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的人,爱的人》 前言 【前言一】 仅只有一个午后,就彻底毁掉沈致杰和倪予晨三十年来清白的生活。 他们毁掉的不只是个人的声誉、道德感,还有家人和朋友的期待。最重要的是,他们毁了另一半对他们完全的信任。 在一个下着热雨的午后,夏季,出差到香港。 【前言二】 他吻她,吻了一次又一次。 倪予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接受,只觉得天地都暗了下来。 相拥时,走了一天的路,他身上的汗味是她感到陌生的。他对她说:「要不要到饭店坐下来,晚一点会送你回去。」 她闻到中环巷弄街上餐厅飘散出烹煮食物的气味,空气里午后雨刚下完,潮湿闷热的气息。 该拒绝的,她却接受诱惑,轻轻点头。 第一章 【第一章】 突如其来的午后热雨困住了倪予晨。她在香港铜锣湾时代广场附近乱闯,豆大的雨点驱赶四周行人,顿时呈现一片鸟兽散。 早先,倪予晨和她的秘书韩昌进分开,他秘书搭乘地铁,计画去中环买礼物送女友;今天是他们到香港出差的第五天,准备明天下午七点班机回台湾。 为了躲雨,倪予晨找到一间咖啡馆,匆匆忙忙跑进去,里面冷气爆强,虽然挤满了客人,但空调散出的大量冷空气仍让她忍不住打个寒颤。 回头一看,户外瞬间已是倾盆大雨,逛街人潮并没有全散光,行人纷纷撑起雨伞,伞与伞移动相互交错,形成奇妙的雨天风景。 倪予晨选了一张空桌坐下,服务生走过来,她点了热拿铁和巧克力蛋糕;从她座位看向玻璃窗外,可以看见街景一角。 热饮送上来之后,大雨仍没有止歇的迹象;倪予晨一阵无聊,只好拿出手机,刷开萤幕上网。她原本希望这场官司能速战速决,不要有任何拖延,无奈今天晚间七点的协商会议临时取消,害她忽然闲了下来,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原本她希望两方能在今晚会议达成初步和解,这样一来,不必打官司出庭,也不用频繁到香港出差,可惜未能如愿。 最近,倪予晨很讨厌出远门,对公事倦怠,即将面临三十大关的她,有些私事刻不容缓,急待处理。 香港号称购物天堂,倪予晨却没时间、没兴趣购物;都怪这case太棘手。出差五天,还是第一次悠闲坐在咖啡馆内,好整以暇啜饮拿铁。 没多久,这场午后热雨让咖啡馆涌入更多客人,馆内人声鼎沸,瞬间客满。 独坐约十五分钟,倪予晨托腮无聊;她属于工作认真到几近狂热的女人,要不是她快三十岁,不得不考虑结婚生子,工作的步调根本不曾缓慢下来。 一个绿灯,送来了一堆过马路的行人。红灯后,那些人冒着雨全走光了,只剩一名男子站在玻璃窗前踌躇未离,挡住了大半风景。她想在脸书打卡顺便拍照的,这下子雨中街影仅剩一半,另一半只能照到那男子穿黑西装的背影。 呃,这样的照片贴上脸书肯定会被妹妹倪芯恬嘲笑;倪芯恬一直嫌她照相技术很糟。拍人物,她总把人拍得不上相;照风景,地平线老歪斜,有时背景凌乱、照片失焦,看完让人觉得一头雾水,不知重点在哪。 追根究柢,并不是倪予晨没有构图的美感,只是对摄影缺乏耐心。实际上,过去她太专注于工作,对任何事都没耐心,无暇花费心思在那上面。 她双胞胎妹妹倪芯恬经常批评她不懂吃、不懂穿、不懂休闲、不会玩,衣着品味太过保守等等。 这些她都承认。 放下手机,倪予晨继续托腮发呆,两眼发直,茫然望着窗外被遮了一半的街景——阳光不露,天际阴霾,湿湿答答宛如落入汤碗里的狭小街道;另一半则是男人着黑西装的背影——俐落乌黑短发、厚实宽肩、修长双臂,一只手悠闲放在西装裤口袋,似百无聊赖在等候雨停。 她还是希望他走开,不要挡住她的风景。 隐约察觉了她的视线,男人斜侧脸透过玻璃窗看向她,目光漫不经心,饱含不在乎,几秒后似认出倪予晨,眸底光芒锐利,隐含些许讶异。 两人相互对视,倪予晨也认出这男人——他们高中同校过一年,他大她两届,两人曾一起参加过天文学社,先后进了同一所大学法律系,曾在辩论社公开举办的比赛中交手过。 虽是学长、学妹的关系,但他们始终不熟,也不曾单独相处;在法律系同学聚会团体间,话没说过一、两句,仅算点头之交。 由于两人都是辩论社言词犀利的辩手,曾发生一、两次在场上激烈论战,彼此皆有对方「嘴利」的印象。 这时,透过玻璃窗,倪予晨朝他展露温和浅淡的笑容,美眸莹灿,眸底流露「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的神情。 男人名叫沈致杰,拥有一张俊美无敌的脸庞;漆黑眸子称不上强力电眼,双眼皮褶痕倒是很深;中等身材,身高大约174cm,有运动健身的习惯,手臂到肩膀看起来浑厚结实,肌肉紧实匀称,不致过分张扬,总之不是长了那种哈密瓜般夸张的二头肌。 沈致杰站在窗外举起手指了指咖啡馆内,她轻轻点头,他随即朝室内走来。 旋转门内,咖啡馆冷气爆强,人声喧哗,相当热闹。沈致杰走向倪予晨,拉开她对面椅子前,问了一声:「介意吗?」 倪予晨微笑摇头,沈致杰这才入座。两人寒暄一阵,都说为了公事才到香港出差,她正找寻两方和解的可能,他则在等明天法院判决结果。同为律师,不同的官司,一场午后倾盆大雨,让两人在此相遇。 趁聊天空档,沈致杰向走来的服务生点了贝礼诗香甜酒,想驱散户外潮湿的闷气,让自己好好放松一下。 倪予晨托腮呆看窗外,忽想起什么,滑开手机,对窗外拍了拍。 「照些什么?」他好奇询问。 「随便拍拍。」秀给他看。「我家人要我出差期间照些东西放脸书。」 仔细看了一、两眼,沈致杰忽扬脸,专注凝视倪予晨。「照歪了。」他的俊脸是属于无害类型;然而,表情一旦变专注,黑眸深处闪熠的光芒瞬间让整个人魅力加倍。 「啊,真的耶。」倪予晨自嘲说:「没办法,我就是没有摄影天分。」 「手机拍照哪需要什么天分?」听了莞尔,唇角忍不住上扬。他笑起来微微露齿,相当好看,让帅气脸庞更加分,看来非常友善。 过往两人在辩论场针锋相对,言词犀利,谁也不肯让谁;私底下相遇虽会礼貌互称「沈学长」、「倪学妹」,但也仅止于此。至少对倪予晨而言,从未起过想近一步认识他的念头。 沈致杰主动开口:「我帮你照好了。」顺手拿起她手机,对准角度朝咖啡馆内外拍了几张。 「笑一个——」随后又瞅看她,怂恿的语气。 「咦!」倪予晨微讶意,正色说:「我不喜欢拍照。」 「没关系,我帮你拍一张就好了。」沈致杰伸出手,在空中朝她两边嘴角画出弧线。「嘻——要笑喔。」 他把手机镜头对准她,她感到羞涩,腼腆浅笑一下,他很快点下拍照键,看了满意才把手机放回咖啡桌。 倪予晨拿起手机,轻瞄他刚拍的照片,效果果然比她拍的要好多了,于是就夸奖了他几句,他回以温和的微笑,却语带嘲弄说: 「这很简单,现在连小孩都很会拍了,可能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不会喔。」 被取笑,倪予晨没好气地瞟看他,只见他黑眸闪熠笑芒,她只好撇撇嘴,一脸无辜垂眸。 沈致杰直盯着她;她拥有一张标准瓜子脸,有一双大眼睛,直挺细致鼻梁,厚薄匀称的双唇,总之是个漂亮的女人;照理说像她这类女人应该擅长卖弄风情,但据他所知,她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很理智就算了,嘴锋利也算了,这些都是成为一名优秀律师的必备条件。过往,她对他的态度其实很冷淡,甚至隐含冷漠。或许是他想太多,可能只是他们交集太少,学生时期虽曾同校、同社团或同系过,却没机会好好了解对方。 户外倾盆大雨一时没停歇的迹象,咖啡馆气氛轻松和谐,她哪里都去不了,神情慵懒,百无聊赖。 「来香港,有特别去哪玩吗?」沈致杰问。 「根本没时间,我哪都没去,每次开完会就回饭店休息。」 「要不要等雨停,我带你去逛一逛?」他忽建议。 「好呀。」她低头看手机,手指在脸书上忙碌发布新照片和打卡,过后才扬眼瞅他。「如果不麻烦的话。」 「不会麻烦。我在等明天的结果,今晚正好没事。」温和笑了,嘴角展露好看的弧度,一副超聪明的模样。 当他说:「让我们遗忘彼此原来的身分,假装我们只是在香港第一次相遇的陌生人,可以吗?」 他们正搭乘前往中环的叮叮车,倪予晨听完歪头,不解地凝视沈致杰。 「为什么我们要假装?」明明就认识。 「因为你对我太客气。」沈致杰回应。 第二章 电车轻微晃动。雨停后,整座城市像一只蒸笼盖刚被打开,景色雾气蒙蒙,沈致杰张望窗外高楼巨型广告看板,听见她淡淡反驳: 「我哪有。」她正和他并肩坐在叮叮车第二层,此时微侧着脸,越过他宽厚肩膀觑看他俊挺鼻梁。 「刚去上厕所,我说要帮你提东西,你却婉拒。」轻瞄着她搁在脚边硕大厚重的黑色公事包。 「我只是不好意思。」 「是吗?还是你怕我偷窥你的商业机密?」他沉静睨看她,黑眸深处笑芒藏着一抹揶揄。 她眯眼思索,笑答:「我倒是没想过。沈学长,你会吗?」 她双唇弧度优雅,黑睫弯弯,双眉下的眼眸分外漂亮;他望着她呆愣一秒,才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不是说了,都毕业这么久了还叫学长,听了怪别扭。」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随便都可以。s先生,怎么样?」s就是沈的开头字母,他拇指和中指弹了一下,戏谑说:「我可以叫你n小姐。」 「嗯哼。」沉吟着,她耸起肩。「你高兴就好。」 「到了。」电车忽停了下来,他指了指窗外。「中环。」顺手替她提起搁在地上的沉重公事包,往下层巴士方向走。 这次,倪予晨没有阻止他,跟在他身后下车,站在狭小月台上。 双层叮叮车缓缓行驶在固定的轨道上,在他们眼前逐渐消逝,等路口绿灯亮起,沈致杰很自然顺手牵起她的手,拉她一起过马路。 按照倪予晨以往的个性,可能会断然甩开他的手。论交情,他们并没到牵手的程度,但这次她态度有些反常,内心叛逆,称不上冒险,只是想做平常不会做的事;总之,她没有甩开他的手。 过了马路,转进中环小巷弄,直接进入餐厅,沈致杰才放开倪予晨的手,顺势相对而坐,享用香港道地的饮茶。 席间,沈致杰温和绅士,偶尔会开她一点小玩笑,把正经的她逗笑,气氛和谐融洽,直到他发现倪予晨很喜欢吃虾饺。 外皮轻薄透明,看来特别粉嫩可口,她一下子就吃掉了一份;于是,沈致杰又叫了一盘。这盘很快就剩最后一颗,他将它夹起来。 「嗯,你吃吧?」用筷子送到她嘴边。 倪予晨愣了一下,才说:「你都没吃,最后一个给你喽。」 「啊,其它都是我扫盘的。」轻瞄桌上空盘,他说。又把筷子往她方向伸过来,举止自然,她很顺从地接了过去。 双唇碰触他筷子那瞬间,她的心浮荡轻微怪异的感受;由于她向来不是对细腻感情敏锐的女生,并不是因为个性太务实,完全不懂男女风情,而是她对工作的野心使她不得不维持高度的理性,没时间去细细分辨男女那些枝枝节节的感情,总是很快驱走那可能、但明显多余的感性。 沈致杰一贯健谈,聊起别的,她也很自然地不把刚刚的事搁在心上。 然而,气氛确实是从这一刻开始变得暧昧。 结束晚餐,他们漫步在夏季夜晚的中环,最初沈致杰曾允诺要送她回铜锣湾的饭店,但他们聊起别的,他改口说: 「现在时间还早——」目光稳定凝视倪予晨。「我们可以去你没去过的景点晃一晃。」 倪予晨听了莞尔。「不是说了,出差来了好几次,连太平山的夜景都没去过呢。」坐缆车上观景台,可以俯瞰香港建筑物都会繁华的天际线。 「真的?」唇角微扯,沈致杰笑了起来。 其实,倪予晨以前就发现沈致杰这学长长相帅气,女人缘很好,只是她对帅气的男生向来不屑一顾。人要懂得低调藏拙,她不喜欢像他老是锋芒毕显、人缘好、桃花多的男生。 「兰桂坊倒是去过。」倪予晨指着前方不远那间名店。「上次出差,我助理带我去的。」 「嗯,犹太人到香港也是能赚钱的。」提起这间犹太人开的着名酒吧。 「就是说呀。」倪予晨笑了一下,温柔睨了他一眼。 从没想过他们很有话聊,两人经常一话题顺接另一话题,虽然不一定看法一致,但气氛和谐,很少停顿空白、尴尬无话可说的冷场。 「现在去太平山太晚了,不过这附近有一座号称世界上最长的手扶梯,怎样?要不要去看看?」 「好呀。」 空气湿润,蕴含午后雨落尽的气味,燥热微风有意无意轻掠,两人一路仍旧相偕谈笑。 走上半山电扶梯,沿路都是美式风格的餐厅和酒吧,里头很多外国客,倪予晨好奇四处张望,这扶梯似无止无尽,不知终点在哪。 经过一间帽子店,橱窗映衬各式各样彩色的帽子,她拿起手机随手照了一张。 斜觑一眼,景物斜切,又照坏了。沈致杰不禁笑了,黑眸戏谑,忽然拉她下手扶梯,散步回头,帮她把照片照好。 远远看到一对在半山腰路上热吻的外国男女,直接横阻在路中间,两人走过他们,依旧吻个不停。沈致杰忽回头,用手机拍下他们,不止一张,结果对方男生抬头不客气地手指指向他,出声警告,接着忽搁下女生,三两步上前,一副要追上来理论的模样。 沈致杰面容绽开迷人笑意,拉着倪宇晨往前跑,躲进其中一间餐厅里。她唇角噙着笑,胸口倒是不住喘气;他始终没放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拉她靠在餐厅吧台前。 她吁口气,正要放松,忽听见门大力碰撞的声音,吓她一跳,眼眸圆瞠直瞪着沈致杰,回眸发现不是刚才要追他们的男人,虚惊一场,她静静瞟掠他,双眸微含嗔意,有抹笑忽隐忽现。 「你很无聊。照他们干嘛?」 「哈。」他把她的手机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根本没对到焦。」 轻瞄萤幕一眼,什么嘛!照片灯光不足,人影朦胧,他们冒着被追打拍下的几张照片根本是模糊的。她横瞪他一眼,忍俊不住,噗哧笑出声。 这一笑,倪予晨瞬间变得美艳,眼波流转,散发奇异的魅惑,对向来正经的她来说实属少见。 沈致杰黑眸凛然,一瞬不瞬紧盯她,漆黑瞳仁在白得不思议底色下,双眸宛如罕见的磁石,具有特别吸引力。 蓦然相视,气氛静得出奇,彷佛可以听见空气振动的声音。 倪予晨唇边笑意凝了凝,美眸困惑。「怎么了吗?」这句虽是问他,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怎么了——内心那片柔软与脆弱是怎么回事呀?倪予晨糊涂了,于是,悄悄移开目光。 她穿了一件象牙白丝衬衫,从刚刚他就一直握着她的手,此时已悄然移向上,贴伏她肩后手臂附近,隔着触感滑腻凉薄的衣料,感觉他手心温热。 当她内心泛起异样感,禁不住责怪他太紧盯着她不放了。 下一秒,她不客气扬睫凝瞅,他忽举手碰触她左侧脸颊下缘靠近耳畔的肌肤,指腹轻柔,却在她想要制止前先放开。 「喝点什么吧。」瞟掠她一眼,他瞬间变得温文有礼。「我帮你点。」 顺着他目光,倪予晨视线投落在酒单上,沉吟着。「我酒量不是很好耶。」 「选酒精浓度低一点的。」考虑着,他转身倚靠吧台,单手向后撑在台面上,侧脸瞅向她。 店内正播放u2的歌,〈with u or without u〉,他不自觉轻哼,手指屈起在台面轻敲。「草莓气泡酒?」 她偏着头想了一下。「好。那你呢?」 沈致杰点了波兰出产的雪树伏特加,岩石般巨大的冰块乘着透明酒液,屋内彩色斑斓灯光映照下,散发奇妙的光泽,轻轻摇晃酒杯,发出清脆声响。 他喝到第二杯才开始微眯眼跟她聊天,黑眸浮现慵懒的神情,一笑,帅气俊冷的五官变柔和,很容易迷倒女人。 倪予晨不为所动,还嫌他放电放得太勤,她可不是靠一两杯酒就那么容易上钩的女人。 两人出了餐厅,肩并肩,顺着蜿蜒石板小径一路向下,偶尔沈致杰会轻轻哼起那首u2的歌,夜色路灯鹅毛般发亮,照着潮湿未干的石板路,一地橘色湿澄澄的光景。 视线越过沈致杰宽肩,倪予晨瞅着他弧线俊美侧脸,忽轻轻一笑。 「笑什么?」疑惑看她。 第三章 「老实说,以前我很讨厌你。」她无所谓的耸肩,豁出去的口吻:「记得我们在辩论男女平等,你说女生如果真的想追求平等就应该主动去服义务役,而不是整天撒娇,等男生约你出门、接送你、请客什么的,享尽好处却连一点基本国民义务都没做到,你说那些话时的表情之高傲的。」 「嗯哼。」他淡淡微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什么历史上所有战争都是男人发动的,女生可是很爱好和平的,看一看二次大战那些好战的将军有哪个是女人,讲话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也很可怕。」 