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女王》 第一章 陶雨阳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辛纯恩的情景。 那是他升高三的暑假,有个怀着明星梦的表姊担任演员辛人友的助理,剧组因为出外景,要到山区一个月,征几个短期助理,表姊问他要不要去打工,他想这是个增广生活经验的机会,就答应了。 剧组在山区住宿,天气热,蚊虫叮咬,诸多不便,这些对出身农家、在田里长大的他不算什么,他任劳任怨,跑腿、当临演、搬道具,什么粗重的活儿都干,所有人都喜欢他,超难伺候的辛人友也很欣赏他。 「雨阳啊,有没有兴趣进这行?」已届中年的辛人友依旧英俊,一边给化妆师整理头发,一边问大男孩。 陶雨阳忙着收拾戏服,摇头。「我不会演戏。」 「不会演,可以训练嘛,谁生下来就会演戏的?何况我看你当临演都演得不错啊,长得也不错,不进这圈子挺可惜的……」辛人友眼光直往化妆师丰满的上围瞟去,化妆师发现了,瞋他一眼,两人眉来眼去。 陶雨阳垂下头,脸庞发热。辛人友是演艺圈有名的风流浪子,私生活极其靡烂,传闻和他共事过的女人他都不放过,只要看对眼,他甚至不介意在光天化日之下办事,因而片场时常飘着暧昧的男女喘息声。 大家见怪不怪,但这对刚满十八岁的他而言太刺激。他当然会好奇,当然会想入非非,年轻的身体躁动着,但他从不敢去找声音打哪里来,只能低着热辣的脸,能走多远就多远。 他纳闷,是演艺圈特别复杂,或是男女世界便是如此? 这天特别热,辛人友嚷着要喝麦茶,陶雨阳煮好了,趁拍片空档分送大家,却到处找不到辛人友,摄影师说他趁着没戏,回小巴士休息去了。剧组带来一辆内部改装过的小巴士,停放在树荫浓密处,供演员更衣化妆。 他端着麦茶走到小巴士外,正要拉开车门,里头传出一声女人的娇喘,跟着是男人的低沈笑声。是辛人友的声音。 他愕住,刚碰到门把的手烫着似地缩回,车里男欢女爱的音浪一波波,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到,他脸热心跳,迅速退开。 看来辛先生短时间内不需要麦茶。 他默默转身走向来时路,小路上却迎面走来一个少女。 少女留一头清汤挂面发型,五官柔丽,眉眼极美,炭黑色弯细的眉,浓密长睫蒙眬了她眼眸,微微上挑的眼角让她有种无邪的妩媚。她穿高中制服,白上衣配深蓝a字裙,白袜踩黑皮鞋,肩负书包,她脸蛋白嫩得近乎透明,被盛暑烤出两颊红晕。 陶雨阳认得她是辛人友的女儿,那身制服则是在他就读学校附近的另一所高中。辛人友曾拿照片出来炫耀独生女的美貌,这女儿是和他有过一段情的女人所生,他认了这孩子,据说生母另嫁他人,对这个女儿从不闻问。 他停在小路上,看少女走到他面前停下。她仰起脸看他,红润可爱的唇弯起一道微笑,眩目得令他失神。 「你好,我是辛人友的女儿,他在这里吗?」辛纯恩礼貌地问道。她刚到拍摄现场,工作人员说她父亲没戏休息去了,父亲的经纪人也不在,她于是到处走走,希望能碰运气遇到父亲。 「呃,他……不在这里。」父女俩要是现在见面就尴尬了。 辛纯恩闻言失望,转而打量他。「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我是来打工的,还在念书。」面对清丽细致的她,他手足无措,觉得自己一身汗又脏又臭,而她彷佛连鼻尖上的细汗都有香气,他不敢将眼光在她身上多停留。「我念s高中,在妳学校附近。」 「你们学校的篮球队很有名耶,我今天才刚去过,你是篮球队的?」他好高,有一百八十公分吧? 他腼摇头。「我不太会打篮球——」 小巴士里传出的声音打断了他。 「人友,慢一点,啊……」女人哀求,娇媚呻吟,辛人友低笑着:「妳喜欢这样吗?喜欢吗?」男女的喘息叫喊回荡在四周。 陶雨阳俊脸爆红。天啊,辛先生就不能安静点吗? 辛纯恩一怔,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美颜冷下。父亲说这次拍戏很忙,没时间回家陪她,所以她参加完返校日,制服也没换,便大老远搭车来找他,他果真很忙,又是忙着和女人鬼混。 她气恼,又怅然失落。她要的不过是父亲多陪她一点,但身为他的女儿,得到的关注,不如他身边成打的女人。 少年与少女沉默相对。陶雨阳清清喉咙,将麦茶递给她。「这请妳喝。妳先到拍片现场等吧,往那边走就会看到他们了。」语毕,他往小溪走,他不敢和她一起走回去,太尴尬了。 他的态度引起辛纯恩注意。对父亲的风流,她和旁人都早已司空见惯,他却面红耳赤,这么纯情的反应,她觉得有趣,无声无息地尾随他走到溪边。 陶雨阳在溪边杵了一分多钟,估计邂逅的女孩应该已走远,才转身,不料看见她站在背后,他吓一跳。「妳怎么没过去片场?」 她耸肩。「我不想过去。」 「妳快去吧,看他们拍片很有趣的。」风里隐约还传来放荡的声音,让他困窘,身体里有无数浮躁的蚂蚁在爬,撩拨欲望,在美丽的她身边有这种念头,他觉得自己很下流,很可耻。他装镇定,蹲下来用溪水洗手,暗暗祈祷她快走。 「我从小在片场长大,早就看得不想看了。」辛纯恩跟着蹲下来,细看他,他浓眉大眼,焦糖色皮肤,长得也算英俊,就是土里土气,看他神情腼,她猜他大概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 「我过去片场的话,你一个人在这里要做什么?」 「我……玩水。」 她很不给面子地噗哧笑了,他的脸更红。 「你听到他们的声音觉得很不好意思吗?办事的又不是你。」他真是老实得可爱。她道:「我爸身边的女人换过几个了?」 「我不知道。」他尴尬得要命,她怎能如此泰然自若? 「我看八成剧组的所有女人,他都睡过了吧。」 他惊讶地看她。她的语气带着批判与不屑,无谓地耸肩。「难道不是吗?只要性别和他不同的,他都有兴趣,他不能忍受身边没女人。」 母亲生了她却不养,父亲养她像种草皮,浇水就算照顾,除了给她生活费,从不关心她,似乎认为给她安身之处就尽了责任,陪伴与谈心不存在于他的好爸爸字典里,他热爱追逐女人更胜过和女儿相处。 这是人家的家事,陶雨阳不便置评,保持沉默,却暗暗惊讶,她是这么美丽,应当是备受娇宠的,但现在听来她似乎很受冷落。这么热的天,她大老远跑来找父亲,是渴望父亲多陪陪她吧?他有点同情她。 辛纯恩凝视他,男孩子见了她若不死盯着她看,就是试图引起她注意,这男生却像是对她不感兴趣,是不是太害羞了?她兴起恶作剧的念头,挨近他。「你想不想试试?」 陶雨阳闻言一愣,看她眼眸明亮闪烁,炫惑了他。「试……什么?」 「大人的那些事。」她悄声说,眼色暧昧,暗示着禁忌。 他惊愕,心脏怦怦跳,七上八下。她说的是他以为的那样吗?他耳根发热,鼻端尽是她淡淡的香气,她双颊晕红,她的唇红润饱满,上唇有细细的汗,她美得不真实,美得让他不敢唐突,又忍不住幻想亲吻她的滋味……他一凛,勒住奔驰的想象。他胡思乱想什么?她八成在戏弄他,对,她是想取笑他的手足无措,她在开玩笑的,并非当真,他不相信她是轻佻的女孩。 但是开这种玩笑太鲁莽,他板起脸,正要严词提醒她,她忽道:「那是什么味道?」 他来不及问她闻到什么,她突然整个人靠上来,往他肩头闻。 「那是什么香味?」他身上唯有汗味,可她真的闻到了,略带刺激性的清爽香味,就在他身上——她抓住他肩头,味道不在衣服上,在哪里?她闻他颈子,闻他头发,急切地寻找香味来源。 她干么在他身上到处嗅?他身上哪来的香味?陶雨阳想闪避,她揪住他衣领不让他逃,他狼狈地挣扎,又怕失礼地碰到她身体,两人纠缠半天,最后他反扣住她的手腕制止她,这一闹,两人都微微喘息。 「我身上没有香味。」他只闻到她柔软的香气,让他心浮气躁。 「有,我不知道那香味的名称,没办法告诉你,但你身上有那味道。」她很笃定,那香味,她魂牵梦萦好多年,不可能认错。「你用香水吗?」 「没有。」他忽然想起。「只有刚才用香皂洗手……」他双手立刻被她拉过去放到鼻端,他很困窘,不敢乱动。 辛纯恩仔细闻他宽大粗糙的手,上头全是那教她魂牵梦萦的气味,她抓紧他手。「那块香皂在哪里?可以卖我吗?用过的也没关系!」那香味来自她模糊的幼年记忆,每次想起总有怀念温馨的感觉,她只记得它是香皂的味道,但找过上百款香皂都不符合,她几乎要放弃了,没想到在这荒山里意外发现。 「那香皂是我自己做的,我有全新的可以给妳。」陶雨阳小心地抽回手,离她远一些。他最近刚从学校社团学到了制作手工香皂的方法,好玩地做了不少。 「你加了什么特殊配方?怎么调配出那个味道?」 「没什么特殊配方,只有香茅。」他在泥地上写下植物名。「我家里有种,我拔了一些加在香皂里。」 「香茅……」她低语,轻触那两个泥字。原来它就是她记忆中的香味…… 陶雨阳看着她近乎虔诚的表情,好纳闷,不过是块香皂,香茅也不是多稀奇的植物,她为什么这么激动、这么执着?那香味对她有特殊意义吗? 远处传来呼喊声,他认出是剧组人员的声音,正在寻找辛纯恩。「有人来找妳了。」 她嗯了声,道:「我等一下就要回去,什么时候方便跟你买香皂?」 「我带了两块来,一块还没用过,送妳吧。」 她露出笑,开心得像个小孩。「要送我吗?你真好!」 一朵笑,一句赞美,就教他心跳加速。「但是我拿给妳的时候,妳别再像刚才那样,紧抓着我不放。」 她笑了。「对不起,我有点急,因为这味道我找好久都找不到。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在泥地上写下「陶雨阳」。她瞅着这三字,打趣道:「雨阳,这名字到底是希望下雨,还是出太阳……」呼喊声越来越近,她往声音来处走去。「该走了,有人在找我。」 是场务大哥来通知辛纯恩,辛人友的经纪人回来了。三人一起回到拍摄现场,正好拍片告一段落,有人买了棒冰请客,大伙儿就四散坐在树荫下聊天。 没多久,辛人友带着一个年轻女演员满面春风地出现。见了女儿,他没有特别惊喜。话题几乎都围绕着他女儿,他也没有热衷炫耀可爱的独生女,泰然自若地接受大家赞美,偶尔抛几句俏皮话引众人大笑,但他很显然对女演员更有兴趣,一手在她腰臀游移,和她咬耳朵,摸来摸去,打情骂俏。 陶雨阳静静看着辛纯恩,看她落落大方地回应赞美,不扭捏也不骄矜,看她盼望的眸光不时投向父亲,只看见父亲的后脑勺——他忙着转头和另一侧的女演员说话。她的眼神渐渐黯淡,染上落寞。 他看她刻意收敛了活泼,扮演规矩温顺的女儿,他相信她是个乖女孩,虽然有点大胆顽皮。她大老远来找父亲,找到的不过是一份漫不经心的忽略。她秀丽的眉眼蒙上忧郁,但没有怨怼,依旧耐心地坐着,瞧着父亲后脑勺的模样就似他随时会回头和她说话。 那傻傻守候的模样,让他心疼。她很渴望父亲关爱吧?渴望每双父母应当给予子女的感情…… 忽然她抬头,眼光扫过众人,望向几公尺外的他。他胸膛一紧,很尴尬,表情竭力镇定自然。她是怎么发现他在看她? 她没移开目光,莹亮眼眸望着他,他的脸发烫,心脏狂跳,有点局促不安又有点兴奋,他忽然懊悔今天没穿新买的蓝色t恤,那件衣服让他看起来比较斯文。他的头发太长,他的皮肤太黑,在她晶莹剔透的视线里,他觉得自己笨拙粗鲁。他紧张得满身汗,肯定脸红了,她有没有发现?她为什么一直看他? 她弯眉微挑,表情疑惑,像在等待什么,他终于明白,她要香皂,但他以为她——怎么可能?如此秀丽的她,不可能看上平凡的他。 他羞惭,从背包找出香皂,默默递给她。大家正在听导演讲笑话,没人留意他们的小互动。 「谢谢你。」辛纯恩笑逐颜开,如获至宝地将香皂紧握在手里。 因那笑靥,他心一热,身体滚烫,像被雨滋润过又被阳光温暖,留下名为纯恩的芬芳。他第一次感觉爱情闯入心扉,震撼于心动的滋味。从这天起,他沦陷在暗恋的酸与甜蜜里。 一次偶遇,没想到缘分还有维系的机会。 辛人友常托经纪人转达事情或物品给女儿,既然陶雨阳和她读的学校近,经纪人便常转托他。陶雨阳很乐意帮忙,为了能常见到她而暗暗欢喜。 辛纯恩后来找了十几款香茅香皂,但不满意那些合成香味,还是独钟他纯天然的手工制品。他们定期见面,他带自制香皂给她,坚持不肯收她钱,她便请他吃饭或看电影。他一度以为他们有近水楼台的可能,后来才知道她早已有男朋友。 她不但有男朋友,同时间还有学生会长、管乐团首席在追她,常有外校生在校外等她。她活泼外向,多才多艺,学过长笛和芭蕾,还是校花,生活多采多姿,交往的都是风云人物,像他这种学校里一捞就一大把的普通男生,要不是误打误撞蒙到她喜爱的香味,她根本不会留意到他。 这段香皂结的情缘——有缘,但无情。他们渐渐熟悉,她待他友善,但没有暧昧情愫,他没有勇气告白,怕失败,破坏他们的关系,连朋友都当不成。 到了下学期,在西洋情人节前一天,他打电话约她见面,说有小礼物要送她。她笑道:「好巧,我也有东西要给你。那就今天下课后见喽!」 她要给他什么?时间点很敏感,明知她半个月前刚交了新男友,他还是雀跃地期待着,整天上课心不在焉。 放学后,两人在约好的快餐店见面。一坐下来,陶雨阳取出小纸盒递过去,辛纯恩打开,盒里全是香茅独有的香气,装着干草编织的一朵向日葵,只比硬币稍大。 他解释。「我拿香茅晒干编成的,我想妳这么喜欢它的香味,编个小饰品送妳,妳可以放在铅笔盒或皮包里,随身携带。」 「好可爱!谢谢你。」这么用心的礼物,辛纯恩很感动,她拿出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松露巧克力,我昨天去百货公司买的,很好吃喔!口感很细腻,不会太甜。」她甜甜一笑。「每年情人节,我都会买巧克力送给比较要好的男同学,去年买十九盒,今年多了你,买二十盒。」 「谢谢。」他是她众多要好的男性朋友之一,她却是他暗恋的唯一。他还是珍惜地收下礼物,脸上挂着微笑,心有点酸。 「还有……」她神秘地再拿出一个小盒。「这是额外送你的。」 陶雨阳一怔,打开小盒,里头是皮雕钥匙圈,印有水草和游泳的小鱼。 「我上工艺课学做皮雕品,跟老师多订了一份材料,做了一个送你。」她忸怩道:「做得有点丑。」 他抚着钥匙圈,它做工拙劣,米白色小鱼好像饭粒,但这是他独有的礼物,是她的心意,这意味他在那二十人里占有独特的地位吗?他心怦怦跳,燃起希望。 「为什么送我这个?」 「你做香皂送我,我想我也该做个什么送你,你还帮我发现我找了好久的香味——」 「那没什么,妳不必老是放在心上。」 她摇头。「不,那对我意义重大。」她低头看着干草小花。「我……我对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不记得她的长相,但我记得这个香味,可能是她身上的,或者她用有这个香味的香皂帮我洗澡……我大概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了,我爸又常常不在,至少有这个香味陪着我。」 他默默听着,听出她的伤感和寂寞。我愿意陪妳。他想着,却说不出口。 她重新露出微笑。「而且,我们虽然不常碰面,可是跟你聊天很愉快。」 「妳不觉得我很闷?」连父母都嫌他是个闷葫芦,要他多开口。 「你不闷,只是话比较少。我跟其它同学在一起时,大家吵吵闹闹,每分每秒都很开心,跟你在一起则是很平静,情绪会沈淀下来,你是很好的聆听者,会很有耐心地听人说话。」她眼色诚恳。「我们虽然不常见面,但我很重视你这个朋友。」 陶雨阳脸庞发烫。「我也……很重视妳。」他吶吶低头,看她柔白手指掐着他做的小花,那手彷佛把他的心捏得软绵绵,他好快乐,快乐得有点恍惚,像要飘上云端了。 「我爸从不听我讲话,他老是很忙,我是独生女,从小就一个人,我想我要是有哥哥,就像你这样吧。我可不可以认你当干哥哥?」 他愣住,他们这年纪的学生认干兄妹,原因只有两个:一是感情还混沌不明,先认了干兄妹,慢慢培养;二是感情已经不可能,认了干兄妹作为补偿。他望着她澄澈眼眸,她的动机显然是后者。 他的心霎时凉了。原来她这么肯定他的重要性,是为了暗示他们之间不可能。她看穿他的感情而且拒绝了,他沉默,感觉失落又困窘。他不要什么矫情的称谓,成为她众多干哥哥之一。 一瞬间,他有股冲动,想转头就走。 辛纯恩头低低地吃薯条,忐忑着。她早就明白他喜欢她,她很重视他,但对他没有那种感情,她想趁早把话说清楚,这种事无论怎样婉转,总是伤人,她很不愿意失去他这个朋友,但更不想让他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 陶雨阳看着她,她垂首的模样很心虚,拒绝追求者对她来说应是家常便饭,但此刻她显得很内疚,他想,他在她心底确实是有分量的,只是那成分不是爱情。他早就明白她不会爱他,她现在不过是提醒他早已知道的事,他何必难过? 他淡淡道:「我已经有个亲妹妹了,不想收干妹妹。」 辛纯恩听了,心一沈。果然,他不接受,他们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我们维持这样就好。」 她愣住,看他撕开西红柿酱包装,淋在她的薯条上,又说:「妳愿意找我聊,就找我聊,不必刻意给我安排身分,我们就是单纯的朋友,妳别想太多。」 「可是……」他对她明明就不单纯啊! 「我喜欢和妳像这样聊天,听妳说话,看到妳笑,我就觉得很开心,其它的,我没有想太多。」 辛纯恩咬唇。她就是觉得这种情况不好,希望他将眼光投向别的女孩,他却说不想改变,他是傻子吗?「我哪时讲过有趣的事?几乎都在抱怨吧。」因为他老是不说话,她把话题都讲完了,只好开始吐苦水。 「就算是吐苦水,我也喜欢听。」 辛纯恩傻眼。哪有人喜欢听别人吐苦水的?她平常提到男朋友,也不见他有什么吃醋反应,该不会一切都是她多虑,他对她其实没意思……她胡涂了,想不通。唉,不管了,她已经尽了道义提醒他,他要执迷不悟她也没辙。 「怎么不说话了?」 所以她想讲什么就讲,不要顾忌了。她随口道:「我在想男朋友。明天情人节,我们要一起去吃晚餐,然后看电影。」提起新男友,她脸色甜蜜蜜。「他对我很好喔!我觉得他和以前的男朋友都不同……」 陶雨阳静静听着。相处越久,他越了解她活泼外表底下的寂寞,她渴望关爱,从父亲身上得不到关怀,她转向异性寻求,身边男友几乎没断过,她的心彷佛很饥饿,需要大量的爱喂养。 他当然会嫉妒成为她男友的幸运儿,可看着她孤寂眼眸被爱情点亮,看她谈着她的爱情,神采飞扬,爱情让她焕发美丽,在她幸福的笑靥里,他也同样觉得幸福。他宁愿看她这么快乐,也不要她露出在片场相遇时黯淡的表情。 很喜欢她,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她寂寞,舍不得对她不温柔,对她有太多的舍不得,只好舍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只要她快乐,他不在乎让她快乐的是不是自己。 情人节当天,陶雨阳下了课,早早回到叔叔家。他考来城市高中就读,寄住在叔叔婶婶家里,他们没有子女,待他极好,给他房间里装了电视和游乐器。 晚餐后,他做过功课,开了游戏机打电动。十点左右,叔叔婶婶都就寝了。他玩到十点半,正要关机,电话忽响,他怕吵了叔叔婶婶,赶紧接听。 「雨阳……你能来接我吗?」是辛纯恩。 他一愣,她似乎在哭。「怎么了?妳在哪里?」 「我没办法回家,有人在我家附近堵我,能不能借你家过夜?我在你家楼下等……」 他立刻下楼开门。辛纯恩就站在路灯下,身上制服凌乱,有几处撕破了,脸上赫然有掌印。 他让她进屋,她不说话,他也不敢问,拿了一套衣服给她换。她低声道谢,近了浴室。 他惴惴不安。发生什么事?她今晚应该和男友在一起,怎会闹到有人在她家外头堵她?她衣服都破了,还受伤,他不由得往可怕的可能性想……不,她男友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出事。 见她换好衣服出来,径自坐在椅子上,他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 她脸色倔强,淡淡道:「没什么。」 「妳怎么会受伤?要上医院吗?妳今晚不是和男朋友过情人节,怎会——」 「我没事,不需要去医院。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他震惊。「怎么突然分手了?妳的伤是他打的?」 「突然发现合不来,就分手了。我的脸不是他打的。」 「纯恩,把经过告诉我。」他很担心。 「就分手了,有什么原因好说?我常换男朋友,不算什么——」她不想提。 「妳昨天提起他,还说他和妳交往过的男孩不同,说妳觉得他很特别,我不信妳会这么轻易放弃他。」他严肃地问:「是不是发生很严重的事?他欺负妳吗?告诉我。」 他嗓音坚定而温柔,她满腔委屈突然被划了个缺口。 「我和他照原定计划吃晚餐、看电影,看完电影出来,忽然有一群女孩子拦住我们,把我们拖到暗巷里。带头的女孩子好像跟黑道有关系,她说她是我男朋友的……女朋友,他们已经交往一年了。」 她咬着嘴唇。「我问我男朋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承认了,他说我爸到处睡女人,他觉得我应该也是那种随便的女生,可以跟我玩一玩。我打了他一巴掌,那群女生就围上来打我……后来有巡逻车经过,她们溜了,我才能逃跑。我想回家,发现她们一群人还在我家附近,只好来找你。」 陶雨阳震惊,一把怒火在胸口烧起。那男孩竟然劈腿,还纵容女友带人打她,若非警车经过,天知道她还会有多少可怕的遭遇? 辛纯恩望着窗外,淡淡道:「我想他没说错,我大概就是个随便的女生,教官好几次告诫我,我该专心读书,不要老是想着谈恋爱,有些同学看不起我,她们认为我是花痴,只会追着男生跑——」 「妳不是花痴,是妳前男友不对,他是个混蛋,欺骗了妳,妳没有做错什么。」他驳斥,语气激动,不能忍受她这样否定自己。「妳对他是真心的,我看得出来。」 这句话模糊了她视线,她哽咽了。「我当然是真心的,他给我的感觉很特别,我以为他也觉得我很特别,也是真心喜欢我,还和他约好一起上大学……」她哭了,压抑着啜泣,心碎的哭声好悲伤。是她蠢,一头栽入,盲目地爱,变成笑话。 陶雨阳好心疼,笨拙地不知如何安慰她,他拿面纸盒给她,她抽了张面纸,忽然伏在他肩头哭起来。 他一惊,不敢动,感觉她揪着他衣袖凄凄地哭,哭声沈甸甸地压着他五脏六腑。他不懂,那男孩怎能不珍惜她?倘若她是他女友,他作梦也不会想要别的女孩,他会全心守护她、疼惜她,她就是那个让他感觉很特别的女孩—— 但是,她只当他是朋友。 他无声叹息,淡淡心酸,没有暖意的月光流进窗子,皎洁地亮着这屋里,照着他们,照着她没有归处的心,他没有归处的爱情。 她哭倦了,轻轻抽噎。他拿来医药箱,替她处理伤口,她揉着泪眼,想起他骂她前男友。「你刚才好激动。」 「我很生气,他太不应该了。」 「真的是他不好吗?」她自言自语。「会不会是我做得不够好,他才——」 「他早就有了女友,还和妳交往,这绝对是他有错在先,妳别怀疑自己。妳也绝不是随便的女孩,妳很勇敢在追求妳想要的人。」 他在安慰她,给她打气,她露出一丝微笑。「嗯。」 从那些女孩手上逃出来后,她第一个打电话找在外地拍戏的父亲,父亲没接听,她第二个想起的就是陶雨阳。在她最害怕的时候,她想到他,在他身边,她觉得安心,这个房间因为有他在,比她家空无一人的豪华住宅更温暖。她低声问:「我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陶雨阳一愣。她哭得很狼狈,眼睛红了,鼻头红了,头发散乱,显得脆弱无助,他心怦怦跳,随即提醒自己——她今晚很难过,所以想要人陪伴,她提出这要求没别的意思,他不可以乱想。 没听他回答,她道:「你不方便的话,我还是回家好了。」 「想留下来就留下吧,不过这里没客房,我的床让妳睡。」留她过夜对他肯定是一大折磨,但她心情不好,他不忍心她一个人待在冷清的家里。「不过,明天要早点离开,让我叔叔婶婶看见了,不太好。」 「为什么不太好?」 「妳是女孩子,在我这边过夜,传出去的话不好。」 辛纯恩一怔,以为他怕挨骂,原来是为她着想。她交往过的男孩都想和她牵手、接吻,哄她到他们房里,想占她便宜,他却认真考虑她的处境。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时,会将她放在第一位考量,连她没有想到的小细节也替她安排好。 她怔看着他,心窝漫起丝丝暖意,她的心跳快了,失恋的心不那么痛了,她深深被感动,第一次对他心动…… 陶雨阳收好药箱,又问:「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去巷口买宵夜。」 心动只是一瞬,她想起过往许多失败的恋情,她也曾和要好的男同学交往,后来分手,心里都有疙瘩,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纯友谊的亲密。她受过教训了,不想将可能成为一生挚友的他,也消耗在爱情里。 「我想吃……热食。」 「我去买,妳待在这里,那边有游戏机,妳可以玩游戏等我。」 「雨阳……」她轻唤,他停步回头,她道:「谢谢你。」 他微笑,有些腼。「我很快就回来。」他拿了钱包,出门去。 辛纯恩走到窗边,看他走出屋子,街灯拉长他的身影,她想起幼时看父亲出门工作,她总是哭着吵着要父亲留下,父亲最多回头给她不耐烦的一瞪,将她推给保母照顾,便扬长而去。 而陶雨阳不同,她不需哭泣或恳求,他就会陪伴她,在她有难时理所当然地当她的避风港,他比她父亲更像她的家人。 从这一刻开始,她在心底给陶雨阳一个独立的位置。他不是有血缘的亲人,不是她的男朋友,也不仅仅是她的好朋友,他就是他,一个独一无二、很有分量的存在。 第二章 陶雨阳与辛纯恩一天比一天亲密,辛纯恩大小事都找他分享,失恋了找他诉苦,好玩的都有他一份。