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小绵羊》 第一章 人事主任梁今秀推了一下眼镜,“这段时间以来,柜台小组长跟助手群对高小姐的工作能力都给予相当的肯定。” 高咏萱正襟危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由衷的谦虚,“谢谢。” “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梁今秀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如果成为正式员工,就需要轮班,最早七点就要来,最晚要晚上十一点才能走,还有例假日也需要照班表上班,能配合吗?” 她连忙回答,“没问题。” 怎么会有问题呢? 不管早班晚班还是假日,总归也就是八小时,只是早一点或者晚一点而已,时数跟一般上班族其实没差别。 周休二日,月薪三万五,有员工餐厅、交通津贴、租屋津贴、劳保健保—这工作真的太完美了。 何况,上班的地点可是鼎鼎有名的“长青律师事务所”呢。 长青律师事务所之所以在业界享有盛名是因为绝佳的能力,除了商务官司,也做商务谈判,光是执业律师就有二十多个,助理群则是倍数的破百人,高咏萱所应征的总机组则有十二人轮班,别看只是个总机小姐,她可是凭著一口流利的英文以及法文才从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薪水好,工作环境也是上佳。 因为大老板迷信风水,因此公司位在北市精华地段的最高楼,从三十五楼俯瞰台北市,真是心旷神怡到不行。 高咏萱喜欢大面大面的透明玻璃,喜欢那些自然光,更爱那一盆一盆漂亮的大绿盆栽。 总机兼柜台就在电梯上来的地方。 工作内容也不难,电话来了,问清楚之后转接到各分机,如果是人来到,则接待来客到个别谈论室,通知律师或者主要助手,万一对方是第一次上门,也很简单,查一下工作日志,哪一位律师手边工作少,介绍给他就对了。 这种接近制式的工作,最合适她这种胸无大志的人。 除了有她的高中好友徐绮琳,一个月下来,她跟其他同事也都处得不错,虽然大多都是职业妇女,但并没有什么代沟问题,如果这么棒的工作还有问题,那她才真的有问题。 高咏萱以最快的速度在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名牌跟识别证大概要一个星期后才会做好。”梁今秀一边将文件纳入资料夹,一边对她说:“在总机组工作,高小姐不会觉得大材小用吧?” “不会不会。”高咏萱连忙说,“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大部分女孩子会觉得在柜台有些无聊。” “我觉得这个工作很适合我。” 听到这个答案,梁今秀微觉奇怪,看了一下眼前这个才二十四岁的女孩子,眉开眼笑的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 “你本身的条件很不错,国立大学法律系毕业,英文跟法文都具有教师资格,日文也有二级,一般来说,几乎都会找律师助手这类的工作,然后一边准备考取律师资格,当总机,是有点大材小用的。”她忍不住说:“这样吧,如果有哪位律师要增助手,或者有人离职,你就先来试试看。” “不用不用,梁小姐,我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 “总机?” “嗯嗯。” “总机虽然稳定,但是,没有升迁的机会,就算你做二十年,也是总机。” 高咏萱连忙点头,“我懂。” “那为什么不从助理开始试一试呢?” 她脸微微一红,期期艾艾的回答,“我……喜欢这样的工作,也许没什么发展性,但是很轻松,下班就可以下班,不用满脑子想著工作,休假就是休假,也不用因为一通电话就得飞奔回公司……我不想当女强人,我的愿望是当家庭主妇……” 看著高咏萱那不好意思的模样,梁今秀笑了,刚从知名大学的法律系毕业,愿望却是当家庭主妇,真是少见的孩子。 不过如果是这样就没办法了。 有人喜欢挑战,有人求安稳,既然她只喜欢安稳,那就安稳吧。 阖上卷宗,“每个月底我会把班表排出来,你们如果有事可以互相换班,不过得先通知我一声。” “我明白。” 梁今秀笑笑,“你可以回去了。” “梁小姐,谢谢。” “录取你不是我的决定。” “不是,我是指您刚刚要推荐我去当助手的事情。”高咏萱知道,长青的助手是很多法律系学生挤破头想争取的工作,“很谢谢您给我机会。” 回到总机柜台,正在讲电话的徐绮琳见到她,立刻瞪大眼睛,脸上表情摆明著「快点告诉我结果”,但声音却十分温柔有礼,“好的孙先生,我懂,没问题,我会转告张律师,有任何问题都欢迎您再打电话过来……好的,再见。” “”的一声挂断电话,刚刚温柔可人的总机用力掐了她一下,“怎么样怎么样?” 高咏萱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徐绮琳抱住她,满脸高兴,“太好了,我们又可以继续孽缘了。” 另一位柜台见状,满脸倒弹,“拜托你们不要又开始gl好吗?” 徐绮琳啧了一声,“平晓薇你这个没情趣的。”说完,又转向高咏萱,“老巫婆有刁难你吗?” 她一脸奇怪,“老巫婆?” “梁今秀啊。” “你怎么叫人家老巫婆啦。” “她本来就是。” “哪有,她只是鼻子比较尖,额头比较高而已,但人很好—” “停。”徐绮琳打断她,“看来她对你不错。” “她很好啊,还……”高咏萱差点讲出梁今秀问她要不要转任助理的事情,所幸及时打住。 一个月前她刚来时,长青正好有两个助理缺,当时就听说已经工作了四年的平晓薇想去争取,但是一下就被打回票,原因不明,但据证人小琴说,平晓薇是哭著从梁今秀的办公室出来的。 虽然没有理亏之处,然而会刺激到别人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面对高咏萱不自然的停住,徐绮琳奇怪的追问,“还什么?” “还……还跟我说,楼下的游戏公司好像也要包员工餐厅了,就是跟我们的同一家,如果有谈成,以后不管早班晚班还是假日,都会有饭吃。” 徐绮琳一脸斜线,“你真的是没长大耶,这么重吃。” 两人是高中同学,学校是同学,补习班也是同学,每天三餐有两餐一起吃,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高咏萱重吃的程度。 她食量很大,而且极富冒险精神,只要能吃的她都会想要吃吃看。 眼见食神再现,她忍不住捏了高咏萱一把,“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你是我高中同学啊?” “我本来就是你高中同学啊。” “但我都大学毕业了,你还在念高中耶。” 想了一下,高咏萱才知道她拐了弯是在说自己没长大,“你怎么这样啦。” “咦,有进步了,居然知道我在笑你。” 揉著自己被蹂躏过的脸颊,她回到座位上,想到那纸美妙的合约,忍不住又笑了。 平晓薇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你是啊,被捏成这样还这么高兴。” “不是啦,我只是找到了好工作,很开心嘛。” “好工作?”平晓薇不以为然,“总机而已哎,哪门子的好啊。” 对她来说,总机就是接电话、接待访客,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挑战,没有升职,连印名片都不用了。 即使这四年来她很努力阅读相关书籍跟卷宗,但终究不是法律系毕业,老巫婆一句“我记得你是日文系毕业的”就叫她出去了,她辛辛苦苦准备的履历连递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这工作没前瞻性,但说实话,待遇实在很好,比一般大学毕业生足足多了一万,加上还有员工餐厅跟交通津贴,离开长青,她也不敢保证能找到更好的,所以迟迟不敢走。 眼见都二十七了,同学有好些都升任小主管,她的职位却万年不动,难免有些著急。 瞥见高咏萱一脸青春喜悦,平晓薇忍不住问她,“你不会怕到了三十五岁,同学都是主管了,你还在当总机?” “不会啊。” “同学都是主管了耶。” “可是我又不想当主管。”她一脸敬谢不敏的说:“当主管的压力太大了,连觉都不能好好睡,我不想那样。” “但你不会觉得那样比较有成就感吗?” “我不想用睡眠不足换取成就感。” 看到平晓薇嘴角抽搐的无力样,徐绮琳忍不住大笑,“平晓薇你算了吧,好歹也跟她配过几次班了,你不了解吗?高咏萱是全世界最胸无大志的女人,她人生的重心从来不在‘工作成就’这一块。” 闻言,平晓薇叹口气,拍了拍高咏萱,“我羡慕你,真的。” “哈哈哈。” “还笑。” 嘻嘻哈哈中,徐绮琳突然看到电梯楼号一路往上,爬到了三十三楼,连忙叫住另外两个,“好像有人要上来,坐好坐好。” 老板每个月花钱就是要她们当好门面,没人的时候也就算了,眼见再两楼就到长青,当然要赶紧恢复端庄样貌。 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叮。电梯门开了。 三人不约而同露出“您好,很荣幸为您服务”的笑容。 只见四个西装笔挺的男子从电梯里走出,风尘仆仆的都还拉著行李箱,一看就知道是刚出差回来,而且马上等著报告。 高咏萱曾经见过一次。 大概是刚来的第一个星期吧,有一天上午也是这样一堆人拉著行李上楼,而且熟门熟路的直接就进公司了。 徐绮琳告诉她,那是一个跨国官司组,刚从加拿大回来,因为长青的专长是商务官司,所以这种事情很常见,每个月都会有。 有人出国两三天,有人两三个星期,也有人一待就是两三个月。 有了那一次的经验,高咏萱已经很快的在心中判断出,这四个拉著行李箱的人,想必也是刚从国外回来,而且看他们的行李箱那么大,就知道一定在外面待很久—至少有一个月,因为前两个眼镜仔她都没见过。 第三个方脸人也是没见过,第四个…… 高咏萱忍不住瞪大眼睛。 呃,哎? 天哪,不会吧。 那个眼睛,那个眉毛,那个下巴,都眼熟到一个不行,很像她记忆里一个叫做程佑捷的大坏蛋。 不过那个坏蛋怎么可能又出现在她眼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高咏萱连忙告诉自己,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俗话说人有相似,世界这么大,台湾这么大,台北这么大,一定只是长得像而已啦,不要自己吓自己。 对,一定是这样。 只是一个长得跟程佑捷很像的人而已…… 想是这样想,但是,那个又跩又贱的模样,除了程佑捷应该不会有别人吧…… “咏萱,你们没见过吧?我跟你介绍一下。”徐绮琳一脸笑意,指著前面两个眼镜仔说:“这是国兴、家俊。” 再来的方脸人,“这位是谢东景律师。” 最后一个,“这位是—” 高咏萱觉得心中已经是万马奔腾的状态了。 拜托,千万不要是。 虽然她已经几乎肯定是,但内心还是虚弱的希望著世界不要这么小。 “程佑捷律师。” 啊—她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程佑捷似笑非笑的看著一脸僵硬的她,“绮琳,这位是?” “她是新来的,叫高咏萱。” “哦,新来的总机。”他脸上的恶质笑容更明显了,“还在试用期,还是已经签约了?” “已经签了,刚刚才从梁主任那边回来。” “我没记错的话,总机是五年约吧?” 徐绮琳跟平晓薇不约而同的一起笑著点头。 “五年啊。”看著高咏萱一副快昏倒的样子,程佑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对她伸出了手,“那么,请多指教了,高小姐。” 众目睽睽之下,高咏萱颤抖著伸出了小手,勉强跟他一握。 在光亮高雅的空间里,她很不合宜的有种想哭的冲动—上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半个小时前,她才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得到了想要的工作,得到了很好的待遇,现在,她只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因为,就在她步出校园展开新人生的时候,居然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跟大老板报告完官司结果,程佑捷很快的吩咐国兴跟家俊将文件送出,接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门一关,直接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明天下午要去飞翔航空开会,他应该要想会议内容,可是,他脑海中一直浮现的,却是高咏萱那张脸。 三年多不见了吧。 大大的眼睛,白嫩嫩的脸颊,看起来还是娇生宝宝一个。 虽然总机的制服中规中矩得很无趣,不过他知道这个娇生宝宝腰很细,皮肤极好,稍微吻一下,就会出现玫瑰色的淡红印子…… 正当他沉浸在男人下流的回想中时,有人敲了办公室的门。 “谁?” “我。”谢东景的声音。 “进来。” 谢东景一进门,就看到程佑捷整个人横在沙发上,那样子一看就知道叫不动,于是迳自从小冰箱取了矿泉水后,自动去坐了程大律师办公用的皮椅。 程佑捷睁开眼睛,“怎么还没回去?” “你都不回去,我哪敢回去。” “少来,有话快说。”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谢东景一脸不怀好意,“你跟外面新来的总机妹妹有什么关系?” 程佑捷避重就轻,“怎么,我看起来跟她很有关系吗?” “就我们共事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你那种表情叫做见猎心喜,不过看在她一副快昏倒的样子暂时放过她,本人肯定你们有内情。” “不是内情。”程佑捷顿了顿,“是奸情。” “前女友?” 他笑了笑,眼神闪过一丝无奈。 “我居然猜对了。”谢东景喝了一口矿泉水,“你当初欺负人家对吧?她看到你好像青蛙看到蛇一样,可怜得连动都不敢动,不过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完全不像我们长青的人气单身汉,你不跩我都觉得不认识你了。” “看到她我跩不起来。” 程佑捷难得诚实—一来谢东景是他少数、可以分担男人心事的好友,二来,高咏萱无预警的出现在他眼前,的确带给他某一种程度的冲击。 高咏萱的惊吓有多大,他的惊讶就有多大。 只是他掩饰得比她好而已。 虽然交往的时间不长,可是,这三年多来,他最常想起的就是她眯著眼睛说“我爱你”的样子…… “慢著。”谢东景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她该不会就是那个神仙妹妹吧?” 程佑捷不语。 “真的是神仙妹妹?” 谢东景完全明白了—“神仙妹妹”是他们一群朋友对程佑捷某时期神秘女友的称呼。 他们这个大学朋友圈号称“椰林帮”,情谊已经接近十年,程佑捷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第一,朋友第二,女友第三,但是在他们刚开始工作时,程佑捷曾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神龙见首不见尾。 据他自己说,遇到真命天女了。 通常一群人玩得好好的,他会因为一通电话就不见人影。 要他带人来给大家看看,他又不愿意,觉得这群人口无遮拦的会吓到他的小女朋友—程佑捷这种自我又自恋的人居然懂得要爱护别人了,这比杰克还神奇一百倍,于是,大家都称呼那个不曾露面的女孩为神仙妹妹。 但即使是神仙妹妹,也没绑住程佑捷很久,因为没几个月后,程佑捷又跟前女友郑真恩出双入对了。 当郑真恩又出现在椰林帮的场合,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去提过去的事情,就算清楚明白程佑捷当做坠子的那个戒指是跟神仙妹妹的对戒,就算清楚明白他跟郑真恩有多貌合神离,也都假装不知道,不发问,不记得。 程佑捷不会知道那次发酒疯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可是,他们几个朋友都记得,当时郑真恩在旁边,而他叫的是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 “程佑捷。” “怎么?” “星期六晚上叫大家出来喝一杯吧。”谢东景故做轻松的说:“老婆管太紧,我需要放松。” 程佑捷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好。” 第二章 高咏萱顶着两个黑眼圈,端坐在三十五楼的柜台里—成为正式员工的第一天,她的上班时间是早上七点至下午三点。 现在时间是早上七点二十,办公室里有两三个睡在自己办公室的律师,以及几位助理。 柜台就她一个人。 她喝着麦当劳的冰咖啡,一边想着下午要用什么理由跟梁小姐递辞呈。 「我好像不太适应这个工作。」可她昨天明明就说自己适应得很好。 「我觉得自己跟不太上这里的工作步调。」她昨天明明说她喜欢柜台的心理悠闲。 「我觉得薪水太低了。」她的薪水已经比一般大学毕业生多了一万块。 啊啊啊啊啊啊~~可恶,如果梁小姐是今天跟她谈就好了,要不然王八蛋早一天回来也行,为什么她刚签完五年工作约后不到半小时,就发现得跟抛弃自己的前男友一起工作啊? 真是太可恨了。 高咏萱忿忿的咬着汉堡,内心幻想着这是程佑捷的肉,她好想狠狠的咬他一口,好让他知道,她当时有多难过…… 程佑捷一出电梯,看到的就是高咏萱这副模样。 有点好笑,有点孩子气,又有点让他心痛。 他完全肯定,她一定幻想自己咬的是他—勉强也算是好事吧,至少她没忘记他。 他朝她走了过去,「高小姐。」 还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高咏萱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嗯?」 「高咏萱。」 「干么啦?」 耳边听到一阵大笑,她终于回过神。 眼前是程佑捷放大的俊脸,而她……嘴巴还咬着汉堡……不用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像个笨蛋。 嗷,为什么啊? 她以为昨天那个全身僵硬的自己已经很蠢了,今天居然让他看到她咬着汉堡发呆的画面。 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昨天晚上睡觉前,她一直在脑海预演今天可能的状况—她应该是落落大方的回应着他,就像一个称职的总机兼柜台,就像她把那一切都忘记了,过去?哈,只不过交往了半年而已,她才没把他放在心上呢…… 但现在很显然的,她没表现出想象中的成熟就算了,还一边吃东西一边恍神,被他逮个正着。 打击过大,她呈现呆滞状态。 只见程佑捷好整以暇的从西装口袋拿出手帕,「别动。」 「啊?」 「沾到酱汁了。」手帕轻轻印上她的嘴角,他露出有点无奈有点宠爱的表情,「真是……」 瞬间,高咏萱有点恍惚。 好像以前— 他总说她是老小孩,没长大,永远让人无法放心,他得好好把她拴在身边,所以他每天早上都来接她去上学。 他不太喜欢速食,但因为她喜欢,他会陪着她一起吃。 她怕一个人,怕寂寞,他就算没空陪她,也会发简讯告诉她,很想她。 不能见面的日子,手机的mms永远塞满他的照片简讯。 他并不是手机狂魔,只是知道她害怕一个人,才会这么做。 