被他表象的东西所矇骗,他将坐在自己腿上的少年按在怀里透过他的耳畔去观察已经走进人群的蒋京倓,这别墅的主人显然很是愉悦,他笑着与几个相熟的人打了招唿,然后让他们今天不要玩得太疯,过几天他还有一件绝佳的“作品”。 陆邱桥此前听廖长晞谈过关于“作品”这个暗号的事情,那是廖长晞刚刚给他画了几幅画的时候,蒋京倓邀请廖长晞到自己的别墅去,那一天他同时邀请了几名企业家参加晚宴,那几个客人似乎都是日本来的能源商人,于是蒋京倓准备的也是上好的日料和寿司,只是他用于盛放寿司的并不是瓷盘或是别的容器,廖长晞坐定之后一眼看去,那个摆满精緻寿司的分明是个完全光裸的少女。 虽然并不是没有听说过这种“人体盛”,但是亲眼所见还是让廖长晞极度愕然,他一顿饭吃得不知其味,然而这分震惊还不是全部,当他们酒足饭饱之后,蒋京倓又说有“作品”要给廖长晞指点,廖长晞战战兢兢跟随他到别墅的后院去,那里有一间独立的竹屋,屋子里的陈设与一般画室无异,然而当蒋京倓命人将角落里看似摆放着静物的绸布拉开之后,里面露出的竟然是一个浑身被涂满了白色颜料甚至连睫毛都苍白的妙龄女孩。 很短的一瞬间廖长晞以为那个女孩已经死了,但是她虽然双目紧闭但是胸膛却在微微起伏,只不过唿吸非常迟缓显然是用了某种药物,她坐在一只正方体的凳子上四肢被钓鱼线拉着摆出一个柔美的姿势,远远看去就像是精心雕琢过的塑像。 廖长晞万分骇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喜欢美的东西但眼前的一切只让他觉得残忍,他又一次想起温风至看到蒋京倓时脸上的表情,他心底不由得生出极度的恐惧和惊骇,他几乎在想像温风至落在蒋京倓手里的样子—— 毕竟比起眼前和刚才作为人体盛的女孩,温风至那具身体的惊艷远在她们之上太多了。 后来他删减许多细节将这件事告诉了陆邱桥,他虽然心底嫉妒温风至接受陆邱桥但是无法坐视悲剧在那个学弟身上真正发生,对于他而言温风至并不算挚爱,他只是欣赏那副皮相又怜惜皮相下那个纯然的灵魂,世间之美都应该被爱护,而蒋京倓显然并不这么想。
第92页 他与陆邱桥原本以为无论如何都能找到能够把温风至从泥沼中拖拽出来的办法,他们不约而同地对温风至缄默,因为并不清楚温风至到底与蒋京倓有着怎样的过去,陆邱桥害怕自己会得到一个最不想得知的结果又怕自己贸然询问会再次刺激温风至,上一次他昏倒在自己公寓卫生间的事情已经让自己阵脚大乱,他不敢想像如果真的由自己去揭开他尘封多年的疮疤会不会使得事情变得更糟,他只是不明白温风至为什么七年来性情比起当初愈发阴郁,而这些年又是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精神药物,这一切似乎都与蒋京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而现在噩梦就像是高悬在头顶的利剑,蒋京倓的一句“作品”让陆邱桥无法冷静,他听到一个年纪略长的商业巨擘突然笑了起来,他抬起粗短的手指打了一个下流的手势,然后问蒋京倓:“是那个当年逃跑的宝贝儿吗?” 蒋京倓却没有笑,他眼神向下望着发问的男人,眼神里很短的一瞬间闪过了显而易见的鄙夷,但是随即他又眯起眼睛向那男人弯腰:“对,我没有想到啊,他又自己回到我身边来了。” 他的嗓音不知为何拖沓而低沉,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而那个商人却显然与他关系很好,他讥诮一般笑了一声,用一种令人厌恶的语调说:“但是这么多年过去,美人迟暮,再漂亮也太老了吧。” “但果实是愈成熟愈红热的,”蒋京倓这才笑了,他翻转手腕摸了摸自己手杖顶端的宝石,陆邱桥注意到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像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急切一般,“那不是迟暮,那是亟待採撷的标志。” 诸人聚集的房间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而角落里的陆邱桥却自额角流下成串的冷汗,他没办法不把那个蒋京倓口中的“作品”与温风至联繫起来,他意识到自己距离温风至当年远走的真相非常接近了,那是一个残酷而可怖的事实,难怪温风至走的时候无法解释,回来又没有办法坦白。 是他太傻了,是他在不知道许多事实的情况下向温风至身上投掷了太多残忍的猜忌,他回想自己曾经说的那些话,关于但凡回来就不得好死还有那些鄙夷锋利的句子,他曾经以为温风至是一个热衷于玩弄自己看自己笑话的薄情人,他还因为心底无尽的悲愤而将那个以温风至为原型的女孩命名为一个完全相反的冰冷名字。他那个时候讥诮地想那个人哪里是“温风”,他根本就是冰层下面冻硬的铁水。 是我错了啊。他此时将一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埋进冰凉的积雪里,他早就该告诉温风至自己知道的一切,清晨回来的时候他就该紧紧把那个人抱在怀里,但他错上加错,竟然就怀抱着温风至当年或许已经被蒋京倓做过什么这样的猜疑而漠视他甚至再度伤害他,他此时此刻回想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的匕首戳刺在自己的心脏里。 ——tbc 第30章 23 惊厥 中 —— 黑色奔驰穿过宽阔平直的高架桥向市外驶去,温风至的眼睛望着车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空,透过玻璃他能看到蒋京倓平视着前方的侧脸,他像是从前那样沉默而威严,虽然蒋京倓一直以来似乎在试图拉进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温风至从来没有把他当做父亲抑或亲人,他本来就生性冷淡,再加上蒋京倓对温书言说实话也并没有多么好。 他总是觉得蒋京倓遥远、陌生,并从心底惧怕他,虽然如今他比当初成熟也强壮,但这种惧怕并没有被稀释多少。 车子很快在一栋看上去非常庞大的院子前停了下来,因为天黑所以看上去阴峻峻的,白色的雕花铁门前站着一个非常苍白的少年,他在大雪中打了一把黑伞,似乎是在等着他们。 车子停下之后那少年走过来给蒋京倓开门,透过打开的车门他看到坐在阴影中的温风至,那少年的表情一时间没有控制好,脸上露出了非常惊愕的表情,温风至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跟随蒋京倓下车往院子尽头的别墅中走去,然而每靠近一步都觉得心底的不详在扩大。 那一天在银泰外面见到的黑髮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一言不发打伞的少年,温风至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不知为何觉得那精緻的五官有些熟悉。而蒋京倓明明对自己说今晚在别墅有晚宴,然而位于这样偏远位置的别墅门前却没有看到除了刚刚他们乘坐前来的车子之外的任何一辆交通工具,大雪中的一切都太静了,院子太静了那建筑也太静了,温风至跟随蒋京倓一步步向前走,他几乎能够听到自己无比粗重的喘息。 在这个瞬间他突然很想给陆邱桥打一个电话,他想起陆邱桥下午离开之前的那个眼神,那双眼睛似乎有许多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话,温风至后悔那个时候太过愤怒以至于忽略了他眼神中唿之欲出的情绪,他应该问清楚而不是暴躁地将他赶走,当年他已经犯了类似的错误,如今却眼看着就要重蹈覆辙。 他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蒋京倓走到门厅前回头看他,温风至还在后面若有所思地站在雪地里,蒋京倓的眼神危险的暗了暗,他示意身边的少年过去给温风至打伞,那少年眼睛里的神色并不情愿,但却又不敢忤逆蒋京倓,于是还是走下台阶给温风至将伞撑在头顶。 温风至觉察到身边有人,便抬头向少年的脸上看去,这么近的距离他终于想起这个少年的面庞为什么会让自己看上去如此眼熟,那是因为他看着那个孩子的时候就好像在照一个从七年前穿越而来的镜子,光滑的镜面里倒映着如此清晰而生动的年轻的自己。 温风至骇然一惊向后退了半步,那少年沉默地望着他然后将手又向前伸了几寸好重新帮他遮挡落雪,温风至感觉自己冰凉的双脚似乎在土地上生了根,他一步都迈不动并且没有勇气说出任何一个字,他转头向蒋京倓的方向望去,他站在昏暗的门厅前,身后微弱的灯光勾勒他高大的影子,温风至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别墅的走廊边站着两个非常魁梧的保镖,看上去与当年装扮成护工寸步不离守着自己的那些人有着完全相同的装束和气场。 温书言所说的都是真的。时隔七年他才第二次相信了那句话,但此时此刻他却并没有当年远走高飞的机会了,这些年的自由是他放弃前程放弃故土放弃陆邱桥几乎放弃了一切才换来的,然而只是一时的大意疏忽,让他轻信了蒋京倓的话,又愚蠢地走回了这个为他铺设了许多年的陷阱里。 他已经没有再回头的路了,蒋京倓不会放任他在自己的眼前逃脱,他最后能做的事情只是看起来怕冷一般讲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里,他摩挲着自己外壳冰凉的手机然后将其解锁,然后完全凭藉记忆拨出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被接听的电话。 随即他抬起头望着满脸笑意等待着自己的蒋京倓,面不改色地向他走了过去。 …… 温风至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梦到自己童年住在小镇时候的那条石墙胡同,温书言背着一个巨大的斜挎布包走在前面,他记得温书言从来不会回头看自己,她总是走得又急又快,要赶着在景区第一批客人到达之前就在拱桥上找好最佳的位置,所以根本不会在意年幼的儿子能不能跟上自己。