他喜欢打电玩,她买游戏卡带送他,他不擅长打扮,她陪他逛街,替他选购衣服鞋子,他帮她补习她最棘手的数学,教她学会骑脚踏车,当然,还做很多香茅香皂给她。 辛纯恩有不少男性朋友,但是和陶雨阳互动特别亲昵,她的男朋友免不了吃醋,她会耐心向对方解释自己视陶雨阳为家人,倘若对方不肯接受,她也不会的挽留。在她看来,一个和她家人吃醋的男友,心眼太小,不要也罢。 她将他们之间定位为友情,其余的并不多想。 对陶雨阳而言,这却是无止境的酷刑。比暗恋更惨的就是被暗恋对像封为[一生的挚友],可是看她因为自己的陪伴而快乐,她常换男友可是绝不换掉他这个好朋友,他有时乐观地想,也许他们有朝一日会从好友进展到情人,有时又觉这只是他的奢望。 幸好他本性淡然又耐性十足,他们的友谊一天比一天更深厚稳固,他的默默陪伴里,始终掺着一份苦涩。 眨眼间,两年过去,陶雨阳按照志愿考上室内设计室。大二下学期某日,他担任国际舞社社会的室友陆毅说要重新布置社团教室,拉他过去给意见。 「这边封死的窗子可以打开,采光会更好。这面墙安装镜子,增加视觉的深度……」陶雨阳一面评估教室的状况,一面记录在估计列表上,回头却见陆毅拿一种又羡又妒的眼光瞧他,他纳闷。「怎么?」 「你没发现吗?你一进来,学妹们都盯着你看。」与社团教室相连的练舞里有几个学妹,一见了陶雨阳,眼光老往他身上飘。 他摇头。「我没留意。」 「喂,你老实说,昨天工科系花跑来宿舍找你,是不是跟你告白?」 「靠,工科系花,那个34e的美女喔?!」一头挑染金发的副社长夸张惊嚷,打量陶雨阳一副老实样。「她跟你告白?」 他解释。「我们都是陶艺社社员,我是总务,她是副社,她只是来找我问采购陶土的事。」女同学的确是来找他表达追求之意,他已婉拒,不想公开谈论感情问题。 「妈的,她跟你讲话时盯着你看,最好你们讨论陶土可以讨论出那种情意绵绵的表情啦!」陆毅妒恨地以肘拐他一记。「你这家伙,不爱联谊,嘴又不甜,竟然一天到晚有女生告白,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当然是因为他帅啊,体格好,又很会穿衣服。」副社长很专业地将陶雨阳从头瞧到脚。「以同样身为男生的角度来说,我得承认你很会穿衣服,大家都穿衬衫加牛仔裤,在你身上就是特别好看。」 「其实我不太会搭配……」他的衣服大多是辛纯恩帮他买的,购买时她会教他怎样依款式和色彩穿着,想起她只为他与她男友挑衣服,他感觉甜蜜,又有点涩。 陆毅道:「一般人像你这么帅,早该交几打女朋友了,可是从大一认识你到现在,你都独身,我看你也不像gay,该不会——和那个常常打电话的找你的高中女生有关?她才是你的最爱?」 陶雨阳淡淡道:「我和她只是朋友。」 副社长插口:「说到高中生,我上礼拜参加朋友的生日派对,认识几个超辣超正的高中妹妹,现在高中妹妹都超开放的,出来几次就同意交往,交往几次就……嘿嘿。」 陆毅瞪他。「高中生很多未成年的,你别乱来。」 「我又没说我跟她们做了什么,就算做什么也是她们自愿的,凭我这张脸和高超舞技,高中妹哈得很,一个个自动贴上来,我在派对上示范几个国标舞动作,有个漂亮妹妹就爱上我了,说要加入我们社团,我叫她今天过来——喔,说人人到。」瞧见门口的人影,副社长兴奋地嚷:「喂,进来。」 高的女孩身影步入室内,一头俏丽短发,柔软的针织洋装拥抱她优美的曲线,最惹眼的是那双浑无瑕疵的长腿,蹬着帅气短靴。她像天际闪现的流星,瞬间攫住所有人的注意,包括陶雨阳。 那张姣好脸蛋化了淡妆,但他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辛纯恩。他沉下脸,原来副社长说的女孩是她。 「大家好。」辛纯恩先向所有人打招呼,瞧见陶雨阳,她笑着快步走向他。「雨阳!原来你也参加了国标舞社吗?」 「我没参加。」陶雨阳向陆毅介绍。「她就是常和我通电话的女孩,辛纯恩。纯恩,他是我室友。」他瞧向副社长,后者心虚地摸摸头,不敢看他,一双眼只盯着辛纯恩。 辛纯恩笑咪咪道:「不好意思,我这么突然跑来。我很想学国标舞,那天遇到你们副社长,他说你们社团会收其它学校的学生,我就很想加入,会不会太冒昧了?」正副社长对她看到两眼发直,她加入大概不成问题,可雨阳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 「当然,欢迎你加入。」陆毅示意女同学带辛纯恩去认识环境,随即将陶雨阳拖到角落逼问。 「原来你早就认识这么正的学妹,难怪不把工科系花放在眼里,给我招认,你们交往多久了?」 「我说了我们只是朋友。」陶雨阳无奈。 「少来,她这种正妹根本是电视上才有的美少女艺人,你怎么可能不心动?而且之前你生日,她还用打工的钱买手表碰碰送你,家政课做饼干也送你,上个月她在逛街,打电话说看到适合你的鞋子,问你的尺寸,当场就买了,叫快递送来宿舍给你,你还常常跟她热线聊天,男女朋友都没你们这么黏!干么不干脆在一起?」陆毅早就对室友和高中女生的你侬我侬很有疑问。 「我有时帮她补习数学,不肯收费,所以她会送些礼物给我。我其实不擅长穿衣服,都是她帮我采购的。我们是好朋友,当然常常打电话聊天。你知道我们最常聊些什么?她的男朋友,或者有谁在追她,她问我意见,讨论对方的优缺点,或者她失恋了,我听她倾诉心情,好朋友不就该这样?」 「所以你和她真的是纯友谊?」见陶雨阳点头,陆毅将信将疑。 「这不难理解嘛,可见雨阳不喜欢纯恩这型的,他喜欢的大概是和他一样的乖宝宝。」副社长眼睛还盯着辛纯恩。「既然你们只是朋友,那我追她没关系喽?」刚才辛纯恩一进来,陶雨阳瞪他的眼光好犀利,吓得他出冷汗。 「听你刚才的口气,我以为你已经追到她了。」陶雨阳当然介意,但他哪有理由阻止? 副社长讪讪地笑。「我是讲得有点夸张,不过她真的对我有好感,不然我怎么有办法约她来。」 「那是因为她想学国标舞,她自己刚才说的。」陆毅挺起胸膛。「身为社长,身为雨阳的室友,我有义务好好照顾他的好朋友。」说完就大步走向辛纯恩。 副社长追上去。「喂,你讲不讲义气,她是我邀来的,是我要追的!」 「这和义气有啥关系?她又不是已经成为你女朋友,大家公平竞争……」 陶雨阳留在原地,看两人争先恐后地过去向辛纯恩献殷勤。两年来,他见过太多这样的追求者,她的身边总围绕许多人,他们被她的美貌和爽朗个性吸引,没多久社员们已在为她示范舞步,她被包围着,笑声阵阵愉快地融化在空气里。 他不打算加入他们。他无须真正靠近她,她已近在咫尺,她挑的衬衫和长裤贴着他身体,她送他的表贴着他手腕,指针的滴答代替他的心跳声,爱情在他血管里鸣响,在[好朋友]的外衣下,他们的距离近得像呼吸连着呼吸,遥远得像天堂与地狱。 辛纯恩的眼光向他投来,似在问:他怎么不过去和大家聊天?他只是淡笑,摇头。他不会跳舞,不想过去凑热闹,继续研究社团教室的空间,写采购单。 几分钟后,陆毅吆喝着叫人拿cd来放音乐,要为辛纯恩示范几支舞。 辛纯恩趁这空挡溜到陶雨阳身边。「你也来跳嘛!」她拉着他就要下场。 「饶了我吧,我不会跳舞。」他苦笑着抽回手。 「我教你几个简单的舞步,很快就会了。」她低声道:「你陪我做个样子就好,那个副社长一直说要和我跳舞,他样子色迷迷的,我不喜欢。」 这一来陶雨阳就不再推辞,任她拉着过去加入众人。他问:「怎么突然想学国标舞?」 「之前在电视上看到人家跳,就很喜欢,本来想找老师学,但参加派对时遇到副社长,他游说我来,我想来看看也不错。本来想给你惊喜,所以没事先告诉你。你呢?你不会跳舞,干么跑来这里?」 「社长是我室友,他们想重新布置社团教室,找我来给意见。」 「那他们找对人了,上次你帮我爸的制作人朋友设计的儿童卧房和书房,他两个儿子很喜欢,他夸你很有才华,将来一定会成为名设计师,说你要是创业,他一定投资你。」 「他过奖了,我没那么厉害。」他笑了。 「嘿,别小看自己,我也很看好你喔,所以我现在就要开始投资,和你打好关系,以后我的家也要交给你,跟你a免费规划。」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当然免费。」 她瞠眸。「欸,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大师都要拿乔,跩跩地说[我考虑看看],这才是大师的风范啊!」 「我是什么大师了?」他忍俊不禁。「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将来不论我有没有成为名设计师,做你设计住宅都免费。」 「唉哟,我好感动喔!」她笑盈盈,秀了几个刚学的舞步,指点他该站的位置。「你不必移动,站着做个样子就好。」 陶雨阳照做,感觉很别扭,肢体很不自然,她却赞美他。「很好,架式十足,很有舞王的派头!」 「你是说像舞王的雕像吧!」他自我调侃,逗得她格格笑。 她握住他的手,试走了几个舞步,她的手小巧柔腻,他心跳加快,不敢紧握,低头瞧着她含笑的可爱眼眸,光是看她眨动的纤密睫毛,他就意乱情迷,他克制心绪,不让表情泄漏半点爱意。 她忽道:「你越来越帅了。」 「是你的功劳,穿你挑的衣服之后,很多人这么说。」 「那也是你本身条件好。」她微笑。他握着她手的力道不松也不紧,任她自由实验各种夸张的舞步,他不移动,显得气定神闲,她其实是独舞,感觉却像与他是多年的舞伴。 在他身边,她一向放松自在,但有时也会紧张,例如此刻,他逼近的结实身体,修长稳健的手臂,他浑身散发一种单纯的男性魅力,她把他改造得太好了,连她自己都有点怦然心动。 对上他深邃墨眸,她心一紧。他看她的眼光一直特别温柔,有时她会猜测那双眼光义下,对她的爱慕淡去了多少?他应该把注意力转向其它女孩了吧? 「欸,我同学后来有没有约你出去?」前阵子他帮她外宿的同学搬家,同学很欣赏他,信誓旦旦说要追他。 「嗯,她约了我,我们出去过一次。」 「你觉得她如何?」她微微屏息,这比和他讨论自己男友还紧张,她将此归咎于对好友的关心,他没交过女朋友,她得当他的军师,为他分析,提供意见。 「她很活泼,和你有点像,所以和她相处跟你关不多,都是我听你们说。」 「所以……你喜欢她吗?要和她交往吗?」 他瞅着她,微笑。「你很希望我交女友?」 「也不是,呃,我同学不错呀,双方都喜欢对方的话,可以交往看看。数学是你行,但这件事我可是很有资格跟你谈,恋爱真的不错,两个人在一起,合得来当然很好,个性差异很大的话,磨合也是一种乐趣,像我和小曹——」 他讶异地打断她。「你和他交往?你们不是互看不顺眼?」小曹是她学校的学生会主席,高二,她多次向他抱怨这学弟很爱找她碴,怎么突然就…… 「昨天他打电话约我出去,说要讨论校庆表演节目,讨论到后来,他突然就告白了……」她脸收染上晕红。「他说他之前常常和我吵,是因为我太活跃,有太多人爱慕我,他吃醋,才会常常故意惹我生气——」不对,现在讨论的重点是他!「好啦,不讲我,你喜不喜欢我同学?要不要我帮忙?」 他摇头。「不了,我只想做朋友,没有别的念头。」 「是喔。」她松口气,发觉自己不是真的期待他交女友。再好的朋友一旦有了情人,就会瓜分掉彼此相处的时间,站在好友立场,她希望他有好对象,又不希望他们疏远,不论他的女友是谁,她都不会喜欢吧…… 唉,她好像对他产生了自私的占有欲,不愿见他和哪个女孩亲密,自己男友受女孩子欢迎,她反倒与有荣焉,毫不吃醋。 「你看起来很失望。」陶雨阳淡道,他暗恋的女孩想把他和别的女孩送作堆,他满心苦涩。他们的友谊越来越学,感情路上却越来越远。 「也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快乐……」 「我现在就很快乐。」只要她在身边,他便心满意足。「你别替我烦恼这些事了,先注意你的曹学弟吧。」 「当然,像我跟每个男朋友交往之前一样,我也跟他讲好不可以和你吃醋。」既然他这么兴趣缺缺,她乐得把这事抛一边,专心享受友谊时光。「我跟他报备过今天要来找你,你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好不好?」 只要她不是试图推开他,任何邀约他都很乐意。他微笑道:「当然有空。」 两人的友谊细水长流,始终没有改变。 在学期间,辛人友看在女儿分上,介绍不少朋友给陶雨阳当客户,他诚恳的态度和朴实的设计风格让他获得好评,客户们再辗转互相介绍,等到他毕业,已比同时间出校园的同学们累积了更多经验、口碑与人脉。 毕业后,他先加入学长的工作室,后来自己创业,生意兴隆。转眼间他已届而立,是知名的室内设计师,事业稳定,单身,无女友。 到了这年纪,男人独身是个很大的靶,走到哪里都被瞄准,他不时得应付父母和亲戚安排的相亲饭,这天还中了客户的陷阱。 客户请他吃晚饭,他以为是要感谢他上个月的设计案,不料后来客户的未婚孙女出现,加入饭局,最后客户甚至借故开溜,留他与她相处。 八点多,陶雨阳开车送这位黄小姐回家,聊到最近城市里很热门的loungebar(晶),听说(晶)也出自他手,黄小姐惊讶又佩服。 「我昨天才和朋友去那边玩呢!那里好漂亮,单一的灰色调,搭配各种深浅不同的红色,我没想过红色可以有那么多变化,那里和你平常的设计风格好像不太一样。」 「嗯,那边是loungebar,是给人休息放松的,我平常接的案子大部分是住家,所以花了点时间收集国外的loungebar数据,和店主人沟通好几次,才找出她要的感觉。」 「我觉得你设计得很好,那里太美了。我们还遇到辛老板,她真是个美女,人漂亮又亲切。原来你就是辛老板那位很要好的异性朋友……」黄小姐脑里迅速转过八卦杂志的报导。「听说你和她在交往,为了她,从没交过女友。」她问得很委婉,八卦杂志可是直指他是辛小姐的地下男友。 「没那回事,我和她是单纯的朋友。」初次知道他和辛纯恩关系的人几乎都要问这问题,他回答到麻木了。「我交过两个女友,都分手了。」 「可是据说当初你替她设计loungebar不收分文,是因为你们交情匪浅……」 「我们是朋友,当然互相帮忙,真要计较起来,我帮忙设计她的店,她交游广阔,认识的人多,也等于免费帮我宣传。」 「嗯,也对,所以你和她只是朋友。那你条件这么好,怎么只交两任女朋友?」还落到要相亲的下场。 「缘分还没到吧!感觉不对的话,我也不想勉强。」 「喔。」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她之间就是很勉强。这么优秀的男人,有那么明艳动人的红粉知己,大概看不上她这种平凡女人,但她不放弃。 「时间还早,我们去喝个咖啡好吗?」 「抱歉,我有约了。」陶雨阳噙着笑,踩下煞车。「你家到了。」 「跟谁约?」黄小姐瞧着他,他今晚穿呢绒衬衫和棉料黑裤,外搭黑色皮衣,穿皮衣的男人难免有点流气,穿在他身上却唯有时尚感,帅气又英挺,窗外的霓虹在他英俊脸庞上明灭,他对她微笑,笑容俊得让她晕头转向,心跳不已。 「今晚我生日,朋友要帮我庆生。」 「你生日?怎么没说?」黄小姐一凛。「是辛老板要帮你庆生?」 他点头。「我得赶去赴约了,抱歉。」 黄小姐下车了。他驱车前往[晶]。 他原本没有庆生的习惯,但辛纯恩爱热闹,坚持帮他庆生,他也就由她。 因为父亲的缘故,辛纯恩和演艺圈关系良好,曾拍过广告,她的店常有演员和明星捧场,名气不小,也吸引许多商贾名流。 他们封她为夜店女王,一位裙下拜臣众多,夜世界的娇媚女王。 但在他眼里,她仍旧是个感性率真,可以为了爱情牺牲奉献的单纯女孩。 到了[晶],陶雨阳走进店里,黑衣侍者都认得他,沿途与他招呼。他刚走进包厢区,手机响了,他看了来电者,笑着接听。 「喂,我快到了。」 「你迟到了。」辛纯恩很不满。 「对不起,饭局刚结束,我正要赶过来,再等我二十分钟,餐厅离你的店有点远。」他故意逗她。 「还要二十分钟!你是寿星耶,人家帮你策划、准备聚会,朋友也都在等你一个,你没来,节目都不能开始啊!」 「真对不起,客户太热情,我好不容易才脱身。」 「那客户不是六十多岁的伯伯吗?他干么对你热情?」 「他带了他孙女出席,介绍我们认识。」 「喔……」她的尾音消逝了,只余背景的音乐声。 他握紧手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自从他的相亲饭局变多,她已经许久不再嚷着要帮他介绍女友,他忍不住想,她是单纯认为他们都得各自成家,该留给他规划人生的空间,或者她不乐见他与别的女人共组家庭? 十多年,真的没有半点契机,让她产生一点朋友之外的情愫? 「唉,总之你快来,陆学长又喝酒了,他一醉就吵人,只有你制得住他。」她重新开口,嗓音恢复轻快。「我男朋友也准备了礼物送你喔!」 「嗯,我尽快。」也许,一切都是他的妄想,因为爱她,因为渴望她爱他,她的一点小反应,他都扩大解释,神经质的搜索其中的爱情成分。 他关上手机,走过包厢区,走到长廊底一扇门前,推门而入。 第三章 房里铺着厚厚地毯,长得像没有尽头的沙发,数不清的柔软抱枕,灯光迷蒙,音乐低唱,弥漫懒洋洋的情调。 房里有十多人,有的打牌,有的聊天,陆毅就坐在门边,见了陶雨阳,嚷道:「雨阳!你终于到了!」其它人也发现了寿星,欢呼出声。 「抱歉,和客户吃饭,迟到了。」陶雨阳望向屋角,辛纯恩坐在贵妃椅上,她今晚穿大红色丝质上衣配黑色长裙,小露香肩与白皙小腿,卷发绾起,艳丽中不失端庄。她交往两个月的男友江裕坐在一旁和她说话,她拎着香槟杯,显得心不在焉。 听见喧闹声,她抬头,看见他,她脸蛋立刻焕发出笑意,快步向他走来。 「什么还有二十分钟才来,你骗我!」辛纯恩笑看捶他一记。「害我很伤脑筋,要怎样把场面炒热,再撑二十分!」 「是啊是啊,她男朋友迟到,她都没这么紧张。」建筑师陆毅一开口都是酒气。他和陶雨阳是大学好友,当时辛纯恩加入国标舞社,他始终不信两人是单纯的友谊,一再逼问,最后陶雨阳松口承认,他是唯一知道他暗恋心事的人。 江裕听了,脸色不快,不出声。辛纯恩横了陆毅一眼。「雨阳是今晚主角,他不来我当然紧张。」 「好,都是我错,对不起大家,待会儿有什么迟到惩罚都尽管来吧!」陶雨阳打圆场。 江裕是酒商的业务代表,才能平庸,辛纯恩的多数朋友都认为他配不上她,但当事人喜欢,旁人也没奈何。江裕想开义式餐厅,开店的钱由辛纯恩出资,还请他设计装潢。 江裕表面上和他相处和睦,其实很忌惮他和辛纯恩的深厚感情,他因此更小心拿捏友谊分寸,这阵子很少主动找辛纯恩。 「他这么晚来是因为被抓去吃相亲饭,你们好好拷问他过程,我去叫人拿蛋糕。」辛纯恩对陶雨阳眨眨眼。「生日快乐啊,大忙人。」 她离开房间,朋友们拱着陶雨阳席地而坐,进贡生日礼物。 江裕送的礼物是领带夹。「生日快乐!我和纯恩要开餐厅,希望沾你的光,也做一番事业。」 「一定的,纯恩很有生意头脑,这里就是她一手规划,经营得很成功。」陶雨阳礼貌地客套。 「她说当初开店时,你帮她出了不少主意,给她打气,搜集很多资料和她讨论,有你这样的朋友,她真是幸运。」这男人相貌堂堂,事业有成,每回见面都让江裕有莫大威胁,辛纯恩再三强调他们是多年老友,但这男人看她的眼光太温柔,绝对不寻常。 他叹气。「像你们这么要好的异性朋友,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你是名设计师,纯恩是夜店老板,和你们一比,我有时觉得自己很渺小,没成就,配不上她,才会这么积极想开店——」 「你要开店,还不是纯恩帮你出钱。」陆毅插口。 江裕脸色骤变,陶雨阳赶紧岔开话题。「我帮你们餐厅设计好草图了,约个时间,你和纯恩过来我工作室看吧。」正好辛纯恩带人推蛋糕进来,话题便不了了之。 接下来点蜡烛、切蛋糕,闹了一阵子,陶雨阳逮着空档,和陆毅低声说话。「你何必跟他说那些?」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没本事就要懂藏拙,靠女人的钱开店还想跟你呛声,哼!废物。」陆毅不屑。 「看在纯恩的面子上,对他客气一点吧。」 「纯恩的眼光越来越差了,近在眼前的好男人不要,看上只会自我膨胀的蠢蛋,我说你啊——」陆毅瞇眼瞪着好友。「纯恩对他挺认真的,你无所谓吗?」 「她每回恋爱都很认真。」 「万一她要和这家伙结婚,你怎么办?」 「我祝福她。」 「靠,你这圣人!」陆毅猛地勒住他脖子。「暗恋不敢讲就算了,帮她男朋友免费设计餐厅也就算了,眼睁睁看她嫁别人,你真的爱她吗?为什么不争取她——」被陶雨阳一推,他倒在抱枕堆上。 「你喝了多少?」陆毅是心直口快,但今晚实在太聒噪了点。 陆毅醉醺醺地竖起食指。「伏特加一瓶,纯恩丫头对学长很慷慨,都拿最好的出来孝敬。」瞥见辛纯恩过来,他嚷道:「纯恩,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非说不可,我告诉你,这里有个傻瓜很爱——」 陶雨阳拿抱枕砸中他脸,让他闭嘴,补上一脚将他踹远。 「学长,你真的喝太多了。」辛纯恩在陶雨阳身边坐下,微笑问:「冰淇淋蛋糕如何?」 「不错,挺好吃。」江裕就在不远处盯着他们,陶雨阳和他保持适当距离,神色泰然。 她眼光闪动。「相亲如何?」 「也不错,对方是中学教师,人很客气。」其实今晚一见到她,黄小姐的影像已从他脑海蒸发。鲜红和太适合她,衬着黑发雪肤,像美丽的惊叹号。他望着她云丝似的鬊发,想象它们披散在他肩头,他胸膛紧绷,因她的美与得不到这份美而渴望疼痛。 「你年纪也差不多了,这种鸿门宴以后会越来越多,直到你挽着某个女人步上红毯为止。」 「其实,我不太想结婚。」倘若妻子不是她,他没有组织家庭的欲望。 「就算你不想,你父母也会要你给个交代。」她轻叹。「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好像昨天还在学校里,今天就面临人生大事了。唯一不变的,只有我们依然是朋友。」 他相亲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想起彼此就要迈入不同的人生阶段,她有些伤感,有些彷徨。她无法想象他和某个女人成家,因为妻子而疏远她,她肯定会吃醋,就像店里的会计小姐因为手帕交有了男友,少了陪她的时间而情绪低落,只是她的好友是男人,这种情绪变得更复杂也更强烈。 「要不是你有办法安抚男友,我们大概早就当不成朋友了。」他打趣道。 她一笑。「这方面我还算有点手腕。江裕的醋劲也不小,反正我跟他说过不准跟你计较。我觉得他和我之前交往的都不同,他是比较古板,不会逗我开心,但他没什么坏习惯,生活简单,不浪费,很踏实,我很欣常他这些优点。」 「也就是你容易被和你父亲截然相反的人吸引。」他黯然。她说的条件他都符合,为何爱情没有在他们之间发生? 「大概吧,我爸没什么责任感,江裕在这方面比他好很多,也很保守。」她低声道:「我今天穿这样,他很不高兴,说露太多了。」 「是有点多。」换作他,也想将她裹得紧紧的,不和任何人分享她的美。 「拜托,我才露了一点肩膀和小腿。」她做个受不了的表情。 「对男人来说,只要有旁人在,他的女人露出哪个部分都嫌太多。」他目光掠过她小腿,她被衣裙掩盖的曲线,她白皙的肩颈,最后与她视线相交,微微一笑。 她怔住。他打量她的眸光像欣常艺术品,很绅士但也很炙热,他眼瞳变得深沉,藏着黝黯的占有欲,这眼神让她轻轻颤栗,这不像平常的他……然后她瞥见他手里的空酒杯,立刻抓到症结。 「你醉了。」他酒量不好,看他眼眸迷蒙,绝对是醉了。她很笃定,慢慢啜饮香槟,他的眼神却印在她脑海里,她饮着香槟,彷佛也饮下那眼神,她粉腮微热,一时不敢将眼光望向他。 「嗯,好像有一点。」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微醺,酒精让他松懈,压抑的感情不小心露了一角,而她不知所措了,他便默默收回。他最不愿的就是让她为难。 那边陆毅突然嚷起来。「雨阳我跟大家说你在大学时代和纯恩搭档跳国标舞,迷倒一大票女生,他们都不信,快来跳一段给他们看!」 「我很久没跳舞,舞步都忘了。」陶雨阳苦笑。 辛纯恩后来加入他们学校的国标舞社,由于她当时还在念高中,练习时间和大家搭不上,她央求他入社一起学,才能随时找他练习。他当了一阵子笨手笨脚的木偶,开了窍后越跳越好,之后她考上他们学校,他们理所当然成为舞伴。 「跳几步马上就想起来了啦!」陆毅回头对朋友们道:「要不要看俊男美女表演国标舞?」 「要!」一群人欢呼鼓掌,没给两位当事者闪躲的机会,立刻将他们推到房间中央。陆毅对陶雨阳叫道:「喂,这是给你的迟到惩罚!」 「我又没迟到,怎么连我一起处罚?」辛纯恩不服气。 「他醉了,原谅他吧。」陶雨阳低笑,脱下外套。 「应该多给他一瓶伏特加,让他醉死,就不会乱起哄。」她看他站近,意识到他高大健壮的身体。他从不用古龙水,混有香茅香味的男性气息让她感觉刺激,胃都揪紧。她有点虚软,有点亢奋,她大概也有点醉了吧…… 「看这情况,不跳不行。」在鼓噪声中,他做个邀舞动作。「来吧!」 「可别踩到我的脚。」她低语,在他低沈的笑声里搭住他的手,她一旋身,裙摆如花朵般飞扬展开。 有了几分钟前的尴尬,陶雨阳小心地克制,他的手谨慎地托住她腰,抵住她背,她在连续旋转后滑入他怀里,他无法不陶醉,她的轻盈、她的呼吸,她优雅的香味,裙摆诱人地撩过他腿侧,当她后仰而倒入他臂弯,他多想顺势俯身亲吻她小巧饱满的唇……但十多双眼睛在看,他只能保持镇定的神态,佯装他的心没有因她而狂热跳动,因她而纳望叹息。 辛纯恩也陶醉在这一舞之中。她热爱舞蹈,舞蹈是身体的游戏,他是她最佳的游伴。她只需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在哪里接住她。她很愉快,快捷利落的舞步让她愉快,默契完美的舞伴让她愉快,舞步在她血管里踏响,她心跳疯狂,情绪高涨。