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风霁月》 第一章 秋风起的时候,西疆已经是遍地草黄。晴空如洗,白云彷佛触手可及。底下绵延伸展的草原没有尽头,缓坡上三两成群的羊、马都低头努力吃草,养得肥壮了,好准备过冬。 大妞今儿个给派了放羊的差事,一整天就是守着一群羊,让牠们吃个够、吃个饱。这边的草给啃光了,就赶到另一边去。 「不是说这两天就到了吗?怎么还没看见人影?」小手杖挥啊挥的看似挺忙,嘴里却百无聊赖地嘀咕着。 羊儿全忙着吃草,没理她。 眼看太阳都偏西了,人影、羊影全给拉长,大妞的脖子也越拉越长。她甩着两条长辫子,一双眼眸映着夕阳,是特殊的褐色,频频往官道的方向遥望,却老是望不到由京城归来的人马。 今天又落空了。大妞脸上难掩失落,没了平常阳光般的笑容,闷闷地拖着脚步驱赶羊群回舍。 她边走还忍不住边数落,「每回都这样,说话不算话。没信用的人,还当什么将军?」 「咩──」羊群抗议。 「本来就是,带兵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军纪。所谓军令如山,大将军一言九鼎……这些可全都是他自个儿说的,我哪里冤枉他了?」 「咩──」 「我知道京城到西疆路途遥远,也说不得有什么变量,可是都多等了好几天了,连前哨兵都还没到,未免拖太久了。哼,之前一定是随口说说的。」 「咩──」依然不是很同意的样子。 「咩什么咩?再吵,把你们全宰了做腊肉!」有人摆明了借题发挥。 「大妞,妳跟羊也能吵架?」也刚放完羊回来的邻居小童,听见了嘈杂,忍不住走了过来,好奇问道:「今天吵些什么,羊吃得不够?」 「胡说,吃得可饱了,我还特地多绕了水池两圈──」 「妳还有空多绕两圈?我以为今晚妳要帮妳爹,肯定赶着回来,还怕忙不过来呢。」 「帮我爹?帮他什么?」大妞把羊圈的栅栏关好,困惑反问。 「少将军他们回来了,妳跟妳爹不是该去军营里煮饭、料理吃的吗?」 大伙都知道,大妞父女手艺都好,由京里派驻西疆的一行大官大将可是花了重金礼聘他们到营里煮饭,一煮就是两三年了。 这本是很平常的事,没想到大妞一听之下,霍然转身,大眼睛直瞪着小童,「你说什么?」 小童吓得倒退一步,结结巴巴道:「我……只是……看大爹匆匆忙忙……」 「我爹自己先去了?怎么没等我?」她顾不得骂人了,辫子一甩,俏生生的身影一下子就不见。 「干嘛这么急着去帮人煮饭哪?」小童困惑地眨着眼,喃喃自语。 大妞自然无暇管他,匆忙赶到军营时,轮守的卫兵一见到她,啥也没多问的就放行。一路直入到营舍,只见风尘仆仆的众人都已经各自分头去休息了,厨房里灶熄锅收,她爹一个人正忙碌地收拾着。 「都吃过了?」大妞诧异极了,「怎么没等我帮忙?」 大爹看到女儿突然出现,也吓了一跳,停了片刻才继续收拾。 「少将军他们刚赶路回来,累得没啥胃口,随便吃吃就是了。」 这可真反常。她困惑着。 在军中帮忙这么久了,从没遇过这样的事。这些将领征战沙场多年,向来只有吃不够、吃不饱的困扰,哪有可能累到没胃口?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姑娘,心情不好就吃不下。 「爹,发生什么事了?少将军不舒服吗?他看起来怎样,很累吗?」 「别多问,让少将军休息吧。」大爹压低嗓音说。 「可是很奇怪嘛!」大妞扬着脸,不服气地追问:「少将军每次从京城回来,总饿得可以吃下一整头烤羊,哪有可能突然随便吃吃就够了?」 「叫妳别多问就别多问!」大爹难得地斥责起女儿,声色俱厉,「快来帮忙收拾,收好了我们就回家。」 大妞虽然住嘴了,乖乖动手帮忙,但看得出一脸不甘愿。 父女俩合作,快手快脚地把厨房收拾好。眼看父亲把剩下的一点点菜肉都打包准备带回家时,大妞忍不住又发话了。 「爹,你不留点东西预备着,万一少将军半夜肚子饿了,怎么办?」 「不会的。」大爹头也不抬。 「会,一定会。」她坚持,「少将军的食量我很清楚,他很能吃的,要是没吃饱,隔天起来还会发脾气呢!依我说,爹,我们还是留点干粮或馒头,就算冷了也可以配热茶啃,垫垫肚子──」 她爹看了她一眼,眼光有些复杂。 虽然街坊邻居自小都随口叫她大妞,但她其实单名月,是季家的独生女,季大爹的掌上明珠。自小没了娘,跟着他摆摊卖面,靠他一个铜钱一个铜钱那样攒起来养,也养到这么大了。虽不是挺美,但看在自己爹亲的眼中,自然是亭亭玉立。 女儿大了,大爹的心事也就跟着而来。 季月未免太关心慕容少将了。从京师回来了一行人,也都跟她熟,她却独独只关心一个,怕他半夜肚子饿,怕他心情糟,怕他累着了…… 她还单纯,不大会害羞或掩饰,直直望着大爹,等他回答。尚有一丝稚气的脸上全是关怀——而关怀的对象,正是驻守西疆的年轻将军慕容开,也是这方圆数百里之内驻军的统领。 大爹忍不住想叹气。别说高攀不上了,他们季家,就连去将军府当下人都不配! 「大妞……」 「爹,我看就留这几张饼,用油纸包一包搁在这儿,少将军半夜起来找东西吃一定会看到。」说着,季月快手快脚包好了几张饼,找个显眼位置放了,又挪开几个堆栈的蒸笼,免得挡住。 大爹默默看着忙碌的女儿,油亮长辫甩啊甩,一身粗布衫裤毫不起眼。容长的鹅蛋脸因为长年放牧工作给晒得不甚白皙,鼻梁甚至有点点小斑,但额际细细寒毛还没褪尽,分明还是个大孩子。 但今年也十八了,心里也会放着别的男子了。 「女儿啊……」 「爹,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嘛,怎么老是吞吞吐吐?」季月没耐性了,直率地冲着老爹问。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都不知从何说起。大爹张嘴,又闭上。 「没事,回家睡觉吧。」最后,大爹闷闷地说,领头先走了。 「怪里怪气的,这是怎么回事呀?」季月一脸莫名其妙,拎起提篮,快步跟上。 ★★★ 夜深人静。 离军营不远处,有个满是大小乱石的山坡。虽然夜色深浓,但月光洒了满地,也让一个独坐在大石上的身影显而易见。 那人手上还拿着一皮袋子的酒,仰首灌了一大口,抹嘴的动作豪放粗犷,俨然是个男子汉。 不过,堂堂男子汉,何必三更半夜一个人躲着喝闷酒? 「哈!」娇脆嗓音划破一片静谧,「抓到你了!堂堂少将军半夜不睡觉,居然在这儿喝酒!」 「我早就听到妳的脚步声。」慕容开语带不屑,「妳以为蹑手蹑脚的有用吗?大老远就听得一清二楚。回去再练练。」 季月对他的奚落习以为常,一点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走近,一个油纸包丢到慕容开身上。 他伸手迅速接过。「这是什么?」 「给你吃的。」 慕容开望她一眼,低头拆开了纸包。里头包着几张冷掉的葱油饼,他拿了就大口啃了起来。 「果然是饿了,我就说嘛。」季月很得意。 「没有肉?」慕容开已经塞了满嘴的饼,还在不满地咕哝。 「你哪时看过葱油饼有包肉的?又不是馅饼。」季月白他一眼,在他身边坐下了,顺手接过那已经空了大半的皮酒囊,「哇,你喝了这么多!」 慕容开不响了,横她一眼,好像在责怪她多嘴似的。 他长得极好看,浓眉俊目,眼神炯炯,多年驰骋沙场的结果,就是让他的外貌增添了几分粗犷狂野气息。此刻英挺脸上有着一抹酒意浅红,嘴却抿得紧紧的,相当不高兴。 「干嘛,这趟回京不顺利吗?」季月随着老爹在军中来去,耳濡目?敪琐?楬?潳?????染了这段时间,自然知道可能是些什么问题。「是你爹对你不高兴?或是皇上有什么意见?还是又跟哪个将军闹不和,又看不顺眼谁的带兵方式了?」 慕容开全是摇头,一个也没猜对。脸色更加阴霾。 「啊!我知道,一定又被家里的婆婆妈妈烦透了,对吧?」她兴奋地拉住他健壮手臂,「快说,这次你娘、你姨娘又说了什么?是不是又给你做了一堆新衣服,还逼你带一堆菜、点心好在旅途中吃?」 慕容开打掉她的手,怒道:「我哪可能为了这么婆婆妈妈的小事生气。」 「好嘛,那到底为了什么?」抚着被打疼的手,季月天真地追问。她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个性,有时还真令人头痛。 英俊神武的少将军又闷声不响了。把酒囊抢回去,仰头把剩下的酒全都灌进肚子里。 「是不是……为了表小姐?」 小心翼翼的问句,却让慕容开猛然起身,手中酒囊狠狠被摔出。武将手劲极强,那酒囊一路平飞,最后落在遥远的一堆石砾中。 月光下,他英挺的俊脸阴霾得可怕,彷佛大敌当前,他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似的,一股暴戾之气笼罩。 「表小姐」说的是慕容开的表姊,也是这位少将军以前暗暗心仪恋慕的对象;但表小姐却对慕容开没有意思。英武少将军的一片心意,却向不了明月,全照了沟渠去了。 这是慕容开的心病,说不得。尤其前一阵子表小姐出嫁了,嫁的自然不是慕容开;那份难受,还真是椎心刺骨。 季月光想就替他难受,顾不得刚被打手背,忍不住又伸手摸摸他,「你别生气嘛,我只是问问──」 啪!又被教训了一下。「我不是妳养的小羊小马,别这么摸来摸去的!」 「那我又不是你带的兵,或是敌人、山贼,干嘛每次都打这么狠?」季月不甘愿地嚷起来。 慕容开居高临下,斜眼睥睨,冷道:「幸好妳不是。被我真打的人,通常都活不过一个时辰,妳要不要试试?再乱讲话,小心我真打妳。」 「哼,好威风的嘛!不爱听我讲话就算了,我回去睡觉。」季月也站了起来,赌着气,长辫子一甩,刷过慕容开脸畔。 她还没跃下大石,就给人抓住了手腕,「我没叫妳走。」 季月回头,「那你是要我留下?」 慕容开不吭声,但手也不放。一副就是想要人陪着说说话解闷、又不甘愿承认的别扭样。 「不说?那我要走了?」细腕使劲想挣脱。 坚硬的箝制还是不放,铁臂一使力,轻松又把季月拉了回来。 一来一往扯了扯,她再认真也不敌武将的臂力,一个不小心,就差点给拉得跌倒。 两人近身,气息相接。慕容开闻到一股清清淡淡的甜香;不是胭脂水粉,也不是家里女眷们都用的昂贵熏香。 西疆产羊,很多孩子都是喝羊奶长大的,季月自然也是。她身上的气息就是那么不同,不是骚,不是腥,而是带有阳光晒过的清爽,舒适的,带点甜味的……奶香? 慕容开无暇多思索,他伸臂搂住了想逃脱的她。 季月不敢动了,让他搂着。十来岁的她,似乎模模糊糊尝到了一丝古怪的甜味,心儿莫名其妙地卜通乱跳。 月光下,两个身影相依相偎,几乎合成了一个,长长地拖在石地上。 而远远的松树林间,一双忧虑而苍老的眸子,正无声地把一切都收进眼底。 ★★★ 这次慕容开从京城回来西疆之后,不大一样了。 就像是大草原慢慢染上秋色,乃至完全变了模样,慕容开眉宇间也染上了几分抑郁,与以前意气风发的飞扬神色大大不同。 话说少将军一向豪迈耿直,带兵时威风凛凛,但私底下有什么说什么,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个性脾气都正直磊落如烈日,但这一趟京城行之后,他沉默多了,也很少听见他爽朗震耳的笑声,就连食量也明显地小了。 一个堂堂的少将军,年少英雄,家世显赫,一路平步青云,派守的边疆也守得滴水不漏,一直都很平静,到底有什么好让他烦心的? 不只身边亲近的人发现,就连军营里的将领、士兵也都察觉了。大伙表面上不敢多嘴,私底下却都忍不住互相询问:「少将军怎么了?」 来小厨房帮忙的小兵,和伙夫聊着聊着,从外头一路聊进来,就正是在聊这桩。 「……听说是为情所困?」负责打水的小兵提了水进来。水桶好大一个,他却面不改色。 伙夫则放下了两担柴薪,抓抓头,困惑地说:「少将军不像是这么婆妈的人。大丈夫何患无妻?连我都娶得到老婆,更何况少将军这样的英才,多少名门贵冑可都抢着要跟他结亲。」 「不过,少将军心仪的对象,铁定很不寻常;庸脂俗粉哪配得上少将军,入得了他的法眼?所以难忘旧人是在所难免吧。」 听到这儿,在一旁安静料理,没插嘴的季大爹,正利落剁着菜的粗手突然停了停。若有所思半晌,才又继续剁。 咚咚咚!刀落在砧板上的声响突然加大又加快。 季月神色倒是毫无异状,一面揉着面团,一双大眼轮流看着伙夫跟小兵,很有兴趣的样子。「少将军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你们可曾听说?」 「这就要去问景军师了。」小兵压低嗓音,神秘兮兮,「我听说,是景军师的叔父横刀夺爱,抢走了少将军心仪的女子──」 不说还好,说了之后,令人更加困惑。 「不会吧?若真是这样,为何少将军跟景军师依然合作无间,两人也毫无芥蒂?」伙夫反问,一脸的不信。 「这个嘛……」小兵也答不出来,抓抓头。 「是景军师的叔叔抢的,又不是景军师抢的。」季月又插嘴,清脆利落的嗓音听了就舒服。「少将军哪会乱迁怒?」 「话可不是这么讲。」话说大男人总爱对小姑娘说教,当下小兵的胸膛挺了挺,理直气壮的说:「夺妻之恨可说不共戴天,没把人砍了已经算便宜他,哪还可能跟对方家人还有商有量?」 「他们还没成亲,哪算妻子?」季月不服气,「何况……」 「说够了没?」大爹很不高兴,粗着嗓子打断女儿,「面团到底发好了没?光会闲聊,手脚快点!」 季月很不甘愿地住嘴,赌气地把面团越揉越用力,手都红了。 最近大爹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常常摆脸色给女儿看,女儿常被骂得莫名其妙,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真是冤死了。 她把粗棉布浸湿又稍微拧干,正要甩一甩准备盖上面团醒面时,因为赌气所以故意甩得好高,结果,水珠全洒在刚走进小厨房的人身上。 「这是做什么?秀气点行不行?」这不满的嘀咕声,听起来好熟── 不就是刚刚大家磕牙的对象慕容开吗? 只见他大概刚从练射场下来,一手提着箭袋,还一身厚重英武的装束,被阳光晒得粗犷黝黑的俊脸上还挂着汗,连擦都懒得擦。 小厨房里众人见主子进来,气势逼人,全都肃静沉默。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刚刚主子听到了多少,会不会发怒── 「少将军,再半个时辰就可以开饭。」大爹恭谨报告。 「嗯。」慕容开漫不经心,随口问:「有酒喝吗?」 众人傻眼── 「少将军,您现在要喝酒?」 「不好吧,不如等吃饭时再小酌几杯──」 「而且刚练完箭,是不是先喝点温茶……」 「啰唆!」慕容开的回应很不耐。 目光扫过一遭,径自走到架子边,把要去腥味的粗酒抓了就走。高大的身影迅速离去,连拦都来不及拦。 「要喝,也找人去酒窖拿呀!」季月丢了面团就追上去。「你等等,那是烧菜用的,不要喝!」 慕容开咕哝了几句,季月不死心地追在后面,一路继续劝阻,两人的声音去远了。 是了,这也是慕容少将军回来之后的另一个异样──变得更爱喝酒。无酒不欢,而且越喝越凶,酒窖里的酒不出几天就神奇地少掉一坛。 这当然没人敢多问,因为大伙心知肚明,全是少将军的杰作。 大爹、伙夫、小兵三人面面相觑,都没出声。大爹的脸色越发凝重。 「不过就是酒而已,别担心了。」 「是呀,改天我被派到市集采买时,多买几坛回来存放就是了。」 两人安慰着大爹。 大爹只是摇头,「我不是担心那个。」 「那……是担心什么呢?」 大爹满布风霜的脸上,神色更忧虑了。他低头继续料理菜肴,一言不发。 「大爹……」颇会看脸色眼色的小兵观察片刻后,忍不住还是发问:「是不是在担心大妞跟少将军太接近了?」 驻地这儿的大家都知道,少将军跟季月挺有话说的。但军营里的粗人汉子们全都一样,有机会就逗逗大妞。毕竟军营里阳气过重,有个可爱小姑娘说说话,听她清脆的笑声,可让人心情转佳。 「甭担心,大妞跟谁都挺有话聊。」伙夫也来帮腔安慰,「何况少将军做人光明磊落,大爹不用瞎烦恼。」 「是嘛是嘛,而且刚刚才说的,少将军的眼光可是很高……」 啪!小兵被伙夫打了重重一记,话也给打断了。 就算少将军眼光高,不可能看上季月这么平凡的小姑娘,也不必在人家爹亲前面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吧? 咚、咚、咚……剁菜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剁得又深又重,刀刃简直都要把木头砧板给剁开了。 小厨房里其它两人给震得不敢继续多嘴,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着深深的困惑:这当口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变了个样,怪里怪气? 第二章 季月快手快脚地把桌子全收干净,擦过桌面之后,就成了书桌──边境不比京城,环境非常简朴,餐桌跟书桌是同一张──她提着装满脏碗盘的篮子正要离开时,一直闷声不讲话的慕容开突然咕哝了一句:「晚一点有消夜吃吗?」 「有呀。」季月就是这点可爱,个性光明,绝不会扭捏赌气;她回头,那双颜色奇特的眼睛望了望慕容开,「下午蒸的花卷还有几个,我帮你们留了,晚一点再送过来。」 「那有没有……」 「酒吗?当然没有。」季月利落打断。 慕容开根本不用讲完,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两人默契之好,令自小跟慕容开一起长大的景军师啧啧称奇。 季月走后,慕容开一脸不高兴地嘀咕:「不过就是酒,多喝几壶有什么稀奇?大不了再买就是了。女人家!」 这更奇怪。性子一向直率的慕容开,居然没有当面发飙,却只在人走后嘀咕,居然像是对一个请来煮菜的丫头有所忌惮……这太反常了。 其实也不难了解,把这阵子的蛛丝马迹全部连起来,略加分析情势──这可是景军师的专长──就可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将领士兵驻守边境时,有当地的女子照顾生活起居,是很常见的;要当将军夫人自然是不可能了,但若安排得当,未来当个如夫人绝对不为过。这对季月一家来说,可是大大地高攀呀! 景?敪琐?楬?潳?????军师跟季月挺投缘,略微思忖片刻后,决心开口探问。 「少将军,您知道大妞她……」 「顶啰唆的是吧?」不问还好,一问,有人立刻愤慨起来。「一天到晚就是管我喝酒。我慕容开喝了多少年的酒,还没人敢阻止过,她算老几?」 「她是担心您的身体。毕竟少将军事多繁忙,加上心情不开朗,喝闷酒是会伤身的。」景熠凡略带欣慰地说,「有大妞在,我们可放心多了。」 「放心?」不料慕容开反问:「我有什么让人不放心的?」 「之前表小姐的事……」 短短几个字,就让英挺爽朗的慕容开脸色一沉。瞬间老了几岁,也冷了几分。他就是不想听、不想提。 景熠凡暗自懊悔。他极少像这样冒失、误言。实在是因为看少将军近日投身公事之际,也成天跟季月说说笑笑,日渐亲昵,才以为少将军情伤已经慢慢痊愈了;没想到── 埋得多深,就代表在意多深。看样子,即使是一相情愿的单恋,也不是那么容易忘记、抛开。 但身为自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景熠凡即使含蓄,也实在忍不住要殷殷提醒,「少将军,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不打算抛开吗?」 「有那么容易?敪琐?楬?潳?????的话,你以为我不想?」慕容开冷笑,脸色益发阴鸷,与刚刚吃饭时那说笑抱怨的年轻开朗男子,判若二人。 一时之间,连景熠凡都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又是夜半。小厨房出现了来找酒喝的高大身影。 一片静寂中,只见他的脚步有些浮浮的,似乎已经喝了不少。在小厨房中绕啊绕的,发现连煮菜去腥用的粗酒都被收得干干净净,啥也找不到,忍不住低声咒骂了几句。 结果,突地给一个低沉嗓音吓了一跳。 「少将军。」季大爹沉声道,「为您准备着酒,在这儿。」 慕容开大吃一惊,倏然转身,一双俊目在黑暗中闪了闪,死瞪着刚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大爹。 只见大爹手上真的?敪琐?楬?潳?????提着一壶酒,有备而来。慕容开诧异质问:「这酒打哪来的?我找了半天啥都没找到,酒窖也给上锁了!」 「是大妞藏的。她打小就是这样,要藏东西的话,谁也找不到。」大爹很了解女儿,无奈地说。 他点起了油灯。只见平常用来拣菜的粗木桌上摆了酒杯,还有筷子。斟好了酒,大爹还变出几样下酒冷盘小菜,粗具规模。 「你一起喝吧。」慕容开不客气地坐下,挥手要大爹也坐。 一老一少相对无言,默默喝了酒。慕容开吃了几口小菜。 酒杯又默默的被斟满,继续喝。 第三杯……第四杯…… 喝到不知道第几杯时,大爹的黝黑脸膛泛着铜色,突然开口说:「季月这丫头,脾气急、长相也不是很出色,又一路野惯了,满山遍野的跑;不过个性很单纯,没心眼,又任劳任怨。」 