高咏萱一度以为他们真的会永远,虽然当时她才二十,可是,那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这样的确定,确定喜欢这个人,确定想和他在一起,确定他们就是彼此寻找的那一半…… 分手后那无数的眼泪,以及许多不成眠的夜晚…… 高咏萱不是没想过重逢,但是,不是这样的。 在她心里,如果哪天他们不小心相遇,一定是她很幸福的时候,挽着老公抱着小孩,全家到齐和乐融融,而不是像现在,她全无准备,甚至连吃个汉堡嘴角都会沾到酱汁。 她烦躁的格开他的手,「别碰我。」 他看着她,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只是瞬间,很快的,又恢复玩笑的神色,「怎么,被我一碰小鹿乱撞了吗?」 「你才小鹿乱撞。」想想,又忿忿的补上一句,「你全家都小鹿乱撞。」 程佑捷忍不住笑出来,她还是一样有趣。 他好喜欢这样的她,鲜活而充满生命力,虽然有点小骄纵,但那没影响她个性上可爱的那一面。 「现在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对吧?」 她警戒的看着他,「你想干么?」 「你觉得我想干么?」 「我怎么知道你想干么。」 他一脸好笑的看着眼前的女生,完全明白她的小脑袋想到什么方向去了。 他不否认她还是很能引起他的遐想,但这里可是事务所,就算他兽性大发也会看场合。 「别把我想得这么邪恶。我是很正直的。」 高咏萱看着他,眼神怀疑—不邪恶?当初说要去他家看dvd,看到一半就把她扑倒的人是谁啊? 正直?哼。 如果他正直,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领世界和平奖了。 就在她气得快要冒烟的时候,程佑捷打开了手提公事包,拿出一个随身碟,「知道总机小姐除了坐柜台之外还有其他工作吧」 「废话。」 她好歹也见习了一个月,知道如果律师早来或者晚走,又没有助手在时,她们就得权充小妹,帮忙影印、装订资料之类的事情。 他笑笑,将随身碟放在柜台上,「找出命名为ac跟gc的文件夹,各印五十份,要装订成册,封面要贴上我的名片,九点前让快递公司来收走,下午三点前这些资料要抵达飞翔航空。」 这一定是程佑捷的阴谋—高咏萱一边装订资料一边这样想。 虽然只是两个档档,但印出来却跟小书一样厚,她不能霸住影印室,只好在程佑捷「好心」的建议下,把小山般的纸堆挪到他的办公室,装订,贴名片。 他的办公室有一片落地窗,看起来很明亮。 角落有一盆大大的绿色植物,让深色空间增添了一些活泼感。 他打开音响,听着交响乐,移动滑鼠的样子很优雅,但她却好想打他。 「高咏萱。」 「干么啦?」 「你现在还看韩剧日剧吗?」 什么鬼问题「关你什么事。」 事实上她爱看得很,不管新旧,只要电视台有播,她就会看,家里客厅的挂历上,除了老爸的授课日期之外,就是她的电视节目表,专门记录各戏剧首播跟重播时间。 「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看过‘再次遇见你’?」 她眉毛一挑,再次遇见你? 那是什么? 她很确定自己没看过,也很肯定最近没有电视台播这出戏,该不会是当季韩剧或者日剧吧…… 不想还觉得不是,一想就觉得一定是。 上班不比念书,她的时间缩减了很多,她又是那种每天一定要睡足八小时的人,所以有可能错失当季讯息—可恶,居然有她不知道的,好想问清楚那个再次遇见你到底是什么? 可是,她不想跟他低头。 她绝对不要主动跟他说话。 看得出好奇宝宝内心的挣扎,程佑捷露出一丝笑容,「我最近看到的,觉得剧情很不错,原本想跟你讨论一下,不过你看起来好像不知道有这出戏,那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高咏萱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直瞪着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居然说她好像不知道,这叫她这个曾经的日韩剧版主的脸往哪放—虽然说,她本来就不知道。 但面子问题,她绝对不能承认。 「哪里没看过了,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喔~」程佑捷露出得逞的笑容,「那你觉得剧情怎么样?」 「剧情……还可以。」 「然后呢?」 「什么然后,我不是说了还可以吗?」高咏萱一边将名片贴在小书上,一边绕着圈子回答,「反正爱情戏看久了也就是那样。」 「说得也是。」 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今天三点就可以下班,她绝对要上网查查那出再次遇见你,就算来不及弄清楚剧情也没关系,好歹先搞清楚是日剧还是韩剧。 「里面有一段我倒是满感动的,就是男主角又遇上女主角那场戏,虽然没什么台词,但导演处理得很好。」程佑捷停下了移动滑鼠的手,似乎在询问她的想法,「你认为呢?」 她能有什么认为啊,根本连听都没听过啊! 高咏萱开始后悔为什么刚刚要嘴硬了。 小书依然一大迭,她在短时间内不可能离开他的办公室,又不可能现在才跟他说,她根本不知道再次遇见你是什么东西。 原来骑虎难下是这种感觉。 哎。 只能说还好,因为绕圈圈也是她的专长之一。 她除了会读书,也很会打太极。 她抬起头看着他,「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那场戏?」 「你不觉得那是很具冲击性的一幕吗?」程佑捷从办公大皮椅中起身,定定地看着她,「分别了这么久,男人从来没想过会再见到这个女人,可是突然间,她出现了,在男人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的时候……还这么爱她,内心还有好多话,然而,却因为旁边还有其他人,所以什么都不能说----幻想过多次的场景,结果却只能跟普通人一样,点点头,嫁妆是第一次见面。」 高咏萱想,那有什么好冲击的,男主角的冲击也只在镜头前吧,她昨天下午那个才叫货真价实。 幸亏她身体健壮,要是身体虚一点,只怕当场昏倒。 假装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啦,她昨天也是。 而且看看,她做得多好啊,徐绮琳跟平晓薇完全没发现她全身僵硬无比,应该说,几十全身僵硬无比,她脸上依然甜美无比。 难怪当初那个话剧社的死命要找她,原来她真的有演戏天分,哼。 程佑捷看着她,脸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不觉得,乍见还爱着的人,那种感觉很冲击吗?」 「我觉得,比起乍见还爱着的人,居然会跟爱人联络不上这点比较冲击。」高咏萱一边装订一边回答,「真的爱她怎么又会分开呢?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有手机、e-mail、msn、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同学、邻居,有时候问一问下落就有了,又不是生活在古代,真要找怎么可能找不到,说找不到,只是没去找吧,既然没去找,感情也就没那样深,这样怎么算冲击,真要说冲击,一身邋遢的与光鲜亮丽的对方重逢,这样比较冲击。」 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你没有想过那种真的找不到的可能性吗?」 高咏萱停下手边的工作,微觉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程佑捷不解她为何这么问。 「我记得你不喜欢看连续剧啊,你以——」她在把「以前」两个字完整说出来前,紧急刹车。 以前,是大忌。 她不想提,也不太愿意去想了。 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好了。 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她确实用了整夜整夜的泪水去遗忘。 大概也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断句,程佑捷并没有追问她原本想说什么。 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紧抿着唇,他很知道这个表情所代表的意思,她心里不高兴了。 他放低声音,「你是不是有一两集没看?」 高咏萱不说话。 「里面有一集,离开的男人回来找个女孩子,可是很奇怪的是,怎么找都找不到,手机号码停用,msn没再上线,e-mail没有回,更奇怪的是,女孩子搬了家,连学校也不去了,男人问了女孩子的同学,没人知道她搬去哪,好像存心要消失一样,两三年过去,男人真的觉得,也许这辈子没办法再遇到她了……所以,我会觉得很冲击。」 「既然离开,为什么又要回来找她呢?」 「离开是不得已啊,男人要移民,无法带她走,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以为分手会对彼此比较好,可是当那个女孩转身的时候,男人就后悔了,越来越后悔,越来越后悔,终于忍不住回来找她,却发现怎么样都找不着。」 高咏萱僵了一下,终于明白根本没有什么《再次遇见你》这出戏剧,他讲的,就是他们。 他在跟她解释,他回来寻过她。 是她搬家了,是她休学了,是她换了电话,换了信箱,所以他们之间才会断了线。 她有点生气,又觉得有点委屈,明明是他要分手的,为什么现在说得好像是她无情躲开他一样呢? 凭什么他一句话咻的一声就不见,她就得待在原地等他回来找? 可是…… 可是他真的也是回来找过她的吧? 不然不会知道她搬家,也不会知道她休学,他们之间没有共同的朋友,除非他自己来过一趟,不然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高咏萱没用的发现,自己居然因为这样有一些些的高兴。 太没用了。 但那淡淡的喜悦却又十分真实…… 恍惚之间,有人伸手抱住她。 怀抱很温暖,心跳如此熟悉。 有人在她耳边催眠似的说着…… 「咏萱,我没忘记过你——」 看到高咏萱逃难似的跑出办公室,程佑捷露出一丝莞尔——看她那样恍惚,还以为可以吻到她呢。 没想到哄没两下她就醒了,大叫一声把他推开,然后用他没见过的速度冲了出去。 失落当然是有的,不过没关系,至少他让她知道他的想法,也确定了,她的心里还有他。 程佑捷走到桌子旁边,再度移动滑鼠,上面有她完整的应征资料。 新的位址、新的电话、新的msn,应届毕业证书影本,以及工作合约。 上天对他还是不错的——事务所有违约金制度,他可以确定她这次不会再突然消失。 当时分手真的万分不得已。 郑妈妈打电话给他说,郑真恩病了,不愿接受治疗。 真恩心里念着他,所以问问他能不能陪陪她。 适中啜泣的郑妈妈在电话那头对他苦苦哀求,哭着转述了医生的话,于情于理他都很难拒绝。 郑真恩很敏感,高咏萱很黏人。 郑真恩无法忍受同情,高咏萱不能忍受分享。 他绝对无法同时陪伴郑真恩,又跟高咏萱交往而完全不给发现。 于是他告诉高咏萱,移民美国多年的妈妈下了最后通牒,他非过去不可了,没多久,高咏萱说要去看他,正在订机票,为了避免她真的飞去美国,只好告诉她,因为距离太遥远,这样的感情让他觉得累,所以还是分手吧。 他说,别找他了。 当时听见她在电话那头哭,只觉得心都要碎了,想安慰她,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讲实话更是不行,没有哪个女孩子可以接受自己的男友每天下班就去陪前女友,而且还是对他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他很爱高咏萱,可是对于郑真恩,他另外有种难言的歉疚——不能当个好情人就算了,那至少得当个好人,她现在病了,治疗的动力就是他,无论如何,得等她情况好转,等她一切稳定,他再跟高咏萱解释清楚。 如果因为距离分手,他还可以待在高咏萱心里一段时间,如果是因为其他女生,高咏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赶出心里。 只是没想到郑真恩的病是装的,连郑妈妈都配合她演戏。 而等他要找高咏萱时,她已经不见了。 那句「您拨的号码是空号」真的让他心凉一般,驱车前往高宅,按了电铃后发现来开门的是新住户,刚搬进去一个多月。 生平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怎么会这样呢? 被郑真恩骗了,然后把高咏萱弄丢了 程佑捷后悔死了。 然而不管怎么后悔,都已经无济于事。 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这时候又出现在他生命里,虽然突然,虽然冲击,但是,他很感谢这样的惊吓。 拉起百叶窗,看着刚刚苏醒的都市,失去高咏萱这几年来,程佑捷第一次觉得,爱情还是可以美好的。 第三章 高咏萱躺在床上努力地想要入睡。 从十点半奋斗到现在,两个半小时过去了,她却仍然清醒。 该睡了,明天依然是早上七点的班,该睡了,再不睡明天会起不来----冷气很舒服,爱犬毛毛依然在她床脚边,但她就是睡、不、着。 王八蛋的跩脸鲜明如昔。 该死的程佑捷,为什么要在她觉得人生一片光明的时候突然又出现,而且还一副精英的姿态…… 「封面要贴上我的名片,九点前让快递公司来收走,下午三点前这些资料要抵达飞翔航空。」 去他的,律师了不起吗? 她也是律师啊,她也有考到执照啊,她只是不想执业而已。 毛毛在床头柜旁的篮子睡得一脸安稳,高咏萱忍不住伸手逗弄了一下,毛毛扭了下身体,睁眼见到是小主人,于是动了两下尾巴,又睡了。 臭毛毛,在小主人需要安慰的时候居然自己睡得这么高兴。 叹了口气,她认命地翻身下床,打算吃点东西,然后看看电视,希望在这过程中能培养睡意。 走到楼下,倒了半杯牛奶,慢慢一口一口喝着,纷乱的思绪无法控制地又想起程佑捷的脸。 他现在应该三十了吧?比起在一起时,感觉更成熟了,也许是越臻成熟的关系,他举手投足间不经意会流露出一股自信,徐绮琳捡了他满脸笑,平晓薇更夸张,整个人好像都快开花似的绽放…… 他的心跳声依然让她觉得安心,低低的声音依旧有种奇异的魔力,当她从办公司窜逃出来时,想起他口中那虚拟的再次遇见你,也不是没想法的,至少在知道他真的回来找过她时,感觉还不坏。 虽然不太想承认,不过,他好像变得更好看了。 事业有成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啊。 而且后来经过打听,原来他在长青属于一级猎物,未婚,无女友,属于大部分女同事都想狙击的物件。 有脑,有才,有外貌,舌粲莲花又会笑会玩,逮住他几乎等同逮住稳定且高品质的将来。 平晓薇还说,如果程佑捷愿意娶她,她可以立刻跟他去公证。 虽然当时高咏萱是含笑以对,可内心忍不住也想,她能理解想嫁个好男人的心理,但是,程佑捷真的不是好男人啊。 充其量,只是外在条件很好而已。 充其量,只是眼睛有神点,鼻子高挺点,嘴巴坚毅点,身材好一点……而已。 啊,可恶,居然又想他了! 恶狠狠地喝了一口牛奶,鄙视自己地捶着大腿——高咏萱,不准这么没出息! 高母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桌子上有没喝完的牛奶,她的宝贝女儿坐在沙发上,一直用手捶着大腿——她就知道这孩子有问题。 晚饭吃得少,喜欢的零食也没什么动,平常晚上都是抱着猫猫上网聊天,或者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两天却早早钻进房间。 两夫妻看在眼底,很烦恼,却不敢问。 就寝时间,担心女儿的关系,两人也睡不太着,果然没多久又听到有动静,一到楼下就看到这个怪异景象。 「咏萱。」 「妈,你怎么下来了?」 「这句话该是妈妈问你。」高母在她身边坐下,「不是一早有班吗?怎么这时间还不睡?」 「我睡不着。」高咏萱一下子钻到母亲怀里撒娇,「妈——」 高母抱着女儿,忍不住微笑,「怎么啦?」 「妈,我看到他了。」 「谁?」 「就是……他啊……」 听见女儿不情愿的语气,高母一下想起来,「程佑捷?」 女儿的初恋男友。 她带他回家吃过几次饭,感觉上虽然有点轻浮,但对咏萱总算不错,风雨无阻地接接送送,高母跟丈夫看在眼底,渐渐也有了一些好感,想,好歹是名校名系毕业的,也在不错的事务所实习,现在的时代不比以前,孩子的感情就让他们自己做主。 两人交往半年多,对方突然跟咏萱说,他们家要移民。 移民也没什么,反正现在有飞机,假期长一点都可以见面,没想到程佑捷却跟咏萱说距离太远了,他觉得累,想分手。 离奇的是一个多月后,咏萱却在宜水看到应该在美国的前男友,挽着其他女孩看夕阳,后来偷偷去那个男孩子上班的地方打听,才知道男生根本没移民,只是跟前女友复合了。 高咏萱原本就已经因为失恋而消瘦,这下大受刺激,昏倒进了医院。 幸亏遇到好医生,作了详细检查,意外发现有初期胃癌,于是他们赶紧替孩子办理休学,入院治疗。 也掰医学发达之赐,治疗过程相当顺利,恢复健康后,为了孩子,高家搬到了邻近大学的郊区,空气好,复学后也不需要花太多时间跟体力在交通上,高父高母也比较安心。 虽然因为入院疗养的关系,比同年龄的孩子晚了一年毕业,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说来,其实他们对那个男孩子有着一种奇怪的感激。 要不是他抛弃了咏萱,咏萱不会被刺激到胃痛,不胃痛可能就没办法早点发现胃癌,没能及早发现的话……这孩子使他们的独生女,他们想都不敢想如果没发现,他们要怎么办。 高母是感激他的。 他重拾旧爱虽然伤害了女儿,但也救了女儿。 这些年来,咏萱没再提过他,她跟丈夫也都不去过问,没想到却在今天又听到女儿说其他。 「怎么会见到程佑捷?」 「嗯……他也在我们公司。」 「这样啊。」 她记得程佑捷当时才开始执业,只是没想到世界这样小,国内这么多律师事务所,两人会再度相逢。 「妈……」 听得出女儿欲言又止,高母微笑地搂紧这唯一的宝贝孩子,「怎么啦?」 「那个王八蛋跟我说,他只在美国待了半年就回来了,原本想找我的,可我休学又搬家,他没找着。」 「然后呢?」 「他说,他在美国时也常想着我,可那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国,所以为了不要耽误我,觉得还是分手好。」高咏萱顿了顿,又补上,「骗子,到现在还想骗我。」 她明明就看到他跟前女友在宜水。 两人坐在大树下,那女孩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还很体贴地替她拢紧外套,一副生怕她着凉的样子。 那个瞬间,她心痛得几近麻痹。 原来去美国只是个借口,他是怕她缠住他吧? 如果一开始就说分手,她可能因为放不下,会控制不住去找他,但如果说移民,那怎么样都没办法了,美国不在隔壁,飞机来回需要时间金钱,就算她不愿意分手,也没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距离把两人拉远,不见面。 「他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我不知道,可是听到他问我为什么休学跟搬家时,突然有点高兴,我想他真的有回来找我吧,不然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可是我又觉得有些心烦,妈……我是不是还在喜欢他?」 高母露出了一丝心疼,傻孩子。 这些年来,咏萱从来不缺乏追求者,其中也有条件很好的,但她总是习惯性地挑剔,做妈妈的看在眼底,清楚明白女儿还没将那个叫程佑捷的男孩子放下。 