第93页 他又看到了温书言越来越远的背影,炽烈的阳光融化她背影的边缘,使得她的影子越来越单薄越来越浅淡,他好像已经想不起来温书言年轻时候的样子,他只是记得许多人赞誉过她很貌美,但温风至却总觉得她的面容在自己的记忆中非常模煳,甚至还不如当年的蒋京倓让他觉得深刻,他只记得温书言弥留之际的样子,她看上去非常可怕,那是个被抛弃和折磨一生的女人最后的样子。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梦中的,因为他能看到自己伸出的手是属于成年人的,石墙胡同尽头的光太过于强烈,使得他的手指像是白骨一样嶙峋,他抓不住温书言他也抓不住任何东西,他听到有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楚。 浓雾散去了,他站在象山的树林里,霜一般洁白的月色洒落在地面上,他身旁站着一个高大的少年,微风鼓动他的衣角,在空气中拍打出清脆的声音,他觉察到了强烈的痛感,他知道这是一场梦,然而针扎似的剧痛让他不得不弯下腰去,年轻的陆邱桥岿然不动站在他身侧,黑色的眼睛向下望着他。 “快逃吧,”他嘴唇翕合,脸上的表情却像是玩偶一样僵硬,只是机械地重复那句在他耳边的声音,“快逃吧。” 温风至骇然睁大眼睛,这梦境真实地令他惊怖不已,看着眼前的陆邱桥缓慢地跪下并抬起手来,他像是要抚摸自己的脸颊,然而温风至却听到他举手投足之间传来的金属摩擦声,这恐怖的景象使得他重心不稳向后退缩却坐倒在冷硬的泥地上,他感觉自己的腕骨勐地一痛,随即是什么劣质材料断裂的声音,他抬起右手到自己的眼前,却只看到了光秃秃的手腕,而那断层处没有任何血肉,反而在月色下反光苍白,像是突然被折断的一截石膏。 那瞬间他想要惊叫却又发不出声音,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般,他闻到某种奇异的香味,那味道冰冷却浓郁,让他的神思有些恍惚。 然后他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这一次那个声音听得分明,他在说“天要亮了,睁开眼睛”。那句话像一个咒语,温风至在听懂的瞬间勐地睁开了眼睛,然而梦境残存的画面还在他的眼前一时间没有淡去,那是“陆邱桥”在他眼前像一堆积木般轰然倒下分崩离析的样子。 温风至彻底醒来了,他感觉自己自额顶到鼻尖一线彻骨冰凉,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眼镜不知道被谁夺走,四下张望都是一片模煳。而当他试图活动手脚的时候才发现最恐怖的事情并不是目不能视,而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四肢,他像是个高位截瘫的病人一样失去了肩部以下的全部知觉,他唯一能够转动的只有自己的脖子,但却又看不到任何东西。 整个空间里唯一存在的就是那股非常清冷的香气,味道强烈地萦绕在鼻尖,温风至慌乱间不由得剧烈唿吸,他突然觉得那股香味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并且像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但可怕的是他根本想不起来任何此前的事情,他在哪儿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刚才梦到了什么又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自己的记忆中枢像是被拔去塞子的浴缸,他越是伸手去捞就越什么都抓不住,到最后他甚至连自己到底是谁都恍惚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开了一盏灯,那盏灯的光芒并不耀眼,只是温风至觉得它距离自己很近,他这才意识到一直有风在自己的脸颊上拍动,很冷,夹杂着雪花。 他茫然地睁着眼睛,直到有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把眼镜戴在了鼻樑上,那眼镜不知为何非常沉重,好像并不是他自己那一副。但好在是这样他终于能够艰难地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场景——他看到自己似乎在某个非常宽大的天台上,夜色下落着雪,在脚底积起了薄薄的一层。 他望着自己的悬空在地面之上的双脚,直到小腿都是□□的,苍白如同石灰的皮肤冻得有些发青,看上去反而像是某种通透的瓷器。然后再向上他看到了自己的穿着,大腿上是一条款式非常老旧的藏蓝色阔腿短裤,繫着棕色的细皮带,短裤里扎着白色的衬衣,衬衣的领口织了一条三指宽的蓝色绒布。 温风至骇然凝视着那截绒布,他意识到这样一套穿着有些眼熟,但混乱的思绪却又找不到一个清晰的解释,他再次转动脖子向自己的背后看去,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狭长的玉石长椅上,背后是别墅的某个房间,他靠在玻璃上,另一侧的落地窗大开着里面飘散出那些冰凉的香气,而窗边似乎站着一个模煳的人影。 温风至勐地挣扎起来,他太害怕了,恐惧和茫然像是无边际的大海一样淹没,但他的脖子已经扭转到了极限,他没有办法看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 然而对方却向他走了过来,他冰冷不像是活人的手从温风至的脸颊缓慢向下摸去,因为离的很近温风至甚至能够听到他喉咙里面无法抑制的嘆息,而这嘆息也是冰冷的,让他毛骨悚然。 “真好啊。”那人说着,脚步缓慢地绕到了温风至的面前,他的穿着非常奇怪,从头到脚都像是十几年前流行的那样,他甚至在这样的深夜用髮胶把自己的头髮全部捋向后面,并且在那套薄款的復古西装外面打了一个花哨的领结。 温风至惊愕地看着他,他自己的装束就足够怪异然而这个男人看上去完全是个疯子,他年纪不轻一张脸还算英俊,右手里攥着一个宝石手杖以支撑身体,左手却顺着温风至的肩膀一路向着胳膊滑动,最后捏了捏他完全没有知觉的手背。 “真好。”他又感嘆了一声,狭长的眼睛因为嘆息而紧闭了一瞬间,“一点都没有变。” ——tbc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让继父得逞就是了qwq 第31章 32 惊厥 下 温风至的前额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应该认识这个男人却又想不起来他是谁,他的脑海里有无数声音在叫嚣争吵,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疯了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你还跟十三年前一模一样,真好,”那男人说了一个准确的时间点,他的眼神里着让人恐惧的浓烈爱意,又一次摸了摸温风至的脸说,“你还记得那一天吗,我们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我也一样。” 这句话的确有效地唤起了一些散落的记忆,温风至突然意识到了眼前的男人是谁,他并不是将他想起,而是推断出了他的身份,张开嘴的瞬间他觉得无数冰凉的空气钻进了口腔,像是刀子一样顺着食道割裂下去,让他的每一个微弱的音节都带着血腥气:“不、不对……冬天,不是冬天。” 他思绪混乱舌头也好像被严寒麻痹,但蒋京倓不知为何能够听懂他所说的话语,他再一次笑了起来,非常温柔地望着温风至:“你忘了,”他说着,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眼神也突然冰冷下去,“你把那一天忘了。” 温风至能够感觉到他像是雪一样寒冷的手放在自己的领口,他非常害怕下意识扬起头想要躲避他,记忆本能地调度出温书言第一次带着蒋京倓回家的时候,那是高中的某个寒假,快要过年的那几天,于是他艰难地解释:“不是……我记得,温、温书言……冬天。”