她真的醉了,醉在美妙的舞步里,醉在她信赖的舞伴怀里,醉在他温柔的眼睛里…… 双人舞结束于她的三次旋转,静止在他怀中,他左手圈住她腰,两人气喘吁吁,向观众鞠躬,朋友们叫好、吹口哨。 「还好吗?」陶雨阳察觉怀里女人身子摇晃,他托着她腰后,等她站稳才收手。 「太久没跳了,有点晕。」她缓过气,笑道:「好久没跳得这么过瘾了。」 「我也是。」他微笑,一抬头,似乎看见了什么,笑意瞬间褪去。 辛纯恩顺着他眼光望去——是脸色阴沉的江裕。 糟,她完全忘记男友的存在了…… 一伙人玩到午夜才散。辛纯恩叫了出租车送喝过酒的朋友们回家,陆毅醉得不省人事,陶雨阳扛他上车,辛纯恩有点担心。 「要不要我叫个服务生陪你们回去?」 陶雨阳摇头。「不必了,我能处理他。晚安。」 「晚安。生日快乐。」 他回她一个微笑,升上车窗,出租车驶离。 她目送出租车消失在夜里,回过头,江裕站在「晶」门口,脸色很臭。 她过去挽住他手臂,陪笑脸。「裕,谢谢你陪我到这么晚。」虽然后来整晚冷着脸,不肯加入大家的话题,至少坚持不熬夜的他愿意为了她最好的朋友破戒一次,她很感动。 「你还会想到我吗?就叫你别穿这么暴露的衣服,你要穿,好,我让步,看看我得到什么?你和男人跳热舞!」江裕不顾附近还有人在,发飙了。 「跳舞本来就会有身体接触,雨阳很注意这点,不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但我看了不舒服!谁喜欢自己女朋友被别的男人搂搂抱抱?那个陆毅后来还开黄腔,不象话!」 「唉,他酒品确实不好,反正他没针对我嘛,只去骚扰雨阳。」一个性向正常的大男人,喝醉了却对好友性骚扰,她回想那画面还是很好笑。 「他要是敢针对你,看我会不会揍他。」江裕阴沉着声音。「那你又何必把你出钱开餐厅的事到处宣传?你去拿蛋糕的时候,陆毅当场把这事说出来,你知道我有多难堪吗?」 辛纯恩吃惊。「我是不小心和他提过一次,还叮咛他不可以告诉别人,他一定是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我看他是故意说出来的!我知道你们这群人很厉害,年纪轻轻轩,有的是设计师,有的是经纪人,你们看不起我只是个上班族,都没人要理我,你们也只是钱赚得多一点,还以为自己真的高人一等吗?」他其实很羡慕这些人出手阔绰、全身名牌,他也能办到,就是欠缺机遇,等他开了餐厅,扬眉吐气,倒要看看这些人届时又是什么嘴脸? 「裕,大家只是和你还不熟,比较没话题可讲,绝没有看不起你。」 「你开夜店,成天和这些人在一起,生活搞得很复杂,我很担心你受影响,人还是要务实点,对未来有规划,不要迷失在金钱里。」 「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所以我才乖乖听你说,我很诚心悔过,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她的朋友们都不喜欢江裕,认为他明明羡慕他们的生活又要装清高,但谁不想过好日子? 被他这么唠叨,她不嫌烦,只觉得好甜蜜。要不是在乎她、关心她,他何必浪费口水对她说教,她父亲就是对她怎样过日子从不闻问。江裕的自尊心强,才会介意被人看不起,这样的人会更有上进心,实在是个好男人。 脾气发完,美女用软绵绵的声调撒娇认错,江裕的气消了大半。「你能记得就好。以后也别和陶先生走太近,保持距离。」 辛纯恩的笑容褪去。「这点我们早就讨论过,雨阳像我哥哥……」 「你们跳舞时那么亲热,我看了很不安。你不在乎我吗?不能因为我不安而疏远他吗?」江裕放软声音,动之以情。 「可是你的不安根本是不必要的,我知道男女舞者搭档常常让人觉得很暖昧,但我和雨阳不是那样,不然我以后不再和他跳舞,让你安心。」 「我没要你和他绝交,只是要你和他保持距离。」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和他保持距离?」 「因为身为你男友的我吃醋,我觉得你和他比跟我还亲近。」江裕暗恼,辛纯恩对他百依百顺,唯独对陶雨阳不让步,更加深他的疑虑。 「我知道你吃醋,所以很认真跟你解释,雨阳对我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和他处得来。」 「你说他重要,我也很重要,我们两个到底谁重要?」 非这么咄咄逼人不可吗?辛纯恩很无奈。「我没有要你在我和你父母之间做选择吧?」 「你怎能拿我和父母的关系跟外人比?」 「雨阳不是外人。」 「好,反正你选择他,所以他对你来说比我还重要。」 「不是这样,要我怎么说你才懂?我是拿你和你父母比喻我和雨阳——」 「你不必说了,我不想懂,反正我们要继续走下去,你得和他保持距离,不能和他单独见面,这是我的底线。」 历任胆敢和她提出这种要求的男友,下场都是立刻出局。但她对江裕有特别的感觉,她有预感,他是她的真命天子,她无法潇洒地就这么和他分手,但也不想顺从他无理的要求。 他大概是今晚受了气,才会这么顽固。她低声道:「已经很晚了,我们先休息,改天再谈这话题,好不好?」 陶雨阳回到家,已近凌晨。他草草冲过澡,换了睡衣,倒上床。夜很静,他熏熏然,几乎听见酒精在血管里欢畅奔流的声音。 他取出辛纯恩送的礼物,一个小盒子,打开它,是条领带。 他培养出自己的衣着品味后,她渐渐不再为他挑衣服,只剩生日还会收到她选购的衣物。他醉眼朦胧地瞧着领带,将它放到唇边,轻吻。 今晚那一舞结束,他看出江裕很不高兴,便离辛纯恩远远的,和朋友待在一起。他了解那种嫉妒的眼光,他也一直以那种眼光看着她身边来来去去的男朋友们,只是学会挂上好友的面具来隐藏,隐藏嫉妒,隐藏爱情,藏得太深太多,他的心变成一片麻木的浑沌,麻木到为她的男人设计餐厅时,他竟没一丝酸意。 当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他总是回答「只是好朋友」,那瞬间他自己几乎也这么相信,然而在夜里,相思的鬼魅爬上他的床,爬入他的梦,他难以成眠。 他闭上眼,回想那一舞,她彷佛还在他怀里,她的呼吸痒着他颈子,她可爱的嗓音在他耳膜上徘徊,他想着,甜美地心悸…… 电话突然响起,他摸索床头话筒。「喂?」 「雨阳,是我,吵醒你了吗?」 是辛纯恩。他立刻清醒几分。「没,我才刚要睡。」 「嗯,我想确认你和陆学长都平安到家了。」 「我送他到他家,他家人把他扛进去,然后我回来。」 「那就好,我怕你们两个醉了,睡在出租车上。」她短促一笑。 「我没很醉。」至少没醉得听不出她的声音不对劲。「你心情不好吗?」 几秒安静后,她苦笑。「你真厉害,马上就听出来。」 「是不是江裕跟你抱怨什么了?很严重吗?需不需要我去解释?」他和她男友们交手的经验很丰富,看江裕整晚脸色恶劣,他猜得到他会向她发作。 「不必了,他抱怨的差不多就是那些老问题,我们没事,冷静几天就好。」 「需要我跟他解释的话,我随时找他谈。」 她沉默了下。「你为什么……要这么积极?」 「他是你男朋友,对你很重要,不是吗?既然事情因我而起,我当然有责任帮忙排解,老是因为我,害你和男朋友起冲突,我很内疚。」 「谢谢你。真的没事了,我会跟他好好沟通,不早了,你快睡吧。」 「嗯,晚安。谢谢你的礼物。」 「晚安。」她说完,迟疑了下才挂电话。直到听见断线的嘟嘟声,他才放下话筒,把脸埋进枕头,叹息。 他好像快成仙了,为心爱的女子解决她与男友的争吵,讲得那么自然,心情没一点起伏,胸襟宽得他自己都吃惊……或许,他其实没那么高尚,他只是坏掉了,爱情害他故障,失了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只希望她顺遂快乐,什么牺牲他都无所谓。 城市彼端,「晶」的私人套房里,辛纯恩放下话筒,愣了许久,起身走进浴室。她开水龙头,打湿了手,拿起香茅香皂握在掌心,水一冲,沁谅香味喷涌。 她望着镜里人,十多年前的少女容颜早已蜕变成女人的脸,神态成熟,神情却疲惫,只有手里这香味,始终如一。 江裕为了他和她争吵,他却安抚她,愿意主动出面调解。历任男友很少有人真正接纳陶雨阳的存在,她每次交新男友都得重新磨合,但陶雨阳永远都在,永远不变,像一面海,好的坏的,涓滴都承受包容。 在她失恋时,安慰她的是他,她和男友吵架时,听她倾诉的也是他,许多该由男友与情人负担的,都是他来给予,虽说是好朋友,但好朋友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倘若他对她的付出不只是好友,却从不向她要求什么回报,他这么做实在太傻,傻得可以…… 想着他,想着他温柔的眼睛,她的心忽然剧烈摇晃。不行,她有江裕了,不该这样想着别人,尤其不该想陶雨阳。她想打电话给江裕,听听他的声音,但他应该已经睡了,她没他家的电话,而且他不喜吹接深夜的电话。他和陶雨阳一样是早睡早起的人,但雨阳从不介意她半夜打电话找他,随时随地,她一通电话就能要到他的帮助…… 唉,怎么又想到他。她挫败地蒙住脸,在香味里失神—— 当辛纯恩还在苦恼不该打电话吵男友,江裕才换好睡衣,准备就寝。 卧室里暗着,他摸索着躺上双人床,耳畔响起冷冷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和客户应酬。」 「你以前不会应酬得这么晚。」 「景气差,要拚一点才有业绩。」 啪一声,床头灯扭亮,林慧秀瞪着拿毯子蒙头的丈夫,这姿势在她看来非常心虚。「今晚打你手机都不通,问你同事小王,他说你下班就和个美女离开了,你和她去应酬吗?」 「是又怎样?她是我的大客户,她朋友生日,邀我参加,她朋友都是演艺圈明星、企业老板,对我的业绩很有帮助,我当然要去。」 「可是你从没应酬得这么晚,而且小王说那位小姐最近常常去找你……」 「笑王只是抢不到客户,眼红,胡说八道,他那人心眼最小,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就是爱疑神疑鬼,我才不想跟你讲工作的事!别啰嗦了,我明天还要上班,让我早点睡!」 林慧秀气恼,还是关了灯,默默躺下来。要不是家里的收入都靠丈夫,她才不会忍气吞声。婚前说得好听,什么婚后都靠他养,夫妻感情变差后,他冷嘲热讽说她不事生产,只会花钱。 她为两人家庭奉献了四年,没积蓄也没一技之长,要不是怕离婚就没依靠,她才不会忍受他奚落。小王把她丈夫和那个美女客户的关系形容得很暧昧,那女人到底是谁?她老公该不会有外遇了? 江裕心情也很坏。他和妻子感情不睦,早有离婚的念头,但妻子不肯。他初遇辛纯恩就为她的风采倾倒,她对他也有好感,两人很快就交往了。在他心里,他迟早会和枕边人离婚,和辛纯恩在一起,辛纯恩代表的富裕世界是他向往的,他一定要藉这机会往上爬。 唯一让他不安的,就是陶雨阳。他不认为她对那男人真有超友谊感情,但辛纯恩因为有那男人可依靠,并不很依赖他,今晚才会和他吵架,他得切断他们的联系,让她将心思全部放在他身上,女人彻底依赖一个男人时才好控制,辛纯恩与餐厅事业都是他全力一搏的心血,他要全盘掌控,不让任何人插手。 第四章 连着几天,辛纯恩打电话给江裕,他都没接,看来这回吵架严重。 也罢,就让他多冷静一下吧。 这天下午,辛纯恩回家陪父亲吃饭。 辛人友几年前就把事业重心转到幕后,和朋友开店,但经营得不太理想,开什么倒什么。年轻时的放纵声色也让他的健康状况迅速下滑,从前的意气风发离他越来越远,对于唯一还能掌握的筹码——钱,也就越来越重视。 她本想单纯陪父亲用饭、聊天,没想到还有一位不速之客——四十来岁的吴先生,他是她父亲的酒友,两人合资开茶馆,也借了不少钱给她父亲。 这位吴先生油头粉面,眼神总给她一种很不正派的感觉。他不止一次表达对她的好感,她看在父亲面子上,只是不予理会,和他保持距离。 晚餐后,三人坐在客厅,辛人友道:「我说,你甩了那个江裕吧,不过是个小业务,以你的条件,绝对能找到条件比他好一万倍的男人。」 「江裕对我很好,也很上进,他将来会有成就的。」 「一开始就要你拿钱帮他开店的男人有什么用?人家雨阳至少靠自已的实力当设计师,这个江裕除了出张嘴说要开店,大小事都是你在做。」 吴先生插口。「辛小姐能独力计划开店,能力很强,那位江先生大概也没有发挥的空间吧!」 她不理他,对父亲撒娇。「爸,江裕是我男友,你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打算和他先把餐厅生意做起来,我们也都是结婚的年纪了,顺利的话就——」 「我不准你嫁给他。」 「爸,江裕又不差——」 吴先生又插嘴。「男人是要给女人靠的,要女人帮太不象话,至少要像你常提起的那位陶先生,自己努力打拚,你爸也比较安心的把你嫁给他。」 「雨阳也不行,他不过是个小设计师,何况他能有今天,还不是当初我把他介绍给朋友,不然凭他家里在乡下种田,他哪可能认识什么大人物?结果现在事业做大了,也没看他回馈我什么。」 辛纯恩辩道:「雨阳哪有忘了你?这房子不就是他免费帮你设计的吗?他也常来探望你,前阵子你拍戏,他也赞助不少钱——」 「我才说他一句,你就回我四、五句,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当然是你重要,你是我爸嘛!」辛纯恩陪笑脸。唉,怎么最近大家都在要她选择谁重要。 听了她回答,辛人友脸色还是冷冷的,似乎不以为然。 她又道:「爸,最近戏拍得怎样?茶馆的生意好不好?」 「当然都不错,你当我是谁?有我做不起来的事业吗?」 「当然,我知道你很厉害,做什么都很成功。」其实她知道茶馆的生意不好,入不敷出,但父亲爱面子,她也不能说破。 「总之,你年纪不小了,要好好考虑结婚了,这个江裕摆明只想挖你的钱,我不准你自己送上门,但以你的眼光,大概也挑不到什么好男人,我看我给你安排,吴先生就是个好对象,找一天你有空,你们一起吃个饭。」 辛纯恩惊愕,父亲从不曾如此强势地干预她的交友,他口气专断,脸色却很怪异,似有难言之隐。 她瞥向吴先生,他对她扬笑,笑容好生得意。她暗恼,瞬间领悟,这男人几次约她不成,看来是转向她父亲下手,想藉她父亲施压。 她抗议。「爸,我现在在和江裕交往,不能和别人约会。」 「吃个饭算什么约会?男未婚女未嫁,多交几个朋友有什么不对?订个时间,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没空,我很忙,我要工作——」 「看来辛小姐不太喜欢我啊……」吴先生悠悠道:「我看杂志报导,你和那位陶先生的感情好到男朋友看不下去,每段感情都不长,陶先生好像也没交过女朋友,你不见得常和男友约会,却常常黏着这位陶先生,你们这么亲密,可是表面上挂着好友的招牌,私底下——」见美女冷冷瞪他,他识相地话锋一转。「私底下也真的很要好。」 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在转什么龌龊念头。辛纯恩冷道:「我和雨阳之间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也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 辛人友道:「吴先生说得对,你再忙也有空找雨阳,不可能抽不出时间和他吃饭。你的店是晚上开,白天闲得很,我替你挑时间,就这个礼拜天。」 看来父亲虽然不喜欢被胁迫,还是决定吴先生的要求,她抗拒。「不行,那天我要和江裕跑几个市场,看食材——」 「那就下个礼拜天中午。」 「不行,我那天——」惨了,那天真的没事,赶快编理由。「那天我和妙妙约好要逛街,她快当妈了,我要陪她买孕妇用品。」 「逛街随时都可以去,跟她改时间。」辛人友权威地下令。「就约在那天,和吴先生吃个饭,你好好准备。」 她若执意拒绝,恐怕父亲会当场翻脸,因此她忍气道:「我知道了。」 父亲从不过问她的交友,她猜是因为欠了吴先生钱,他才如此积极介入。她越想越心冷,迅速告辞。 她一直努力扮演好女儿,听从父亲的吩咐,于是父亲视她的顺从为理所当然,她表现好时没有一句称赞,她疲累时也没有一声关怀,有时她真的很灰心,在父亲心里,她似乎毫无意义,毫不重要。 她闷闷不乐,坐在自己车里,怔怔望着车窗外霓虹繁丽,行人匆匆,车辆来去,她不想回店里,想找人说话。她拿起手机,要拨给男友——且慢,他们吵架,他还没消气。 接着她想起陶雨阳。若在以往,她早已找他吐苦水,但这几天连续发生的事让她犹豫,她不是很在意旁人对她的批评,但扯到陶雨阳,她总是心烦意乱。 对感情,她很有主见,爱或不爱,自己决定,前男友哀求她也不会回头。可是她和陶雨阳之间老是受到质疑,你一言他一语,她似被搅胡涂了,和他的友好相处,突然都变得不对劲。 交了男女朋友,也该保有交友空间,但她和陶雨阳是不是真的有点逾越了?可是他们的行为都很端正,没什么暧昧举止,除了不想失去他,她有没有别的念头?或许就因为不曾深思,放任感情滋长…… 她混乱了,心惶惶。还是打给江裕吧,别想太多,专心在男友身上准没错。 她拨号,准备好最无辜的嗓音,一接通便撒娇道:「对不起,我知道你工作很累了,我不该这么晚还来吵你,但我真的很想见你,你别生气了,好吗?」 一阵静默,那端迟疑道:「我什么时候生气了?」是陶雨阳。 哇啊,打错了!辛纯恩抱头无声呻吟,还这么巧,刚好打给他。 「纯恩,怎么了?」 「没,没事。我本来要打给江裕,结果打错了。」她尴尬地嘿嘿笑。 「嗯。」那端的他似也在笑了,然后沉默下来。 既然都打了,聊一下吧。 「你在忙吗?」 「正在收桌面,准备下班,餐厅的设计图修改好了,,你记得找时间,和江先生来看。」 「好。你这么晚才下班?」 「这两天有个case在赶,刚刚忙完它。你呢,在店里?」 「在外面,刚陪我爸吃完晚餐,正要回店里。」 「你心情不好?」 她怔住。「什么?」 「你听起来不太高兴,发生什么事?」他叹气。「你最近好像老是心情不好……」 他温柔的语气,像个大哥哥,像一只温暖包容的大手轻抚她头发,她听着,强烈的委屈感突然涌上来。「我也不知道,最近觉得什么事都不顺心……」 她开口,说出那些令她不愉快的事,和男友吵架、父亲投资总是失利、还要撮合她和讨厌的吴先生……她没说出和男友吵架的主因,只说是情侣口角,陶雨阳静静地听。 「我觉得好烦,什么都不顺,什么都好讨厌,我想躲起来……」 「躲哪儿?」 「我不知道,也许出国吧?唉,不行,我要省钱,不然开餐厅会不够用,可是我又不想被找到……对了,我可以藏在衣橱里!」她突发奇想。 「衣橱?」他笑了。 「我的衣橱大得很,躲在里面,谁都找不到——对,我就躲在衣橱里,门铃不理,电话不接,大家都会以为我不在,我的店有店长顾着,我可以安心地假装消失,唯一麻烦的是都不出门的话,家里存粮吃完,就躲不下去了。」她边说,他边笑。 他说:「我会给你送饭。」 她也笑了。「好,那我就靠你了。别忘了送饭时顺便带支手电筒,不然衣橱里黑漆漆的,我说不定把饭吃到鼻子里。」 「嗯,我有你家钥匙,送饭时会小心,不让人发现。」他一直笑。「早知道当初设计你家,应该在衣橱里设计个密室,让你躲得很舒适。」 「哪天你想逃避人群,还可以借你躲。」她笑着,就这么胡扯,没聊什么特别话题,不必刻意的安慰,心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开朗起来了。 她得承认,很多时候和他在一起,比男友的陪伴更惬意。他们的个性截然不同,但很契合,他是她男性友人中唯一拥有她家钥匙的,就连她男友也没有。 「或者你要躲你家衣橱也行,我有你家钥匙,每天帮你送饭去。」他低沉的笑声很悦耳,她道:「陆学长应该也有钥匙吧?」 「嗯,你和他都有。」 「还有谁有?我们可以组成三人小队,轮班给你送饭。」 「没了,就你和他有。」 「就我们两个而已?你没给过前女友吗?我记得你之前那两个女朋友,一个是你大四时的,第二个是你成立工作室之前的女同事,你和她交往前就挺要好的,她也没有吗?」 「没有,和她还不到给钥匙的地步,就分手了。」 「我记得你们交往也没多久,为什么分手?」她心跳有点不稳,给家里钥匙是很亲密,至少也是很信任的行为,他们都是彼此唯一拥有对方家里钥匙的异性朋友,她之前并没深思这背后的意义,现在一想,有点暧昧,有点沉重。 「就是……合不来吧。」 他的语气迟疑,明显在回避真正原因。「你和她是女朋友,应该对彼此很了解,怎么会交往后才发现合不来?」 「这很难说,当朋友和当情人不同,当朋友是有交集,当情人难免会干涉彼此生活,不见得相处愉快,而且……」他迟疑了下,淡淡道:「和她交往以后,我和朋友疏远很多,我不想因为谈感情而忽略朋友,和她谈过之后,就和平分手了。」 「一般人都是见色忘义,你倒是相反。」她揶揄着,但这反应不对吧?为了朋友而放弃情人,显示他重视友谊过于爱情,就她所知,当时朋友们都很看好他和那位小姐,在那段时间刻意疏远他的,只有她—— 「我要赶回店里了,下次聊。」她匆匆挂断,瞪着漆黑的车窗发呆。 他在朋友间宣布交女友的消息时,她当然和大家一样给予祝福。以她丰富的情史经验,她知道感情里很忌讳另一半有太要好的异性朋友,于是那段时间她刻意避着他。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他好,虽然见不到他,她很寂寞。后来他们分手,她表面惋惜,暗暗高兴,又能光明正大地常常找他了…… 她与他都一样,重视对方更甚于情人,她猜他对她还是有点微妙的超友谊感觉,而她呢?她心情不好,第一个反应是找江裕,可是她真正想倾诉的对象,是他。 也许是对他依赖太深,才产生了错觉。来自异性的感情,先天就潜伏着暧昧,他们距离太近,感情太浓,旁人的窃窃私议太多,友情彷佛就搅得变了质,她身陷其中,也跟着胡涂了……就是这样。 她想通了,找出合情合理的解释,却仍迷惑着,心慌慌的,像迷失方向。大概是和江浴吵了架,耿耿于怀,才会胡思乱想吧?她决定还是打给江裕,再和他吵也认了,她想听他的声音,彷惶的感觉也许就会安稳了。 她再拿起手机,这回仔细确认了号码才拨出,幸运的是,江裕没和她吵,还答应陪她吃宵夜。 见了男友,就不会再有奇怪的念头吧?她这么乐观地想。 二十分钟后,辛纯恩与江裕在火锅店碰面。 点完餐后,辛纯恩瞧着男友疲倦的脸。「今天很累吗?」 「有一点。」江裕苦笑。这两天他又和老婆提离婚,她依然不肯,两人不断吵架,工作又忙碌,他身心俱疲,也没心情回辛纯恩的电话。「不过,看到你就不累了。」 「等一下多吃点,你气色好差。」两人之间应该雨过天青了吧?辛纯恩很高兴。「别忘了礼拜天约好要去看食材喔!我拟好几份菜单,也找了几家餐厅,我们去试吃,决定餐厅的菜色,我朋友有认识想换工作的厨师,也要找时间和人家面谈——」 「停、停,你一下子说这么多,我记不住。」江裕苦笑。 「那我把要做的事列好单子,你只要决定什么时间有空做哪件事,剩下的都给我安排。」 「好,辛苦你了。」江裕握住她搁在桌上的手。「没想到开店的事情这么多,要不是有你,我就焦头烂额了。你将来肯定是个贤内助,虽然我们才交往两个月,我已经觉得不能没有你。纯恩,我想……」他眼神很诚恳,欲言又止。 「嗯?」辛纯恩紧张地屏息。他的表情好慎重,该不会……要求婚? 「等店开了以后,请你给我一年时间,观察我的表现,我要专心冲刺,把餐厅做起来,然后向你求婚。这一年之内,请你不要对别的男人动心,我知道这要求很无理,你的条件很好,我在你的追求者中也不是最出色的,但我很有诚意,想让你幸福,请你给我机会。」他深谙辛纯恩对家庭的期待,知道这番说词绝对能打动她。 整整一年,也足够他说服妻子离婚了,这事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可是开餐厅还有很多因素,不是你很拚,就一定能把它做好啊!」辛纯恩感动得眼睛湿润。他是这么用心、这么有责任感的好男人,她不久前的动摇变得遥远模糊了。果真是太久没见他,才会有那些钻牛角尖的怪想法。 「我知道这要求是很过份,我认定你是我未来的妻子,其实很想现在就向你求婚,可是我们才在一起两个月,实在太匆促,我也担心事业还不稳定的时候娶你,会让你跟着我吃苦。」 「我没那么娇弱好不好?不然怎么把[晶]经营起来。好啦,我们先专心在餐厅的事情上,雨阳改好设计图了,我们要找时间去他工作室看,尽快动工装潢。」 「你怎么知道他改好设计图了?」 「我刚才和他通电话,他在电话里说的。」见江裕脸色骤变,她解释。「我本来要找你,结果按错号码打给他,就顺便和他聊一下,是朋友之间的闲聊,很普通的,没什么。」 江裕看着她,叹口气。「看来你没把我的不满听进去。」 「我们别再吵这件事好吗?雨阳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懂你为什么一定不准我接近他——」 「我也不懂,你为什么对他那么执着,说他是你的好朋友,像你的家人,可是他终究是个没血缘的外人,就和我一样,我和他在同个水平上,而你表现出来的是重视他更胜过我,怎么能怪我不安?」 「我没有重视他更胜过你……」她气虚,心底的困扰被他揪了出来,无所遁形。 「你为他甩掉好几任男友,可是爱情对你不是很重要吗?为了他却可以连爱情都不要,你对他的难分难舍可能没你以为的单纯。」 「不是那样,我和雨阳就只是……朋友……」她听着,惊心动魄,她以为坦荡荡的友谊,像积木城堡,正被江裕一块块敲落、崩塌,她的信心溃败,摇摇欲坠。 「而且根据我观察,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她茫然点头。「这件事我很早以前就暗示过他,我希望和他当朋友。」 「可是他对你依然有好感,你又为了他一再甩掉男友,换成我是他,我会认为你对我有特别的感觉,我还是可能成为你的情人。