「嗯。」慕容开应了一声,继续吃菜喝酒。 「她打小就没了娘,之后,家里的事都是她做。煮饭、烧菜、洗衣、喂牲口……全都会,而且做得挺好,手脚麻利,很能吃苦。」 慕容开还在吃菜,点个头当作听见了。 「八岁时,有次在山谷里迷了路,一整晚就在林子里走来走去;找到她时,她不哭也不闹,还直逞强说她明明快找到路了……」 就这样,季月自小到大的事,巨细靡遗地被报告了一番。酒意让大爹的嗓门越发粗哑,说得兴起时,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 慕容开只是埋头狂吃猛喝,心不在焉地听着季月的成长经历、大小事迹。他不知道一向沉默安静的厨子季大爹喝了酒之后,会这么健谈;但他也不大在意,有人陪着一起喝,总比自己喝闷酒好。 季月看他喝闷酒总是特别啰唆,老是在他耳边念啊念的,叽叽喳喳,还管他喝多少,甚至把余酒拿去藏。最近半夜里老是被她扰得喝不尽兴。 但今夜没有她在旁边聒噪,酒喝得更加不尽兴,简直是闷死了。所以慕容开才会一路寻到小厨房来。 是来找酒没错,但其实也在纳闷,这丫头上哪儿去了?会不会还在厨房里忙?怎么没带着私藏的点心来找他? 正想开口询问时,大爹突然中断了滔滔的讲演。 「……少将军,我敬你一杯。」大爹站了起来,慎重其事地对他举起粗陶捏制的酒杯。 慕容开略微不解,皱了皱眉。要喝就喝,刚刚两人不是一路喝到现在吗?军营里喝酒是平常事,又不是刚打了胜仗庆功,他们也不时兴接风洗尘,何必这样敬来敬去? 但他还是举起杯子,跟大爹对饮了一杯。 只见大爹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彷佛放下了什么重担,又像担起什么心事似的,眉毛全纠结了。 「我们季家虽然不有钱,但女儿也是我辛苦养大的。从来不指望她嫁与富贵,只要那人能对她好,会照顾、疼惜她,不让她过苦日子的话,不管是贩夫走卒、是信差或兵卒,都成。」 「是。」慕容开点头。天下父母心。 「少将军,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你能了解吧?懂我的苦心吗?」大爹突然靠近,逼切地望着慕容开。 呃……有人喝多了,会越喝越沉默;但有人喝多了,却会把心里的话全都讲出来。看来老爹是后一种,喝到掏心掏肺了。 只是,怎么听着听着,越来越像在交托什么后事似的?慕容开皱眉,沉声问道:「大爹,你没事吧?身子还好吗?」 「好得很!」大爹虎起一张脸,嗓门粗了,「您就说一句,是不是会照顾我们家季月?」 这营里千百官兵,不都是慕容开肩上沉重的责任吗?多一个季月有什么两样?何况,他一向很照顾他们父女,还特别指定要他们掌勺,不是吗? 「我自然会。」 「那就好、那就好。少将军,来,我再敬你一杯!」大爹嗓门根本没收,激动地大声说着,又帮他斟了满满一杯酒。 一杯又一杯的酒继续下肚。喝到都过了三更,还没结束。一壶喝完了,还去搜出季月藏的另一坛子酒出来,痛快畅饮。 今年过冬要用的酒,都快给他们喝了一半,明儿个让季月发现,一定又是一阵臭骂了。 但,今朝有酒今朝醉哪── 喝到醉眼朦胧,口齿不清了,慕容开才甘愿。大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有海量的他今晚不知怎么回事,也喝得歪七扭八;不过还是努力搀扶着少将军,准备送他回去休息。 一出小厨房的门,便见月光下立着一道修长潇洒身影,正是少将军的得力左右手景军师到了。 只见景军师面露浓浓忧虑,但不发一语地过来,撑起慕容开另一边肩膊。 大爹顿了顿,迟疑问:「景军师,在外头听多久了?」 景熠凡摇摇头,「没有很久。」不过,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所以才会这么担忧呀!少将军,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 当季月发现酒窖少了好几坛酒之后,果不其然地开骂了。 一路从大爹到伙夫,从小兵到守更巡夜的弟兄,无一幸免,全给念得狗血淋头。而慕容开侥幸逃过,因为他一早就带着手下、军师去巡边了;要是他还留在营里,大概也给念得耳朵长茧。 不过当慕容开风尘仆仆地回到驻地,准备吃晚饭时,才发现事态严重。一桌粗菜淡饭一如往常,但……没有酒! 「我的酒呢?拿酒来!」 「酒?没有了。」季月负责伺候少将军吃饭。把筷子擦干净了递过去,一面板着俏脸说。 「没酒?怎么可能,昨夜酒窖里明明还有……」 一不小心说溜嘴,季月听了更是火大,明眸一瞪,质问:「昨夜怎么样?昨夜酒窖里一家伙少掉两坛子酒,加上之前不见的,一共是五坛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难道少将军知情?知不知道那些酒都上哪去了?」 上哪去了?不就是大部分进了慕容开肚子,喂酒虫、浇愁肠去了? 「我……算了。」结果慕容开吃这么一瞪,居然没有一如往常地杠回去,反而支吾了一下后,气馁坐下,「不喝就不喝,茶总有吧?」 「有。」季月冷冷端上粗茶一杯。 慕容开不疑有他,接过了便仰首牛饮。 「噗──」结果才一入口,人又跳了起来,一口茶全喷出来,怒吼响彻小小的室内,「搞什么鬼?这茶怎么喝?妳是存心烫死我啊?」 「嫌烫?那好,你不要喝。」季月快手快脚地把茶杯抢了回去,咚的一下换成饭碗搁在他面前,「饭盛好了,少将军请用。」 「妳……」慕容开俊脸都涨红了,怒目相视,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但最后好汉不吃眼前亏,杀敌破阵都不眨眼的猛将,还是摸摸鼻子坐下,埋头大口扒饭,大口吃菜。 这一切,一旁的大爹跟景军师都看在眼里,不过他们都没出声。 大爹没制止女儿,忙着上完菜就招呼别的官兵去了。而稍后来同桌的景军师也沉默静观,若有所思地吃自己的饭。 气归气,甩着长辫子的窈窕身影还是满屋子转,利落地伺候少将军吃饭,吃完了还打了冷手巾让他擦脸。一日风尘劳累尽去,精神一振,接下来又可挑灯夜战,跟军师一起商讨军情到三更半夜了。 第三章 因为提起痛处,心情烂到不行,慕容开又喝酒。 要喝,他自然找得到酒。他可是这儿的主帅,要喝酒哪可能没有?让季月管,完全是给她面子。也顺便斗嘴说笑、逗逗她,看她瞪着眼的俏模样,开心开心而已。 夜已深,商讨完军情,军师跟几位副将都已就寝。简陋的土房里,灯油已经烧到快尽了,灯芯摇晃,映在墙上的孤独人影也摇摇晃晃。 一个人喝酒真的太闷,闷到胸口都发疼。慕容开呆滞地望着桌上堆积的书卷文件、地形图等等,竟是一片茫然。 自小,全家希望就都在他身上。他也从没有辜负过任何期许,要读书就读书,要练武就练武,兵书滚瓜烂熟,武艺更是出色,十六岁就以文武皆修的初生之犊姿态出现在朝廷,在皇上面前得到极佳赞许。 从军之后表现不俗,当时北漠关外的蛮子悍军进占,有勇有谋的慕容开亲自率领精兵两百担任前锋军,攻破多少敌阵,一战成名,被皇上亲手拔擢成了最年轻的副将。 然而世间事并不全像读书打仗,努力了就看得到成果。在儿女私情的范畴里头,慕容开完全施展不开,没有了冲锋陷阵的锐气,也少掉了运筹帷幄的本领,只能暗中爱慕,还眼睁睁看着佳人别抱,被别的男子娶走。 最气人的是,那可恨的男子还不是什么瘪三痞子,而是教导过他、腹笥甚广、飘逸潇洒的启蒙老师! 想到这里,心头的伤口彷佛又在渗血。慕容开仰头牛饮,把海碗里的酒给喝得干干净净── 「你果然又在喝酒!」准准地,娇脆嗓音在门边响起。 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季月刚刚在外头跟守更的弟兄低声交谈时,他就听见了,这一大口也是故意喝给她看的。何况,没有少将军的特准,半夜里哪能让她一个闲杂人等在军营里逛?必定有巡夜的弟兄持火把引路,才让她寻到这儿来。 正好,慕容开就想找人好好吵一架,去去心中的苦闷。 「我喝酒不行吗?今儿个已经整天没碰酒了。」他见她进来,眉毛也没动一下,继续大摇大摆倒酒。 「你上哪找来的酒?我明明都藏好了。」季月气呼呼地质问,手扠着腰瞪他。 不过,这么一来,她宽松衣物下的腰肢显得更细、胸部也挺了起来,她却浑然不觉。 慕容开侧目瞄她一眼,倒酒的手突然抖了抖,酒液有一半给倒在桌上?敪琐?楬?潳?????。 「你看看,醉到手都抖了,还要喝?」她过来要抢,把海碗抢走了,另一手推开慕容开的手臂。 「讲过多少次,别这么拉拉扯扯的,就是讲不听。」他有点恼羞成怒,火大道:「妳这么爱摸,让妳摸个够好了。」 当下,季月的手被他反掌扣住,使力一拉,拉到他胸口,按住。 他的前襟因为刚刚喝酒燥热,早已经扯开了。这么一按,大妞凉凉的手心就直接贴上了他滚烫坚硬的胸膛。 那热度彷佛渡了过去,从掌心一路烧烧烧,烧到了她脸上。 季月睁大眼,「你真的喝醉了。到底喝了多少?」 「我的酒量妳应该很清楚,这么一点点,喝得醉吗?」 「这可很难说。心里烦的时候,很容易醉的。你不是为了表小姐的事才喝闷酒的吗?那当然极容易喝醉。」 又来了,今夜这伤口是要给刺破多少次才够?慕容开手劲不自觉地加大,捏得季月略略皱眉。 「不准提这件事。」他的脸色倏然阴沉,嗓音也带着冷冷警告,「谁说我是为了……为了谁才喝酒的?」 但季月可不会求饶示弱,她只是紧盯着慕容开,琥珀色的眼眸中流露着不舍与同情。 「大家都心知肚明呀。人家都嫁人了,你何必这么念念不忘──」 「住嘴。」警告味儿越来越浓,可惜有人不怕。 「大伙全看在眼里,但没人敢对你多说什么。」季月冒死也要说出来,她不想再看他这样下去了。「你好歹也是个威风将军,为了一个女人借酒浇愁的话,好像有点……」 利落清脆的话声突然中止。他的怒唇攻上,狠狠封住她的。 这个亲吻一点也不柔情蜜意,甚至带着点惩罚味儿,吻得又重又猛;带着酒味的男性阳刚气息迎面而来,笼罩住季月,让她整个人傻了。 半晌,慕容开才放过了傻掉的人儿。她眨着眼,好半晌都说不出话。 果然有效。慕容开得意地想着。 啷!季月把海碗一丢,手背紧紧抵住刚被欺负过的红唇。他的吻似乎还留在上头,湿热强悍,霸道得不容人闪避躲藏。 「你、你做什么?」好半晌才回神,她在手背后头问。 「封妳的嘴。谁要妳讲不听?」 季月眼儿睁得更大,平日是弯月,此刻成了铜铃似的。 「那……如果景军师他们劝你,你也是这样封他们的嘴吗?」 慕容开俊眸一瞇,危险地道:「妳再胡说,我又要亲妳了。」 「我哪里是胡说,明明就是你先──唔──」 他索性粗鲁地把她扯到腿上坐,毫不怜惜地再度蹂躏起她的软红芳唇。 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甜甜奶香又出现了,让人忍不住要更深入探究汲取;而因为长年放牧、工作之故,季月有着娇贵小姐们所没有的丰润结实身躯,抱在怀里非常舒服满足。 慕容开到后来根本忘了是在惩罚她,他不自觉地搂紧了,辗转深吻,直到人家都喘不过气了,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她盈亮红唇都略略肿了,浅蜜色的脸蛋也染上了淡红,眼眸更加闪亮。不过这一回,她很识相地不再开口,只是看着他。 「看什么?妳还有什么话想说?快说出来。」慕容开低声挑衅着,语调里却带着丝丝笑意,浓眉也放松了。 「……」她模模糊糊?敪琐?楬?潳?????咕哝着。 「什么?」 「我说,难怪没人敢劝你。」季月豁出去了,大声说:「这种封人嘴的方法,吓死人啦!」 「吓到妳了吗?」他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妳是给吓了就不吭声的人?那以后不烦我了?」 「不成,我不要你喝闷酒。」 「不让我喝闷酒有两个法子,妳想不想知道?」 季月听得认真,被这么一问,自然点了点头。 慕容开忍着笑说下去:「一个嘛,是妳陪我喝,那我就不是一个人独自喝闷酒了。」 「这法子不好,另一个呢?」她乖乖踏入陷阱。 傻妞,给人拐去卖了都不晓得,说不定还帮人算钱! 慕容开俯近,吐出的气息让她耳朵痒痒的、烫烫的。「另一个,就是妳得让我忘了那个人。」 ?敪琐?楬?潳?????季月好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慨然允诺。 「好。那我要怎么做?」 「我会慢慢教妳──」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充满了危险讯息,又有种古怪的诱惑,让人耳根子痒痒的、酥酥的。 季月也醉了吧?她的唇间舌尖都有着刚刚缠吻遗留下来的火热酒意。若不是醉了,又怎会这样头晕晕、心跳跳…… ★★★ 「呼……」 一片寂静黑暗中,那轻轻的声响不似风吹过,倒像是细喘。 已经入了冬,西疆到入夜之后寒意逼人;但这房里却暖洋洋的,甚至有点太热。季月额上有细细汗珠,外衣给褪到腰间,里头自然没有闺秀小姐穿的肚兜,只有薄薄中衣,此刻也被扯开了。 高耸圆润的丰乳被男人由后往前地捧住,恣意轻薄着。 她给抱坐在男人腿上,背部紧靠着坚硬宽阔的胸膛。这胸膛的主人可练了多年的武,全身上下肌肉都坚硬如石,犹如一座山一样,沉实又强悍。?敪琐?楬?潳????? 男人的手劲好大,捏握得她有点疼,却又有种难言的甜味直冲脑门。 「疼吗?」低低询问回荡在她耳边,手上的揉捏抚弄却不停,「妳只要说声『饶了我吧』,我就放过妳,怎么样?」 季月就是受不得激,她咬牙忍住那又疼又甜的奇异感受,挺了挺腰,不肯示弱,「我……我才不……不说!」 好个硬气的妞儿。不过,可不只脾气硬,连那被男人粗糙结茧的掌心摩挲过的柔嫩乳尖儿,此刻也硬得可爱。 慕容开实在忍不住,挪了挪她的身子,低头便含吮住那挺硬的小石。他照样是粗鲁强悍,甚至用牙磨咬着,让她无法抑遏地轻吟出声。 那吟声软柔到足够醉人。哪需要酒呢?她就是醇美强劲的奶酒。 嘶──中衣被急躁的男人扯裂了。年轻丰满的娇美身子裸裎,他把脸埋在她的丰乳间,恣意品尝。她的肌肤嫩滑得有如奶酪,却不同一般京城女子那般白皙到没血色,让人更忍不住想要吸吮入口。 门外远远地,有巡夜弟兄经过的声响。少将军的房里灯都熄了,他们自然不会走近来探看;殊不知里头春意正浓,有人只是送个消夜来就给抓住了,被缠着厮磨亲吻,好半天都不肯放她走。 季月自然知道来了会是这样,但只要时辰差不多了,她就整个坐不住,没心做其它的事,只想快点来找他,跟他在一起── 男人轻薄完了一边,又去蹂躏另一边的嫩乳。手指还毫不客气地玩弄着刚被吮得红艳诱人的敏感尖儿,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嗯……」 「不行了吧?快求我饶妳。」有人坏坏地加重力道,故意极了。 「不……求……」好难受又好舒服,她说话的嗓音都断断续续,「那你今天……想起她……几次?」 闻言,慕容开怔了怔。随即一股莫名怒意涌上,他咬了她的丰乳一口。 咬在她心房上,让她疼得皱起了眉。荡漾着雾般春情的眼眸睁大了,季月好认真地看着他。 她是要帮他忘了那一个人,没错,但像这样时时提起——还是在两人纠缠亲热时讲──到底怎么忘得了?! 只能说这妞儿实在太尽责,太担忧了。 最气人的是,他经她这么一说才领悟到,自己好沉迷其中,根本什么都忘了,哪像她,这么不投入!这是在变相的抱怨他魅力不够吗? 「妳可知道,这在青楼里是大忌?」他模糊地说,「给抱着的时候还提起其它女子,是煞风景;若不是故意要让人吃醋,那就是该打了。」 季月还单纯,不懂得被比成青楼女子是该生气的。只见她一脸不以为然,回嘴道:「我又没去过窑子,哪知道你们京城人都是怎么着。」 说得也是。京城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离这儿似乎远似天涯。在这里,合则来,不合则去,喜欢就说喜欢,不合意大可直率拒绝,可没有银子、权势、名望、期许等种种包袱一起压在身上。 想到这儿,慕容开忍不住搂紧了怀里给剥得半裸的单纯人儿,两人密密相拥。 「以后,我就带妳去京城、将军府逛逛。」他许诺她。 「好呀。」季月笑着应了。没有惊喜,也没有撒娇,就是很自然地同意。 「我家在京城是很大的。」见她没什么反应,慕容开有点不服气,「光是我的一个小书房,就比这儿的整个套间加起来都还宽敞!」 「你要这么大的书房干什么?你又不是景军师,人家成天在看书写字,才需要书房。」 这反应真是令人气结。她怎么没有满眼欣羡地吵着要去看?怎么一点赞叹跟崇拜都没有?还说他比不上景熠凡?! 「妳真可恶!」他双臂用力,把她搂得更紧了,紧得快喘不过气。 季月只是笑,「不是吗?你何时用得上书房了?军情奏折不都是军师帮你写的?」 「还说?」他语带警告,「忘了我会怎么封妳的嘴吗?」 「我就算不说,你还不是……唔……」红润唇儿遭到了火热封锁。她也欣然迎接,任由他带点粗暴地肆虐过她的唇,蛮横侵略探索。 这个男人……就算亲热缠绵,也总是像带兵打仗一样,长驱直入,根本不让人有喘息的工夫。也亏得季月不扭捏娇弱,能包容,也能承受,可以跟上他狂野的速度。 懵懂的情愫幼苗在雨露滋润中迅速茁壮,开出了灿美的花朵。这不是需要时时细心呵护的脆弱情种,慕容开不用猜她的心思,不用怕她会受伤,只要放肆享受她纯净的美好,汲取她的芬芳 「晚上别回去了,我要妳留下来。」带着粗喘的霸道命令抛在她耳根,她被略带粗蛮的男人放倒在床上。 「那明天得早点起来,我要在爹起床干活前回去,不然爹会找我。」寒意让她一离了情郎的怀抱,就赶快往被子里钻。虽贵为少将军,盖的依然是粗布棉被,粗糙的棉布被面摩擦着她的肌肤,她敏感得微微打颤。 「别担心,我派人去说一声就是。」 「我还是得回去帮忙呀!早上的活儿可多了,光是伺候你们这些大爷大官吃饭,就得忙上好一阵子啰。」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妳现在先想想怎么好生伺候我吧。」宽衣解带,脱到只剩薄薄中衣,慕容开也跟着上床。床小,两人共挤一个被窝,初冬的寒意根本就不成威胁了。 「谁伺候你呀?是你伺候我才对。」她舒出双臂抱住他的颈项,笑得又甜又满足,「你可是我的大暖炉,连生火都不用,挺温暖的。」 「温暖?」他扯起嘴角笑,「等等让妳烧起来。」 「好呀,就让你烧。」 精壮威武的男人,随即压上了窈窕的裸躯。她的温润承受毫不迟疑犹豫,而他的进占侵略,是带着难忍的急躁与粗蛮。 慕容开很快地履行了他的许诺。 寒冬夜里,情火烧得无比狂野炽热。 ★★★ 季月变漂亮了。 一样的长辫子,一样的粗布衫裤,但以前还是个大孩子模样的大妞,近日来可不大一样了。 要认真说出哪儿不一样,还真难;但她的笑靥更灿烂,眼眸也更亮了。只要有她在,清脆笑声远远就听得见,让劲风苦寒的冬天也变得没那么讨厌。 营里从上到下,人人都喜欢她,?敪琐?楬?潳?????小兵争着到厨房帮忙,就算争不到,也常帮她提东西、打水等等,猛献殷勤;而就算官阶高一点的,只要有空,也会和她聊个两句。 结果,就是官阶最大的那一位,老给她脸色看。 「又怎么了?」季月诧异地望着少将军。他刚练完兵回来,暮色中,老远就见他一脸不悦。 慕容开根本不理她,像没听见似的,冷着脸越过厨房外头的众人,直接进小房里去了。 刚刚还热烈谈笑聊天的大伙顿时全静了,恭敬目送少将军走过之后,有人吐出口大气,面面相觑,不敢继续说笑,不一会儿就散了。 季月尾随少将军,推门进去,只见他已经自己倒了茶在喝了,浓眉还是锁个死紧,她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新兵不好练吗?这回来的都是何方牛鬼蛇神,连鼎鼎大名的慕容少将军都头痛?」 「胡说。」有人从鼻子里哼气,「哪有难得倒我的兵?」 「不是这个,那是为什么?看你顶不开心的。」 「我看妳倒是挺开心。」慕容开斜眼看她,「聊得太愉快,就把我的晚饭给忘了?要我吃什么?」 此言一出,季月更是瞪大了眼,「你说笑的吧?爹从大厨房回来之后,才会开你的饭,多久以来都是这样,你今天借题发挥什么?」 她的回嘴让慕容开更火大,索性豁出去直说了,「别是妳借机偷懒吧,忙着跟男人聊天说笑,连正事都不要做了。」 「人家帮我提水到小厨房门口,道谢顺便聊两句,有什么不对?」 「聊得那么开心,哪里只是聊两句?而且刚刚外头四五个大男人,全都是帮妳提水的?有那么多水好提?」 「你这人讲不讲理?一个提水,其它的是放饭时间休息、聊聊天罢了,被你讲得像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 房里两人越吵越大声。景军师都来到门外了,听着听着,决定还是先到别处去绕一绕。 不过景军师才走开没多久,饭厅里就安静了。因为慕容开气得把回嘴的人儿抓过来,狠狠封住了那张清脆利落的小嘴。 被怒火烘热的情愫轰的一下熊熊焚烧起来。季月不依地挣扎着,但怎么挣得脱威武剽悍的少将军?这人又粗鲁,根本不懂怜香惜玉,要是柔弱一点的女子大概早就给他捏死了。 