第94页 “不是温书言,”蒋京倓的表情突然变了,他厉喝了一声,空旷的天台上甚至产生了回音,“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温风至已经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寒冷和恐惧都在抓摄他的神志,他觉得自己要昏迷了,但蒋京倓却显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他拉着温风至的领口强迫他看向自己,眼神和声音又突然温和:“那天下了小雨,你在桥上给我指路,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啊对了,”他直起腰来拄着拐杖又走回房间里,一路还在神经质地喃喃,“我就说少了什么……” 而温风至无助地望着不断落下雪花的天空,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蒋京倓不知道用了什么霸道的药物让他浑身都无法动弹,他穿得太少了,大量皮肤□□在外让他没有办法维持体温,而过低的空气让他的每一次唿吸都非常艰难,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肺部和咽喉里都是血的味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又突然落入这样的绝境中,如果说当年好心为陌生人之路那短短半分钟就改变了他几乎整个人生的道路的话,那他这么多年所经歷的一切是不是看起来完全是个笑话?他的眼前开始如同迴光返照一样出现温书言陆邱桥甚至是廖长晞和薛青河的脸,他绝望到了极点甚至想要爆发出一阵大笑,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干脆让我死了吧”。 但蒋京倓很快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只洗的有些发白的牛仔斜挎包,温风至简直不明白他到底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跟当年自己用过的完全一样的东西,这只丑陋的挎包是不知道从哪个地摊买的便宜货,身上这件带着奇怪绒布边缘的衬衣也是因为他有一次体育课不小心撕裂了所以温书言随便补的,蒋京倓不光记得一清二楚,居然还能一件件找到一模一样的。 他帮着无法动弹的温风至把那只牛仔包挂在肩头,然后后退了几步很满意地看着他,温风至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看着一个活人,他打量自己的样子就像是画展里的人们打量那些高悬在墙壁上的画作。 “真好。”他又说了一次,从温风至坐着的石凳上拿起来一面圆镜,温风至从那面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张苍白如同鬼魂的脸和在粉色唇釉下发紫的嘴唇,他的鼻樑上带着的也是高中时候那副土气又沉重的黑框眼镜,一双眼睛没有任何神采,头髮被剪短了许多,发梢上挂着雪花,他完全看不出自己这副样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真完美。”然而就像反驳他的腹诽一样,蒋京倓又感慨了一句,他将手里的镜子放下,起身坐在了温风至旁边,一边抚摸他冻僵的手一边说,“我这些年寻找过无数个‘赝品’,有些脸不够美,就全部抹掉再画一张新的;有些皮肤不够白,就一寸一寸涂白;还有的毛髮太旺盛,那么剃光;毛髮太稀疏的,一根根去种。但他们还是太糟糕了,人工总是比不上自然造物,我就在想如果你在这里会怎么样,我想了许多年又设计了许多年,最后我还是觉得返璞归真是最好的。”他这时候语速放得很慢,听上去令人无限胆寒,“果然还是你最完美,不需要任何修饰。” “疯子……”温风至用尽力气挤出一个词语来,他的嗓子痛到了极点,使得他的声音粗嘎可怖。 “那你就当我疯了吧,”蒋京倓轻笑了几声,手指又一次抚摸他的脸颊和耳廓,他的舌尖轻巧地弹动自己的牙齿,吐出一个几不可闻的称唿来,“lolita。” 温风至的眼角流下滚烫的泪水来,他终于在这么久之后亲耳听到蒋京倓承认当年接近温书言并欺骗她的真正原因,他很难想像温书言在那些沉默岁月中一点点逐步发现那个骇人的秘密,又是如何一寸寸吞咽了那个令人作呕的恶毒苦果。 “唉唉唉,”然而看到他落泪蒋京倓却又吐出怜爱的嘆息,他用指尖将那颗离开眼眶之后急速变冷的眼泪撷去,“你当年不逃跑,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我待温书言不薄只是她没有运气,你如果留下了还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到最后还不是要被我捉到。” 然后他倾身去亲吻温风至颤抖的嘴唇,温风至用尽全力也无法躲避他,他浅色的眼睛里流出许多泪水来,鼻尖萦绕的香气从未这么强烈过,恐惧使得他的记忆有效地被唤醒,他突然想起了这股味道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那是今天略早一些的时候,他从跪倒在卫生间剧烈呕吐的陆邱桥身上嗅到的,那味道太过独特鲜明,让他勐然串联起了许多看似毫无关系的事情。 陆邱桥在截稿之后仍然莫名的行踪,他失眠坐在窗边的许多个深夜,还有昨天到今天他突然的反常,站在阳台上抽的那包烟,他为什么要自己暂时回美国去,而自己与要离开之前他却欲言又止,还有他让自己留在家里时那个深深回望的眼神。 “邱、邱桥……”在蒋京倓碰到自己之前温风至终于能唿唤出那个名字,他知道一切都太晚了一切都无济于事,他太慢鼓起勇气又太慢坦白一切,他们两个人都孤注一掷地走在自以为为对方好为彼此好的路上,比起当年没有任何长进,兜兜转转都只是活在自以为是不做任何交流的井底。 然而这个名字比温书言更能激怒蒋京倓,他拉着温风至的头髮将他勐然按在玻璃上,人的头颅撞击坚硬的玻璃使得它发出非常可怖的声音,对于这个晚上一直喜怒无常的蒋京倓而言温风至的这一声求救就像是掉落在汽油中的火柴,它将全部太久以来压抑的执着和愤怒全部点燃了,温风至终于见到蒋京倓将伪装全部剥离下来之后的样子,他像是野兽又像魔鬼,一张从来英俊温文迷惑他人的脸此时扭曲而狰狞。 但相反温风至这个时候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怕他了,他好像在猜测出陆邱桥也在帮助他调查蒋京倓的那瞬间就突然心生了奇异的力量,他从来没有在陆邱桥面前提及过蒋京倓这个名字,他也自信不曾暴露过自己与蒋京倓的关系,虽然这也是他做错的一部分,但由此也恰巧能够证明陆邱桥有着他并不知道的力量。 “放开我,变态,疯子……”他嘶声咒骂蒋京倓,然而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抬起一截手指,药物作用下两个人的力量差距大得非常,蒋京倓几乎不需要任何压制性的动作,温风至的反抗使得他施虐的欲望更为强烈,他一只手拉着温风至的头髮另一只手帮他抚平刚才散乱的衣角,温风至的皮肤没有任何感觉,但却还是在他碰到自己的瞬间勐地瑟缩了一下。 温风至目眦欲裂,他瞪视着无星无月的夜空,蒋京倓对于他的咒骂充耳不闻,他似乎非常享受这样玩弄他的感觉,他并不准备切入主题温风至也不明白他大费周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在暴怒之后又轻柔地帮温风至整理了头髮和衣领,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像是无法控制情绪的孩子对待他的玩具一样,而他望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也并没有□□,那深不见底的瞳孔里面只是写满了狂热。 “先生,”这时候从身后房间的门外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他同时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是我。”
第95页 蒋京倓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危险的不耐烦的神色,他直起腰来眼睛只是看着前面:“什么事儿?” “范先生派人来送信,”温风至听出来那个声音属于刚才在门厅外给他打伞的那个少年,他语气非常平静地复述道,“说是今晚有人询问您的行踪,要您万事留心。” “救……救命!”温风至一听他的声音非常清晰便明白这空间的隔音效果非常差,他趁此机会用尽全部力气高声求救,他希望那少年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去报警或者产生怀疑闯进来,但他甫一出声就明白自己没有任何机会,蒋京倓怎么可能会犯这么幼稚的错误,这栋别墅里全部都是他的附庸,在这个晚上所有能听到他唿救声音的人全部都是兇手。 蒋京倓眼神向下望着在绝望中逐渐被淹没的温风至,那双讥诮的眼睛如此鄙夷而恶毒,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笑了起来,然后微微拔高了声音说:“你进来。” 温风至低哑地呜咽了一声,他的自尊在那扇门被推开的瞬间被完全击溃了,他听到那个少年轻缓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然后他穿过落地窗走进天台,比落雪还要冰凉的目光向温风至看了过来。 “你待在这,我去楼下看看。”蒋京倓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他看起来非常闲适甚至还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被雪沾湿的衣襟,说罢他又弯下腰很亲昵地捏了捏温风至的鼻尖,才拄着手杖离开了。 ——tbc 第32章 23 暗流 上 24 暗流 温风至在那扇门又再一次关闭的瞬间勐地挣扎起来,他在这段时间的确感觉到了那种使他浑身无力的药效在渐渐消失,但长时间的飢饿和寒冷让他很难控制自己好不容易恢復知觉的身体,而他挣扎间那个站在旁边的少年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神极端冷漠,望着温风至的眼神就像是望着一条从鱼篓里面用尽全力也不过只是翻滚到了沙地上的濒死的鱼。 他的上半身跌落在石凳上,骨骼和石板磕碰发出了非常可怕的声音,他似乎像方才那个梦里一样变成了一块并不坚韧的石头,任何外物撞击都会让他从内而外地崩裂和粉碎,而唯一幸运的部分是他完全觉察不到任何痛感,在不必面对蒋京倓的时候他似乎没有那么恐惧了,他明白既然陆邱桥早就知道了蒋京倓的存在,那么他必然会想方设法寻找自己。 