「所以,你以前也很讨厌我喽?」才会多年来关系淡如水,毫无交集。 淡瞟斜觑,她黑眸灿笑晶亮,盈盈出水,静静等他回应。 「没。我从没讨厌过你。」和她目光相对,他黑眸灼亮坚定,唇角扬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怎么会?」拉长音,她不相信。 沈致杰没解释,走到中环商圈他忽加快脚步,领先她好几步,一个转弯,竟不见人影。她认路本领不是很高,当下不知往地铁站该向左还是向右,一阵错愕,茫然停在路口。 「咦!」她左顾右盼,最后歪着头纳闷他怎么人就这样不见了。 当他忽然出现眼前,一副理所当然「吓」她一声,她颤了一下,没好气地嗔他:「学长,你很幼稚。」 「n小姐,我是s先生,不是学长。」纠正她。 「s先生,你很幼稚。」她覆诵一遍,略带嘲弄。 他倒是笑得很开心,黑眸闪熠,双手搁放在口袋,悠哉自在。 「地铁站该往哪?」她问。 他手伸出口袋,指了指路口前方,她理解浅颔首,正要过马路,他忽然拽住她手臂,指了另一个方向。 「我的饭店在这附近,要上去坐坐吗?」 「咦!」未能及时反应,困惑回眸望着他。 他扳过她双肩,无预警低头吻她,她停顿怔然却没拒绝,这一秒和下一秒都没有。 饭店所在是二十七层大楼,侧面是一楼咖啡厅,进入装饰豪华的金色大厅,沈致杰按下电梯按钮,这期间他一直牵着她的手。 等电梯时倪予晨犹豫了,向后退开一步,正要抽手,他回眸发现她惶惑不安,于是放开她,指腹轻触她颊面;他的碰触引起奇妙悸动,她的心宛如马蹄奔跑前在泥地胡乱踢蹬,焦躁不安,表面上却故作无所谓。 其实,这时的她仍旧不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察觉她脸部表情出现细微变化,沈致杰掩饰急切,声音低嘎诱哄:「上来坐一下就好了。」 在电梯里,两人并肩站立,她不觉得他的话老实;她今年三十岁,不是易受哄的小女生,现在这样的气氛,一男一女的,怎可能「坐一下就好」? 透过电梯太过明亮的镜面,倪予晨垂睫轻瞄他;他面容沉静,看不出内在心绪,也没有刻意对上她的目光。 「你现在单身?还是有女友?」 出电梯,倪予晨终于低声问了一句。沈致杰回首看她,见她羽睫轻眨,不安地远望饭店长廊深处。 他摇头。「目前没女友。」 「我……」欲言又止,她想说明。 但沈致杰再度摇头,温和地说:「不必说,我不想知道太多。」 倪予晨黑眸顿时茫然,见他沉稳俐落拿出卡锁开门,迟迟没走上前。房门半掩,室内灯光亮起,他停在原地等候她。 「进来吧,我煮一杯咖啡给你。」黑眸沉定,五官俊美,毫无一丝表情,就这样静静等她。 她迟疑着,面容紧绷,神色不安,完全泄露她的戒心;而他朝她伸出手,只说了一个字:「来。」 她持续迟疑着,其实延宕的时间只有一、两秒,却漫长得像是过了一百年,令他屏住气息,最终,她上前了。 房门在他们身后关阖,黑夜掩蔽,将屋外的世界完全阻隔;等到她离开饭店,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八点。 【第二章】 车水马龙的中环,太阳从雾气浓重的云朵里射出模糊的光芒。 倪予晨和沈致杰一前一后走出饭店,计程车已在一旁等候。他先上前替她拉开后车门,坐上车前,他温和向她低语几句,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开口回应。 沈致杰退开,看着计程车徐缓开走,带她进入繁忙熙攘的车流里,直到消失。 他俊美的五官原本面无表情,忽然颔部肌肉抽动了下,双眸瞳仁的颜色变得更深,仿佛他刚才一直看的不是一辆普通的计程车,仿佛它带走的不只是一个单纯的邂逅。 他把视线抽回,转身回到冰冷豪华的饭店里。 在远去之后,倪予晨曾从四方形车窗向外探望,然而以她的角度和距离,是再也看不到沈致杰了。 她轻叹气。其实,她不明白自己真实的想望,她的内心在寻找什么。 一个半月后 台湾夏季堪称爆热,户外高温三十四度,水气明显匮乏。 倪予晨正在事务所会议室里开会,忽然感到一阵头晕。她的秘书韩昌进见她脸色苍白,忍不住关心:「你还好吧?」 她放下原子笔,轻拂额头之后说:「我没事。」 他们简短的对话打断了倪芯恬在台上的报告,她目光伶俐轮流审视他们,直率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倪予晨回应。 「是吗?」眸光锐利扫了倪予晨一眼,再对韩昌进说:「你不觉得她从香港出差回来就有些不对劲?」 「有吗?」韩昌进狐疑看着倪予晨,微摇头。「不觉得怪,只觉得是不是天气太热了,她气色不是很好。」 「会不会是打排卵针的关系?听说打针会让体内女性荷尔蒙产生变化。」倪芯恬拿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捏了捏眉心。 「她没去打呀,临时取消了,改到下周了。」点阅ipad上的行事历,韩昌进扬眼,对倪芯恬说:「下周三早上。所以那天会议也跟着改期,改到隔天。」 「嗯嗯。」浅颔首表示知道,倪芯恬再望向倪予晨,重复问:「所以,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看起来怪怪的?」 事实上,倪芯恬是倪予晨的同卵双胞胎妹妹,两人出生时间仅差一分钟。倪芯恬虽是妹妹,但个性比较强势。两人高中不同校,大学同属法律系毕业,后来一起开了这间事务所,平常负责主导公司业务的是倪芯恬。 今天这场会议是公司这个月的例行性会议。 「我很好,我没事。」倪予晨淡淡回应,把话题转回公事上。 早先,倪芯恬正谈起前两个月倪予晨前往香港出差的case,原本悬宕已久的官司最近又动了起来。香港富婆alice和她继子ben打遗产继承官司;据可靠消息,ben为了赢得胜诉,又加入一批新律师。算一算,台湾香港合计处理该遗产的律师高达六位。 倪家两姊妹只负责alice台湾资产的遗产分配官司,由于倪芯恬手边还有两个案子在跑,这case一开始就由倪予晨全权负责。 当对手加足马力雇用更多律师,alice不禁开始慌张,于是,在上次视讯会议中表明她的忧虑,不知倪予晨一人是否能胜任。 倪家两姊妹商量后决定多聘雇一两名律师;这两天,倪芯恬正在物色人选,已开始电话会谈,今天的会议只是将她的意见告诉倪予晨。 「想来想去,我觉得沈致杰是不错的人选。我询问过,他擅长遗产官司,是这领域的个中翘楚,而且今早通过电话,他对这个case很感兴趣。」 乍听「沈致杰」三个字,倪予晨脸色更显苍白,双眸微瞠,有些错愕。 没料到有人会突然在她面前提起他,而且还是自己的双胞胎妹妹。 下一秒,她恢复镇定,正经回应:「我觉得有人比他更适合,我同班同学李灿,他对遗产官司也很熟悉,而且我们以前合作过,早有默契。」 「是吗?但他没有跨国业务的经验。沈致杰的事务所专门处理两岸三地的法律纠纷已经有好几年了,他对这方面的经验绝对比李灿丰富,加上他是系上的学长,怎么说他都比李灿优秀。」侃侃而谈,倪芯恬早就做过深入调查。 「呃?」倪予晨眼神闪烁,暗忖适当措词撇除沈致杰加入。 第四章 那晚在香港发生的事,倪予晨想来懊悔不已,早就有不再和沈致杰联络的打算,遑论和他一起工作。一句话——她不能和他合作。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目光锐利瞟掠倪予晨,倪芯恬嗅到一丝不对劲。 都说双胞胎有心电感应,虽然是无稽之谈,但两姊妹朝夕相处,一记眼神、一句话语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总之,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她们了解彼此更深。 倪予晨轻摇头,目光瞟掠这间小小的会议室,轻松回应:「没什么事,我只是想更谨慎,找合伙人必须详加考虑,还是先好好研究,别贸然决定。」试图转移到其它话题。 然而,倪芯恬仍不放弃,接续这话题:「对了,沈致杰提过上次在香港曾遇到你,他说你们聊得很愉快。奇怪,这件事你怎么从没提起?」 怔了一下,倪予晨已没早先那么容易惊慌,扬眼凝视倪芯恬,她妹妹的双眼皮曾动过外科手术,深褶的双眼皮,精致的黑眼线、假睫毛,配上原来就黑白分明的瞳眸,看来绝美艳丽。 此时,那双比她美的双眼正紧盯着她,研究审视,充满好奇。 「没有什么好提的,只是闲聊。」轻描淡写。 倪芯恬没放过她,转看她们的秘书,问:「韩昌进,我姊最近几天和江克森处得还好吗?」 「这和公事有关?」韩昌进一头雾水,望向倪予晨。 倪予晨立刻眉心紧蹙,淡然回应:「会议开完的话,我要回去忙我的事了。」 「哈,果然处不好。」倪芯恬唇角上扬,揶揄甜笑。「我就说了他人很无趣,真不懂你怎么能和他交往十年;还有,他妈妈绝对是个狠角色。」 倪予晨白了她妹一眼。这句话听她妹说过上百万遍,此时听来却觉更刺耳。 她选择不理会,安静起身,走出会议室。 高一那年,倪予晨就喜欢江克森,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她崇拜他。江克森大她两届,学校赫赫有名的理科资优生,曾对外参加科学实验,每每替学校拿奖。 为了接近江克森,倪予晨刻意加入天文社和剑道社,但高中整整同校一年,江克森都没特别注意到她。 可能他高三那年对女生不感兴趣吧,后来两人先后念同一所大学,倪予晨就读法律系,江克森是医学系的高材生,在一次联谊活动中,江克森忽然被倪予晨电到。 两人对彼此有好感,爱情发酵之后,瞬间进入热恋交往期,三年后又进入稳定期,直到两年前江克森成为医院的骨科主治,工作愈来愈稳定,她的事务所也渐步上轨道,于是,两人开始有结婚的计画。 有一天,大概就在前年左右,倪予晨下腹部疼痛,伴随不正常出血,就医之后才发现自己流产。进一步检查,医生告知她子宫长了两颗肌瘤,她的主治医生说这对受孕有妨碍,而且很容易造成流产。 于是,倪予晨考虑开刀,等身体养好之后,安排时间进手术房。 无意间,江克森在一次家庭聚会聊起这件事,结果江克森的母亲对此异常关心,私底下频频和倪予晨单独接触,有次,在言谈间直言无讳说:「克森是独子,将来要继承管理他老爸的医院,能不能传宗接代对克森来说很重要。都怪我生得少,你不能不争气一点,我看结婚的事先暂缓,等你怀孕了再安排也不迟。」 哪有先怀孕再结婚的?倪予晨当下听了觉得好笑。不过,两人工作忙碌,本来就打算婚事愈简便愈好。至于怀孕一事,其实倪予晨和江克森早有计画,两人近乎一年没避孕,孩子来了就有结婚的准备,顺理成家,自然而然。 现下医学发达,倪予晨不觉得生育会成问题,开刀之后,调养身体,原本以为没过多久就会再度怀孕。 结果等了一年,始终没有怀孕的迹象。 听说结婚之后,婆媳间上下阶级权威等等竞争多少都会有白热化的现象,没想到婚前倪予晨就得接受这方面的挑战。 未来婆婆下马威要他们去做婚前健康检查,报告出炉,发现倪予晨每个月排卵时间不确定,mc来得不规律,基本上,要受孕并不容易,而且子宫曾长肌瘤等体质问题,即使受孕也很容易流产。 身为某私立医院院长夫人,江母认识国内几个有威望的妇产科医生,其中有位医生叫吕庭支,是国内专门治疗不孕症的权威。 在吕医生的建议下,倪予晨开始每月配合量体温,遵照医生意见,在每月体温最高的时间进行性行为,提高生产的机率。 试了一年未果,吕医生建议打排卵针,目的在提高每月排卵的数量,增加受孕的机会,所以,倪予晨才会开始预约时间,准备乖乖去打排卵针。 不过,有关怀孕这课题,让原本关系稳定的两人烦躁不已。平常工作量就已经很大,现在还要配合一些有的没有的,努力制造婴儿,过程繁琐,失败又容易令人丧气,彼此心烦气躁,磨损掉浪漫情怀不说,压力大增,不觉对结婚犹豫却步,意兴阑珊。 这些都是倪予晨夏天去香港出差前,和江克森发生的事。 然而,去了一趟香港,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热雨,偶然遇见沈致杰,竟打乱了她原来所有的计画,彻底惊扰她今后的人生。 这是谁都始料未及的。 卧房的冷气似乎坏了,房间简直热到爆。 渐渐苏醒,倪予晨汗流浃背,手一摸,脖子上都是粘腻汗水,薄被单无意中卷成一团、早被她踢到地板上。 她揉着眼慵懒坐起身,眯眼轻瞄墙上时钟,发现已经晚上七点了。下午三点从事务所回来,她倒头就睡,没想到会睡这么久。 以前从没午睡习惯,不知为何最近几天特别累,只能推断身体可能出问题。今天下午本来要去吕医师那打排卵针,中午韩昌进帮她订的便当怪怪的,她吃到一半就去厕所吐了。 事务所三个人偏偏只有她一个人吐,所以,她不确定是便当的问题,还是自己的胃出状况。最近不知身体哪不对劲,动不动就觉得虚弱无力。 倪予晨起身察看冷气,发现是自己忘了打开就先睡着了。有这么累吗? 还是她记忆出问题?她苦笑,蹒跚走进浴室,脱掉汗涔涔的宽t恤,冲了一个凉快的澡。 出浴室,边擦头发,她从公事包拿出手机,果然有几通未接来电,line也有几则未读的讯息。 line的讯息全是韩秘书传的,问她: 「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有。(她随即回了) 「要不要帮你挂号肠胃科?」 不用了。 「江克森母亲三点打电话来问吕医生怎么说,我说你取消预约,临时有重要的case,下午外出和客户开会。」 多谢了。 「江克森五点打电话到事务所,他说你电话没接,请你回电。」 ok! 倪予晨一一回完,然后再察看未接来电。江克森打了两通,没有留言。 她吹干头发之后,走到厨房,从冰箱拿出冰块倒进玻璃杯,然后再从下层冰箱拿出可乐,倒了满满一杯,直到泡沫快溢出才收手。 她呆望白色混着浅褐色的泡沫,觉得那些泡沬一直上升好像很快乐,不像她…… 她忽然叹口气,拉张餐厅的椅子坐下,喝了一口冰凉的可乐,拧眉,再拧眉,终于鼓起勇气,拨通电话给江克森。她承认,从香港回来后,她最近一再逃避见他。 多少次想要吐实,但她太羞愧了,以致没有勇气面对。与其说她被愧疚吞噬,还不如说她不清楚为何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仔细深究,她绝不会原谅自己鲁莽轻率的行为,然而,她不仅无法探究,甚至连回忆当晚的勇气都不敢。 近两个月,除了逃避,她连想都不敢想。 江克森那边没有接听手机,倪予晨才想到他晚上有排医院门诊,最后,她没有留言就按掉手机,而且,很心虚地觉得松了一口气。 冷气很安静地运转,空气凉爽适宜,下午睡过,结果倪予晨半夜睡不着,在寂静黑夜翻来覆去。 手机放在床头柜一直发出闪烁绿光,line又有未读的讯息。晚间门诊结束,江克森曾短暂和她通过电话,约好了下星期再去给吕医师看诊。他很少传line,比较有可能会传的只剩自己的妹妹倪芯恬或秘书韩昌进。 第五章 这么晚了不可能还传工作上的事,一定是倪芯恬传来聊天。有时候,她会传些日常生活很无聊琐碎的事,什么刚买一条7-11的香蕉,很新鲜、很好吃;刚刚有人在大头照上放贝克汉半身裸照;怎样有人生四胎还全身肌肉、刺青?他老婆也瘦得很夸张,全家大概就他们的女儿最胖了;以及你放在办公室的集点贴纸可不可以给我?这种0或是把加倍奉还、几倍奉还这种流行的免费贴图传给她。 滑开手机,萤幕的光线在黑夜亮得格外刺眼,倪予晨眯着双眼,点阅line的讯息,果然不出所料,倪芯恬传line新贴图给她,讯息不外乎又是「上网团购夏天的芒果好好吃,明天带去公司分一半给你喔」这种。 倪予晨失笑,正要关掉萤幕,忽然又有讯息跳进来:「你最近怪怪的,不要以为我没发现,你还是老实招来吧,最好明天就说。」 有关「那件事」,也就是香港那一晚,倪予晨最近都是在心里这么称呼它的,她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沈致杰,绝口不提在香港发生的事。 s先生和n小姐——有时候,她脑海无端浮现那晚发生的事,就会想起沈致杰以戏论的口吻开玩笑用代号称呼对方。当时,她茫然不解,完全不懂这游戏到底有什么好玩。 回台湾之后,她才渐渐明白,他是故意的。 这样一来,每当她想起「那件事」,就觉得跟自己无关,仿佛n小姐不是她,是另一个女人。说穿了,不过就是一个举止轻浮、心态随便、屈从欲/望、轻易受到男人诱惑、自我控制薄弱的n小姐。 