你给了他这种错误的期待,这是在害他,让他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在阻碍他得到真正的爱情。」 「我没那种意思……」这太震撼,辛纯恩傻了。她从没想过自己在耽误他,江裕说的这些她全知道,她却以为无关紧要。她确实自私地想过永远留他在身边,这是以友情的名义,摧毁他得到爱情的机会。她惶恐了,惭愧又内疚,痛心着,她算什么好友?这样伤害他…… 从她震惊的反应,江裕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她,乘胜追击。「这也不能怪你,是人心太复杂,你无法控制别人的心思要怎么想。现在补救也不算太晚,就从此刻开始疏远他,别去找他,避免和他见面相处,请朋友多介绍对像给他认识,这样一来,他的感情有寄托,我不必再疑神疑鬼,你也能为他有好对像而高兴,对我们三个人都好。」 听起来多完美,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高兴?不,江裕说得对,她耽误陶雨阳太久,她必须当机立断,让事情转入正确的轨道。 她低声道:「你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唉,我知道你和他很熟,突然要你和他分开是会有点难过,这段时间我会多陪你。」江裕暗暗得意。将她和陶雨阳隔离,和他一起投入餐厅事业,他很快就能完全掌握她—— 可是才一天不见陶雨阳,她就觉得寂寞。 她禁止自己打电话给他,即使接到他电话,也尽量三言两语便结束。她无法当面告诉他,他们短期内不该再见面,也不想介绍对像给他,只能做到疏远他。这是为了他好,寂寞也得忍耐。 但一挂上电话,就开始思念他。他工作忙不忙?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会不会觉得她都不找他,行为古怪,或是丝毫不觉有异? 她懒得出门,懒得去店里,江裕陪她,她意兴阑珊,少了陶雨阳,她好像也少了生活的力气。 果真离得太近,感觉便会失焦,留点距离才发现,她以为可能和她共度一生、很重要的江裕,无法取代陶雨阳,某些事,某些心情,她只想和陶雨阳分享,换成了别人,感觉就是不对。 到了第三天,陶雨阳打电话给她,说要拿[晶]部分房间重新装潢的草图给她过目,和她讨论,她请他寄给她,他拒绝了。 「我想当面讨论,顺便和你一起吃饭。」 她挣扎了几秒,怕坚持邮寄会让他起疑,最后同意和他约在餐厅。 她提早十五分钟到,坐在餐厅靠窗的座位。十分钟后,她熟悉的铁灰色轿车在对街停下,陶雨阳下车。 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他朝餐厅走来。他穿砖红呢绒外套,修长的腿步伐稳健,黑皮鞋光可鉴人,他依旧英挺出色,平凡的街景都因他而辉煌。他的手机似乎响了,他拿出它放在耳边说话,露出浅笑。是谁打给他?他似乎很愉快。 他走进餐厅,望见她,走到她身边,在她对面落坐。侍者立刻送上菜单,他翻看着,一面还拿着手机对话。 「好,我有空就回去……」他指着菜单上一项套餐,侍者会意退下。「唉,叫妈别再安排相亲了,拜托你帮我劝她,缘分到了我自然会结婚……」 是他妹妹吧?辛纯恩假装观赏窗外风景,听他又说了几句才收线。 「是我妹妹打来。」陶雨阳解释,打开公文包,取出一片光盘。「设计图、材质样本,估价单,我都烧在光盘上了,你回去看完想要修改的,再告诉我。」 「不是要当场讨论吗?」她错愕。 「我是想找你吃饭,讨论只是借口。」他微笑道:「这两天,你在电话里都没什么精神,我有点担心。」 「担心?」与他眼神接触,彷佛有股轻微电流窜过她身体,她的脸热烘烘,彷佛和这眼神久违了一百年。 「担心你是不是和男友吵架了,一个人闷头生气,或沮丧。」 「所以你找我出来……」 「只是想看看你。」他望着她,眼色温柔。「看你气色不错,就放心了。」 她怔住,因他这句话,心剧烈震悸。唯有他,听她声音,就知她心情好坏;唯有他,察觉她有异状,就非要亲眼看见她,确认她无恙。 在他温暖的墨色眼瞳里,她感觉沦陷了,心跳急促。见不着他时,如此思念,在他身边,一切都如此自然契合,她明白了,友情应是越亲密越宽广,唯有爱情越爱越狭窄,不可理喻的独占,不要任何女人接近他,她以为单纯的友谊,原来是包装爱情的糖衣…… 但太迟了,她已有男友,她觉悟的时机是个错误。 「以后要忙餐厅的事,大概没什么机会和你这样吃饭了。」 「有那么忙?」 「因为我和江裕意见都很多,沟通很费时,平常工作又累,忙一天之后真的懒得动了,反正还有电话可以连络嘛。」她得忠于现存的感情,她现在能做的,唯有推他一把,期望他们都能跳出这泥沼,将爱情升华为友谊。 「你别老是这么关心我的情绪,我自己会处理。」 「没办法,听你口气怪怪的,我就会担心。」 「你啊,把时间都花在我身上,怎么有时间照顾你自己?」她语气故意轻快。「你要是分一半对我的注意力给相亲对象,说不定早就结婚了。」 他警觉。「为什么突然提起我的相亲?」 「因为,江裕说我们太亲密,会给你错误的期待……」 「所以他要你来和我断绝友谊?」那男人要他们划清界线,她的某几任男友也做过类似的事,唯有江裕说服了她,让她对他开口。 「不,他只说这样对你不好,以前是我太粗心忽略了,老是霸占你的时间,是他点醒我……」 「以前你从不在乎男友说我什么,但你现在在乎江裕的话。」他望向窗外,淡淡道:「他对你而言,是很特别的人吧?」 她哑口无言。三天前她会笃定回答,现在却说不出口。她好像在一出荒腔走板的戏里,她阻止不了它的进行,只能照着剧本演出。 「我早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他眼眸似玻璃,冷而脆弱,声音很轻。「总有一天,你会在乎某个男人更胜过我,会对他百依百顺,会因为他,把我抛弃在一旁。」 「我不是要抛弃你,只是——」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终于找到这个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人,你的mr。right。」他微笑,眼眸回温,还是那样温柔地看着她。「我为你高兴,真的。」 但她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他心碎的眼神让她心痛,可她又能做什么?挽留他,造成三角局面? 「替我转告他,他想太多了,我从没期待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他说谎。「我只是想陪着你……」偷一点她的笑语,偷一点她的眸光,安在心头珍贵收藏,而今连这样隐密的幸福,都不再被允许。 终于有个男人超越了他的地位,他无法再赖在她身边,幻想她终于爱上他的奇迹出现。 他的心这样痛,但即使到了此刻,他还是舍不得对她不温柔。 他只说:「抱歉,我突然想到手上还有个紧急的案子要处理,先走一步。」他拿起账单,直趋柜台结账,走了。 第五章 陶雨阳回到工作室,照常忙碌,见客户、处理案子、交代助理,没人看出他刚经历了失恋的打击,只觉得平日亲切的上司,似乎少了点笑容。 下班后,他不想回家,开车乱逛,看见一家pub,他停车入内。 他点了酒,坐在吧台边喝,酒保想和他搭汕,他没回话,打扮妖娇入时的美女在他旁边欲走还留,他没理会。 他只觉得,这pub真吵,人太多,空气太闷,舞曲放得太大声,他一向只在「晶」小酌,在沙发上随兴地或坐或躺,玻璃杯装着红酒,辛纯恩向他解说酒的年份、产地,她的嗓音如碎冰敲击玻璃杯那样悦耳,他们闲聊、品酒、看来去的客人,那是类似老夫妻的温馨情调……今后再也不会有了。 他打电话给陆毅,找他来陪喝酒,陆毅立即答应,十分钟内赶到。 这时陶雨阳已醉得眼睛朦胧,差点认不出陆毅,他向好友招手,浑然不觉有个美艳女人像狼见着肥美的肉,猛往他身边挨。 陆毅走过去,一把将女人推开,警告:「离我的男人远一点。」 女人瞠目,低咒:「妈的,原来是gay……」她扭头就走。 「什么你的男人?」陶雨阳笑了。「你老是乱讲话,大学时代被误解是同志还不够吗?」 「管他的,赶女人就得用这一招,立即见效。」陆毅看着他面前的几个空酒杯。「你喝了多少?」 「不记得了。今晚我请客,你要喝多少都我买单。」陶雨阳向酒保道:「两杯威士忌,不加冰。」 陆毅皱眉。「纯恩打电话给我,说了你们今天在餐厅的事。」 难怪看他喝醉也不诧异。「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有一阵子不会和你见面了,请我有时间多陪你。」 「就这样?」 「她没说太多,但是听得出来,她觉得她没把事情处理好,让你难过,她很愧疚。」 「也不是处理不好,她只是说她谊该说的。」只是听在他耳中,很受伤。 陆毅安慰地拍拍好友肩膀。「你也看很多她甩男人的例子了,去年有个蠢蛋跑到店里闹,哭着下跪,她报警赶人。前年有人为她自杀,躺在医院,她也没去探望一下。」 「那人太偏激,他死缠着纯恩,打电话骚扰她,她是受害者,去探病会走不出病房。」他忍不住为她辩解。 「我知道,我是举例,你看她对旁人这么冷淡,对你算是很重视了……」 「严格来说,我不是她男友,她也不是甩掉我。」 「反正,我的重点是,往好处看,她是在乎你的,才会担心你的反应。看开一点吧,有时候我们就是无法成为她要的那个人,你不是前几天才说过,她要是有认真的对象,你会祝福她?」 这话好狠,一刀入心。陶雨阳涩声道:「用说的总是容易,要做到很难。」原本他还在期望她来找他,说她收回下午那些话,说他们依然像从前那样……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希望越来越渺茫。 他身体醉了,意识却清楚,胸腔里的痛,酒精淹没不了。他端起酒保送上的威士忌,陆毅却不动。「你不喝吗?」 「我心情不好时才喝酒,今晚的伤心人不是我。」陆毅把酒杯推给他。「你喝吧,高兴喝到挂也行,我会保持清醒,送你回家。」 陶雨阳笑了,笑得有点凄凉,喃喃道:「你真够义气……」 辛纯恩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事,心情却很沉重。 江裕很满意她和陶雨阳把话说清楚,这两天对她加倍殷勤体贴,却让她更落落寡欢。伤了老朋友的心,她很不安,偏偏又在最后关头察觉自己对他动了情。 她对江裕很认真,但那瞬间的心动无法抹灭,困扰着她。 真爱应当经得起考验,不受诱惑,不易动摇,可是一想到陶雨阳,对江裕那些很确定的感觉,突然都变得不确定。 她心烦意乱,充满罪恶感,决定找好友——大学时代的学妹罗妙靖倾诉,两人在周末相约见面。 新婚不久、有孕在身的罗妙靖要采购家庭用品,两人上大卖场,辛纯恩推着推车,边走边将这几天的烦恼都说了。 「我都有男朋友了,还三心两意,好像背叛他似的。」辛纯恩很沮丧。 「你会这么烦恼,就代表你对陶学长的感情很深。」罗妙靖认识陶雨阳,也很清楚两人非比寻常的友情。 「我觉得我是太震惊了,心情很乱,我一直以为自己当他是朋友……」 「我倒觉得,像陶学长这么优的男人,你都不动心,才是诡异。」 「有什么诡异?你老公也很优,我就没动心。」 「这不同啊,疆臣很早就和我在一起,你才不会对名草有主的男人感兴趣。」提起新婚丈夫,罗妙靖满脸甜蜜,又随即正色。「你和陶学长这么要好,表示你对他有一定的好感,都没想过和他交往吗?」 辛纯恩摇头。「没有。我曾经有过很要好的男性朋友,他像哥哥一样照顾我,后来我们在一起,感觉整个不对了,没多久就分手,结果两人心里都有疙瘩,怎样都回不去那种朋友的相处。所以后来再认识雨阳,我不敢想太多,怕自己的感觉又是错的……」 「你担心错把友谊当爱情,最后发现是把爱情当友谊,错得离谱。可是你之前有交过几个男友,也是从朋友变成情人,为什么对陶学长就是不行?」 「那是对方原本就想追我,刻意打入我的交友圈,跟雨阳不同。你想象看看,你有个家,不管你在外面遭受多少打击、多少困难,你都能回到家里寻找安慰,你愿意失去这个唯一的避风港吗?雨阳对我来说,就是这种独一无二的存在。」 「很好呀!这听起来就像天生一对,绝配。」 「我倒觉得听起来像不成功便成仁,变成爱人之后要是撕破脸分手,这个避风港再也回不来了。」她禁不起这种豪赌。辛纯恩黯然道:「何况我有男友了,交往了就有责任,有这种出轨的感觉,就是不对。」 「好,那你赶快忘了陶学长,好好和江先生交往,交往一路顺风直到结婚,然后在婚后某一天,你忽然发现你爱的原来还是陶学长……」罗妙靖眨眨眼。「这也算是很有责任感的表现呢?」 「你想太远,还只是交往阶段而已。」辛纯恩听得头皮发麻。 「所以,趁现在都还是自由身,你想清楚,你想和谁在一起?江先生人是不错,虽然有点无趣,可是凡事以你为重心。陶学长就不必我多说了,你比我更清楚,他很体贴、细心,你们认识这么久,对彼此都很了解,交往之后一定非常幸福美满,从婚前甜蜜到婚后……」 「你别煽动我。」辛纯恩很浮躁,若真和陶雨阳在一起,他们相处上绝对没问题,他一向无限包容她,她唯一要担心的是被他宠坏……唉,她心动得好厉害。 「我这是为你好耶!」罗妙靖好无辜地眨着大眼睛。「就像你当初在最后关头推我一把,让我有了现在快乐的婚姻生活,我也要说:陶学长是好男人,你会幸福的——」 突然砰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打断她的话。 辛纯恩从货架间望去,看见一对男女站在罐头食品前,男人正弯腰捡起掉落的鲔鱼罐头,放回架上。他的背影有些眼熟。 女人怒道:「家里的饭是我在煮,我要买这罐头,你干么放回去?」 「我不吃鲔鱼,你又不是不知道。」 辛纯恩认出男人的声音,是江裕。他说今天要加班,怎会跑来卖场?那女人又是谁? 「你不吃,我吃啊!就算钱都是你在赚,我也是为这个家付出劳力,帮你做饭洗衣服,你竟然连个罐头都不让我吃?」林慧秀愤嚷,抓起那罐头扔进购物推车。 「罐头这么多种,你挑个我们都吃的,不行吗?」江裕又把罐头放回架上。 「这罐头今天有打折,干么买比较贵的?」林慧秀又把罐头丢回推车。 「我赚的钱还够你吃贵一点的罐头,拜托你买别的行不行?」江裕不耐烦地又把罐头拿起来,忽有一道影子落在身边,他回头一看,大惊失色。「纯恩,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陪朋友来买东西。」辛纯恩注视着他惊惶的表情。她只是过来打声招呼,他为何这么惊惶?她看向他身畔女人。「这位是……」 林慧秀瞪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美人,认出她是常在杂志上出现的夜店女王。她穿简单的毛衣和长裤,仍难掩亮丽,她这唯恐旁人不知他多有本事的老公,怎么没提过他认识这个话题美女? 她道:「我是他老婆。」 辛纯恩震惊,看看江裕。「你结婚了?」 「我——」江裕要捣住老婆的嘴已经来不及,他拉住辛纯恩。「纯恩,我们去那边说——」 「有话为什么不能当面说?」辛纯恩甩掉他的手。「你只要回答我,你是不是结婚了还跟我交往?」不,他不可能已婚,从没迹象显示他已婚,至少她没察觉到,是他蓄意瞒骗她吗?她心跳飞快,脑子一片空白。 「你们在交往?!」林慧秀尖叫,引来附近顾客的侧目,她搥打丈夫。「难怪你一直逼我离婚!原来你有外遇!」 「你闭嘴行不行?!」江裕暴躁地推了妻子一把,转向辛纯恩,立刻换上焦急温柔的神情。「纯恩,听我说,我和我老婆早就在谈离婚,是财产分配谈不拢,她不放我。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一直想要和她离婚,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就顶着已婚身份追求我,让我变成你们婚姻的第三者。」一股凉气自辛纯恩头顶灌下,她觉得全身冰冷。这张老实面孔,给了她多少期待,以为终于觅得真爱,原来全是谎言一场。 林慧秀愤怒地揪着丈夫。「我们根本没要离婚,是你逼我!我还在努力要挽回婚姻,每天做多少家事,把你伺候得像老爷,没想到你在外面早就有女人!」 她气急败坏,对辛纯恩叫道:「我绝不离婚!你这孤狸精,有多少男人追求你,你爱跟谁交往就跟谁,干么跟我抢老公?!」 一旁罗妙靖被突来的情况吓住,忍不住插口:「江太太,我学姊是以为江先生单身,才和他交往,她根本不知道他已婚——」 「别说了。」辛纯恩沈声道,刚刚还在苦恼自己没有忠于他,充满罪恶感,真是荒谬。 心好痛,一向自诩精明伶俐,为何没有看穿这男人的真面目?她羞愧着,没勇气看他的妻子,是她的错,几乎毁了另一个女人的家庭……也许已经毁了。 她瞪着江裕。「我没兴趣当第三者,我们到此结束,开餐厅的事也取消,往后我的店也不会和你有业务往来。」说完,她便拉着罗妙靖离开。 「纯恩!」江裕想追,被林慧秀挡住。 「你追她干么?我才是你老婆!你这混账男人,难怪对我越来越冷淡,整天挑剔我,原来是勾搭到有钱女人,想抛弃我!你有没有良心?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帮你守着家,你还给我外遇,哇……」林慧秀跺脚,气哭了。 江裕很想甩她一巴掌,但眼看其他顾客都往他们看来,只得扯着老婆往出口走。「回家再说,别在这里哭,丢人现眼!」 辛纯恩婉拒了罗妙靖的陪伴,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她回到住处,倒在沙发上,不想动,瞪着茶几发愣。 这是第三次,她成了第三者。第一次是高一,她差点被一群太妹揍扁。 第二次是大学刚毕业,她和男模交往,对方一副乖宝宝长相,赚的钱都交给母亲处理,出入都搭公交车,他让她梦想两人一同打拚存钱、建立家庭,知道他让高中小女友怀孕,事情被媒体揭露,她才发现自己成了第三者。 她选择退出,小女生的父母逼男模娶女儿,他却说辛纯恩才是他的最爱,这事足足纠缠了半年,她天天被媒体追着跑,最后他还是娶了小女友。 那段时间,朋友们大多支持她,也有些人不谅解她。父亲整天念她,彷佛她无意中成了第三者,比他从前蓄意引诱有夫之妇更可耻。 这次,又是相同的模式,她遇上貌似忠厚的男人,一样梦想和他做番事业,但结局更恶劣,她真的介入了人家的家庭。 没多久,她的手机响了,是江裕来电。她不接,然后换成家里的电话响,她拔了电话线。之后简讯陆续传来。 「纯恩,对不起,接我电话好吗?我想跟你解释,我爱你。」 「纯恩,对不起,我和老婆提离婚了,她不肯,我还在和她沟通,我一定会和她离婚。要等我,我爱你。」 「纯恩,我会补偿你,给我时间。我爱你。」 她冷冷查看简讯。这男人真聪明,不断说我爱她,他很清楚她对感情的渴望和依赖,想哄她给他机会。 她只是想要一份安定的爱情,想和个好男人相守一生,为何老是遇到心术不正的对象? 更惨的是,她为了这个骗子,对陶雨阳说那些话,亲手将他推远。若在以往,她第一时间已经找他倾诉,但这回她没脸找他。她清楚记得他离开餐厅时心灰意冷的神情,她知道他很伤心,她现在独自伤心,是活该。 她失去最珍贵的友情,失去憧憬的爱情,她对自己看男人的眼光彻底失去信心。她真蠢,蠢得要命…… 她蒙着脸,轻轻哭泣,哭倦了,在沙发上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傍晚,手机还在响。这次打来的是陆毅。 「喂,你在哪儿?怎么电话都不接?」 「我在家里,睡着了,没听见电话声。」 「所以你也还没看今天晚报?」陆毅的大嗓门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没。晚报有什么?」 「有家晚报刊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你和你男朋友,他还带着一个女人,报纸写那女人是他老婆,说你成了人家的第三者,是真的吗?」 辛纯恩只觉被个巨大铁锤迎面击中,头晕脑胀。好极了,丑闻传得真快。「我也是今天下午在卖场遇到他们,才知道他原来已婚……当场分手了。」 「妈的!果然是那混蛋对不起你!我就想,你不可能明知他结婚了还跟他交往。那你现在要怎么做?雨阳知道了吗?我打电话告诉他——」 「不,别告诉他。」她此刻最怕见到陶雨阳。 「干么不告诉他?他迟早会知道这件事,这种时候你一向会找他陪你——」 「这次情况不同,我对他说了那些话,而且起因还是江裕,我真的没脸见他。」 「我想雨阳不会介意——」 「就是他不会介意,更不可以。」她自私地把他赶开,有需要时又把他拖回来,真这么做了,她会看不起自己。 但晚报只是开端,明天这件丑闻就会像疾病一样传染给所有媒体,记者会在她家和她的店外头堵她,追问所有细节,每个人都要挖她伤口,要她展示她有多痛……想象那情况,她有要崩溃的感觉。 「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去旅行,谁都不见。」 「什么?你要躲去哪里?你的店怎么办?」 「我的店有店长顾着,我几天不出现没关系。我也不知去哪里,先出门再说。」她收线,心烦意乱,奔进房间拖出行李袋,往里头塞衣服。 接到陆毅电话时,陶雨阳刚回到家。 那晚他果真喝到挂,被陆毅扛回家,隔天严重宿醉头痛。生平第一次借酒浇愁,他决定这种傻事不做第二次。 他改变排遣伤痛的方式,把工作排得更多、计划回老家一趟,尽可能将以往留给辛纯恩的空档都填满,但做这些事时想到这时刻原本该在陪她,心头还是惆怅。他大概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真正接受他们关系改变的事实,要面对江裕就更困难了。 那男人,一番话就能让她决定疏远他,他深深嫉妒他。 当陆毅在电话里告知辛纯恩成了第三者的消息,他震骇得半晌说不出话。「江裕已婚?你确定?」 「很确定,我刚和纯恩通过电话,她承认了,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她人呢?情况如何?」 「听起来情绪低落、很沮丧,我说要告诉你,她不肯,因为她对你说了那些话,她说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去旅行,也不知会去哪里。」 「总之,先通知朋友们,如果她去找谁,先稳住她的情绪,然后通知我。」陶雨阳立刻想去搜索她家衣橱。 「好,我马上连络大家。喂,雨阳,」陆毅忽然很严肃。「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什么?」他一愣。 「你难道要永远当她的感情垃圾桶,一辈子听她拿失败的恋爱跟你诉苦吗?你为什么不跟她坦白,她在这种时候最脆弱,很容易感动,你一开口说不定她就答应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找到她比较重要。我要打给妙妙,先挂了。」 他很焦急,她对江裕的期望和感情都很深,他能想象她受到多大的打击,此刻她正需要人陪伴,为什么不找他?难道她以为他们有点不愉快,他就和她绝交了? 他打她手机,关机了,家中电话也无人接听。他拨给罗妙靖,她说:「学姊几分钟前才打给我……」 他精神一振。「她在哪里?」 「她没说,她只说想找个地方散心,她怕朋友们担心,要我转告大家,她没事,会好好照顾自己,过几天就会回来。」 「她完全没说她要去哪里?」 「没有。学长,我觉得让她独处一下也好,有时候我们过度的关怀会造成压力,让她冷静几天,等她想通了就会出现……」 问不出辛纯恩下落,他怏怏收线。罗妙靖说的他都懂,但他想亲眼确认她无恙,他想在她身边照顾她,见不到她,他无法安心。 她说要去旅行,他其实不大相信,没人比他更了解她心情不好时的反应,她哪里也不会想去,只会像蜗牛缩回壳里去那样,躲在一个她觉得安全的地方。他一向就是她的壳。 他想了想,又拿起电话,拨给陆毅。 辛纯恩其实投奔罗妙靖去了,她没心情旅行,是怕朋友们挂念,才和罗妙靖商量了一套说词,由她转达给大家。 她暂时借住在罗家,罗家双亲早已过世,姊妹俩都在今年出嫁,老屋没人住,罗妙靖让她住进去,每天早晚带食物来给她。 在罗家过了一夜,辛纯恩觉得全身乏力,床很好睡,但心的疲倦无法消除。她无精打采,不想吃早餐,将手机开机,有大量朋友的慰问简讯传入,江裕也发了不少道歉短讯,但没一则来自陶雨阳。他半个字也没寄给她。 她检查语音信箱,同样有来自朋友们和江裕的讯息,唯独没有陶雨阳的。 好吧,这回他不想管她了,她是自作自受。她正要关掉手机,忽然有来电,是她父亲。 「你整晚跑哪儿去了?为什么没开机?」辛人友语气严肃。 「我在山里泡温泉,手机没电了,所以没开。」 「事情闹这么大,你还有心情泡温泉?报纸都写了,你又当了第三者,还把你之前的『事迹』拿出来比较,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很看重江裕,跟我保证他是好人?」父亲口气听起来沉重又疲惫。 「是我错了,又看走眼了。」 「吴先生也打来关心,他说你前两次还可以说是不小心被骗,这第三次是怎么回事?他说你虽然开夜店,看起来应该很自爱,怎么会去破坏人家家庭。」 干他屁事?辛纯恩忍住冲口的粗话,冷冷道:「对不起,是我笨,和对方交往之前忘记检查他的身份证配偶栏,下次我会记得。」 「吴先生后来说他相信你,不介意这次的事情,他还是想追求你。」 「是喔,我真感动。」她嘲讽。 「所以下礼拜天的饭局照旧,他说怕现在新闻正闹得大,你出门不方便,所以他打算请你去他家吃晚饭。