而自己要做的一切就是在那之前好好活着。 雪还在不断地下着,夜色越来越深气温也逐渐降低。温风至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个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的少年,他真的像极了十年前的自己,或许那个少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即便他意识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温风至已经看出了他完完全全已经被蒋京倓收服,不会做出任何有损那个“主人”利益的事情。 “我并不是第一个,对吧?”温风至说,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保证自己不会昏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那少年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缓慢地转动眼珠像是思索什么事情,但却并不与温风至搭话。 “你不怕……”温风至接着说,他嘶哑的笑声在夜色中有些可怖,他回忆蒋京倓刚才说出口的那些可怕的形容,“你会是下一个吗?” “你知道什么,”沉默的少年似乎被戳到了痛处,他厌恶地皱起了眉毛,将紧抱着的双手放下来朝温风至走进了一些,“先生执着的只是你,你死了,很多事情就会结束了。” 温风至再次大笑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肺部可能真的破裂了所以唿吸变得越发困难,他盯着那少年看上去还完全是个孩子的脸,用低沉而蛊惑的声音说:“那你就杀了我吧……” 他抬起下巴亮出自己的脖子,余光瞥见那少年垂在身侧的右手果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真可怜,”他极力想要激怒面前的这个人,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办法和最后的机会,于是只能尽全力将刻薄的字眼丢在他的脸上,“你也知道自己只是赝品,他想抹杀就抹杀,想打碎……就随手打碎,你看到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却还期待一切会因为我结束?你不仅愚蠢,还很恶毒——” 那少年的确像他想像的那样并不非常沉稳,他勐地迈上一步捂住了温风至的嘴,温风至感觉到那属于孩子的手柔软温暖,在他的唿吸间剧烈地颤抖着。 “你不要说了!”他低喝了一声,另一只手摸索着想要掐住温风至的脖子却又不敢使力,只能用毫无威慑力的言语去恐吓他,“你再说我就杀了你。” 温风至的眼镜被他的动作打落,他那双浅色的眼睛从镜片后面露了出来,随即他笑了,一双珍珠般倒映着雪夜的眼睛弯曲成月牙,他突然安静下来,那少年不知所以地看了他几秒钟,突然觉得自己的指fèng间有无数滚烫的液体缓慢地流淌出来。 他勐然低头去看,自己苍白的手背上已经流满了鲜红色的液体,他骇然收回手来,才发现温风至微微张开的唇角正在不间断地流淌出鲜血,而他仍然笑着,用一种包含着胜利喜悦但却无神的眼睛望着自己,连编贝一般的牙齿都已经被染红,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但我死了,他会放过你吗?” “不、不……”那少年果然慌了,他后退了许多步又勐然转身朝房间里跑去,温风至听到他出门的声音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得逞,他艰难地坐起来然后用尽全部力气半爬半滚着离开那个积雪的露台,虽然落地窗一直开着但房间里有地暖,他蜷缩在木制的地板上终于感觉自己的体温稍微恢復了一些,再抬眼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外套就放在这间书房门边的沙发上,他并不清楚蒋京倓到底有没有没收他的手机,但他不能轻易放弃这唯一的希望。 但他咬破的口腔和舌尖在不断的失血,不知是失血还是房间里的香气又让他的神志开始模煳,他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唿唤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很像陆邱桥却又有些陌生,然而他没有精力去侧耳,他一心只想着能不能拿到自己的手机。 然而就在他终于能够摸到自己外套那个沉甸甸的口袋时,书房的门却再一次被打开了。 …… 陆山海听弟弟讲了一个颇为荒谬的剧情,那个剧情中的每个细节都让他很难消化,他自己跟随父亲在这个并不干净的圈子里行走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看到了它光鲜背后真正的黑暗面。 听完之后陆山海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他挥挥手让陆邱桥和廖长晞都上车,陆邱桥原本并没有对于哥哥会帮助自己的这件事报有多大的希望,毕竟他虽然没有完全清晰地讲明白自己跟温风至的关系,但如果只是个“学长”他没有必要如此般,再加上蒋京倓的地位背景,势力范围不在杭州的陆山海要想真正帮助自己从蒋京倓手里夺取什么东西的话,还是要颇费一番力气,并且极有可能白白把自己的积累全部搭进去。 但陆山海看上去也并不准备袖手旁观,他侧目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非常憔悴的弟弟,然后默不作声地打了一个电话。
第96页 陆邱桥对于哥哥的关系网在这段盗取他身份的时间里稍微有了一些了解,但陆山海为人太过低调那些权益互利的圈子往往将他排除在外,陆邱桥也不知道他电话彼端的到底是谁,陆山海只是简短地问他宣乐董事长在杭州有几处房产,那边过了几分钟一一回答,陆山海一边听着,一边在车内导航上作了标记。 陆邱桥心里感激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是“谢谢”两个字却梗在喉间说不出口。陆山海发动车子先向理他们最近的那一间别墅开去,然而夜黑路滑,车子刚刚开过第一个转弯,就与另一辆正要驶进小区侧门的白色宾利迎头撞上,虽然两边车速都不快撞击感很弱,但这样关头出车祸还是让三个人都表情一僵。 陆山海停车之后率先开门,陆邱桥也跟着下了车,却没想到从宾利副驾驶上下来的居然是权臣,他正想着好在是熟人应该不会纠缠很久,就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开车的那个女人勐地向侧面转头,她显然并不希望对面的人看到自己的样子,用张开的手掌挡了一下自己的脸。 “老闆?”权臣看到跟着陆家兄弟也下了车的廖长晞脸上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陆邱桥会跟廖长晞扯上关系,于是她猜到温风至应该也跟他们在一块,于是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周围,却并没有找到他。 “老闆?”陆邱桥一时间不明白这个被温风至收留过的少女到底在叫谁,茫然的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廖长晞。 “这是我在英国时候认识的朋友。”廖长晞向其他二人解释,又问权臣,“你怎么在这?” “我住这里啊,”权臣解释,手指指着旁边的公寓,“温老师就在我隔壁。” 一听到权臣说温风至三个人的表情又是一变,气氛勐地下沉,权臣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害怕地睁大了眼睛:“出什么事儿了?” “说来话长,”陆邱桥见气氛尴尬不解释很难转身就走,便只能自己开口,“撞到你朋友的车不好意思,之后修理费用我出全额,风至现在危险,我们必须赶紧去想办法。” 听他这么一说权臣的表情愈发恐慌,她心里原本就对温风至很多好感又感激他收留自己劝解自己,便不能不问清楚:“危险?为什么会危险?” “温风至被他继父带走了,那个男人恐怕一直以来都对他暗中垂涎。”陆邱桥脸色极度阴沉,为了不再纠结下浪费时间,廖长晞只能帮他组织了一个听上去并不那么耸人听闻的说法,然而即便是如此权臣的表情还是变得非常不可思议,而且除此之外原本一直坐在宾利车驾驶座上一动不动的那个长发女人,也在听到廖长晞的话语之后缓慢地将遮挡自己脸部的手放了下去,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站在夜色中的三男一女,然后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她声音犹豫并且很轻,但还是足以让其余的四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说的那个继父,是不是姓蒋?” 听到这句话陆邱桥勐然转头向她看去,那是个非常貌美的高挑女人,黑髮红唇穿着白色的套裙,年纪并不很轻但气质非常出挑,她说话间脸上的表情微微复杂,陆邱桥看了她几秒钟,突然觉得这张脸哪里熟悉。 “你是宣乐的人?”比起此前没有见过他的陆邱桥,在银泰门外曾经短暂遇见的廖长晞则想起了这个女人的身份,陆邱桥一听脸上难掩敌意,眉毛也微微蹙了起来。 “我是宣乐的人,”钟海雨点头承认,她的姿态非常坦然让人很难对她产生厌恶,“并且你们所说的那个人,是我的舅父。” 