只要认识倪予晨,包括江克森的母亲,绝不会料到她会做出这种事呀;事后,连她自己也惊讶万分,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有时一个气味诱发另一个气味,一个男人的身影诱发她联想,他在耳畔的呼息萦绕不去;室内若隐若现的阴暗光线,空气振动的方式,他轻佻调情引发她轻笑…… 她要自己下一秒跳开思绪,不可以再想。这太难启口了,即使无意再度想起,她也会立刻禁止继续回忆。 也许最终她承受不了内心压力迟早会向妹妹吐实,她从不认为隐瞒是上策,但现在她对谁都说不出口,内心混乱,遍布荆棘与泥沼,连自己都无法探勘,又该向谁、又从何说起? 倪予晨关掉手机萤幕,室内瞬间一片漆黑,她转开床头柜的台灯,起身去厨房倒一杯开水,咕噜喝掉一半,回到卧室,困意席卷,她关掉床头灯,手机忽闪烁绿光。 「我miss香港那一晚,我想再见你一面。」 她以为是倪芯恬无聊传line,点开后却楞住。那晚,沈致杰在她手机里输入电话和line帐号,结束后,她始终不认为两人回台湾会联络。 保予晨呆望那两行字,点开后line瞬间显示已读。此时他在做什么?怎会在半夜传line给她?是否正等她回应? 她犹豫着,想着该如何举措,最后还是没回,只想要他别等了,傻子。 关掉手机萤幕,在黑暗中,她漆黑眼眸凝视着空白墙面,以为可以做到不在意,却禁不住回忆那一晚—— 她曾不小心碰倒了一只咖啡杯,咖啡滴落吸入长毛地毯里,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久久不散。 此时,当她回忆他的话语与呼吸、寂寞时凝视她的表情、在黑夜碰触她的方式、他肌肤的触感,仿佛错觉,她闻到咖啡纯然浑厚的香气,飘散不去。 香港那一夜:pm ll:05 将那只厚重黑色公事包搁在墙角,倪予晨呆呆地伫立饭店房中央,那双美丽的黑眼睛缓慢梭巡,环顾四周。 是一间精致典雅的饭店,墙上装饰欧洲风景复制画,要说有特色,倒也未必。 进来之后,沈致杰放下他的公事包,脱掉西装外套,俐落卷起两边衣袖,拿出柜子里的咖啡胶囊很熟练地放进咖啡机,一连煮了两杯咖啡。 这期间,倪予晨略显不安,眸底蕴含随时想走的神情。她专注观察他,目光细细梭巡,想找出任何蛛丝马迹、一丁点儿的不对劲,透露此处不宜久留,她该转身离开。然而,他俊美侧脸沉静到毫无表情,甚至没特别留意她。 进来之后,沈致杰举止更自然了,看来毫无一丝慌张,黑眸冷静,视线没有和她特别接触。 等到咖啡煮好,他才望向她,低声问:「要不要加糖?」 倪予晨摇头,下意识移开目光。他投注的眼神让她局促不安。他把其中一杯咖啡拿给她,她接了过去,还没尝之前当下决定喝完这杯咖啡就离开。 这是错的,这无法解决任何事情,她的烦忧,日常生活的琐碎、麻烦依旧存在,她的压力依旧存在,不会消失。 总之,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或许,连咖啡都不该喝,现在就离开。 隐约察觉她思绪翻来覆去,沈致杰沉静看她好几秒,忽开口:「你头发好直、好黑,你没有染发吗?」站在身后,替她解开马尾绑绳,长发瞬间顺势而下,他手指轻筛穿过发丝,感觉它的凉滑柔细。 「咦!」当马尾被解开,她轻微抗议,急忙将咖啡杯搁回玻璃圆桌,一不小心没放好,杯子被她碰倒了。 她太慌张了吗?她回眸,蕴含谴责的眸光觑他,他却只是笑,黑眸深邃,唇角勾起,那样意味深长的笑惹她心烦。 她上前扶起倾倒的咖啡杯,正想找寻面纸擦拭,他忽然握住她手臂,将她半转过身,亲吻她左脸颊下缘靠近颈项的肌肤,唇轻柔上滑,贴附耳畔,温柔低声说:「别管了,没关系的,明天服务生会收拾。」 她听到咖啡湿答答滴落毛毯的声音,细微近乎无声,香气漫开,弥漫空气中。 人们喝咖啡不是为了保持清醒吗?第一次觉得咖啡无法提神,却能魅惑人心,要不然他们怎会这样? 「怎样?」她一定是把疑问说出口,因为她听到他问,声音温柔,指腹不慌不忙刻划她的唇形。 她轻轻蹙眉,摇起头。 他们正在为彼此迷惑,空气中飘散咖啡香气,却丝毫没带来半点清醒。 她以仅存的理智凝视他,终究启口:「我并不是单身,我……」正说明她的状况,他却低头吻住她双唇,将她剩下的话语堵住。 是堵住,还是吞噬?这一秒和下一秒她都没弄明白。只记得他愈吻愈深,伸出的舌尖轻搅她唇肌内里,她怯生生地迎接,以舌尖轻触他,才发现他也是紧张的。 他的舌绷得很紧,为了掩饰内心紧张,他紧密覆住她双唇,吸吮舔舐,吻得更深,最后挑逗轻舔过她下唇。 一吻结束,沈致杰放开她,她怔忡退开靠向写字台,神情羞怯含着茫然,双手垂放身后两侧,美眸轻眨,眸底氤氲,困惑望向他。 内在深不可测的欲/望让他俊美的脸庞变得更魅惑,黑眸漆深如墨,静静和她对视。 「你呢?有没有女友?」她终于找到声音,又问了一次,这是她第二次问了。 「没有。」一瞬不瞬,双眸未眨,简短回应。 倪予晨想做点什么让他打消念头,却只是轻轻叹气。「我不行,我有男友。」 下一秒,她已往房门方向移动,正要弯腰拿起搁在墙角的公事包,他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肘阻止她离去。 「就不能暂时忘掉原有的身分?我只是s先生,你是我的n小姐。」 她侧过脸看着他,他才松手,低声说:「没有人会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黑眸微微瞠大,黑色瞳孔出现惶惑不安,他在她眼中望见自己身影,俊脸沉静,声音紧绷粗嘎:「请你……不要走,我需要你。」 至少此刻,至少是现在。他没说出口,她在内心替他把未完的话补齐。 后来,倪予晨留下来了,只因为在他眼里看到自己拥有相同脆弱、相同孤单的表情。 香港那一夜:am l:39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搔她痒,倪予晨笑着闪躲,烦不胜烦,干脆拉开薄薄的被单,将惺忪睡脸埋了进去。 隔着白被单,沈致杰亲吻她下颔,沿着身躯的线条向下,听见她慵懒撒娇的笑声,白细手臂突伸出被单外推开他的脸。 沈致杰眼眸蕴含笑意,被推开却还是故意凑近紧挨她,手伸进被单轻搔她痒;她猛躲不已,除了天生怕痒,他手里拿了小小冰冰的东西在弄她。 第六章 搞得她有点火气上扬,频频抗议。他一把扯下被单,让她露出整张脸,刚洗过澡,她的头发柔细,又黑又长,但笑闹一阵,披头散发地盖住半张脸,慵懒凌乱,神情恼怒。 他整个身躯放松舒适,单手手肘撑床手掌托腮,黑眸蕴含趣味笑意,紧盯她不放,好几秒之后,换来她蹙眉疑问,他才张嘴无声说:「你很性感。」 她拨开遮住视线的头发,失笑嗔说:「我才不信你,我明明狼狈凌乱。」 他好整以暇微笑,凑过去吻她的唇。「你不知道你很性感……」手指轻摸她锁骨附近柔滑肌肤,哼歌般反复。「你很性感。」 「你手里拿着什么?」笑得蜷缩,忽用力扳开他的手掌,发现是个小小银色指环,圏在他小指上。「原来是这个。」 恍然大悟,她笑了起来,这指环弄得她又冰又凉。「戴这做什么?防小人?你也会怕小人?」戏谑口吻,取笑他。 「怕,很怕,戴了就防你这小人。」他反呛回去,也是笑着闹她。 「真的怕,你可以到桥下请老婆婆帮你打小人呀。」这可是香港赫赫有名的仪式。 他没回应,她好奇拉他手仔细打量,扬眼俏皮觑他,黑瞳变得又亮又美,撇撇嘴,好笑说:「怎么我觉得你才是我的小人。」 他忽然将指环拔下,套进她手指上,而且什么不挑,偏挑她的无名指,眯眼审看。 「我觉得你戴比较好看。」 「咦!什么嘛!」错愕瞄着手指,发觉用力也拔不出来,她才慌张说:「不可以,我不要戴这个。」 试了几下都不行,戒指卡得很紧,倪予晨一脸焦急,沈致杰只好帮她取下,但不是那么好拿出来,过程中不顺利还把她惹恼了,一把推开他胸膛要坐起身。是把他推开了,也坐起身,但她的指甲却在他胸膛上不小心划出一道痕迹。 不深不浅,倒也足以见血。都怪她指甲向来凹凸不平。她有个坏习惯,无聊、思考或紧张,都喜欢用一个指甲磨另一个指甲,她这坏习惯并没有像某些小朋友会把指甲放进嘴里咬,但指甲老是被她磨来磨去弄得很不整齐。 就算没有拆信刀这么利,但她突然这样用力一划,还是划出一小道伤痕。 沈致杰微蹙眉宇,低头看了一下。她见状,立刻慌张道歉。 「对不起。」 「咦!」他猛捉住她手仔细看了一下,她指甲半长不短,指缝很干净,但就是表面全是不平整的。「你真怪。」 他认识的女生全部都会擦各色指甲油,定期保养,修整成圆弧纤长的形状,没有一个女人像她。 她默默抽回手,听见他说:「不太像女人喔,倒像小孩子。」 忽想起大学时期,有次他们要对外比赛,在辩论社社办练习,当时他负责结辩,这学妹排在他前面负责答辩,老是见她在台下弯曲手指不知在干嘛,原来就是在磨弄指甲。 倪予晨将手默默放到背后,磨蹭一阵,终于拔下戒指,随即交还给他。 他接了过去,低头把它戴回小指当尾戒。 她瞄了好几眼他胸口,想起什么,黑眸忽略显忧郁,一脸的不高兴。她下床默默穿上衣物,他坐在床缘看着她套起白衬衫,一颗一颗地扣上钮扣,他忽开口:「很晚了,我明早再送你回去。」 「我想现在就回去。」 「为何?」两手一摊,忽倨傲不驯地说:「好吧,我的错,对不起。」 「你有什么错?」回首望向他,他黑眸深邃孤傲,却有一丝难掩温柔,她冷淡神情尽褪,些许动容,嗓音轻柔说:「乱道歉很随便喔。」 「哈。」他简短笑出声,唇角流露爽朗的弧线,勾手要她过来。 她摇头,他遂起身,从后方圈搂住她,俊脸凑近,贴覆在她耳畔,轻咬她的耳垂。 「嘿,你有一对圆圆的耳朵,浣熊耳朵。」取笑的口吻,呵气的轻呼,惹她肌肤微颤。 「才没有,我的耳朵很正常,才不像什么浣熊。」瞥看他,急急反驳。 「好,没有、没有。」后来,沈致杰了解她之后,明白只要她不想承认的事她都顽强力辩到底。 他俯低头颅,吻着她的锁骨,伸出舌间挑逗,听见她倒抽一口气,情欲瞬间在空气里孳生弥漫,她侧过身,单手攀附他手臂,向上轻抚他后脑的短发,触感微粗微刺。 他很快地又解开她榇衫的钮扣,拨开衣衫两襟,吻她下颔,含糊不清地说:「我想跟你吃早餐,吃完早餐,再送你回去。」 倪予晨被他推回双人床上,仰躺床上之后,他压在她身上拥住她,她推他胸口,睁着双眸静静凝视他,那一瞬间,她脱口想问:「这样算什么?」 却忍住什么都没说。 后来,她闭上双眼,他的吻落在她颊上,让她感觉忘了自己,感觉天地都关上了,感觉纷扰世界遗落在后方,他们轻轻地用手拨开,再将它推得老远。 【第三章】 今天终于下雨了。 夏季台北第一场雨,雷雨交加,气势磅礴,彻底将盘旋不去的热气驱扫一空。 结束一场两小时的会议,倪予晨和韩昌进刚从客户公司大楼走出,正迈出电梯,手机忽响起,瞄一眼来电显示,是江克森。 韩昌进以眼神向她示意要先去开车过来载她,随即撑起黑伞,迈入滂沱大雨中。 倪予晨则在大厅和江克森讲手机,江克森约她一起吃晚餐,现在刚过午后四点,她还得回公司再开一个会,准备下周一出庭官司用的资料。 「别忘了明天和吕医师有约,你一改再改,我妈一直打电话关切,差点明天也想去吕医师那,我好不容易劝阻她,说好了我们明天一定会准时到,所以,别再改时间了。」 「好啦,知道了。」 她一再保证明天会去吕医师那,江克森还是继续多说了他怎样排除万难、取消医学会议和门诊,明天才能顺利赴约,所以,她无论如何不能再取消。 倪予晨默默听着,最后简短道歉,这才结束电话。 后来,大约七点半,江克森到公司来接她,她正好结束另一场会议,抱了一堆资料下班;下到一楼,这时雨滴滴答答仅剩稀疏小雨,没完全止歇,她懒得撑伞,小跑步上了江克森的白色audi。 一上车,倪予晨将资料和黑色公事包搁在脚边附近,正要系上安全带,江克森忽碰触她肩际,她下意识闪躲,他笑了笑说: 「外套沾到雨滴。」不懂她躲的原因,只见她明了后舒坦微笑,眸底却有抹尴尬闪逝。「怎么啦,你最近怪怪的。」 她低头扣好安全带,无语。江克森手掌轻摸她头,举止温柔,这次她没躲开,徐缓抬眼安静睨他,神情柔顺。 他们之间相处的气氛一直很和谐融洽,一直以来,皆是如此。 后来,江克森把车开往他们经常去的一间简餐店,距离大概就在倪予晨事务所和住处之间;这间店他们交往后常来,主要原因是这里停车方便、点餐送餐速度快、餐食干净不马虎,很适合上班族享用。 老板颜先生很欢迎他们来用餐,这里主要是以简约的排餐为主,但只要他们光临,送上的餐点总是料好又实在。 颜先生大儿子国中那年大腿骨因打篮球骨折,虽然曾就医,但被误诊,江克森那时还是实习医生,有次用餐时发现颜先生的大儿子走路怪怪的,后来,还是江克森请他去家中开设的医院就医,由江父亲自看诊,才终于诊断正确,开刀治疗,进行复健。 复健的过程一路顺利,后来他大儿子还被选中篮球校队。从那次起,颜老板就很欣赏江克森,连带对倪予晨格外礼遇。 发现倪予晨喜欢吃鲜嫩的牛小排,颜老板很讲究,每次送上来的牛小排都煎得恰到好处,肉质鲜美,吃起来特别柔嫩q弹。 享用精致的主食,服务生收拾好餐桌,颜老板立刻亲自送上起司蛋糕和咖啡,和他们热络聊天。 起司蛋糕和咖啡其实得另外点,但颜老板老是免费招待他们;江克森对甜点和咖啡没特殊偏好,倪予晨却很爱吃,尤其颜老板做的起司蛋糕口感浓郁,起司用料扎实,入口即化。 有时,她上班嘴馋会托韩秘书过来买,每次都诱得倪芯恬又爱又恨。她妹妹太爱美,怕胖,对卡洛里斤斤计较,虽然也很喜欢,但总会边吃边叫,抱怨她诱使人犯罪。 第七章 此时,颜老板和江克森闲话家常,倪予晨安静聆听,低头吃着起司蛋糕。江克森个性很好,对谁说话一律有耐心倾听,对人一径热情,但又不是那种热情到讲话眉飞色舞、言语夸张的男人。 颜老板讲起大儿子第一年住校的大学生活,不免格外兴奋,这话题虽和江克森无关,但他还是温和亲切应答。 手机line响了,以为是韩秘书传讯过来,倪予晨点开萤幕一看,瞬间变脸。 沈致杰传了一张照片过来。上次她没回应,他竟没死心,传来她的睡脸照。那天清晨,她曾忽然清醒,他正在饭店房内讲电话,断断续续听见他说已经改好了,正在等判决,后天就回台湾之类的话。 当时,她误以为还在台湾,迷迷糊糊,脱口问:「改什么?学生的医学报告吗?」 「嘿,小美人,你在跟谁说话?」讲完电话,沈致杰拿手机对她拍照。 她侧着脸,手半托腮,模样慵懒,睡眼惺忪,靠在白色枕头上,闪光灯一亮,她顿时惊醒,吓了一跳坐直身,呆呆看他,这才完全回到现实。 「不可以拍。」慌乱下,倪予晨跪坐床缘,去抢他手机,他不让,她语带恼怒,警告地说:「你一定要把照片删掉。」 「我没照什么。」沈致杰笑了,俊逸的黑眸充满玩味笑意,似在笑她反应过度。 「那可以给我看一下吗?」双眸浮现忧色,她很不安。 他把手机拿给她,她看照片,赫然发现他照了她不止一张,有两张是她睡着的,一张则是刚刚那一刻,她长发披散微乱,神情慵懒惺忪,姿态绝对暧昧不清。 「还说没有。」她恼怒瞪他。 「咦!」见她一张张正要删除,他连忙抢过手机,急着说:「至少留下一张。」 「不可以。」她严正警告,却换来他垂眸注视,唇角忽浮现一抹孤傲的微笑。她摇头很正经地强调:「真的不可以。」 「我把睡脸的删掉,最后一张留下作纪念。」垂眸凝视,几乎是半哀求的口吻。 「不可以。」你到底想干嘛? 「拜托。」 「纪念什么?」她黑眸直瞪着他,嘲讽问。 沈致杰移开目光,深思耸肩,唇角有抹神秘的微笑。「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让你留。」她静静瞟掠他,等他回应。 他一直没出声,倪予晨随即站在床旁,要抢他手机,他不让,反手将她搂在怀里,轻声低覆耳畔呢喃:「纪念我们在一起,即使只有一晚。」 她怔然,回神后扬眼瞟看他,不无警告的意味;只见他漆黑俊美的眼眸忧伤闪逝,她要他解释,他反倒又笑了。 「我懂的,我们不是那么认真,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 那一瞬间,她觉得她根本就是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予晨?」他们从颜老板的简餐店走出,江克森在骑楼下撑起黑色雨伞,回首,安静地等她跟上来,等她和他并肩后,他说:「在想些什么?刚看你用餐有些心不在焉,是工作上的事?」 她一直呆看着骑楼外不止歇的雨,听见他问话,才回神瞟掠他,应答:「不是。没有什么事。」 「真的?」江克森直朗注视她,关心询问:「没有心事?」 「没有呀。」