「咏萱,妈妈很高兴生下了你,也很庆幸保住了你,我担心你的健康,担心你不快乐,担心你受伤害。」抱进女儿,高母温热地说:「我相信他回来找你是真的,但是没去美国也是真的,就算他真的还想着你,你就不怕他以前骗了你,将来又再骗你一次吗?」 高咏萱不语。 当时的痛彻心扉,如今感觉依然清晰。 那些泪水跟不眠的夜晚,就好像事昨天的事情一样。 「你别急,慢慢来,让一切顺其自然,我想,时间会给你答案的。」 别扭归别扭,但日子还是要过,高咏萱最自豪的就是适应力,没过几天,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件事。 看到程佑捷从电梯出来时不会从椅子上跳起来,街道程佑捷的电话不会再小鹿乱撞,甚至再听到平晓薇的花痴发言时,不会觉得痛苦。 她喝了口花茶,想,人类果然有无限潜能。 唉。 「高小姐。」 高咏萱在抬头的瞬间露出笑容,「您好。」 在看到来人时,笑容又垮下来。 是程佑捷。 自从她再也不肯踏入他办公室一步之后,他就常常出现在茶水间——当然,都是她在的时候。 实在不懂为什么他总能把时间抓得这么好,躲了两三次没成功,也就懒了,反正就在茶水间,每五分钟十分钟就有人会进来,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打量了他一眼,大概刚从外面回来,公事包还在手上,连西装外套都没脱下,脸上微有倦意——有次听到家俊跟徐绮琳说,飞翔航空的案子很难缠,他们老大已经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 现在,这个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的男人,对她露出很好看的笑容。 她没用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微微加快了。 「高咏萱。」 「干吗?」 「我拿下这个案子了。」 「喔。」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恭喜你。」 「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要。」 他笑了,似乎早知道她会这样回答,表情就像在看个闹脾气的小孩般,有点无奈,有点宠爱。 「那我请你吃包子。」 「我不要。」她语气坚定滴回答。 「珠丽饭店的包子喔。」程佑捷提起刚刚一直故意放在公事包后面的纸袋,「下午刚出笼的肉包。」 「珠丽的包子……嗯……不要。」虽然依然是不要,但听得出比起刚刚的坚定,这次犹豫许多。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眼神忍不住朝他手中的纸袋飘去。 嗷,珠丽的包子,白胖多汁。 程佑捷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当场笑出来。 依然是她的老小孩没错。 高咏萱有几项很难拒绝的东西,京华的起司蛋糕、希腊屋的海鲜饭、老北京的烤鸭,还有珠丽的肉包。 其他几项都是从早卖到晚,只有珠丽的肉包是下午两点出炉,而且就做那一次,就算下班立刻前往,也绝对买不到。 今天签完约,想给她买些点心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 果然,他的直觉很正确,她看起来挣扎万分。 想笑归想笑,但也有点感慨。 以前高咏萱想什么,直接就开口了,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就是把他当外人。 瞬间,程佑捷怀念起以前,她就着他的手吃东西的样子,双眼咪咪,看起来很心满意足。 现在别说就着他的手吃东西,就连两人同桌吃个饭的日期,都不知道远到哪个天边去。 如果可以,他真想跟她说清楚,但他也很明白,她绝对不会想听。 她是一个很奇怪的孩子,完全把「活在当下」发挥得淋漓尽致,什么事情伤过她的心,她就不会想去提,对她来说,只有幸福跟开心的事情值得一再提起,至于她不喜欢的,最好不要再重提。 现在他们还可以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一旦他越界要提,高咏萱一定是扭头就走,连客套话都免了。 「高咏萱,你今年二十四了对吧?」 「问这干吗?」 「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好好相处。」 她奇道:「我们这样不算好好相处吗?」她都没朝他脸上泼水了,这样还不够? 对于一个想跟前女友复合,于是拿移民当分手借口的大骗子来说,她的教养可不是一般的好啊。 看,他们还能共处一室呢。 大概是看出来她正在腹诽他,程佑捷又笑了,「我的意思是,就算是普通同事,一起吃吃饭也不算什么啊。」 高咏萱没说话。 「你在这边一个多月了吧?公司内聚餐风气很盛,并不是十几二十人那样才叫聚餐,两三个人也可以一起去吃饭,何况,我们都是大人。」他特别强调「大人」这点——她最恨别人说她没长大,「不管怎么说,过去都过去了,我想,你这么成熟,一定不会放在心上对吧?」 可恶的卑劣男。 都说她是大人,而且是成熟的大人,她还能怎么办?继续给他脸色看也不是办法,她可不想晚娘一扮五年,这样对心理不太好。 「那么,我们就和平共处了喔。」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程佑捷满意地伸出手,「请多指教。」 高咏萱想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跟他一握。 他露出得逞的笑容。 离开茶水间之前,他把饭店的纸袋放到她手上,「包子还热的,快点吃吧。」 「哎——」她不要手下敌人的东西。 「如果不想吃,就问问有没有谁要。」程佑捷对她一笑,「我晚点打电话给你。」 高咏萱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打电话?」 为什么要打给她? 想问原因,但他已经离开了。 直到十几秒后,她才突然想起,这招是声东击西啊,她居然因为发愣,就收下了敌人的礼物……或者应该说,敌人的食物…… 一回到柜台,徐绮琳就忍不住抱怨,「你怎么去茶水间去了那么久……我要去上厕所,回来再拷问你。」 说完,就以一种十分不自然的姿势朝洗手间狂奔,五分钟后,她才又再度出现。 「呼,憋死我了。」解放过后的徐绮琳一脸舒畅,「你不是只是去冲茶吗?怎么这么久,该不会偷溜去餐厅吃东西了吗?」 「不是啦。」 是吃包子花了点时间。 其实她原本想把包子还给他的,可是就在当下,她突然觉得好像有点饿,纸袋中隐约飘散的肉香不断引诱她,加上珠丽的包子她是真的想了很久,最后,生理需求大过理智,于是她就在茶水间把包子吃了。 把包子从纸盒中拿出来时,还有点罪恶感,觉得,怎么这么容易就屈服了,可是,当闻到更浓郁的肉香后,她突然觉得,屈服又怎么样,何况,也不算真的屈服吧,同事之间请吃个东西而已。 包子嘛,又不是什么鱼吃燕窝的。 想想就觉得很有道理,带着挣扎的心情咬下一口—— 跟她记忆中的一样美味。 很快的,原则屈服的美味之下,她一口一口地咬着,没再想起敌人,原则,还是成熟不成熟的问题。 「明天晚上有没有事?」 「没有。」 「那我们出来玩喔。」 听得出徐绮琳语气中略有不自然,高咏萱忍不住问:「我们的们指的是……」 「我啊,你啊,还有……」她脸上一红,「几个助手啦……」 高咏萱扑哧一笑,「徐小姐,你的表情好春心荡漾,爱慕者就爱慕者,还助手呢。」 「哎呦,你说话怎么这么白啊。」 「不好吗?说,到底是谁?」高咏萱一直用肩膀挤她,「快点告诉我,我爱八卦。」 徐绮琳被她闹的没办法,「你别跟别人说。」 「绝对不会,快点告诉我。」 她一笑,露出甜蜜的表情,「是……程佑捷律师……」 第四章 「幻影」是间位在高楼的俱乐部。 重金聘请纽约一流的设计师亲手打造,走的风格不只是时尚,也十足迷离,大量的假树巧妙地隔离了空间,让客人们在开放的空间中享有某人程度的隐私,一直以来,这里都是都市商务人士的最爱。 而此时,高咏萱就在这个都市商务人士的最爱中,心情起伏地等待着。 前两天,当徐绮琳告诉她有爱慕者约吃饭时,她还很为徐绮琳高兴——他们的志愿都是贤妻良母。 只有想当贤妻良母的人才会了解那种感觉。 爱慕者很体贴地怕一开始只有两个人会让徐绮琳不自在,于是采取团体聚餐的乌贼战术。 高咏萱当下便给爱慕者加分,能替女孩子多想一点,真的很贴心啊。 没想到再进一步追问爱慕者是谁之后,徐绮琳竟然欲语还休地说,是程佑捷律师…… 嗷,是程佑捷律师啊—— 高咏萱感觉好像打翻了调味罐似的,心中什么味道都有了。 看到好友一脸甜蜜的模样,高咏萱忍不住怀疑,除了打官司之外,程佑捷最擅长的是撩拨女孩子的心吧。 以前程佑捷最喜欢跟她磨鼻子地说她是狐狸精,她懵懵懂懂还真的被哄得以为自己法力无边,一笑就让这个情场浪子回头是岸,后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狐狸精,是猪,被吃得一乾二净都不知道的笨猪。 想跟前女友复合居然还骗她说移民美国。 去他的美国。 高咏萱想想也觉得自己好笨,当初在宜水时,应该冲上前去对着搂着前女的他说,哎呀呀真巧啊,没想到地铁这么发达,可以一路开到美国来。 居然哭着跑开——她忿忿地想,一定是连续剧看太多,导致她连行为都连续剧化了。 好差劲的男人。 重逢后不断找机会跟她独处,让本来就意志不坚的她有时候会突然乱想,这男人是不是想重新追求她? 虽然说她不会表现出来,但也确实用了一些脑力在想这件事情。 没想到他一面殷殷勤勤地去买她最爱的珠丽包子,一面又对徐绮琳示好。 一个人怎么可以糟糕成这样呢? 徐绮琳是个好女孩。 很认真的,从以前起就规规矩矩的好女孩。 他又没有要安定下来,怎么可以去招惹徐绮琳——这是高咏萱内心激怒的原因,至于更多的酸涩情绪,她很鸵鸟的不去深究。 简单来说,程佑捷……真他妈的该死。 为了避免好友日后伤心,她决定今天晚上找徐绮琳谈一下,她要把自己所受过的委屈全告诉这个好朋友,避免她以后跟她一样伤心。 没错,就是这样。 内心建设完毕,原本一度想装做肚子痛先走的高咏萱突然又有勇气了。 她是为了徐绮琳才要搞破坏的,可不是为了心中那些酸不拉叽的东西,哼。 在喝第二杯饮料的时候,平晓薇忍不住唉了起来,「为什么我们要提早两个小时到啊?」 因为女主角第n次去洗手间检视整体服装仪容,于是高咏萱代为回答,「因为绮琳紧张嘛。」 这个场合太高级了,低消两千,一瓶矿泉水四百起跳,万一肚子饿想来个餐点,那太好了,三明治卖个七八百,芦笋沙拉也得一千二,根本不是一般上班族会来的地方。 徐绮琳因为紧张,所以想早点来熟悉一下环境。 她的理由是,至少得把消费方式跟洗手间在哪弄清楚,她不想那种暧昧最美的空气中问低消多少、牛排多大这种杀风景的问题。 于是乎,三个女生早早就到——刚开始似乎是个好主意,但就在一个小时过去之后,她们慢慢觉得,其实真的不用这样早来,徐绮琳怕裙子皱掉,平晓薇担心脱妆,而高咏萱,已经吃撑了,未来的三四个小时内,应该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 沙发超舒服,她现在只想躺上去睡觉。 「紧张也不用这么早到。」平晓薇拿出随身小镜子看了下,不无抱怨地说:「我觉得我的假睫毛快掉了。」 「不会啦,这牌子的假睫毛我用过,很牢,除非去掀它,不然不会掉的。」 「真的?」 高咏萱连忙拿出最诚恳的样子,「真的。」 才怪。 她根本没用过假睫毛,但为了避免平晓薇因为睫毛脱落而提早离席,她得先留住她再说。 电灯泡不嫌多,何况是粉红色的那种电灯泡。 年近二十七的平晓薇对这种好似联谊的活动一向是有兴趣的,所以穿着一身超低胸的性感服装出现,一看就知道是有备而来,只要她在,几乎就是无冷场的保证,光看她放电就值回票价了。 而高咏萱则是保持着反正程佑捷一定会买单的心情来的。 幻影的东西这么贵,她要来狂吃浪费他的钱,待的时间越长,吃的越多,想到自己一口一口吃掉他熬夜做案子的成果,她就觉得很爽。 她们三人就某种情况来说,也算是有志一同。 「咏萱,你觉得今天晚上会有谁来?」 「我只知道确定有程佑捷。」 「废话,我是说他会带谁来啊。」再三确定假睫毛牢牢黏住的平晓薇终于收起小镜子,「我们事务所还有谁没结婚?」 「一堆。」高咏萱开始数手指,「程佑捷的国兴、家俊,谢东景律师的大方,梁主任的儿子……」 「停。」平晓薇一脸受不了,「我如果要嫁给助手,那早结婚了,既然要找饭票,当然要找稳定啊,而且越稳定越好,你懂我意思吗?」 高咏萱当然懂,可是事务所中的单身律师,除了程佑捷之外,都是离过婚有小孩的,跟平晓薇想要的两人世界有很大的差异。 何况诚实来说,律师们工作量这样大,每天昏天暗地的连吃饭都不能准时吃,高咏萱很怀疑真的交往了,他们能不能像一般情侣一样,出来吃个饭,或者看看电影什么的。 「程律师最近才跟飞翔签完案子,希望他能带着飞翔的总经理一起来。」平晓薇一脸向往,「跟明星一样帅啊,我看到报纸时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明星,没想到居然是飞翔的总经理。」 高咏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平晓薇白了她一眼,「笑什么?」 「飞翔的总经理……」高咏萱很努力地忍着笑意,「是个gay。」 平晓薇大惊,「真的还假的?」 「当然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报纸上有写啊,他的小男朋友还是个音乐人呢,参与过唱片制作的。」 「真的?我为什么没看到?」 「因为你都不看娱乐版啊。」 高咏萱看过平晓薇整理报纸的样子,社会、经济、国际板的扫头条,至于娱乐版,连看都不看。 平晓薇似乎被打击到了,原本还坐的好好的,突然整个人陷入沙发中,「真是,早知道不穿这件衣服了……想想还是徐绮琳好命,程律师追我的话,我马上嫁。」 程佑捷,也不见得是好人啊。 或者应该说,他很会追认,却不太会珍惜人。 高咏萱突然觉得,自己也许不该在这里的。 就算她再会吃,也吃不了多少,那为什么要花一整晚在这里看前男友跟自己的好朋友联谊呢? 早知道她应该早早诚实跟徐绮琳说她跟程佑捷尴尬的前关系,这样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拒绝,而不用因为亲友身份,而必须出现在这种场合。 想想,也真的是莫名其妙透了。 大概是发现她不对,平晓薇微觉奇怪地问:「怎么不讲话了?」 「我只是觉得,脸蛋好真的很占便宜。」 「你在说什么啊?」 「你想,要不是因为程佑捷长得很好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把他当第一志愿呢?周专务如果有他长得好看,才不用一天到晚参加相亲寻找第二春,早就有人扑上去了吧?」 「说你是小妹妹还真的是小妹妹。」平晓薇伸手捏捏她的脸颊,「你以为我们这些姐姐团真的这么肤浅吗?我们喜欢程律师,是因为他的专情,我们不喜欢周专务,是因为他大老婆,懂没?」 打老婆她懂,但专情是什么啊? 无法理解。 程佑捷专情的话,她就可以另诺贝尔奖了。 眼见小丫头虽然不说话,但一脸不太以为然的表情,平晓薇继续机会教育,「你刚来,所以不知道,我大学毕业就来长青工作了,几年下来,我没有看到程律师交女朋友……」 高咏萱忍不住插嘴,「你没看到又不代表没有。」 「当然是有可靠人士会泄露啊,谢律师知道吧,他跟程律师大学时就是同班同学,他说程律师按最后一个女朋友是三年多前,这一千多个日子的空白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单纯的忘不了对方而已,你说,是不是很专情?」 「说不定是他跟谢东景串通了,想要赚取大家的好感。」 「拜托,谢律师是虔诚的教徒,从不说话的,他们又不是明星,干吗赚取我们的好感啊,何况倒追程律师的人一卡车,那么受女生欢迎的人不用特别制造好形象啦。」 「专情?话都是他自己在说,谁知道真的假的,谢律师不说谎不代表程佑捷不说谎啊,要吹牛谁不会啊,我还跟山下智久交往过呢。」 平晓薇露出奇怪的表情,「我发现你对程律师很有意见啊。」 「哪……哪有。」 「明明就有。」 「你想太多了。」 「真的吗?」 「本来就是。」高咏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常些,「想想就很不合理啊,你说程佑捷多专情,但那都是他自己说的,什么一直想着前女友,如果他真的专情,干吗不回去找她呢?」 她记得那个女孩子姓郑,郑氏直系第三代。 家族有意愿,有药厂,还有药妆店。 要找郑家小姐容易得不得了,高级一点的时尚派对都可以找到她的身影。 「哎呦,就是找不到嘛。」 「怎么可能找不到?」 高咏萱上个月都还在周刊上看到郑家小姐出席名表派对的照片,上上个月也出席了新分店的剪彩,上上上个月…… 「说你是丫头真的是丫头,你以为是演电影啊,随便在路上擦身而过就可以看到旧情人,知不知道他连家里逗装潢成那个女孩喜欢的样子,而且到现在都还戴着他跟那个女孩的定情戒指。」平晓薇又伸手捏捏她的脸,「每个女生听到都会觉得感动,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程律师那么多一件。」 当然有很多意见啊。 可惜她又不能说,她是他前前女友,而他们口中那个占据程佑捷心思的女孩子,除了是他的前女友,还是他的前前前女友。 好乱。 高咏萱叹口气。 远远的,看到第n度去洗手间整理服装仪容的徐绮琳出来,高咏萱忍不住说:「你看,你还一直说程佑捷多专情之类的,他还不是约了绮琳。」 「你说什么?」 「我说,」高咏萱提高音量,「你一直说程佑捷多专情,可是他还不是约了绮琳。」 「程律师约徐绮琳?你从哪听到的消息啊?」 「绮琳说的啊。」 「是吴家俊吧。」 「绮琳明明跟我说是程佑捷。」 「吴家俊啦。」 「程佑捷。」 争执间,女主角已经走回她们的小包厢,一脸纯良,「你们在聊什么啊?好像很high。」 平晓薇一脸无力,真的很high,high到快上火了。 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平晓薇决定用最明快的方式解决,「我问一下,今天主要跟你约会的人是谁?」 徐绮琳脸上微一红,「吴家俊啦。」 高咏萱一呆,「可是,你哪天明明跟我说是程佑捷律师啊……」 「哎呦,我想说的是,‘程佑捷律师的助手吴家俊’,可是还没说完电话就响了嘛,后来我就忘了。」 高咏萱一阵虚脱——没错,当时她们话还没说完电话就响起了,徐绮琳立刻接起电话,而她,因为惊愕过度,完全无法反应,而为了避免自己看起来不自然,她也没去追究,就这样闷在心里好几天。 而联谊地点幻影是会员制,这样高级的地方当然就是律师阶级才能负担得起,但她完全完了,吴家俊老家务农,田地相连到天边这件事情。 原来不是程佑捷。 原来——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她真的突然间觉得轻松起来。 不是程佑捷。 太好了,高咏萱只觉得萎靡了的自己突然又有精神了。 世界多美好,喔耶。 吴家俊约程佑捷的时候,程佑捷原本是不想出席的——他喜欢单纯玩乐的场合,吃吃喝喝,聊天解压,至于这种带有联谊性质的聚餐,因为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通常能免则免。 后来会改变主意,是因为知道高咏萱也会出现。 那种场合最容易在气氛使然下催生情侣,高咏萱长得那样可爱,可爱得让程佑捷觉得危险。 于是他在周三晚上排除万难,非得参加人家已经订好位子的聚餐。 可没想到一进入幻影俱乐部,他看到的是睡倒在旁的高咏萱。 