好不容易分开之后,两人都喘息着死瞪着对方。季月的嘴儿被蹂躏得红润略肿,脸蛋也染上淡淡的潮红,却还是气呼呼地迎视他凛厉的目光,一点也不害怕,更别说娇羞害臊了。 瞪了半晌,慕容开这才不大甘愿地转开头,闷声咕哝:「算了,我的晚饭呢?快给我吃。」 「话讲清楚再说。你到底发什么脾气?」季月才不肯放过他,「不说就不给你饭吃。」 「我……」 要慕容开怎么拉下脸来承认自己吃醋?眼看她是不会放过他了,醋火加上饥火中烧,既然没饭吃,那他索性又抓过她来啃个够── 闹了半天,又拌嘴又亲热的,就是不罢休。最后,慕容开被她逼问得没办法了,抵着她光洁的额,这才闷闷说:「我不爱妳跟那些人打情骂俏的。」 「谁打情骂俏了?」季月瞪眼,「你别乱冤枉人。何况,我跟大伙以前就是这么熟,也没听你说过什么呀。」 「以前是以前。」他霸道地搂得更紧了些,像是孩童紧抓着属于自己的纸鸢或玩偶。「现在不一样了,我要妳就跟着我。」 「这营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我是跟着少将军的?」季月啼笑皆非。她抱着他的颈子,仰起脸,一双弯弯的眼望着他,「你在喝醋,对不对?」 「胡说八道。我只是不放心,兵卒都是粗人……」 季月眼里全是笑意,「你可是少将军,兵全给你管得乖乖的,哪有什么好不放心?何况你每次一回京复命,来回一趟就要好几个月,我难道就都不跟人说话、来往了吗?」 慕容开的脸色又沉了沉,浓眉锁起。 「不行。」最后,他终于说:「下次我回京,妳得跟我一起走。」 语气专断威严,像在下军令似的。 季月睁大了眼,「你真要带我回京?我以为之前只是说笑的。」 他以前确实只是说说而已;但随着两人越来越亲密,慕容开也越来越认真了。他用力点头,「是真的,我要妳同我一道回去。」 是不放心,也是分不开。反正不过是多一个人同行,季月又不是娇柔软弱、处处需要人照料的千金小姐,一道走这么一趟,有什么关系? 何况,一路上有她说笑斗嘴,陪伴身边,更别说想亲就能亲到、想抱就能抱到,晚上两人还可以一床睡;这么一想,漫漫长途顿时没那么辛苦了。 「那你下一次何时要回京复命?开春以后?夏天?」季月双手攀着他的脖子,好兴奋地追问着,「听说京城春天是很美的,会开许多花,颜色缤纷到让人来不及细看;夏天晚上在湖畔水边可看到萤火虫到处飞舞。京城里还有好大的市集,卖好多新奇的玩意儿,房子一户比一户大,光看门口的石狮子就看不完──」 「妳根本没进过京,怎么说得头头是道?」 「听来的嘛。你说过、景军师说过、芫小姐说过、春诗也常说。我真等不及好好看一看了。」她说得好开心,「听说芫小姐已经生养了,我也好想看看她跟景军师的儿子!」 她兴高采烈,慕容开却听得有点头痛。 他妹妹慕容芫曾经到西疆来住过一段日子。慕容?敪琐?楬?潳?????芫、贴身丫头春诗加上大妞季月,三人简直是一见如故,在军营里成天就是无事找事做,举凡帮母羊生产、做腌菜、做奶酪、晒书、捡鸡蛋、喂牲口、骑马……种种闺阁千金想都不敢想的,她们全要凑热闹,让慕容开以及妹夫景熠凡头痛不已。 这下子好,带她回京之后,又跟自小生性顽劣的慕容芫凑在一起了,还不知道要怎样大闹将军府呢。 「我话可先说在前头。」慕容开拉下挂在他颈子的手,正色告诫道:「京城将军府可不比这儿,妳要是跟芫儿搅和在一起胡闹,那可不行,我爹可是非常凶的。」 「我才不会呢。」季月瞄他一眼,「我何时胡闹过了?何况你爹凶,我爹难道就不凶吗?干嘛这么吓唬人?我可不是给吓大的。」 慕容开拿她没办法,只能懊恼地叹了口长长的气。 这妞儿平日笑口常开,看起来顶好相处的,但骂她不听,吓她不怕,自由自在惯了,根本完全不受控制── 「大爹哪里凶了,他根本宠坏妳。」慕容开用力捏了捏握在掌心里的素手,这才放开她,「快弄晚饭给我吃吧,我真饿了。」 「好好好,马上就去。」季月已经往门口走了,想了想,突然又奔回来,在落坐小桌前的慕容开脸颊上香了一记。 「这又是怎么了?」 「谢谢你。」她笑咪咪地说,这才开开心心地去了。 结果一开门,门外偷听的人躲避不及,差点被季月撞上。只见他们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名负手仰头,欣赏晚霞,另一名则是低头检视手中提的食盒,不敢正眼看她。 季月双手扠腰,质问:「爹偷听也就算了,景军师,怎么你也染上了听壁脚的癖好?」 斯文潇洒的景军师只是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大爹则虎起脸,斥责女儿,「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让开,我好把饭菜提进去。别耽误少将军和军师吃饭。快来帮忙!」 「爹,您到底是要我让开,还是要我进去帮忙?」 被伶牙俐齿的女儿说得无法回嘴,加上刚才偷听心虚,大爹一声不吭地闷着头进去了,留下季月跟景军师在外头面面相觑。 「大爹……挺不放心妳的。」被那双颜色有些奇特的眼眸专注望着,景军师也有点心虚,清了清喉咙,「我也为人父了,多少可以了解大爹的心情,妳就别怪他了。」 「我没怪他呀。」心直口快的季月立刻回答。见到景军师脸上突现的欣慰微笑,她才明白过来,忍不住抱怨,「景军师,我也不会怪你,何必拿话这般套我呢?而且话说回来,爹放心不下倒也罢了,难道你也是吗?何必跟着一起偷听?」 景熠凡笑笑。「我确实不大放心。不过倒不是不放心妳,而是少将军。」 「他?他有什么让你担忧的?」她偏头想了想,「之前大家都担心表小姐的事,可是他最近好多了──」 ?敪琐?楬?潳????? 「是好多了,妳的功劳不小。」斯文军师一句话,说得季月脸红。 她可真是大功臣,若不是她的早晚陪伴,慕容开哪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变回跟以往一样英姿勃发、神采飞扬? 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这一次又伤了心── 应该不会吧?比起那神秘的表小姐,季月实在简单太多太多。全心全意喜欢着慕容开,不玩手段,不耍心机,单纯得令人心疼。 这样够不够呢? 「景军师,你皱眉了。」季月困惑地望着他,「到底什么事?竟能让你这么烦心、忧虑?」 景军师一向很从容的,据兵卒们说,就算大敌当前,也不曾看他露出一丝一毫慌张神态。但此刻却忧形于色,显然是真的很不放心。 他并不想多说,徒然增添她的心事,所以当下只是笑笑,「没什么。只是年关将近,怕边境又有乱而已。最近几年听说山贼流窜得很厉害,有部分已经到西疆来了,少将军烦得很。」 「不会有事的,有你们在,这儿很安全。」她充满信任的眼眸望着他。 「那我们不在时,怎么办?」景熠凡忍不住逗她,「少将军回京复命时,妳不怕流匪来犯?」 「我不怕。」她挺起胸,顶大胆地说,不过又加了句但书:「而且下回,我要和你们一起进京城去了!」 「京城也顶吓人的,妳也不怕?」景熠凡有深意地说。他似有预感,总觉得此行一去,似乎……将多有险阻。 「当然不怕,京城可好玩了,我听说──」 季月眼儿亮亮的,说得正兴头上,却被厨房里头传出来的震耳狮吼给吼断了── 「我的碗筷呢?没碗筷怎么吃饭?还有,怎么没酒?拿酒来!」 她只好吐吐舌,陪笑道:「我得去找酒给大爷喝了。景军师,你也赶快进去吃饭吧,今儿个有爹做的肉丸子,很好吃的!」 眼看她油亮辫子甩得老高,窈窕身影一下子就不见,景熠凡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只能祈求上天垂怜,珍惜这两个直率又单纯的人。 第四章 在军营里过了一个朴素却热闹的年之后,天气还没回暖呢,京里的诏令就翩然来到,他们准备起程上路。 这一回,慕容开真的带着季月同行。出发前几天她开心得睡不着觉,半夜总是翻来覆去,有时还偷偷起来,把已经理好的小衣包拆开,把折好的几件旧衣裳拿出来看过,又重 新一一叠好。 大爹这阵子也没睡好。一日半夜,季月又起床东摸摸西摸摸,突地听见外头有奇怪声响。她推门一看,只见大爹跌跌撞撞走来,醉得还要人搀扶。 季月大惊,“爹,你喝酒去了?” “你还没睡?”扶着大爹的人赫然是慕容开。壮硕的身子撑着烂醉如泥的大爹走来,毫不费力。 “居然又喝酒了,还喝到这么晚。”她还是过去搀扶,一路把父亲扶回了他房间床上。闻到浓浓的酒味,柳眉不悦地皱起,“为什么要这样呢?酒有什么好,喝也喝不腻。” 两人安顿好醉胡涂了的大爹之后,这才一起走出房间,把门掩上。 “男人喝点酒有什么关系,别啰嗦。”面对季月的嘀咕,慕容开不耐地挥挥手,要她别说了。 “谁啰嗦?你说谁啰嗦?”季月才不怕他,抢起拳就往他身上槌。槌在大将军身上自然是不痛不痒,反而自己讨皮肉痛。 慕容开任着她槌了几下,然后索性把人拉到怀里。月光映着两个人影,拉得长长的,叠成了一个。 “唔……”下一刻,热唇相接,密密长吻了起来。 这几日忙着起程,两人各忙各的,没什么时间温存;这下子有了机会,四下又没人,慕容开就不客气了。 尝了她的甜美滋味之后,他不肯放开,还是搂得紧紧的,只在她发烫的耳际低声说:“跟我回房。” “不行。”季月红着脸推拒,望了一眼关得紧紧的房门,“爹喝醉了,我不大放心,万一半夜他要喝茶、或者会吐——” “那我半夜要你,怎么办?”有人粗鲁质问。 季月又气得槌他,“你讲话怎么这样?可恶,都不怕羞!” “我就不怕,如何?”他抓住她的双手,再度俯头咬住她的甜唇,恣意蹂躏,吻得她气都喘不过来。 男人的气息带点酒味,身体又热又硬,被紧紧抱着的她,双手挣脱了他的箝制,攀上他的颈子抱住,整个人都快融化在他怀里了。 她总是毫不迟疑地回应他,一点也不害羞或退缩。到后来,季月都已经被推抵在土墙上,衣襟也被扯开,月光下,她的肌肤泛着柔光,饱满丰盈的顶端嫩得像新芽,慕容开低 头,毫不客气地重重吮住。 季月则用力咬住唇,强忍住呻吟。这人总是这么粗鲁!会疼呀! “咳——” 房内,大爹浓重的咳嗽声响起,把外头火热纠缠的两人给吓了一大跳,季月如梦初醒地立刻跳开,一面拉拢衣襟。 “我得进去看看爹。”红着脸的她瞟了他一眼,低声说:“你快回房休息吧,明儿还要忙一天呢,我也有好多事……” 慕容开是听见了,不过他动也不动,一手握住她的腕不放,双眼则是灼灼地盯着她。 眼看他这死都不让步的蛮横模样,季月心都软了。她又好气又好笑,咬牙半天才说:“放手吧,我今晚真的不能过去,爹这样,我不放心。” 慕容开不甚满意,低声嘀咕:“大爹也不放心你出门,才会喝得这么醉,他不放心什么?人是我要带走的,我自然会好好照顾,难道是信不过我?” 季月笑了。银白月色下,她的脸蛋散发着淡淡光泽,“爹当然信不过。一天到晚欺负他女儿的,可就是少将军您哪!” “哦?”慕容开浓眉一挑,“我哪里一天到晚欺负你?已经几日没欺负了,要不要我算给你听?” “不用!” 两人低声调笑着,甜得像蜜里调油。声音放轻了,但在寂静夜里,躺在床上的大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根本没睡着。粗壮五短身子平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红红的眼睁得大大的,像望着屋顶梁柱,胡碴子爬满了满脸。 他的心头肉,他的宝贝女儿—— 但在西疆这个荒凉地方摆摊卖面,卖一辈子,也过不了舒服日子。如果可以,至少别让她再吃苦……当爹的,只有这么微薄的希望。 吱地轻响,门扉轻轻被推开,大爹一听见,就迅速闭上眼装睡,满腹地心事全沉在肚子里。 季月轻手轻脚走了过来。探头看了看,又帮他拉了拉被子。然后大爹听着她在房里走动,倒了杯茶搁在桌上,又沾湿了条布巾,准备让他擦脸。因为怕他要吐,还清出了一个 原本放炭的小桶,放在床脚。 大爹的鼻头又是一酸,打从她懂事以来,都是这般照顾他,小小年纪就俐落能干,全是环境的因素。 爹没办法让女儿过好日子,希望、希望那个被爹重重托付过的男人,能真如自己所应允,会好好照顾她—— 大爹忍不住,用力抽了抽鼻子。 季月赶快过来把干净的帕子塞给他,一面忍不住嘀咕:“大半夜的喝成这样,看吧,这不是着凉了?还流鼻涕!” 大爹翻了个身,背对着女儿,继续装睡。 季月在床沿坐下,自言自语似的低喃着,“何必这样呢?我只是出门去玩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别担心嘛。” 眼眶直发烫,脸上有热热的什么滑落,直滴到腮边落腮胡里,大爹也不管了。女儿是大了,留也留不住,不如放手,也只能放手—— 终于,他们上路了。 但才离了西疆驻地没多远,季月就诧异地察觉,很多事变得不一样。 在西疆的时候,慕容开虽是少将军,却从没摆过将军的架子。他个性直来直往,不耐烦许多繁文缛节,常常还骂自己好友兼妹夫、得力助手景军师太过客套,说话老恭恭敬敬 的挺惹厌。 但这一路上遇到的其他人,不管是驿馆的管事,或是闻讯前来迎接的地方官,甚至是有钱有势的乡绅富豪等等,无不曲意奉承。左一声少将军、右一声少将军,美酒好菜全准 备着,房间早已打扫干净等候入住,招呼得无微不至。 “都是我们夜以继日的戌守边疆,他们才有太平日子过,否则的话,要山贼有山贼,要马帮有马帮,谁还能高枕无忧?”面对这一切,慕容开早已司空见惯,理所当然地说。 “可是……也不用这么殷勤吧?”她跟在慕容开身后,不悦地抱怨。 因为门口立着两名娇滴滴的貌美女子,一人手上提着食盒,一人则抱着一小坛美酒,巧笑倩兮等着伺候少将军,季月怎么看怎么刺眼。 “有酒就喝,有菜就吃,我来者不拒。”慕容开对艳女一挥手,“都拿上来吧,搁桌上就好。” 季月肚子里烧了一把火,而且火势越来越猛。她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两个训练有素的艳女莺声呖呖地奉承少将军多么英俊,多么有为,多么健壮,多么……听得她耳朵都快流油 了。 再听下去,她非得把早上赶路时吃的窝窝头全给吐出来不可!实在待不住了,索性赌气一扭身,气呼呼地回到隔壁自己住的下人房。 反正有人正忙,根本没空注意她。 哼,最好吃死他、喝死他、腻死他! 娇媚入骨的甜笑撒娇声不断传过来,季月滚在内床,用被子死命蒙住头,蒙得都快没气了,只求一点点宁静,让她好睡一会儿!一连好多日的骑马赶路,饶是她骑惯了西疆的 骏马,也累坏了。 气着气着,迷迷糊糊的也睡着了。等到突然惊醒时,是猛然发现有人正在扯她的被子。这也就罢了,扯完被子,竟不安分地来扯的腰带—— “你找死!”娇斥一声,她翻身就是猛力一踢。这踢可尽了全力,寻常人被踢中了,不断几根肋骨可不能罢休。 但登徒子自然不是普通人。慕容开擒住她足踝,诧异道:“西疆长大的果然是马,不然,怎么踢人呢?” “你……”季月一股子气全泄光,身子软了,但心儿还是突突猛跳。 “叫你来吃饭,叫了好几次都不理,原来是自己跑回来睡觉了。”他上了床来,搂过她温软的身子,脸埋在她颈侧深深汲取她独特的奶香,忍不住亲吻起嫩软的耳际。 “不要!”季月闪躲着,用力推他,气道:“你去跟那两个姑娘吃饭喝酒呀,少来烦我!” 慕容开愣了一下,“她们搁下酒菜就回去了,这会儿到哪儿去找?” “谁管你到哪儿去找,反正一声令下,多得是人帮你找。你放开我!” 结果有人的浓眉一挑,唇际勾起笑意,“奇怪,我好像闻到醋味,你闻到 没有?” “才没有。走开!” “没有?那真奇怪,我明明闻到。恩,让我找找。”说着,他有力的大手硬是扯开了她的衣带.... 每次的欢爱都像这样,淋漓尽兴,势均力敌。她在他怀中被余韵冲得阵阵颤抖时,慕容开之抱紧她光裸窈窕得身子,闭上眼,汲取她缠绵之后更加甜美诱人得体香。 “以后到了京里....我也要穿花衣服、戴首饰、打扮成那样吗?”她还娇喘着,脸儿埋在他胸口,模模糊糊地问。 “随便你。不过我喜欢你什么都不穿。”粗硬大掌抚摸着她滑嫩得裸背,慕容开懒洋洋地说。 季月静了半晌,然后,咕咕的笑声悄悄传来。 “你真不正经。”她仰起脸。缠绵过后,脸蛋红扑扑的,弯月般的眸中流转着春情与笑意。她悄声说:“不过,我也喜欢你不正经。” “是吧?我想也是。”慕容开得意地亲她几下。“不然怎么每次抱你,你都抓得我背晌全是伤,还叫得那么放、那么甜?” 季月气得槌他一下。不过,还是关心地撑起身子,检视他得背,“我真的抓伤你了?我可不知道,让我看看。” 慕容开依言翻过身。果然,机理分明强健的厚背上,诱着淡淡的红痕,全是激情烈爱之际,被季月抓的。 “哎呀,怎么这样,我帮你檫点药--” “不用了,刀伤箭伤都受过,给比你抓两下算什么。”慕容开不在乎地说。他舒服地闭上眼,享受着她温软小手在背上怜惜抚摸的惬意感受,巴不得她多摸几下。 季月不舍地轻抚过他黝黑肌肤上的疤痕。肩头,背后,腰间....他是征战多年的少将军,这些全是受过的伤。即使无法避免,她还是心疼。 “再往前些。”突地,他的嗓音沉了。 她的小手已经游移到他腰腿之间。季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时,粗壮的大手已经扣住她的,然后往前一带--- “讨厌!你怎么又.....她忍不住红透了脸,娇嗔道。自己手被扣再热烫坚硬的粗长上,清楚得知,才不过一时片刻,他就.... ”我又想要了。没错,是给你摸得上火的,你得负责。”他翻过身,毫不害臊地展现自己得雄风。他眯起眼,低声勾引,“过来,坐到我身上来。” 咬着下唇,她乖乖地听话照办。不然,他才不会放过她! “今天骑马骑了一整天.....”跨骑姿势加上刚刚得强力冲撞,她得大腿内侧已经疲麻着,季月忍不住娇声抱怨。 “好好的骑,我会让你舒服。”他握住她的西腰,双眼跳跃着火焰,牢牢盯着她。 “一个少将军还说这种话,也不害臊。”她红着脸嗔他。 “没法子,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没有柔情百转的情话,但两人之间却甜德化不开。 *** *** *** 本来以为一路上的排场已经够大,结果,抵达将军府之后,季月才清楚体认到,之前的自己,真是太大惊小怪了。 将军府真如慕容开说过的,宏伟、雄壮、霸气,而且什么都大;门大,窗户大,阶梯大,地方大,一重又一重的房子,一座又一座的假山,院子又前院后院,池子有大池小池 ,书房也有大有小----原来慕容开真的有书房,而且,也真的好大好大。 季月已经不敢随便取笑了,将军府不是个能让人恣意说笑的地方。显然老将军治家如治军,成群的仆佣纪律严明不说,长幼尊卑也极分明。慕容开再府里是唯一的少爷,所到之 处,所有下人全都恭敬以待,不敢怠慢。 季月被安排住进极大舒适的房间,里头有她从未见过的精绣枕被,木质沉重扎实的桌椅,细瓷茶杯茶壶,乌檀木的镜箱衣箱,还有一叠叠缎面绸面的华丽衫裙。 第一次换穿长群,季月连走路都不大会走,一起身就险些给绊倒。 帮她换装梳头的丫头抿着嘴儿偷笑,私底下偷偷互相使眼色---果然是西疆来的蛮子。 “我不会穿长裙,有没有裤子?”季月老实说,也不怕笑。 丫头们还使抿着嘴,面面相觑,“只有下人才着裤,季姑娘,你使少爷带回来的客人,怎么可以穿裤装呢?” 季月觉得 头痛起来,一定使头发扯得太紧了。她从没梳过这样得髻,一大包垂在脑后,头好象大了两倍,发簪像使腰钻进头皮里去--- 真使活受罪,为什么丫头们全都神色自若? 到了晚饭时分,她又吃了一惊。一个人在房里吃,有两个丫头伺候不说,还摆满了整桌得菜。有汤有肉,有菜有点心,有茶还有酒,精致美味有丰盛,一个人是绝对吃不完 得。 比起在西疆时,一碗粗米饭或窝窝头配一两样咸菜酒够了,要时偶尔变点花样, 烙个饼或炖个红烧肉,众将士全都感激得快流泪,慕容开更是很捧场的吃得一干二净。哪 用得着这么多,这么丰盛得菜? “摆了这么多,还有谁来吃饭吗?”季月指着一桌子得菜肴,奇怪地问。 “没呀,就季姑娘一人。” “那慕容...少将军呢?” “少将军刚回来,这几天都有人接风洗尘,还要进宫里去,皇上一定留吃饭。” “是呀,每次回京城,接风宴都要吃上好一阵子,可忙着呢。” 两个丫头开心说着,一面帮季月盛汤、拿筷子、拿调羹。 季月不习惯让人伺候,索性问她们;“你们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话才说完,两个丫头就像看到鬼似的直瞪着季月。 哪有这样的规矩?下人坐着同桌吃饭?她是想害她们给管事的好好罚一顿是不是?不懂规矩的丫头不但会挨罚,情节严重的搞不好还要赶出门去! 丫头们不敢多说,脸色苍白地快快伺候好季月吃饭,然后就落荒而逃,深怕这奇怪的季姑娘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整她们。面队着满桌丰盛佳肴,又困惑又无助。 意天、两天、三天,果如她们所说,慕容开一回京城就忙得不见人影。季月倍塞在角落,谁也不认识,将军府又大得吓人,她出去走没几步可能立刻迷路;就算没迷路,也会 让管家或丫头给请会房间。