话我都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父亲叹口气。「我先提醒你,他不会放过你的,如果不喜欢他,你自己想办法,听到了没?你看男人的眼光实在很差,男友换过一个又一个,什么时候才会定下来……」 好极了,直接把她送进那匹垂涎她的狼家里,还削她一顿。她忍住狂怒。「爸,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这边收讯好差——」她直接把手机关了,抓着它高举就要往地上摔—— 不行,摔坏的话,陶雨阳就连络不到她了。 好想他,越来越想他,他才是真正关心她的人,他不批判,不指责,他只是陪着她,听她说话,永远默默支持她,她好想他,又怕见他。 父亲的来电让她心情恶劣,整天没有食欲。傍晚,罗妙靖买了晚餐过来,发现冰箱里的食物都没动过。 「学姊,你今天都没吃东西吗?」 「没胃口。」辛纯恩在看电视,娱乐新闻正在讨论她,还播出采访江氏夫妇的片段,江裕坚持离婚,林慧秀不肯,扬言要告她妨害家庭,夫妻俩就在镜头前吵架。她喃喃道:「这集的收视率一定很好。」 罗妙靖走到她面前,打量她泛红的眼眶,憔悴的脸庞,叹口气。「要不要我把陶学长找来?」 辛纯恩警觉地扬眼。「干么找他?」 「以前你都找陶学长,这次你来找我,我当然很乐意帮你,但现在我觉得有些事,是只有陶学长能办到的。」罗妙靖握住她冰凉的手。「就像我和疆臣一样,再怎么吵,还是回到他身边,离不开他。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有学长能安慰你。」 她眼睛朦胧了。「我们和你们不同,不能这样比较。」 「说是不同,也只是我和疆臣一直是情人,你和学长始终只是朋友,但我觉得学长是你隐性的男朋友。情人之间不应该只有爱情,还有精神上的依赖,只想在他身边哭,只想和他一起欢笑,不是说你的前男友们做不到这些,但是学长在这方面的地位没人可以取代,而且这些感觉很容易滋生爱情,你可能很久以前就对他动心了,只是没有察觉——」 忽然间,门铃声打断她的话。两个女人面面相觑。这屋子一段时间没人住了,怎会有人来访? 罗妙靖走到门边,从窥视孔往外看,随即一脸惊吓地回头,以唇形无声道:是陶学长! 辛纯恩跳起来冲进房间,刚关上房门,就听见罗妙靖刻意扬高的声音道:「学长,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路过这里,看见屋子亮着,就过来看看。我以为这里没住人了。」陶雨阳走进屋里,注意到门边放着崭新的购物袋。 「我朋友从东都来玩,这里就借她住,省旅馆费嘛!」罗妙靖从容提起购物袋。「我刚帮她买了点东西过来,不过她不在,大概逛夜市去了。」 「我来吧!」陶雨阳接过购物袋,提进厨房。「都放到柜子里吗?」 「对呀,麻烦你了。」罗妙靖故意叹气。「学姐有联络你吗?」 「没有。」 「唉,我好担心她,她也都没连络我,以往她遇到这种事一定找你,从没有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 「也许这次她觉得不需要我吧。」袋子里有几包海苔和覆盆子果酱,都是辛纯恩爱吃的……或许学妹那位朋友也爱吧。 「其实我们这些朋友都觉得,你和纯恩学姊很适合,干脆在一起嘛!」 躲在房里的辛纯恩听到这句,心怦怦跳。这鬼灵精的学妹,胡说什么?讲这么尴尬的话题……她很紧张,他会怎么回答? 「我们大概没那个缘分吧……剩下这些毛巾和拖鞋,要直接给她?」 「是啊,我拿到她房间就好。」 然后脚步声往她躲藏的房间过来。辛纯恩慌了,房里无处可躲,她打开大衣橱藏进去。幸好衣橱是空的,她缩坐着,刚掩好橱门,罗妙靖的声音就在房里响起。 「东西就放这里。学长,你吃晚餐了没?」罗妙靖很有技巧地挡在房门口,不让陶雨阳进入,房里没看到辛纯恩,她知道她躲到哪儿去了,暗暗好笑。 「还没。」陶雨阳站在房门边,门打开时一股气味飘出,是老房子的陈旧气味,还有一丝很淡很微,但他绝不会错辨的香茅香气。他往房里看,看见一个大衣橱,房里似乎没人在。 「那我们一起去吃晚餐吧,刚好我老公要下班了——」 「也好,顺便找你朋友一起吧!她是不是喜欢香茅?」 「香茅?那是什么?」 「是一种植物,味道清香,我用它做了十多年的手工香皂,纯恩常用——」他冷不防地越过罗妙靖,闪入房里,拉开衣橱,里头发出一声惊叫。 听到香茅二字时,辛纯恩就知不妙,下一秒,橱门突然被拉开,她吓得惊呼,直觉就往衣橱深处缩。 陶雨阳双臂抵着橱门边缘,好笑地看着衣橱里的女人拚命往角落躲,直到发现她后头除了木板已经没空间才停住。她喘吁吁,披头散发,仓皇地盯着他,然后脸蛋迅速红透,她狼狈极了,但也可爱极了。 「听说你去旅游散心了……」他打量窄小的衣橱,眼光戏谑。「没想到你订的房间这么小。」 噗哈哈——门口的罗妙靖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六章 罗妙靖离开了,陶雨阳留下来。他暂时不去理那个恼羞而不肯出衣橱的女人,走进厨房。 两分钟后,她自己觉得继续躲衣橱很蠢,默默出了衣橱,来到厨房。 陶雨阳正在察看冰箱食物。「妙妙买了不少,大部分是即食的,电饭锅里还有饭,我先简单弄一点给你吃,然后煮个热汤。她说你整天都没吃什么。」 他脱下外套,卷起衣袖,将锅子装了水放上炉火,递了包海苔给她。「先吃这个,垫一下胃。」 她接过海苔。他眼光温和,脸色坦然,彷佛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她嗫嚅道:「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交谈了。」 「又不是小学生,一言不合就绝交。」他微笑。 「我好几次想打电话给你,又怕你还在生气,就想等你找我,可是手机一开马上有记者打来,只好一直关着。」她真懦弱,明明是自己理亏,还是等他来迁就。 「我没找你是因为……我整天都在打听你的行踪。陆毅的姑妈爱旅游,认识很多旅馆和民宿的老板,我们透过她拿了很多旅馆电话,一个个打过去问你有没有订房,请他们留意,如果你住进去,立刻通知我们。」他戏谑道:「我告诉他们,你刚失恋,很可能做傻事,老板们都很热心,保证会帮忙注意你。」 「我像那种失恋就做傻事的傻瓜吗?」 「你做的最大傻事,就是没有来找我。」 她听了,脸微热。他话里的保护意味让她心头暖烘烘,她撒娇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早知道江裕都在骗我,我根本不会相信他。」 「如果他没对你说谎,依然单身呢?」 她有点尴尬,坦白道:「老实说,跟你说完那些话,我就后悔了,我还是不想因为有了男朋友就和你疏远,但短期内,我应该还是会和你保持距离。」 「为什么?」 因为她不能在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后,以某人女友的身份继续和他相处,这是对男友不忠,对他们的情谊也是种诬蔑。她摇摇头。「姑且说我还有些感觉要厘清吧,这次事情让我想了很多……总之,对不起,我真的做错了。」 「算了,别放心上。」她温声软语的道歉,将他几天的消沈一扫而空。他心情大好,开始关注事件的后续处理。「江裕都没联络你?」 她蹙眉。「他这两天还传好多简讯给我,说他爱我,要和他妻子离婚,跟我在一起。」 「你答应了?」 「怎么可能?他真的爱我,就不该让我背负第三者的臭名。我当初爱的是单身、勤奋的江裕,不是有了妻子还外遇的江裕。反正就分手了吧,餐厅也不开了。」她疲倦地轻笑一声。「刚才看电视,他老婆要告我妨害家庭,看来我要准备个好律师了。」 「我帮你处理。」他忽道。 「你要怎么处理?」她讶异。 「我有办法,总之不会让你上法庭。」其实他一时间还没想出主意,但他不能让她再受到伤害。「我的工作室聘了法律顾问,我明天就请教他的意见,你不是蓄意介入他们,跟江太太好好谈,也许能取得她的谅解。」 她惹出的麻烦,他却全揽到身上,她很感动,可还想展现一下独立女性的坚毅。「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找律师问——」 「让我处理。」 唉,放弃,这么沮丧的时候,他强势保护的态度,让她好安心。「从以前到现在,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依赖你……」 「就让你依赖吧。」他微笑。 她也微笑,眼眶热了,心头温暖得一塌糊涂。交往过的男友,总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时时把「我爱你」挂在口边,而他把对她的爱意藏心底,从不说,但身体力行,陪她欢笑的人从来少不了,可是为她分担每份艰辛的,只有他。 怎能不动心?这男人,真正用心在爱她,如今阻碍消失了,对他的感觉不必再压抑,可她迟疑,她的爱情失败太多次了,万一和他也落到不欢而散的下场,万一永远失去他,怎么办?而且她还未完全从上一段恋情脱身,立刻又陷入另一段,似乎太匆促了。 也许只是她刚受过情伤,太脆弱,太容易感动,她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又伤害彼此……她顾虑诸多,裹足不前。 因此她按捺住复杂的心情,笑道:「你对我这么好,我要怎么报答你?这样吧,你说你要什么,我都照办。」 「什么都可以?」她闪亮的眼眸好美,他心底的念头蠢动,想说出口。 「嗯,什么都可以。」 「不要再因为任何男人离开我。」他说了出来,俊脸微红,嗓音坚定。 辛纯恩才藏好的心情,瞬间翻涌。 「嗯……我不会再犯了。」此时此刻,这句话太暖昧,他这话的出发点是……友情,或爱情? 他看着她,当听她亲口说出男友不喜欢他们常碰面,他痛心,失魂落魄,终于领悟,只因得不到她的爱情,才哄骗自己安于当她的好朋友,以为这就是她身边最重要的位置,直到江裕打破这平衡。 他想通了,他想要的地位在男友之上,在任何人之上,在友情的表像下,他渴望的终究是爱情,当那个被她所爱,被她重视,她不愿舍弃的唯一。 「你一直知道我喜欢你。」 「嗯。」她心跳好快,猜得到他要说什么,有点胆怯,又有点期待。 「那天你突然问起我以前的女朋友……我第一个女友是学妹,那次其实是她和男友分手,为了气前男友,她故意散布消息,我知道之后就阻止她,之后他们复合,我觉得没必要解释,事情过去就算了。」 他顿了下,续道:「第二个是女同事,我们私交不错,各方面都合得来,她就像我——喜欢自己的好朋友。和我不同的是,她积极追求我,我不是因为爱上她才和她交往,而是因为看着她的努力,好像看见我自己,我懂那种喜欢一个人、不断为她付出,渴望她爱上自己的心酸——」就像等待一朵永不绽放的花。 她听得内疚,眼睛朦胧了。「雨阳,我……」 「你不必觉得抱歉,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我和她交往也只有十天,因为你那阵子疏远我,我发现我无法忍受你不在身边。我宁愿忍受不被你爱的寂寞,也不愿你离开我。纯恩,这么多年了,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吗?」 他连近乎绝望的语气,都如此温柔。她颤声承认:「那时候我疏远你,一部分是怕她吃醋,真正的原因是,我不喜欢看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一直都不希望你交女朋友,我以为这是朋友之间的占有欲,直到江裕逼我们分开,我和你有一样的感觉,我不想为了任何人离开你……」 他大受振奋,狂喜,握住她肩膀。「既然如此,我们——」 「所以我们就在一起?我和江裕分手才一天,太快了。」 「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不算快。」 「可是我现在心情还很乱,媒体在追我,还可能要打官司——」 「好,那就先把这些事处理完,再来谈我们的事。」其实他一秒也不想等,但她既然有顾虑,缓一缓也好。 她看着他,他眼光灼灼,俨然势在必得。「你实在是……」她忍不住笑了。「真的这么喜欢我?」 「喜欢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 「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喜欢?你看我,当了三次第三者,可见我看男人的眼光很差劲,老是爱上有问题的男人……」 「我没问题,我们认识很久,你有足够时间观察我,你连我一分钟呼吸几次都知道,我要是敢劈腿,你马上发现。」 她微笑,笑里带着哽咽。「说不定是我有问题,我们交往后,我就带坏你,害你变成坏男人。」 「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他轻触她脸颊,她肌肤冰凉,他忍不住将她搂入怀里,密密拥抱。 「老实说,还真没有……」他的怀抱好暖,暖得她那些顾虑好像要融化了。「那万一我们交往后发现不适合,分手了,再也当不成朋友,怎么办?」 他沉默了下。「我无法保证我们交往后会怎样,但你要因此放弃吗?想象五十年后,也许你还是孑然一身,也许你真的找到好男人嫁了,不论你经历过多少次恋爱,你不会后悔今天错过我吗?」 不必等五十年,现在她就很舍不得他。她眼泛泪光。「你知道我很依赖你,谁让我难过,我都找你说,要是你也让我难过,我就无处可去了……」这话道出她内心最深处的彷徨。 他深深凝视她,还是那句:「我曾经让你失望过吗?」 没有,所以他们之间真的能开始,一切都会顺利?他笃定的态度,彷佛预告他们会很幸福,她却胆怯了。每一回投入爱情都很勇敢,但这回是他,她最后也最重要的底线,她如此动心,又如此害怕,怕仓促投入,毁了一切。 「我先做完晚餐吧,晚点再来谈。」看出她的犹豫,陶雨阳退让了,不逼她。他们的关系已踏出改变的第一步,他不急,让她慢慢调适心境,他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他做好晚餐,喂饱她,陪她看电视,讨论林慧秀可能提告的事要如何处理,他也不到意去提感情事,顺其自然。 辛纯恩犹疑不定,一会儿觉得他们之间充满光辉的可能性,一会儿觉得一切是她过度乐观,唯一肯定的是,有他在身边,她很安心。 陶雨阳等她上床安睡才离开,她却睡不着,翻来覆去,想象着他们的关系,若真成了情人,熟得不能再熟的他们,会有什么火花? 辛纯恩一直睡到隔天中午才醒。 屋里寂静,她进厨房,想找点吃的,意外发现桌上早就摆了几碟小菜,豆干、鱼松、姜片,还有她喜欢的海苔,切碎了装在碗里。她掀开有定时器的电饭锅,一小锅煮好的稀饭正腾腾冒热气。 是陶雨阳特地过来帮她煮午餐吧?她惊喜,马上跑出厨房找他,但搜遍屋子,没见他人影,她拨电话到他办公室。 「你终于醒了。睡得好吗?」陶雨阳在电话那头低笑。 「睡得很好。早餐是你做的吗?」 「刚才去见客户,十点多时经过你那边,帮你做的。」他有点不好意思。「我猜你大概会睡到中午,所以把电饭锅时间调晚一点,稀饭应该煮好了吧?」 「刚刚好。」她伸手放在电饭锅上,感觉那热气蒸着手心,愉悦的暖。「你现在在吃午餐吧?」 「嗯,助理帮我买了鱼排便当,她大力推荐,说很好吃。」 「好吃吗?」 「嗯……」他放低声音。「她在我斜前方,我不方便说评语。」 她笑了。「不好吃就直说啊,不然她以后天天买给你吃怎么办?」 「也还好,只是咸了点。」她听起来精神不错,不像昨晚那么萎靡,他安心了点。「我跟陆毅说找到你了,他很高兴,问你状况好不好,他会把你平安的消息让朋友们知道。至于律师,我还没连络,因为考虑之后,我想先约江太太出来,安排你们见面。」 她一愣。「为什么要让我们见面?」 「我看了这两天的电视和报纸,有些针对他们夫妻的访谈,他们感情似乎很差,闹到要离婚了,听说症结是卡在赡养赘,江先生愿意付的金额太低,江太太才不肯离婚。我想要是针对这一点去下手,也许有机会说服她。」 「你要用钱收买她?」她不喜欢这种做法。 「直接给钱是下下策,不过给点好处是免不了的,该怎么做我还在考虑,目标是说服她不要提告。另外,虽然你事先不知道江先生已婚,但成了第三者总是事实,于情于理,你该向江太太表示歉意。」 想到林慧秀尖叫怒骂的模样,辛纯恩有点畏惧,但他说的不无道理,何况是她自己的问题,不出面也不对。她毅然道:「好,我和她见面。」 「好,你就利用下午的时间想一下该对她说什么,我也想一下策略,然后约她出来,暂定傍晚见,六点钟,我过去接你。」 辛纯恩刻意打扮得很朴素,化淡妆,头发梳直,低低绑在脑后。她离家时很匆忙,只带了几套衣服,她挑了深色上衣和长裤,外罩厚夹克,头戴毛线帽,舍隐形眼镜,改戴粗框眼镜,装扮完对镜一照,夜店女王变成路人甲。 为了展现道歉的诚意,她穿着低调,但看到来接她的陶雨阳下车时,她很傻眼。 他穿双排扣军装式长风衣,长裤烫得笔艇,皮鞋亮晶晶,从头到脚都是黑色,在夜色里显得神秘冷峻。黑色是很低调没错,但他仪表出众,这么一穿,气质非凡,耀眼得人人注目。 等她上车,陶雨阳道:「我和江太太约在我工作室对面的餐厅,我告诉她这顿晚餐老板会记在我帐上,请她尽量享用。等我们到达餐厅,她差不多吃饱了。」 「先用美食收买吗?」那家餐厅她去过,餐点很美味。 他微笑。「对,而且人刚吃饱时,血液会往胃部集中,相对流往大脑的血液减少,会觉得昏昏欲睡,趁这时候和她谈,比较好说话。」 听起来他有万全准备。「你穿一身黑,也对谈话有帮助吗?」 「黑色有权威性,我们要放低姿态和她谈,但必要时要给她一点压力。」 「你打算怎么和她谈?」 他勾唇。「先卖个关子,等等你只要负责道歉,其它的都交给我。」 抵达餐厅时,辛纯恩有点紧张,觉得胃冷冰冰地揪住。她随陶雨阳进入餐厅,他直趋角落座位,林慧秀坐在那儿,正在喝餐后果汁。 林慧秀立即认出辛纯恩,怒目瞪着她,然后注意到她身边的男人。陶雨阳打电话给她时曾自我介绍,一听名字她就知道了,她在杂志上看过照片,他与辛小姐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但这一看,她呆了。 他真英俊,眼眸深湛,步伐利落优雅,一身的黑,帅得要命,照片根本没将他的魅力拍出十分之一。 他对她微笑,她霎时被电得茫酥酥,跟着呆笑。 「晚安,江太太。」陶雨阳与辛纯恩落坐。「晚餐还满意吗?」 「还可以。」镇定,她可是已婚女性,而且今晚是为了丈夫的外遇来谈判。林慧秀端起冷冰冰的脸色。「你们不会以为一顿饭就能让我不提告吧?」 「当然不会。下午我和你通电话时,已经跟你解释过情况,纯恩她事先真的不知道江先生已婚,我们这群朋友也一直以为他未婚,看着他和纯恩交往,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大家都很惊讶。」他向辛纯恩使眼色,要她开口。 辛纯恩低声道:「江太太,对不起……」她简单将与江裕认识到交往的经过叙述一遍。 「不论我怎么解释,已发生的事实不会改变,我承认当初是我主动追求江裕,我从小没有母亲,父亲也不太管我,造成我很容易陷入感情——」 「你家庭没温暖,也不能勾引别人老公啊!」林慧秀怒道。 辛纯恩很难堪,鼓起勇气继续说:「你说得对,所以我一知道江裕已婚,立到和他分手,那天你也看到了。这两天他打电话给我,我没接,短讯传来我也没回。我的行为无意中伤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我的本意绝不是想要害你们夫妻失和、离婚,我最初遇见江裕时,他是个勤奋上进的好人,他有我最无法抗拒的好男人特质,所以我才一头栽进去,我很后悔,真的很抱歉……」她起身,向对方深深一鞠躬。 林慧秀看着她美丽却黯淡的脸庞,一开始在气头上,她真的想告她,可这个第三者没来向她示威,反而销声匿迹,又托朋友表达道歉意愿,态度谦卑,显然是决心退出三角关系。 她的气还没消,但继续骂对方也解决不了眼前困境,她叹口气。「他就是那张老实的脸会骗人,又很会装模作样,我当初就是被他的脸骗了,才会落到这种地步。」她看陶雨阳一眼。「你身边就有这种好男人,怎么还会看上我老公?」 辛纯恩闻言尴尬,不敢看陶雨阳表情,索性略过这问题。「我保证绝不再找江裕,也会尽量补偿你——」 「你和他断绝连络也没用,他现在整颗心都在你身上,坚持要离婚,还说赡养费就给那么多,拿不拿随便我,要不是我没工作没收入,我就跟他打官司,争到底!」 「我明白你的难处。」陶雨阳温声插口。「打官司花钱又花时间,还不一定胜诉,万一败诉,你的负担会更大。」 「我能怎么办?辛小姐很委屈,但我也是受害者,我只是想替自己讨个公道,不知道向谁求助……」林慧秀脸色凄楚、眼睛水光盈盈,曾在卖场痛骂的悍女忽然变成无助的小可怜,好委屈地瞧着面前男人。 辛纯恩微微挑眉。看来陶雨阳的衣着策略还真发挥了效果,不过发挥方向和他预期的不太一样。 陶雨阳续道:「我很愿意帮助你,只是不知从何帮起。这两天媒体报导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你是大学中文系毕业,但具备日语能力,新闻还刊登你家里照片,你的客厅布置得很不错,是你一手包办的吧?」 林慧秀点头。「我是家庭主妇,做完家事无聊,只好在家里摆设上动脑筋。学日语是我自己的兴趣,自修学的,也不知程度到哪里。」 「我不是想干涉你的家务事,不过我听你的语气,你是碍于没有收入,怕离婚后没有依靠,才不愿离婚,所以我有个提议,我的工作室刚走了个助理,你愿不愿意来上班?我是做室内设计的,觉得你很有天分,你若想朝这方面发展,我可以协助你,或者你想继续学日文,有收入之后也能进修。你若想离婚,我认识不错的律师,很擅长打离婚官司,律师费用则由我负责。」 辛纯恩听着,渐渐懂了他的用意。他针对林慧秀的弱点出击,给她足以离开负心老公的生活条件,以此换取她不对她提起告诉。 林慧秀显然也明白他的用意。「你想和我做条件交换,要我不告她?」 陶雨阳颔首。「你和纯恩都被江先生欺骗,都是受害者,我不希望看你们自相残杀。」 「如果我坚持要告她,你就不帮我了,是不是?」 「也不至于,但纯恩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如果被官司缠身,我当然要全力帮她,恐怕没有心力处理别的事。」 说得委婉,言下之意就是放她这外人自生自灭了。林慧秀瞧着辛纯恩,有点嫉妒。生为美女真幸福,落难了马上有男人搭救。而她自己,老公吵着要离婚,对她炫耀他的新欢有钱又美貌,那她就顺他的心意离婚,等他得意洋洋去找辛纯恩,发现人家弃他而去……这结局想起来还挺过瘾的。 她问辛纯恩:「你真的会甩掉我老公?」 辛纯恩连连点头。「一定、当然、绝对。」 林慧秀转向陶雨阳。「好,你的条件我都同意,我今天回去就答应他离婚,我要他两头空,还要跟他打离婚官司,敲他一大笔赡养费!」 成功了!陶雨阳暗喜。「我等一下就拿那位律师朋友的名片给你。我的工作室就在对面,我带你过去,有位蔡小姐会告诉你助理的工作内容,你随时能开始上班。」 他与辛纯恩交换眼神,她淡笑,看得出来松了口气,难掩喜悦。 林慧秀看着,男人眷恋的眼神太明显,但这让她更不解,又问辛纯恩一次。「你身边就有这么好的男人,到底为什么会看上我老公?」 辛纯恩答不出来,尴尬陪笑。 片刻后,陶雨阳带林慧秀到工作室,将她交代给助理后又出来。辛纯恩坐在路边人行道的椅子上,他站到她身边,道:「都解决了。」 「嗯。」她微笑。「你真厉害,想出这么好的办法,帮我和她都解了围。真的……很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个谢字。」他低头看她,眼神暖得她怦然心跳。 「没想到你口才这么好,讲起话来头头是道。」 「工作的关系,要和客户讲解设计理念,久了,口才就练出来了。」 「可是你平常还是不多话。」 「嗯,我本来就话少,比较喜欢听人说,而且,在你身边……就会紧张。」他有点窘迫,想别开头,但她含笑眼眸太美,他舍不得挪开视线,她的眼睛似在说:我知道你为何紧张。 他脸庞可怕地发烫。他已三十岁,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物与场面,但在她面前,他永远觉得自己仍是十八岁的笨拙少年,抵挡不住她的一颦一笑。 这瞬间,辛纯恩想起许多往事,想起一次次失败的恋情,想起和眼前男子相处的点滴,想着林慧秀问她,为何没有对这么优秀的男人动心?她一再在别人的爱情里跌倒,总是他的爱情搀扶她,他们的过往与感情纠缠不清,直到江裕打乱一切,使他们顿悟,除了彼此,他们谁都不要。 像是熬一锅汤,慢火烘煨多年,突然间锅盖一掀,迸发想象不到的甘甜香气,让模糊的都清晰了,让错误的都正确了,让感觉对了,让爱情来了。 有个小声音对她耳语:就是他。她望着他柔和黑眸、坚毅下巴,他胸膛宽阔,双肩似能承担一切,人生中的好与坏她总是第一个想与他分享,除了他,她无法想象和其它男人共度日子。就是他。 那么,该如何踏出新关系的第一步?她伸手握住他手。「欸,我饿了……」嗓音刻意柔较甜蜜,用情人之间的亲昵语气,向他撒娇。 她不曾对他展露这么柔媚的一面,陶雨阳一怔,明白了,一阵狂喜,紧握住她的手。他握过她的手许多次,与她共舞,这次握的是成真的美梦。他小心地、密密地握着她,带她回到餐厅里。 他们点了面食和热汤,刚合上菜单,外头忽地「砰」一声,烟花在夜空里炸开,五颜六色绚烂,隐隐听见人声吵闹。 辛纯恩道:「那是什么?」 