她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卷成一团,睡得像小猪一样。 徐绮琳颇为尴尬地解释,「她刚刚喝了一些酒……我叫她起来。」 说完,伸手就要摇人。 程佑捷连忙阻止,「不用,让她睡好了。」 「可是……」 徐绮琳十分犹豫——她知道高咏萱这几日都没睡好,上班呵欠连天,难得今天好像放松似的补了一下小眠——虽然对于黑眼圈来说有帮助,但是这样放任她睡在这边实在太白痴了。 谁会在放电的场合呼呼大睡啊? 如果高咏萱醒来,会发狂吧? 「没关系。」程佑捷笑了,「反正今天的主角也不是她。」 一句话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男女主角纷纷露出害羞笑容。 今天另外一个男生是吴家俊的远方表哥,做进出口生意的,虽然不是什么大老板,但是白手起家,自己有房有车,另外有两千多万的存款,缺点是生性木讷,不太会讨女孩子开心。 平晓薇顿时眼睛亮了。 服务生很适时地上前询问需要加点什么,也许是受了高咏萱饮酒后呼呼大睡的影响,大家不约而同都点了不含酒精的饮料。 徐绮琳与吴家俊整个处于暧昧最美。 平晓薇则是对于老实堂哥露出魔女表情。 程佑捷脱下西装外套,轻轻盖在蜷缩成一团的高咏萱身上,看她均匀的呼吸,不知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还是这么能睡啊…… 音乐突然大了起来。 高咏萱扭了一下身体,似乎有点快醒来的迹象,程佑捷连忙拍了拍她的背,「没事,继续睡。」 「……嗯……几点了?」 「十点多,要走我再教你。」 「……好渴……」 高咏萱迷迷糊糊坐了起来,眼睛完全睁不开,「我要喝水……」 他拿过杯子,「嘴巴张开。」 她就着杯子喝了几口,然后稍微别过脸,「好了。」 说完,皱着眉抓了抓头发,程佑捷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拉下她的手,很快地从她发间取下两枚装饰用的发夹。 感觉上舒服了,高咏萱往程佑捷身上一倒,再度睡着。 其他四人看得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画面——一个是几天前才从美国出长差回来的程律师,一个是才正式录取不到一周的总机妹妹,两人之间为什么会出现那种老夫老妻的默契? 程佑捷居然知道抓头发的高咏萱在不高兴什么,真是太奇怪了。 相对于他们的愕然,程佑捷倒是十分自然——长手拉过价值不菲的亚曼尼,再度盖在高咏萱身上。 搂着她,表情专注,慢慢地笑了。 第五章 高咏萱隐约觉得有什么在她手掌心蹭着,翻了个身,那种蹭来蹭去的感觉又出现在掌心。 几次翻身却仍无法甩脱这感觉,她终于无奈睁眼。 一只小腊肠摇着尾巴,兴奋地用鼻子猛往她的手心钻。 她笑了起来,毛毛! 伸出手,毛毛一下钻入她怀里。 她揉着毛毛的脖子肉,正想跟爱犬玩一下,突然间发现不对——视线所及是白云蓝天壁面……这,这不是她房间的天花板啊,再看看被子,是陌生的海豚戏水图案。 高咏萱这下大惊,连忙坐起。 白色纱帘,木质地板,海洋壁纸……这是哪里啊? 好陌生的地方,但怀中的小狗分明是她的毛毛没错啊…… 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小狗的脸,跟毛毛是很像啦,但隐约有点不太一样,狐疑地喊了一声,「毛……毛线?」 小狗开心地摇着尾巴。 高咏萱一阵头昏——真的是毛线…… 毛毛的同胎兄弟,她养了三年多,后来送给程佑捷当定情狗。 她已经知道自己睡在谁的房间了。 唉。 门外传来脚步移动的声音,她实在想不出来要怎么面对程佑捷,迅速将毛线往旁边一放,自己则卷住凉被被往后一倒,继续装睡。 只听见拉门移动的声音,程佑捷慢慢走到床边。 毛线发出撒娇的呜呜声,程佑捷「嘘」了一声,毛线安静了下来。 有人在床沿坐下,然后轻轻抚摸她的脸,拢了拢她的头发,又摸了摸她的耳朵,鼻子…… 高咏萱只觉得奇痒非凡,但由于装睡,又不能叫他住手,只好拼命忍耐。 闭着眼睛的她,完全没看到他莞尔的表情。 床上的小女生,微蹙的眉心,紧抿的小嘴,看起来万分不耐——拜她装睡之赐,不管怎么玩她的脸,她都不会反抗。 咏萱,他的咏萱…… 高咏萱虽然跟父母住,但以前下午没课时,她会跑到他的公寓,一待就整个下午,睡魔来袭时,直接倒床就睡,他下班回到家,往往就是见到她的宝宝睡姿,眉舒唇展,表情嫉幸福。 他好久没看到她睡着的模样,即使明知道眼前的她早已清醒,但隐约的,还是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高咏萱。」 不理他。 「高咏萱。」 还是不理他。 他笑了,低下身子,往她耳朵吹了口气,她反射性地捂住耳朵,直到听到男人的笑声,才惊觉自己被耍了。 大大的眼睛等着程佑捷,几乎瞬间,她就肯定他是故意的。 程佑捷笑,「该起床了。」 她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没有时钟。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替她回答,「十点了。」 十点……天啊,她居然爆睡十二小时,是该起床了,再不起来她怕自己会真的变成小猪。 她打了个呵欠,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了,我为什么会在你家?」 「你喝醉了啊。」 「我知道我喝多了,但要醒应该也是在徐绮琳家或者平晓薇家吧……你这样,他们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徐绮琳跟家俊非常来电,平晓薇跟家俊的远房堂哥超级来电,人家一对想去凤凰山看夜景,一对想去另一家私人俱乐部,你觉得,由我送你回家比较奇怪,还是你睡在人家后座跟着去看夜景比较奇怪?」 所以,这是重色轻友的结果? 那两个可恶的女人,居然这样把她丢下,她们难道不怕程佑捷居心不良,对她毛手毛脚甚至劫财劫色吗? 高咏萱忿忿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定是对她们花言巧语,让她们觉得你是一个绝对可以信赖的好人对不对?」 「那你可误会了,让她们放心的是你不是我。」 「怎么可能,我都睡着了……」 「你是醉了,醉意中的浅眠,你不记得了吗?你整个人挂在我身上,还一直搂着我不放,说,我真的还是好喜欢你,你这可恶的王八蛋,有没有一点像我,一边讲还一边一直亲一直亲;我跟你说,高咏萱,旁边还有人,你说没关系,让他们看好了,才不在乎呢,一直想着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你,不管以前怎么样,也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得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高咏萱呆住——她真的讲出这种话? 在程佑捷面前,在徐绮琳平晓薇面前,在家俊跟他的远房堂哥面前……如此热情的……示爱? 嗷,不—— 她哪还有脸去上班啊?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她跟他程佑捷有过一段——虽然她刚来上班时并不知道他也在这间公司,但是,当他回国那天,两人就在柜台相照过面了,他的名片闪亮亮放在门口的亚克力板后面,她不能想不起来。 明天上班她要怎么跟徐绮琳还有平晓薇解释啊?就算是喝醉了也说不过去,那个俨然是怨妇遇到负心汉才会出现的抱怨…… 真想戴口罩去上班。 该死的长岛冰茶。 既然是酒干吗取叫什么「冰茶」,应该叫长岛冰酒才不会让人误会啊,害她咕嘟咕嘟半杯下肚,发现不对时已经有三分之二进到肚子里,没多久就开始头昏脑胀,靠着软绵绵的沙发睡去。 长长叹了一口气,高咏萱看了程佑捷一眼,忍不住想,他不要出现就好了。 虽然他离开后她心痛又胃痛,还生病了好一段时间,但后来渐渐也就没事了,身体好了,心理也好了,日子虽然平淡,但平淡中自有她想要的快乐,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好日子就在签约的那个午后告终。 她看到前男友,前男友还三不五时招惹她,然后她喝多了,在同事面前吐露弃妇心事……才几天啊,她每天的心情都跟冲浪一样,激起,滑下,激起,滑下,然后翻覆。 程佑捷好笑地看着她变换不定的神色,「醒了吗?」 「醒了。」吓醒的。 现在就算十张席梦思放在前面她也睡不着了。 「那跟你说件事。」 「说吧。」 「刚才我书东阿那些酒后言论,全部是骗你的。」 「喔,知道……哎,你说什么?」高咏萱一下来了精神,「你刚刚是骗我的?真的吗?你不会又在骗我吧?」 「我现在是说真的,刚才是骗你的。」他一脸笑,「你没在他们面前说那些话,是我看他们好像很为难,所以主动说要送你回家。」 她开心得脸发光,「真的?」 「真的。」 太好了! 高咏萱忍不住从床上蹦起来,她不用忍受那种丢脸感了,喔耶。 「我看过班表了,你今天不用上班,明天中午十二点再去就可以。」他拍了拍她的脸,「浴室放了干净的毛巾跟牙刷,刷牙洗脸完出来吃早餐。」 他的浴室跟房间一样,采取蓝白设计,很简约,海洋风也让她觉得舒服,尤其是大镜子边缘那一圈贝壳——那完全不是他的风格,但是,她好喜欢。 置衣架上除了干净的毛巾跟牙刷,还有几件全新的衣服——t恤、衬衫、牛仔裤、裙子、连身洋装,一小迭衣服上放着一个精品纸袋,高咏萱好奇打开,忍不住一阵脸红。 是全新的内衣裤。 虽然有点尴尬,但她也的确很像洗澡没错。 她把内衣裤拿出来,标签还没剪,可能买那些东西也让他尴尬,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家发票就直接塞在纸袋中。 看了下时间,是今天早上七点多。 他睡起来后特别开车出去买的吧? 她的体型偏瘦,胸前也没发育得太好,因此一直以来都是穿学生内衣,偏好粉红粉蓝这类的可爱颜色,想到他一个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清早去买粉红色的学生内衣……高咏萱忍不住笑了起来,尴尬还算小事,百分之九十九被当成变态。 洗脸台上有新购入的化妆水、乳液,还有卸妆油,都是她惯用的牌子。 也不是不感动,只是……唉。 如果她是他的前女友多好——那么,他们之间的心结就只有一个,他们会因为距离而分开,当然也可以因为距离而复合,不是谁的错,都是距离不好,她可以理所当然地把这些都解释成他的示好。 但可惜,她是前前女友。 前前女友心结有两个,一个是距离,一个是他前女友。 宜水的夕阳那么美,可是这些年,她没有再去看过。 她甚至连老街都不爱去了。 既然当初选择了另外一个女孩子,那么也就是没那么喜欢她,为什么现在却处处体贴的好像一直以来都想着她一样?肥皂剧都没办法这么肥皂。 完全不懂他在想什么。 这样把她接回家,又去替她买这些东西,她真的会乱想,如果昨天他电话让爸妈来接她会好些吧…… 高咏萱「咦」了一声,突然从风花雪月中清醒,啊,爸妈! 已经脱得差不多的她突然拍起门板,大叫起来,「程佑捷,程佑捷……快点过来……」 程佑捷很快跑过来,「怎么了?」声音中有着着急,「跌倒了吗?还是看到蟑螂?」 「不是啦,我昨天没有回家,我爸妈……我的手机拿给我。」 家里就她一个孩子,爸妈本来就会比价操心,加上前几年大病一场,更让他们成了惊弓之鸟,现在彻夜不归,一定担心死了。 听到她大叫的原因,程佑捷松了口气,「不用担心,我昨天请徐绮琳打电话给你妈妈了,伯父伯母知道你今天不用上班。」 「那……他们知道我喝醉吗?」 「我怎么可能让徐绮琳说你是喝醉。」他的声音透着好笑,「我教徐绮琳说,你看dvd看到睡着,因为叫不醒,所以打电话告诉他们一下。」 高咏萱松了一口气,还好。 「放心了吗?」 「嗯。」 「那洗澡吧。」程佑捷顿了顿,看到在挠门的毛线忍不住一笑,「冒险等你出来跟它玩。」 衣服的大小完全刚刚好。 高咏萱后来选了桃色t恤跟白色七分裤,从浴室出来,看到程佑捷在开放式的厨房中对她笑——不是在事务所那种有点恶劣的样子,而是真正的笑容,温热中带着宠爱,熟悉得就像他们从来不曾分开一样。 在浴室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的高咏萱深吸一口气——镇定。 不可以被抛弃过自己的怀念男人给诱惑。 就算他事业有成,长得又还不赖,也绝对不可以又掉进去,妈妈说得对,他会骗她一次,就会骗她第二次,她才不要被同样的温柔把戏掀倒两次,何况……诚实来说,这男人并没有说什么我们重新来过之类的,说不定他这几年就是习惯性地队女生好。 所以,镇定。 在别人尚未开口之前,不要想太多。 程佑捷指指吧台的位子,「坐吧。」 高咏萱坐了上去。 小吧台很可爱,大概可以让两人面对面吃简餐的大小,亚麻色的餐巾布,看起来很可爱。 忍不住去摸摸餐巾布旁的花边,很高兴发现那是棉质的。 她一直觉得棉质的东西特别适合亚麻色。 程佑捷在厨房切切弄弄,很快的,她的早餐上桌。 牛奶,水果三明治,半个削好的苹果。 拿起牛奶,喝了几口,然后开始吃三明治。 程佑捷抱着兴奋不已的毛线,始终一脸笑意。 她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什……」高咏萱突然住嘴。 原本想问他「什么时候吃的」,但突然间想起来那张早上七点多的发票,那么早就起来,当然不会饿肚子到现在。 而想起那张发票,难免就会想到那合身到不行的贴身衣服……尺寸被挤得这么清楚,感觉,还蛮奇怪的。 程佑捷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她表情古怪中透着一些微红,有点难以猜透。 比起来,还是酒醉的她诚实多了。 昨天晚上她一直很安分地睡着,知道他将她带回家,扶着她躺上床。 就在他转身预备开冷气时,她突然从背后抱住他,开始劈里啪啦地说了起来,一大堆,他只记得最重要的拿几句——「我真的还是好喜欢你,你这可恶的王八蛋,有没有一点想我……」 意料之外的惊喜。 重新遇到高咏萱之后,他得到的资料只有她的新电话、新位址、新邮件信箱,观察出她跟徐绮琳是好朋友,其他的,一无所知。 他不清楚她是不是有了新的感情生活,是不是有男朋友。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再放手,但也一直给自己心理准备,这不只是追求,而是一场硬仗,他要面对的除了是已经不信任他的咏萱,不信任他的高家父母,还有未知的人际关系,以及她可能有的男朋友。 所以当他亲耳听到她说「我真的还是好喜欢你」时,完全说不出话来,想起之前怎么找不到人的无力,当下内心高兴得快要爆炸。 她就这样伏在他的背上,说着还喜欢他……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程佑捷深呼吸了好几下,预备砖头跟她说清楚时,却发现她又歪着身体睡着了。 几乎是苦笑着把她轻放回床上,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好久,才熄灯离开。 一直想着两人周末或许可以去哪里走走,但不知道怎么,现在又觉得,不需要去哪边走走,就在家里看看电视,跟毛线一起玩,这样也很好。 「咏萱。」 「嗯?」 程佑捷很认真地对她说:「对不起。」 高咏萱咬着三明治,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跟她道歉,一时之间怔住了,过了一会,才不太自然地说:「放心吧,虽然东西不好吃,但也没难吃到要跟我道歉。」 他的笑容有点无奈,「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咏萱——」 「这句话,你以前就跟我说过了。对不起,因为距离太遥远;对不起,因为不想耽误你;对不起,因为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败时间,所以我们到此为止吧。」她叹口气,「既然是一样的话,就没有重复的必要了。」 「我后来找过你。」 「我知道。」她看着他,心里有句没说出口的话——我也知道你对我说谎。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对不起,因为郑真恩又回来找我了;对不起,不想耽误你;对不起,因为实在丢不下那段感情。 高咏萱很清楚,程佑捷很疼她,但是不够爱她,所以才会在面对选择的情况下,决定伤害她。 「程佑捷。」她老实地说出心情,「如果早知道你在长青,我不会去那边应征的,甚至,我连周边的公司都不会去,我会躲你躲得远远的。」 程佑捷脸上带着明显无奈,「我知道。」 「我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我只想简单的过日子而已。」 「所以,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了。」她小小的脸孔出现难得的成熟神情,「提起来会难过的事,会伤心的事,会尴尬的事,会让人觉得复杂的事,都酸了,我不想去想,你也别想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程佑捷会这样几近正式地跟她道歉,但她并没有觉得比较好,反而感觉有点糟。 那就好像解开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一样。 先前还可以假面假意地当同事,一旦道歉说出口,就得面对前男友以及前前女友的尴尬关系。 可以的话,她多希望他不要提。 永远不要提。 第六章 高咏萱觉得,一定是自己当天在坏蛋家里语气坚定的关系,所以前一个星期还不断来招惹她的人,这个星期突然销声匿迹了。 她这个星期都是中班,早上十点到下午六点,没再见到他,也没见到那个每次经过柜台就对她一脸「原来就是你」的谢东景,倒是国兴跟家俊每天进进出出,忙得不得了的样子。 算是清闲了吧……吗? 高咏萱觉得有点矛盾,这种表面的平静就是她想要的,可一旦真的到来,她又发现自己隐约会期待每次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可以看到程佑捷一身阳光灿灿地从里面走出来,然后对她笑。 有点失落。 而这「一点点」的失落在看到家俊与徐绮琳的眼神暧昧后,更突然稍微变大一点点。 虽然说「只当同事」是她自己说的,但想到他好看到不行的笑容,又觉得只当同事未免可惜。 唉。 「咏萱,你没事吧?」徐绮琳看着她,表情颇担忧,「你这几天,每天都在叹气,而且还是那种老阿婆式的长叹,好可怕。」 「我没事啦。」无精打采的模样。 「没事才怪。」徐绮琳拧了她一把,「快点说。」 高咏萱张开嘴,又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前因后果比毛线更毛线,整个剪不断,理还乱,简单来说,就是孽缘啦。 「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她前几天打电话给我,说在感情上遇到了一些困扰。」 徐绮琳「喔」的一声,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就是,她跟前男友不小心应征到同一家公司,那个男的一直在跟她示好,但又没有正式说出我们重新来过之类的,我……朋友就觉得有点困扰啊,后来她就跟那男生说,不准再来招惹她。」 「然后呢?」 「那男生真的就消失了,虽然同一间公司,但上下班完全遇不到,我那个朋友又觉得有点失落了,她觉得自己这样好糟糕喔,心理一直反反复复的,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那正常啦。」 