因为开少爷郑重交代过,别让这位季姑娘在外乱逛,万一给将军或夫人看见了,很难解释。 慕容开一直还没工夫跟父母禀告,季月就只能一直待在房间里。虽然房间宽大舒服,但成天待在里头,到底要做些什么? “季姑娘想要绣花吗?绣架、绣谱都搁在花厅角落,那一蓝子都是上好得丝线,可以随意使用。”丫头指引她,“还是要看书?描红?画画?隔壁就是小书房,笔墨纸砚齐备。 季姑娘若还需要什么,交代一声便是。” 开什么玩笑?季月不会绣花,也步识字,别说看书、画画了,她连书房都不大敢进去。 这种日子到底怎么过?真难想象,像慕容芫那么活泼得人儿,可以在这儿生活十几年---- 对了,慕容芫!她可以找慕容芫呀! “你们芫小姐呢?她在那里?”季月满怀希望地问。 丫头还十面带难色,“芫小姐自然在景府。偶尔才会回来,有了小少爷之后,都是夫人过去看她比较多。” “哦.....”季月难掩失望。 派来伺候得小丫头看了不忍心,知道客人是闷坏了,想了想,遂大着胆子提议,“不如这样,我请管家下回陪夫人到景府时,帮忙送个口信给芫小姐,请她来看呢,这样好吗 ?” 季月自然点头如捣蒜,她真得快闷疯了。“好好好,当然好。就算芫小姐没空,找春诗来也一样!”随便谁都好,快来个人陪她说话解闷呀。 结果过了几天,口信送到了。但慕容芫没来,而是另一个人来了。 那人一出现,不用多做介绍,不用丫头说,季月就立刻知道她是谁。 是那“表小姐”,也就是让慕容开伤心落魄过得女子。 第五章 表小姐有着惊人的美貌,这是季月第一眼见到她时的念头。 真的,打小至今,季月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从脸蛋到身形,从姿态到表情,无一不美,无一不精致。黑发如缎,柳眉弯弯,一双盈盈眼眸犹如会说话,千言万语,全在她婉转的神情中低迴。柔润的唇含着微微的笑,轻 启。 “你就是大妞?我听芫表妹说过你好多次了。” 连声音都犹如银铃般好听。季月呆呆望着她美貌绝伦的脸蛋,犹如羊脂白玉般散发润润光泽的雪肤,半晌,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我叫雁依盼,芫儿是我表妹。”她抿嘴笑笑,“她还没空过来探望你,就让我先来了,请别见怪,来京城几天了?一切都还习惯吗?想不想家?” 被这么一问,季月的鼻子突然酸了酸,她不敢多想西疆,不敢多想爹,不敢多想她养的羊群,她自由自在徜徉的小山坡...怕多想就哭了。 这么多日以来,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却没有人关心,再坚强的人也会软弱。 但她不想哭,尤其不想在这个美如天仙的女子面前示弱。 所以季月只挺直了背,大声说:“还好,挺舒服的。” 雁依盼翦水双瞳闪了闪,她自然知道眼前这女娃儿正在逞强,但体贴地没有多说,只拣些无关紧要的事问,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招呼她吃带来的糕饼点心。末了,还留下一 套叮叮铛铛的金属丝环给她解闷。 那套精致的细环共有九个,也就是俗称的“留客计”九连环。听说玩了会入迷,客人不想走,帮有此各。 玩具是真好玩,一个套一个,得绞尽脑汁才能慢慢解,饶是如此,却依然没法子解闷。 美丽的访客走后,季月独自坐在桌前,寂寞地玩着精巧的玩意儿,一玩,就玩到上灯时分,心头越来越闷。 见过了雁依盼,才知道美人是怎么回事,慕容开会因她动情、伤心,是很自然的事情。雁小姐不但人长得美,一身贵气优雅之际,又那么温和大方,会体贴人。 季月看着自己挑弄环儿的手,比起雁小姐象牙白的素手,相较之下,高下立见。一股难受涌上心头,她真想收拾包袱,就这样转头回西疆算了。 九连环一丢,她干脆趴在桌上,动也不想动。一直到丫头来帮她开晚饭了,她还是懒洋洋的发闷。 “季姑娘,你还好吗?今晚有鸡片汤,还有枣泥馅的锅饼,香喷喷的,快来吃饭。” 眼看又是一桌子菜肴,杯杯盤盤的,季月却毫无食欲。 “我吃不下。”她闷闷答,“中午吃的到现在还积在肚子里,整个下午动也没动,怎么吃?” “要不要先喝点消积滞的普洱茶...” “不要。”季月望着丫头,试探性地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让我动一动好消化消化,喂牲口、烧水、捡柴...什么都好,我会做的。” 那丫头像是听见什么惊悚的言语,吓得一阵呆之后,才嗫嚅道:“姑娘就别再想这些了,您是客人,就好好让人伺候,要不然开少爷怪罪起来,我们担待不起呀。” 言下之意,是不要她为难下人。季月更气闷了。 每回直率说出心底的话,身旁的人总会在吃一惊,接着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她;京里的人都这么大惊小怪吗?还是,她真的太怪异了? “开少爷?”她喃喃自语,“何必怕他晓得?他早就忙到没空管我,人都不知道在哪儿,你们放心好了。” “刚回来都是这样的,要忙上好一阵子;他已经从宫里覆了命回来,应该可以休息几日了。”丫头安慰着她。 突然,那丫头又压低了嗓音,“不过季姑娘,您惹是见到开少爷,可千万别在少爷面前提表小姐来看您的事。少爷不爱听,会发脾气的。” 季月心头闷闷地痛起来。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自小到大都胃口很好的她,这会儿破天荒地啥都没吃,早早上床睡了。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声嘈杂交谈,然后门被粗鲁地打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进来,一面粗声斥退跟着他的仆佣。 季月坐起身。摇晃的手灯灯光中,只见慕容开俊脸涨红,眼神迷离,显然是喝醉了。他脚步浮浮地过来,跌坐床沿,一手伸长了就要拉她。 被忽略了这些日子的诸多怒气、烦闷、无助...全都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季月用力一挥,啪地打掉了他的手。 “做什么?”慕容开皱着眉,不甚满意地望着她。 “你才做什么?”她质问,“多久都不见人影,一见面就是这样醉醺醺的还动手动脚,你当我是谁?喝成这样,又是为什么?” “你又来了。男人喝几杯算什么,干么大惊小怪?” “你不是喝几杯,你是喝醉了。”季月越说越气,嗓门也扬高了,“你只有心情糟时才喝得醉,是不是又为了表小姐?她确实美艳绝伦,气质又好,可是人家都嫁人了,你到 底要为她买醉到何时?” 慕容开抿紧薄唇,粗犷英俊的脸上,顿时布满阴霾。 “你说什么?”他冷冷质问,“你为什么会看见过她?她来过了?” 季月语塞。一不小心她就说溜嘴了,当下扭过头,不肯回答。 “说清楚!她是不是来过?” 他粗鲁地用力握住她的肩,让她疼得险些掉下眼泪,不过还是死命咬牙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虽是醉着,但他的眼眸却无比清醒,紧紧盯着她,等着她开口。季月看出了他掩藏在愤怒底下的一丝丝期待,甚至,还有一丝丝留恋。 若不是还挂心,就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根本还没忘掉表小姐。 他心里始终有个自己永远比不上的人。回到有那个人的京城,她就被抛在角落,给忽略了。 心好痛好痛。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感觉,季月觉得自己快痛死了。 “你走开。”她强撑着不哽咽,困难地,慢慢地说:“我要睡了,我明天要回西疆,不要待在京城了。京城一点也不好玩。” “大妞...”慕容开的语气软了几分,用力抓着她肩的手也松了几分。 季月坚决地拔掉他的手。“走开,不要叫我大妞,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真的不是了。短短这几日,她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从无忧无虑的娇憨少女,转变成了初识心痛滋味的女子。 慕容开没有再勉强她,放开了手,让她独自睡了。他只在床边静静看着蜷缩成一团,用被子把自己密密盖住的人儿。 黎明前夕,大地还是一片寂静,只有淡淡的一抹鱼肚白略略显现。 帐子静静垂下,把晨光挡在外头,帐子里依然幽暗,仿佛梦境般迷濛。 季月半睡半醒间,只觉得全身好热好热,她挥舞着手,想把压在身上沉重的被子推开,不过怎么推得开呢?她给压得快喘不过气。 不只这样,她的腿儿让强悍的大手给撑开,下身被又硬又热的什么给塞得满满。她无助地湿润着,嫩滑的蕊苞被磨蹭得几乎要着火,热辣辣一直焚烧上来,漫了全身。 “别...唔...”好难受,却又好舒服,她难耐地轻轻呻吟起来。 “不准你走,不准你离开。”男性的粗浓喘息喷在她耳际,沙哑命令着。 迷糊昏乱中,他的手放开了,而她的腿却好自然地盘上他的腰际,像是要圈紧他,不肯分开。 慕容开强硬侵占着柔软多情的女体,目光紧紧盯着眼前迷迷糊糊的俏脸蛋。她不可能离开他。看她如此热烈回应,明明眷恋极深-- 怎么可以不要他?! “呀--不行、不行...” 男性粗指故意抚弄揉拧已经湿滑不堪的蕊儿,他知道她最受不住这样的逗弄。果然,一下子就让她冲上了甜美的顶峰,酥软快意不断狂野冲刷,一遍又一遍。季月的娇吟成了 尖锐的浪啼,在飘荡的帐子内迴响着。 嘎吱,嘎吱。大床被激烈的交欢纠缠律动撞出规律声响。早起准备来伺候的下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尴尬地避开了。 他狠狠地疼了她一回之后,在逐渐清醒的她怀里放松,大手还不安分,霸道地握住她丰硕的美乳,掌心底下心跳卜通卜通跳得好猛好快。他健硕的身子整个压住她,而她也一 如以往,紧紧抱着他汗湿的厚背。 两人激喘着,肢体交缠,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慕容开只想这样赖着。不想上朝,不想去兵部,不想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饮宴、会谈,不想看其他人探究或同情的眼神-- 然而天已经亮了,外头有人走动,他得即刻起身。 “还生我气吗?”他低声在她耳际问着,“我昨夜多喝了几杯,王爷请喝酒,没法子推。不过再来不会了,这些鬼接风洗尘也该结束了。” 季月睁大了眼。她抬起头,傻傻望着他。 全忘了吗?他不记得自己昨夜说过什么,也不记得她说了什么? “这几日来,闷坏你了?”他低头亲吻她被肆虐得红润的唇儿,低声调笑道:“好一阵子没抱你,你一下子就不行了。刚刚叫得那么浪,皇城里大概都听见了。看来下回得给 你咬个手帕,还是,干脆让我堵起你这小嘴--” 季月突地心底一阵刺痛。他是在说她太放浪? 可是男欢女爱不是最自然不过吗?以前在西疆,甚至东行一路以来,他从没在意过这种事。回到自己家里,反而不一样了。 “怎么了?这么安静,可不像我认识的傻大妞了。”他亲暱说着,一面忍不住细细吻她。她有股特殊的味道,让人尝了又尝,仿佛上瘾。 季月挣脱他的吻,闷闷地说:“别再叫我大妞。” “为什么?”慕容开困惑反问。 他真的全忘了!昨夜的一场争执竟像船过水无痕;害她伤心了一整个晚上,结果才不过几个时辰之后,就又给他吞吃入腹,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最气人的是,她禁不住挑拔逗弄,也好投入地深尝了缠绵的甜蜜滋味,在他怀里沉醉,她真的忘了一切,忘了自己只是粗蛮的西疆女,忘了他心里还有别人,忘了她是如何比 不上-- 又气又无奈,又酸又甜的古怪感受充满胸口。这一切都太新太难,单纯的她不知道怎么办,一点都不知道。 “你今天真的很怪,一点都不像你了。”见她一直愣愣的没有回应,慕容开抱怨着,准备起身,虽然百般不愿,但他还是得离开。 稍做整理,随便穿上昨夜脱在床头的衣衫,季月还是抱着被子,静静地看着他,单纯而开朗的脸蛋上,漫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样的神态有些陌生,慕容开本来要走了,见她这样,又重新坐回床沿,伸手抚摸她的脸蛋,两道炯然的目光在她脸上搜寻着。 “到底怎么了?住得不舒服?吃得不习惯?还是想家、想大爹?” “我什么也没看到呀。”终于有点反应了,她刚刚有些失神的琥珀色眼眸又恢复了点神采,瞪了他一眼。 慕容开难以解释自己那种陡然放心的感受。他不习惯呆滞如娃娃的季月,要像这样嗔他瞪他,锐利回嘴,才是他习惯的她。 “这是在抱怨我?”他弯起嘴角笑了,伸手捏捏她滑嫩的脸蛋,“我这一阵子真的忙,不过忙得已经差不多了,这两天就带你出门看看,好吗?” “当然好。”她眨了眨眼,望着晨光中衣衫随便披挂,却依然那么英挺好看的男子,心头紧紧的揪着,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别再丢下我了。” “傻子,我真要丢下你,犯得着一路把你带来京城丢吗?”他俯身吻她,诱哄着她轻启芳唇,又辣又烫的喂进他的舌,也重重吮吸她的。热吻到喘不过气了,才肯放开。 “早上兵部还有公事,我晚一点回来。等我。”临走前,他这样交代着。 季月目送他潇洒身影离去,心中一片从末体味过的迷惘。 他们真的没事吗?什么事都没有?她让他忘记心头的那抹倩影了没? 越想,越迷惘。 纸是包不住火的。 将军府里大家虽然都知道开少爷带了人回来,但没人敢说什么,加上他一回来就忙进忙出的,连好好跟父母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这事自然先按下不提。 但开少爷昨夜在客人房里留宿,清晨时分还有令人脸红的声响传出,这下子事情可就大了吧! 慕容开可是将军的独生爱子,自小用心栽培,他也很争气地专心学武,带兵打仗,平乱守边,表现极其优异,全都是心无旁骛换来的。 除了闹得沸沸扬扬的表小姐这一樁以外,慕容开从来不曾流连花丛过,连个红粉知己也没有,这一次居然从西疆带了人在身边,下人们也口耳相传,确认了客人跟开少爷关系 匪浅。 将军夫人第一个沉不住气,由姨娘陪同,带着几个丫头,娘子大军浩浩荡荡来到平日不曾踏进的客院。 季月正等着慕容开回来,等啊等的,眼看着午时过了,树影又开始拉长,还是没等到他。百无聊赖的玩着九连环,叮叮铛铛的惹人心烦,一个圈套着一个圈,怎么解也解不开 。 直到扰攘大军压境,季月傻住了,呆呆望着门户洞开,端庄优雅的贵妇人在簇拥中走了进来,迳自在桌前坐下。 “这位,便是开儿带回来的客人吗?”贵妇人的嗓音带着无比的威仪,居高临下地问着丫头。 “回夫人,这位正是季月姑娘。” “多大年纪了?” 众人一阵安静,全都看着站在窗前的季月。 季月要过一会儿才领悟过来,她们是在等她回答,遂硬着头皮说:“到中秋就满十九。” 她是中秋节出生的,所以单名月。这是她娘给取的名字,不过季月对娘亲的记忆只有这样。打小到大,她身边就没有娘照顾,自然不知道娘亲该是什么样子的。 眼前这位贵妇应该就是慕容开的娘了吧。虽然五官不大像,但还是依稀看得出几分相似,但她一直没有正眼看季月,似笑非笑的,都是对着丫头发问。 “十九?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连件裙子也穿不好,你们没有帮忙吗?” “是季姑娘不爱穿长裙,老是自己东拉西扯,还拿带子扎住--” 季月低头看看自己,确实,她穿了长裙就不会走路,丫头又抵死不肯拿裤装给她穿,她只好把裙脚拉起来绑住,免得绊住又跌倒了。 结果,将军夫人微微皱起精致描绘的柳眉,很不苟同地上下打量这古怪的西疆蛮女。 看了半晌,才轻哼一声,交代丫头道:“这差得远了,开儿回来之后,让他来找我,我有话说。” 说完就优雅起身,竟是准备要走了。 “等等!”季月忍不住出声,这位夫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打从进来就一直忽视她,这下马威未免太呛人了! 将军夫人停步,不过没有回头,只淡淡对身旁丫头说:“去问一问,她有什么事?” “我才想问这句呢,夫人,您有什么事?”季月上前一步,那双颜色特殊的眼眸直直盯着将军夫人,“您就是少将军的母亲吗?我跟什么差得远了?那是什么意思?” 将军夫人笑了笑,自然没有回答,在丫头的簇拥下离去了。 而跟在后头的姨娘比较和蔼,没有那逼人的傲气。她停了脚步,没跟大队人马一起离开,温婉地轻声对季月说:“别怕,夫人只是来看看你而已,你安心在府里做客,没事的 。” “那她为何说我差远了?差什么远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仿佛一根骨头哽在她的喉头,季月就是坚持要知道答案。 姨娘有些为难,妆容精致的瓜子脸上浮现犹豫的神态。 “本来我们以为开少爷带回来的,是跟表小姐差不多模样的人--”看季月的脸色一变,姨娘也不忍说下去了,安抚道:“这也没什么,表小姐是皇室出身,才貌双全,寻常女 子本来就比不上,你别多心。” 季月本来不是多心的人,但姨娘的这些话,却全都直直刺进她心底。 她自然知道自己比不上,昨儿个不就亲眼确认过了? 摇摇晃晃的,季月差点跌倒。她用力抓住桌沿,缓缓在旁边椅子坐下。脸上的血色瞬间全褪了,变得惨白。要深呼吸好几口之后,那胸口要命的疼,才稍稍舒缓。 “开少爷会带你回来,自然是喜欢你的。只不过,他是堂堂少将军,是慕容府的单传独子,将军跟夫人对他寄予厚望,将来少将军夫人必定是千挑万选之后的名门千金,说不 定皇上会指婚;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吧?” 姨娘确实是好人,看着眼前单纯的季月一脸惨淡,忍不住开口多说了几句心底话。 “我也...没想过...要嫁他,当什么少将军夫人呀。”季月困难地说。 “那就好了,这样最好。”姨娘松了一口气,一手抓着季月的手,另一手很亲热地拍她手背,“当小的也绝对不委屈你,将军府可是一点也不吝啬,要吃什么、用什么都有, 衣料、珠花全是最好最贵的。何况,可以跟在少将军身边,绝对是众人艳羡的对象--” 季月其实听不太懂姨娘在说什么。那娇柔好听的嗓音从耳边一直流过,却抓不住只字片语。 “...当然了,就算是侧室,也得有个样子,你这样的打扮真的不行,衣裳得重新做几套,怎么珠花全都没戴呢?开少爷潇洒惯了,不懂这些,派来的人也全不会,我让伺候我 的梳头嬷嬷过来帮你好了...” 她看着姨娘涂着胭脂的唇开开合合,什么都没听进去。她只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然后远远逃开,逃回属于她的西疆;跟爹、羊群们在一起,不用管裙子怎么穿、走路怎么走 、发髻该怎样,说话又怎么说。 不用管她比得上谁,又比不上谁-- 更不用体会面对强敌而败下阵来,无能为力的沮丧。 第六章 烦死了,烦死了,慕容开快烦、死、了! 回京以来,舒服日子还没过到,乌烟瘴气的事就一椿接一椿。在朝中烦,在家里也烦,让人烦不胜烦,一个头两个大。 朝中烦的是公事。山贼犹如野草般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还从南方一路流窜到北漠跟马帮结合,近年来令朝廷非常头痛。 西疆在慕容开的领军戍守下一向坚若磐石,是最稳固的一区;但南北双方近年都在纷纷叫苦,上奏请求朝廷增兵帮助平乱。皇上震怒彻查之下,兵部也受到牵连,元气大伤; 连马都调度不全了,还怎么增兵? 所以,主意动到了一向稳固的西疆头上。 本来军旅生涯都该是听命行事,兵部下了什么令,慕容开就怎么做;但这种差使,却让慕容开觉得烦死了。 这就是所谓的“有功无赏,打破要赔”的闷差;平常就常被迫代训新兵、代养军马、代运军粮就算了,堂堂一地的少将军威风凛凛,但要是到了别地方去帮忙打仗,指挥调度 都矮人一截。 打赢了,是当地配合有功,马壮人强;打输了,可得全算在这个借来的将身上。 何况,将领们都有自己的精锐人马,冲锋陷阵一定派借来的兵马先上。慕容开出人出力之外,死的还都是自己带去的弟兄,这又是何必? “南边的兵都是新征的,武力还不足;北边则是长年守关抵御外族,加上秦将军也有了年纪了,已露疲态;你西疆反正平静无事,为何不乐意帮这个小忙呢?”皇帝在跟兵部 的人协商时,曾微皱着眉问他。 是,西疆最平静了,但这也是他们慕容父子多年来的功劳,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想当年他父亲被奉派西疆时,那儿还是马帮横行、来往南北的恶徒山贼都要藉机捞一把油水的混乱地区,也没看谁伸出过援手了。 “年纪轻轻的这么怕事,这就是慕容尚书教出来的好儿子?”北方回来的协将讲话可酸了。 去他的!他慕容开何时怕事过?还拿他爹来压他? “若是少将军没有把握的话,不妨直说。”南边来的也很会拿话挤人。 慕容开真的很想一一骂回去,必要时拳头出马好好招呼一顿粗饱再说。可是他父亲——也就是兵部尚书——正黑着一张脸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慕容开就算一肚子火了,还是得 硬生生按捺住。 结果,他爹居然跟各地将领再度讨论起西疆出兵的时间跟方式,他毫无置喙的余地! 奇闷无比地回到家,又是另一个战场。还没进门,慕容开的头就越发疼痛起来。 “开少爷,今日季姑娘又闹了。”才走上长廊,管家就过来低声报告,嗓音里满是不悦。 “姨夫人特地拨秦妈过来帮忙梳妆,季姑娘不依,还想拿梳子打她!”年长的管事嬷嬷见少爷回来,也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告状。 慕容开浓眉一拧。季月不是随便发脾气的姑娘,但若真的惹毛了她,确实会动手。在西疆的话也就算了,但是在将军府里,这可大大行不通。 “还有,夫人令季姑娘换衣服,季姑娘大声顶撞。中午的饭菜没吃完,也不让人去收,说要留到晚上再吃——”跟在后头不的丫头也说着,语气惊恐,好像客人是什么妖魔鬼 怪似的。 “好了好了,先别说了,让我清静一下成不成?”慕容开按着太阳穴,头痛地说。 “少爷,这位姑娘实非良伴,还请少爷三思。” “是呀,少爷。” 慕容开俊脸一冷,“我的事,什么时候要你们多嘴了?” 管家已经在将军府多年,看着慕容开长大的,他忍不住大胆进言:“就算小的不说话,老爷跟夫人也会说。何况少爷想想,这姑娘娶进门来,以后就是当家主母,看她这个野 蛮的个性,适合吗?” 慕容开的头越来越痛,摆摆手让他们别说了,迈开步伐往季月的房间走。 只见廊上灯火通明,房间的门洞开,有个小丫头在门口徘徊,一见到慕容开,就像见着了救星似的,快快迎上来。 “少爷,少爷!您快进去看看,季小姐要剪头发!” 这一惊非同小可,慕容开迅速跨进门内。只见季月站在内室当中,手上果然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剪刀—— 话声方落,人已经到了她面前。手势起落,快得几乎看不清,季月手上的剪刀已经被抢下,她则被推得倒退了两三步。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睁得大大的,“你干什么?” “你才干什么?”慕容开怒道:“动刀动剪的像什么样?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他们硬是要梳我的头、强迫我戴一大堆重死人的珠花;还说只要有头发的女子都得这么着。那简单,我把头发剪短了不就成了?大家都轻松!”她还振振有词,脸上全是理 直气壮。 “你……” 慕容开跌坐在窗边的酸枝椅上,一口气闷在胸口,好半晌说不出话。 季月尾随过来,站在他面前。一身应是华丽耀眼的美服被她穿得歪七扭八不说,头发也披散混乱,看起来还真像个疯婆子。 她直盯着他,率直提问:“我说话都没人肯听,你去跟他们说一声,别再这么折腾我了,行不行?” “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在这儿待几天吗?”他反问,一面疲倦地拿手抹一抹脸,“我朝中公务真的很忙,回家来还要听你今天做了哪些荒谬事——” “我荒谬?你说我荒谬?”她的嗓门突然拨高,“到底是谁荒谬?女人家哪儿也不去的,每天只坐在房里闲聊吃零嘴,为什么要换那么多衣裳,还要梳头戴珠花?一个人明明 吃不下那么多的菜,为什么每天三餐外加点头宵夜,全都要做超出太多的分量?还有,你娘为何从不理会我,就算当面问我话,也要丫头帮忙转达?至于管家跟嬷嬷……” “够了!”慕容开耐性告罄,他又累又烦,脾气也直,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吼她:“说完了没有?自早到晚就是吵,哪家的姑娘像你这样?” 季月突然静了下来,睁着一双明眸望他。 嫌她吵?是,她就知道,京城的姑娘个个端庄安静,他心底的仙女,就像雁依盼那个样子。 “我说过了,等我几天,待朝中公事告一段落之后,我会带你出门走走。现在先忍耐一下,别给我添乱。”他说,“现在我要吃饭。你今晚吃什么?” 在门外等候顺便偷听的管家,此刻抓紧时机,俐落地现身传话:“少爷,夫人说,若没吃饭的话,过去她那边吃吧。夫人有话跟少爷谈。二夫人也在那边。” 光想到他亲娘跟姨娘要说的话,慕容开就没胃口了。他摇头,“我不去。就在这儿开饭。” “可是夫人说——” “我知道夫人说了什么。我就是要在这儿吃饭!”他再度提高嗓门怒吼,“我讲话没人听了吗?是不是要我拿军令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全说好似的跟他作对? 连季月都不例外,她还是站在他跟前,眼睁睁地瞪着他。小嘴儿紧抿,脸色很不友善。 慕容开更火大了。他累了烦了一天,她就不能乖乖的,善解人意的安抚他一下吗?过来撒个娇,亲亲他就好,或是给他一个甜美笑容,好像很开心看见他回来,这样很难吗? 一定要这样兵戎相见,闹翻天? “你就不能把衣服穿好?”他开口了,口气跟心情一般恶劣,“都来这些天了,底下人没伺候好你,你也不肯学?难不成是学不会?” 这摆明了是找麻烦的口气,要是过往,季月不扑上去一阵拳脚给他好看,那才真奇怪;不过这一回,她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没反应,也不开口。 是,她又吵又笨,什么都不会,又长得奇怪,哪有京城闺秀、官家千金的端庄美丽模样? 转过身,季月低头开始整理自己乱七八糟的衣裙。 她这么不声不响的,慕容开说不上是恼怒还是失落,只觉得更闷了。他粗声道:“那带子系错了,先打开再重绑会不会?我看丫头都绑得挺好的。” 她还是没回头,闷着头与不擅长的衣带搏斗。拉扯得太用力,都打成死结了,她还是猛扯、猛扯—— 看她那样子,慕容开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他嘀咕着起身走过去,伸手就想帮忙,“你这个扯法,只会越扯越糟,让我来。” 啪! 清脆声响让外面的丫头全傻住。季姑娘居然、居然动手打了少爷! 慕容开手背挨了一记,其实不痛不痒,不过莫名其妙地,他被打了一下,反而心里松动舒服了几分。 这刁蛮姑娘,看他怎么好好“整治”她!狠狠吵一架,再抓到床上狠狠啃她疼她一回,他心里的闷气一定可以好好发作一顿—— “别碰我。”她凛然道:“我自己会处理。” 别的不会,绑衣带难道有多难? “哼。”慕容开冷笑,“要我别碰你?那你当初就不该跟我来京城。” 说完,他已经迅速把人狠抱进怀里,嘴也咬住了她玲珑的耳垂。 她自然是不依,奋力挣扎;但怎么挣得开慕容少将的箝制?三两下就给转正了,小嘴给封住,狠狠吮咬亲吻,折腾得红艳艳。 两人纠缠了好一会儿,直到管家领着丫头来开饭,才暂时分开。 怒气烦闷都消解了几分之后,慕容开这才坐下吃饭。他习惯了被伺候,坐下就吃。季月站在一旁,想帮忙也不对,不帮忙却又是呆站,身分尴尬。管家和丫头来来回回的,还 不小心撞着了她几次。 最后是慕容开看不下去,一把拉她过来坐在身旁。“傻站在那儿干嘛?你不吃饭了?” 季月没多讲什么,由着他拉她坐下。低垂眼眸依然纯净得像是西疆上的池水,映着天光,此刻飘过了一缕云影。 ☆☆☆ 一日一日地,时光流逝。慕容开还是忙,没什么改变。 但季月慢慢的在转变。她整个人静下来了,不再闹得天翻地覆。开始学穿衣、打扮、梳头、戴花。大半时候练习发呆,吃饭时安安静静,令下人都松了一口气。 慕容开也松了一口气。在这时候,他真的需要这一点清静。 一早,薄薄晨光才漫上窗纸,慕容开悄悄起身准备上朝的时候,季月其实就醒了。但眼困得紧,她只是翻了个身,模糊嘀咕了两句。 温热的唇在她脸畔轻轻吻着,留恋属于她的特殊气息。和星夜需索无度的热吻截然不同,却都属于同一个男人。 “别吵我,走开。”她迷迷糊糊地抱怨。 男人低低的笑声在她耳际回荡,“现下就要我走了?昨夜明明抱得好紧,还怨我老是不在家呢。” “那是昨夜,我改变心意了。” “你也该起身了,丫头待会儿就要过来帮你梳妆。”慕容开坐在床沿,忍不住伸手抚摸她光裸浑圆的肩头。 她懊恼地叹了一口气,把被子拉高蒙住头脸。 慕容开赞许地夸奖着她,“你近来乖多了,嬷嬷、丫头说你进步很快,现在衣服都穿得挺好,也会自己选珠花戴了,还学绣花、弹琴。我就说嘛,这又不顶难,女人家都会的 事,你哪可能学不会呢?” 季月还是不作声。对他来说似乎天经地义,但在季月,却是认真打起精神来努力观察、努力学习之后的结果。 “我该走了,你再睡一会儿。”见她还是贪睡,慕容开硬是拉下了锦被,亲亲她的脸蛋之后,才甘愿离去。 他现在放心多了。前一阵子果然是适应不佳、水土不服,才会一天到晚闹得鸡犬不宁。瞧瞧此刻,她不是过得挺好的? 慕容开离去好久之后,季月才懒洋洋地起床。谁教昨儿个有人不肯回自己房里去睡,缠了她大半夜才罢休。今晨晏起真是天经地义。 反正在这儿早起也没事,没有鸡鸭待喂,不用捡鸡蛋,不用挤奶,不用清晨去市集买新鲜蔬果,不用盘算着今日赶羊群上哪儿吃草。 早晨的大事便是梳妆打扮、盘发更衣;全都有人伺候不说,季月也非常合作,在众人同心协力之下,果然,镜中最后出现的,是一名艳光四射的丽人。 珠翠满身,华服丝履;皮色虽不雪白,却晶莹温润如蜜。嫩黄的衣衫贴着她窈窕的身子,一把青丝乌亮如黑缎,盘成美丽的发髻,上头插了镶着宝石的簪子,垂下的细金链还 系着纯金打的鸟型坠子,跟她耳上扣的宝石耳坠呼应晃荡,宝光流转,十分抢眼。 这一切,花了她多少工夫才完成,又花多少力气才能这样静静端坐在镜前,摆出个闺秀的模样出来,外人是不会明瞭的。 “今儿个穿得真漂亮,头发也梳得好。”温软的笑语在门口响起,乃是姨夫人到了。语气亲切温婉,但好像在赞美三岁小儿似的。 慕容将军府里,应该属姨娘对季月最和颜悦色。会招呼她饮食起居,特别拨身边信任的嬷嬷来伺候她,有空就带着点心汤品过来和她说说话,不像其他人——将军跟年轻女客 见不上面,夫人则是根本把她当成无物,而下人们惊恐戒慎地不敢多说,怕西疆来的季姑娘又要出什么难题、怎么折腾他们。 “季姑娘最近好多了,梳头时不会抵抗,也不打人,愿意乖乖听我们教她怎么打扮,静静看着,也有几分小姐样了。”嬷嬷邀着功,口气很欣慰。 “这样很好。”姨娘笑着说:“不没用过早饭?来,刚好,我带了东西给你补补身子。” 季月也不大明白“补”这件事。照说人的身子也没破、也没坏,为什么要补呢?但她要是一追问,丫头们全都支吾其词、逃之夭夭,几次之后,季月也懒得多问了。 那一盅特地带来的药汤其实燉得很香,但季月很快发现了异状。 平常若是燕窝、官燕燉奶等补品,都是姨娘好心,把自己的份带来跟她分着吃喝。但今天这一盅药汤虽然香气扑鼻,却是大家眼睁睁看着她喝。 “姨娘,你不喝吗?”她奇怪地问。 “我不用了。”姨娘的语气里似有几分苦涩,不过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微笑着劝说:“这喝了对你只有好没有坏,也是我们做长辈的一番心意,你快喝了吧。特地交代过调味 得挺顺口的,不会有药味——” 就是最后这句话引起季月的疑心。她抬眼,清澄的眸定定望着姨娘。 “这是药?”她认真地问,秀眉已经皱起,“为何一大早就要我喝药?我没生病呀。” “开少爷昨夜待在你这边吧?” 季月俏脸儿有点发烧,还是回嘴:“是,那又怎样?” 姨娘极有耐性地委婉劝说:“先把药喝了总没错,以防万一。开少爷这当下在物色妻子人选,如果正房还没娶,侧室就先怀孕、进门的话,这话传出去难听,也很麻烦;现下 京城很多人想攀将军府这门亲事,不能不小心。” 肯跟她说这么多,确实是推心置腹了。这也是姨娘笼络她的一个手法。 而这一番话,坐实了季月心里隐约的揣测。原来,手上这一碗香喷喷、特意熬的药汤,真的是凉药,要防止她有孕的。 当下,她一言不发地把碗盅搁回桌上。 “我不喝。”她摇头。“有了孩子,就是上天的恩赐,我要生。” 姨娘的脸色苍白几分,她坐近了,拉起季月的手,低声道:“不是不让你生,而是这当下不方便,会乱了纲。老爷跟夫人的意思是,过个几年,等开少爷娶了正室、有了长子 之后,自然就没关系了。” “那他没娶妻、没子嗣的话,我是不是就得一辈子喝这碗药?”她直率大胆地反问,“姨娘,你自己也喝吗?是不是也让老爷、夫人逼的?” 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这野蛮姑娘好大胆,不但咒开少爷以后没老婆、没子嗣不说,还敢乱问姨娘的私事! 姨娘沉默了片刻。艳丽的脸上,突显寂寥。 “哪由得了我呢?做小的,一辈子就是听老爷跟大姊的话。”她强打起精神,握着季月的手,殷殷劝说:“姑娘家别这么拗,开少爷不喜欢的。得要大方柔顺的名门闺秀—— ” “是,像表小姐那样。可是我不是她。”季月语气闷闷的。 “你看看你打扮起来,也很漂亮呀!”姨娘示意要她看镜子。“开少爷会带着你在身边,自然是喜欢你的,你可别自己坏了这大好机会。说话打扮都得端庄点,好好伺候开少 爷,老爷、夫人喜欢你了,日子才会好过。” 季月没说话。事实是,她才不管日子好不好过呢。而是那日被吼之后,一股不服输的脾气给激起来。 表小姐又怎么样?说她连衣服都不会穿,头也不会梳,未免欺人太甚。她又不是笨蛋! 看她脸色不驯,姨娘还是担忧,殷切叮咛:“你就乖乖把这药喝了吧。这可是宫里的方子,给贵妃娘娘们喝的,不但不伤身,还挺滋补;以后要怀孩子也没问题,你别怕。” “不喝。”季月怒道:“不要我怀孩子,那简单,要他别碰我!” “别这么说话——”姨娘脸色发白。这真是太忤逆、太大胆了。 当下出尽水磨功夫,想哄着季月喝下那碗药,怎料大伙觉得傻乎乎的季月竟是如此固执,小嘴儿抿得紧紧,说不喝就不喝。 到后来,连管家、嬷嬷都加入了劝说的行列,又哄又骗,威协利诱全出笼了,还是无法让西疆来的小蛮女听话就范。 “不喝药,那别给她吃饭。”管家好说歹说都没有,索性心一横,对姨娘献计,“饿个一两顿之后,应该就会肯喝了。” “这样好吗?”丫头有些胆怯,偷偷望了端坐桌前的季月一眼。 她此刻乖乖坐着看似无害,但如果疯起来,可是会摔东西、打人的呀!何况那双颜色妖异的眼眸,看着人时,像是要把人的魂魄全吸进去,顶恐怖的! “不然怎么办呢?”嬷嬷疲惫地抹了抹汗。 他们刚刚要抓着季月硬把药汤灌下,结果管家给咬了一口,手背鲜血淋漓,嬷嬷也给推得撞倒椅子,险些跌断一把老骨头;这么野蛮的姑娘,实在太难驾驭了,饶是在将军府 多年的下人们都束手无策。 那也只好饿她一饿了。反正今儿开少爷在外忙碌,不到起更时分是不会回来的。估计季姑娘饿过了午饭、饿过了下午的点心,到了晚饭时间,就算不讨着要吃,也已经饿得没 力气抵抗了吧?到时,就不信还灌不成功! 这一僵持,就真的僵持到了傍晚。一整天滴水未进的季月就愣愣坐在桌前发呆,望着窗上的树影慢慢变短,又慢慢拉长,之后被暮色掩盖。 她也在等慕容开回来。就算等到天黑,或者天亮,也要等。 慕容开倒是早早就回府了。北方南方的将领都要找他饮酒作乐,好乘机套关系、攀交情,要他来为自己效命;但慕容开一一拒绝。他不想去喝酒吃饭,不想去看京城名妓,温 柔乡已经没有吸引力,他只想快快回家,赶得及的话,可以跟季月一起舒舒服服吃顿饭—— 一回府,他又习惯性地直直往客房方向去。远远望着就有些奇怪,季月的房间没有点灯,暗暗的,毫无人气。 “季姑娘呢?”一面把外袍脱下交给管家,慕容开脚下还是不停地直走,一面奇怪地问:“她过去姨娘那边串门子吗?怎么没点灯?” “少爷,今日季姑娘她……”管家欲言又止。 慕容开眼尖,望见了管家手上包扎的白稠布结,又对照他一脸为难,慕容开心有点沉了沉。“又怎么了?是她弄伤你?” 以为她最近转性了,很肯受教的样子;结果早上才夸过她,晚上又闹出事情来!慕容开的浓眉慢慢皱起。 “不不,季姑娘近日来已经好多了,也肯让人伺候;只不过……” “你这个吞吞吐吐是怎么回事?”慕容开怒道:“到底怎么了?” “姑娘她不肯喝药——” 慕容开冷着脸,脚下步伐更加迅速,要去好好问个究竟。 厨房里燉补汤给她喝,是照顾她;她又是哪根筋不对了,这么不知好歹? 结果他才走没几步,却在长廊上被娉婷现身的姨娘给挡住。 “这么早回来,不是还有饮宴吗?”姨娘有些诧异,浅笑着问候。不过,美丽的脸上也隐隐浮现一丝不安,她强笑道:“正好我要过去陪夫人吃饭,你一起过来吧,我跟夫人 都有话对你说。” “我先去看看——” “别去了,季姑娘正闹别扭呢,你先跟我来。”姨娘罕见地坚持。 慕容开对这姨娘十分敬重,他犹疑了片刻,还是不得已,跟着去了。 季月等啊等的,一直等到了上灯,还是没等到慕容开。 一双水亮的明眸傻乎乎的一直望着门口,犹如在山上迷路的小羊一般,又饿又累,一直等不到牧羊人来找。 天黑了,山里有野狼还有熊。她不是不怕,只是就算怕,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能怎么办? 第七章 待管家来招呼她时,季月的手脚都麻了。 “季姑娘,夫人要你去一趟。”管家因为才被咬过,只敢远远地对她说。 她好累、好饿。头上的珠花繁复美丽,却重得让她快要抬不起头。 “我不要去。” “开少爷也在夫人那儿,他们有话对你说呢。”管家解释。 他回来了,却在他娘那边?今天整天的事,他听说了吗? 顿时,季月抬起头。黑暗之中,一双动物般的眼眸闪了闪,眸底有着奇异的光芒,邪门极了。管家心里一凛,又倒退一步。 这个姑娘,真是不适合当未来的将军夫人啊! “好,我倒想听听要对我说什么。”季月淡淡说道,一面起身。 却是手脚都发麻,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她自己用力抓住桌角。桌边的雕刻装饰花纹锐利刺入她掌心,痛楚麻麻地在手中扩散。 她还特别重新匀了妆,整理好头发,还扑上香粉,非常得体美丽地离开自己的房间,随着管家而去。一步一步都谨慎踩下,力求端庄。 整日未曾进食的她其实脚步有些虚浮,但管家不来扶,季月便硬撑着,慢吞吞地穿过长廊,走过一重又一重的门,一进又一进的院;终于,来到将军夫人富丽堂皇的套间外头 。 门一开,花厅点着众多油灯、小儿手臂粗的蜡烛光芒直照到她脸上,一阵晕眩,季月用力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才看得清楚。 圆桌铺着缎面精绣桌巾,上头摆满了各色佳肴,香喷喷的;他们大概是刚吃饱,点心、消食的热茶都上了,两三个小丫头正在绞热手巾给主子们擦手。 桌前有四人:将军、夫人、姨娘以及慕容开。他们正低声商讨着什么,等管家把门一开,就都抬起头,望了过来。 只见门口立着俏生生一名艳女,正是不服输的季月。认真打扮起来,一点也不逊于京城的名门千金。 一张俏脸点了胭脂画了眉,眼角微微上扬,顾盼之间,有种粉妆也掩盖不住的锐利野艳,逼人而来。 季月直视着慕容开,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你找我?”问句清脆直率得令人皱眉,“为什么不过来?我在房间里等你一整天了。” 将军的脸色一沉,夫人则是皱了皱眉。这姑娘,打扮起来人模人样,怎么一开口还是如此粗野无礼。 “别这么你呀我的,没规矩。快过来跟将军、夫人请个安。”姨娘努力要打圆场,她温声教导着。 “是他找我,又不是将军或夫人找我。”季月反驳道:“我根本没见过将军,夫人又从来不正眼瞧我,更没对我说过话,我为何要向陌生人请安?” 姨娘听了脸色又是发白,还来不及说话—— 啪!铁掌重重拍落桌面,桌上的杯盘都跳了一跳。大将军一张紫膛脸有如玄铁,开口大骂:“一点规矩都没有,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人?” “是。”慕容开硬着头皮承认。他起身往门口走,一面徒劳地解释,“季月在西疆长大,对于京城的风土人情比较不懂,也没人教……” “我没有不懂呀。我爹教过,没礼貌的人就别理他们,没事也不准跟陌生人多讲话。”季月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慕容开,“你到底要我来做什么?有话干嘛不回房说去?” 说着,她习惯性地伸手要挽他,但慕容开手一挥,打掉了她的手。 季月傻住了。琥珀色的眼眸诧异地望着身旁人,似乎不相信他会这么做;而富丽堂皇的厅内也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下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慕容开的脸色极难看。