她眨了眨眼睛,明知说谎,却强装没事。刚才在店里收到沈致杰传来的照片,她就一直心神不宁,不断猜想他是何居心。 后来,江克森送她回去。往常他会顺势在她公寓里住上一晚,隔天去医院顺道开车送她上班,所以在车内她就先找了借口说晚上倪芯恬会过来商讨公事,他在恐怕会受冷落。 江克森也很识相,不愿打扰她们工作,遂决定送她回去之后就离开。 到了倪予晨住处楼下,在下车那刻,她侧过脸望着他,忽开口:「明天吕医师那,可以暂时取消吗?」 「怎么了?」他这才觉得不对劲,一阵疑惑,蹙紧浓眉,细长黑眸分外严肃,仔细审视她。「你身体不舒服?」 她默然摇头。「只是……」她语塞,忐忑不安地望着他。「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觉得心态还没真的准备好,要当一个妈妈毕竟不容易。」 「想想也对,我们婚都还没结呢,要不是我妈这么急着抱孙,实在没必要这么赶。还是我们先找时间公证,登记结婚,再慢慢准备生小孩的事?」 他很理智地继续说:「就秋天吧,我们抽出时间把仪式简单办一办,等结完婚,度了蜜月之后,真的没怀孕,再去吕医师那报到。」 她许久没吭声,黑眼珠安静地、直直地望着他,很心虚、很心虚,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隔了一会儿,她才说:「如果没怀孕就结婚,你妈不会有意见?」 不就是因为江母担心她的生育能力,才迟迟没批准他们的婚事?这件事早先两人已讨论过许多次,不也为了安抚江母,她才会决定去打排卵针? 「我妈那由我去说好了,你不要担心。」江克森沉重叹气,然而凝视她的眸光却分外温柔。「她的个性我很了解,就是求好心切,但不会太难沟通。」 当下,倪予晨感到一阵难过。这刻,她发现她还是想讨好他母亲,即使内心百般不愿意,最后她还是会勉强自己去做。 如果不是这样,那时她也不会有股想挣脱逃跑的冲动,也不会贸然做出背叛他的举动。 现在反省这些都太迟了,后悔也太迟,她无法永远隐瞒他,她怎能这么做?他一直都那么好、那么完美,值得拥有更好的。 感觉她神色黯然,心情低落,江克森伸手轻触她脸颊,柔声说:「别担心,一切有我。」 当下,她其实想抱住江克森,就像以前一样,他一直是那么沉稳可靠,是她可商量、吐露心事的对象。然而,她却轻轻挥开他的手,压抑自己,淡漠地说:「我得去忙工作的事了。」 下车之后,江克森发现倪予晨心急离开,罕见地没回首,没看着他跟他说再见,一径快步走进大厦内。 他蹙浓眉,觉得好怪,她真的有哪里不太对劲。 隔天,倪予晨还是准时去吕医师那报到。 原因很简单,昨天才刚和江克森提到想取消,当晚手机就像催魂曲一样响个不停,还不就是江母打来关切的电话,好说歹说劝她去吕医师那报到。 一如往常,倪予晨觉得和江母沟通效果不佳,搞到最后连工作也无法专心,只好劝自己妥协,乖乖履行约定。 其实也是考量江克森夹在两个女人中间,顾此失彼,左右为难,很不好做人。 早晨九点,倪予晨和江克森已在吕医师的诊所等候。 首先,倪予晨先做例行性的检查,验尿、抽血,结束之后,等了大约十分钟,她就被单独叫进诊疗间。 吕医师已戴起乳胶白手套,由护士叫她躺在看诊床上,旁边有一台超音波仪器,她轻瞄医生一眼,深吸一口气,看来相当紧张。 「放轻松。」叮嘱一句,吕医师双眼盯着她的检查报告,忽咦了一声,沉思着,才说:「我检查一下。」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一颗心往下沉,神色紧绷,她不安地望向吕医生。 「嗯,没事,你放心。」仔细看她一眼,安抚说:「检查一下,确定再告诉你。」 护士小姐走过来,掀开她的衣物,然后就在她光裸的肚皮抹上透明凝胶,吕医生再帮她照超音波。 隔了一会儿,吕医生忽然说:「倪小姐,恭喜了。」 「啊?」完全一头雾水,双眸神色透着紧张。 「八周了,」将超音波的仪器调整一个方向,方便倪予晨侧过脸来看,吕医生平稳解释:「你看,这小点就是胚胎,他的心脏会跳动。」 这一刻,倪予晨有如五雷轰顶,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由于太出乎所料,整个人呈现茫然失措,呆呆看着吕医师。 「你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这是好消息,这样一来,能自然生产是最好的,就不用辛苦挨针了。」 「我……怀孕了。」像鹦鹉般重复一句,持续处在震惊中。 「r很意外吧,原本以为很难受孕……目前,只要好好安胎就可以。」 吕医师说了一阵,倪予晨断断续续听得不专心,心里直想:完了,这下糟了!她该怎么办? 第八章 「江先生听到消息应该很高兴,要不要请他进来一起看超音波?」 「不。」她回绝得太直接、太强硬,隔了一会儿,才缓和语气:「还是我自己告诉他好了。」 「呃,也好。你想私底下给他一个惊喜,我懂的。」吕医师浅颔首,温和微笑。 护士用卫生纸替她抹掉肚子上的凝胶,示意她坐起身,吕医师则在电脑前写下刚才看诊的记录。 「最近,身体有任何不舒服?或孕吐吗?」 倪予晨这才想起前几天不明原因吃了鱼排便当而吐了,最近还特别容易头晕、容易疲倦,对气味敏感,原来是因为怀孕。 「如果身体有任何不适,要随时就医。」吕医师叮咛一句,毕竟她曾有过流产的经历,不小心不行。 后来,倪予晨独自走出诊疗间,来到诊所大厅候诊室,表情仍旧惊呆茫然,江克森见到她魂不守舍,关切问:「挨针很痛吗?」 见到他黑眸散发熟悉的温煦光芒,倪予晨内心愧疚,眼眶顿时湿热。她不懂怎么会这么矛盾——明明还爱着他,却对他做出背叛的事。 连她都觉得自己可恶。 倪予晨摇头,语音沉重说:「克森,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乍然觉得是坏消息,该不会子宫又出问题,检查之后连排卵针都不能打?当下内心闪现许多疑问,然而,江克森表情沉稳,态度从容,温和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一间不错的咖啡店,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发出巨响。 江克森无法平息怒气。他个性向来平稳理智,绝少情绪化,然而当他乍然听到倪予晨在香港做出的荒唐事,起初无法置信,不断质问她,却换来她泪眼婆娑、不明不白的解释,他无法接受,更无法平息凶猛冒上的怒气。 叫他怎么接受?去香港的前一天,他们还一起在他家厨房做菜,她从后面搂着他,撒娇说他是好男人,一起吃饭,商量着未来,要生几个小孩,怎样一起努力。 隔天,她在香港就遇到别的男人。是怎样的男人让她违背誓言,不惜伤害两人近十年相知相惜的感觉? 江克森一再逼问,倪予晨就是怎样也不肯说。 「难道你想维护他?」 「不是!」她连番否认,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会拚命在他面前掉泪。 「他是谁?你第一次见到他,还是早在台湾就认识?」 「算认识,但不熟。」她一径避重就轻,黯沉着脸,眼眸低垂含泪。 「不熟?你却和他发生关系?」这时,他声音尖锐强硬,素来平和的五官紧绷着,无法置信地瞪看她,引来咖啡馆里的人侧目。 「你打算跟他在一起?想和我分手?他比我好?你爱上他?」咬牙逼问着。 「没有!没有!」那不是爱,绝对不是。 「那你到底想怎样?」只见她难忍悲伤,低头不语,他依旧质问:「你们是不是背着我继续联络?」 「没有,回台湾就没联络了。」想起沈致杰line她的讯息,有些心虚,虽然她一则都没回,这样不算说谎,虽然她在香港做的事比说谎还严重。 发现她眼神飘忽不定,江克森罕见地严厉责问:「所以,是一夜情吗?」她没回答,他冷寒说:「别告诉我你们只是玩玩。予晨,你到底在搞什么?!你怀了他的孩子!」 接下来,两人交谈效果不佳,倪予晨不肯多解释,只一径抱歉,江克森无法理解她粗率轻浮的行为,更无法接受她的道歉,遑论谈及能不能原谅。 就在两人近乎无语的沉默中,江克森愤然拂袖离去。 一上车,他不知该开往何处,心乱如麻,胡乱离开市区,往南下高速公路,整个旅程处于震惊茫然失措。 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十年的感情,倪予晨一夕之间轻意毁坏,毫无顾念之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心了,有劈腿、偷吃的念头? 他想不通透,只知道她已不是他当初认识、一见钟情的女孩了,也不是那个心心念念、单纯钟情于他的女人。 他失去她了,再也无法知悉她内在想法。 江克森感到万念倶灰,双手紧握方向盘,却不知该往何处。紧到手指发麻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为止,除了踩紧油门,加快速度,让这台audi加速带他离开。 由于他完全没注意路况,前方高速公路突然壅塞起来,往南方向的车辆一一减速,最后竟呈静止状态。 江克森第一时间慢下速度,车速完全静止下来后,他无端涌上一股恼怒,整个人完全处于焦躁不安中,胡乱猜想从哪一刻开始倪予晨不再爱他了?不然怎会轻意对其他男人动心?蓄意欺瞒他,让她这么做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是不是比他好?比他更优秀? 江克森从不和他人比较,他向来自信、谦恭,相信原则和节制的力量,自有为人处世之道。然而,情感忽受重大打击,他顿失信心,不免自我质疑,一定是自己不够好。 前方车辆动也不动,他才打开警广广播,听到前方几公尺处突然发生车祸,救护车正全力赶往,伤患卡在车辆中动弹不得,伤势不轻。 江克森决定下车前往察看对方伤势,越过好几台车,终于看到肇事电辆,因为突然爆胎直接撞上路边护栏,车旁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姐,模样看起来像大学生,正手足无措。 已经有一些人在旁围观,但他们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前座副驾骏的门是敞开的,副驾驶座里面没人,正驾驶座卡了一名妇人,由于正驾驶那边撞烂了,车门开不了,江克森只能从副驾驶座爬进去。 粗估妇人大约五十岁左右,额头有撞伤,他叫了好几声,妇人完全没反应,然而不知是意识不清、昏迷状态,还是休克,于是他先探她鼻息,发现她没呼吸,心跳微弱,下半身卡在车内动弹不得。 江克森试着将椅背向后移,小心翼翼将伤患搬出车外,这期间她都没清醒的迹象,站在一旁的女生忍不住叫了好几声「妈」。 江克森将妇人平放在地上,四周的人都围了上来,他只好说:「我是医生,请大家让一让,让出一个空间。」他们才愿意退开。 那个女生——妇人的女儿,绞着手站在一旁,惊慌失措;江克森则半蹲在妇人旁边,检查她口中是否有异物梗住呼吸道,发现没有,开始对她做口对口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 持续运作大约三分钟,妇人的呼吸才终于恢复,心跳虽然依旧微弱,但意识开始清醒,微弱喊痛。 江克森赶紧检查一下,发现她左边腿骨扭曲,可能有骨折现象。由于手边没有任何固定的工具,他只能等救护车过来再处理。夏季的雨忽然在这时开始落下,起先几滴而已,接着愈下愈大,妇人的女儿从后车厢拿出雨伞,蹲在一旁帮她母亲挡雨。 「有人有任何衣物、毛毯可以保温的吗?」江克森询问围观人们,大家纷纷回车上取衣物给妇人盖,有人也很好心地帮忙妇人遮风挡雨。 隔了一会儿,救护车终于赶到了,救护人员抬出担架,江克森立刻简短自我介绍,说明伤患可能的伤势,并且帮忙救援,拿出工具快速固定伤患腿部,后来,救护人员顺利将妇人送上救护车。 那个女生也跟着坐进救护车内,临走之前,不断向江克森道谢,并询问他的联络方式。他从西装口袋掏出名片,叮嘱:「你母亲有任何问题,你随时可以跟我联络。」 等救护车在路肩上呼啸离去,江克森这才回到车里,路况没多久渐渐好转,车流不再壅塞,车辆迅速驶离。 当然,江克森这时浑身狼狈,已被骤然而来的夏雨淋得湿透。刚才那些救援措施是他平日再熟悉不过的工作,事情陡然降临让他头脑冷静,内心一片祥和;那期间,他只希望妇人能得到妥善照顾,他一次也没想到倪予晨,以及她在香港的荒唐作为。 而且,奇妙的是,他不再愤怒了。 起先毫无目的行驶,现在看来很没必要;他下交流道,离开高速公路,旋即开往北上的高速公路,准备前往工作的医院。 【第四章】 江克森罕见动怒,冲离咖啡馆。 第九章 这点让倪予晨很意外、很震惊。他从来不情绪激动,没料到他反应会这么强烈。可是她又能怎么想?自作自受,都是她的错。等了近一个小时,他还没回来,她愈等愈心慌不安。 倪予晨下午还有会议,她先付掉咖啡的帐单,再搭计程车回公司。近中午,韩秘书订的便当已经送到了,进入办公室立刻闻到食物热气蒸发的气味,感觉很恶心,她立刻冲进化妆室呕吐。 这阵子不是她熬夜、作息不正常、心理压力大,肠胃才出问题。是怀孕。看了好几次医生,检查结果都说她体质不佳,子宫肌瘤可能复发等问题,很不容易受孕。 结果……她无言傻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是惩罚,要她好好反省及人不能一意孤行,做出伤害他人的事。姑且不论是否道德,她想要小孩,在医生宣布她怀孕之后,震惊之余,她没考虑要堕胎,只希望腹中胎儿能平平安安生下来。 对克森,除了抱歉还是抱歉。她知道自己很自私,错全在她。胃里涌出呕不完的酸水,泪水在眼眶溃堤,这结果绝对是她自作自受。 「予晨,你还好吧?」倪芯恬刚走进她办公室,听到呕吐声,跑到厕所门口一探究竟,很担忧。「打排卵针出现不适反应?」 倪予晨楞了一下,徐缓摇头,心知瞒不住,只好吐实:「我怀孕。」 「哈。」倪芯恬喜出望外,绽放笑颜,猛盯她后脑说:「这样不是太好了!江克森是不是很高兴?这下他妈没话说了吧。」 顿了好一下,倪予晨颓丧转身,硬着头皮说:「孩子不是他的。」 心知接下来会有排山倒海的问题,果不出所料,倪芯恬美眸大瞠,一副眼瞳快蹦出来的震惊状,然后就是一连串问题炮轰。害她原本只是眼眶溃堤,霎时变得泪留不止,半天吭不出声。 「到底发生什么事?」没有得知实情,瞪着泪眼汪汪的她,倪芯恬只会更困惑,对这话题继续紧咬不放。「你……偷情?有小三?」 倪予晨闭眼,神情分外憔悴,虽没正面回答,她静默的表情已说明一切。这让倪芯恬张嘴讶然,半天说不出话来,始料未及,毕竟她姊姊个性里没有一点玩咖的特质,相反地,她严肃过头,不是那种会偷偷来、劈腿、另有地下情事的女人。 「为什么?什么时候发生的?他是谁?」 排山倒海的问题再度涌上,倪予晨现在头脑一片混乱,抽了好几张面纸,擤鼻涕、擦眼泪、抹掉嘴边酸意,走出化妆间,又不小心闻到桌上的便当,她害怕地捏紧鼻子,打内线给韩秘书请他进来把便当拿走。 韩秘书进来,立刻察觉气氛不太对,但他没多问什么,毕竟这是小型事务所,两姊妹到底还很年轻,经常有些涉及私事的讨论,他不便参与,于是拿了便当就离开。 韩秘书一走,倪芯恬重新把矛头对准倪予晨,尽管她看来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她还是没放过她的意思。 怪就怪在,工作上,她几乎天天和倪予晨朝夕相处;下班后,根据她了解,倪予晨也只会跟江克森腻在一起;思来想去,她没有和其他男人另有相处的机会,除了—— 「不会吧,你和韩秘书……」有一腿?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依倪予晨的状况都算难受到快爆表,她妹妹还夸张吃惊,乱猜一通,她只能静静苦笑。 「你想可能吗?」冷瞪她,要她知所节制。 「不是韩秘书,那我就放心了。」也觉得自己猜得太离谱,但愈想就是愈不对。 「说呀,那个男人是谁?孩子的父亲?你怀了谁的孩子?」咄咄逼人,细眉紧拧就算了,那双完美双眼一瞬不瞬紧盯,想看出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倪予晨情绪低落,眉宇黯然,低垂头颅,仍旧不愿吭声。