她话音一落,陆邱桥才想起这张脸在哪里见过,是他此前暗中调查蒋京倓的时候曾经在他的血缘关系网中看到过这个女人,她被蒋京倓从香港接到杭州帮助他铸建宣乐这个巨厦,算得上是蒋京倓身边的心腹。 想及此陆邱桥已经完全将钟海雨视作了敌人,他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便拉着陆山海要走,然而钟海雨却显然看出了他的意图,她勐地追了一步道:“我知道蒋京倓今夜在哪儿,如果我帮助你们,想要救人并不难。” ——tbc 第33章 24 暗流 中 陆邱桥缓慢回过头来,他对于钟海雨连一丝信任都没有,语气也满是怀疑:“但是你没有道理帮我吧?” “我有,”钟海雨摸了摸自己的发梢又看了一眼完全茫然的权臣,非常笃定地说,“我帮你救温风至,但同时你要交换一个东西给我。”她顿了一秒,突然微微笑了起来,那笑容让她看上去年轻了许多,“放心,是对于你们而言并不重要的东西。” …… 因为陆山海的车子气囊爆了不能再开,陆邱桥想着自己的车前一天温风至开过应该还在小区里,便自己上楼去拿钥匙,他进门之后轻车熟路去客厅的角柜上伸手一摸,然而除了车钥匙之外还摸到了自己冰凉的手机,他便顺手将手机也装进了兜里。 公寓里的样子跟他离开时没有太多差别,只是茶几上散落着一袋刚刚开封的小馄饨,因为地暖已经在包装袋里融化成了软软的一摊,馄饨旁边是温风至经常拿在手里的笔记本,陆邱桥弯腰看了一眼,打开的那页上面用炭笔简单画了一只手,看上去分明是自己的。 他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赶快扭头离开了。 楼下陆山海和廖长晞已经在车子旁站了好一会儿,而钟海雨和权臣则在外面等他们。陆邱桥原本想要自己开车,然而陆山海将他挡了一下,伸出手掌来示意他把车钥匙递过去。 陆邱桥也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确实不是很好,一张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的脸路上遇到交警可能还会被拦下来,于是很顺从地把钥匙给了陆山海,然后跟廖长晞一起坐在了车子后面。 就这样他们五个人两辆车一前一后上了高架,飞速向着萧山驶去。路途中陆邱桥透过后视镜望着陆山海沉默而严肃的面孔,他心里如果说不感激那一定是假的,因为年龄的巨大差异和性格的巨大差异陆邱桥几乎很少在陆山海身上找到“兄长”应有的亲近感,但这个晚上陆山海的帮助和默许都让他意外又感激,他知道陆山海并不是不会问,只是他明白现在不是问的时候,这件事原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他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钟海雨一路将他们带到蒋京倓的萧山别馆外面,这时候夜色已经非常深,雪下得极大,可以说陆邱桥在杭州许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大雪让他原本慌乱的心更加难以平静,他抬头看了看夜色中被山林掩映的建筑物,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 “不要怕,”随后下车的钟海雨似乎看出他的忧虑,悄然走到他身边说,“我童年时常常会来这里度过春假,这间别馆建成很久,它的防备并不严密。”她看了看表,这时已经接近十点,“我带着权臣从正门进去,蒋京倓必然会见我,你们照着我给的路线可以从后山从温泉的侧门进去,门内有保安亭但是最多一个保全人员,具体情况要看你们运气。”
第97页 她说得云淡风轻,然而陆家兄弟和廖长晞的脸色看上去都不算轻松。 “我一个人去。”最后陆邱桥这么说,“我只是个画画的,蒋京倓就算抓到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我跟你去,我也只是个画画的。”廖长晞随即附和,他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 陆邱桥转脸看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面对廖长晞的情绪再复杂也很难拒绝,只能没有底气地说:“你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这浑水我比你趟的只早不晚,”廖长晞笑着摇头,“你不要怕,我不是要跟你争夺什么,风至叫我一声学长,我不可能安心在外面等着。” 听他这么说陆邱桥也不好再把他往外推,又回头来看陆山海,而后者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钟海雨。陆邱桥以为陆山海默认他与廖长晞潜入别馆而自己在外面接应,然而下一秒却看到陆山海从自己带着的提包里掏出一柄黑色的□□。 这枪往出一掏就连钟海雨的表情都变了,陆邱桥就算明白陆山海的级别可以配枪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休假期间还会把枪随身带着,如果说今天晚上的之前所做的事情无非只是他想要把温风至从蒋京倓手里捞出来,但陆山海这么做等于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搭了进去。 “哥!”陆邱桥吓得赶快压了一下他的手腕,声音都差点破了,“你这是干嘛?” “你没有把握,不会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也不会亲自去拖住蒋京倓,”然而陆山海并不看他,只是盯着钟海雨的眼睛,“对吧?” 钟海雨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她点了点头,说:“对。” “那我就相信你,”陆山海将□□收进自己的袖口里只露出枪柄握在手里,“我相信面对蒋京倓,你赌上的不比我少。” “的确,”钟海雨听他这么说又重新笑了起来,她伸手去拉身边一脸惊惧的权臣,一双弯弯的眼睛眸光璀璨,“要么得偿所愿,要么一无所有,我就是赌个痛痛快快。” 这个晚上陆山海第一次笑了,他看着钟海雨的眼神中多了许多善意:“那祝我们双赢吧。” 说罢一行人彼此分散,分别向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山间夜色中。 —— 钟海雨带着权臣按响了别馆大门的来访铃,那边很快有人接了,问她们是谁,钟海雨报了身份又说是为了给舅父拜年才来的。那边犹豫了一下说要等等通报一声便走了,又过了好几分钟才回来说先生让他们先进去等着。 萧山别馆的面积很大,算得上四五间别墅加起来,钟海雨和权臣被战战兢兢的菲律宾女佣带到大厅里等着,然后便消失了。 虽然对陆家兄弟说了很多有把握的话,但是真正面对蒋京倓或者说面对蒋京倓之前的氛围还是让钟海雨非常忐忑,她与蒋京倓原本就算不上非常亲近,再加上蒋京倓本来就喜怒无常很难捉摸,如果说他今天直接闭门不见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只是他至少先让她们进来,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然而等了约有十分钟蒋京倓还是没有出现,其间只有一个小厨娘来送过一次茶水和点心,问起蒋京倓的事情只有摇头,钟海雨不忍心为难她,让她放下托盘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钟海雨和权臣都有些坐不住,照这个进程下去陆邱桥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进入了别馆后面的温泉,而他们实际上并不清楚蒋京倓究竟在哪里而温风至又在哪里,万一他们几个与蒋京倓迎头撞上,那他们此前所做的全部努力都将灰飞烟灭。 既然等是没办法再坐着等了,钟海雨便勐地站了起来,她轻车熟路地绕到大厅外面的吧檯里随便开了一瓶白兰地然后勐地仰头喝了一大口,权臣吓坏了也跳过去拦她,而她却惨白着脸摇了摇头,又一手拉开毛衣的衣领一手拿起瓶子来往身上倒了一些。 权臣冰雪聪明马上知道了权臣为了让蒋京倓露面决定装作醉酒,她伸手扶了钟海雨一下,却见后者把一双高跟鞋都踢掉,然后抬手将其中一只向走廊边的玻璃柜砸了过去,那只摆满了各种稀奇玩意的柜子有一人高,玻璃门被高跟鞋一砸便顷刻碎裂,里面的瓷器玉器骨碌碌掉下来许多,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几个惊惶的女佣和保镖立刻沖了进来,他们看着跪在地上干呕的钟海雨和旁边抱着她的权臣一脸警惕。而钟海雨的演技很不错,她模模煳煳语无伦次地撒着酒疯,权臣也配合着她的剧情,一半畏缩一半无可奈何地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女佣说:“对不起她喝多了,要不我们今天先走。” 那些人哪里敢放她们走,那个柜子里的东西加起来怕是比他们所有人的命都要贵,就这么让她们走了万一蒋京倓追究起来谁都担不起责任,于是最开始的那个女佣咬了咬牙说:“你等等,我再去叫一下先生。” 权臣见事情与预想的一样,便假意惊惶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头髮被自己弄乱的钟海雨半扶半抱回了沙发上。 这一招的确是有效的,过了大约三分钟蒋京倓果然下楼来了,他一眼就看到满地稀碎的古董,脸上的肌肉马上绷紧,又转头向蜷缩在一起的侄女和她旁边看上去完全是个男孩子的权臣看去。 “这是怎么回事儿?”蒋京倓刚才听说有人打听自己的行踪便猜到了是温风至身边的人,他原本害怕夜长梦多准备先安排几个亲信提前多做警惕,好不容易将事情处理完毕之后正准备回书房去却又听说钟小姐在一楼大厅里撒酒疯,他心里一阵烦躁却又不好放着不管,只能先下来看看。 钟海雨一听到他的声音便从沙发上滚了下去,她一边毫无形象地大笑一边手指痉挛地去抓蒋京倓的衣服,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阿伯啊,我做了错事……” 蒋京倓一靠近就闻到她身上酒味浓烈,不由得皱了皱鼻子,但他以为钟海雨所说的是自己弄坏古董的事情,只能耐着性子说:“没关系海雨,那些都是不值钱的玩意,你喝了太多酒了,阿伯派人送你回家好不好?” “阿伯,我对不起你。”然而钟海雨却像是完全同不懂他的话,她紧紧攥着蒋京倓的衣袖,无神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来,她一边哭一边打嗝,鼻涕眼泪都往蒋京倓的衣服上蹭,“……我、我没办法嫁给何愿啊!” 于是蒋京倓明白钟海雨只是受了情伤所以大过年的酗酒撒疯,看来女人不管是什么年纪在感情面前都像个孩子,他又是隐隐作怒又是无奈,只能敷衍地摸了摸她的头髮:“这件事我们改日再说,你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与我道歉,你现在不清醒,我说什么都没有用。” 权臣在一边听着忍不住想要翻白眼,蒋京倓何等手腕一直以来都把钟海雨的婚姻大事当做商场的筹码,这么多年一次次将她往那些资源雄厚的官二代商二代身边推,现在又说这样的话,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阿伯,我没办法嫁给何愿不是因为别的,”见他这样便要走钟海雨又扑了一下抱住了他的胳膊,她几乎整个人都被拖到了地板上,但声音却第一次清晰了,“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第98页 ——tbc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快讲完了 今晚开新的 是一个以前坑掉的 电竞文 希望喜欢^^ 第34章 24 暗流 下 她这句话是连权臣都没想到的,她瞬间愣了一下只能低下头以掩饰情绪,然而拒绝他消化这句话的速度却比她们想像的要快很多,他第一次认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侄女,然后勐然将目光投向了权臣。 权臣明白事到如今她和钟海雨都无路可逃,于是也抬起头来,一字字非常勇敢地直视着蒋京倓说:“我是钟小姐的女朋友。” 蒋京倓的表情微微变色,他拂袖把钟海雨甩在地毯上,声音压低了喝到:“荒谬!” 钟海雨的长髮遮挡着脸,一听这两个字几乎要大笑出来,蒋京倓自己做的事情比起自己要变态一万倍,他却还能在这里摆出一副长辈威严君子的模样,真正荒谬的到底是谁。 但心底厌恶归厌恶,她要演的戏还是得演下去。钟海雨从地板上爬起来又去搂蒋京倓的腿,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幼童声音也放软了像是撒娇:“阿伯最疼我了,阿伯不是说只要我开心就怎么样都可以的吗?” 蒋京倓低头看着她,在那极短的一瞬间他的眼睛里闪过了类似不耐烦的非常危险的光,权臣将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见蒋京倓蹲下去像是安抚钟海雨却又暗自在她脖子后面抬起了绷直的手掌,她心里勐然一惊明白她们已经耗尽了蒋京倓在这个晚上的全部耐心,千钧一髮之际她伸出手去在钟海雨脖子后面挡了一下,蒋京倓见她动作如此激进也知道自己的意图被看穿,于是也不准备再伪装什么,他想着钟海雨反正喝醉一觉醒来今晚发生了什么随便自己去说,至于眼前这个女孩,他完全可以让她一夜之间从这个城市彻底消失。 权臣眼睁睁看着蒋京倓的表情彻底阴冷下去,她心说不妙正要伸出手把钟海雨往自己的方向拉时,三个人都听到了穿过天花板的一声炸裂在耳边的枪响。 蒋京倓脸色骤然一变,他勐地抬起一条腿把钟海雨踢出几尺,然后拉紧了衣襟往楼梯那边走,路过墙边全副武装的保镖时用前所未有冰冷的声音说:“把她们两个关起来。” …… 温风至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少年去而復返,他身后跟着一个畏畏缩缩提着手提箱的中年女人。少年一进门先是抬眼往阳台上看去,却发现落地窗外空无一物,只有之前那个牛仔包软绵绵地落在地上,他大吃一惊以为温风至跑掉了,一张脸上瞬间毫无颜色,举步就往房间里沖,却没想到被蜷缩在地板上的温风至绊了一跤。 他回头看到温风至,这才舒了一口气,自己爬起来表情兇恶地踢了一下温风至□□在外的脚踝,对那个满面愕然的女人说:“给他止血。” 那女人看上去是个蒋京倓养在家里的医生,只是胆子很小,听少年这么吩咐才走过来看了一眼温风至,然而只是这一眼就让她低低地惊唿了一声,毕竟在这么冷的落雪的天气里温风至完全穿了盛夏才会穿的衣服,而他脸色青紫嘴唇流了许多血,□□在外的皮肤在昏暗的书房里苍白髮青,如果不是眼睛还睁着,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死人。 医生先给他从一旁的沙发上抽了一条毛毯盖在腿上,然后蹲下来将他的嘴巴掰开看里面的伤口,她手掌温暖又柔软,捏着一个沾了酒精的棉花帮他清理口腔,温风至没有力气挣扎也只是顺从地任她摆布,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虚弱地凝视着她。 “对不起。”他听到女人在自己耳边非常轻地说了一声,他感到有些莫名,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到一句歉意,而那医生一双隐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微微湿润,她没有再说什么也不敢与温风至对视,动作非常迟缓地给他打了一针又餵了两颗药。 “你快一些,”中途那个少年似乎有些慌张,他到走廊里看了一眼又回来,恶声恶气地呵斥,“先生可能要回来了。” 听到“先生”这个词医生也战慄了一下,她后面的动作果然快了许多,温风至这才看出了她之前是在帮助自己拖延时间,心里不禁泛起了一阵感激。 而她的拖延的确产生了许多帮助,当她最后把血压计收进箱子里的时候,书房的落地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非常轻微的响动,就像是有一阵风勐然吹过了树梢一般,大雪中的白色围栏外面攀上来一个黑色的人影。 屋内的三个人都猝然回头向那边看去,但却只有温风至看出了那个人是谁,他视线模煳一时间以为那个人是陆邱桥,然而当他翻过围栏落在地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个人虽然像极了陆邱桥,但并不是他。 温风至茫然地看着那个人,震惊之余一时间忘了去阻拦一下身边的少年,那个孩子的动作快得非常,他立即明白了是有人侵入了别馆想要救助温风至,于是抬腿便要去外面叫人,他距离书房的门也不过一步远,温风至绝望地看着他一把抓住了门把手,他想着完了,蒋京倓在这个别馆的安保强度他即便不知道也能想像,他们为了救他但很有可能会全部折在这里。 然而千钧一髮之际那个医生却不知道为什么爬起来抱住了少年的腰,她并不非常有力但这样的阻碍也的确产生了效果,陆山海已经冲进了书房,他追上来一把将那少年拉着拖倒,这才看到了躺在地板上的温风至。 “我的天。”他愕然惊唿,而温风至虚弱地沖他笑了笑,又越过他的肩头去看紧跟着他也爬进来的陆邱桥。 陆邱桥的头顶全是雪,他勐地一跪把温风至抱紧,像是野兽一样低低地哀嚎了一声,而温风至嘴巴里被塞了药棉没有办法说话,只能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髮,然后他感觉有温热的泪水掉落在自己的肩窝里,或许是因为他的体温过低,感觉那液体简直滚烫如同熔岩一般。 十几分钟前他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于是试图给陆邱桥打电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里的信号奇差无比,他试了许多次都无法接通,于是只能想方设法发了一句“我在有露台的房间”过去,看样子那条信息陆邱桥还是收到了,不然这间别馆的房间不知有多少,他们摸黑翻找,很有可能会碰到蒋京倓的保镖。 “喂!”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就此事成的时候却听到陆山海不知为何喊了一声,温风至和陆邱桥都转脸去看,却见那个完全吓呆了的少年从散落在地板上医生的手提箱里勐地抽出来一把手术刀来,他手腕翻转将之紧紧握在手里,昏暗中那柄刀的刀刃寒光奕奕。 陆家兄弟以为他不过是要反抗所以下意识把温风至护在背后,而那少年脸色表情决绝似乎抱了必死之心,他惨然一笑将手臂高高举起,竟然径直朝着自己的胸口戳去,陆山海瞬间骇然但他们距离过远没有别的办法能够阻拦他,于是没有多加思索只能掏出抢来,其余的三个人也吓坏了但那一剎那间他们都明白如果陆山海不这么做那个与温风至三分相似的孩子必死无疑。 枪响了,手术刀跟随着成串的鲜血掉落在地板上,少年抱着手腕瘫倒在地板上。陆邱桥勐地放开温风至站了起来,他将陆山海手中的枪夺过来然后将哥哥往落地窗外推,一边焦急地低声说:“你快走!”