如果不是在众人面前,如果他父母亲不正怒目而视的话,他才不管季月怎么动手动脚;他甚至喜欢她碰他。 可是,他才刚花了整整一个时辰试图说服父母,季月聪明又肯学,已经比刚来时适应许多了,假以时日,应可与京城的名门闺秀们媲美;但她一来,就是这个不经意的轻浮样 !这怎么成?会功亏一篑呀! “站好,别乱动。”他咬牙低声警告她。 两人相识这么久了,以前都是打闹;但这一次,她很清楚地感觉,慕容开不要她碰他,最好离得远远的。 是了,在京城,男女授受不亲。但这不是很怪异吗?明明他们夜里已经同床共枕,全将军府都知道;白天到了人前,却要刻意拉远距离,连碰都不能碰。京城的规矩,真是矛 盾得紧。 “这就是你说的,已经适应许多,也改了许多的模样?”将军夫人语带责备地对儿子说:“毛毛躁躁,根本上不了台面,别说娶进门了,想收做侧室也不够格。开儿,你要弄 清楚自己的身分。就算娶不到依盼那样的好妻子,也不该差得太远哪!” 听到这名字,两人都微微一震。 还是不行吗?季月的心一直沉落。她真的愿意努力,却像是用筛网想捞住流水一样,完全徒劳无功,怎么追都追不上那个美如天仙的表小姐雁依盼。 站在花厅中央,她其实无助极了,但是表面上还是硬撑着无所谓的态度,不愿示弱。 “你该把心思放在南北借兵、调度平乱的事上,过两日皇上就要正式降旨派你出去了,别再理会这些杂毛蒜皮!”将军威严的嗓音在厅内回荡,声若洪钟。 “我要带季月去——” “住口!”将军怒道,“出门打仗还带个侍寝丫鬟,像什么话?” “不带她走,难道留她在这儿跟你们大眼瞪小眼?”慕容开很清楚状况,毫不退让地坚持着。季月和京城的一切始终格格不入,留她下来,他可是一点把握也没有,还是带在 身边比较安心。“何况,她不是丫头。” “不是丫头,难道还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将军夫人一张芙蓉面绷得紧紧的,她挥了挥手,阻止儿子的争辩。“我看算了,不留就不留;但自然是不准个你去的,不如就送她 回西疆去吧。” “那怎么行?人是我带出来的,现下莫名其妙就遣回去,要怎么交代?” “交代?”将军夫人冷笑一声,“你答应了人家什么?要不然,还需要什么交代?派专人送回去,一路保证她平安,加上银子,这样不够吗?” 季月听得浑身发冷。富贵人家对待身分低下的人,就是这样?她就站在所有人面前,为何像是讨论如何处置一头牛或一只羊一样,没人问过她的意思? 姨娘一直在旁边静听,此刻忍不住细声插嘴:“让她留下了也好,她近来已经有进步了,瞧瞧她现在的模样儿,不是也很美吗?比起她刚来时,真的差别很大。也许再教个一 阵子,言谈举止就会更好,追得上雁小姐——” “不可能。”慕容开斩钉截铁地否认,“她就是这个样子,绝不可能成为雁依盼!” 这番话仿佛一桶水狠狠往季月头上淋下,她心都冰冷了。 再怎么努力,她永远不会成为雁依盼;再怎么亲近,他心底似乎永远都有另一个人影,挥不去,忘不掉。 旁人说长道短就算了,但慕容开自己都这样,还有什么好多说的。 “模样儿是打扮出来的,她这粗野蛮横气质可是遮也遮不住。还有,看看那双眼睛,根本就像——”将军夫人嫌弃着。 “说得对极了。”突然,季月开口了,无礼地打断将军夫人。 众人又是一愣。 慕容开横她一眼,冷道:“你先别开口。” “不开口,让你们像分猪肉似的把我随便塞到哪里去?没可能。”她的嗓音清亮铿锵,响彻厅内,寻常闺女千金根本不会这般大声嚷嚷。 只见将军跟夫人的脸色越发沉重难看,而姨娘则忧形于色。 “你有话说?”将军首次正眼瞧了季月。 “我只是要说,夫人讲得一点也没错,这些全是硬装出来的,我根本不可能成为雁小姐。”季月的眼眸仿佛燃烧着琥珀色的火焰,凛然说着。 “没让你马上改呀。”姨娘真是好心人,还强笑着试图打圆场。“慢慢学者点,何况,就算只像个几分也没关系,像我对你说过的,只要乖巧听话点,好好的侍候少爷跟老爷 、夫人,将军府真是不会亏待你的——” 季月缓缓摇头。亏待、善待、好处、坏处…… “谁稀罕!” 在众目睽睽下,她毅然拔下镶着华丽宝石的发簪,素手扬处,发丝顺势落下,如一匹黑缎般披散。 发簪被狠狠摔在地上,断成两半之际,主人傲然扬长而去。 慕容开气炸了。 这个小妮子,到底以为之际在做什么?这儿不比西疆,她要耍性子、闹脾气可得看时候,这么一闹之下—— 不过,慕容开也偷偷的承认,对于季月的胆色,他实在不能不佩服,面对他严肃威风的父亲、贵气逼人的母亲,季月毫不畏惧,而且最后发簪那一摔,把将军、夫人乃至于厅 内众人给震呆了。真悍! 对于她,慕容开真是又气又爱。他快步走向她的厢房,俊脸上似笑非笑,表情微妙。 一路上,他思量着要先好好骂她一顿呢,还是抓起来狠狠疼爱一番?她一定气呼呼的不依,说不定要打闹挣扎。想到软硬兼施地逼她哄她的过程,必定充满挑战性,之后打胜 仗的滋味一定特别甜美,慕容开脚步更快了,迫不及待。 才走到半途,后面就有急促的脚步声跟上来。“少爷,少爷!请留步!” 慕容开以为是他母亲又找个借口要绊住他,头也不回地说:“什么事你尽管说,我在听。” “少爷,是江护卫又急事求见,正在书房等着。”一向稳妥的管家此刻语气急促异样,似乎真有大事发生了。 此言一出,慕容开果然停步。他诧异地回头,“江护卫?” “是,正是江万翼江护卫。” 御前带刀护卫不过区区六名,江万翼乃是六名之首。在京不离皇畿,若出城则一定是奉命保护极为重要的人物。就他所知,江护卫此刻应该跟着御史大人在外奔波查案才是, 为何回突然回京城来,还来到将军府? 他虽有些懊恼,但踌躇片刻,还是回头随管家而去。算了,先听听江护卫又什么事,晚一点再去找季月。 结果一进书房,慕容开就被凝重气氛给震住了。只见父亲慕容将军沉着脸,旁边江护卫一身风尘仆仆,连披风都没有除下。两人站着低声交谈,似乎连坐下都没工夫似的。 情况似乎真是紧急,但,到底是什么事? “景大人被绑了,夫人也不知去向。”江护卫言简意赅地道出来意,“属下护主无力,请慕容尚书与少将相助。” 要过一下,慕容开的脑袋才转过来;他口中的夫人,正是指已经嫁给景四端的雁依盼。 奇怪,本以为会有尖锐的一阵心痛,但此刻他却没有异样感觉,只是冷静听着江护卫低沉嗓音叙述着经过。 昔日教他读书的先生,也就是现今钦差御史景四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这几年奉密令追查各种大小案件,从皇亲国戚到大小官员,弊端或作恶全都无所遁形。他又神出鬼没 ,查案时行踪一定保密到底,除了贴身的护卫之外,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人在哪里、 但这就像双面刀,真的发生大事情了,饶是武功高强的御前带刀护卫江万翼孤身对抗众敌,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要寻求外援更加不易。 “……在深夜里遭袭,待我听到声响追出去时,已经来不及了。”江护卫的嗓音略哑,扼要简洁地说明了出事的经过。 “行踪怎么会泄露出去?”慕容将军威严质问。 江护卫摇头,“我们似乎被盯上一阵子了,而且对方有备而来,绝对不是寻常的小贼临时起意。” “无论如何,你们还是太大意了。”慕容将军忍不住斥责,“就算行踪再怎么需要隐密,景大人是重要朝廷命官,怎可以就单带一个护卫出门?身边还有夫人!” 江万翼曾经在慕容将军的麾下效命,对于昔日长官的训诫,他微低着头,恭谨安静地接受。 “现下别说那么多了,是要到兵部来借兵吗?”慕容开插嘴,他脑中迅速把最近京城驻兵的状况过了一遍,沙盘推演着,“出事的地方在哪儿?又往哪里去了?从邻近县府找 守备官调动,可能比从京城兵部出兵要快;如果需要军令的话——” 说到这儿,慕容开才察觉不对。御前护卫的身上都有皇令,必要的时候,是可以直接向地方官府请援的,江护卫何必大费周章到将军府来? 只见慕容将军与江护卫都望着他,他们的目光让慕容开一凛,他有不祥的预感。 “因为景大人案子才查到中途,行踪还不能见光,所以……”江护卫突兀地停住,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所以,只好来请将军跟少将军相助。” “你带精兵十名,连夜跟江护卫去一趟。”慕容将军对儿子果断下令。 果然是要他去!慕容开倒抽一口冷气,“我——” “事不宜迟,马上准备出发。”慕容将军语气斩钉截铁,“先不论景大人现在的职位,兵部一定要全力保护;他也教过你几年,是你的恩师。加上景夫人……” 景夫人怎么样?是他难忘的旧情,所以江护卫甚至他父亲都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赶去救援吗? “我这两天应该就要接令带兵出去支援,还不知道是南是北。” 慕容将军浓眉锁得更紧,“敕书还没下来,要发兵也得等我的虎符,你忙什么?就算皇上的敕书到了,我也能帮你挡住。你立刻就出发。” “可是——”他还是迟疑着。 这情势转变得太出乎人意料之外。他当然已经习惯解释调度,但待救的人身分敏感,季月的事也挂在心上,还没解决…… “别再啰嗦!”将军怒吼起来。“给我去!立刻去!” “请少将军……千万要帮忙。”说着,江护卫精壮身子突然晃了晃,踉跄了一下,像是站不稳似的。 慕容开以为他要下跪求援,连忙伸手扶住阻止;没想到,却摸到了一手的粘腻。低头一看,烛光中,他手上全是暗红色的血! 原来江护卫已经受重伤了,披着外氅,底下有一边衣袖全给血侵湿。他却硬撑着一口气赶来求援,还撑了这么久,实在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武将全是血性男子,见到如此忠心护主的同侪,慕容开有再多的借口,再多的迟疑,也不能不去救这一趟人了。 “我找夏先生来照料伤势。”慕容开扶他坐下之后,立刻往外走。 “少将军……”脸色惨白的江护卫抬头望着他,语带恳求。 “我会把人救回来的,你放心。”说着,慕容开已经到了门外。 找了府里的大夫夏先生交代完毕之后,慕容开没有回书房,而是快步前往客人住的厢房。时间急迫,他一路盘算着该怎么安置季月、怎么对她解释,先前带点愉悦的轻松心情 全部灰飞烟灭。 季月倒是很平静,她坐在床沿,听他叙述完突如其来的棘手事件。 “……我即刻就要起程,所以,可能要让你先在这儿多待几天。” 她摇头。已经没了发髻,长发披散在两肩,人、犹如黑缎一样波动着。 “你不用管我。”她平稳地说,“我自有打算。” 慕容开皱眉,站在床前,双手在胸口交抱,居高临下似地追问:“你还能有什么打算?” 季月抬起头,一双异色眼眸定定望着他。“我不是你养的羊,被你圈住了就只能乖乖带在同一个地方吃草。你忙你的,我也又我要去的地方。” 慕容开这才注意到,床边摆了一只蓝布包袱,她也把近来穿惯的华服给脱下了,换回原来住在西疆常穿的黯淡旧衣。 “你这是做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说:“你去救你的表小姐吧,我要回西疆了。” “等一下。”慕容开解释,“我不是光去救她,还有景大人。若不是情况紧急,江护卫绝不会随便麻烦别人,所以,我是看在他的——” “我不想听。”她坚决地打断他。“从此之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咱们互不相干,我也不会再缠着你了。” “你说这是什么傻话?”他火气上涌,想伸手抓她。心里头又气又急,恨不得把她一口吃进肚子里算数! 季月被他抓住了肩膀之际,突然,有人在外面清了清喉咙。 “少将军,精兵十名已经在侧门待命,请少将军点名,准备出发。”来人低声却清晰地报告着。 将军府的实力在这里看出来了,放十人,发十马,军器出十,是不用上奏等敕书的,短短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经人马齐备,说走就可以走。 慕容开紧握着她的肩,怒瞪着那张倔强的蜜色小脸。 “你哪里也不准去,什么鬼主意都别打,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再跟你好好算账!”他恶声下令。 “我不……唔……” 话还没说完,季月的唇就被狠狠吻住,堵住了争辩。他吻得又重又凶,尽情蹂躏她柔软的唇,像是要把她吃掉似的辗转啃咬,直到两人都尝到一丝血的咸涩,才不甘不愿地放 开。 她的唇都被吻伤了,红艳艳的,美得好野。 随即,慕容开转身大步而去。 目送着他挺拔英伟的背影,季月怔怔地轻触自己的唇。麻麻的,不大痛。 临别的一吻竞似他们在一起的光景,火热缠绵,但再多的甜蜜,到最后却让她受伤。 她的心也痛。她不要了。 第八章 夜黑风高的山城。 其实御史被劫的地方,离京城并不远,就在西北方的青县,但是已经追了五天,慕容开还是没能抓到那群大胆的恶贼,挫败感油然而生。 青县境内有大大小小的山,一重接着一重,人迹稀少,荒凉的很。平常管理起来并不困难,但若是遇上了像现在这般情况,不熟悉此地环境的人就得借重地形图,以及当地居 民的口说叙述,比起长年在山间流窜的山贼们,自然慢了一步。 要不是忌惮着他们手上有景四端和雁依盼,慕容开早就下令放火烧山了。此刻正是投鼠忌器,只能被动追逐,还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山贼了。”亲信士兵低声道:“这几年来,南方山贼势力崛起,和被少将军逐出西疆的马贼结盟,俨然是西南区一大祸患——” “这么说来,还是我的不对喽?”慕容开心情已经很恶劣,反问的口气自然好不到哪去,简直是想吵架。 “呃……”亲信开始冒冷汗。 想当初若不是他们慕容父子竭力守住西疆,多次交战,大举歼灭消弱了马贼的势力,让他们在西疆待不下去,只好另谋他处的话,此刻西疆也会像其他地方,人民无法安居, 一年到头要担心被抢被杀被烧! 想到季月那么单纯乐天的姑娘,若是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之中,慕容开就是一阵又一阵的舍不得。 西疆之于他简直已经是第二个家,他真的不想离开,不想去争什么战功,也不想帮忙平什么劳什子贼乱。 因为就他所知,南方军营本来就少,这也就算了,北方的驻军意气风发,近年来可说是养尊处优,吃的肥肥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硬是上奏朝廷,要兵部帮忙。慕容开看 着自己的父亲一生奔波,到晚年方能与家人相聚,如今自己也要走上相似的路子了。 以前他并不在意,但现在,他在意的要命! 生平第一次,出兵像是少带了什么东西似的,脑袋想着地形,贼人逃脱的路径、兵计等等,心里却老是挂着一个人,想着她此刻在哪儿,是不是乖乖等着他回去,还是瞪着眼 睛毫不客气地咒骂着他,嘀咕说京城真不好玩,抱怨这么多菜谁吃得下…… 夜里,山区十分寒凉,他们为了怕引来注意,所以连火也没生,交谈也尽力压低了嗓音。只有偶尔遥遥传来的狼嚎,以及军马呼吸喷气的声音。 劲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声,从树梢问可看到漫天的星斗,一轮明月不时被云遮去。 他的月儿呢?是否也正沐浴在相同的月光下? 他们在山里总是靠着块大石随便就睡了,地底的寒气直冒上来,还要保持警觉,随时要防范敌人。慕容开虽然已经习惯,但仍不由自主地渴望着一张床,他可以安稳地睡一觉 ,怀里抱着柔软窈窕的她,鼻端有着那股清淡却特殊的奶香味。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身旁的亲信自然听见了,忍不住低声道:“少将军请别太过烦心,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山贼逃窜的路线,只要静心守候几天,一定能发现他们的巢穴,一举救回景大人。” “我知道,我不是在——” 突然,慕容开住了口,他还举手示意,要全部的人都静下来。 四下只剩下风声沙沙、虫声唧唧。但众人怎么侧耳细听,都听不出来任何异状时,耳目特别敏锐的慕容开就已经察觉不对。 有人。他用口形示意,随即无声地起身。 瞬间,众人一起迅速动作,全部进入警醒戒备的状态,在少将军的手势指挥之下,以浓密的杂草树枝为掩护,缓缓的往声响的来源前进。 果然,一群刻意等到夜深才行动的山贼现身了。他们也对附近地形极为熟稔,懂得找掩蔽,若不仔细看,根本就无法轻易发现踪影。 也多亏了慕容开,不愧为将门虎子,他领军紧跟在后。完全无声无息,没让人发现,却又能亦步亦趋,绝不会跟丢。 一路紧跟,跟到了山贼的巢穴,就位于后山林木特别茂密的一区。深处有天然岩洞,又深又广,里头隐约有火光闪烁。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此时月儿再度被浮云遮住,四下陷入更深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慕容开全神贯注地盯视着掩蔽在浓浓树叶中的岩洞入口。 一片漆黑中,突然,风声转急,冷冷的银白光芒一闪而过,闷哼声之中,温热的红血染暗了匕首的冷光—— 一双双晶亮的眼眸如同野兽般锁定对方,杀气与血腥味交错,一场恶门一触即发。 终于,乌云慢慢浮开,皎洁的月光再度照耀大地,也照耀在几名封喉见血倒卧在地上的山贼身上。慕容开以下,一人抓住了至少一名粗悍山贼,匕首都横在咽喉前,令他们不 敢妄动。 岩洞里,山贼之首正牢牢抓住被五花大绑的景四端,远远与慕容开相对。 “这人绝对是重要角色,不然,官府不会大费周章找他。”山贼的头头是个高大彪悍的人物,五官深峻,肤色黝黑,左脸还有一道长疤。他冷冷望着慕容开问,慢攸斯理说: “你放过我的弟兄,我就不杀他。要不然……” 景四端与慕容开交换了一眼。他们师生俩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实在尴尬极了。 只见景四端披头散发,斯文俊逸的脸上全是累累伤痕,显然被山贼打过。锋利无比的刀尖闪着冷光,就紧紧贴在他的颈侧,只要轻轻往前一送,这位朝中大官就会命丧山野。 “你们抓他干什么?”慕容开冷冷问。 “这人专坏事,跟他相好两个,抢走我们不少生意哪。”山贼首领似笑非笑地说着,“从易县到青县,一路上我们看中的目标,全部抢先一步被他们洗劫过。这会儿要他把金 银财宝拿出来分兄弟们花花,他又死都不肯,你说,这么不上道,我们怎可能不请他来谈谈?” 查案就查案,有必要顺便扮成鸳鸯大盗吗?慕容开狠狠死盯着昔日恩师,也就是他曾经的情敌,真想掉头就走算了。 “我们只劫了几家而已……我想想,十六户?十八?还是二十……啊,是二十七户!”景四端突然开口抗议,振振有词。 这样还算“只”打劫了几家“而已”?众士兵都听得傻眼。 被问到这个,山贼头目脸上表情一冷,紧抿着嘴,不出声。 “原来漏抓了一个。”慕容开浓眉一轩,如释重负的样子。他又看了景四端一眼,随即说:“那敢情好,你们慢慢跟他谈吧。” 说完,他居然手一放,把刚刚抓住的山贼给放掉了。 “少将军——”士兵吃惊。 “你们也放人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山贼头目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困惑。这个官府派来的年轻英俊少将,是怎么回事? “这人与我有夺妻之恨。”慕容开指着头目手中的景四端,说道:“我原本要娶的人是给他抢走的。我早就想杀他了,可是老找不到机会。这下子正好,你们帮我处理掉,多 谢多谢。” 山贼们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正在惊疑未定之际—— “少将军救我!”景四端突然拔嗓鬼叫了起来,仿佛疯掉了似的,“我不想死……他们会打死我,他们真的会……要不是因为还想逼我说出藏财物的地方……他们早就打死我 了!” “给我闭嘴!”头目怒吼着,狠狠就是一拳揍在景四端肚子上,让他疼得弯下了腰,吃痛地大吼大叫起来。 叫声太凄惨,完全盖过了头目发号施令的嗓门。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弯腰的景四端突然扑抱住身边的首领,撞得他踉跄跌倒;而同时一时间,慕容开也已经抢到他们身边,一脚踩住首领后心,尖刀抢到手中,就抵在首领 的后脑。 众人只是眼前一花,情势整个转变。虽然山贼人数众多,但乌合之众一旦群龙无首,慌乱之际,三两下就被训练精良的慕容家军给制住了。 “总算没有白教你,兵法还没忘光。”景四端咳了咳,嗓音恢复正常,低沉沙哑中略带点嘲讽。 “当年没忘。”慕容开也扯了扯嘴角。 