「这样算正常吗?」 「当然。」徐绮琳笑得暧昧,「因为还有爱。」 「还有爱?」高咏萱声音整个高八度,完全显示出她的惊讶。 「嘘,小声点。」 「对不起,我太惊讶了。」她降低音量,「这应该不是爱吧?」 「不是爱,那是什么?」 「类似对于过往的怀念之类的,那跟人的念旧情结有关,跟爱情无关,只是曾经很美好,所以怀念而已。」 「会念念不忘的就是爱啊。」 是……吗…… 高咏萱觉得头更大了。 她是有一点感觉没错,但是真的不太想承认——被抛弃的自己,三年后还爱着他,感觉就是有点悲惨,她高高咏萱好歹也是清纯美女一个,怎么会把自己搞成王宝钏接班人? 「当局者迷啊。」徐绮琳一脸大师模样,「你朋友跟那男生是怎么认识的?」 「有一次她去吃饭,结账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跟她借钱,说不知道怎么身上少了一百块,我原本以为,不是啦,我朋友原本以为是骗子,没想到那人马上拿出驾照押给她,害她反而不好意思,说不用抵押了,那男生却很坚持要她手下,因为要联络,所以他就问了她的手机号码……」 「那男生假装的吧。」 高咏萱奇道:「你怎么知道?」 后来证实交往时,程佑捷才跟她坦白,他是故意的,因为她看起来不是随便会给电话的人,于是才用这招。 她当时笑着追打他,他却振振有词地说,因为不想错过她。 说,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他的。 「你不觉得这理由很瞎吗?,说没带钱包还比较像真的,身上少了一百块……小孩子才会信。」 高咏萱想,对啊,她就是那个老小孩,由于一百块不多,他又坚持要把驾照押给她,所以交换了电话。 隔天见面,他为了答谢她昨晚借他一百块免得在餐厅出糗,很坚持要请她吃饭。 两人聊电影,聊音乐,只觉得时光飞逝。 送她回家的时候,他在巷口吻了她。 因为是初恋,所以记得特别清楚,也因为是初恋,所以伤害特别深。 「那男生对你朋友好吗?」 「很好。」 「那他们为什么会分手?」 「那男生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不对,那男生想跟前女友复合,所以跟我朋友分手了,而且他为了怕我朋友去纠缠他,居然编了理由说要移民……因为男生的妈妈在美国,所以女生也没有想太多,以为是真的,没想到几个礼拜后却在宜水看到那男生抱着其他女人看夕阳。」 徐绮琳露出不敢置信的样子,「天啊。」 高咏萱拿起水杯,「很吃惊吧。」 「程佑捷居然这样对你。」 扑—— 高咏萱吓得放下杯子,一手指着徐绮琳,手指微微颤抖。 不会吧…… 不是吧…… 她明明说了是她的朋友啊。 徐绮琳一脸轻松拨掉她的手指,「早知道是你了啦。」 高咏萱一时还无法回神。 许久,才讷讷地说:「怎么会……」 「前几天我们去幻影喝东西,你不是误点酒精饮料后来睡着了吗?程佑捷来了之后,你一下就倒到人家身上睡,后来等我们要走的时候,好不容易把你叫起来,你一下就爬上他的背,脸靠在他肩膀,手也勾得好好的……那样子太训练有素了,打死我也不信你们第一天认识。」 「不……不是……」高咏萱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因为他的身材跟我之前的男朋友很相近,所以……我才不小心弄错。」 「喔,因为身材很相近?」 高咏萱点头如捣蒜。 「你前男友也是这样高高大大的,身高一八零,肩膀厚实?」 「没错没错。」 「那你前男友也叫程佑捷?」徐绮琳一脸忍笑地模仿她,「‘程佑捷,我好想睡,我们快点回家’,嗯?」 高咏萱整个石化。 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回神,「不是……那是……」 「你不用解释了。」徐绮琳的手再度袭上她的脸颊,「我们这样的交情,你之前不跟我说实话,还可以说是有苦衷,可我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你还要瞒我,就太不应该了。」 「对不起。」 高咏萱明白,这句对不起一旦说出口,就等于承认她刚刚的「我的朋友」是自己。 但就像徐绮琳说的,既然已经知道,她还要否认,感觉就太奇怪了,何况诚实来说,赖也赖不掉了,程佑捷这三个字又不是什么王大明,陈家豪之类的容易撞名,既然是自己说出来的,当然也就只能认了。 「咏萱,你还喜欢他对吧?」 高咏萱想了想,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是那些痛还没办法忘记对吧?」 「嗯。」 「可是,你不觉得人会有做错选择的时候吗?」 高咏萱不解。 「我觉得在感情路上,人回选择当下想要的,但是那个当下未必是正确的。就像我跟家俊好了,其实你知道吗?我以前喜欢过他,刚进公司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我的型,我们互相有一点点好感,一些些而已,没约会过,但有点暧昧,可是就在暧昧期中,另一个新来的律师开始追我,我觉得当律师的先决条件比较好,于是选择跟律师交往。」 高咏萱忍不住惊讶,「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因为觉得是错误,所以不太想提,可是我要告诉你,人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我接受律师,电影、饭局、礼物、出国旅游,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在恋爱,可我根本不喜欢他,所以很快又分手了,然后我每天上班,只要看到家俊在电梯进进出出,我就饥饿的,自己还是喜欢他,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表达,以前那种暧昧不见了,我们变成很单纯的朋友。」 「绮琳……」 「所以上星期他约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很久没有这么高兴。」 高咏萱轻轻握住她的手。 徐绮琳对她一笑,「其实我之前没想到你跟程佑捷交往过的,只觉得有点奇怪,他以前不会常常来柜台这边,怎么这次从美国回来后,每天都会来柜台这边说电话,那天在幻影看你迷迷糊糊对他撒娇,我才知道,原来是这样,之前觉得比较奇怪的事情,突然都想通了……因为我自己有切身之痛,所以很想跟你说,如果你还爱他,他也明显对在对你示好,那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我……我不知道……」 「怕受伤?」 「嗯……有点。」 徐绮琳笑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感谢你,你让我发现原来我自己这样好运,这样幸福。」 「你怎么这样啦。」 「真的啊,我更感谢家俊的宽宏大量了,而且我觉得,经过那一段之后,我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虽然跟家俊才刚开始,但是我会很认真,把全部的爱都给他。」徐绮琳一笑,「感情是自己的,你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就去看看他。」 「看谁?」 「程佑捷呀。」徐绮琳一脸奇怪,「你……你不知道吗?」 高咏萱懵了,隐隐觉得有点不安。 去看看他…… 什么情况会需要人家去看看? 坐在前往医院的计程车上,高咏萱只觉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窗外是艳阳高照的八月天,可她就是觉得难受。 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徐绮琳跟她说过的话—— 「他星期二那天去飞航时,被一个酒醉司机追撞,虽然没什么大碍,不过外伤太多,医生说至少要在医院待半个月,你没发现这几天都没见到他吗?」 她当然有发现,可是,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语气坚定地告诉他,两人只能当同事的关系。 她以为他避开她,没想到他是躺在医院里。 徐绮琳说:「运气很好,只有外伤。」 可是她忍不住想,万一运气不好呢? 只是这样想而已,就觉得冷汗直冒。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搭电梯到了十楼的病房,护理站前面有板子,上面依照病房写上病人的名字。 程佑捷,程佑捷,程佑捷……有了,一零一二。 短短的距离,但她却觉得好费力。 一零一二门口一个小小的板子上写着「程佑捷」。 高咏萱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这,是,什,么,情,形? 程佑捷在床上没错,但他看起来好得不得了——左手拿着披萨,双眼紧盯着电脑正在跑的美国梦幻男篮奥运金牌战。 单人房中另外还有四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生,一个是谢东景,其他三个高咏萱没见过,或坐在床沿,或自己拉了椅子,房间中有种好朋友的气场,所有人有志一同地盯着电脑看。 「差一点就是三分球了。」 「太可惜了。」 「西班牙其实表现得算不错。」 桌子上摆着披萨炸鸡,全部的人都在吃东西,还有一个手上居然拿着啤酒。 高咏萱完全傻眼。 他不是很严重吗?严重到半个月出不了医院吗?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好像进入大学男生宿舍那样,披萨、炸鸡,啊,他干吗不连卤味还有咸酥鸡一起摆上来比较热闹? 悄悄往后退一步,正想不知不觉地离开时,程佑捷突然发现她了,「咏萱?」 瞬间,五个人都转过头,十只眼睛同时往她的方向射过来。 高咏萱有点尴尬,隐约听见谢东景说什么神仙妹妹之类的,然后所有人「喔」的一声,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 来不及反应,程佑捷已经掀开被子,跳了下来——她这才看到,他的脚整个被石膏包起来了。 怕他跌倒,她连忙往前搀住他,「你别下来了。」 「你来看我?」 「嗯。」 小心地扶着他回床上,又替他把薄被盖上腿,看到他一脸笑意,小女生突然间心软了起来,「你还好吧?」 「还好。」程佑捷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坐在床边,语气中有着明显的轻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些都是我大学同学,谢东景你看过的,我经常跟他一起合作案子,这个,石豪原、刘炳宏、张国胜——这位,叫高咏萱,是我……我们事务所新来的总机小姐。」 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对她露出久仰大名的笑容。 高咏萱被笑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基于礼貌,还是点头示意。 电脑里突然爆出一阵热烈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比分又被拉近了。 「你没事就好,好好休息吧,我先——」 「东景。」程佑捷很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谢东景。」 眼睛转回电脑的谢东景头也不回,「怎么?」 「你老婆不是叫你今天早点回去吗?」 「我老婆叫我今天……」谢东景脸上表桥倏然一变,「对,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今天是纪念日,我得早点滚回去。」 提起放在沙发上的公事包,他露出笑容,「老婆还在等我,我先走啦。」 似乎是某种暗示般,其他三人也纷纷突然有事告辞,不一会,原本热闹无比的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个。 程佑捷脸上出现一抹奇怪的笑容,笑得高咏萱有点不自在。 她当然不会相信谢东景的老婆真的要他早点回去,但他们一句接一句,完全没有她插嘴的余地,等到她可以讲话,人早走光了。 算了,既然来了,就安心待一下吧。 在计程车上想着他的伤势时,只觉得好可怕,整个人都是凉的,只觉得心中有大石头压着,很难受,很不舒服——当时的担忧记忆犹新,他脚上虽然打了石膏,但已经比她想的好太多了。 「怎么会这样的?」 「对方酒醉驾驶,直接从我后面追撞,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着那刺眼的白色石膏,「医生怎么说?是不是断了?」 「没断,但是裂开了,要六个星期才能拆。」 「那你要在医院待六个星期?」 「是啊,在医院比较方便,只要花钱,衣服有人帮忙洗,要买什么东西也可以请人买,白天有事按铃,晚上会有男护工来,比起自己在家里轻松多,反正电脑接上,一样可以办公,只是辛苦家俊跟国兴,要事务所跟医院两边跑。」 高咏萱眼中突然有股湿意。 跟从小爸妈宠爱长大的她不一样,程佑捷的妈妈很小就去了美国,爸爸要工作,所以他跟爷爷奶奶住,刚开始爸爸还会每月寄钱,后来变成两三个月寄一次,等到他再婚之后,就再也没有寄过一分钱。 爷爷奶奶虽然疼他,但是伯父伯母却对多出来的一口人很不以为然,虽不至于虐待,但也没什么好脸色,所以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后,他就搬了出来,伯父伯母只觉得高兴,完全没问他要去哪里,当时,他才十七岁。 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直一个人。 现在他受伤了,应该要有人照顾他,可是他却只能选择住在医院,因为医院有护士,有护工,而他几乎等同没家人。 高咏萱在床沿坐下,轻轻摸着石膏,「当时很痛吧?」 「痛啊,不过还好手机就在手摸得到的地方,赶紧打了手机求救,不然在那条小路上,不知道还要痛多久才会有人发现……咏萱?」程佑捷轻松的语气突然出现一丝惊慌,「你怎么了?」 她看着他,不太明白。 直到被程佑捷搂入怀中,看他浅蓝色的衣服慢慢被晕成深蓝,高咏萱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第七章 高咏萱很久以后才发现那是程佑捷的诡计。 住医院比较方便,但其实住家里,也没那样不方便,他虽然脚上有伤,可又不是整个人动弹不得,他故意那样讲,是知道她一定会心软。 他说,国兴刚当爸爸,家俊与徐绮琳正在热恋,怎么好意思耽误他们的时间呢,反正医院什么都有,很方便的。 饮食?虽然有点单调,但还过得去。 衣服上的药水味?没办法,因为是统一发包,也没得挑。 没人说话会闷?忍耐一下就好了,他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总不能像孩子一样撒娇啊。 疼痛?不要紧,慢慢会过去。 他越是说得云淡风轻,高咏萱越觉得不忍心。 终于,在他开朗的笑容中,她脱口而出,「那我下班后来看你吧。」 他极力隐藏得逞的笑,「光来看我太不够意思了,帮我买晚饭吧,医院的伙食实在让人吃不消。」 「可是,我下班时间不固定,我怕你肚子饿。」 他内心开花了——高咏萱真的开始担心他了。 她甚至注意到吃饭时间的问题。 「晚点吃没关系,上班的时候我也常常八九点才吃饭,我问过医生了,行动上稍微注意就好,饮食就照以前的习惯,我对东西虽然不挑剔,可是你也知道,就算再不挑剔,也没办法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 合情合理,他的表情又是那样的纯良…… 然后他就看到高咏萱重重地点头,「你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就传短信给我吧,我替你带过来。」 程佑捷笑得高兴,「你刚下班就过来的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桌子上还有一盒未开的披萨,以及一个装着汉堡的纸袋。 沙发上放着不知道谁替他带来的衣服,全部乱塞在纸袋里,衬衫的一角就这样跑出来,一看就知道连折都没有折,是随手乱塞的。 至于旁边的塑胶袋,明显是等着送洗。 他的衣服就装在便利商店的袋子里。 程佑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了出来,「太丢脸,别看了,虽然没有用旅行袋装,但我已经很庆幸他们不是用透明塑胶袋,我可不想阿姨来收衣服时,一眼就看以看到我所有的换洗衣物。」 高咏萱有点想笑,又有些心疼。 朋友们对他虽然不错,但是显然不够细心,居然帮他带衬衫来,他现在应该是要穿运动服比较舒服吧。 至于毛线,他说已经送到宠物旅馆了。 她盘算着,明天下班后先绕去运动用品专卖店,帮他买几件运动衣裤,干净的毛巾…… 她想起以前有一次,西密伊亚来这里开钢琴独奏会,因为售票极佳,这位知名男钢琴家破例同意与歌迷进行一场迷你餐会,限额二十人,她在收到消息后,立刻前往会场排队,很幸运的刚好在第二十个。 也因为是第二十个,她完全不敢离开,由于穿着裙子,也不能跟别人一样席地而坐,只能呆呆站着,没多久,程佑捷打电话给她,听她背景吵闹,问她在哪,她说自己在排队拿号码牌。 「什么活动的号码牌?」 「西密伊亚的迷你餐会,我是最后一个。」 「哪时候发?」 「不知道啊……可是为了保障大家的权益,大家已经协商好每半小时点一次名,点名不到视同放弃,就得把名额让给在后面不放弃排队的人。」 一个多小时后,程佑捷穿着一身轻便的搭计程车出现了。 看到他突然出现,高咏萱内心虽然惊喜,但还是忍不住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要啊。」他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笔电,「不过换了办公场所。」 说完,看到前面的人都是席地而坐,就只有她穿着及膝裙站在队伍后面,他忍不住小训了她一下,「穿裙子排队,你傻子啊。」 「消息来得很临时嘛,我来不及回家换。」 「下次这种事情要通知我,知道吗?」 语气虽然恶狠狠,但意思却是宝贝有加,高咏萱忍不住一笑,「知道了。」 「我让计程车在那边等,你直接坐回去吧。」 说完,往地上一坐,打开电脑就继续看档,神情专注地只看着笔电的萤幕,没再理她。 旁边有几个也是自己来排队的女孩子,莫不以羡慕的眼光看着她。 程佑捷跟她说,人生就是要有运动衣跟运动裤,尤其是要跟枯燥的时间长期抗战的时候。 当时他虽然穿着运动衣裤还戴着工作用的眼镜,可是高咏萱却觉得他闪闪发亮,比西密伊亚还要闪亮。 想起往事,高咏萱的表情渐渐温柔起来。 爱也好,恨也好,开心也好,泪水也好,在她赶来医院的途中就已经明白了,那些都比不上眼前一个完整的他来得重要。 他虽然不能说是完整无缺,但已经比她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咏萱?」 听到他唤她,她回过神,「嗯?」 「在想什么?」 「想……绮琳跟家俊……」 程佑捷一脸莞尔,「想他们俩做什么?」 「嗯……就是会想。」 程佑捷一定以为他们是突然来电之后才发展迅速——因为就在今天之前,她也这么觉得——要不是徐绮琳告诉她,她不会知道其中这样多原由。 原来,他们有过机会。 