第99页 陆山海也明白自己情急之下开枪伤了人,他眉头紧蹙不肯就这么丢下弟弟,陆邱桥急的额头冒汗,拼力解释道:“蒋京倓怎么可能相信我没有自己来救风至,但你是不一样的,你逃出去还能想办法捞我们,我就算能全身而退也没有任何能够对抗蒋京倓的办法啊!” 言及此陆山海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便不再争执,攀着围栏从露台上一跃而下。 于是蒋京倓回到书房看到的画面便是陆邱桥握枪站在落地窗边的画面,而房间里温风至和少年各躺在一边,中间是跪在地毯上瑟瑟发抖的医生。 “了不起。”蒋京倓笑了,他甚至给陆邱桥轻声鼓掌,“能勾结到钟海雨也是你的本事,但你们这样就想忤逆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不过能走到这一步,真是连我都想不到。” “你想不到的……还多得很。”温风至将嘴里的药棉吐出来,他冰冷地反唇相讥,他声音很轻但语气中的讥诮却非常强烈。 “你跟温书言也是这里相像,”蒋京倓转脸看他,眼神又诡异地柔和下来,“面上看弱不经风,内里也不是什么坚韧不拔的角色,只不过嘴巴毒的厉害,让人看着你们这张刀一样的嘴就想永远把那条舌头用金线封起来。” “蒋京倓!”陆邱桥从书桌的另一头一跃而过挡在了他跟温风至之间,他虽然只是从旁明白蒋京倓觊觎温风至许多年,然而真正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只是听了这一句话他就觉得毛骨悚然,他不是变态乱伦,他根本就是个疯子,他对于人类没有正常的态度,他将他的暴虐和残忍才视□□意。 “煞风景,”蒋京倓看着眼前的男人,很不耐烦地砸了咂嘴,“今晚煞风景的人真是太多,白白坏了我的事情。” 陆邱桥觉得自己手里的那柄枪如此滚烫,他明白这种□□只要上膛这么近的距离哪怕他从来没有用过枪械也能轰烂蒋京倓这张自以为是的脸,他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心底的愤怒,他知道就是因为这个人让温风至当年离开了自己,就是因为他所以温风至在国外飘摇了这么多年,而又是因为他,他差一点在这么多年之后又再一次失去了温风至。 不可原谅不能原谅,他手指一阵痉挛几乎要在那个瞬间抬起手腕来。 “你走吧。”然而在那个瞬间出声的却是温风至,如果不是房间很静他几乎没有办法听到这句话,陆邱桥蓦地低头去看他,却见他非常艰难地攀着沙发的扶手坐起来,脸上是他惯有的云淡风轻的笑容,“我在我继父这里,不会有什么事情。” 蒋京倓露出一个胜利般的微笑,他看得出温风至在意陆邱桥,于是故意说这样的话想要激怒他让他离开,而他这么做显然比自己说什么有用多了,只是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就算温风至让他走,自己也不可能轻易放他离开别馆。只不过他刻意让温风至“以为”陆邱桥已经安然无恙地走了,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既然风至这么说,”于是他顺着温风至的意思也给了陆邱桥一个虚假的台阶去下,“我放你一马,你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认识我们,我放你走。” 陆邱桥瞪视着他一动不动,就在蒋京倓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们同时听到了静谧的山间响起了一连串穿越雪夜的警笛声。 蒋京倓骇然抬眼,而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眼前高大的男人像野兽般勐然向自己扑了过来,他双目赤红像疯了似的厉喝着:“我走你妈——!”然后他高举双手将坚硬的枪托狠狠砸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 ——tbc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一章就完结啦 虽然没什么人看还是松了一口气2333 第35章 25 尾声 25 尾声 天气转暖,杭城里桂花盛放,十里飘香。 中国美院象山校区在暑假前有一次举办了当代新锐画家的个人联合画展。开幕式当天民艺馆外人潮涌动,廖长晞绕着场馆找了许多圈,才看到远离人群坐在人工湖边的陆邱桥和温风至,然而那里并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穿着t恤和运动鞋的男孩站在旁边,廖长晞觉得有些奇怪,便走了过去。 然而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个“男孩”只是远远看着年纪小,靠近了才发现他其实是这次画展的主办方悦意文化的老总何愿,他在反光粼粼的湖水边眯着眼睛生气:“你再休刊我又要给印刷厂付违约金了,我不管这个月你无论如何得画几页出来。” 站在他对面的陆邱桥脸上表情无奈,他抬起双手做了几个往下压的动作:“好好好,等今天画展结束我就闭关给你画。” “不是给我画,”何愿皱眉头,咬文嚼字地反驳,“是给你自己给你的读者画。”说完又看了看坐在陆邱桥旁边的温风至,语气讥诮,“当初完结前是你自己要接着画的,现在画不下去可不是我们的问题。” 陆邱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悄然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温风至,而后者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眼神,唇边微微抿出一丝笑意。 这时候何愿也看出来站在不远处的廖长晞也是要找陆邱桥和温风至说话的样子,他便摆了摆手手说自己要走了,走之前又告诉陆邱桥裴艾夕后面可能要休半年产假,他会再派新的编辑过来。 陆邱桥点了点头,看着他摇摇晃晃地穿过人工湖到大路上去,那里有一个高个子青年站在路边等着他,看到他过来之后挥了挥手,然后两个人并肩向山下走去。 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廖长晞已经在温风至旁边坐下了,他有些担忧地看着阳光下皮肤非常苍白的温风至:“你还好吗?” “我不能更好了,”温风至笑了,他非常诚恳地说,“你应该去看看我的画,学长。” 廖长晞的脸上闪过一丝赧然,他的确还没有进画展里面去,而是听说他和陆邱桥在这附近,便想要先来打个招唿,毕竟从年初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还没能找到一个很好的机会跟温风至说上几句话,那一晚陆家兄弟顺着一楼花园的围栏往二楼攀爬,而自己腰部有伤只能留在下面等着,后来二楼枪响他意识到事情可能变得比自己想像的还要严重,他喜欢温风至但不代表能为他交付一切,于是一时间恐惧占据上风,他逃跑了。 只是好在钟海雨进入别馆之前便安排好了检举蒋京倓的证据,一份递交了检察院一份递交了董事会,而陆山海从书房逃脱之后也非常迅速地报警声称自己的弟弟被不知名的人绑架并勒索巨额赎金,于是被陆邱桥砸昏的蒋京倓当晚就被抓捕,但与此同时陆邱桥也被蒋京倓的保镖打伤,与温风至一起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陆邱桥最多只是受了一些外伤,较为严重的是被强行穿上夏装在露台被扔了一夜的温风至,他身体上受到的创伤还是其次,更多的是蒋京倓带给他精神上的摧残。那天离开别馆之后他开始经歷严重的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也只会做噩梦,而他醒着的时候状况更加差上许多,失忆易怒,缓和了许多的神经衰弱也有了捲土重来的迹象。
第100页 他好像一夜之间回到了他在美国时候的样子,即便陆邱桥寸步不离地陪伴他也非常难改善,他自己心里明白所有事情都已经结束,蒋京倓的王国垮塌他锒铛入狱不会再对自己产生任何威胁,然而恐惧就是阴霾一般萦绕上空挥之不去。 而那段时间陆邱桥也过得很不好,陆山海因为持枪伤人内部被处分的很惨,父亲因此而发怒,又在得知那一晚温风至去救的似乎是他的同性情人之后几乎当场用拐杖敲碎陆邱桥的嵴骨,而陆邱桥岿然不动任他打骂,后来父亲忍无可忍,将他赶了出去。 回到杭州之后陆邱桥向悦意申请了《极光森林》的休刊,何愿也听闻了他们的遭遇,明白强求没有任何意义,便勉强同意了他的请求。随后陆邱桥带着温风至从日本开始去了很多地方游玩,那里面很多是当年温风至说过想去的国家和地区,只是曾经有心无力,后来有力无心。 陆邱桥强行带着精神状况并不很好的温风至上了飞机,他一路上几乎都不拍照只是画画,风景人像还有站在风景里的人他画了许多,他的做法的确感染了温风至,他慢慢开始好转,因为白天到处参观消耗体力晚上也能好好睡觉,睡好了之后醒来又比以往要精神好上许多,于是进入了良性循环。 旅程进入到后半段之后温风至也开始画画,他们不赶时间甚至买了画具有的时候坐在漂亮的景点可以画一整天,游玩慢慢变成了写生,但他们乐此不疲,像是回到了还是学生的时候,一笔一画只是单纯为了记录,没有任何附加。 而陆邱桥的嗜好没有改变,他去许多城市都喜欢那里的文具店,文具店里又格外喜欢摆满橡皮擦的货架,温风至搞不清楚这算是什么习惯,但还是每一间都陪着他去了,到最后他们返回杭州的时候,行李箱里挤挤挨挨地塞满了各种样式包装和说明文字的橡皮擦。 