师生间的默契十足,刚刚景四端讲的数字,全有对应的兵法;三十六计里面的第十六计是欲擒故纵,第十八计是擒贼擒王,第二十计是浑水摸鱼,而最重要的二十七计,是假 疑不癫! 景四端可是赌了命的相信他的优秀学生会领悟;否则,慕容开若真的记仇欲报,他现在可能已经身首异处,雁依盼非得守寡不可了。 “景先生,查案就查案,有必要扮成鸳鸯大盗吗?”慕容开一面不停手地绑着山贼,一面皱眉问。 “那可不是我的主意。”景四端露出了慵懒的讽笑,那个风度翩翩的景先生又回到眼前。俊眸中,全是对爱妻的宠溺。 “她人呢?” 景四端脸色微变,“她早就易容了,才没被抓到;难道不是跟老江一起去搬救兵吗?” 慕容开摇头,“来的是江护卫一人,并没有见到令夫人。” “我就说那间客栈的小厮有问题!哪有那么瘦弱的——”一名山贼忍不住嗓子痒,冲口而出。 “闭嘴!”首领狠狠喝止,气得七窍生烟。 “少将军——”景四端转头注视着他,眼眸中全是忧虑与请求。 他们一起走出岩洞,月上中天,外头是一片如银洗的水亮大地。慕容开心境也是一片清明。 他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关心那个让他黯然神伤过的绝丽美女了。是,他也忧虑她的安危,但雁依盼面貌百变,既然没给山贼一起抓到,那么应该躲过了这一劫,可能到别处去搬 救兵了吧。 换成以前的他,就算拼上自己的命,也要把雁依盼给找到才安心;但此刻他望着天际的明月,比月牙儿还满了些,在心底盘算—— 这一瞬间,在皎洁月光下,他的心意给照得雪亮,清清楚楚。 “精兵都留给你,你们先回客栈附近去找。”他当机立断,“我兼程赶回京城,看看她是不是回去求援了。” 景四端有些诧异,“你不留下来找?” 他摇头,“找人用不上兵法,少我一个没有什么差别。我们兵分两路,我也好先回去复命,请将军、江护卫放心。” 他们对望片刻。慕容开眼底是一片坦荡,曾经盘旋其中的一股戾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再无踪影,再无芥蒂。 但先生就是先生,自然看得出昔日爱徒的心事。景四端沉吟片刻之后,一扬眉,“就这样?没有别的理由赶着回京?” 慕容开笑了笑。他先下可不是那个随便就被套出话来的单纯少年了。 昔日率直聪颖、毫无心眼的学生,今日已经成为一个威风凛凛、有勇有谋的少将军。 受过伤的,才是真男人。康复之后,会更加坚强。 “先生,你说呢?” 另一边,西疆的粗陋的小房里。 “哎呀!”季月正纳着鞋底,突地被粗针戳中指尖,十指连心,刺痛直传到心口。 怔怔望着鲜红的血珠,她心里那股没来由的慌张又悄悄掩至。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个人带兵去救人,可平安归来了?该不会—— 想到他,季月就坐不住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计,信步往窗口走过去。 真是矛盾透了。明明离开京城时,早已下定决心不再管他,不再想他,两人各不相干了,又为何要为他担心?他可是为了旧爱出征,一个她永远比不上也超越不了的旧爱! 窗外正好有人走过,低声交谈着。 “少将军怎么好没回西疆?都两个多月了。” “还在修养吧,听说受重伤,流了好多血哪。” “可是,就为了一个已经嫁人的表小姐?” “没法子,少将军应该是旧情难忘……” “我还听说,伤重到要废了一双手;他是少将军哪,要真残废的话……” 谈话的两个伙夫兵慢慢走远,嗓音也渐渐听不清楚。季月听着,指尖的疼痛仿佛直透心底,疼得她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是为了什么如此难受?为了他始终难忘旧情,还是因为他受重伤?季月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心口闷疼得紧,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急急打开窗,只来得及看到伙夫的背影,已经正慢慢走过来的她爹。 一看到大爹,季月立刻转开脸,眼泪也硬生生的逼忍回去。她从京城回来至今,死都不肯在爹面前掉一滴泪。 见她狼狈的样子,大爹只是深深看她一眼。事实上,大爹几乎不跟女儿说话,顶多简短问答,对她去京城的这一段绝口不提。 只是在听见慕容开的名字时,那张饱经风霜的粗狂黑脸会立刻沉了下来,两道浓眉一拧,端的是个极度不悦的模样。几次之后,再也没人敢在大爹面前随便说起少将军。 “你干什么?”大爹粗着嗓门问凭窗而立的女儿,“活计做完没有,差不多该准备吃晚饭了。” 丝毫不假辞色,和以前大嗓门中却带着疼爱的口气不同,大爹这次似乎对她失望透顶。去了一趟京城回来,连她父亲都要嫌弃她了吗? 季月强忍着委屈与伤心,倔强地咬紧了唇,不言不语地走到门边,拿起大大的竹篓,准备出去。 “你拿那个做什么?” “去捡些要用的柴薪,好起火烧饭。” “不用你,伙夫早已经送来了。”大爹冷冷说。 “那我去溪边洗衣服——”随便找个借口,她只想快快逃开。 “这当下洗什么衣服?不是叫你准备吃晚饭?你是听不懂还是聋了?”大爹吼起来。 狠狠臭骂让季月红了眼眶,她死命忍住,就是不愿掉泪。 “我是要你准备吃饭,不是要你准备煮饭!干什么拖拖拉拉?你现在已经不是普通的身体,就算要使性子,也得想想——” “爹!”季月气得顿足,“小声一点行不行?” 大爹这才悻悻然闭嘴,黑着脸把手上的提篮搁上桌。一打开,里面是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虽然菜色粗,卖相也不精致好看,但那分量与香气都说明了大爹疼女儿的心意。 不只疼女儿,也疼还在女儿肚子里的孙子。季月从京城回来之后,就开始了什么都吃不下、精神萎靡,甚至喝水都想吐的日子。说是水土不服实在太牵强,她可是在西疆长大 的;说是黯然神伤,心情不好,也没可能这么严重。种种迹象只指向一个结果——她有孕了! 大爹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不让她做粗重工作,三餐煮得特别丰盛,要把消瘦憔悴的女儿给补回来。 但季月心里难受极了。她宁愿父亲大声责骂她、赶她出去,甚至打她一顿都好。虽然西疆的风俗与中土不尽相同,男欢女爱之后因着种种因素而分离也不是未曾听闻,但她离 开京城,执意回到西疆,不肯委屈自己,实在也够任性的了! 当下父女俩沉默对坐,在暮色中,埋头吃饭的大爹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苍老沉鬰。自她回来至今,就没看过她爹开颜一笑。 “爹,你今天不用留在军营煮饭吗?”季月吃了几口饭,心上挂着事,肥美的卤肉也无法让她胃口好些,她迟疑地问:“不是听说……京城的信差兵下午就到了?他们可曾… …” 大爹虎着脸一摇头,不吭声。 “我听说……他……好像……是不是伤得挺重?”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慕容开。两个多月了,音讯全无,本来以为他至少会派人问候她一声,带个口信什么的,也都没有。 每回京里有信差来,她的心就提得高高的,然后又是重重落下。耳闻全部都是不好的消息。 “你管他做什么?”大爹怒气腾腾地回应,“残废就残废,死了就死了,早已跟我们没有相干,你问什么问?” “爹!”季月忍不住提高嗓子,“别这样咒他!” 看着女儿给折腾了一趟,还是心心念念都在那薄幸男人身上,大爹肝火就一阵阵熊熊燃烧! 他火大得一拍桌面,让碗盘都跳了跳。“不咒他,难道还善祝善寿?慕容开就救了姓景的什么重要大官之后,皇上颁令要重赏他,还帮他指配了个好对象,他正在筹划大婚, 忙得很,根本没时间管到西疆了!早已经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你听清楚没有?” 怎么不清楚,一个字一个字全像是攒进她耳中似的。仿佛重重一拳打在她心口,比听闻慕容开受重伤还要难受千万倍。 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一双明眸像水洗过的琥珀,但季月死命忍住,把嘴儿都咬得发白。 “你想哭,就痛快哭一场,别再死忍活忍的。可哭完就把那天杀的男人忘得干干净净,给我好好过日子,养身体,把我的孙儿生下来!”大爹余怒犹存地吼。他真看够了女儿 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了。 慕容开,最好一辈子都别再回到西疆!要是回来,他最好吃饭喝水都注意一点!大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欺负自己女儿的负心汉。 只见季月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滚落,掉在木头桌面,瞬时成了个深色的小印子。然后一个又一个,深色印子越来越大。 “爹,你别骂他。”她梗咽着说,“是我配不上;他喜欢的人,是好美好美的,气质出众的皇室千金小姐……我不行呀……” “胡说!”大爹的怒吼简直要把屋顶都掀过去,“你是最漂亮的姑娘,他不要是他瞎了眼!你哪儿比不上了?” 这话说进她心坎里,季月索性筷子一丢,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在大将军、贵妇人面前毫不畏惧、威风凛凛的她,此时化身成了爹亲面前的小女孩,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难受、心慌、沮丧……全都化成了热泪,止也止不住。她向来笑就 大声笑,哭也大声哭,隐忍了这么久,也难为她了。 只见季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涕泪纵横,哭到后来还呛咳起来,然后引发一阵阵干呕。大爹在旁看了又心疼又生气,忍不住继续怒骂那个始作俑者,情况混乱之际—— “呃……”一个陌生的嗓音在门口响起。来人尴尬地清了清喉咙。 两双眼眸同时瞪向他;一双凶恶,一双则是哭得红通通。 “你是谁?想做什么?”大爹恶狠狠问,抄起就搁在墙边的木棍走过去,很想找人出气痛打一顿似的。 “我只是新上任的信差——”来人一脸无辜,风尘仆仆的他连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赶快来找季家父女。 “你滚!”大爹吼声几乎要震破人耳,木棍狠狠往门槛一敲,发出惊人巨响。“给我滚!管你那里来,又要做什么,京里的人,我们看了就讨厌!滚!有多远滚多远!” 这信差脾气也拗,大着胆子攀住门框,据理力争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让我把口信带到,我马上走。” “说不用就不用!”大爹熊掌猛力一推,信差给推出门外。然后砰的一声,门重重的在他鼻子前关上。 哭得头晕眼花的季月,在迷糊中只听见一阵扰攘,费力抬起头之际,那人已经被赶跑了。 “爹,那是谁?”她的嗓子都哭哑了。 “谁都不是,你不用管。”大爹气呼呼地走回来,重重坐下,“哭够了没有?如果够了,就给我起来吃饭,这些饭菜全都得吃光!” 是啊,谁能伤心一辈子呢?饭还是得吃,日子还是得过。季月用衣袖粗鲁地抹着脸,虽然心里还是隐隐的疼,但那股忍多时的闷气已经出了大半,真的感觉舒服些了。 就这样吧,他找到适合他的,而她……痛哭了一场之后,就会打起精神来重新做人。不只为了忧心如焚的爹,还为了肚中初初成形的宝贝。 “这卤、卤肉好吃,我明天还、还想吃。”她努力吃着,努力说着,虽然还在抽噎,话都说不清,但眼泪已经止住,不会再掉了。 “好,我明儿再卤一大锅,让你吃个够。”大爹允诺,嗓音也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要不要什么别的?想吃酸的或辣的?我做点燻羊腿好了……啊,你娘怀你的时候,特别 爱吃我煮的大卤面,还有桂花糕,我还特别起早到隔壁镇的大市去买,一买就是一贯铜钱——” 季月努力展开一个湿答答的笑脸,“不用这么多。这样吃下去,一下子就把家里吃垮了。” 大爹虎气脸,正色道:“不怕!爹就养你一辈子,绝对吃不跨!你给我放心的吃!” 眼看碗里迅速又堆起小山,季月充满决心地用力点头。 哭完,要好好过日子了! 第九章 季月真的说到做到,她大哭了一回之后,就不再哭了。 西疆的冬天又悄悄来到。过冬之际,大爹今年比平常更奋力,埋头准备了一大缸又一大缸的腌菜、许多许多的腊肉,甚至连补身的药材都早早买好,一箱一箱全堆在厨房边的 储藏间。酒倒是不用了,只封埋了两大坛在土窖里,说是明年开春待外孙出生时,再挖出来喝个饱。 吃的准备好了,再来是住的。房子虽老旧,但很坚固,大爹特别花了好几天的工夫,把门窗都重新用厚完全缓解糊过,连门缝窗缝都塞得紧紧,不透一丝风;还制了新皮垫、 新棉被、刷干净了火炉……总之,就是要让秀月舒舒服服、稳稳当当过这个冬天。 他们虽然不是巨富,但季大爹疼女儿的心,千金万金都买不到。 季月也没闲着,成天帮大爹的忙。军营她是不过去了,省得被东一句西一句地关心询问,加上她不想再听到慕容开的消息,所以只留在自家附近,喂羊喂鸟、洗衣做饭,每天 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今天吃这么多就够了吗?”羊栏外,季月趴在栏杆上喃喃说。 栏里圈着被养得肥肥、准备过冬的羊群们,她这阵子也像它们,被大爹养回了原来的丰润气色。 “咩。”羊群们照例不大搭理她。 “多吃点嘛,反正闲着也是没事。我都去了一趟京城回来,你们怎么都没长大多少?”她继续嘀咕。 感觉上都恍若隔世了。去之前,她还是个傻乎乎的大妞;回来时,已经怀着身孕,准备要当人母了。 这几个月来的光景,常常掠影般在她脑海一一飘过;酸甜苦辣,全都点滴在心头。 劲风吹过,已经隐约有刺骨的寒意了。羊儿们有毛,还可以互相挤在一起取暖,她形单影只地瑟缩着,更是凄寒。 她真的好寂寞。吃得饱穿得暖,没人挑剔她,也没人看轻她。可是,夜里没人紧紧搂着她睡觉,比暖炉更暖的怀抱令她思念欲狂。没人陪她拌嘴,一点小事也能吵得好热闹; 没人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任她没大没小,拉住她的手阻止她乱摸乱打,最后总是扯到自己嘴边亲一下,或咬一口—— 威风的他,俊朗的他,正直的他,疲惫的他,心烦的他……甚至,是旧情难忘的他,季月都还在思念着。如果让爹知道自己心里还忘不了那个该死的慕容开,大概会气炸了吧 。辛苦养个女儿,一点出息也没有。 可是,就是爱呀!情之所钟,不是因为他完美无缺,而是因为他就是他。他的好、他的坏,全都深深刻上了她心口,磨也磨不掉了。 只可惜,他的心已经有人先烙下了印记,那个人,不是她。她永远也比不上那个天仙般的女子,连帮人提鞋都不配。 听着身后突现的脚步声,季月用力顺利眨掉了迷濛的泪意。这会儿该是隔壁家的小童放羊回来了吧。每天傍晚这时候,小童总会顺道过来绕绕,跟她聊个几句,说说笑笑。 她的伤神只留给自己,在众人面前时,她绝对不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去了一趟京城,季月什么也没学到,就这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学了个十足十。 “你们看,小童哥都长高也长壮了,你们还不快多吃点?”她故意提起嗓子朗声训着羊圈里的傻羊们,其实是说给来人听。 小童很安静,似乎走到她背后就停步了,也没像平常那样噗哧笑出来,然后上前和她说几句话。 “怎么了?是不是把你比成羊,不开心了——”季月笑着回头。 不料话才讲到一半,就梗在喉咙中,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身后,根本不是隔壁家的小童,而个威风凛凛、一身风尘仆仆,脸色不善的少将军。 他似乎瘦了些,五官更加深峻,还多了些风霜刻痕;一双浓眉紧锁,压着锐利的眼眸,定定地盯着她瞧,一言不发。 哐啷!季月手中用来拌糧料的小铁铲落地。下一刻,她转身就跑! 她不要看到他!她不要! 虽然有孕在身,但季月手脚依然矫健,才一瞬间的工夫,已经绕过栅栏,往另一头狂奔而去。慕容开低吼一声,发足猛追。 “你给我回来!”气急败坏的吼声追在季月身后。 一路狂奔到堆糧的栈间和草堆附近,眼着着人高腿长的慕容开就要追上,季月快被抓住了的时候,一心一意要抓人的慕容开根本无暇注意其他,突然,一阵剧烈的痛在他后脑 勺爆开,右肩也火辣辣地着了一记重击! 踉跄了几步,他险些跪倒。威震西疆的少将军居然在自己营地附近中了暗算,慕容开实在太不甘心。 在眼前一片模糊之际,慕容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好不容易追到的季月。就算被打死了,他还是要保护她。 “小心——”他只来得及说这一句。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接着,一阵全然的黑暗笼罩了他,高大健硕的身子颓然倾倒。 远远的,他听见有人在哭泣。 不是“有人”,而是从来不哭、从来不服输的季月。她哭得那么可怜、那么伤心,啜泣声阵阵拉扯着他的心头。就算慕容开真的死了,魂魄也得绕回来看看她,不然,完全放 心不下。 勉强睁开眼,忍着剧烈的肩痛与头痛,他看见面前有一双粗腿,好象随时想起脚狠命踹死他似的。 但除了脑袋疼痛、泥地很凉之外,他感觉还不错——因为他的头枕在温暖的纤肩上,身子紧靠着柔软的娇躯,有双玉臂紧紧拥着他,一阵熟悉的甜香钻入鼻端,慕容开满足地 重新闭上眼。 “哭什么?你看不出他明明是装死吗?”粗腿的主人嗓门也顶粗,气呼呼地怒声道。 “人都给你打成这样了,还说?”季月哭着控诉:“有话为何不好好说,还下手这么重!” 大爹暴跳如雷,“这种薄倖男子,你还帮他说话?我才打断一根扁担是便宜他了,如果我手上有菜刀的话,一定——” 原来是扁担。堂堂慕容少将军竟然被一根扁担打成重伤,这话传回兵部,传到各地驻军营中,他会成为天大的笑柄啊! 不过目前他不想计较那么多,头疼得紧,加上赖在软玉温香怀中的滋味真是太好了,他继续装死下去。 “不开心,那不理他不就结了,干嘛打人呢?”季月哽咽着质问,软凉的小手不舍地轻轻抚上他的脸,舒服极了。 慕容开也很会作戏,浓眉一皱,呻吟起来——这呻吟是货真价实,谁知道光皱个眉就可以痛成这样?大爹也真心狠手辣,想把女儿变成寡妇吗? “没事了,没事了。”季月低头,像哄小羊一样哄着他,“你等等,我马上扶你回去,躺着好好休息一下。” “回去个屁!不要管他了,把他丢在这儿,用草盖一盖,明儿早晨再来收尸,就算不是疼死也冻死他!”大爹怒吼,“这种三心二意的男子就该死!敢来招惹我宝贝女儿,答 应了要照顾你,却让你一个人怀着身孕回西疆……” “爹!”季月的嗓门也大起来,“明明是我坚持要回来的,而且将军也派了人一路护送。何况他哪儿三心二意,他从头到尾心里喜欢的就是表小姐一个,没变心也没改过,我 早就知道啦!” “你……这样你还要他?” “我要他,跟他爱谁有啥关系啦?就像表小姐心里爱的是别人,他还是对人家念念不忘呀。情情爱爱就是这样,半点不由人,爹,你不懂啦!” 大爹都快把牙咬断了,双眼像要喷出火似的,一手还牢牢紧握着打断的扁担,真不知该打这昏昧的女儿一顿,还是干脆下重手就在这儿把慕容开打死? “呃……等等。”慕容开皱眉,费力地开口,却是对着季月说:“你……你刚说什么?谁说我心里爱的是表小姐?” “没关系的,我知道。真的不要紧了。”季月还安慰他。 虽然她软嫩的唇在他脸畔的感觉很好,但慕容开还是摇头,这么一摇,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他用力闭了闭眼,才缓缓睁开。 他表情极其冷肃地反问:“你以为我心里想着别的女子,还能抱你?你当我是禽兽?” “你就是禽兽!不,你比禽兽还不如!”眼看两人搂搂抱抱,女儿又执迷不悟,大爹肝火极度旺盛。他握紧扁担又想冲上去。 但他们两根本不受影响,继续算帐。 “可你明明还是忘不了她——” “我连四岁时背的《孙子兵法》都忘不了,哪会忘记一个人?”慕容开没好气地说,“我还可以现下立刻把兵部所有人名全背出来,要不要听?” “不是那个意思嘛,我是说,你爱慕的明明是雁小姐那样的绝世美人儿,不是吗?” “是,我是爱慕过。”慕容开说得咬牙切齿,还带着一点无奈,“但谁知道偏偏遇上的,是你这个魔星?” 季月傻傻看着他,被泪水洗亮的眼眸在晚霞映照下,是迷人的琥珀,流转着光芒。