原来徐绮琳第一次没有选择正确。 当时的徐绮琳出社会了,但即使已经是大人了,也不见得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来后悔,而家俊花了一年时间决定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想起什么似的,高咏萱突然笑出来。 程佑捷看她突然笑得开心,顺势丢出话题,「怎么,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有啊,绮琳今天买了新娘志在柜台看。」 「真的?」 「嗯,我看到时也吓了一跳,想说他们才交往没多久,结果她跟我说,要趁家俊正晕头转向时,快点把他拐入礼堂,结了婚,他就没办法考虑了。」 「但也太快了。」 「是很快啊,可她说,交往初期最头晕,所以要赶快,希望在年底顺利当新娘。」 看着高咏萱眉飞色舞地转述,程佑捷不自觉露出宝贝的神色——其实这些事情,家俊下午替他送资料时,已经大概提过,但他不介意再听一次,事实上,比起这个已经不能算是秘密的内幕,高咏萱微甜的声音才是吸引他的原因。 他们重逢以来,没有好好说过话。 常常讲不到几句,她不是跑掉,就是完全拒听,难得今天看起来有兴致,程佑捷也乐得配合,好多看她的笑脸。 「如果他们真的年底前结婚,哇喔——」高咏萱小脸上出现向往,「虽然很快,不过,感觉很浪漫。」 「你觉得这样很浪漫?」 「是啊。」 「你不会觉得不切实际吗? 她嘟起脸,「哪会。」 他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很浪漫。 其实他还挺担心高咏萱会说「这样仓促结婚不好」之类的话,虽然实际,但他不希望她这样实际。 他喜欢她孩子气的那面。 经过婚纱店时会突然停下脚步细看橱窗里的婚纱,看到感人的电影会一把鼻涕一把泪,会帮狗儿拍成长日记。 程佑捷拍了拍她嘟起来的脸,「我也觉得那样很好。」 「真的?」 「当然。」他微笑,「有想结婚的心情,有可以结婚的物件,两人对未来有共识,经济状况也没问题,很好啊,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高咏萱笑,是啊。 虽然跟他们的状况不太一样,但她好像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一些什么。 愿意包容,可以得到更多。 人生漫漫,应该以爱为支撑。 来医院的路上,她吓到衬衫都快湿了,只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惊恐,当下其实是十分责怪自己的,觉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明明一直在对她示好,她却始终不想面对。 不想面对他,也不想面对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是跟郑真恩小姐复合没错,但他们并没有在一起,他又回头找她了。 这些年他并没有再跟其他女孩子交往。 他的家,是她喜欢的样子。 那个贝壳镜子,海洋壁纸,亚麻色的餐巾,小水瓶装着的单枝白玫瑰,都是她喜欢的样子,她说过,她记得的。 如果他们说好,不提过去,只看未来,能不能重拾王子与公主的故事? 「程佑捷。」 「嗯?」 「毛线……我先带回家养吧。」 他笑了,「好,我等会打电话给宠物旅馆,我已经先让东佑缴了半个月的钱,你直接带出来就好。」 说完,他转身从床头柜取出钥匙。 高咏萱一下紧张起来,不会吧,他已经看出她在想什么了吗?如果他请她帮忙带换洗衣物怎么办?虽然不是不愿意,但是感觉有点奇怪——好像一旦同意帮他带换洗衣物,就会自动变成男女朋友那样。 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但是,他的动作真的让她很紧张。 程佑捷很自然地把钥匙交给她,「这是大门磁卡,这个是电梯感应,这是大门钥匙。毛线这阵子肠胃不太好,有时候会拉肚子,有时候又好几天大不出来,一声给它开了备用药,我放在急救箱那边,上面有注明什么情况吃,如果有需要,就混在罐头里给它,都是一天两次。」 原来是毛线—— 她松了一口气——她是为了可爱的毛线才接过钥匙的,不是为了别的喔…… 不过,既然已经拿了钥匙,她也不介意「顺便」帮他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例如帮忙拿衣服或者文件之类的。 原本觉得有点尴尬的事情,因为是「顺便」,感觉就没有那样不好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接过的是钥匙,感觉却好像接过他的心意一样——她拿着钥匙,看清楚后突然间笑了。 「笑什么?」 「没事。」她将钥匙收入包包,「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 「嗯。」 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他说:「如果需要什么就打电话给我吧。」 「好。」 高咏萱拉上门,离开了病房。 前往宠物旅馆的车上,反复把玩那串钥匙。 一个方形感应卡,一个小圆感应卡,大门钥匙,办公室钥匙,车钥匙,还有一个小小的装饰品——淡绿色的小绒毛。 那原本是她的发饰,大概因为很便宜的关系,用没多久发束上的绿色绒毛装饰就掉下来了,她觉得丢了可惜,顺手结在她的钥匙圈上,没想到他一直没拿掉。 虽然已经是很脏的颜色了,绒毛也脱落了些,但她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可爱的装饰品了。 真高兴自己当初的无聊举动,让现在的她多了一些信心。 他们曾经错过,不要紧,既然她反复想过后都觉得自己还爱他,那么,她会学习包容。 没有哪一对情侣是完美的,所以,她要努力。 努力,努力! 程佑捷正在看简报,突然听到门板拉动的声音,一转头,看到谢东景的脸。 「怎么有空过来?」程佑捷知道他是近一个跨国商务官司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哇,居然嫌老朋友碍事了?」谢东景一脸夸张,「本大爷可是秉持着好心才来看看你的。」 「谢谢大爷,看完可以走了。」 「别赶我,我可是奉神仙妹妹要求来给你送饭的。」 听到他提到高咏萱,程佑捷把视线从电脑萤幕移开,脸上有着疑问。 「雅雅重感冒,因为喷嚏打不停,梁主任让她先回去,所以神仙妹妹得延班导八点,我要走时,她过来拜托我的,喏。」谢东景提高了手中的纸袋,脸上一脸坏笑,「你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居然又把她给说服了。」 程佑捷没回答他,径自打开带子,「她还说了什么?」 「没有,因为她看起来太正直,害我也不好意思调侃她,所以只好来这里调侃你。」 谢东景自动自发地拉过椅子,顺便参观了一下菜色。 有菜有肉,连颜色都搭配得好看,神奇的是虽然有微波过,但看起来仍然非常可口。 忍不住羡慕,「神仙妹妹亲手做的?」 他得意地点了点头。 「你跟她和好了?」 「我们又没吵架。」 「好吧,你们复合了?」 程佑捷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 谢东景怪叫起来,「那神仙妹妹每天给你做便当?」 「我觉得她原谅我了,但是那种原谅比较接近感情上的,而不是爱情上的,她可以接受我是一个朋友,朋友住院了,所以她来帮忙,但那不代表出院后我约她吃饭看电影,她会愿意出来。」 「老实说,我听不太懂。」 程佑捷笑了笑,「你不用懂,因为连我自己的想法也很反复,有时候我会觉得有爱情成分,有时候又会觉得她对我只是纯友谊,患得患失的。」 「既然这么喜欢,当初为什么要分手?我真的很不懂,程佑捷,你别怪我多嘴,我一直觉得你后来跟郑真恩复合很奇怪,进进出出形影不离得好像是情侣,可是你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谈恋爱的喜悦,有关怀 ,可是没有爱,以前不说是因为觉得那是你的事情,可是,我真的被你弄糊涂了,我知道你不会玩弄别人的感情,但你跟高咏萱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佑捷放下筷子。 结果便当时的愉快神色已经被沉重所取代。 「你记得我跟郑真恩是怎么分手的吗?」 「记得,全部的人都说你是傻瓜,居然因为女孩子太有钱所以分手。」 「其实,这只是表面的原因。」 他的妈妈,那个从小离开他跑去美国,后来又突然出现的女人,曾经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哄骗郑真恩去贷款,好让她做生意。 做生意当然是假的,她只是想要一大笔前好跟新交的男友双宿双飞。 母亲跟郑真恩说,找到好门路了,可以赚钱,赚了钱就可以帮儿子开事务所,自己当老板。 郑真恩以为这样可以帮到他,就傻傻地跟他妈妈去银行签字。 郑家小姐要贷款虽然有点奇怪,但由于郑氏有家有业,银行很爽快地贷足一千万,这件事情知道银行向郑家催缴还款,事情才曝光。 郑先生很客气地请程佑捷到办公室喝茶,他才知道母亲捅了这个大娄子。 所幸郑先生并没有为难他,只约略告诉她,因为这件事情,导致郑真恩留下信用不良记录,将来要接受家业,或者开新公司时,会比较麻烦。 郑先生很喜欢他,是看在他的份上才才没对他母亲听出告诉。 一千万的数目很大,程佑捷大学时期玩股票以及写程式赚的钱加起来都不够,幸好郑先生同意让他分期摊还。 可后来郑奶奶知道这件事情,一口咬定他是看上郑家有钱,要他们分手,郑真恩不肯,连家也不回了,就住在他的小公寓里。 不过当时他只是个半工半读的学生,虽然对股票有点小聪明,但毕竟不比奢华之家,有天回家时,发现郑真恩已经搬走了,只留了纸条说对不起。他虽然难过,但想想也好,她是公主出身,那就不该住在平民之家。 后来就遇到高咏萱。 娇生宝宝一个。 很可爱,程佑捷恨不得马上娶回家让她当程太太。 接着,就是郑太太哭着打电话给他,说郑真恩病了…… 谢东景听他说完,整个傻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就是有这种事。」 「你怎么不先问问我们,至少商量一下……」 「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无论如何,先让她同意治疗再说,所以才骗咏萱说要移民,她知道我妈妈一直在美国,我还以为这个理由很完美,可以理所当然地不要见面,专心让真恩先治疗……后来她跟我说要来美国看我,已经订好机票了,我只好先跟她分手。」程佑捷声音极其无奈,「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第八章 程佑捷觉得自己完全是因祸得福,除了刚开始那几天有点无聊之外,后来几乎每天都很有趣。 高咏萱每天都会过来,虽然因为配班的关系时间不太固定,但只要想着她会出现,就觉得日子不同,没几日,护士已经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长得白皙可爱,晚上会替他送饭。 「又等女朋友来吗?」中年护士将晚饭的药放在柜子旁边,手上拿着评量表,笑着询问。 程佑捷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因为不能说是,也不想说不是,于是一直含糊以对。 「一声今天帮你换过药了,睡前还有一包,所以如果女朋友今天比较晚到,就先吃点点心然后吃药。」 「好,谢谢。」 护士照例问了一下今天状况怎么样之类的,一问一答结束后,中年护士离开。 程佑捷看着柜子上的那包药,突然有点想不起高咏萱今天时间点下班——原本规律的班表因为柜台两个重感冒病患而变得大乱。 既然睡前还有药,那么还是先吃吧。 程佑捷拿起拐杖走出病房,想去美食街买点东西,就在一楼大厅的提款机旁预备领钱时,突然看到高咏萱提着包包走了进来。 还来不及招呼,就见到她可爱的脸出现惊喜的神色,小手捂着嘴巴似乎不太敢相信的样子。 看到了什么人这样高兴? 她快步向前,唤住了一个正穿越大厅的医师,大概四十多岁,戴一副眼镜,很有熟男风采,长相……十分讨人厌。 看到她,医师的脸上出现了刚刚出现在高咏萱脸上的惊喜。 她笑得更高兴了。 医师微微俯下身,仔细审视她的脸孔,左看右看的,又摸摸她的头发,对于这样亲昵的举动,高咏萱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还笑了,伸出手跟他拥抱了一下,两人看起来十分熟稔。 程佑捷想也不想就走上前去,「咏萱。」 她转头见是他,「哎」的一声,「你怎么下来了?」 他没理会她的问题,「这位是?」 「这是林瑞光医师,林医师,这是我朋友,程佑捷。」 程佑捷注意到,这位林医师的手上戴了戒指,不过,已婚人士的身份并没有让她比较释怀一些,他们的气场太熟悉,熟悉得让程佑捷有些微的不舒服——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高咏萱没有追求着,但是当亲眼看到她与异性的拥抱以及微笑之后,心里还是很介怀的,高咏萱跟那医师太亲密了,他觉得自己得弄清楚这医生是谁才行。 打听当然从自我介绍开始。 程佑捷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程佑捷。」 「程先生你好。」林瑞光非常客气,看到他的脚,职业性地笑了,「还好吗?」 「很好。」 「看得出来,你精神很好,问题应该不大。」林瑞光笑笑,「咏萱,我得走了,有会要开,程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说完就要走,高咏萱连忙叫住他。 「林医师,你什么时候有空?」 「那要看做什么。」 「我妈之前一直说想请你吃顿饭,她如果知道我碰到你却没讲这件事,回去会被骂的。」 「你妈妈太客气了。」 「这是她的心愿嘛。」 「我才刚转任过来,比较忙。」林瑞光从口袋拿出小本子翻了一下,「下周二晚上好像有空。」 高咏萱高兴地说:「那你得空下来喔。」 「当然。」林瑞光一脸看小孩子的表情,「时间你再打电话给我吧,我如果没接就留语音。」 「好。」 林瑞光又摸摸高咏萱的头,然后走了。 程佑捷看着高咏萱马上拿出手机,按了快速通话键,「妈,我啦,你猜我刚刚碰到谁?你一定猜不到……啊,不是,我才不想碰到大伯母,不是啦,我碰到林医师了,你说巧不巧……他说下周二有空,嗯,好,那你再跟爸说喔……嗯,我挂电话了。」 喜滋滋地收了线,一转头才发现程佑捷笑得有点怪。 她连忙靠过去,「你怎么自己下来了,医生不是要你多休息吗?」 程佑捷约略跟她说,因为医生换了药,从一天三次变成一天四次,他晚餐时间不能再那样随兴,得配合医生的药单才行,又因为不知道她今天几点会过来,才想说先买点东西好吃药,没想到见到颇刺激的一幕——最后一句话当然没说出来,那么小家子气的话,说出来形象就毁了。 可不问清楚又不放心,他改用旁敲侧击法。 「你跟那位林医师好像很熟?」 「是啊。」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个人。」 高咏萱自小被爸妈宝贝着长大,个性有些孩子气,程佑捷又刚好是无敌大男人,因此他们之间呈现一种奇怪的倾斜。 高咏萱不太会过问程佑捷的事情。 只要他够爱她,够关心她,就已经可以粉红她的小世界。 如果他说,她会用心听,如果他不愿提,她也不会去追问,对她来说,程佑捷就是程佑捷,是个体,而不是整个网路。 但程佑捷不然。 他对她的一切瞭若指掌,家族构成、来往的亲友、常常见面的同学,可以说高咏萱稍微熟稔的人,他都会知道名字——但就是没听过这个林瑞光。 他四十多岁了,怎么看也不像是高咏萱朋友圈的人,要说亲戚就更不可能了,高咏萱亲戚的名字他全部知道,没这号人物。 听他这么说,高咏萱「喔」了一声,「那是之后才认识的啦。」 他们都知道「之后」代表的意思。 他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病房。 高咏萱扶他上床,从纸袋拿出微波便当盒,层层打开后,又给他倒了水,「先吃饭吧。」 程佑捷食不知味,脑海中考虑着要怎么再开口问——越是考虑越是明白他对高咏萱的感情远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法庭上侃侃而谈,和解庭里讨价还价,交手过的人都知道程大律师口才有多好,思绪有多犀利,有时候只是一两个字,都会被他追击不放,但偏偏现在,却像个傻瓜,看到问题了,就是找不到切入点,只能绕着周围打转。 饭吃完了,药也吃下去了。 高咏萱在收拾,眼看她就要离开了,程佑捷内心叹口气,不管了,低级就低级吧,他总要文革清楚才行。 「咏萱。」 正将空便当盒放入纸袋中的高咏萱回过头,大眼灿灿地看着他。 「我问你一件事。」 「嗯?」 深吸一口气,「那个——」问出来,问出来就对了,他不要自尊,他只想要答案……「毛线还好吧?」 问完,他就有种痛苦的感觉。 果然还是不行,他大男人惯了,这种问题让他觉得很不男人。 高咏萱「噗」的一笑,「很好啊,没有拉肚子,也不会大不出来,他还记得毛毛,毛毛也记得毛线,两个白天一起散步,晚上都挤一张床,感情好得很。」 「那就好。」才怪,一点也不好。 高咏萱收拾好东西,「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咏萱……我……」为了避免失眠,他决定豁出去了,「你跟那位林医师好像很熟?」 她看着他,突然笑出来,「这句话你今天晚上说第二次了。」 「真的吗?」他完全没感觉。 高咏萱点点头。 好呗,既然同一句话说两次这种事情都做了,干脆就诚实一点好了,绕圈圈多辛苦,开门见山比较轻松。 「老实说,我羡慕他。」 高咏萱还在笑,「羡慕他什么,年纪大吗?」 「不是,因为你主动拥抱他。」 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突然蒸煮,过一会才说:「那有什么,我跟他好久没见了。」 程佑捷心想,他们也是好久没见,可是重逢那天,她看到他确实一副快昏倒的表情——当然,这么丢脸的话很难说出口,只好无奈对她一笑。 高咏萱看着他的表情,大概才出他在想什么,可爱的唇角不知不觉微微往上弯起,露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想复合她是知道的。 对于他来说,刚刚她跟林医师的用吧应该算相当刺眼。 其实她可以告诉他,林医师是她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细心,她的病不会这么早被发现。 林医师人很好,他极喜欢她,像喜欢一个小妹妹那样。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还介绍自己的弟弟给她认识,可惜当时自己情伤未愈,无法接受,连尝试都不想。 原本出院后还有联络的,因为林医师出国研习,就断了音讯。 今天能遇上,真的很高兴。 她对林医师有感情,但不是爱,是感谢,所以那拥抱是很真心的。 她想,也许就因为是真心,所以程佑捷脸色才会如此不自然——真的想捉弄他一下,过个几天再告诉他,但看他一整个晚饭时间如此魂不守舍,又不忍心了。 高咏萱在床边坐下,「是不是觉得林医师有点讨厌?」 程佑捷犹豫了一下,点头承认了。 「我……我爸爸之前有段时间不太吃得下东西,原本以为只是一般胃病,没想到检查出胃癌,还好是初期,所以治疗算很顺利了,当时挂的就是林医师的诊,幸亏他细心,不然可能会错过治疗时机。」 