愧芯恬知道她姊的个性,简直执拗到顽石的程度,不想讲的话怎样问也逼不出答案,看来她得慢慢诱导,慢慢推理,或是偷偷找出实情。 沉吟着,低问:「好吧,先不管孩子是谁的。你打算怎么办?生还是不生?」 倪予晨扬眼觑她,细如蚊蚋回应:「我没想过要堕胎。」 严肃点头,暗忖着——这样也不能说不好,毕竟近年来倪予晨确实很想生小孩,自然怀孕总是比人工受孕好多了;然而,这样一来,江克森这老实无趣男肯定是出局了。剩下的,先找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其它的再来慢慢想办法喽。 「好吧,看你一副难受的模样,我先不问了。」反正她还有其它方法,悦芯恬胸有成竹,走出办公室前,忽想起什么的回首。 「喔,对了,忘了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站你这边哟。」她这人可是很讲义气的,不论对错是非,先站家人这边,怎么说倪予晨都是她双胞胎姊姊,她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 下午三点,倪予晨要陪当事人去家事法庭,参与小孩监护权归属调解的会议。 刚离开办公室,站在骑楼等韩秘书开车过来,夏末豆大雨点倾盆落下,大厦建筑林立街底,闪电雷光忽现天际。 倪予晨没带伞,韩秘书把车开过来,立刻撑伞下车,然后接她坐上后座。 驱车前往法庭的途中,倪予晨埋头猛看资料。自从得知怀孕,她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低落。韩秘书还以为她无心工作,本想取消今天的调解会议,倒是倪予晨要他别担心,强打起精神,很快恢复昔日干练的模样。 刚进入法院地面停车场,倪予晨的手机响了,是江克森。在此之前,她担心过他,想主动联络,却也忧虑他在气头上不愿和她说话,遂作罢。现在,他突然打来,她盯着手机萤幕犹豫一下,赶紧接听。 「喂!」紧张到声音出现颤抖。「我……」顿了一秒,才说:「我刚在高速公路遇到车祸。」 「啊,你还好吗?没事吧?」她忧心忡忡,忍不住自责:「都是我不好。」 「不是我发生车祸,是刚好遇上一名妇人……」语气难掩兴奋,讲述当时情况,最后欣慰地说:「我很高兴自己是一名医生,我是说当遇到这种状况,能够帮得上忙,真的是太好了。」 「你没事就好了。当然,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优秀的医生。」听他声音里已没有怒气,她欣慰并松口气。「克森,我很抱歉,我……」凝眸望向窗外的落雨,她声音愈来愈小声,近乎细语呢喃至无声。 江克森沉默听完,理智平和地说:「我还没有接受这事实,我打来不是要跟你谈这个,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机。」 「喔,好,我们不谈这个。」收敛情绪。 倪予晨以为他想和她继续沟通,但其实江克森只是想告诉她他在高速公路发生的事;他本来有很多负面情绪,现在心情好不容易平复。救了那名妇人,他精神昂扬地回到医院,难掩兴奋,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以往,他总是第一时间打给她,告诉她他的心情、想法、理念、抱负什么的,她也总是扮演最佳聆听者的角色,听他诉说—— 是他误解了吗?一直以为他们无话不谈,心灵相通。 他把她安静倾听视为理所当然,说到底,他根本不了解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算了,我、我也没什么事。」很突兀地,江克森黯然挂断。 倪予晨愣了一秒,美眸怔然,不解地呆望着手机。发现对方真的挂断,顿了顿,她轻叹气,将手机收进公事包里。 早晨,阳光肆意,将昨日夏雨的阴霾一扫而空。 事务所所在的这栋大厦沐浴于灿亮金阳下,前方柏油大道干爽明亮,两排扶疏翠绿的树木映衬,纷乱车流下景致优美。 七点刚过,沈致杰已将车顺利开进这栋大厦,停妥地下室,他轻轻哼歌搭电梯上到办公室。 他所属的事务所非常庞大,光是资深律师就有二十个,助理秘书、行政人员加一加,公司至少超过百人。 他刷卡进入公司,秘书已经到位,早晨八点他有会议要召开,为了准备这场会议,他熬夜到三点,只眯了眼,闹钟很快就响了,晨澡后立刻开车进办公室。 当然,有些同事会直接睡在办公室黑色沙发上,公司另外附设沐浴设备。事实上这栋大厦还有健身房和室内泳池。睡一觉、换上新衬衫,又是新的一天。但他不喜欢公司的沙发,他个人有洁癖,众多人坐过的沙发,他怎可能睡在那上面? 第十章 十点会议结束,沈致杰的客户已在办公室等他,他的专属秘书黎小姐帮他准备一个贝果和热咖啡当早餐,还温热的,就放在公司餐厅区的吧台桌上。 咬了几口贝果,徐缓吹着热烫的咖啡,沈致杰站着吃早餐,低头刷阅ipad客户资料。他向来工作忙碌,生活节奏也相当紧凑。 后来,当她走进视线范围内,他没特别注意,女性套装、丝袜和黑色漆皮高跟鞋这种装扮,事务所所有女性几乎都这么穿着。直到他闻到清新淡雅的香气。 似曾相识,若隐若无。 沈致杰放下马克杯,扬睫凝视,他那双俊美黑眸闪烁利芒,直勾勾紧盯,在安静的空间里,黑眼珠徐缓梭巡她优美容颜。 她没打招呼,也没吭声,静默中,五官有一丝柔美。 「怎么来了?」唇角牵引出帅气的笑意,沈致杰凝眸注视,深具魅力。 这男人五官真的比杂志模特儿还帅,深邃如潭的黑眸,长睫浓羽,鼻骨俊挺,棱削侧脸,坚毅骨感下颚,唇角若有似无的微笑轻意勾人心弦。 她暗暗打量他,面容维持冷淡,举止从容优雅,有份静谧,理智黑眸散发温柔的力量。 他们对看良久,他忽又冲着她笑了。「突然想我?」戏谑口吻。 她不语,美眸潜入一抹隐然含蓄的笑。 「不是。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他微倾身向她,因为她说话太小声。「哪一方面的事?」 她微偏头望着他,这表情是她发话前的习惯动作,好像在确定对方有没有注意听的样子,这举动他觉得很可爱。 「在香港,你有做任何措施吗?」 「什么?」浅蹙浓眉,他困惑盯看她,完全不懂她的问题。 「有,还是没有?」她低问一句。 沈致杰正想厘清她的问题和她的来意,她双眸泄露不安,忽然在下一瞬举手拨了拨乌黑长发;他一直注视她的举动,瞄到她纤白手指,黑眸忽潜人一抹锐利难测的冷意。 天呀,眼前这女人并不是倪予晨,两人长相相似,几乎同一模子刻出来,但她涂抹了粉蓝色蔻丹指甲油,完美无瑕。这不是倪予晨的格调。 「哈,你是谁?」他开始在脑海调阅所有有关倪予晨的资料。这女人绝对是她同卵双胞胎妹妹——倪芯恬。 他和倪芯恬说不上熟,曾在大学时期以及法庭外偶遇几次,记得她和倪予晨相似度没那么高,她有染发,喜欢穿展露身材的服饰,外型亮眼,绝对可以说是美艳型的女人。 为何她要故意假扮成倪予晨,还学她故作低调的模样?错就错在她的手指甲。倪予晨容易紧张,指甲经常被弄得凹凸不平,这特点让倪芯恬露出破绽。 倪芯恬不是忘了,而是没料到他观察如此入微,瞬间被识破吓了她一跳,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其实,她伪装功力没这么弱耶。 她沉吟暗想,不明白沈致杰怎能话不出三句就认出她,简直比她母亲还强。 「说明来意吧,倪小姐,我没太多时间拐弯抹角,必须接见客户。」他重新拿起咖啡杯轻啜着,黑眸冷淡疏离,和早先那些暧昧表情和举止差异很大。 为了找出真相,倪芯恬想破头假定了好几个人选,再假扮成她姊一一试探。这沈致杰她们不熟,既然他曾和她姊在香港相遇、时间点也吻合,她才冒险前来试试。 哪知什么都没问到就先被他识破,而且他的反应也太……诡异了,隐约有哪不对劲,难道他就是孩子的父亲?无法置信耶。 「我哪里做得不对?」疑惑满满,美眸静静凝视他。 「什么意思?」他冷淡瞟掠她,五官俊美,整个人警戒着。 白天,沈致杰很理性;只有夜晚他才会管不住自己。明知他们不可能,却无端想起他们之间隐约亲密的甜美,他承认都是他太冲动才会传那些讯息给倪予晨,但她却相当冷漠,一则都没回。 他不想为她带来任何麻烦。他成年了,对男女感情看得很开,明白两人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没必要钻牛角尖、刻意破坏或打扰她的生活。 只是倪芯恬为何来此假扮她,这是哪招?试探意味浓厚,他不能轻易泄密,该怎么因应? 「你怎么会知道我不是我姊?」朱唇微合,长睫轻扬,静望向他。 沈致杰举止轻松悠哉,单手撑在吧台上,黑眸淡淡梭巡她,想找出她和倪予晨更多的不同;这时,注意到她双眼皮褶痕完美得很,明显的,她五官长得更细致。 「你比较美。」避重就轻。 「真的?」她学倪予晨歪头,思考起来。事实上她根本没在思考,直觉他神秘,隐藏了什么,就算知道很多也不会说,这样只会显得他和她姊关系并不单纯。 被识破,再问也问不出真相了,看来又得想其它方法。倪芯恬沮丧离开,忽被他拽住手臂;她回首冷觑他,他才放开。 「你还没说明来意,有事吗?」其实,他更想知道为何不是倪予晨来找他,她怎么了吗? 倪芯恬轻扯唇角,浅浅假笑。「只是个玩笑,双胞胎姊妹经常玩的游戏,看你识人的功力。」 「哈。」最好是啦,他淡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不说,她也不会说。倪芯恬转身离开,这次他没阻止,反正问她也没用。喝完黑咖啡,他重新将专注力投入工作,转身走向办公室。 「想些什么?」 沈致杰在玩手机,每隔几分钟刷开萤幕察看,彻底对她说的话漫不经心,受不了他的怠慢,黎品琪娇嗔一句,终于引起他的注意。 黎品琪是百货公司化妆品专柜行销部的协理,闲暇时最喜欢约沈致杰去咖啡馆品尝美食,喝下午茶消磨时间。 他们俩交往快两年,起初是在朋友聚会介绍认识。当时黎品琪刚结束一段心力交瘁的恋情,总之,她爱对方爱到底,却多方面不被看好,主要是她家人强烈反对,最后男方劈腿,狠心甩了她。 就在她以为不会再爱任何男人的状态下,遇见了沈致杰。 他非常优秀,一流大学毕业,拥有律师执照,帅气、贴心又善解人意,而且,他父母都是杰出的律师,拥有良好的政商背景及国内第一流的律师事务所,未来,身为独子的沈致杰绝对是他们的最佳接班人。 事实上,黎品琪家族拥有国内连锁大型购物中心,可以说是衔金汤匙出生的名媛;沈致杰的家世绝对符合她父母严格的标准。 两人交往相处融洽,他们的爱情不是轰轰烈烈型,但她觉得有愈来愈加温的趋势。至少,她很喜欢他,也渐渐爱上他了。 夏初,沈致杰去香港出差前曾被双方父母催过婚,由于双方母亲互相认识,她母亲还偷偷告诉黎品琪,已把家传骨董钻戒交给沈致杰,请他在香港找师傅改戒围,改好之后,最近应该会正式向她求婚。 最近几周相见,黎品琪满心期待,却一次次落空,愈等愈心焦,愈不耐。猜忖沈致杰绝对是故意的,要她等到不耐烦、失望透顶后,忽然来个浪漫到不行的求婚,要她当场泪眼汪汪。 毕竟,他们可是人人称羡、完美的一对。 「致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黎品琪眉眼对称、五官精致,长相秀丽清甜,此刻浅笑睨向他。 从手机萤幕抬头,沈致杰黑眸沉静深邃,莞尔。「什么事?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喔……」懊恼轻嗔,黎品琪低睫轻眨,撒娇说:「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少掉什么?」 她的暗示已相当明显,沈致杰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内心悬着一件事,始终搁不下来。 昨晚,他忍不住又传了讯息给倪予晨,询问她妹为何假扮她到事务所找他,是否出事了,结果,到现在还没下文,她还是只读不回。 暗忖至此,沈致杰浓眉浅蹙,神情佣懒斜倚细绒沙发椅,缓慢啜飮义式浓咖啡。 而她深睨他好几眼,才垂睫黯然,纤细手指拿着银叉,优雅切割熔岩巧克力蛋糕,将蛋糕中央剖开。他不至于会无聊到将求婚戒放到蛋糕里要她找,这不是他的风格。 然而,她好整以暇地切开小蛋糕,让里头酱料流出来,再幽然叹气,仿佛暗示她很失望,竟连这么拙劣的求婚仪式也得不到。 第十一章 沈致杰拨开她垂落耳畔的细发,温柔低声:「送你个礼物。」忽然拿出一只深色珠宝锦盒,放置桌上。 黎品琪喜出望外,斜飞向上的美眸闪熠光芒,唇角掩不住幸福笑意,开启刹那,眸底的光芒稍减,但没全灭,失望没错,下一秒却重燃喜悦。 不是她渴求的婚戒,是一对镶钻的耳环,坠饰散发浅蓝光芒,设计感十足,法国dior最新一季商品,很衬她时髦新染的发型和新名牌包。 沈致杰品味很好,甚至比她认识的女性朋友更好。这点,让她很欣赏。 「谢谢。」她倾身吻他俊帅侧脸,浅柔笑着。「你对我最好了。」 他轻捏她细致下颔,亲密回应:「不客气。看到了,就觉得你该拥有它。」 啊,他嘴超甜的,太擅长对女人甜言蜜语。黎品琪身躯靠向他,撒娇笑说:「你帮我戴上,好吗?」 户外,夏季盛阳,树梢蝉声热闹,阳光如丝丝金缕穿过翠绿叶面,闪烁跳跃,地面落下点点斑驳剪影,咖啡馆靠窗的那一面夏阳斜射,映照满室光芒。 倪予晨和倪母推开玻璃门,走进明亮敞开的咖啡馆。 一路上,倪母在她耳畔叨叨絮絮,她净白一张脸,没回应。早、午餐没胃口,今天到现在为止只吃维他命b群和钙片,这些都是按照医嘱吩咐孕妇必吃的东西。 现在,她胃里空空如也,饥肠辘辘到可以吞下一架飞机,如果飞机能吃的话。 这间咖啡馆的下午茶是热门时段,韩秘书已帮她订好位,她恨不得立刻坐下来点餐、吃东西,最好是先来两块草莓起司蛋糕。 倪予晨和倪母就座,点完餐后,倪母重拾先前话题,说什么也要问清楚。 「怎么芯恬说你和克森分手了?十年的感情可不是一眨眼的工夫,吵吵架还说得过去,分手?」 刚从骄阳下走了一段路才进屋,室内空调开太强,倪母冷热温差难适应,赶紧拿出手帕将额际热汗拭去。「该不会他妈妈又有意见?」 倪予晨没正面回应,望向窗外扶疏绿竹,一、两棵正开花的粉色羊蹄甲,一心只想等吃饱后再好好向母亲解释,现在的她根本饿得脑筋不轮转。 她的无语换来倪母继续叨念:「女人不能没有自己的事业。克森的妈妈什么都要管,把她儿子的一切都当自己的事业在经营,这样不行的,以后你嫁过去肯定辛苦,最好有心理准备。」 「妈,我可以先吃东西吗?」她真的快饿疯了。吕医师说孕吐期至少三个月以上,她才刚捱过两个月,这情况不知会拖多久,想到这她就丧气。 「你怎么点这么多?」 餐点一一送上,倪母看见桌上丰盛菜肴——炸鸡、德国熏猪肉、水果沙拉、热海鲜浓汤,一阵惊讶。 「我都子很恶……」大咬一口炸鸡,嘴里塞满食物,倪予晨口齿不清回应。 倪母挑起细眉,撇撇嘴不以为然。「予晨,你不会受了什么刺激吧,需要我和克森的妈妈好好坐下来谈谈吗?」 「我说了,跟她无关。」有块德国熏香肠卡住喉咙,差点噎到。 「你没吃中餐吗?」见她猛摇头,倪母只好缓下来说:「那你慢慢吃,不急、不急。」 静等她扫光桌上食物,倪母优雅舀起一匙蜂蜜搅入英式热红茶,轻轻搅匀,再徐缓轻饮。 没多久,倪予晨将桌上餐点一扫而空,服务生一次送上两个草莓起司蛋糕,倪母手捂胸口,大感惊讶,表情宛如看见女儿被母猪附身。直到她听见倪予晨叫住服务生点了一杯无咖啡因的养生茶,赫然了悟—— 「唔,予晨,你是不是怀孕了?」双眸锐利,来回打量她。 刚吞下半片蛋糕,倪予晨放下叉子,抬脸望向母亲,心虚地说:「对、对呀。」 「那太好了,克森很高兴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但也只维持两秒钟,倪母就因女儿的坦白而吓坏了。 「什么?孩子不是克森的?怎么回事?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什么叫是谁你不能说!」倪母彻底崩溃。 「总之,我和克森好好商量之后,很冷静地分手了。现在,我决定独自扶养小孩。」语气淡淡的,倪予晨美眸镇定温和,早已有所准备接受母亲质疑和炮轰。 「会不会是你和克森闹别扭,赌气之下故意这么说?要不要妈妈帮你向他解释清楚?」好心询问,倪母一片关心。 「妈,真的不是这样,孩子就不是他的。」