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不懂自己怎么会栽在你手里?你不够乖巧,不够柔顺,气质不优雅,琴棋书画都不会……” 季月没好气,放开圈抱着他的手,“你要数落我的话,那我不听了。”让他摔落泥地算了。 “……可是我还是打心里想疼你。”他终于把话说完,随即挣扎着凑上去,允诺般地在她嫩脸上亲了一记。 “放肆!你敢这样嫌弃我女儿,还轻薄她?!”大爹终于爆炸了,抡着断了一半的扁担冲过来,高高举起,又要狠狠打下去时—— “爹!不要!”季月用力抱紧慕容开,身子也伏在他身上,豁出去似的要保护怀中比她强壮百倍的男子。 那半截扁担硬生生煞住,大爹额上青筋全暴出来。他哪舍得打自己女儿?偏偏这个傻女儿又一个劲儿的要护住那个该死的少将军。 “罢了!”大爹气得把扁担一摔,狮吼了一声,转向大步离去,每步都踏得山摇地动一般,“我再也不管你了!随便你!” 寒风中,大爹的背影好像燃烧着一团火似地远去。泥地真的很冷,他俩的衣物也不够厚,但紧紧抱着彼此,暖意就够用。 “我救完人,赶着回府找你,结果他们说你走了。”慕容开吻着她犹有泪痕的脸蛋,低声道:“这么不听话,不是要你乖乖等我回去吗?” “我从没听话过呀。”季月咬着唇。虽然搂紧了心上人舍不得放,但还是忍不住要说:“你去救表小姐了,我又何必……” “蛮子就是蛮子,讲话都听不懂的。”他口气虽凶,但抬手抚摸她脸蛋的动作却好温柔。他的掌心有长年练武留下的茧,粗粗的轻磨过她柔嫩的颊,“我早就讲了,我是去救 景先生。表小姐易容躲过了,她还能去搬救兵呢,没你想像中的那么柔弱,还需要人打救。” “这下子好,又美又能干,你不就更忘不了她了?”有人闷闷地说。 “是啊,她就是千般好、万般好,但我还是赶着回来找你。而且挨了大爹一顿痛揍,疼死了。”慕容开闭上眼,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大爹这回真是气疯了,往死里打;我不 知道他有这么大力气。” “我爹宰牛宰羊、扞面担柴一辈子了,他手劲儿可大,不是开玩笑的。”季月挣扎着要扶他起身,“我扶你回去躺下,顺便找钱先生来看看——” “钱先生是看马的大夫!你还是把你夫君当畜生?”慕容开哭笑不得。 季月已经半跪起来,听见“夫君”二字,她怔怔地发起呆。 她能这般称呼他吗?他怎么当她夫君? “又怎么了?” “我不能嫁你呀。”她抬起明亮双眼,定定望着他,“我不爱住京城,不爱漂亮衣服、戴珠花,我也没法像京城的姑娘们那么端庄秀气……我不行,真的办不到。” “反正你试过了,办不到就办不到,那我也认了。”他踉跄着起身,摸摸自己阵阵发胀的后脑勺,静待一阵晕眩过去,才能迈开步伐,“现在那些都不打紧了,先回去再说。 我真要休息一下。” 慕容开走了几步之后,才发现身旁人儿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她还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发呆。 夜风强劲,吹得她发梢翻飞;暮色渐浓,早早出现的明星在夜空中闪烁着冷冷的光芒。她的神态有着迟疑跟犹豫,明眸略略黯淡。 怎么办?她不是他一早设想的梦中之伴,连边儿都沾不上。她努力过了,但她只能是她自己。 但慕容开心底却是雪亮。某个遥远人影早已淡去,成了一抹几乎分辨不出的痕迹。 他就是要她。 “快点过来。”他张开双臂,霸道下令:“到我怀里来!没有你,我怎么回去?” 薄淡星光下,她看见了他眼底的坦荡与真率,再无任何阴影。 那她也不管了。配不上就配不上吧,算他跟她倒楣! 巧足移动,温暖的身子投入他怀中。两人随即紧紧相拥,牢得像是黏成了一个,分也分不开。 咚!堆得一人高的草堆后,不放心的大爹去而复返,躲着偷看。此时忍不住怒冲冲地模糊咒骂,还坏脾气地重踢了栏杆一脚。 女儿没出息,这他认了。但要是少将军敢再让她掉一滴泪…… 那可不是扁担就能出气了。他会把菜刀磨利,好生准备着! 但他还是让她哭了。只是,大爹可不知道。 “别这样……呜……” 娇软无助的呻吟回荡在斗室内…… 昏眩喘息中,她模糊感觉他倒在她身边,体贴地不压住她。大掌依然无限爱怜地抚着她的脸蛋,抚过她紧闭的眼眸,然后是他的唇跟上去,吻着她点点泪痕。 “哭成这样?”慕容开也还喘着,但已经忍不住调笑,“让大爹知道我又让你哭,这回真的要拿菜刀砍我了。” “你还……怕人砍?不是成天刀光剑影的……敌军山贼都不怕了。”季月嗔他一句。 随即,她伸出双臂,软绵绵地挂在他颈子上,丰乳则紧紧挤贴上他宽阔坚硬的胸膛。 只听她还微微带喘的娇软嗓音,慢吞吞地说着:“大爹不会砍你的,因为我也有能耐让你哭呀。” 慕容开慵懒俊眸中,陡然燃起兴奋光芒,“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天大的能耐?” 她嫣然一笑,笑容里全是被深深疼宠的女子独有的风情,又媚又甜。 “才不告诉你呢。” 第十章 后来,慕容开不得不承认季月有点能耐,整得他真的快哭了!或者,该说是哭笑不得?! “你要回京?”她听了之后,连柳眉也没皱一下,爽快地答应了,“好呀,快去快回,我帮你理行李去。” “等等。”慕容开捉住她的手腕,“我是要你和我一道回去。” 季月回头,诧异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自己便便大腹。“你说笑吧?我肚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走这一趟?”一句话便堵得他哑口无言。 说得是没错,但她也不用答应得这么俐落吧?慕容开突然不大愉悦。 当然要是季月闹起来的话,他会更头疼;但至少会让他觉得她舍不得两人分离,洒个几滴泪、闹点脾气,他就可以搂着她亲吻安抚,甜甜蜜蜜的—— 没法子,这妞儿就是这个脾性,直来直往,一点矫揉做作也不懂。 慕容开天人交战了一下,不晓得该生气还是松口气,一张俊脸似笑非笑,到头来索性一拉,把她拉到腿上坐。 “怎么啦?我帮你收行李去呀。” “不用,让别人去忙。”他把脸埋在她颈侧,汲取她的幽香,模模糊糊地说:“没有你,我不想走这一趟了,顶无聊的。” 这个少将军在撒娇呢。季月搂着他,偷偷笑了,眉眼间尽是宠溺。 “你有军职在身,加上你爹娘传了好几次信差来……”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拍拍他,“你到底在京城闹了什么事,我听其他人说,好像挺严重的,连皇上都惊动了?” “唔,没什么。”他还是模糊作答,“一点小事耽搁了,要不然,我早一个月就能回西疆来见你。” 每回问到这儿总问进死胡同,他死都不肯多说;而转移她注意力的方法,就是开始上下其手。 说着,他果然又在不知不觉中扯松了她的前襟,大手很不规矩地伸进去,抚摸那令他深深迷恋的娇柔身子。 而她也没出息,让情郎撩拨几下,就只得软软依偎在他怀里,仰起脸承迎他火热的吻,在他的唇间轻喘、细吟。 “别……大白天的……” “你这小蛮女怕什么羞?”慕容开故意笑她,“再来我得一个人来往京城,多寂寞啊,你要是不允我,不怕我去找别的姑娘?京城可有很多绝色美女。” 季月仰起染了红晕的小脸,秀眉一扬,有些得意,又有些自信地说:“我一点也不怕。” “哦?为什么?你倒是说说。”他抚上她饱满的雪乳,揉拧住顶端缩硬的小果,在指尖滚玩着,一面饶有兴味地问。 “嗯……”她忍不住轻吟着,好半晌喘过气来,才轻笑道:“你去找呀,你找一个京城绝色姑娘,我就在西疆找一个身强体壮的汉子——” 吃她一吓,再澎湃的热烈情潮都陡然结冰。慕容开全身僵硬。 “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偷汉子?” “是你先说要找姑娘的。”这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我只是……我是说笑!” “那我也是。”她拍拍他的脸,笑得好灿烂、好天真。“别担心嘛,你若守得住,我也一定可以。” “我……”慕容开扶着额,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真的有想哭的冲动。 虽然老笑她是傻妞,但像这样的话,慕容开活了这二十来年,还真没认识哪个女子有如此胆色说得出来。 他……真是遇上命中的魔星了啊! 当下季月慢条斯理地把衣衫拉整好,婀娜起身,留他一个人慢慢想。等走到门口时,她正好帮要来会谈的军师、协将、参将等人开了门。 他们都在外头踯躅,没人敢敲门。季月跟他们一照面,众军官都尴尬地望天、望地、看墙、看自己的脚……她只是嫣然一笑,落落大方。 “少将军,您怎么了?”大伙都看出主将的脸色不好。 “头疼。”慕容开还是托着头,无奈得紧。都是眼前这妞儿害的。 一干武人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起来。他们年轻英武的主帅这趟回到西疆以来,喊了好几次头疼,这可不是好事。 众人微微谴责的眼光都投向季月。可不就是她爹动手偷袭少将军吗?少将军念在她的情分上才没有还手。 季月哪会看不出来?她回头辩解道:“又怪我爹?是我爹打的没错,可之后他也燉了好几次药汤给少将军喝,要帮他去淤消肿……”更别提两人私下相处时,她愧疚得千般迁 就、万般怜惜,充满歉意地让他予取予求,需索无度了。 大伙眼神更加谴责。老丈人看女婿向来没法子越看越有趣,加上季月又是大爹的宝贝女儿、掌上明珠,管你是京城来的将门之后、平乱剿贼的大英雄大豪杰都没用,让他女儿 哭过了,这人就该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准翻身! 所以那些药汤,别说慕容开了,就算是尝百草的神农大概都不敢喝。 “依我看……”一向安静内敛的景军师站在最后边,此刻突然出声,打破僵局,“少将军的头,也没这么疼吧?更严重的刀伤箭伤都受过,当年在北漠还给鞭子抽过,从飞奔 中的马背上摔下来,也没听少将军哼过一声疼。” 这倒是真话。武将哪个不受伤?他曾经左手臂中箭无暇处理,右手还能持刀砍退敌军,血流得整个袖子全浸湿还滴到地上,随后让大夫医治时也半声不吭,在场的所有人都是 见证者。 除非大爹是不世出的大力士,不然,只有一个解释——少将军是在季月面前才装病! “咳。”慕容开见计败露,清了清喉咙,正色下令:“闲话别多说,把布兵图、兵籍名册都拿上来。准备出借到北漠的兵力得好好挑选、从长计议,没工夫在这儿闲磕牙。” 季月瞄他一眼,“是谁闲磕牙了?”刚刚还不让她走呢。 她自在离去,背影依旧窈窕,看不出已经怀胎多月。慕容开的目光直追着她而去,又爱又气,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少将军,夫人就快生了,是不是该从府里调几个人过来伺候?”一面在桌上展开布兵图,景军师一面说。他自己已经是一子之父,忍不住以过来人的身分建言。 “你叫她夫人,她会生气的。”慕容开头也不抬地说。 “可是,少将军……”不能这么宠她呀。季月不爱京城的人伺候,又有大爹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怎么说怀的也是少将军的骨血,难道就真的让她一个人捱过怀孕跟产子吗? “我知道了,我会再想办法说服她的。现在先来看看这兵力的调配——” 西疆数千大军,听他一声号令,说调就调;但要找人来伺候季月,还得看她开不开心,愿不愿意?这个季月也太了不起了吧?众副将全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景军师微微叹气,不再多说。其实季月一点也不特殊,也没什么了不起。 只不过在心上人的眼中,她比什么都重要。如此而已。 ☆☆☆ 军旅生涯实在辛苦。慕容开领援军到北漠,一待就是经月。 烈日当空的茫茫大漠中,劲风吹得军旗猎猎作响。慕容开麾下的精兵阵仗排开,战甲映着日光,刺目耀眼。 主将慕容开俨然天神下凡,高大威猛,领军势如破竹。而且扫荡嚣张的山贼力求兵贵神速,速战速决,绝不耽搁一时一刻,也绝不浪费一兵一卒。 而就算在京城繁华月夜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热闹饮宴中,慕容开更是不耐烦。有菜吃菜,有酒喝酒,吃喝过了就走。 虽说兵部众将的传统就是不爱长袖善舞的那一套,但几次之后,京城众多满怀希望要拉拢慕容开的王公贵族们,莫不怨声载道,尤其是家有适龄闺女的,更是差点踏穿了将军 府的门槛。 谁都知道当朝目前最受皇上宠信的,就是慕容家跟景家了。他们不靠任何关系,也没有背景,却能获得朝廷的重用与信任;偏偏两家又是姻亲。要是能嫁进慕容府,那真像是 如虎添翼,不但女儿下半辈子不用愁了,自身在朝中地位也一定更加稳固。 但拜帖一张又一张,高薪聘请画师精心绘制的画像一幅又一幅,全都像是石沉大海,一点回音也没有。 “我家小女容貌出众、气质高雅,琴棋书画都精通,刺绣更是一绝,比起当年的雁小姐绝不逊色,嫁妆却更加丰厚——” 又来了,每回都要提到雁小姐。慕容将军在厅里接待客人,脸都黑黑的,好半晌都没法子答话。 “慕容将军在外征战,需要贤妻在家主中馈,我家小女个性温柔端庄,嫁为人妇之后一定会孝敬翁姑、友爱上下,不让慕容少将军有后顾之忧!”来人见慕容将军不开口,继 续加把劲,努力推销。 说这么多,这媳妇人选真是千般好、万般好,当爹娘的心里千愿万愿,恨不得当场就下聘;但,事情没这么容易。 “咳,这个……”慕容将军紫膛脸上皱纹仿佛多了几条,尤其眉心中更加深刻,嗓音也疲惫了几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大人也说不上话。” 真是说笑话,这么一个威震八方的将军,此时还主掌天下第一部的兵部,居然连儿子的婚事都说不上话?居然没有痛哭流涕的谢谢青睐,还委婉推拒? 这位王爷哪里遇过这种场面,脸一拉,袖子一甩,气呼呼地走了。交情又坏了一樁。 “今儿又是第几个了?”客人气冲冲离去之后,贴心的姨娘亲手端了一盅热茶过来伺候,温声询问。 慕容将军接过茶,叹了一口气。 “老爷,请别再烦心。刚刚不是说了吗?儿孙自有儿孙福。开少爷心意坚决,和妻子也情爱甚笃,老爷跟夫人也该乐观其成,不是吗?”姨娘解语花般的劝慰着。 “不乐观其成,行吗?”一向坚毅粗豪的慕容将军,此刻也忍不住皱着浓眉,吐起苦水,“儿子大了,要怎样就怎样,我说话他可曾听进去了?现在连景大人都帮他撑腰—— ” 这就是慕容开死都不肯多说的秘密了。救了景四端之后,景家夫妇感恩至极,老想着要回报答谢他。而慕容开的要求只有一个:要他们负责说服皇上、慕容老将军乃至于夫人 ,让他娶季月,不准多罗唆,也不准帮他指什么鬼婚! 景四端的影响力自然不同凡响,也顺利说服了皇上。所以此刻老将军跟夫人像吃了天大的闷亏,只能婉拒一个又一个条件优秀的准媳妇人选。 这也就算了,偏偏…… “连孙子生了也不肯带回来,现在简直以西疆为家,这像什么话?”慕容将军继续闷闷地嘀咕。 姨娘微笑。将军在思念儿子了。尤其孙子已经诞生好一阵子,据西疆回来的信差、家仆都说长得可爱极了,完全就是开少爷幼时翻版。每每说起,就看见老爷跟夫人的眼中全 是向往,心痒难搔,恨不得插翅飞到西疆去亲眼瞧瞧、亲手抱抱;那可是肩负传承慕容府香火的长孙哪! 将军越想越不悦,加上一脸愁容的将军夫人也在丫头的陪伴下走了进来,当下两老相对,哀声叹气。虽然嘴里不承认,但两老心底都在懊悔当时逼儿子太紧,小看了他们的坚 定—— 这媳妇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儿子如此死心塌地? 长吁短叹了半天,将军和夫人终于还是把斟酌了好一阵子的想法说出来。 “老爷的意思是呢,不如,你去一趟吧。”夫人望着姨娘,商量似地道:“你跟月儿相处得不错,她可能肯听你劝。就算不回来,你也帮着看看,看他们到底过得怎么样,有 没有饿着、冻着我的乖孙子……” “西疆那地方我也待过几年,要茶没茶、要水没水的,你这趟去,带几个丫头、侍从一起,吃的穿的用的全多准备些给他们。到了那儿,看看还缺了什么,尽管送信回来说一 声——” 姨娘咬着下唇,忍住笑。天下父母心哪!这一趟一趟送过去的东西,简直已经足够兴建一座小村庄了。 “是,我就去一趟。” ☆☆☆ 结果才到西疆驻地第一天,身负重任的姨娘就傻了。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慕容家的长孙在炕上爬。 虽然身上穿着是粗布被衫裤,小小娃儿却很舒服的样子,抬头对姨奶奶笑了,一双俊眸完全是他爹、他祖父的翻版,小脸儿却有点脏脏的。 慕容府的长孙是这副模样,让将军和夫人知道了,怕不马上昏厥过去。 “亲家公,这孩子怎么能让他随便乱爬?”姨娘脸色发白,回头吩咐随身带来的丫头,“快把小少爷抱起来!” “怎么不行?哪个孩子不是这样长大的?”大爹虎着脸道。 “别人的孩子也就算了,这位可是慕容将军的长孙——” “慕容家长孙有什么了不起?这可是我季家第一个外孙哪。”说着,大爹俐落熟练地抢先抱起可爱的小男娃,横眉竖目地瞪着丫头,不让抱。 “我家老爷跟夫人的意思是,孙子都出生这么久了,他们连看也没看过;亲家公,您是明理人,总该劝劝月儿呀。”姨娘开始好生游说。 “想看就来看,这一路上没门没锁的,谁拦他们了?”大爹还是不买帐,口气很硬,“何况我女儿决心要怎么样,我哪有法子劝?要她别嫁给那个浑球,她偏死着心眼要嫁; 现在连儿子都生了,生米煮成熟饭,我还能怎样劝?根本劝不离了嘛。” “熟饭”不知道外公正在数落自己的父母,依然笑得好可爱,伸手猛抓外公的胡子。而一脸凶相的大爹也任由着他乱抓,粗大的手很轻的拍着小小的背,真是疼宠到极点。 姨娘却更加傻眼。慕容开这么好的女婿,大爹还不满意?而且他们西疆人真是匪夷所思,哪有做爹的要劝女儿跟夫婿分离的?不是该出尽百宝,即使做小伏低,也要留住男人 吗? “那我跟月儿谈谈去。她这会儿人呢?” “少、少夫人在房里。”刚被瞪着大气都不敢出的丫头小声说,不过,又赶忙补了一句:“少爷也、也在那边。” 什么在房里?大概正在床上吧!大爹脸色更加难看,专心逗起外孙,什么都不管了。 姨娘的脸色也阴晴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办。 夫妻感情如胶似漆,这自然是好事;季月肚子争气,多生几个,乃是慕容家的福分。但是万一季月又很快怀上了孩子,自然不能舟车劳顿,那他们不就得在西疆待更久了吗? 将军跟夫人要到哪一天才能真正看见自己的小孙儿? “亲家公……”姨娘苦口婆心,继续劝。 “我没法子管!我也不想管!”换来大爹更加严厉决绝的坚拒。 小男娃很习惯外公的大嗓门,咯咯笑了。笑声可爱得让人全都融化。姨娘心中真是矛盾到极点—— 回京之后,到底该怎么说呢?要是照实讲这孙儿如此可爱,偏偏又远在天边,将军跟夫人一定懊悔得要吐血。 跟媳妇过不去,真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偏偏慕容开又完全向着季月。看来他们祖孙要相聚,可能还要好一阵子哪…… 而西疆月夜下,简陋的小房里,久别重逢的爱侣完全无视外界纷纷扰扰,果然正在倾诉别后衷情。 妖娆女子跨坐在健壮挺拔的夫君腿上,衣衫半褪,露出香肩;依然爱娇地把双臂绕在他颈子上,脸贴着脸,娇媚的呻吟声就贴在他耳边。 旖旎激情是没错,但—— “听说你……在北漠……跟秦大将军的么女……惺惺相惜哟。”她在他耳边甜蜜蜜地呢喃,“还有……在京城……也有好多千金抢着跟你结亲——” 慕容开咬着牙,额上已经沁出汗珠。好久没有深尝的销魂滋味令他壮硕身子绷紧如弓,偏偏腿上这妖女还不肯乖乖赏他个痛快,简直快把他逼疯! “那些等会儿再说。”话声方落,裂帛声起,有人衣服被撕破了。 “你今天,想到‘她’几次?”汹涌的情潮中,她紧紧攀着他,像是攀着救命的浮木一般,在他耳际呢喃轻喘着问。 “一百次,一千次。” “想她什么?” “想着要不是有她当藉口,我还拐不到你呢。”虽是调笑,语气却是真心诚意。他深深望进她那双琥珀色的迷人眼眸,也深深的侵占到她深处。两人眼中只映出彼此,再无其 他。 强劲的进占中,她化成了一摊柔情似水。包容着横冲直撞的男子,因着他剧烈震动荡漾,撩起漫天的情潮,直到两人都颤抖着双双被掩没。 纠缠不清,至死方休。 少时不切实际的迷恋早已如清风远飏,他的意中人扎扎实实正搂在怀里,心境是难以言说的满足与甜蜜。 只因为她是他的阳光,他的劲风,他的西疆明月。 ※关于慕容芫与景熠凡的故事,请看甜蜜口袋640《正合我意》。 ※关于雁依盼与景四端的故事,请看甜蜜口袋648《大发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