「那边是百货公司,今晚举办歌唱比赛。」 「喔……」她把菜单推到一旁,给彼此摆放筷子和汤匙。进餐厅后,他一直盯着她看,害她不知看哪里。她找话题。「记者没去骚扰你吗?」她感情出问题老是找他,久而久之记者都知道了,她感情一有状况,他们就赶着去采访他。 「有接到几通电话,在助理那边就挡下了,没机会转接给我。」他看着她拿茶壶,倒茶给他,昏黄的光里,她的手像白玉雕成,比平常更美,美得不真实,他们真的是情人了?他恍惚,觉得不真实。 「如果他们知道我们……」她眸光闪动,恶作剧地微笑。 「我大概就会登上娱乐版头条了。这还是生平第一次。」 她笑。「免费帮你打知名度,也不错呀!」 食物送来了。他看她舀着汤小口小口喝,拿餐巾纸拭净唇边,举止文雅,他赞叹,她怎会如此美丽?唇型柔软,肤色白嫩,手指纤细优雅,他看得入迷,正觉得永远也看不厌她时,她呛到了。 她瞪他,脸蛋晕红。「你这样看着我,我吃不下……」 他尴尬,抽了筷子吃面。他们真的成为恋人了吗?他想着,不看着她不能安心,又偷瞧她,她还瞪着他看,他低头假装吃面,吃了两口,又偷看她,她还瞪着他,他又继续吃面,这次吃了大半碗,心想她应该在喝汤吧,又抬眼偷瞧,被她逮个正着。 她瞪他。「你有完没完——」话没说完,她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两人相觑着,相对傻笑,什么也没做,就笑得好开心。 他们吃完晚餐,挽着手,漫步走往百货公司。歌唱比赛的舞台设在广场上,有不少看热闹的民众,还有摊贩,辛纯恩买了两大卷棉花糖,她拿红色,他拿白色,两人就站在最外围,看台上的人卖力演唱,台下的人卖力鼓掌。 「这让我想起大二的时候,学校校庆,你同学的乐团演出,鼓手临时出状况,不能上台,你被推上去代替……」她恶作剧的眼光又来了。 「有那回事吗?我不记得了。」他装傻,因为是糗事一桩,他巴不得忘光。 她可记得清楚呢!「那晚我也买了棉花糖,还买一大束花,站在最前面,准备献花给你。我想你这么内向,上台一定很紧张,我要为你加油,所以看到你们乐团走上台时,我就大喊『陶雨阳我爱你』,没想到你吓一大跳,踢到走前面的贝斯手,他跌倒,压在爵士鼓上,鼓乱滚,绊倒吉他手和主唱,结果舞台上只剩你呆呆站着,全场都吓呆了。」 「最后鼓破了、吉他手手受伤,演出取消。」他还请所有团员吃饭赔罪。 她格格笑。「后来你就多了个『陶灾难』的外号。」 寒风让她瑟缩了下,他将她的左手放进他大衣口袋,空出手搂住她肩头。「靠过来一点。」 他的外套看起来很温暖,她咕哝:「我想躲你衣服里……」 他微僵,她抬眼看他,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古怪,她立刻明白,他想偏了。寒风冻得人皮肤刺麻,但想入非非,令心一瞬间火热。 她清清喉咙,换个话题。「等一下我就回妙妙家打包收拾,回自己家去,明天要到店里看看。心情整理得差不多,也该处理正事了。刚才吃饭时,我重新考虑了餐厅的事,店面都租了,我对这个餐厅也有很多想法要经营,我想继续做下去。但装潢……如果你不嫌烦的话,可不可以重新设计过?」餐厅的布置方式,有很多是江裕的意见,她想和他断个干净。 「当然可以。」他猜得出她提出这要求的原因。「你想要什么风格?」 「嗯……就像我的店『晶』那样,调性慵懒舒服,色系也一样。」 「这是考我吗?」他微笑。「给我同样的题目,做不一样的东西。」 「就当是考你吧!」她眨眨眼。「开『晶』的时候,记不记得我挑了红色当主色,要你也挑个颜色?结果你挑了灰色。我想,店是我开的、你设计的,正好我们事业都在起步,用这间店做个纪念,结果被八卦记者拿去作文章——」 「『陶先生的设计是两人在精神上完美结合的具体展现,只有红色太飞扬招摇,只有灰色太沈闷无趣,就像他们之间谁也少不了谁』。」他念出记者的报导,一宇无误。 「你背下来了?」她吃惊。 他俊颜微红。「你选活泼的红色象征你,我就选灰色,当你的衬底,『晶』的红色有各种变化,就像你永远在变,灰色却只有一种,就像我永远不变。我想,就算我们一辈子都只是朋友,至少在『晶』里头,我们是在一起的……没想到记者竟然把我藏在设计里的心情挖出来,我太震惊,就把那页报导压在办公桌下,提醒自己以后要小心。久了,就把这段话都背下来了。」 「你——」真傻。她听得酸楚。「那只是记者在炒八卦题材,你还当真了?」而他傻得以为心事被发现,那阵子肯定见了她就慌,她却毫没留意,跟他谈起这报导时当成是笑话……她觉得自己很残忍,对他忽略得太多。 她踮起脚尖,对他耳语:「不要紧,现在都成真了。」 她的呢喃好甜蜜,听得他心紧,她眸光闪动,微启的唇离他好近……他低头,覆住她凉冷的唇,亲密吮吻,令她温暖。她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甜蜜,他握住她的腰,将她箍在怀里,感觉她的身体贴紧他,感觉暗恋化为真实的美妙…… 人群拥挤,她滑掉了棉花糖,她不在乎,环抱他颈项,他的拥抱充满力量,温柔又带点野蛮,他的皮肤温热,下巴短短的胡渣刺痒着她,他刚毅的气味揉合香茅味道,令她陶醉,身子发烫发软。 不可思议哪,明明是第一刺亲吻,感觉却如此亲密契合,好像她长久以来等待的就是他…… 歌唱比赛的冠军选出来了,人们欢呼鼓掌,烟火施放,幽黑夜幕里炸开朵朵灿烂。在吵闹人堆里,在寒冷冬夜里,他们忘情拥吻,谁也不理,舍不得分离,喧嚣灿烂的光景,都成爱情的背景。他们是这一夜的配角,却是爱情里,彼此的主角。 第七章 沈寂了一个周末,这夜,「晶」的女王陛下再度现身在她的店里,她依旧艳光照人,当了第三者,她好似没有反省,反而变得更美,美得嚣张。 久候的记者们蜂拥而上采访她,有人问:「辛小姐,你知道江裕先生今天早上和他妻子离婚了吗?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是吗?我没听说。」辛纯恩留给摄影镜头一记巧笑信兮,便走入店里。 昨晚,陶雨阳协助她打包行李,搬回自己家。最初躲起来主要是为了躲他,如今已经没必要。 中午时,她收到江裕的短讯,告诉她他已离婚,要和她在一起。她短短回复了六字:「请别再连络我」。 对这段感情,她并不留恋,但仍无法全然释怀,成为第三者是她心头的最痛,她需要时间让它淡去。 有体贴的昔日好友、今日情人陪伴她,她相信她很快能挥别它。 店里一切正常,她进办公室,看完账本,巡视一下店里,和熟客打招呼,才九点半,陶雨阳应该已经回家了,她可以找他吃宵夜。 她兴致勃勃,正要打电话,店长通知她,有人找她。 「辛小姐,你父亲带了朋友来,在23号包厢等你。」 她讶异。父亲不曾来她店里,怎会带朋友来?她来到23号包厢,父亲坐在沙发上,端着酒杯,若有所思。 「爸,你怎么来了……」看见父亲身边的吴先生,她脸一沈。 吴先生笑道:「这两天你的新闻闹很大,我和你爸都很担心,过来看你。」 辛人友很严肃。「那姓江的和老婆离婚了,说要娶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答应他。」她在父亲身边坐下。「那是他一厢情愿,我们分手了,我不会和他在一起。」她踌躇了下,没说出陶雨阳替她做的幕后策划。父亲比前几天见面时更显憔悴,她有点担心。「爸,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辛人友不答,满意道:「你抛弃他最好,这种男人在有老婆的时候劈腿,将来你嫁给他,他也不会对你忠诚。吴先生就不是这种人,这回你出事,他比我还紧张,你如果是和他在一起,我比较放心——」 「爸,」她柔声打断父亲。「我和雨阳在交往了。」 两个男人愣住。辛人友脸色一变。「你才跟那男的分手几天,马上又交男友了?你不是说你和他只是朋友?」 吴先生干笑。「辛小姐真是……不甘寂寞。」 她秀眉一扬,眸光似冷电,嘲讽地扬笑。「吴先生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没听说我是恶名昭彰的夜店女王,身边男人多得是,换男友是家常便饭,我可不习惯独身太久。」 「你这是什么骄傲的样子?!」辛人友咆哮:「你就这么需要男人吗?连自己的好朋友都不放过?」 面对父亲,她凛容,郑重解释和陶雨阳的关系。「这几天我心情很坏,都是雨阳陪我。江裕的事让我想了很多,也改变了我对雨阳的感觉,我也犹豫这么快和他在一起好不好,可是我有直觉,雨阳就是我要的——」 「你哪次交男友不是靠直觉?你的直觉要是准,还会不停换男友吗?」 「这次不同,我和雨阳认识很久,我很清楚他和过去那些人不同。」 「他不过就是个穷小子,他和那些人最大的不同是,他是靠我起家,他的底细我一清二楚!」 「你是帮过他,但你不能否认,也是他自己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 「他有什么成就?帮几个名人设计房子,靠着和你的绯闻上杂志,这样就算成就?总之,你和他交往,我反对到底,你选他不如选江裕!」 「爸,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雨阳?」辛纯恩实在不能理解。「你看着他长大,很清楚他的为人,你以前对他没这么反感……」 「他不要缠着你,我对他的看法就会好一点,事业靠我做起来也就算了,连我的女儿也想要,这男人没骨气!」辛人友缓口气。「像吴先生,我茶馆的生意亏损很多,幸亏他有门路,让我借钱,我们是有缘合伙做生意,但他给我很多实质的帮助,雨阳帮了我什么?」 「喔,原来你讨厌雨阳,是因为他没借钱给你。」她冷笑,觉得荒谬,又觉得父亲有些怪异,反复不定,那天打电话给她,语气是对她很失望,似乎也不赞成她和吴先生交往,现在却又大力促成…… 「我也不屑他借钱给我。我跟吴先生的朋友借不少钱,对方看在吴先生的面子上,不急着跟我催讨,我实在很不好意思,他也不怪我,只说希望能和你多见面,你看他这么有心——」 「是,他真有心。」让她父亲欠下债务,因此对她施压,逼她与他交往,这男人心机好重。 她斜睨吴先生,他悠哉喝酒,听他们父女俩为他厮杀,还跟她举杯致意。她好想拿起他面前的八角酒瓶砸破他的头。她转向父亲。「我每个月给你不少钱,不够你应付开销吗?」 「不够。」辛人友不安地欠身。「总之,吴先生对你是真心的,他的人品我敢保证绝对比雨阳好,这种男人才值得托付。我也是为你着想,你是我女儿,我希望你嫁个好对像——」 「你是希望我嫁给凯子吧。」 「你说什么?!」 面对父亲厉声怒骂,她无动于衷,心麻木,死透了。她花了多少力气,渴望一声赞美,一点温情,到头来是父亲把她拿去还债。 如果以为她会束手待毙,父亲就太不了解她了。她冷静问:「你借了多少钱?」 「……也没多少。」 「要是我和吴先生交往,这些钱你就不必还了,是这样吗?」 吴先生插口。「我原本就在安抚我朋友,但我欣赏你也是事实,你一直拒绝我,我才想透过你父亲拉近我们的距离,是时机敏感了点,好像拿这件事在威胁你,其实我没这意思,不过我们要是在一起,我当然会更努力劝阻我朋友,毕竟你父亲的压力,也是你的压力,我也怕你太辛苦。」 话说得好听,反正就是利用债务压迫他们父女。辛纯恩懒得再理这男人,对父亲道:「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我现在有雨阳了,不能接受别人。」 辛人友深深凝视女儿,沈声道:「你非要他不可吗?」 「除了雨阳,现在我谁也不爱。」她转向吴先生,皮笑肉不笑地道:「谢谢你的欣赏,万一哪天我和男朋友分手了,我会考虑你。不过,我怀疑有那一天。我还有事要办,失陪了。」 辛纯恩昂首离开23号包厢,快步回到办公室。她没开灯,在黑暗中,跌坐在沙发里。 父亲的态度让她心寒。的确,她不是很乖巧的女儿,也不太懂如何经营亲情,因为她从小就缺乏和父亲的互动,可是至少她尽力奉养他、关心他,以她所知的所有方式去孝顺他。只是她做的,父亲似乎都不屑,他好像根本不需要她,只想榨取她的价值……她累了,就算她握住一块冰冷石头,它也会因她的体温而温暖,父亲却始终无动于衷。 她好倦,彷佛被抽空,轻飘飘,像个气球,不知往哪儿去,又好沉重,身体像铅块,不想移动。她无意识地拿来电话,按下熟悉的号码。接通后,低沈的噪音传来。 「纯恩?」 「雨阳……」一听见他声音,泪水忽地涌满眼眶。她忍住哽咽。「你在家里吗?」 「我还在办公室。」 「怎么忙这么晚?」 「工作多,我留下来加班。」他温声问:「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 「没有。」她抹掉眼泪。「我刚看了很感人的电影,哭了。」 「什么电影,这么感动你?」 「一部老电影。」她含糊带过。「你忙吧,我不吵你了。」 「我也忙得差不多了,是不小心把工作排太多,才会加班。」 「你做事一向很有计划,怎会排太多?」 「嗯,说来话长……我差不多要回家了,你要过来我家吗?」 「要。」她心情恶劣,想要他陪她。「我直接过去你家等,记者还在我的店外面,你来接我会被堵到。」 「好,我收拾一下,大约半个小时到家。」不啰嗦,就这么挂断。 他挂断的瞬间,她觉得有点空虚。就这样?他们的对话就和平时一样,没有甜言蜜语、打情骂俏,他没说他想她,没问她有没有想他…… 他们交往,和当好朋友时,没有很大的差别,除了拥抱与接吻,他对她的态度就和从前一样。他当然是爱她的,但是他们之间缺少热情火花,这段爱情好像跳过了热恋,直接进入稳定期。他是个内敛的男人,要他讲肉麻话,他大概想不出来更讲不出口。 人无完美,爱情亦然,爱他就要接受他的个性,她也不是非要那一套不可,只是……这就像新婚夫妻没度蜜月,总是遗憾。 她离开「晶」,前往他家。 他的家,她来过许多次,今天是第一次以女友的身份踏入。作为收入不错的室内设计师,他的住家却相当简朴。 她搜出屋主的茶叶,给自己泡了杯浓茶,开了电视看,又拿杂志来看。但想起父亲和吴先生,还是气闷。 直到大门打开,她转头望去,道:「你回来啦?」 陶雨阳站在门口,看见她长发披散,穿家居服,在地毯上不雅地盘腿坐着,她喝他的茶,看他的电视,翻他的某志,看见她这么自在地在他屋里,等他回来,他涌上一股感动。 「我回来了。」 他放下公文包和随身笔电,见她茶杯空了,顺手拿起,进卧室拿了换洗衣物出来时,已替她添满热水。他将茶杯给她。「我去洗个澡。」又走进浴室。 辛纯恩继续看电视,唇线却微微扬起。她听着浴室里的水声,电视的声音,她嗅着茶的香味,摸摸他的公文包,感觉他们一起在屋子里,心有种暖得要满溢的幸福感。 几分钟后,陶雨阳擦干了头发,来到客厅。以往他会坐在沙发上,陪她看电视,但今晚,他在她身边坐下。淋浴过的男性身体散发温暖的香茅味道,她返身扑向他,要求拥抱。 他接住她,轻抚她长发。「心情不好?」 她知道他一定在电话里就听出她不对劲,叹口气,将父亲逼她和吴先生交往的事说了。 「我爸以往都不管我,突然这么坚持,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陶雨阳沈吟。「他没说他欠了多少钱?」 「没有,他说茶馆生意不好,赚不多,我每个月给他十几万,他应该不至于借太多。」她仰头看他。「债务的事,我会想办法。不管我爸怎么说,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他微笑,轻啄她唇,抱紧她。 很简单的三个字,就把今晚所有的不愉快都从她心上驱逐出境。她搂着他,问:「江太太——现在应该改叫林小姐,她上班的情况如何?」 「还不错,第一天上班,她适应得很快,和同事也处得很好。她说她同意离婚时,江先生很高兴,说他马上要向你求婚。」她曾那么爱江裕,爱到为那男人疏远他,现在对方恢复单身,信誓旦旦要求婚,她不会有一点动摇吗? 「我知道,他在记者采访的时候说了,还发简讯给我,我也很明确地回简讯告诉他,我们不可能。」辛纯恩摇头。「如果他在我们一开始交往时就未婚,根本不会演变成这样。」 「如果他未婚,现在你不会在这里。」 她发现失言,忙道:「总之,我不想理他,现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把工作排太多?」 「因为你说要和我分开,我就把原本用来陪你的时间都排满工作,还计划要回老家一趟,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他们在一起了,满档的工作反而成了妨碍。 她很愧疚,原来是她自己种的因。「那我帮你分摊。」 「我的工作你不懂,做不来的。」 「我可以做些杂事,例如帮你泡茶、准备餐点、放你喜欢的音乐,帮你打扫办公室。」 「这些事,我的助理就能做了。」他故意逗她。 她不服气。「至少有件事是只有我能做的。」 「什么事?」 「女朋友的特别服务……」她分开双膝跪在他腿侧,面对面,她双手搭上他肩颈,替他按摩。「我没帮人按摩过,感觉如何?」 这角度正好让他饱览她宽松领口里细嫩的颈子和锁骨,还有一小片肌肤,他呼吸不由得短促。「……还可以。」 「只是『还可以』?以后我要多练习,在你累时,替你按摩,纾解压力。」 「我很期待。」他微笑,轻轻地将手放在她腰后,尽情呼吸他们的亲近。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他不要乱想,要把握每分每秒,享受所有情人的甜蜜权利。他想拥抱她亲吻她,想要和她更靠近更靠近…… 「等着看,我天天练习,技术会越来越好。」她伸指轻画他脸颊,搔他下巴,喜欢他浅浅胡渣扎着她肌肤。这么近,她强烈感觉到他的身体线条,她的腿内侧抵着他的,他们气息交缠,都微微绷紧的身体,有些发烫,彷佛准备着迎接什么…… 她睫毛低垂,望着他温暖瞳仁,他也望着她,一股热在身体里作乱,他渴望她碰触他,不要只是按摩肩膀,他想要她碰触更多。她俯下脸,吻他,他接住这个吻……然后手机响了,两人同时挫败地叹口气。 陶雨阳接听电话。「喂……嗯,对,她在我这里。」他脸色微变,皱眉聆听,然后将手机按在手里。「是江裕。他说一直找不到你,猜你会在这里,要听吗?」他私心不想让江裕找到她,但还是决定光明正大地面对。 看来江江裕不到她不会罢休。辛纯恩无奈,接过手机。「喂,是我……我不认为我们有必要见面,分手那天我说得很清楚了……不,我没说你离婚我就会回心转意……」 陶雨阳将电视声音切小,以免干扰她。看她神情从不快到容忍,又到妥协,听她约地点和江裕见面。她动摇了吗?要和那男人复合吗?他拿着遥控器乱切频道,不安地沉默着。 讲完了,辛纯恩切断通话,解释道:「雨阳,我原本打算不再见他,但他不肯相信我坚决分手,我想当面和他说清楚,所以和他约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见面,你可以陪我去吗?」 几分钟后,陶雨阳开车,送她抵达便利商店。辛纯恩道:「你在这里等,我跟他讲一下就好。」 陶雨阳只好留在驾驶座上,看她走向便利商店。他看见江裕等在骑楼柱子旁,看见她到来,那男人惊喜交集。他只看见辛纯恩的背影,看不见她的反应。 那男人虽然对不起她,但他几天内就和老婆离婚,足见诚心,做到这地步,她很难不被感动吧?而他不过是在她最脆弱时伴着她、慰藉她,由此产生的感情真是爱情吗?他的肯定是,她呢?或许她也想确认这一点,才答应和对方见面。 寒风刮着,旁边大楼投射巨大的阴影,彷佛重重压落在他心上,他握着方向盘,惶然不安。 江裕看见辛纯恩走来,激动地迎向她。「纯恩!你为什么都不接我电话?我总算说服我老婆——喔,她现在是我前妻了,我和她离婚了,我们可以继续交往——」却见她脸色冷淡。「纯恩?」 「第一,我没叫你离婚,第二,我也没说你离婚的话,我就会和你在一起。」听他谈起离婚像邀功,辛纯恩不寒而栗。这男人自私凉薄,她为何没有早点发现他这一面? 江裕震惊。「我为了你这么快速离婚,为什么你不肯回我身边?」 「你若真爱我,应该先离婚,才和我在一起。」 「我和我老婆感情不好,我早就想离婚,是她不肯,难道我要跟她耗一辈子,不能追求我真正喜欢的女人?追你的人太多,我怕你先一步被人追走,所以太急着行动了……」 见她无动于衷,江裕更低声下气。「我很抱歉,我错了,不该隐瞒你,伤害你对我的信任,我会好好补偿你……我爱你。」他眼眶红了。「我是真的很爱你,纯恩。」爱她热情奔放的个性,爱她为情人一掷千金的豪迈,多金又痴情的美人,上哪儿去找? 「已经太迟了。」眼前的男人好狼狈,辛纯恩看着他,有一丝怜悯,曾经那样深爱,在心头只留下淡淡痛楚。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我喜欢你古板老实,你符合我对好丈夫的想象,但你让我看到你是怎样对待自己的妻子,你有外遇,残忍地逼她离婚——」 「我说了,我们已经没有感情,离婚是迟早的事。」 「婚姻不是只有感情,也有责任,无论你和你前妻感情多差,她都是你许下承诺,要共度一生的女人,你应该先解除你对她的责任,才来和我谈感情。」 「不论如何,我现在已经离婚,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不是吗?」 她摇头。「检验感情的忠贞,机会只有一次,没过关,就是出局了。在发现你已婚的一瞬间,我就下定决心要离开,而且……我已经有新对象了。」 「谁?」江裕大惊,随即想到最可疑的人。「是陶雨阳?」见她不语,默认,他气急败坏。「我就知道你们有问题!你才和我分手几天,马上投进他怀里,你早就背着我和他往来是不是?因为他比我有钱,你就抛弃我!」 辛纯恩让他咆哮个够,才淡淡开口。「我始终认定,我和他之间只是朋友,是你逼我和他分开时,我第一次发现,我不愿为了任何人离开他。」 「所以你爱他,你先背叛我,还敢指责我!」 「我没有背叛你,但见不到雨阳那几天,我很想念他,那种想念超越朋友的界限,让我明白我对他的感觉不单纯。」 江裕冷笑。「结果刚好被你撞见我和我前妻,替你们制造机会——」他忽然无言,是他逼她离开陶雨阳,又是因为他已婚,加速她投向陶雨阳,整件事都是他亲手铺好了轨道,促使它发生…… 他不甘心。「你指责我不忠,难道你就问心无愧?你也是在我们分手前就对他有不该有的感觉。」 她不能否认。「只差一点,我也要对不起你了,幸好你已婚——我不该这样说,但,我真的很庆幸你已婚。」厘清这一切,让她心头清澈,真正释放了被伤害的感觉。她诚挚道:「谢谢你,让我没有错过他。」 江裕被这话重重一击。倘若他早就离婚,倘若他不是那么强硬干涉她和陶雨阳,也许事情的发展会不同。现在他失去迷恋他的女人,面临老婆讨赡养费的官司,全是他咎由自取。「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 她歉然摇头。 「好吧。」他惆怅,是怨不得谁,但还不放弃希望。「你要记得,我离婚是为了你,我会一直等着你。」 陶雨阳看见江裕独自离开,辛纯恩留在原地,他松口气。幸好,她没跟着他走了。 她没立刻回车上,她进便利商店,几分钟后出来,上他的车。「回去吧!」 陶雨阳默默发动车子,驶回家,很想问她他们谈了什么?江裕对她死心了吗?抑或她还是决定回到江裕身边,只是要先和他做个了断? 她望着车窗外,始终没有开口,他也不敢问,一路沉默到家。 回到家,他们进屋里,她想问:「我可以留下来过夜吗?」 「可以。」他一凛。除了十六岁那夜,她从不在他住处过夜,现在她提出这要求,是基于……女友的身份吗? 「客房的床被我拿掉了,当成书房用,你睡我房间吧。」他走到自己房前,她拉住他。 「你都不问我和他谈了什么?」 「你和他谈了什么?」 「为什么要我提醒你,你才问?」他一脸担心,明明就很好奇。 「你愿意说就会说,我不想逼你。」 她叹口气。「雨阳……我希望你表现得更有占有欲一点,要不是我太了解你,你现在的态度我可能会以为你不在乎我。」 「我当然在乎你,很在乎你。」他急切地握住她手。 「我知道。」她明白他担心她与江裕旧情复燃,又太内敛,不会坦然表达不安,让她心疼。「我跟他讲清楚了,他不会再来找我。他不断强调他为了我和妻子离婚,说他很爱我,好像这样我就该感激涕零,赶快回他身边。」 「的确,很多例子都是丈夫外遇后,跟妻子离婚,丈夫和第三者双宿双飞。」所以他很不安。 「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爱情是两个人彼此喜欢,然后在一起,也许中途不那么喜欢了,爱上别人,那就和旧情人分手,再开始新的恋情。我觉得,每段爱情都是一颗独一无二的糖果,我含着它,品尝它的甜味,我不想和人一起吃这颗糖,我不去吃别人的糖,也不要别人来吃我的糖,我不想当第三者,也不想有第三者来介入我的感情。」 他扬唇。「我喜欢这个糖果的譬喻。」 「我也不在乎喜欢的人过去情史丰富,只要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专心专情对我……但是某个人,连没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专心专情对我。」她圈住他颈项,微笑凝视他渐渐泛红的脸庞。 「我就是没办法喜欢别人……」他困窘地承认。「我认识不少女性朋友,和她们谈得来,兴趣相投,她们条件也都很好,但我就是无法对她们心动。」爱情,是一种身不由己,心不由己,爱上了她,她变成他的主宰,他的一切,全都由她。 「我懂,我现在也有这种感觉,爱上你,其它人都不放在眼底了。和江裕讲话时,我不断想到你,他开口闭口都在要求我如何,你却从来不要求我什么,你只是默默付出,但我不是因为你宠我、哄我才爱上你,我爱你是因为,你就是我真正想要的……」 她爱江裕,是爱个理想,爱她想象中的爱情,而他给的是一种实际,一种生活里随手可掬的暖,一把雨天的伞,一件挡风的外套,一个伤心时的拥抱,他自成一种理想,他潜移默化了她,他成了她的理想,成就她最终的爱情。 