说起来,是她对不起江克森,内心依旧难受愧疚,如今她无计可施,只能接受事实,硬着头皮过下去。 「那是谁的?你和谁正交往,怎么从没听说?」倪母紧紧拧眉,无法理解地瞪看她。 倪予晨冷静以对,淡然回:「没有和谁交往,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啊,怎么能这么说,难道你会无性生殖?」倪母夸大叫一声,引来旁桌侧目,她才放低声音,没好气问:「那男的是谁?天底下有这种事,他不肯认?」 「我和他没那么认真,我、不、爱、他,不会要他负什么责任。」美眸沉静,倪予晨不慌不忙说完,神情维持镇定。 「啊,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听完,倪母大受打击,捂胸震惊。「你叫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两年前,倪父罹癌过世,她母亲好不容易从打击中恢复,渐渐习惯一个人生活。倪父生前也是律师,热心助人、乐善好施,晚年身为某立委的资深顾问,曾经推动几次和环保议题有关的法案,算是法律界有名的老前辈。 每次,两姊妹出了大事,倪母老是搬出倪父这张老招牌,流泪委屈,频频说教,非要她们难受不可。不过,以往都是倪芯恬容易出事,她向来正派经营,属于家中乖乖牌,岂料—— 「他是谁?可以让妈妈跟他聊聊?」沉重叹气,倪母超严肃。「你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他的。」 「他是谁不重要,我已经决定了。」 「倪予晨,什么叫他是谁不重要!」 倪予晨淡然笃定的态度彻底气坏倪母,她垂下双眸,避开母亲射来的谴责目光,忽站起身。 「我去上厕所。」打算先来个尿遁,喘口气再回来应战。 倪予晨往咖啡馆深处走去。这间店位处市区,餐饮深受大众欢迎,平日一位难求,假日更是非早几天订位不可,里面的位子隐密性较高,靠墙的一边摆设几张样式古典的沙发椅,看来精致舒适。 突然有个东西从桌面滑落,刚好就落在倪予晨走经的脚边—— 「小心,别踩到。」女人轻声提醒,倪予晨随即机灵避开,再顺势弯腰帮她把东西捡起来,轻瞄几眼,只注意到是个漂亮的耳环。 「谢谢。」 「不客气。」 两个女人相视对看,唇角流露礼貌性微笑。女人随即侧脸瞅向身边男人,娇柔一句:「看我不小心,幸好没坏,替我戴上。」 倪予晨笑意忽收敛,赫然发现男人是沈致杰。她先楞住,回神后轮流轻瞄女人和他。这太、太不凑巧了。 二话不说,她选择避开装不认识,直走向化妆间。 这番巧遇,沈致杰也楞住,见她连招呼都不打,背影宛如撞见瘟神猛逃,他俊美面庞冷凝,黑眸潜入难解深意的刺芒。 「怎么了?」他唇角冷哼令黎品琪疑惑。 「没事。」他那股气压下去了,斜觑精致美好的黎品琪,慵懒笑了一下。「来,我帮你把一边耳环也戴上。」 【第五章】 他跟那女人是什么关系,她一点也不在意;她不会主动去问,这跟她无关。只是,沈致杰一再告诉她他没女友,万一他说谎呢?情况不就更复杂? 从化妆间出来,倪予晨面向镜子洗手,走向一旁扯掉纸巾擦手,再眯眼审看镜中那张白净却疲累尽显的脸庞。 初期怀孕让她看来精神不济,这阵子太多事需要处理让她心烦不已,时不时,整个人格外憔悴。 那女人倒是很漂亮,举止优雅,外型可爱,而且外貌至少比她年轻四、五岁,和沈致杰看来合适、登对。倪予晨向来不喜欢和他人比较,可是自己的心思偏往那方面想。 万一女人发现她怀孕不知做何感想?一切都怪她太冲动,始料未及。 现在,她只能多做补救措施,把周遭伤害降到最低。 第十二章 原本她打算想清楚未来,心态准备妥当,先好好处理家人情绪、朋友负面的观感,再主动和沈致杰约见面,毕竟,下决心承担未婚怀孕需要很大的勇气,得一个人度过漫长的孕期,接受他人异样眼光,这些已够辛苦,她可不想再把沈致杰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然而,她的决定势必还是会影响他,他将不得不面对,就不知他反应如何? 倪予晨轻声叹气走出化妆间,迎面差点撞上沈致杰。 「呃。」她吓了一跳,他反应很快,先握住她手臂,以防她跌倒。 「遇见了,连招呼也不打,当真不认识我?」沈致杰黑眸冷讽,语调虽淡漠,却饱含压抑,中间泄露隐约怒意。 倪予晨镇定后,安静凝视他,内心忽然有难解的怨慰,为什么是她一个人得独自承受这些? 「不然呢?s先生你好,刚那位一定是你女友吧?怎么不介绍给我认识?恐怕她还不知我们在香港——」她没办法把话说完,冷冷瞟掠他。 沈致杰紧抿双唇,傲慢笑了。「何必这样,你很介意?」 她苦笑一下,接着发出冷漠哼声。「你说没女友的,就知道不该相信你。」 「有差别吗,你在乎?」沈致杰漠然打量她,她一身休闲,浅蓝色九分牛仔裤配宽松白t,他看不出她怀有身孕,只觉得她神情憔悴疲倦,不知哪不对劲。 就这样相互对视良久,他直直望进她眸底,她紧抿双唇,不言不语,发现忧伤脆弱即逝。 「怎么了?」他低声问,莫名冲动,举手将她颊边垂落黑发挽至耳后。 「我没事。」她别开视线,挥掉他的手,冷淡地说:「别碰我。」 「真的没事的话,你妹为何假扮你来找我?」他沉声问,黑眸瞳仁变更深,紧盯她不放,眸光充满疑惑。「她问我有没有做保护措施,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怀孕了?」 「嗄?」她心脏震了一下,睫羽不安轻眨,怪妹妹多事,只会替她惹来更多麻烦。当下第一时间,倪予晨选择扯谎:「不确定,mc晚来了。」 沈致杰紧蹙浓眉,俊逸面容罩了一层寒色。「所以,真的有可能怀孕?」 「我说了不确定。」 「怎么不去看医生?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需要。我自己会处理。」 「处理是什么意思?」沈致杰语气锐利地质问她。 「有时候会不准时,我说不确定,会去看医生了。」到底还要我怎样? 当下,倪予晨显得不耐烦,静瞟他一眼,一副他问太多、管太多了。 沈致杰沉默着,不吭声,最后,倪予晨说:「听着,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你也别干涉我。就这样,好吗?」 不确定、不需要、不当一回事、不在乎、不可能……就这样,好吗? 一连串否定。为什么他就不能放下倪予晨,去过自己的生活?他身边的人向来仰赖他,他母亲、朋友、客户、女友、事务所员工,甚至连他父亲近几年半退休,将事务所大小营运、所有权交付给他。 倪予晨绝不是他该在意的女人,她不是那「对的人」。 夜晚,九点,沈致杰在健身房练体能和肌耐力,原本打算放空脑袋,然而,当他在跑步机运动半小时,发现脑袋全绕着一个女人打转,他觉得不是很妙。 当下,他决心扭转那种什么都不能做的窘态,停止跑步机,扯掉正播放u2歌曲的耳机,用手机拨了几通电话。 健身教练走过来对沈致杰问他为什么不练了,他跟他说了几句话,就拿着浴巾去冲澡,然后再回到办公室,打了几通电话,继续工作,一直到深夜他才开车回家,结束这一天。 隔了约一周,沈致杰终于拿到等候已久的报告。报告内容当然是有关倪予晨。他请事务所调查员去做调查,想知道她最近都在做什么。结果,证实她曾出入妇产科,也留下看诊记录,详细的资料报告里没有,只知道护士确定她每隔两周准时看诊,已拿到妈妈手册,通常这间接表示她有心生下小孩。 最近一次看诊,她并非独自前往,有她妈妈陪同,却不见江克森。这很怪。法律界同仁都知道她和江克森在一起,江克森当初在高中、大学都是赫赫有名的高材生,沈致杰和江克森同届、也同校过,怎可能不知。 他要调查员详细记录她公开的生活,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怀孕,打算怎么处理。江克森始终没在报告里出现,这不太寻常,两人感情可能生变,纯属合理推断。 这样一说,她可能怀了他的孩子,虽无法证明,然而,这也是合理推断。 沈致杰若有所思地阖上档案夹。黑眸深沉,颔部肌肉微微一抽,预示他正烦躁不安。 这女人到底要漠视他到什么程度?打算告知他吗?报告载明护士记录她的看诊时间,早在他们上次相遇,她已看过妇产科。 那时她怀有身孕却对他扯谎,一堆谎言。他们之间饱含多少欺骗?他苦涩的想,他们扯谎的部分比诚实的还多,以致他一点也不了解她;而她看来也不想了解他;那晚冲动的行为,现在被迫得付出代价。 万一她怀了他的孩子,消息曝光,唉,可能是一颗不小的震撼弹,在他周遭恐怕掀起不少波澜。 其实他还没有当父亲的准备,也许是他多想了,孩子不是他的,这不无可能,她的一切和他无关——真的无关吗?他如何能知道答案? 香港那一夜am l2:00 饭店房间的灯几乎全熄了,光源很暗,仅剩入口玄关处有盏鹅黄色的灯亮着。 激/情中,他们唇粘在一起,紧张的呼吸全混在一起,汗水淋漓肢体相缠,赤裸相拥。结束之后,大约过了五分钟,看似短短五分钟,却似漫长,两人陷入无语,安静等待呼吸变缓。 空调冷气将身体热汗吸干,倪予晨手臂起了鸡皮疙瘩,侧翻身,顺手拉了白色被单盖上。 沈致杰倒是仍觉得热,半靠着她的背,唇亲密贴在她耳畔;他其实想下床喝点东西,但心知结束后随即下床,女生会觉得男生不够体贴。 不知她心思,光源太暗,她又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他怎样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出奇安静。 「要不要喝点东西?」将垂肩的长发拨开,轻啄她裸肩,低声问。 她黑睫轻眨,眼眸佣懒,半托腮侧过脸凝视他,仿佛想看清楚什么。 「你呢,想喝什么?」 「我看看有什么。」沈致杰俐落下床,拉开冰箱,像打光一般,他那区顿时变得很亮,他身材很好,小腹平坦,没有多余的赘肉,手臂和大腿结实,不致拥有贲张过头的肌肉。 他拿了两瓶饮料和玻璃杯过来,而她正低垂眼,移开视线,不知是害羞还是担忧什么,无意识玩弄手指,还用牙齿咬了一、两下,这举动表示她很不安。 他把饮料倒进玻璃杯里,放在靠近她那侧的床头柜上,自己则就着瓶口喝起啤酒。 她的是气泡矿泉水,她半坐起身,喝了好几口再靠向床头。这短暂几秒,两人没有对话,很安静地喝着饮料,甚至连视线都没接触,可能感到尴尬,却什么都不点破。 这种感觉让倪予晨忆起大学时看过的法语图文书,那时她想学第二外国语,所以去上学校开设的基础法文班。图文书很简单,就是讲一对男女激/情结束,背对背,沉默抽烟,各自穿衣服,各自做自己的事,然后安静离开。 表面上看来很成熟、不拖泥带水,实际上,那种风格的图画凑集却漫着一股浅浅的忧伤。 当时,倪予晨刚满二十岁,想着她才不要有这种遭遇,一定是没人爱、很寂寞的女人才会遇到这种无聊的风花雪月,举止简直轻贱,感觉一定糟透了。 现在,她三十岁了,并没有和二十岁的自己想法差距多少,难道真的只是寂寞才这么随便?这也太糟了。对方也有相同的感觉? 「你会觉得我很轻浮因而看轻我吗?」本来不打算问的,想故作成熟,就此当作无所谓,可是犹豫许久,最后还是脱口问。 「不会。」他轻瞄她一眼,没思考就回答,唇角勾出一抹笑,补了一句:「是我诱惑你的好不好。」 沈致杰把责任全揽下了,只想让她好过一点;她知道实情不是这样。 第十三章 「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呀?」她瞟看他,随口一问,其实内心还是好奇。 沈致杰怔一下,眼神闪烁,淡然说:「忙工作,没什么时间。」 「是吗?」他语气不想深谈,倪予晨没选择追究,别开视线,放下床单,离开紊乱的双人床,徐缓走向浴室。 几步路的距离,他的目光直勾勾紧跟着她,晕暗光圈里,她身影窈窕,线条女性化,相当诱人,直到隐没入浴室里。 没多久,浴室传来冲澡的声音,沈致杰忽慵懒打起哈欠,有别于先前的温柔多情、冷锋机智或是优雅从容,他大口喝掉瓶内的啤酒,徐缓吁口气,整个人轻松多了。 等倪予晨洗完澡出来,沈致杰才去冲澡。她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从镜里看见双人床铺整得很干净,原本扔在地毯上的衣物如今整整齐齐放置一旁,连她的丝袜都是如此。 她忍不住回首看了好几眼,再望向紧闭的浴室门,里面传来冲澡的水声,他在哼歌,一整天相处下来,他时不时就在哼u2的歌,那首〈withuwithoutu〉 倪予晨唇角轻扬。这男人还真有趣。把桌上倾倒的咖啡擦干了,把床铺得这么整齐,把她的衬衫和裙子折得好好的,是有洁癖哦? 梳好头发,环顾四周,倪予晨一个人忽然有点呆呆的,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他会不会希望她干脆回铜锣湾的饭店?还是该留下来? 她觉得现在坐计程车回去太晚了,而且没说一声就走,这样好吗?于是,决定等明天早晨再说。 沈致杰围了浴巾出浴室,看见倪予晨躺在床上一侧,困倦缩成团,像某种轻柔小兽发出均匀鼻息,他哼起歌,整个人很放松。 他不是没想过她可能会独自离开,她一直很紧张不安,看起来很想逃离什么似地仓促走掉,他很高兴她最后选择留下来。 后来,他又喝了一罐啤酒,慢慢等头发干了,趁睡意渐袭来才爬上床。 他将她整个人圈搂进怀里,让她背部紧贴他胸口,她发出迷糊抗议,轻柔低喃:「怎么了?」 「没事。」将她长发拨开,侧吻她颈项,她没醒过来,紧挨他入睡。 沈致杰睡眠很浅,他一直有认床的坏习惯‘,到国外出差照例工作到半夜,累了才睡。他躺下来睡不到两小时又醒了。她睡得很熟,整张脸放松,发乱掉盖住半张面容,其余黑发垂落肩侧,在晕暗光线下,依旧诱人。 他慵懒伸展身躯,手肘弯曲撑着腮,侧过脸研究她,出于无聊,后来不小心把她吵醒了,她睁开惺忪睡眼有些茫然。 他们短暂打闹,很轻佻的那种,不知为何,后来他忘了什么原因,他把她惹火,赌气说要半夜独自搭计程车回自己的饭店。 女人因为情绪怎样跟他闹别扭,他都有办法好好安抚她们,倪予晨也不例外。但之后,他们不小心闹得太过火,她凹凸不平的指甲在他胸口划了一道浅浅伤痕,虽然向他道歉,但他把她推回床上时,语带轻佻责问:「把我弄伤了,你怎么赔偿我?」 「我又不是故意的。」用力推他厚重肩膀,要他起身,他硬是不肯,仍旧半压在她双腿上,只是很小心地没有把全身重量放在她身上。 「可是我会痛。」低垂眼眸,好整以暇俯瞰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深邃的黑眼睛闪熠光芒,浓烈情欲浮荡其中。 倪予晨扬睫睨了他好几眼,笑着别开视线,嗔斥:「别闹了。」 他俯低身躯贴她很近,鼻梁碰触她的鼻梁,好玩磨蹭着,她轻闭双眼,他的吻落在她脸颊、下颔……最后,才是双唇唇瓣。 起初只是轻啄,没多久愈吻愈深,两人唇舌纠缠,含咬啃噬,似想吞没彼此的呼吸。当沈致杰放开她,倪予晨徐缓睁开双眼,氤氲般,两人凝眸注视中皆有抹痴迷;他忽地拉她翻身,两人换了姿势,由他在下方,而她变成坐在他腿上。 他侧过脸轻咬她耳垂,低语了几句,甜言蜜语拌着潮湿空气而来,惹她肌肤搔痒;他的手指抚触她唇瓣,然后顺着身体柔滑线条而下,从颈项、锁骨、胸口直到腰窝,她腰胁凹进去的肌肤柔嫩滑腻,这块地方的线条特别迷人,他手掌一直停留那里来回抚触。 她贴近他,主动深吻他,两人身躯热烫,紧密地靠在一起。激/情来得很快,但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担心,这次带着嬉戏讨好的意味,直到激/情难耐才结束。 第二次,沈致杰来不及做任何避孕措施,完全煞不住车,燃烧的情欲沸腾,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令他措手不及。 事后,沈致杰想谈,她不知是害羞还是怎样,目光若有所思垂落,竟在下一秒忽耸肩完全不在意;直到早晨要离开,才那么不愿意地向他承认,他们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可能是男女之间最原始的一种。 「只有这样,没有其它的了。」倪予晨淡淡地说。 十五分钟、三十分钟、四十五分钟,最后,一小时过了。倪芯恬有点快抓狂,频频走到倪予晨办公室门口,焦躁难耐踱步,准备转动门锁,坐在办公桌后方的韩秘书一脸严肃。 