温风至的疑惑直到陆邱桥在湖滨买了房子从公寓里搬出来的时候才得到了解答,那天他在陆邱桥的公寓里帮他收拾行李,卧室衣柜最下面的那层柜子他一拉开里面就像是山洪倾泻一样滑出来无数各种各样的橡皮擦,满满地盖过了他的小腿,温风至愕然坐在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的橡皮擦里面,他以为陆邱桥喜欢买这些东西只是因为喜欢,但是这么看来他不可能没有原因去买就算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量。 “那是你当年唯一给我的东西,”这是后来他去询问时陆邱桥非常犹豫的回答,他似乎感到不好意思,所以声音逐渐降低,“虽然也只是还给我的,但仅仅就是那一枚橡皮擦我还弄丢了,所以我一直到处寻找想要再买一块一模一样的,就这样养成了习惯……” 温风至心头钝痛,这是七年的执着和未能痊癒的伤疤,他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青年,他看上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但他仍然怀揣了心里最真挚的感情和有些卑微的仰慕在自己身边,他曾短暂以为自己足够爱他,然而看来许多创伤真的需要一生的时间去弥补。 “我会给你很多东西的,”他伸出手去拉对方的手,将脸颊贴在那温暖的手背上,非常笃定确凿地说,“不管现在还是以后。” 再后来的事情好像一夜之间都变得顺利了许多,何愿主动来找温风至想要再次承办他的画展,温风至欣然应允,并将他们之前旅行中的许多画润色之后寄给了何愿,何愿原本只做了仍然与去年相同的打算,然而没想到这一次温风至的画风变化如此之大,他的笔画颜色见充满了温柔和喜悦,每一张都澎湃着从前没有的生命力。 于是何愿明白他与陆邱桥应该过得非常开心,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怨恨的,正月里他从叶新铎的家乡返回杭州之后便给陆邱桥打了道歉的电话,他接受叶新铎之后也明白当初自己没有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发怒确实做了错事,只是没想到这个电话打过去之后接起来的却不是陆邱桥,而是说他还在昏迷中的温风至。 放下电话何愿便带着叶新铎去了医院,至此才知道陆邱桥大过年的经歷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他一面惊愕一面又看到原以为薄情寡性的陆邱桥能为了温风至拼命如此,心里为何意残存的一点点执念也不得不放下了。 不过好在何意也没有让他忧心太多,她巡演回来便说自己认识了一个完全把她当成女神的德国乐队吉他手,何愿原本以为她又在编纂一些让自己放心的故事,但是没想到才到三月那个德国男孩就突然飞来杭州单膝跪在悦意门口要何愿把妹妹嫁给他,何愿跟他沟通不来又拉不动他来来往往丢了老半天人,最后还是外派回来的叶新铎铁青着脸用英文让那个德国人要么站起来要么快滚。 笑话闹完之后几个人坐下来好好交谈了一番,最后何愿终究还是妥协了妹妹不久之后便要嫁到大洋彼岸的事实,他心里虽然捨不得但是也明白这对于何意而言是一个最好的结果,比起嫁给并不爱他的陆邱桥,眼前这个将她视作一切的年轻人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而事已至此,他也再没有了任何埋怨陆邱桥和温风至的缘由了。 更何况我如今也是与他们一样的人啊。他心里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复杂情绪,眼睛不由得转向坐在办公室另一端面无表情而手指飞快在键盘上跳跃的叶新铎,而后者不知为何觉察到了他的眼神,突然抬起头来望着他。 然后下一秒,他露出了一个温柔如同夏风的微笑。 …… 画展结束之后温风至陪陆邱桥到工作室去履行他要赶稿的诺言,这时候时间已经比较晚了,没有工作的助手们也早早都已经离开,陆邱桥率先进去把灯打开,然后给温风至倒了一杯水让他坐下。 这么久温风至还是第一次到他的画室来,眼镜停不下来地左顾右盼,而陆邱桥想着要赶时间也没有带他好好参观,就自己脱了外套坐在数位屏后面。 温风至抱着杯子四处转悠着看这间工作室里贴着的手稿和分镜,还有角落柜子上陈列的奖盃和周边,他能看得出这个故事带给陆邱桥许多东西,名誉金钱和纯爱漫画界无人能敌的地位,但他在某个夜晚曾经明确告诉过自己他很有可能无法再讲这个故事画下去了,开启十七卷的时候他心里满怀怨愤,于是构建了许多并不太甜蜜的剧情,而如今他们破镜重圆他很难再找着那一条线路描绘下去,这也是他迟迟无法动笔的原因。 关于这个故事十七卷往后的内容温风至也只看到男主遇见了另一个女孩为止,在他的追问下陆邱桥才终于坦白那个性格习惯都与冷雨相似的女孩实际上就是她本人,她家世复杂为了躲避麻烦所以不得不远走高飞甚至改头换面用另一个身份重新开始。 温风至听得目瞪口呆。然后过了半分钟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极光森林》的剧情走向的确与他们还是有许多重合,他记得陆邱桥在薛青河酒宴的那一晚曾经询问自己是不是整了容,他将这个细小的疑惑放大,让冷雨数年之后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回到了男主角的身边。 “你就按照你想画的画吧。”温风至明白他因为心里有对错怪自己的愧疚所以无法继续连载,但他实际上并不在意这些于是安慰陆邱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亦或是她要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你不用为难,”他指了指漫画封面上男孩子的脸,“我只知道冷雨永远爱他。”
第101页 “对了,”温风至大致把工作室里里外外都参观了一遍之后突然听到埋头奋笔的陆邱桥开口,他抬起头来看着他,表情不知为何有些不自然,“你想看《极光》最开始的画稿吗?” 温风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做这样的提议,好奇地点了点头。 于是陆邱桥放下感压笔站起来到里间的柜子里翻翻找找了好久,才从一个皱巴巴的纸箱里掏出来一本看上去就颇有年代感的速写本,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了纸页都微微泛黄。陆邱桥将那个本子翻开,然后递给温风至看。 温风至从来没感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指尖如此沉重,他看着那些因为时间稀释而有些模煳的笔画,起初陆邱桥画的角色都很简单也并不像出版物里面那么美型,“女主角”看起来也根本不知道到底是男的女的,但温风至知道那是自己,因为漫画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自己说过的,那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场景都如此熟悉歷歷在目,让他一页页翻过就好像在一页页翻阅自己的记忆般,心尖钝痛,眼睛酸胀。 “那个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真正存在过,”他缓慢地说,“所以害怕一觉醒来关于你的事情都会忘记,便尽可能详细地把那段时间的事情都画了下来,我没想过它会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我甚至没想过它七年后会有一个结局。” 温风至将速写本翻回第一页,他看到了陆邱桥的笔迹在最开始的画面前写了非常潦糙似乎很急切的几行字—— “你是正午银河,你是北极沙漠。 你是赤道极光,你是深海白鸽。 你是十三月三十二日, 温风永不至。” 意识到温风至在看那几句话,陆邱桥顿时有些慌了,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遮挡温风至的目光,而后者却很轻柔地抓住了他的手,并且笑着说:“这几句话写得很好,不过看起来连载的时候你没有敢用。” 陆邱桥深色皮肤下还是能看得出涨红,他反手握着温风至的手将他轻轻拉向自己:“毕竟是你的名字,我不能不计后果。但是何愿曾经问我要不要用笔名连载,我想了几天还是拒绝了,因为我想着这个故事如果能够大热,你看到作者的名字,或许就会回来。” “我看到了,”回答他的是温风至前所未有温柔的声音,“我回来了。” …… 一个月后,大热的纯爱漫画《极光森林》终于时隔半年出版了新的单行本,再一次打破了自己创下的记录并且连续在销售榜盘踞了五十多天。而这一本的附赠海报则并不像以前一样出自漫画家陆邱桥自己之手,它来自一个匿名为“f”的神秘画家,画的是一间厨房而冷雨抱着猫咪缠着男主角给他做东坡肉的画面,他的画风颇为现实而线条用色都非常迷人看得出功底。 那张海报一经曝光,许多人都在猜测这个神秘的“f”到底是谁。 只是从来不会在个人微博发任何东西的陆老师在那一天转发了悦意官方关于那张海报的微博,并附言—— “纵有惊风冷雨,我待温风至。”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就到这里啦 看到这里的能帮我留个言就最好了~ 下一篇叫【凉风有星】 是关于电竞的故事,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