程佑捷没想到会听到这个,脸色一下严肃起来,「那么,伯父现在都好了吗?」 「都好了,不过还是要定期回诊。」 「你是因为这个休学的?」 「嗯。」 看到高咏萱微笑点头的模样,程佑捷只觉得难受得不得了——就算回到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可以在晚上时去陪伴,让母女俩可以多休息一会。 还是学生的她,一定心力交瘁到了极点,才不得不选择休学。 如果,当时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程佑捷终于又回到事务所上班了。 虽然左脚还打着石膏,但无损他的工作能力,高咏萱仍然常常会接到他的电话,或许是xx商会、xx企业、xx财团,当然,直接杀上门找他的也不少。 高咏萱发现自己很喜欢他工作时的样子。 闪亮亮的,好像整个人会发光。 以前只能说是好看,而现在,除了好看,更多了一种魅力。 在医院待了一个半月,囤了一些工作,程佑捷这几天都很忙,但忙归忙,却没忘记给她发短信——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文字短信,可她仍然看得很愉快。 「高咏萱。」从洗手间回来的雅雅一脸兴奋,「大消息。」 「什么大消息?」 「平晓薇要辞职了。」 「平晓薇?」她张大眼睛,「怎么会?」 这阵子下来,她很明白平晓薇多需要这份工作——虽然升职无望,然而福利跟薪水太诱人,怎么样都很难放弃。 「我刚在洗手间听到梁主任跟金秘书在讲话,梁主任说平晓薇已经递辞呈了,就做到月底,金秘书就随口问,平晓薇做这么久怎么突然要辞职,你知道为什么吗?」雅雅小声说:「平晓薇要结婚了。」 高咏萱呆了三秒,忍不住拉高声音,「结婚?」 「吓到了吧。」雅雅一脸得意,「我刚也是吓得差点从马桶上掉下来。」 高咏萱完全能理解,因为就在刚刚,她也觉得正在分信件的自己好像快从椅子上弹起来。 太劲爆了。 「知道对象是谁吗?」 雅雅摇了摇头,「只大概听到是最近认识的,不知道是哪个朋友的远房堂哥之类,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十一月结婚。」 哇嗷…… 吴家俊的远房堂哥! 高咏萱想了想,距离他们去幻影也不到两个月啊,怎么会这么闪电,她以为徐绮琳跟家俊赶年底结婚已经很快速了,没想到还有一个超音速跑在前头,难怪平晓薇这阵子眉飞色舞的,总是很开心的模样。 但话说回来,家俊的远房堂哥到底长什么样子啊?能让眼光颇高的平晓薇这么快下了决心,真想看看本人。 兴奋未完的雅雅接着说:「金秘书一直说平晓薇冲动之类的,不过我倒觉得平晓薇很聪明,你想,依照我们事务所的制度,柜台是升职无望,加上平晓薇明年就二十八,我觉得只有处在相同的水平线才能了解这种感觉,如果能有好物件,为什么不嫁,结婚生小孩,我觉得很幸福。」 从小志愿当贤妻良母的高咏萱重重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雅雅一脸遇到知音人的样子,「你懂哦?」 「完全懂。」 说话间,已经分好信件。 高咏萱依序迭好,「我先去送件,回来再聊。」 程佑捷在看今天第七个文字档的时候,听到敲门声。 「进来。」 随着开门声,伸进来的是高咏萱的小手,「三个挂号信,飞翔航空、富豪世纪、成功医药,我都放在这边喔。」 他笑,「进来一下。」 门被推开了些,她走了进来。 程佑捷指指电脑萤幕,「帮我看看要送什么好?」 网页上是最近流行的新婚礼物网,有各式各样送给新人的礼物——礼服、金饰、家俱、旅行、亲友合资的代步工具、餐饮赞助等等,琳琅满目,大概结婚能送的上面都有。 高咏萱靠了过去,「你朋友要结婚?」 「是啊,你也认识的。」 「家俊?」 他笑着点了点头。 「你想送什么?」 「送蜜月旅行的机票,不过我跟徐绮琳不熟,不知道她想去哪,所以让你帮我挑挑看。」 她大笑,「怎么不问问家俊的意思,他也有人权的。」 「他哪用问,新娘子高兴,新郎自然就高兴了。」 她想想也是,「你如果不肉痛,就送他们去法国吧,我们之前聊到一些法国电影,她队巴黎很向往。」 程佑捷很快地再网路选件,两人份的巴黎自由行,他们还继续讨论要订哪里的饭店比较方便,有些近地铁,有些近风景区,有些又属于有历史价值不去可惜的,还破难选择,一家一家看,一家一家比——高咏萱看着画面,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要去的人不是家俊跟徐绮琳,而是她跟程佑捷一样。 程佑捷看她有点出神,忍不住笑,「在想什么?」 高咏萱当然不能老实讲,于是顺着结婚的话题说:「绮琳跟家俊要结婚,平晓薇跟家俊的远方堂哥也要结婚,怎么大家都要结婚?」 「怎么,结婚不好吗?」 「好啦,只是身边两个突然都是闪电结婚,会有点……你了解我的感受吗?」 「不了解。」 「我想也是。」她站直身子,「我要回去了。」 走到门口预备转开门把时,程佑捷又从后面叫她,「咏萱,你知道家俊为什么会赶在年底前结婚吗?」 「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徐绮琳答应嫁给他。」他离开办公桌,走到她面前,「那你知道为什么家俊的远房堂哥赶在十一月结婚吗?」 高咏萱试探地回答,「因为平晓薇答应嫁给他?」 「没错。」 简单来说,因为徐绮琳点头,所以家俊快速办理结婚,因为平晓薇点头,所以远房堂哥超快速办理结婚。 「所以?」 「你要不要也跟我结婚?」 「我要不要——」高咏萱呆了呆,「你说什么?」她刚刚听错了吧? 「要不要跟我结婚?」他又重新问了一次。 「不要。」 程佑捷笑了,似乎早知道她会这样回答,「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 第九章 高咏萱离去之前,程佑捷第二度叫住她,「咏萱,我是认真的。」 她看了他半晌,突然很正经地说:「我怀疑你撞到脑子却没发现,你要不要再回医院做一下详细检查,需要的话说一声,我帮你预约。」 他大笑,「你说话好伤人。」 「是你自己说话莫名其妙。」 哪有人这样的。 因为嫁给,也嫁给,所以你要不要嫁给我? 重逢后连饭都没一起吃过——喝醉在他家睡到隔天那次不算,那时吃早餐的人只有她,他只在旁边抱着毛线看。 他也没送过她回家——虽然原因是她自己不愿意,但就结论来说是一样的。 他们之间一点恋人的气场都没有,如果要说有些什么,那时属于前男友跟前前女友的小乱流而已。 这样要结婚? 她高咏萱又不是没人要,干吗在这种一点追求感都没有的情况下结婚啊。 大概看出她正在腹诽,程佑捷笑说:「我们可以先结婚,后恋爱。」 「才不要。」 「考虑看看,跟我结婚很好的。」 高咏萱怀疑之心大起,「你到底怎么了啊?你跟别人打赌可以跑在家俊前面结婚吗?还是在玩整人大爆笑,如果让我发现窗户外面有一排下注的人蹲着偷听,你就完了。」 他一脸好笑,「我像那么无聊的人吗?」 她审视着他,是不像,可是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还真诡异。 这阵子以来,他们虽然有一点点进步,但是这求婚实在来得太似乎破天惊了,完全没有一点预兆。 至少应该先约会几次,虽然很老土但她还是想要去看夜景跟海洋,也想收到玫瑰红跟爱心短信,如果时间允许,要来接送她上下班,简单来说,她想有那种被宝贝的感觉,至少得让她知道,这个人愿意花时间跟心力在她身上,也确实在这样做,而不是请她吃了一块蛋糕后突然问她,要不要结婚? 她这辈子还没听过这种事情,就连喜剧电影也不会出现这么奇怪的情节。 高咏萱想起之前程佑捷住院,她把毛线带回家那天。 毛线曾在高家待了三年多,爸爸妈妈还记得这只小腊肠,当然也还记得小狗后来送给了谁。 认出毛线后,妈妈只问她,是不是跟程佑捷复合了? 她说不是,可是有点感觉。 徐绮琳跟她说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不犯错,只要是人,就有可能不小心选择了不对的方向,原谅会让一切明朗,徐绮琳就是感情世界中原谅的受益者。 程佑捷很好,但是高咏萱心中有个疙瘩。 就算徐绮琳跟她说了很多,她总还是会摸到这个疙瘩。 妈妈叹了口气,要她想清楚。 妈妈说,她真的不喜欢这个男孩子,可是一切又好像命中注定,如果不是有他的离去,高咏萱今日健康甚虞。 好好地想清楚,要不要再次跟他交往…… 可是,就在她还在跟自己拔河时,这个奇怪的男人却突然来这么一句,「你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 让她完全傻眼。 「嫁给我很好的。」程佑捷就跟购物频道一样的推销着自己,「年轻,帅气,事业有成,而且小有存款,虽然不可能真的穿金戴银,但退休后环游世界还是做得到的。」 退、退休……她今年才二十四啊。 他干吗跟她预约四十年后的老人生涯啊。 虽然说环游世界是非常理想的退休生活模式,而且程佑捷有过几次自助旅行的经验,跟他一起玩世界,感觉一定很不一样…… 「而且,家务跟料理我都会,我也没有大男人情结,觉得会帮忙做家事,你讨厌倒垃圾跟洗浴室,那就由我来,就算我没空,也会找家务助理,不会把全部的清洁工作都推到你身上。」 嗯……这点倒是很重要。 就算她将来当专职的家庭主妇,还是会希望丈夫帮忙做一些家务,那无关时间跟忙碌,而是,她觉得那样才叫一个家。 「再者,我是现代人,绝对不会野蛮到觉得老婆既然已经嫁给我了,就不准她回娘家,如果找到合适的房子,我们可以搬到同一个社区,伯父伯母比较放心你,你也可以尝尝回去看他们。」 这个很实际。 因为她是独生女,爸爸妈妈如珠如宝地把她捧到这样大,她就算结了婚,也要尝尝回去的,人参汤都不如女儿陪吃一顿饭来得有益身心。 程佑捷以前就很擅于这点。 帮喜爱园艺的妈妈搬盆栽,然后跟爸爸讨论书法象棋,一直以来,他都愿意花时间跟她的家人培养感情。 「你看,跟我结婚是不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好像是啦……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高咏萱望着他,「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哪有受到什么刺激。」 「我怎么知道,你太奇怪了,突然就问我要不要结婚,啊,该不会你其实爱上了吴家俊,被他刺激了吧?爱人要结婚但对象不是我,既然不能跟他一起走入礼堂,那就让我走在他前面吧。」 程佑捷大笑,「最好是这样。」 高咏萱看看手表,她这个送信之旅耽搁太久了,再不回去会被以为是逃班,万一雅雅急着要去洗手间,却苦等她不回,势必待会得接受一顿抱怨。 「我真的要走了,你有空回医院做一下检查吧。」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程佑捷看着合上的门板,笑容一下收了起来——果然没这么顺利。 他又不能告诉高咏萱,他去找过林瑞光。 原本,他只是担心高咏萱父亲的病情,市面上关于胃癌调养的书籍太多,想问问林瑞光哪几本比较适合拿来当参考。 林瑞光当时正好有空,于是就跟他在医院附设的餐厅吃了一顿晚餐。 期间,他跟她说了很多注意事项,但程佑捷慢慢听出了不对的地方——年轻女孩子,休学治疗,独生女父母总是比较担心…… 几乎是瞬间,他知道了高家那个因病入院的人是谁。 不是父亲,是女儿。 是高咏萱。 心没有这样疼痛过。 因为要治疗,所以休学,因为郊区空气好,所以搬家。 多讽刺,在他陪着假病的前女友,希望她接受治疗时,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却真的生病了,肚子奋斗。 他每天打电话叮咛郑真恩吃药时,高咏萱却由护士提醒服药时——命运居然荒谬可笑成这个样子。 从震撼,心痛,然后慢慢冷静下来。 他在病床上只想着,他要跟咏萱结婚。 把她牢牢绑在身边。 好好地照顾她。 他不要再错过她。 不管任何原因,都不要再错过她。 高咏萱一脸不满地回到柜台,刚好看到徐绮琳在别名牌,雅雅神采飞扬地跟她说拜拜——她今天只上到四点,四点到十点是徐绮琳的班。 高咏萱萎靡地坐到自己位子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重重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徐绮琳瞥了她一眼,「老太婆,你又干吗了?」 「我……唉。」 高咏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徐绮琳说了刚才被求婚的事——包括程佑捷怎么极力推销,而她怎么觉得莫名其妙,通通跟徐绮琳说。 徐绮琳听完,很实际地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答应了吗?」 「当然没有。」 「你不是很想当贤妻良母吗?结婚的话就可以朝人生终极目标迈进一大步,干吗不答应?」 「怎么可能啦。」高咏萱怪叫起来,「哪有人这样,来,吃块蛋糕,蛋糕吃完啦,要结婚吗——我有不是在演六人行,干吗这么搞笑啊。」 徐绮琳「噗」的一声,「你在生气他没送上玫瑰是不是?」 「也不是……」 「那就是有一点的意思吧。」 「一点啦。」高咏萱想了想,「如果他正经一点,我说不定还会考虑一下,但整个感觉很像在拍什么整人大爆笑,我连考虑都不想考虑。」 「不答应也没什么,你长得这么可爱,不会没人要,二十四岁还年轻得很。」徐绮琳嘻嘻一笑,「不过我比较心急,想要二十四岁当新娘,二十五当妈。」 又来了。 每次都拿这个刺激她,早知道刚刚就跟程佑捷说,送他们去有食人族的森林蜜月,哼。 看到高咏萱露出不满的样子,徐绮琳连忙陪笑,「开玩笑的。」 「他老是这样,从以前就是这样,我什么事情都不用懂,他来安排就好了——以前我觉得这样很好,但现在不这样觉得了,他得告诉我,为什么跟我交往后又觉得郑真恩好,为什么跟郑真恩复合后又没有在一起,为什么遇到我之后又一副只想着我的样子?他老是跟前女友这样分分合合的,他不累啊,就算他不累,我也会累啊,我又不是没神经,也会痛啊,也会觉得奇怪啊,这样没头没脑的求婚,再喜欢也不可能答应的。」 「那你就找一天,跟他问个清楚嘛。」 「我不要。」 徐绮琳一脸好笑,「咏萱。」 「我不想再去问他为什么了,反正,他也不会跟我说实话。」想起什么似的,她皱了皱眉,「之前你跟我说家俊的事情时,我很认真地想过,也认为你说的很对,人的确会有做错选择的时候,不管几岁,也不管什么情形,只要能修正,都不算晚,可是,我觉得我跟程佑捷又不太一样,就算我可以理解,‘人总是选择错误’的这件事,也不能理解他怎么老在感情中打转。」 徐绮琳被她的长篇大论搞糊涂了,「那有什么不同?还不都是没能在第一时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当然有了,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接受他跟郑真恩复合,然后又要跟我复合……连续两次的复合代表这个人始终没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跟我交往时又想着郑真恩,然后平晓薇说她在这边几年下来,没见过程佑捷交女友,由此可见,他跟郑真恩也不长久,我真的很想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一口气说完,高咏萱觉得舒服多了,「我呢,也不怕告诉你,程佑捷是我的心魔,我可能很难忘记他,可是在想他的同时,我也记得,我是爸妈的公主,我不想自己在感情上委屈受伤,然后让爸妈担心得睡不着觉,他不了解自己要什么,可是我了解自己要什么,我要能爱我的人,对我专一的人,而不是在感情世界反反复复找不到出口的人。」 徐绮琳似乎很意外她的小宇宙会突然爆发,过了一会才说:「咏萱,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是朋友,我希望你快乐。」 「我知道。」 「你也希望我快乐吧?」 高咏萱点点头,「那当然。」 「我新家想要侯佩岑广告的那种红色冰箱,你送我吧。」 高咏萱呆了呆,然后大笑,对着徐绮琳的腰就掐下去,「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女人,本席现在严重怀疑你刚刚根本没有仔细听我说话,我在吐露少女心事时,你居然只想着侯佩岑的冰箱?」 徐绮琳捏捏她的脸,「我只是想逗你笑啦。」 「我哪笑的出来啊……不过我现在可以了,因为我想清楚了。」 之前还会觉得旧情难了,但只要想到就算再交往,程佑捷也有极大的可能会再离开,她就豁达了。 不用舍不得这样的男人。 小宇宙没有这样清楚过。 两人笑闹一阵,突然听到电梯抵达的声音,连忙做出最端庄的样子,好迎接他们的衣食父母。 叮咚,电梯门往两边退开。 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您好。」 进来的是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小姐——香奈儿的当季夏装,lv正红色低跟凉鞋,五官很漂亮,大大的鬈发闲的风情万种。 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 高咏萱突然有种头晕感——郑真恩哪。 程佑捷在长青担任律师已经够让她惊讶了,没想到居然连郑真恩也冒出来,这世界有没有这么小啊,高咏萱想,如果她初中时暗恋的男生有一天从办公室走出来,她也不会惊讶了。 「我找程佑捷律师。」 高咏萱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笑得不要那样牙痒痒,「请问有预约吗?」 「他知道我要过来。」郑真恩一脸风情万种地笑,「我姓郑。」 「好的,请稍等一下。」 高咏萱拨了内线电话,极为公事地说:「程律师您好,我这边是柜台,有位郑小姐找您。」 高咏萱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虽然程佑捷没有告诉过她曾跟郑真恩交往,但他一定也没想到,她会小间谍地跑去他之前的事务所打听。 事务所有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的广播电台,于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律师跟新女朋友,在大学时期就交往过。 重逢后,高咏萱始终没提过郑真恩,就当做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 没想到程佑捷会在今天问她要不要结婚。 没想到郑真恩会在今天直接杀过来找人。 有点尴尬,但比起尴尬,有趣的成分好像多一些。 会抢着打电话通知,也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让程佑捷听到,今天求婚对象告诉他「前女友找你」,应该很搞笑。 果然,程佑捷停顿了一下,「将她先请到接待室。」 「好的。」 「对了,现在柜台有两个人对吗?ok,郑小姐不喜欢一个人,在我去之前,你现在那里陪她聊天把。」 高咏萱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我?」 「没错,是你。」他的声音透着股笑意,「高咏萱,在那里陪着郑真恩。」 高咏萱挂了电话,内心后悔死了。 刚开始觉得很有趣的事情现在一点都不有趣了。 她干吗看到郑真恩就像牛看到红布那样冲上前,让徐气力去应付就好了啊,现在可好了,因为郑小姐不喜欢一个人,所以她得在一起陪着她,这世界还有比她衰的前前女友吗?