「倪律师,不可以喔。」食指轻摇,出言制止。 「喔,难道你都不会好奇?」斜睨他一眼,她眯眼询问。 韩秘书咳了几声,推起无框眼镜,镇定说:「好奇当然会,但我们已经答应晨律师不会打扰她们,所以,冷静、冷静。真的不行,楼下全家便利店有卖霜淇淋,你可以冲去那里降温一下。」 「韩秘书,我这哪需要降温,我是关心我姊耶。」把头发挽至耳后,脸颊贴近门,竖耳倾听。「噢,这隔音也太好了。」真是啥也听不到。 话刚落定,门忽然开了,吓得倪芯恬后退好几步,干脆躲进韩秘书的办公区,站在他桌旁,顺手拿起一只档案夹,低头假装研究着。 江母气势惊人地走出,她身高不高,也没穿十公分以上的高跟鞋,但一脸扑克脸,加上有条不紊的步伐、目中无人的眼神,在在显示着太后般的架势。 紧跟在后的则是倪母,举止一贯优雅从容,神情肃然,透着疲惫。 两人一前一后往办公室大门外走去,一路无语,直到门口,江母蓦地转身和倪母面对面,双眸冷漠,脸庞毫无笑意地说,「既然把话都说清,您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可以自行去搭电梯。」 「您太客气了,几步路的距离,不麻烦的。」倪母回以拘谨微笑,坚持送至电梯。 江母却无移动的意思,眸光锐利瞟看倪母。 「有件事情还得麻烦倪家多担待,克森要是还想不通,依旧向倪小姐提什么领养小孩的话题,倪伯母您这边要断了他这念头,可别轻易答应了。既然孩子和江家无任何血缘关系,领养什么的万万不可。不要说我反对,克森的父亲也不可能赞成。我们江家开的是医院,不是慈善团体,说甚么都不可能同意。」 「江母放心,我们不会让您为难。」黑眸掠过一抹无奈,倪母温和回应。 「唉,出了这事,我想您心里肯定不痛快,怎么说未婚怀孕,生父不明,都不光彩。」嘴角往下一撇,语调冷漠,眸光睥睨,隐含同情瞅向倪母。 其实,刚才三人在倪予晨的办公室对谈,倪予晨对自己的行为道歉再三,始终得不到江母一声原谅。论理,倪予晨没必要这样低声下气,她和江克森虽交往十年,但连订婚都不算,感情这事本来就讲缘分,总说看在江母是长辈,才会一再道歉。 哪知道江母话锋句句饱含讥刺,说什么看清倪予晨这女人,幸好丑闻发生在婚前,否则克森也太凄惨了,不满说尽,没留一丝余地给倪家。 自知理亏,刚才倪母在办公室内也不好说什么,忍了又忍,这时终于有些忍受不住,于是,语气转强,回应说,「予晨怀孕是喜事,我们倪家不管生男生女都欢迎新生命的诞生,打从心里只有开心两字。至于对克森,也只能说抱歉了,婚缘这事总归是勉强不来的。」 话锋一转,倪母忽浅浅叹气。 「唉,说来有些感叹,要不是您一再质疑予晨的生育能力,说不定两人早早就结婚,自然生自然有小孩,根本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结局。」 第十四章 「什么?!您的意思是说,今天这样的结局是我一手造成的?!」双手交叉环抱于胸,江母口不择言说道:「你这话不是欺人太甚吗?你女儿举止轻率、毫无道德可言,我看你们倪家家教根本出了问题!」 这番话惹恼了倪芯恬,她原本在一旁装忙,冷不防想上前理论,却被倪母扫过来的目光制止,她怒气冲冲站在原地,结果她母亲反而更客气了—— 「您教训的是,我个人会好好检讨。来,电梯在这,往这走。」 送走江母过后没多久,倪母独自回来,这时,倪予晨才从办公室走出,面色苍白,眼眶刺痛微微泛红,之所以没出来送江母,因为她话讲到一半又吐了。 「怎么样,好多了吗?」倪母问。 倪予晨静静颔首,然后看向韩秘书,说:「我中午不吃东西,如果可以,我想睡一下,下午两点前客户会议再叫我。」 「为什么不请一天假,你这样子可以吗?」倪母忧心忡忡。 「孕吐期没办法,撑过就好了。」倪予晨说。 「刚怎么听到江克森想领养小孩?是怎么回事?」倪芯恬突插话,凑了过来,一脸好奇。 这间办公室空间不大,除了两间独立办公室,还有一间会议室,剩下的都是开放空间,这区全由韩秘书负责,他的办公桌前方还有一张待客圆桌和沙发椅,另外设有一字型的厨房。 她们母女三人在圆桌这区对话,韩秘书当然听得到,此时正好奇抬眼注视倪予晨,只见她抿唇苦笑,不言不语,倒是倪母说:「这么多年感情哪有可能说分就分。克森这孩子很善良,说什么孩子不是他的也没关系,小孩他想领养,他还想挽回两人的感情。他母亲这边当然不可能同意,三番两次打电话给我说要谈清楚。刚才你们都听到了,话讲得很白、很难听。他家也只是个私人小医院,我不知道这位夫人怎么这么高傲。」 「什么?领养小孩?」倪芯恬吃惊望向母亲,她母亲点头,但表情很沉重。 「不可能的。」倪予晨淡淡说了一句。 一个月前,他们在电话中谈分手,两人心情复杂,思绪紊乱,情绪起伏不定,情感上也无法说断就断,心中仍存不舍,但谈到最后,她主动提出结束关系。 考虑没多久,江克森同意她的决定。两人结束,还算理智平和。 现在,江克森忽然提出复合意愿,还想领养小孩,无法轻易割舍多年感情,一心想挽回,这分明不可行。 倪予晨也曾想过,但到底,复合只是不舍旧情,勉强自己做垂死的挣扎。 「我也反对。没血缘关系,领养什么的绝对不可以。还没结婚他母亲已经这样了,现在硬嫁过去,小孩也不是江家的,怎得安宁?根本给自己难看。」倪母难得直率,讲得不客气。 倪芯恬猛点头,完全不稀罕江家。正想评论,韩秘书忽起身开口:「先生,请问哪里找?」 顺着韩秘书的目光,倪家三个女人齐望门口,倪予晨心震了一下,疲倦双眸熠过一缕讶然,忽然变得格外紧张,很快走向沈致杰。 「他是谁?」门口那名男子穿着衬衫没打领带,模样英俊不羁,悦母悄声问倪芯恬。 悦芯恬两手一摊,直摇头,美眸盯住沈致杰,轻吐一句:「我觉得不单纯。」 「怎样不单纯?」偷觑女儿一眼,倪母小声问。 「问老姊呀。」和母亲交头接耳,细细琐琐说了几句话,大概就讲上次沈致杰秒杀认出她,他和她姊姊是怎样的关系才会有这样的观察力,她苦无证据,只觉得两人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真的?」倪母左看右看,远远观察沈致杰,拧眉困惑。咦!怎么一点都没听予晨提过? 这时,倪予晨忽转身望向他们,温和平静说:「我和沈先生出去一下,不会太久,等一下就回来。」 沈致杰面容严肃,对他们仅礼貌微笑,眼神致意,浅颔首,没开口说话,随即和倪予晨相偕离开。 【第六章】 夏末,接近正午,阳光炽热盛大。 原本沈致杰打算在附近找一间咖啡馆,但两人走进办公大楼对面的小公园,刚踏上碎石小径,就发现倪予晨精神不是很好。 「怎么了?看起来很累?」侧过脸端详她,她刚打了个哈欠,含蓄以手遮口,悄然迎上他的目光。 「没有呀,昨天没睡好。」她避重就轻回答,其实,现在是她小睡的时间。 「去看医生了吗?」明知故问,瞄到前方树叶扶疏的栗树下有张长椅,他轻握倪予晨手臂,将她往那带。 阳光金金灿灿筛过栗树枝叶,在褐色长椅落下斑驳圆点不一的光影,他低头看了木制长椅,发现不脏,才拉她坐下来。 阳光很温暖,久待应该会觉得燥热,两人并肩而坐,沈致杰安静斜睨她,等她回答。她犹豫一下,扬眼注视对面小径林里深处,声音柔柔弱弱。 「嗯,去看了。我——怀孕了。」 见他一径沉默,倪予晨偏过脸研究他,他坚毅下颚略微抽动,双唇紧抿,黑眸景色冰冰冷冷,她内心忐忑不安,不知他怎想。她表面不动声色,渐移开凝睇目光,抬眼望着头顶上的栗树,绿叶被阳光照得清晰透明,伸出手,掌心向上,让阳光筛过叶缝落在她手心上。 「打算生下来?」 「嗯。」 「几周了?」 「刚过十二周。」 「是谁的?」不知是紧张还是焦躁不耐,他声音绷得紧紧的,斜睨过来的眸光锐利蕴含质疑,仿若正等着她的回答。 「这答案可能会伤到你身边的人。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受伤,我还在想怎么告诉你,应该是香港那夜怀上的。」她咬了咬嘴唇,咬到更无血色,不太敢看他,只是轻浅叹气。「不管怎样我想生下来。已经决定,不会改了。」 「你男友呢?怎么说?」阳光将他长睫毛照得浅淡,他眨了眨眼,静静观察她;她脸色不是很好,眉宇低敛,若有似无的忧愁徘徊不去。 「这对他不公平,所以我们分手了。」江克森很优秀,相信他很快就会找到理想、心仪的对象;只是,她没想到分手会这么痛,起初光想就会一直掉眼泪,没理由地天天哭泣。 「为什么我心里爱着他,却还是跟你走?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哪种事?」他怔了一下,冰冷地问。 她给他一个「你心知肚明」的表情。沈致杰依旧无动于衷,凝视着对面翠绿的树林。隔了许久,唇角才冒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想说,真心相爱的话,她不可能跟他走。他想告诉她这样听来逻辑不通,但他大概是全世界最没资格说什么的人。 追寻什么在原来对象身上已找不到的特质。那晚在香港发生的事,理由也不过就是这样。这点他比她诚实,但也只有这一点而已。 其实,倪予晨心知原因,和江克森感情发生裂痕已经愈扩愈大,虽然生活在一起,但距离却愈来愈遥远;她心知难以补救,只是没有勇气面对,现在不得不面对了,她才觉得不管走哪一步都很艰难。 毕竟,要离脱旧有的感情、对象、生活模式甚至是习惯,绝对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呢?现在打算怎么办?」倪予晨低问一句。 沈致杰面无表情,冷淡凝视她,忽说:「先给我一点时间思考,想清楚再回答你,可以吗?」 「可以。我的部分我全想清了,我妈和我妹也支持我把小孩生下来。你不用非得负什么责,我不想打扰你目前的生活。」神情温和,她很理智。 这一瞬间,沈致杰有把火气扬起来,超火的!然而他也算是理智派的,不可能当场对她发任何脾气,这样只会显得男人幼稚、不成熟。 他那双深井般的黑眸冷冷瞄她,想着她多理智地将他完全排除在外,不失为一项高招办法。 欲擒故纵总是比死缠烂打、硬要男人负责还高招,更何况以他的为人,不可能放任她独自生下小孩、独自养大什么的。 这不是他的作风,光想就觉得自己非常残忍、自私。然而,要论到两人在一起结婚生小孩、共组家庭什么的,两人的感情完全不到这程度。 沈致杰承认,对倪予晨绝对有好感,甚至存在无法理解的迷恋,但感情不深厚的两人,一下子却要越级生小孩,怎么说都……呃,措手不及。 第十五章 火就火在,这女人不撒娇、不讨好,却一副有他麻烦、没他也好的态度。 他多希望她像其他女人一般,对他撒娇讨好、暗示要求、企求婚姻,甚至共组家庭什么的。沈致杰有他的自尊和骄傲,就算他意识到难受,甚至莫名依恋,他也不会表现出来,他要也要继续假装不在意,维持一贯潇洒。 于是,沈致杰忽伸长双腿,脚踝相互交叉,一派轻松悠闲地哼起歌,还是u2的那首〈withuwithoutu〉。 倪予晨忽抬眼静静瞅他,那双漂亮黑眸透着无奈和疲惫,却见他唇角扬起一抹帅气微笑,阳光将他的黑睫毛刷得浅亮,她偏着头微感不解,他停下哼歌,迎上她的眸光,俊朗地说: 「今天天气很好。」视线越过对面翠绿林梢,望向晴朗澄蓝的天际。 「嗯。」她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略带歉意说:「我该去睡一下,下午还有会议召开。」怀孕初期的嗜睡症犯了。 「肩膀借你靠,这里这么温暖、这么热,你看你手怎么这么冰?」顺势握住她纤细柔滑的手,触感冰冰凉凉。他朝她倾身,举止、语气、神情都显露轻佻。 倪予晨很快抽回手,垂睫起身,优雅对他说:「回去吧,再坐下去你都要流汗了。」 沈致杰脖子确实淌汗了,虽然衬衫很薄,也把袖子卷至手肘,但这天气还是太热。她等他站起,两人相偕走上刚才那条碎石小径。 一路上,沈致杰都用轻松幽默口吻逗她。她忧心重重,始终没心情展露笑颜,但有几次不小心被他逗得受不了,嗔声说了几次「别闹了」。 「好,不闹你。」走到办公大厦的路口,他忽伸出手扶住她的腰,顺势轻捏一下。「怎么怀孕还这么瘦?有吃东西吗?」 他手掌的热度让倪予晨僵了一下,楞住后挺直背脊,移开他的手。「别这样。」 沈致杰唇角弯起,戏谑说:「没问题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不会搭电梯中途睡着吧?」 凝瞅她双眸下的黑眼圈,手指轻触她下颔,在她不及阻止前先放开她。 「多保重。」 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倪予晨怔了一下,不确定地望向他,只见他眸光蕴含促狭笑意,神情风流倜傥,完全不庄重地说:「别太想我,我会再来找你的。」 没正经。倪予晨无奈,横瞥他一眼,别开目光,独自进入大厦电梯中。 沈致杰向来不喜欢被人看出内在真实的想法,这特质用在尔虞我诈的官司上是一大优点;然而,谈起恋爱,用在男女关系上,不免不够光明磊落。 那又怎样?有谁敢说他是错的,自己是对的? 花了一天,只要闲下来,沈致杰便思考这事该如何处理。如果被他母亲知道,不免要好好教训一顿,随后开明的她一定说:生就生呀,小孩抱回来养,难道沈家容不下他吗? 事情如果能这么简单就好。 如果被黎品琪发现……肯定没完没了。要想一个不伤她感情的借口,最好分手能完美切割,否则,一般来说,按她大小姐个性,只会闹得不可开交。 光处理这问题,就够他头痛。 「沈律师,陈朗曦先生到了。」他的秘书selina内线电话通知。 沈致杰关掉笔电,走出办公室,迎面是他大学最要好的同学陈朗曦,两人约好去健身房打壁球,虽约了一起运动,但平日他们工作都非常忙碌,没事不会见面。 过了一个半小时,热汗流完,两人分别去冲澡,最后坐在靠落地窗的阳台边,窗外是二十五层高楼台北街景,天晴黄昏,柔煦光线从云层透出,射出金黄耀眼的光芒,层次穿透云层,颇有某种豪华电影场景感。 两人都喝冰啤酒,健身房前方走廊有一整排自动贩卖机,沈致杰投了两罐海尼根,拿了一罐给陈朗曦。 陈朗曦又比上次见面时更消瘦。原本身高180,体重78,保持精实强壮运动员的身材,个性也算开朗,但三年前的悲剧几乎毁了他—— 新婚妻子在高速公路出了车祸,当场死亡,当时有孕在身,腹中胎儿刚满五个月。他深受打击,整整两年无法工作,每天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茶不思饭不想,光酗酒,仿佛跌进无边无底的地狱深渊。 现在,他刚从心理创伤中复原,已恢复律师工作,精神状态称不上好,但至少不再像两年前那般可怜可憎、落魄憔悴。 沈致杰和陈朗曦算大学挚友,当初陈朗曦结婚,他还是伴郎。丧妻期间,他主动提供很多帮助,但陈朗曦不太领情,甚至对他爱理不理;沈致杰曾一度对这份友谊气馁,对他的一蹶不振开始厌烦。 直到最近一年,陈朗曦重新投入工作,主动和他联络,两人才恢复往日情谊。 现在,沈致杰需要听一下旁人客观的意见,正常状态的陈朗曦向来言辞犀利、一针见血,而且幽默感十足,他想知道他的看法。 「说吧,什么事?」陈朗曦以那双饱含沧桑的黑眸瞟看他,补了一句:「不会又是哪个特别棘手的官司吧?」 「这次不是。」喝掉半瓶海尼根,沈致杰将遇到倪予晨的经过简短告诉他。 「哈,真有你的,这次捅出蜂窝了吧。」听到女生怀孕,陈朗曦嘲弄笑着,幸灾乐祸。「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想生,我没立场说好还是不好。」 「确定是你的吗?有验dna吗?」 「当然。还被叫去做健检,调查有没有遗传疾病。」这事发生在上周,原本还以为主动要求验dna会惹恼倪予晨,哪知她一贯理智平和,还要求他顺便提出健检报告,证明无遗传性的疾病,例如地中海贫血、肝炎那类的。 「既然这样,你呢,想跟她结婚吗?」 沈致杰眉宇稍敛,耸肩。「她没提出结婚的要求,未婚单亲也无所谓。」 「我是问你,不是问她。」唇角微勾,陈朗曦嘲弄斜睨他,一针见血说:「这事不是她说了算,也要你同意才行。有个私生子什么的,不担心吗?得事先想清楚,免得日后两方都后悔,苦到小孩。」 「哈,对方根本没结婚的意思,我何必一头热?」 「所以,她不是你的菜,你没负责的意愿,这样你当初何必把对方吃了,吃了又不避孕。怎样?你是非洲难民?」不以为然地扫掠沈致杰。 