她凝视他双眸,微笑道:「我爱你,雨阳……」 他听着,心强烈地悸动,低下头,吻住她弯起的唇。这一路,他爱得压抑,爱得辛苦,爱得濒临绝望,因她这句话,一切都值得了。 他搂着她的腰,将她推在门板上,热烈亲吻,无声而激切地诉说这些年的爱恋,她曲线柔腻,紧贴他胸膛的感觉美妙至极。他少有的热情让她招架不住,她软绵绵地靠着墙,他强硬的身体抵着她,像一种暧昧的威胁,令她兴奋地颤抖。 暂且分开,他们喘息着,眼底情欲蒙盹,他花了点力气才挤出声音。 「该睡了,你进房间吧,我睡客厅。」他努力不要去想象她躺在他床上的模样。 「天气很冷,你会感冒。」他的眼睛在说,他不想停止,她的眼睛大概也是。她有准备了,打算让情况顺势发展,没想到他会打住,她有点失望。 「只睡一夜,不会怎样。」她滟红的唇,柔美的肌肤,凌乱的衣襟,令他天人交战,他想抱她,但没有保护措施,他不想冒险。 「你不想和我一起睡吗?」她豁出去地大胆开口,双颊烧红。 这句话差点害他失控,他喉头艰难地动了动,苦笑。「不,我想那不太好……我没料到,没有做保护措施,不行。」他随目口察觉手里被她塞了什么,低头一瞧,是一盒保险套。 「我刚刚在便利商店买的……」她眼光乱飘,没敢看他,连耳根都红了。 她主动买,代表她想要……他眼色黯了,握住她下巴,眼对眼,她眸光闪烁,混合着羞涩、坚定与对他的渴望。他再次吻住她,推开她背后的门,进到房间里。 他没开灯,月光从天窗静静渗入,他将她放倒在床,以身体覆住她,热烈亲吻。她柔软柔腻得不可思议,他吻她,轻轻咬噬,不放过她每寸肌肤,他的爱抚大胆而温柔,喉间低沈地滚动喃喃爱语。 他的重量令她愉悦,他灼热的呼吸吹拂她肌肤,她敏感地低吟,心跳狂乱,紧紧拥抱他。当衣物褪尽,身体贴住身体,她为他热烫绷紧的躯干亢奋,他们的喘息变得潮湿沉重,他们凝视彼此,看见彼此眼底的欲望张扬。 他握住她双腕,固定在她头顶上,沙哑道:「我想看你……」 这受限的姿势很无助,但因为是他,她不怕,温驯柔媚地袒露自己。 他俯视她,银色月光朦胧,像一汪海,他彷佛潜入夜的海域,在温暖墨黑的波涛下发现她,美丽神秘的人鱼。她柔细的黑发披泻,漫过起伏的雪白胸口,他视线沿着她玲珑曲线往下,记牢她每一寸模样,无一遗漏。 他的眼神炙热,有点危险,勾引着她身体里的战栗骚动,想占有他,想被他占有。她难耐地低唤:「雨阳……」 他眸光闪动,俯身,温柔而略带野蛮的吻落上她的嘴。他松开手,感觉她搂住他,他双手滑到她腰后,抱着她沈入被褥里,一同造爱…… 第八章 陶雨阳一如往常七点醒来。他通常独自迎接早晨,但今早,他有个伴。 他看着身边的女人,她酣睡着,穿着他的睡袍,秀发凌乱,两腮淡红,他胸膛泛起一阵温热涟漪,想起昨晚缠绵,他脸庞发烫。 曾想过,男人到了三十岁还没有经验,好像有点逊,但昨晚和心爱人儿分享这私密体验,他觉得自己的坚持是对的。他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描述这绝顶美妙的感受,只能说……毕生难忘。 他下床,盥洗更衣,挑选领带时,床上的女人朦胧醒来,望着他。 他道:「我要准备上班了,先帮你买早点回来,想吃什么?」 「嗯……」乍见有点陌生的摆设,辛纯恩还迷糊着,只觉全身酸软,然后才想起昨夜。「萝卜糕、米浆……」她打呵欠。「我还想睡……」 「睡吧,你晚上才开店,可以睡晚一点。我会把早点放在电饭锅里保温。」她困倦的模样太可爱,他忍不住想碰她,走到床边,替她拉好毯子,亲吻她额头。「我原本答应我爸妈,这两天要回老家一趟,我想取消,尽快把工作做完。」 「为什么取消?」 「我想陪你。」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想离开她身边。 「这样不好吧?你爸妈会不会觉得我霸占你……」她担心给他父母留下坏印象。 「我老是敷衍他们安排的相亲饭局,怎样被唠叨都不交女友,现在说我想陪女朋友不回去,他们大概会求我不要回家,多多陪你。」 她笑了。「这就是二十岁和三十岁的差别,年轻时父母担心孩子谈恋爱谈昏头,被拐跑,年纪大了他们反而担心孩子不被拐跑。」 「如果我想带你回家,你愿意吗?」他想尽快将她介绍给父母。 「太快了吧?」 「他们常听我提起你,知道我和你认识很久,对你挺熟悉的。」 「所以他们知道我是夜店女王……」她对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不后悔,也不在乎蜚短流长,但听他说双亲是朴实保守的人,她担心他们难以接受她。因为爱他,会主动考虑他的处境,怕他为难,想让他有面子,想让他以自己为傲。 「嗯,他们知道。他们常说,人要相处后才知道真性情,听人转述的,只能信三分。我妹你也见过几次的,她很崇拜你,说你是漂亮独立的女性,提到你时都是赞美。」他轻拂开她额上发丝。「你要不是这么美好,我不会迷恋这么久。」 她脸红。「你是中了我的蛊,才会迷恋我。」 他低笑。「我该走了。」他放下遮光的窗帘,替她拉好毯子,看她慵懒地在他床上,对他微笑,他恋恋不舍,真不想去工作。 她招手要他靠近,他俯低身体,她伸臂揽住他,在他脸颊一吻。 「路上小心。还有……」她悄声道:「昨晚……感觉很好。你真的在各方面都不会让我失望耶……」 他耳朵一阵热辣,腼地垂下眼,不敢看她。 陶雨阳买了早点放电饭锅,出门上班去。他心情很好,觉得今天阳光格外温柔,空气芬芳,寒风不大冷,平常狭窄枯燥的城市,今天看起来美妙宜人。 他抵达办公室,开始一天工作,打算晚点才通知父母他不回家。忙到十点多,助理进来报告,有位辛先生找他。 他认识的辛先生,只有一位……助理把人请进他办公室,果然是辛人友。 他们认识许久,但谈不上有什么交情,陶雨阳猜他是为了女儿而来。他请辛人友坐下,正要唤助理泡茶,辛人友拒绝。 「不必了。」辛人友也不废话客套,劈头就道:「我昨晚打电话都找不到纯恩,她和你在一起吗?」 「她在我家过夜。」陶雨阳承认。 「她终于还是和你在一起了,男女之间哪有什么纯友谊,她只是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胡涂了十多年,浪费了十多年。」辛人友眼神似是冷酷,又似富有深意。「你马上和她分手,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 陶雨阳沈住气,道:「伯父,我了解你不欣赏我,为了纯恩,我会努力改进,让你满意——」 「我永远不可能满意你。」辛人友冷淡地道:「一个小小的室内设计师,赚得了多少钱?你能给纯恩什么?」 「我承认我不是很富有,但我是真心对待纯恩,我把她放在我之前考虑,事事以她为中心,不让她受委屈,将她的感觉当成我的感觉,让她快乐我才会觉得快乐,我不是只想和她谈一场短短的风花雪月,我想经营长远的责任。」 「都是好听话,空头支票。有钱才是最实际的。」 「我倒觉得钱是最不可靠的,一颗真诚的心,才是人一生中所能拥有最巨大的财富。」 辛人友眼底掠过一抹赞赏,但语气依旧冷漠。「我就直说吧,我和朋友合资开茶馆,欠了他和他朋友不少钱,他最近不断跟我催讨,我已经应付不了。他喜欢纯恩,他说我只要把纯恩嫁给他,这七百万的债务就一笔勾销。我已经答应他了,请你马上离开纯恩,别妨碍我。」 陶雨阳惊愕。「伯父,你这是卖女儿!」 「不是卖,我是当成收聘金嫁女儿。谁拿得出七百万让我还债,我就让他娶纯恩。你如果想要纯恩,就拿出这笔钱。」 「纯恩不可能乖乖就范,我也不会因此离开她。」望着对方冷酷的脸,陶雨阳不敢置信,即使父女之间情分淡薄,也不该拿女儿抵债。 「她会不会就范很难说,我很了解她,她喜欢当孝女取悦我,我就让她当,也许她真会为了替我还钱嫁给对方。你说你有真诚的心,你不妨拿这颗心去当看看,值不值七百万。就这样,你自己看着办,拿不出钱的话趁早滚吧!」辛人友说完,便离开了。 陶雨阳迅速冷静下来。他不信辛纯恩会为了父亲牺牲到这种地步,但七百万的债务显然不假也不知辛人友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万一对方用肮脏手段逼她,她也许抵挡不了。 但他的存款只够七百万的一半…… 陶雨阳考虑良久,拿起电话,按下号码。 陶雨阳离开后,辛纯恩又睡着了,在暖呼呼的被窝里作了好梦,梦见他带她回老家,他的父母很喜爱她,热情招待她…… 她睡到十点多才醒,起床,吃了电饭锅里的早点,神清气爽地回自己住处,在家门前却碰见父亲,她很惊讶。 「爸,你有事找我?」 辛人友打量女儿。「你昨晚去哪里了?」 「我去找雨阳……」 「在雨阳家过夜是吧?你们进展真快。」 「爸,雨阳和我以前的男友不一样,我觉得我们的感情会很顺利,将来可能会结婚,如果能得到你的认同,我会很高兴。」 「你这么喜欢他?他有什么吸引你?」 「他不会说什么好听话,都是默默地做,发现我需要什么,就替我做好,他用实际行动让我感觉被爱,很有责任感,很踏实,好像任何事情都能依靠他。他给我一种信心,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每分每秒,都觉得爱他。 「总之,他和我完全不一样,是吧?」辛人麦自嘲。「我一再暗示你要选吴先生,你是不打算听我的话了?」 「各方面我都听你的,感情事,希望你让我自己作主。」 「我原本也不想干涉你谈恋爱,要不是欠了不少钱,我也不想管你。我刚去找过雨阳,告诉他我欠了债,除非他替我还债,否则我要让你嫁给吴先生。」 辛纯恩震惊,气得发抖。「你怎能对他说这种话?!」 「你嫁陶雨阳是因为你爱他,我要你嫁吴先生则是对我有好处。我们各自选择有利的对象,有什么不对?」 她怒道:「我跟雨阳的感情和利益无关!这件事你不可能强迫我,我绝不会嫁吴先生!」 「总之,我告诉雨阳我有七百万债务,他没立即反应,看样子是拿不出这笔钱。我也知道不可能强逼你嫁姓吴的,但是,反正我不接受雨阳。」 「债务是你弄出来的,你怎能逼他……」辛纯恩愤怒,心灰意冷,她瞪着父亲满不在乎的脸,嗜钱如命的他真是和她骨血相系的亲人? 「我养你这么大,你替我还债当报答,不也是应该的?你不肯,我只好从你身边的人下手。」 她心痛至极。「爸,我没向你要求过什么,只希望你关心我、多陪伴我,可是你没给过我一天好脸色,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和雨阳这么亲密?因为他比你更像个父亲,像个哥哥,在我有困难时,都是他支撑我,从你这里得不到的温暖,都是他给我的。」 「所以现在你宁可要他,不管我这个父亲的死活。」 「我宁可你没带我回来,留在妈妈身边也许比和你在一起好。」 「不可能,当初就是因为她不要你,我只好接收你。」 接收,说得好像她是个麻烦讨厌的东西。她对父亲已不抱任何希望,沈声道:「我知道,你们都不要我,只有雨阳,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我。」 「那很难说,听到自己爱的女人的老爸背了七百万债务,男人很少不退缩的。我离开他那边已经半小时了,这半小时之间他连络过你吗?」 辛纯恩翻找皮包。她将陶雨阳的连络号码都记在手机里,偏偏手机不知哪儿去。她翻出他的名片,奔进屋子,打电话到他办公室,接听的是助理。 「辛小姐,老板他出去了……」 「他去哪儿?离开多久了?」 「他说要回老家一趟,好像去搭火车了。他离开半小时了……」 她问了他的手机号码,拔打过去,是占线。 「连络不到他是不是?」辛人友冷冷道:「他八成躲起来了,我叫他拿不出钱就滚蛋,看来他很有自知之明……」 「雨阳不会抛下我!」她愤怒地打断父亲。她不相信陶雨阳会被债务吓得躲起来,他说过要回家一趟,大概还是决定回家去了……在这时候留下她,回老家去…… 「哪个蠢蛋在知道自己的女人可能背一大笔债之后不逃的?你自己想清楚吧,他当然是去躲起来了,就怕你找他借钱——」 辛纯恩抓起皮包,匆匆跑出去,不再看父亲一眼,也忘了关上大门。 直到她的脚步声远离,辛人友跋扈的表情才松懈。他脸庞垮下来,脸色疲倦,站在女儿的公寓前。最后,他看了她的小窝一眼,轻轻替她带上门,转身离开。 辛纯恩在车上找不到手机,也不管了,油门踩到底,直奔车站。 从没想过父亲会如此无情,她以为父亲虽对她漠不关心,总是父女,原来他只将她当成可以交易的筹码,而且明知会遭到她的激烈反弹,他依然开口,她对他彻底绝望。 她不相信陶雨阳会在这种时候抛弃她,他可能被她父亲恫吓,想找人商量,他一定曾试图联系她,只是她匆匆忙忙错过了,他原本就打算回老家,也许他考虑后还是决定回去,他是最不可能弃她不顾的人。 如果他真的就此离开她…… 她的手抖得止不住,胸口阵阵刺痛。七百万是不小的负担,她的收入大多给了父亲,加上为了和江裕开餐厅花掉不少钱,账户所余不到百万。父亲再可恶,她也无法坐视他被债主追讨,她势必要出面,和垂涎她的吴先生交涉,她已能想象往后的日子压力沉重。 她不会要陶雨阳帮忙摊还,只要他如以往那样陪伴在她身边,她就有勇气面对…… 到达车站,辛纯恩下车,往售票处一望,十多人在排队,其中不见陶雨阳。她往车站里走,一面看车站的电子告示板。他老家在南部,这时间只有两个班次的火车开往南部,一辆在四分钟后离站,另一辆还有十分钟才出发,两个班次都在第二站台上车。 车站里人很多,黑压压一片,每张面孔都陌生,剪票口大排长龙。她心焦张望着,他搭哪班车?人在站台等候了吗?或是已经在向南飞驰的火车上? 人太多,她看不见他,她提高嗓门,往人群大叫:「陶雨阳!」 有几人回头看她,都不是他。 「陶雨阳!」她吼,更多人回头看她,依然没有他。 她往剪票口挤去,不小心踩了谁的脚、撞了谁的背,还碰掉一位老先生的手杖,她连忙替老人捡起手杖,揪着皮包继续往前挤,一面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终于挤到最前方。「对不起,让我过去,我要找人……」 在剪票口前,身材雄壮的剪票人员严肃道:「小姐,你的票呢?」 票?她愣了下。她哪记得买票?「我只是要到站台上找人。」她焦急地向站台上张望,第一班南下列车只剩一分钟就要开车了。 「那请你去买月台票。」 「我急着找人,让我过去——」买了票再进来就来不及了。她想溜过剪票口,剪票人员横眉竖目地挡住她。 「小姐,没有买票不能进去——」 她将皮包往对方手里一塞。「你帮我买!」趁对方一愕,她冲进第一站台。 「陶雨阳!」她尖锐的声音响遍站台,所有人回头看她,偏偏就是没有他。 他已经上火车了吗?她望向隔着几道铁轨的第二站台,看不见他。「陶雨阳——」第一班南下列车开动,轰轰车声掩没了她的声音。 剪票人员呼喊着追来,几位铁路局人员也追过来,她转头跑进地下道,冲下楼梯时,鞋跟一拐,她摔到楼梯下,整个人趴倒在地,右脚踝剧痛。 在四周旅客诧异的眼光中,她迅速爬起,奔上第二站台。站台上站着不少人,一眼望去,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强烈的哽咽涌上来,她摀唇忍住,眼睛刺痛。太迟了吗?他走了吗? 「陶雨阳!」她大喊,喊声里带着哭音。 铁路局人员追来了,她往站台人多的一方跑,才跑了几步,有人从旁抓住她手腕,她回头,眼前乍亮—— 「纯恩?」陶雨阳拿着手机,一手捉牢奔过面前的女子。她披头散发,眼眶泛红,衣服沾着尘土,浑不似平日光鲜妩媚的模样,她哽咽着扑入他怀里。 「我以为你离开我了……」她紧抱住他,泣不成声。 铁路局人员追到了,陶雨阳立即替她买票,取回她的皮包,众目睽睽下,他挽着哭花了妆的她上火车。 车厢里人不多,他们坐下来,陶雨阳道:「你没检查手机留言吗?我打给你,你没接,我就留言告诉你我要回老家一趟,明天回来。」他原本正在和母亲通话,她突然冲上站台,让他吓一大跳。 「我的手机不知扔哪儿去了,找不到。」她握紧他的手。「我今天早上回家,遇到我爸,他说他去找你,要你拿七百万替他还债,否则不准你和我在一起。你是被他逼走的吗?」 「不是。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在思考可以向谁借,后来想到我爸曾经帮我准备一笔创业基金,大约一百多万,我之前开工作室时动用过,赚了钱之后又把它补回去。这次要动用,我想当面知会我爸一声,这些事我都在你手机里留言了。」 她摇头。「我不能让你出这笔钱,这和你无关。」 「今天换成我需要这笔钱,你也会帮我,不是吗?你父亲无法偿还债务,债主迟早会把目标转向你,到时候我还是不能不管。你父亲说我出得起这些钱就不反对我们在一起,我把它解决,他就没有理由阻止我们了,这样也好。」其实他还有别的打算,但还没想出具体做法,暂时不说。 「所以你不是……丢下我……」 「你以为我被你爸吓跑了,丢下你不管?」见她含泪点头,他无奈又怜爱,低声道:「我暗恋你十二年,毫不动摇,这点小事怎么可能击败我?」 这句话瓦解了她的不安。她的脸藏在他肩窝,泪水扑簌簌直掉,以为要失去他了,慌得什么也不顾,什么也无法思考,以为追不上他时,世界彷佛崩溃了…… 他搂着她,任她哭,轻轻侧过她脸蛋,稍加遮挡,不让她哭泣的模样被人看见。心疼她哭,但又很满足,她的眼泪代表她对他的在乎。 等她泪水暂歇,他道:「既然来了,你就和我回家一趟吧,明早再回来。正好我妹也和她男朋友回来,晚上一起吃饭。」 对了,差点忘记他要回家。辛纯恩揉着泪眼。「你家是什么样子?」 「我家是三合院,有田地,有竹林,后院还养鸡……」他开始描述从小生长的地方,在她这个城市小孩耳中听来,样样新鲜。她还没见过活生生的鸡呢。 火车将他们送到目的地时,是下午两点半。辛纯恩从座位站起,瞬间右脚踝剧痛,差点跌倒。她抓住椅背,冒冷汗。「雨阳,我的脚……很痛……」 陶雨阳弯腰查看,她的脚踝红肿。「好像扭伤了。」 「我刚才在车站跌倒,以为擦伤而已,坐着的时候也不觉得很痛……」忽然被他打檑抱起,她惊叫:「你、你做什么?」 「抱你下车。你这样不能走路。」他很理所当然,抱着她下车。 「我可以走,放我下来!」所有眼睛都盯着他们看,她窘得揪住他衣领哀求。「拜托放我下来……」 「我们这里有个习俗,男孩子第一次带认识的女孩子回来时,如果能抱着她进家门,会被认为是好兆头,他们的感情会长长久久。」 她停止挣扎。「真的?」 「真的。」他很正经,其实是怕她走路疼痛,胡诌的。 既然是好兆头,那忍耐一下吧。她脸蛋红透,趴在他肩头,沿路所有人望着他们,有的惊诧,有的微笑,有的羡慕。因为是习俗,大家都知道他们是男女朋友吧……她攀着他宽厚的背,很尴尬,但也很甜蜜。 陶雨阳走出车站,妹妹陶青岑和她男友夏景泫开车来接他们。 陶吉岑望见他,猛挥手。 「哥!妈说你要带女朋友回来——」她看见大哥抱着美丽女人,惊喜大嚷:「是纯恩姊姊!」 「你好。好久不见。」辛纯恩微笑。 开车的夏景泫酷酷的,蓄长发,相貌俊秀,他对陶雨阳点个头。「大哥。」瞄了辛纯恩一眼。「大嫂。」 陶雨阳道:「她扭伤脚了,先到赖叔那里去。」 赖叔开中医诊所,这时间正好没病人,他慢条斯理地整治辛纯恩,推拿、针灸、上药包扎,她起先痛到想掐赖叔,后来痛到无力,乖乖地被摆布。诊疗结束后,脚上包了纱布,鞋子也穿不下了,又被陶雨阳抱上车。 然后她要买个伴手礼,陶家兄妹都劝她不必了,但她坚持。 「这是基本礼貌。」第一次到男友家,怎能两手空空? 于是车又开到市区。辛纯恩理想中的礼物是陶家每人一份,但这处小镇商店不多,没什么选择,她走路又不方便,看来看去,最后只能买水果。 陶雨阳陪女友站在水果摊前,她只靠左脚站立,他搂着她的腰,以防她跌倒,看她好认真地挑拣橘子,橙黄色的果实,要够大、够圆、够沈。美丽的夜店女王,大冷天、拐着脚,为了他,坚持挑一份最好的礼物,看她将橘子一颗颗放入篮里,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她填满了,被爱感动。 终于挑满一篮,小贩用保鲜膜封住竹篮,还拿红色塑料蝇编了一朵花,附在提把上,平凡的一蓝橘子顿时显得很高级。辛纯恩付了钱,转身将沉重的竹篮放入后座,不料重心不稳,她摔倒了,额头重重撞上竹篮,膝盖磕在柏油马路上,受伤的右脚踝又拐了一次。 陶雨阳连忙扶起她。「纯恩!没事吧?」 「我没事。」辛纯恩逞强,其实痛得快飙泪。 在陶雨阳坚持下,他们又到中医诊所去一趟,让赖叔检查辛纯恩的脚踝。其间陶妈妈久等不到他们回家,打电话来问,听陶雨阳对母亲解释迟归的原因,辛纯恩很羞愧。 等他们终于抵达陶家三合院时,已接近五点钟。这时辛纯恩真的走不了路,她下了车,扶着车门站立,歉然对着门口的陶爸爸、陶妈妈微笑,等陶雨阳过来抱她。 驾驶座上的夏景泫忽道:「大嫂,别动。」 她一愣,就见他伸手猛地将她这扇车门拉开,同时暗处有团黑影窜出,咯咯叫着扑上来,结果噗一声,黑影迎面撞上车门,像足球一样掉到地上,滚呀滚地滚到一旁。 辛纯恩愕然,定眼一看,是只大公鸡。 陶家人齐声惊呼:「阿肯!」 夏景泫慢条斯理地解释。「这是他们家养的鸡,很聪明,会认人,对陌生人很不友善,我第一次来还被牠啄。」报仇了,嘿嘿。 陶妈妈把公鸡赶开。陶雨阳抱女友进家门,她站在陶家父母面前,怯怯地递出竹篮。「伯父、伯母,你们好……」 她补过妆,但掩盖不了她鼻子红、眼睛红,额头上的撞伤,她衣服有几个地方磨坏了,脚踝上的药膏散发浓浓味道,她想哭,好像一生中所有的糗样都集中在这天出现,她好想躲起来,却不得不单脚保持平衡,竭力维持优雅仪态,面对初次见面的男友双亲。 严肃的陶爸爸接过竹篮,瞧着她是一大包的脚,脸色担忧。 陶妈妈催儿子扶她坐下。「受伤了就别站着,赶快来饭厅,我做好晚餐了,我们边吃边聊。」 陶青岑的作家男友约了人做访谈,两人又出门去了。于是陶家的晚餐桌上只有四人。 辛纯恩生平第一次进三合院,却无心欣赏这古趣建筑,忍着脚踝的痛,端坐餐桌前,保持微笑。陶妈妈给她挟菜,油腻腻的菜不合她口味,她还是努力吃,就连在餐桌边踱来踱去的大公鸡阿肯,她也对牠微笑,想给男友一家大小留下好印象。 陶妈妈端详她。「今天第一次见你,可是不觉得陌生呢,雨阳常提起你,报纸杂志上也常看到你,感觉好像和你认识很久了。你真的很漂亮,很会打捞。」 「谢谢。」辛纯恩忐忑,推敲这评语是赞美,还是觉得她太时髦?「对不起,我来得很匆忙,没有准备礼物……」 「没关系,人来就好。我以前很爱看你爸爸演的戏,他后来转幕后了,好可惜,听说他现在开了茶馆,生意一定很好喔?」 「还不错,陶爸爸陶妈妈以后来玩的话,我请你们喝茶。」也不知茶馆能不能撑到那时候。想到那笔债务,她暗暗发愁,虽气恼父亲,还是忍不住担心。 「好哇,我一定要去。说起来,雨阳会提起的女孩子就只有你,我猜他喜欢你,问他又不承认,叫他交女朋友又不肯,现在他不承认不行了……」 「妈。」陶雨阳咳嗽一声,脸微红。 儿子害羞了。陶妈妈笑咪咪,瞧着辛纯恩。「那你喜欢雨阳哪一点?你条件这么好,应该有更好的对象,怎么会喜欢我儿子?」 杂志把辛纯恩描述成轻佻的拜金女,此刻观察她,这女孩有点娇气,但眼神清澈坦然,举措落落大方,不像杂志上写的那么恶劣。可是儿子早上打电话回来说女友背了债,他要为她解决,两人刚交往,马上就面临金钱问题,数目又不小,她还是有点担心老实的儿子受骗。 辛纯恩思考几秒。「我很难说到底喜欢雨阳哪一点……他的好不是一眼就看穿的,越相处越发现他的优点,他不会讲好听话,但是很踏实,把说话的力气省下来,直接行动,越和他相处会越喜欢他,到爱上他时,我讲不出什么原因,我觉得他一切都很完美。陶妈妈,你说我条件好,那只是外在,雨阳内涵丰富,他的好是无形的,更珍贵,他的条件比我更好。」 陶雨阳默默喝汤,扬起的嘴角泄漏他的得意和喜悦。 陶妈妈挺满意,这种答案不经长久相处说不出来,这女孩真的了解她儿子。她拐一下不吭声只吃饭的丈夫。「喂,你说话啊!」 陶爸爸把饭咽了,慢吞吞道:「既然雨阳很好,他中意的人,不会有错。」 这表示她被接纳了吗?辛纯恩纳闷,瞧了男友一眼,他对她微笑,眼色温暖又温柔。 第九章 晚餐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陶雨阳抱女友到客房休息。 一等两人独处,辛纯恩立刻问:「我表现如何?」 他吻了下她额头。「非常好。」 「你觉得你爸妈喜欢我吗?你爸几乎都没开口……」 「他们喜欢妳,我妈几次趁说话空挡对我使眼色,看起来对妳很满意。我把本来就不讲话,不过我从他眼神看得出来,他欣赏妳。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妈问妳为什么喜欢我,妳的答案太好了,我还以为妳在说别人。」 她笑了。「除了你还能说谁?我事先都没准备,也不清楚你爸妈喜欢什么,今天出够多糗了,要是在说错话,我以后都没脸来你家了。」 「我懂,妳很用心,我都知道。」看她可以收敛,中规中矩地应对,她有多在乎他,多希望被他父母接纳,他都看在眼里。 「妳太紧张了,反而不像妳,可以自然一点,像平常那样活泼,等妳和我妈更熟,可以和她撒娇,她最抵挡不住。」 「你母亲很风趣。」陶妈妈身材圆胖,嗓门不小,讲起家人趣事绘声绘影,餐桌上笑声不断,陶爸爸沉默寡言,泰半静静看着妻儿,偶尔露出微笑,看着她们互动,可以感觉到强烈的亲情联系,让她很羡慕。 「趁现在和她培养感情,将来嫁进我家就不会有婆媳问题。」 她眸光闪动。「陶先生,我们才交往几个小时,提到结婚会不会太快了 ?」 「我等了十二年,终于有机会说这句话,还觉得说的太晚了。」他微笑,见她坐着,右脚却不断动来动去。「脚裸痛吗?」 「不是,是很痒,刚才吃饭就一直很痒。」 「大概是对药物过敏了。」