跟前男友一起工作,然后要陪他的前女友度过无聊的等待时光。 高咏萱发誓,如果签约时知道将来会有一天要这样荒谬度过,就算月薪五万她也不做。 徐绮琳看她神色不定,连忙在柜台底下偷捏了她一下。 她连忙回过神,看到四只眼睛都盯着自己看,迅速站了起来,「郑小姐这边请,程律师处理完手边的事情马上过来。」 把人逮到接待室,给她倒了红茶,又翻出基本她可能有兴趣的杂志,高咏萱站在旁边,只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什么叫度日如年?这就是了。 不管程佑捷在忙什么,拜托都请他早点忙完,早点过来,早点让她解脱,她真的没这样好的风度跟郑真恩共处一室。 相较于高咏萱的焦躁,郑真恩显得十分气定神闲。 喝了一点茶,接着开始看杂志,模样一派轻松,一望就知是千金小姐。 「那个……」郑真恩抬起头,「你坐啊。」 「不用了。」 比起站在旁边的尴尬,她更讨厌如坐针毡的感觉。 程佑捷既然知道有人在等,自然会加快手边的工作速度,她只要熬一下子就好了,等下班再去吃顿好的慰劳一下自己今日的辛苦。 郑真恩一脸奇怪,「你这样站着不会脚酸吗?」 「习惯了。」 脚酸算什么,她整个人都在酸。 真搞不懂程佑捷在想什么,郑真恩说他知道她要来,所以两人显然是约好的——这个城市这么大,他们就不恩给你约在外面见面吗? 约来长青等就算了,居然还要她陪在这里,她又不是酒店小姐。 可恶! 第十章 「其实我今天来找程佑捷,是想请他帮郑氏谈一个赔偿问题。」 啊?她又没问,这位郑小姐怎么自己说起来了? 何况商务赔偿问题在有钱人的世界,属于高档机密吧,她这样就直接跟个柜台妹妹说好吗? 郑真恩看了她一眼,很温和地笑,「你坐吧。」 催眠似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当两人平时,高咏萱这才发现她比报章杂志上的照片漂亮多了——当然高咏萱觉得自己比较美,但对面的三十岁女子另有种自信风采,那是她这胸无大志的丫头怎么样也学不来的。 「我父亲去年就把家族生意全数交给我哥哥,两个星期前,有个女人带着一份文件上门,说是我爸爸年轻时的商业诈欺证据,我跟哥哥看了部分档,已经确定是真的,出两千万跟她买,她不肯,加到五千万、八千万都不肯,直接问她想要多少,那女人狮子大开口,她不要现金,她要求郑氏每年纯利润的百分之十给她做封口费。」 高咏萱忍不住惊呼,「百分之十?」 抢劫也赚不了这么快啊。 郑氏每年百分之十的纯利可以在夏威夷买海边豪华别墅,然后买飞机跟游艇当交通工具开了。 「爸爸已经退休了,我们不想爸爸烦心,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压下来,可是要谈这种事情,又不能随便找人,一个耳语可能就会让公司商誉受损,所以我上个星期开始一直找程佑捷,不过他很忙,不肯接这个案子,只说替我转介另外一个口风很紧的律师,我没办法,只好过来找他。」 程佑捷居然不肯接?太诡异了,有钱干吗不赚,像她,就是为了五斗米折腰的好例子。 这阵子以来,她已经了解了一件事——过去是虚幻的,薪水才是真实的。 「程律师他……刚出院没多久,很多东西等他处理。」 「我知道,所以我亲自来插队。」 然后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郑真恩才又开口,「你怎么不问,程佑捷为什么不接?」 「我们不能问这种问题,官司就是隐私,我们只能问,请问找哪位律师,请问要咖啡还是红茶,以及,请问要预约几点。」 郑真恩看着她,眼中有着研究的神情,「原来如此。」 高咏萱被她看得有点毛,想离开,但又不好把她放在这里,只能勉强自己,让表情看起来尽量愉快一点。 郑真恩微微一笑,「我跟程佑捷认识很久了。」 我知道。 「以前还曾经交往过。」 这我也清楚。 「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不过我过惯好日子了,看到东西就想买,没办法继续跟他捱下去,一个月几万块的收入,谈谈恋爱还可以,可是牵扯到柴米油盐,就觉得有点勉强,后来就因为这样分手了。」 高咏萱真想把耳朵捂起来。 真个郑真恩怎么搞的,一下跟她说商务赔偿,一下又跟她说自己的情史,她完全不想听啊,讨厌。 「分手归分手,我还是很想他,终于下定决心想找他复合时,他说已经另外有了女朋友,而且不住原本那里了,要我把他的电话删除。」 高咏萱第一次发现自己毅力竟然,居然可以在这么尴尬的状况下,还没有从椅子上跳起来,太了不起了。 果然是身体健壮派的中坚分子,遇到再想晕倒的状况都不会晕倒。 「后来我要求妈妈骗他说我生病了,很严重,不肯做治疗,让他来陪陪我,妈妈拗不过我,只好打给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因为这样,他又短暂地回到我身边,妈妈跟郑氏医院的医生都陪我演戏,他每次问医生我生什么病,医生就会跟他说这事病人隐私,不能透露的,总之,现在看起来虽然好好的,但其实身体正在受到侵害,他没想过我居然会骗他,就信了。」 郑真恩露出些微自嘲的笑容,「虽然他很关心我,但我也明白,那种关心只是限于道义,跟爱情无关,他的短信都是,真恩,该吃药了,真恩,明天有检查,早餐记得空腹,一天三次,比机器人还准时,可是我等啊等,就是等不到那种看女朋友的眼神。」 顿了一下,郑真恩继续说。「有一次他带我去大学同学聚会,喝醉了,喊了别人的名字,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那不是我,他喝醉时会哭的,我看到他泛红的眼眶时,才终于醒过来,原来爱情没了就是没了,当我离开他的时候,他就也离开我了,他可以给我关心,但没办法再给我爱。」 高咏萱怔住了,内心酸酸涩涩,五味杂陈。 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跟前女友复合,而是一位前女友病了。 高咏萱张开,想说些什么,但后来终究什么都没说——虽然她还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老实说,这又比她之前所认定的事实还要好一些。 仅仅一些而已。 就大层面来说,及时抓住健康的高咏萱是获利最多的,所以她只是哀,却没有怨,诚实来说,郑真恩也间接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当这样想之后,高咏萱就觉得自己好过多了,就像妈妈说的,很多时候是命中注定。 高咏萱也这样认为,除了这四个字,很难有更好的解释了。 「我跟他坦白后,被他骂了一顿,我在他心里已经信用破产,所以他怎么样都不肯帮我这次。」郑真恩叹了一口气,「可是不找他我又能找谁,找谁我都担心,只有他,我确定是不会外漏消息的。」 「我们的律师是有职业道德的,你应该相信他们。」 「没办法,我天性多疑。」郑真恩约略地说了程佑捷母亲害她信用不良的事情,「因为这样,他对我始终有一份愧疚,这件事情,我只能相信他。」 高咏萱呆呆的,正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有人敲了门。 程佑捷进来了。 看到郑真恩,他露出一个奇怪的呃笑容,「我说了不会接,你回去吧。」 郑真恩叹口气,表情很是请托,「我知道决定权在你,但是,先听听就好,你听完再考虑要不要接。」 「我只有半小时。」 「那也够了。」 高咏萱立刻站了起来,稍微欠身点头示意后,门板一开一合,小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郑真恩笑了笑,「这样可以了吧,大律师。」 「勉强及格。」 「你就不担心她那天发现这些都是安排好的?」 「那也不要紧,反正不是捏造故事。」 那天,林瑞光跟他谈了很多——高咏萱病中,跟他讲了很多心事,其中包含了前男友说要移民,其实是为了跟前女友复合。 程佑捷听到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难怪高咏萱明明对他有感情,却偶尔会流露出防卫或者责难的样子,那些难言的复杂眼神,他直到那时,才完全懂。 正在想要怎么解释时,郑真恩来电话了,有个绝对得保密的谈判要请他帮忙,于是他也理所当然地要求她帮忙。 只要说出实话就好了。 不用替他说好话,只要说出实话就好了。 郑真恩无所谓,维护郑氏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她明年就要结婚,程佑捷对她来说已经完全过去,如果来这一趟可以让她们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她一点都不介意。 八点终于到来,漫长的一天快过去了,高咏萱收拾好东西,跟徐绮琳说了再见,在更衣室换下制服后,原本想立刻搭电梯离开,想想,又折了回来。 这世间,事务所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程佑捷办公室的百叶窗透着光,他还在里面。 虽然说,她并不明白郑真恩今天下午为什么会跟她说那些,但也的的确确解除她心里的疑惑。 像是他说的一直想着她,之前她不信,现在她信了。 他的新家是她描述过的样子,他钥匙圈上的装饰是她的旧发饰,毛线睡得篮子还是当初她带它过去时用的那只,他住院时,每次她开门进去,就会看到他很好看很好看的笑容,比窗外的太阳还要耀眼的笑容。 高咏萱站在门口,突然很想见他……在想,也的确这么做了。 举起手,轻轻敲了门。 「哪位?」 「我。」 里面没声响,过一会,门拉开了。 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领带已经拉掉,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也解开了,袖子卷到手肘上,大办公桌上一迭小山似的东西,看起来就是一副奋战的样子。 看到她,程佑捷露出一抹笑容,「进来吧。」 高咏萱不是第一次进来他的办公室,但不是被拐,就是因为工作需要送件,这是第一次,她自己想进来。 而当心情转换后,她不意外地发现,所看到的完全不同。 就拿眼前这个男人来说,以前看到他时不外是想着,用情不专,负心汉,王八蛋,这类的诽词,现在好一些,至少,她又愿意承认,他真的长得很好看,肩膀靠起来很舒服,说话也好听。 是初恋情人,也是唯一的恋人。 当然仔细想,心中还是会有微妙的地方,可是就如徐绮琳说的,没有哪个爱情是完美无缺的,既然他在感情上没有离开过她,那她也愿意承认,她在感情上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程佑捷看着她,笑,「怎么傻在门口?进来啊。」 「你怎么不问我来干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高兴的话还可以住下来,我柜子里有睡袋。」 高咏萱被她都笑了,「我才不要住这里。」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钥匙。」 他家钥匙还在她包里呢。 她只有拿毛线的肠胃药时用了一次,为了怕掉了,特意放在包的暗袋里,就这样忘了还,要不是他刚刚提到「住下来」,那钥匙不知道还要在她包里待多久。 她连忙打开包,「你这几天怎么开门回家的?」 「我办公室里有备份。」 「喏。」她讲钥匙串往前一伸,「还你。」 他看着她手中那个结着毛球的钥匙圈,并没有立刻收手接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明显在考虑什么难题。 高咏萱看他的样子很严肃,也不敢打断他的思绪,就等着。 过了一会,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咏萱,你……那个,不用还我。」 不用还他? 她留着他的钥匙干吗,那又不是她家——高咏萱突然一呆,接着脸一红,说不出话了。 他的意思还是跟下午差不多,只不过下午是很明白地说「你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现在则是隐讳地以钥匙代替家,结论都是一样的,在问她同一件事情,差别只在于,下午她可以很坚定地拒绝,现在却半个字都吭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没人说话,办公室里安安静静,只有主机发出的些微声响。 高咏萱拿着钥匙的手还在空中。 过了一会,程佑捷从她手中拿过钥匙,然后放回她的包里。 空气中,隐隐有种暧昧的氛围。 程佑捷低下头,高咏萱突然紧张起来。 蓦地,手机铃声响起,她慌忙接了起来,「喂,我,嗯,我要回去了……爸你帮我跟妈说,不用帮我留菜,我晚上吃过了……好……哪有,我很好啊,我没事啦,我等会就回去,拜拜。」 挂了电话,她只觉得脸跟耳朵都热了起来。 刚才如果手机没有响起,会发生什么事她也知道——这样一想,突然就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抽回自己的手,「我、我要回去了。」 「咏萱。」 高咏萱看着他,不意外从他脸上看出他极力隐藏的流氓神情。 果然……一旦确定了她的心意,马上脱掉羊皮变灰狼。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等拆了石膏,跟我去看电影吧。」 「好啊。」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程佑捷笑得高兴,「为了这句话,我会赶快好起来。」 当然,没有等他真的拆石膏,两人就租了dvd在他家看,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浪漫的要命,不过高咏萱的心思却不在电影上。 虽然他搬了家,也更换了大部分的家俱,但一切却熟悉得惊人——男女主角在液晶萤幕上恋爱,毛线横在她身上,她靠在他身上。 终于,片子走到最后,误会冰释,男主角追回了女主角,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掏出早已买好的戒指跟女主角求婚。终幕。 高咏萱对这个结局满意得不得了。 伸了个懒腰,放下毛鑫,起身去关机器。 回头正好看到程佑捷的笑容,有一瞬间,她会以为现在是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律师,而她仍然是个学生……想想也觉得奇怪,原来这么些年过去,而曾经断了音讯的他们,居然还恩呢个坐在一起看电影,他看她的样子,仍然是那样,有点跩,但有更多的温柔。 她回到他旁边坐下。 程佑捷问她,「你什么时候要跟我结婚?」 自从他们又开始谈恋爱后,他就很喜欢问这句。 「等你脚好了再说吧。」 只要他一问,高咏萱一定是用这句来答复。 她已经完全想通了,她想跟他在一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那些都过去了,她想要的,是两人一起建构的未来。 未来,才是人生的进行式。 程佑捷终于拆石膏了。 洗手间里,高咏萱拿着手机,拼命地按着上面的按键——她跟程佑捷约好了今晚要去看最近很热门的《海角七号》,正在上网订票,至于为什么会在洗手间订票,是以为内柜台为了安全起见设有摄像机,如果让大头看到她上班时间用手机订电影票,考绩就等着拿。 登入网站,输入帐号,密码,选择场次座位……、 外头喀喀喀喀的,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传来,她连忙把手机按键转到无声。 「唉,到底程律师有没有女朋友啊?」 高咏萱认出这是平晓薇离职后,新来的总机妹妹。 「当然有。」雅雅的声音,「不然你以为他每次进出办公室实在问宠物要带什么回去吗?还是他在问宠物假日要去哪里玩?」 「真可惜。」新来的妹妹十分扼腕的声音,「他是我的型呢。」 「死心吧你,程律师对女朋友很好的,不过如果你现在没有男朋友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现在谁单身……」 声音越来越小,听起来是走远了。 晚上见面时,高咏萱跟程佑捷提起了这件事情。 程佑捷笑说:「你看,连雅雅都知道我对你很好的。」 「不是啦,我的重点是以后你经过柜台动作快一点。」 每次都假装讲电话在柜台磨时间,高咏萱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虽然说合约上并没规定不准办公室恋爱,但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低调一点。 「我不想被指指点点。」 「那——」他露出奸诈的笑容。「要不要结婚?当专职的家庭主妇,这样就不用担心被指指点点的问题。」 高咏萱想笑,「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小红帽里的大野狼。」 「哪里是大野狼,我明明就是绵羊。」 她终于笑出来,「你哪里像绵羊了?」 「你想低调我就低调,明明有女朋友却不能跟别人说,连对大学同都得神神秘秘,谢东景还以为我被你刺激过度,不喜欢女人了。你说结婚一定要取得爸妈同意,我就每个礼拜都去你家努力赢回伯父伯母的信任,还有,因为你最近迷上《越狱》,所以我明明是男人去要去买男主角的海报。」他说得振振有词,「这么乖巧,不是绵阳是什么?」 嗯,这样想的话,的确是绵羊没错。 尤其是要赢回爸妈信任这点…… 因为他长得好,很自然会被评委异性缘佳,而长辈通常会把异性缘佳与花心划上等号,所以他们第一次恋爱时,程佑捷花了好多时间才让她爸妈相信,他只是脸桃花,不是心桃花。 但他们分手后,他在爸妈心中,自然降级成什么都不是。 于是现在得从头再来,而且得花更多的时间。 爸妈对他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高咏萱知道那还是看在她的份上,如果不是因为女儿,只怕老早就扫他出去——在这样的情形下,不要说吃饭,就连简单的拜访都很令人不安,然而程佑捷却能很努力地以行动证明,她看在眼中,其实很感动。 生长环境的关系,他其实不太擅于跟长辈相处,但是为了她,他不断地努力,直到爸妈开始软化,开始会要他下次再来玩……虽然说他的乖巧其实也很大男人,但是,她就是很喜欢,他永远知道她在想什么,永远做得比她希望的还要好。 「跟我结婚不会吃亏的,我知道你所有的好习惯,也知道你所有的坏习惯,你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通通一清二楚,除了我以外没几个男人可以接受身边的女人一边看恐怖片一边啃鸡脚。」 程佑捷又开始强力促销,「像我这么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又单身的物件真的很难找了,最重要的是,全世界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高咏萱笑了起来,伸手勾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爱你。」 「我知道。」他反手抱住她,「我想娶你。」 「我知道。」她将脸埋在他的肩膀,「那你想什么时候娶我?」 他眼睛一亮,「马上?」 高咏萱大笑,一把抱住他。 总算雨过天晴。 她越来越爱这个人。 过去的前男友,后来的男朋友,个性不是很好但却什么都顺着她的绵羊。 她的——亲亲小绵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