他拆掉她脚上的纱布和膏药,脚裸的红肿消退了些,皮肤被药膏染成淡黄色。 「我去端盆热水来,帮妳洗干净。」陶雨阳走出房去。 辛纯恩独自坐在房里,这时才有心思观察环境。灰扑扑的水泥墙壁和地板,墙上有月历,木质五斗柜站在墙角,有几张藤椅,老电视,保温瓶,窗帘和棉被都是粗棉布,对娇身冠养的她而言,相当简陋。 但因为这里是他成长的家,她觉得一切朴实亲切,五斗柜和藤椅沿着墙壁排排站,好像母鸡带小鸡,她摸摸木质棉床和床头柜,摸摸床上棉被,被套印满气球图案,不细致,但很温暖,有阳光的气味,想必陶妈妈经常搬它出去做日光浴。 她正兴味地一一打量,房门口出现一团黑影,是那只大公鸡。「咯咯……」 「你好。」她觉得自己和鸡讲话有点好笑,可是陶妈妈跟她介绍这只鸡时煞有其事,说牠非常聪明,会认人,对陌生人很有警觉,她想早点让牠熟悉她也好。 而且牠的态度确实不像普通动物,看起来很有主见,那嘴缘、弯爪、鲜红头冠与发亮的羽毛,让她有点敬畏。原来鸡头转动的样子像抽搐,有点神经质。 「咯。」大公鸡踱进房里,态度傲慢。 「你看起来很好吃……」瞧那健壮的腿,似乎很美味。 「咯!」不高兴的叫声。 「呃,我是说,你看起来很漂亮,羽毛很美。」大公鸡步步进逼,黑豆似的小眼睛很不友善,她紧张,感觉到敌意,看牠停步,慢慢后退,她才放心,往床上缩的脚又踩回地上。 「咯咯咯——咯!」 陶雨阳端了盆热水,还拎个小盆,经过客厅时,见双亲在喝茶聊天,他走过去。 陶妈妈道:「你和辛小姐明天早上就走?」 他点头。「债务的事要尽快处理。关于我要动那些钱……」 陶爸爸道:「那笔钱原本就是给你的,你想怎么用都随便你。你跟她认识那么久,很了解她,我们也都相信你的眼光,你认为她值得你这么做,你就去做,需要帮忙的话,跟家里提,不要一个人伤脑筋。」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说完便默默喝茶。 「是,谢谢爸。」陶雨阳喜上眉梢,看着母亲。 陶妈妈喝口茶,道:「我的想法和你爸一样。辛小姐挺可爱的,我喜欢她。之前安排你相亲,你都没什么兴趣,看你对辛小姐这么用心,要更积极点,你三十岁了,就算能再跟她好几个十二年,我和你爸可活不了那么久,我们只希望早点抱孙子。」 他笑了,看来双亲都接纳她,他宽心了。「不会的,妳和爸会长命百岁——」客房方向突然传来尖叫声,他一愕,端着热水冲过去。 陶雨阳跑到客房门口,就见披头散发的辛纯恩躲在房间墙角,那藤条挡住自己,大公鸡拍着翅膀不断跃起,想啄人。 「阿肯!」他把公鸡赶出房间,关上门。 「牠突然冲过来咬我……」辛纯恩吓得花容失色,泪汪汪。 「阿肯对陌生人比较警觉一点,以后牠认得妳,就不会攻击妳了。」他取过她手里的藤椅。检查她。「有没有被啄伤?」 她摇头控诉。「牠先走进来,然后往后退,我以为牠要厨房间,结果牠后退——」她瞪大眼。「是为了要助跑!」 噗嗤,他笑出来,她瞪他。「你还笑,很可怕耶!你都没看到牠像炮弹一样冲过来……」他还在笑,她觉得很荒谬,忍不住也笑了。「我被牠吓得忘了脚痛,跳起来就躲到墙角。牠是鸡还是狗啊?」 「我妈常说,牠是狗的灵魂,投胎到鸡的身体里。」他抱起她,放在床沿,将小盆栽给她。「送给妳。」 「这是什么?」小盆栽种着一株绿叶细长的植物,模样没什么特别。 「妳猜。」他试了试热水温度,将她一双脚放入水盆,轻柔擦洗。 「鸡会害怕的东西?」 他又笑了。「不是,是妳很熟悉的,我用来做香皂的——」 「是香茅?」她嗅了嗅植物。「一点香味都没有啊?」 「要折断叶子,才会有味道。」 她折下一小片,瞬间清香四溢,原来她念念不忘的香味,来自这么朴素的植物。她抱着盆栽,嗅着叶片,心满意足,觉得一天的疲累都消失了。看他单膝跪着,拿毛巾擦干她的脚,她将擦干的裸足踩在他的膝上,顽皮地沿着他大腿滑下,在他长裤下紧绷的腿肌触感极好,她忍不住来回磨蹭,喜爱脚底酥痒的感觉。 直到他一把握住她捣蛋的脚裸,抬头看她,颜色深谙,她才意识到这动作太挑逗。他笔直望入她眼底,让她身体一阵燥热,他温暖的掌心烫着她肌肤,他们眼神交会,纠缠……然后房间外远远响起说话声,提醒他们,隔墙有耳。 唉,时机和地点不对。 「今晚早点睡,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陶雨阳把水倒到窗外,和她并肩坐在床上。「刚才和我爸妈谈过,他们都喜欢妳,也都支持我要做的事。」 「我后来考虑过,那笔钱,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好了。」能得到他父母的谅解,她很高兴,但父亲那么瞧不起他,危机时又仰赖他解救,太委屈他了。 「也好,妳想办法去借钱,第一个就跟我借,我马上借妳。」她嗔他一眼,他微笑。「妳爸都没打电话给妳?」 辛纯恩摇头。「我早上就找不到手机,不晓得扔哪儿去了,他打来我也不知道。」 他沉吟。「他应该知道,要强迫妳跟吴先生在一起不容易,妳一定会反抗,他把这件事告诉妳,又不管妳去了哪里……他好像不担心万一妳跑了,要怎么和吴先生交代,他的债务又要怎么办。? 「他做事就是那样,凭冲动,什么计划,也不会仔细考虑后果。」 「那又何必告诉我?我只会想办法阻止他、保护妳。」 「大概是希望你帮他还钱吧,你现在不就为了这事在伤脑筋?他就是自私,只为自己着想,想利用别人。」她对父亲心灰意冷。 「那他应该计划得更详细,不让事情出现漏洞,最好的办法就是吴先生当场带走妳,以免妳逃走。妳早上遇到他时,吴先生跟着他吗?」 「没有,就只有他一个人,他说他告诉你他负责,把你吓跑,我就急着来追你了,他也没拦我。」这么一想,却是处处疑点。 「如果他是算准了我们的反应,知道妳会反抗、我会保护妳,也许他是故意让我们知道,他就是希望事情这样发展。」 「可是他把我们敢开,他自己怎么办?那笔债务不小,吴先生对我的兴趣也不像是装的,他要怎么应付吴先生,要怎么还钱?」父亲从头到尾没有露出求助之意,他想做什么?辛纯恩越想越慌。 陶雨阳拿来手机。「把他手机号码给我。」 辛人友的手机没开。住处和茶馆电话也都无人接听。陶雨阳道:「妳有他朋友的电话吗?」 她摇头。「我只有几个导演的名片,都放在家里,但这时候他 应该在家,不会去找朋友。他很爱面子,做生意失败以后,和朋友就越来越少联络,倒是常和吴先生在一起……可是我没有吴先生的电话。」她不安。「你想他会做啥事吗?」整天气恼父亲,此刻却不由的担心。 「我不认为。他不是那种容易放弃的人,也许他到妳店里找妳了。」他改拨到「晶」,找店长,店长一听到他声音,如遇救星。 「陶先生!老板和你在一起吗?」 「嗯,我们在一起。」他看她一眼,将手机转到扩音。「店里还好好?」 「我正要找老板,前两天来过的吴先生带了几个人来找她,我说老板不在,他们不肯走——」店长惊呼一声,似乎电话也被夺走。 「辛小姐,妳还真难找。」电话那头换成吴先生,他笑吟吟道:「妳父亲正在我家里做客,债主也在,我们在讨论他的债务问题,他希望妳也能一起来谈。」 「真巧,他今天也找过我谈论这件事。」辛纯恩暗着急。父亲故意激走她和陶雨阳,主动去找吴先生,该不会……想做什么可怕的事? 「他很冲动,一进我家门就大叫大嚷说他被我骗了,他没钱还,也不会卖女儿还债,说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条命,随我处理,他实在太激动,我朋友不得不用点手段让他安静下来……」 她急问:「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只是给了他几拳,我马上阻止我朋友,妳爸爸也就安静了。当初他周转不灵,我也是好意让我朋友借钱给他,利息多少他自己也很清楚,我朋友只是想把钱收回来,要他的命做什么?他这样赖着不还,让我们很为难。」 吴先生虚情假意地叹气。「我是能先替妳爸垫,但他也跟我借了钱没还,我怕这是个无底洞,如果妳是我的女人,我当然不在意这点小钱,偏偏妳排斥我。你们父女都让我很失望,唉……」 陶雨阳与辛纯恩相望一眼,都明白了情况,辛人友无法偿还债务,又不肯以女儿抵债,故意气走他们,打算自己处理,却落在对方手上,现在对方反过来拿他要挟。 辛纯恩愤怒又惊惧,怕他们已对父亲不利。「你要是敢对我爸怎样——」 陶雨阳对她摇摇头,找出她的口红,在桌上写下「假装合作」。 她会意,硬把口气里的凶悍砍了一半。「——我就绝对不可能当你的女人。」 「放心,我和他是朋友,我只是太喜欢妳,想找机会和妳亲近。」 「我去见你的话,我爸就会平安无事?欠你们的钱也不必还了?」 「他当然很平安,妳来看他就会知道,欠的钱不可能全免,不能要我们血本无归,不过可以商量。」 「唉,真的我当了你的女人,问题就会解决?万一我去了,我爸却因为欠欠被你们毒打,债务一毛都没少,我就亏大了。我也不是排斥你,我不爱没有担当的男人,只出一张嘴的男人到处都是,你能提我解决困难,我才爱你呀!」她口气娇嗲,脸色凝重,陶雨阳伸手握住她,她立刻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保证妳爸爸没事,妳来就是了,凭我的面子,包他平安。不过,只能妳一个人来,我朋友脾气不好,见到美女不要紧,看到警察会很生气,让他不高兴的话,我也没办法保证你们父女的安全。」 「好吧,你们在哪里?我在外地,赶回去需要一点时间……她问出地址,通话结束。 她强装的平静崩溃,紧抓着陶雨阳问:「怎么办?他宁愿把我赶走,也不愿找帮忙,他一定是想和他们同归于尽,他很可能故意激怒他们,说不定已经……」 「我去跟我爸借车,我们赶回去,路上先报警。」 「不行,他说不能找警察,只能我去——」 「凭我们不可能救他出来,一定要报警。」 「不行!那些人看到警察,说不定对他不利,他是我爸,我要救他——」 「当然要救他,但妳一个人去,他们连妳都抓住,只是让他们多个人质,救不出妳父亲。」陶雨阳按住她双肩,直视她。「相信我,必须要报警。」 他的眼神很有力,催促她的理智运作分析,这的确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她不再反对。「好吧……我们先赶回去,路上报警。」 心乱如麻的她不明白,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为什么父亲宁愿逐走她,也不要她的帮助? 陶雨阳向父亲借车,连夜赶回,同时向警方报案。深夜时分,他们到达警察局,双方讨论后,初步得知吴先生可能和一个暴力讨债集团有关联。 幸运的是,警方注意这个讨债集团已有多时,早就在布线,当下警方派女警乔装辛纯恩的会计师,与她一同前往讨债集团的藏身处,并派警力埋伏在外。 讨债集团见辛纯恩带来的也是女子,没有提防,让她们进入。辛纯恩顺利见到父亲,辛人友被殴打受伤,同时因欠债被讨债集团控制的还有两名中年男子。 辛纯恩忍着脚裸的伤,在女警的协助下,讨价还价,谈妥先偿还部分金额。凌晨时分,辛纯恩佯装要去提款,和女警降吴先生引出来,埋伏警察逮住吴先生,之后警方攻坚,逮捕集团分子,顺利救出三名被害人,将三人送医。 辛人友伤势较轻,医师治疗完后送进病房,警方做笔录。在警方询问下,他不得不详述受胁迫的过程,吴先生先和他合伙做生意,他因亏损不断,透过吴先生向他的「朋友」借钱,被重利逼得喘不过气,吴先生暗示他可以用女儿抵债,他不肯,但假意配合,在对方面前逼女儿服从,但因为对方给的期限将至,他便故意骂走女儿。 警方问他为何要将不相干的陶雨阳卷入时,他淡淡道:「我知道他会保护我女儿……」 全程陪伴的辛纯恩热泪盈眶,父亲果然不是无情,他是在保护她。 好不容易警察离开,病房里只剩父女俩,辛纯恩轻声道:「爸……你有困难,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辛人友望着窗外,冷冷道:「我不稀罕妳帮忙。我这辈子都是一个人奋斗,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尤其是女人。」 「什么女人?我是你女儿,你出事我怎么可能不管?」见父亲顽固地瞪着窗外,不肯看她,她很挫败。「爸,为什么你这么不喜欢我?我不是你女儿吗?如果你讨厌我,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 此刻陶雨阳正好走到病房外,听见争执声,他站定脚步。 「就这样?不是因为你爱我,我是你的小孩,所以——」 「我不爱妳。妳是意外有的,我从不想要孩子。」 若在以往,这句话伤辛纯恩很深,但她亲眼看见他为了保护她而不肯屈服,受了伤躺在这里,她不信他对自己真的毫无感情,她叹口气。 「爸,去年卢伯伯癌末住院,我去看他,他告诉我,我很像我妈妈。」卢伯伯曾是导演,与父亲是多年好友。 辛人友不说话,毯子下的拳头悄悄握紧。 「他说,我妈是圈外人,当年她假装是你的影迷,主动接近你,却抛弃你,说她只是玩弄妳,因为你玩弄过太多女人,她也对男人很有办法,她想和你玩一场,试试棋逢敌手的感觉。」 「是啊,我们只是玩玩……」他不懂,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生下孩子,怎么可能只是为了玩弄他?他第一次对女人动了真情,苦苦哀求她嫁给他,那女人看他跪在地上,却对他冷笑…… 「卢伯伯说,这段往事只有几个和你很熟的朋友知道,他们知道这件事伤你很深,所以从来不提。」卢伯伯说的很含蓄,所以细节都是她自己推想。两个情场老手碰在一起,按理应该激荡出精彩的火花,但结局是她父亲伤透了心,她只能猜到父亲认真了,母亲却将两人之间当成游戏,这想必伤透了向来骄傲的父亲。 而继承母亲容貌的她,天天在他眼前,提醒他这一生唯一且最深刻的情伤,她想,那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我没受什么伤害,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绷着脸,要不是老卢已经往生,他马上冲到他家宰了他。 心事一层层被揭开,辛人友很狼狈,应是端起父亲架子,冷漠以对。 她猜测道:「爸,你其实很爱她,是不是?」 「我不爱她,我不爱任何人,也不爱妳,我只爱我自己。」 在她之后,他变本加厉地周旋在女人之间,而她,明明能从媒体得知他们父女的消息,却一次也没有回头找他们,他对她又爱又恨,肖似她的女儿,更让他见了就伤心,因此从小他就对她很冷淡。 父亲冰冷的语气听在辛纯恩耳中,像闹脾气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以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现在我大概懂了。我从小到大都不乖,老爱往外跑,因为我常常觉得很寂寞,想要人陪……我寂寞不是因为想念妈妈,是因为你不理我。」 她凝视着不自在的父亲。「我对妈妈没什么印象,也不想找她,我在乎的只有你,我只想珍惜你,和你在一起。我和妈妈长得很像,但我和她不同——我很爱你,我不会离开你。」 他依旧沉着脸,但心底顽固坚硬的某些东西在动摇、软化。他不习惯接受感情,特别是这感情来自太像母亲的女儿,他无措,脸有点热,不知如何处理这种陌生的感觉,只好沉默。 得不到响应,辛纯恩也不在意,至少她说出了对父亲的感情,他们父女互动本就不热络,将来有的是时间去修补、改变。「所以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事情都交给我处理。如果你想摆脱我,一开始就不该带我回来,现在我长大了,你老了,更甩不掉我,何况你正需要人照顾。」 他终于转回头,瞪着女儿。「我不老!」 父亲最讨厌人家说他老,辛纯恩偷笑,「好啦,你不老。反正你现在躺在床上,也不能做什么,事情都交给我吧……」 父女俩显然聊得差不多了,门外的陶雨阳微笑听着,敲门进来。「纯恩,医生有话跟你讲,妳过去找他吧。」 「好,我马上去。」离开前,她对父亲道:「爸,雨阳现在是我男朋友了,你要对他好一点喔!」 待门关上后,陶雨阳才道:「我刚才和警察谈过,吴先生那些人涉及伤害和商业重利罪,你和他们的债务纠纷,利息超过法律规范的部分,他们不能收取,这方面要看法官裁决。但即使如此,我听纯恩说茶馆一直亏损,可能支撑不了多久。」 「那又怎样?」辛人友冷冷道,猜得出他想说什么。 「所以,我想投资茶馆……」 就知道是这样。他抢着道:「你爱我女儿,对她好就够了,不必连我的事一起管。」 「请让我说完。」陶雨阳不已为忤,微笑道:「我不只投资,还要介入茶馆的经营。我父亲有位朋友在种茶,茶叶的质量不错,但他不懂营销,我想引入他的茶叶来卖,还有一些其他的构想,细节以后再说。至于那些投资的资金,我不急着收回,从日后盈利慢慢回收。」 「你就这么笃定会有盈利?」 「纯恩和我都是从无到有,建立自己的事业,经营茶馆应该不难,迟早能转亏为盈。」 辛人友瞪着他,听他说得好像很容易,益发显得自己笨,受骗出丑,闹到躺在病床上,他面子很挂不住。「不必了,我不需要你帮忙——」 「伯父,我很敬佩你,为了保护纯恩,明智那些人可能杀了你,你还是独自面对他们,但没想到你有勇气面对死亡,却没有勇气接受别人帮助。」面对他铁青的脸色,陶雨阳淡淡道:「伯父,你曾经帮助我,点滴我都没有忘记,我做这些是出于感恩,出于对你的敬意,也是为了纯恩。就算你不接受这个方案,纯恩不可能放着茶馆不管,只要她插手,我还是会透过她介入茶馆的事。」 话说的够清楚了,他道:「你和纯恩应该都饿了,我去买点吃的。」 辛人友先是气得发抖,看着他离开,忽然觉得荒谬,他捣着脸,苦笑起来,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种独步,还要靠年轻人帮忙。这男孩子,从小看他长大,温吞倒像是没有脾气,面对大事倒是很笃定,意志坚强,他硬要帮忙,他大概拒绝不了。 他叹口气。他女儿看走眼那么多回,总算开了窍,爱上真正的好男人…… 在女儿的照料下,辛人友的伤势很快好转。 陶雨阳没有动用到父亲给的创业基金,只是将自己存款投入茶馆,他检查支出与收入,修改茶馆的营业项目。第一个月,茶馆依然亏损,但他很沉得住气,和辛纯恩讨论,一起到父亲那位友人的茶园去试喝茶,对未来很乐观。 春节很快到来,他带辛纯恩回老家过年,信任不肯同行,独自留在家中。 在三合院里过年,很有年味。红色春联,为每个人的笑靥染上喜气。陶家的年糕、发糕都是自制,辛纯恩跟着陶妈妈搅拌年糕,看灶上竹笼噗噗冒着热气,蒸出一个个咧嘴笑的黑糖发糕,一切都新鲜有趣。 年初二,陶爸爸带着陶妈妈回娘家去,陶青岑跟男朋友出门旅游。三合院剩下陶雨阳和辛纯恩,两人独处,要多浓情蜜意都不必顾忌。 她已爱上这古朴的建筑,爱上小镇慵懒的步调,更爱和情人窝在一起,做很多事,或者什么也不做,相对微笑。 年初三,陶雨阳说要筑窑,在田里堆个土窑,烤些蛋、鸡、地瓜之类的。她第一次听说筑窑,兴致勃勃地上街采购食材,才出门十分钟她就冲回来。 「陶雨阳!」 「怎么?」他刚找到锄头,诧异地看着女友一路冲进来,她脸蛋红透。 「你骗我!你们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第一次带女孩子回来,要抱她进家门的习俗!我刚才上街,大家都围过来跟我讲话,他们都认得我是你女朋友,我还以为是因为那个习俗,跟一个大婶请教它的由来,结果根本就没这回事!」被一抱成名,小地方人人都知道她,糗毙了! 他笑了。「那时候妳受伤,我怕妳逞强,硬要走路,才说谎的。」 「你还笑!」她扑上去掐他,他笑着,任她槌打。 「有买到锡箔纸吗?」 「有。」她一样手里的锡箔纸卷,人还像无尾熊似地挂在他背后。 「好,别生气,我做个很棒的窑,烤很好吃的地瓜给妳吃。」他哄她。「地瓜、蛋和鸡都准备好了,在袋子里,妳提着吧。」他荷起锄头,一手牵着她,一起到田里去。 天气不错,冬天的阳光稀淡,明亮但晒人不暖。他们走到田里,陶雨阳挥锄,刨起土块,堆一座土窑,一面解说。 「这边用砖块建个门,估计要放的食物数量,留足够的空间,等等在里头点火烧,烧热之后,把食物放进去,把窑整个踏平,让它闷熟。待会儿报纸浸湿,拿来包蛋和地瓜,鸡用锡箔纸包起来。」 「这样食物就会熟?」她好惊奇。 「会的,我从小就是这样吃,每次田里收割,一群小孩就会冲到田里筑窑,在稻草堆上打滚,或者把稻草堆成堡垒,躲在后面,挖土块互扔。」 「你的童年真有趣……」她羡慕。 「妳喜欢的话,以后常和我回来,我陪妳玩这些。」 「你说那部分,筑窑还是打泥仗?」 「妳喜欢什么,我就陪妳玩什么。」 「我都要玩,下次要在收割的季节来,我要躺在稻草上打滚,看看那是什么感觉……」趁他弯腰堆窑,她往后倒在他背上,望着浅蓝色天空。「将来你可以教你的小孩玩一样的游戏,和他们筑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男人宽厚的背脊,一只小手,一张小小的笑脸…… 「教我们的小孩。」他更正,然后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脸微红。 她躺在他背上,神驰那画面,那小小的脸,迟了几秒才领悟到他话里机关。「你在求婚吗?」 他瞬间狂冒汗。他是顺着她的话,很自然就说出来了。「我在想,我们认识很久了,年纪也差不多了……所以……」其实是这几天动了念头,还在计划阶段,突然自己说溜嘴,他慌了,一急,把土块都捏碎了。 而她还给他重重一击。「我不喜欢这样,什么年纪到了、认识很久了,差不多该结婚了,听起来好像云很多了就该下雨这类似的,一点都不浪漫。」 「的确,是很不浪漫。」他很沮丧。还没正式开口,就被她拒绝了…… 「不过,刚才我脑海里有个景象,你在锄地,挖土块,像这样蹲着堆窑,穿着旧的衣服长裤,你的手沾着泥,有个人从你背后扑上来……」她转身,趴在他背上。「不是我,是个小男孩,你握住他的手……」他握住她垂挂在他肩头的手腕,回头瞧她,他们四目交投,对彼此微笑。「你转过头,对他笑得好温柔,就像你平常对我笑这样,他笑起来眼睛像你……」 「鼻子和嘴巴像妳。」 她微笑,眼睛湿润。「然后,忽然间我觉得,和你有个小孩,好像是很幸福的事,你一定会是个好爸爸没所以我突然有个冲动,很想问你……」她嗓音像棉花糖一样甜软。「我们结婚好不好?」 「好,我们结婚。」他回过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描绘的景象太美好,他胸膛也充塞同样感动,同样憧憬那一幕。 「我想生你的小孩……天啊!我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她窘的捣住脸,又忍不住好笑,「我主动求婚,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矜持?」 「不会,我喜欢妳主动。」 「哪方面?」 「哪方面都是。」他脸微红,很肯定。「妳在各方面都不会让我失望……」 她埋在他怀里笑了,他托住她脸颊,寻找她的嘴,她笑着躲开,咬他下巴,他揪住她,压她在身下,捧着她脸蛋,热烈深入地亲吻她,她愉悦地战栗。 衣服脏了,他们不管,躺在温厚的土地上,享受彼此的怀抱。天顶,云丝悠悠,蓝色苍穹,伸展双臂,拥抱幸福的他们。 【全书完】 ★编注:陶家小妹陶青岑跟大作家夏景泫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蝶1201《男人好坏》! 后记 挺喜欢这一对的,男主角不是很强势的人,也喜欢女主角的活泼明媚。 但是写的时候,脑袋里打架的很厉害,明明设定好的东西还翻来覆去、变来变去……幸好最后总能写出来。 这本书里,有很多私人记忆。香茅来自我童年的回忆,印象中闻过那个味道的香皂,一直困惑这那是什么,问家人也都不知道,直到某天,到了外婆家,偶然摘了舅妈种植的植物叶子,豁然开朗——是它是它就是它,赶快捧着去问人,原来是香茅,从此记住了。 在五岁之前,家住在乡下,家后面是田,有许多关于田的记忆,隐约记得,天气好的时候,我和其他孩子坐在田埂上;还有,提着塑料袋,用小肉条钓青蛙,据说我是个好钓手。到现在我脑海中还有那个画面——我提着不透明的白色塑料袋走过田埂,袋子一打开,底部装了几公分高的水,许多小黑点点,都是钓到的青蛙。我曾钓过双手合捧的大青蛙(母亲非常肯定我钓到过,所以是真的),到了晚上,它变成桌上的汤,我又没有喝,也忘记了。 筑窑的记忆来自外婆家,外婆家曾有大片田地,到了收割时,稻草在田里一堆堆的,大人们会起个窑,窑通常在早上准备好,下午就可挖开来,这是手脚要快,否则美食一下子就被瓜分殆尽。 我喜欢躺在稻草堆上看天空,那季节通常很热,但年纪还小,哪里在乎晒黑晒伤的问题,躺着豪迈打滚,让稻草刺着脖子,痒痒的。 如今,每年清明扫墓,还会路过老家。老屋早已改建,外婆家那些田地,变成水泥道路。我已经十多年没有躺过稻草堆,曾经一起在草堆里打滚的表兄弟姊妹们,大都已成家,曾经喊着姑姑、阿姨的我,现在成了某个小孩的姑姑,或者阿姨。 搬离老家后,这些片段偶尔还在梦里冒出来,有时候会想,那只大得离谱的青蛙,是真实发生过,抑或童年经验扭曲扩张的想象。 我也懒得去求证了。重要的不是真假,是想起它时的那种温馨。世界变动的很快,为由过去是唯一不变的,不论是真实或想象,他就在那儿,随时可供翻阅。人一生中倘若能真正拥有过什么,也就只有记忆了吧。 哈,本篇没有主题,完全是作者的胡思乱想。下回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