这番犀利言词,不但没让沈致杰生气,反而逗笑了他;他刚灌入一口啤酒,差点笑岔气到喷出喉咙。 陈朗曦黑眸严峻,静静凝视他,忽说:「如果她怀孕纯属意外,你对她没意思,这样更简单,你付笔钱,信托什么的,给孩子未来一个经济保障,让他有受教育的权利,略尽微薄心力就好。」 「这点我也想过。」镇定下来,沈致杰双眸沉静,掠过一抹锋芒,淡淡地说:「老实说,她是我的菜。」 轻抚下颚,思考着,陈朗曝忽说:「喔,那你就得多花点力气说服她了。」 「这就是我烦恼的地方。」他把海尼根铝罐抛到旁边的回收箱。 「有女人在的地方就是有烦恼的地方。」陈朗曦附和。 「我希望她表现出有点在乎我的样子,偏偏她不领情。」他英俊面庞浮现傲慢的微笑。 沉默颔首,陈朗曦忽问:「现任女友呢,打算怎么处理?」 「这又是另一个麻烦的地方。」 「好好处理吧,大、情、圣。」十足嘲讽,随手往沈致杰肩膀一拍。 沈致杰向前缩了一下,正想辩解,双眸忽锐利微眯,眼前有一名妇人正进入健身房玻璃自动门内;这妇人看似相当眼熟,总之,他曾见过。 「请问你是沈先生吗?」她望着沈致杰,得体询问一句。 「是的,您是?」沈致杰浅颔首示意,浓眉微蹙,疑惑地问。 「我是倪予晨的妈妈。请问你有时间可以跟我谈谈吗?」温和浅柔笑着。「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时间。」 「可以,没问题。」沈致杰楞了一下,黑眸讶然,但也立即同意,瞟一眼陈朗曦,后者挑起左边浓眉,似无声询问:「她」的母亲? 沈致杰浅颔首,表示「对」。 陈朗曦酷脸闪现轻松笑意,又拍了他一下。「有突破点。」 第十六章 沈致杰嗯了一声,换来倪母无声困惑,他立刻温煦微笑,带着倪母往另一方向而去。这健身房有一区是室内报章杂志阅览区,里面有沙发可供休憩,他正带领倪母前往该区。 留下陈朗曦独自望着夕阳西沉的街景,静静沉思。 清晨醒来,恶心想吐。 倪予晨下床第一件事是冲进厕所。其实,胃里也没什么食物,干呕后,吐了一些酸水,再用清水漱口;她不想看镜子里的自己,反正一定很可怕。 吕医生说通常满五个月后孕吐状况会完全消失,到时她的体重增加,肚子也会变大,怀孕这事就再也瞒不住。 她不需要向他人解释,他人的眼光不重要,她不在乎那些;现在的她完全启动最原始的生物本能,有关女性母爱的本能,一心只想要小孩,只要能平安产下宝宝就好了,其它的,她不想花时间去烦恼。 九点有产检,倪予晨开车去诊所,提早约十五分钟抵达,在候诊室等待。她来这好几次了,有时候旁边坐的人会想跟她聊天,问她为什么一个人。 倪予晨很想回:「干你什么事?」当然她没这样说,学会唇角弯弯浅笑一句:「大家都很忙,没什么时间。」 「喔,我是说宝宝的爸爸呢?」 「不是说了很忙,没时间。」然后,垂眼专心滑手机。 今早还有会议要开,倪予晨不想和旁人聊天,特地选了两边都是空位的椅子,拿出报告低头研读;没过多久,她瞄见右边有人坐下,视线只看见价格不菲的西装裤和黑色漆皮鞋。 不以为意,倪予晨收回目光,忽听见熟悉嗓音冒出:「还是没修指甲。」 「呃?」僵了一下,扬眸斜睨对方,感到惊诧。「你怎么会在这里?」 视线从她指甲上抬起,沈致杰一脸悠哉,帅气笑了一下。「陪产检。」 「谁告诉你的?」倪予晨撑眉疑惑。 「your mother。」完全戏谑口吻,搭配那张英俊过头的面庞,有些惹恼她。 「怎么回事?」美眸不悦瞪看他。「扯我妈做什么?」 一改戏谑,沈致杰温和沉静地说:「她希望我们结婚。」 倪予晨轻哼一声,将腿上报告阖上,侧过身凝睇他,分外认真。「她怎么会知道?你去找我妈?你调查我吗?」 「哈。」沈致杰惊诧,漆黑眼眸微瞠,双手交叉环抱于胸。「情况刚好对调,是你母亲来找我,盘问我所有细节,她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 「奇怪?」她母亲怎么会知道宝宝的父亲是谁?一阵疑惑,倪予晨猛想起锁在办公室验dna的结果报告,难道她妹妹把它找出来?真是的,多管闲事。 浅叹气,倪予晨收回目光。「你怎么回她?」 「我答应她会负责。」 倪予晨冷哼一声,正想说他不必这样,护士小姐轻唤她名字,看诊时间到了,她没空搭理沈致杰,随即进入诊间。 哪知道沈致杰也跟着起身,一副理所当然地尾随进入。 「十四周了。」吕医师正在为倪予晨照超音波,望着小小萤幕,解释:「这是宝宝的手、脚,还有脊椎。」 手拿仪器不停在她肚上滑来滑去,迟疑着,吕医师忽说:「现在,大致可以看出宝宝的性别,你们想知道吗?但,还不是那么肯定。」 「先不要说。」平躺在诊疗床上的倪予晨侧着脸望向萤幕,轻轻摇头。 吕医生询问的目光落在沈致杰脸上,他摇头。「那就先别说好了。」 他的黑眼睛直勾勾盯着超音波萤幕,很难相信那样小小蜷曲、状如豌豆的白色东西就是一个活生生胎儿,似乎很活泼好动,一直在母亲羊水里翻身打滚—— 真神奇!令人叹为观止。 「目前为止,看起来很健康,今后要多摄取蛋白质、维生素b营养……」吕医生替她照完超音波后不忘叮咛。 倪予晨穿好衣服,坐起身,正要下床,沈致杰过来扶她一下,她没拒绝,因为刚换姿势觉得有些头晕,反而不小心将身体重量靠向他。 「怎么了?还好吧?」语带关心,沈致杰黑眸蕴含灼亮光芒,垂眼凝视她。、 「有点晕。」站稳后,她想推开他,他却搂着她不放,她僵了一下抵抗着。 他忽凑近耳畔对她轻声说:「你不觉得那很神奇吗?」 「什么?」困惑漫入眼底。 「宝宝,像一枚豌豆种在你肚子里,怎样生出来竟变这么大!」 不回应他轻佻的话语,想要他放开,哪知道他坚不放,侧过脸亲啄了她耳壳一下。 她的心颤了下,脸色却僵冷,双眉细蹙,正要发出严正警告,他却很快放开她,并退了一步,无所谓地将手放进西装裤口袋,然后说:「辛苦了。」 倪予晨扬睫,凝视他那张俊脸,微感恼怒地说:「我好多了。」 刚躺在诊疗床上,把马尾的发带松开了,她伸出手轻扯开它,长发随即披落开来,有绺细发垂落额前,他瞄见,顺手将它拨到她耳后。 这次,他碰她,她没闪躲了,反而双眸直盯着他瞧。她很不喜欢他那张英俊的脸,气质优雅就算了,还刻意那么沉着稳定,却时不时举止温柔,带点轻佻浪荡的意味。 那会让她想起他们曾有过的一夜,错误的一夜,完全「错的人」。 「晨吐很严重的话,最好少量多餐,注意补充营养。」吕医生在电脑记录看诊资料,在她要离开前,不忘再次叮咛。 倪予晨浅颔首,刚要回话,听见沈致杰问:「下次看诊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护士小姐会填在妈妈手册上,每两周看诊一次,欢迎沈先生下次陪着一起来。」 「呃?」什么呀,倪予晨瞪看他一眼,他唇角弯起俊朗弧度,回吕医师一抹微笑,颔首称是。 当下她不想和他起口角,旋身先走出诊疗间。 后来,两人一前一后步出诊所,户外阳光炽热,接近十一点,人行道除了路树下几许遮荫,其余都是白花花刺目的阳光。 倪予晨从皮包里拿出太阳眼镜,戴上后,回首对他说:「别理我妈说什么,我三十岁了,不是十八岁。还有,不要像个痞子一样的跟着我,那很惹人厌。」 「你好像忘了,一个女人是无法怀孕的,就算是圣母玛利亚也要靠上帝帮忙。我对我的小孩有应尽的义务,和该享有的权利,不要因为你自私的目的就被剥夺了。」 「我自私?」不敢相信他这番高谈阔论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倪予晨恼怒说:「要不是你保护措施做得不够,我怎么会怀孕?你以为我喜欢这样?」 「这么说你后悔了,那何必生下?」黑眸锐利,语气分外尖锐。 「我想要小孩。」近两年,她饱受无法怀孕的痛苦,他不知她有多想要小孩,她干嘛浪费口舌和时间跟他说这些。「你不需要明白,你只不过刚好是小孩的父亲,我们没有感情,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所以别假扮那一套温馨准父母的模样,没必要这样。」 「哈,我怎么觉得你在利用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要怀孕有多辛苦,你母亲都告诉我了,你和江克森之间的事。」俊颜蓦地绷紧,黑眸也不客气地变冷硬,难怪他没做任何保护措施,她事后一句话也没责怪。 「你扯他做什么!」倪予晨沉痛地说。 「别对我露出一副深受罪恶折磨的模样,如果你这么痛苦就不要生了,回江克森身边去。」他语气放软,理智却沉重地说。 「我没有,我很快乐。至少下午的时候是快乐的。谁会一早起来呕吐、中午闻到食物反胃觉得一天的开始真快乐?」她臭脸全是因为孕吐,还有他不该提到江克森。 「真的?」他质疑,忍不住说:「我看不出来你哪里快乐,要知道胎教很重要,你如果有任何罪恶感对胎儿不好。」 「我说了我没有!」忽拔掉眼镜,刺目的阳光迎面而来,她反射性微眯双眸,凝视沈致杰。「我们理智一点。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如果做得到不会阻止你,但少跟我说奉子成婚那一套,这行不通的。」 「哪里行不通?」他蹙起浓眉,理所当然地说:「别人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行?」 「你对我说谎,你说你没女友。她知道了吗?还是到现在你还在隐瞒实情,继续对她说谎?」 第十七章 「你标准真高。你呢?还不是有男友。」 「我……当初我们之间有些问题没解决,现在,都处理好了。」 「说来听听,什么问题?」 「不干你的事。」管好你自己就好。 刚要戴回墨镜,忽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熟到不能再熟了。倪予晨回眸定睛,怔然望着江克森逐渐走近。 「刚看诊结束吗?」高大俊挺的江克森停下脚步,站在倪予晨面前,面色憔悴,下颚仍留有些许胡猹,目光专注锁定着倪予晨,完全没注意到沈致杰的存在。 栗树下,两人恍然相视,树叶斑驳的剪影落在他们身上,倪予晨楞了楞,没吭声,他又说:「我可以送你回去吗?我想跟你聊一下。」 从僵住的表情回神,她美眸闪过犹豫,忽坚定说:「抱歉,不行。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抛下自尊来找你,只是想说,我改变心意。」连日煎熬,思绪百转千回,一直想着见面后该如何精准措词,才能完整传达他的意思。临到真见面,他脑袋一片空白,情绪紧绷,声音压抑,虽维持镇定,但下颚肌肉微微抽动,泄露他内心不平静,以及强烈的渴望。 「我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议。」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毕竟他们曾相爱、相处整整十年。 见江克森憔悴却压抑情绪,倪予晨眼眶刺痛,隐隐泛泪。 「请你回去,不要再来找我。」忍着难过,硬说。 「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我们可以忘掉过去的错误,重新开始,照常结婚,一起养小孩。我不在乎我和孩子有没有血缘关系,我会很珍惜他的。」 失去她,江克森原本稳固的生活突然一夕间崩塌。他是个很稳固的人,从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可现在他不管做什么都不对,说到底,他没办法过没有她的生活;失去重心之后,怎样都很怪,心就这样少掉一大块。 心知他向来拥有高贵的情操,她给他戴了这么大顶的绿帽,他却轻易原谅她,还对她真情表白,这些她一一心领,可是无法承受,一丝一毫都没办法接受。 江克森不明白,她配不上他,她没那么好,她努力过、坚强过、甚至伪装过,可是,到头来强留在他身边,她已感觉不到快乐,只剩必须继续勉强自己的压力。 「我——」发现自己没办法面对江克森,说服他改变心意,再说下去她有可能心软,后来,她眼角觑见沉静的沈致杰,一个很突然的念头,她很糟糕地走向他。 后者正观察她容颜闪现繁复多变的神情,她眸底的风景说明她对江克森仍有感情,沈致杰黑眸不禁更显深沉,如下过一场雨,黑润的墨石般冷静,或若两潭深不见底的水井。 「这位是沈先生。克森,对不起,我一直没机会向你好好介绍,我们已经计画生下小孩,短期内结婚。」蓦然勾住沈致杰手臂,像溺水的人攀上的一块浮木,身躯甚至故意亲昵倚靠他,才敢迎面注视江克森,美眸静谧,底色近乎无晴无雨。 然而,谁知她内心纤细如针,密密麻麻,多变如海,波涛汹涌呢。 江克森面容忽变冷峻,憔悴目光忽现愤恨。 「你说过你不爱他的!难道全骗我的?」 这女人转变的速度真快,刚才明明就不是这样说的。当下,沈致杰浑身僵冷,心里也不好受,受骗、上当、被利用的感觉像痛杖袭击而来。 然而,她靠过来的身躯微微颤抖,仿佛压抑很大的情绪,指节握着他手臂好用力。沈致杰一时心软,不忍揭穿她,只好将错就错。 「宝贝,你还没老实告诉他吗?」单手越过她弧线优美的肩头,将她整个人搂紧,俊脸低垂,刻意贴覆她耳畔,语音低沉磁性,带着轻佻:「怕他伤心,不敢说实话?」 这时,江克森终于注意到沈致杰。这就是所谓情敌相见吗? 两个男人第一次正眼相对,一个因发现真相感到痛彻心扉;另一个则因被利用,决定冷然挑衅。 「原来全是読言,你早就爱上他了,故意隐瞒不告诉我,你早就移情别恋。真狠,竟忍心让我像个小丑在这里乞求你回心转意!」 轮流瞅看他们,那亲密的模样让江克森不忍卒睹,不仅自尊受践踏,而且情感被撕扯断裂,血迹斑斑。 他冷冷自嘲,不再出言挽回、自取其辱,慨然转身离去。 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他,也曾经无条件很爱他,一直知道他是个很棒的人,所以很努力想跟上,为了跟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己一定要成为更好、更优秀的人。 可是,到头来,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快乐。望着江克森离閧,倪予晨忽然眼眶湿热,百感交集,眼泪不禁簌簌而落。 眼泪如雨掉落他手背上,沈致杰楞了一下,浓眉缓慢紧磨。 「你搞什么!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我没事。」她将脸颊眼泪拭去,强忍着。 「我有事。」她想退开,他紧握着她手臂不放。「你利用我逃开他,别以为我没发现。」 正想继续质问,哪知道她忽然瘪嘴哭了出来,掩面泪流不止。「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心一软,正想安慰她。事实上,他很会安慰女人,这算他的专长之一,哪知道她哭了一下,忽说:「我肚子好饿,怎么办?」 搞得他想生气也气不起来,简直只能用啼笑皆非来形容。 【第七章】 阳台上好香。敞开的落地窗让客厅弥漫柠檬香蜂草的气味。 怀孕让倪予晨嗅觉格外灵敏,可以比拟犬类。 因为她肚子饿了,沈致杰开车载她去吃东西,她以为他带她来的是两层楼的餐厅,四周景致清幽,阳光下草木扶疏,鲜红色九重葛攀满庭院屋顶,结果竟然是他住的地方。 屋内整齐到像一间样品屋,沙发、餐桌、灯具精致典雅,充满设计感,整体很像dm家具商品型录。 「告诉我你什么吃、什么不吃,我弄个三明治给你。」沈致杰走向开放式厨房,在中岛洗了手,指着客厅靠墙的白色沙发。「你坐下来休息。」 「对油腻的东西会反胃,其它倒还好。」说着,着迷走向落地窗,用力嗅闻。除了柠檬香蜂草,阳台盆栽黄色雏菊朵朵,熏衣草也开花了,馨香味瞬间扑鼻而来。 户外远处有一小区是河堤,河堤往东过去是一整排市区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阳光下,河堤里的水一点也不清澈,混合泥土,散发一股闷湿的气味。 倪予晨退后几步,坐在落地窗一侧的沙发椅上。这时,她的情绪已缓和很多。吕医生说过怀孕荷尔蒙会变化,她觉得刚才未免太情绪化,她不习惯自己这样。 因为刚哭过,眼眶泛红,心倒是空荡荡仿佛被眼泪洗过,精神有点疲倦,可能是她觉得未来会愈来愈好吧。 没多久,沈致杰做了一个熏鸡肉三明治,内馅加了胡椒、洋葱、罗勒叶蕃茄片和新鲜生菜,新鲜青菜盖掉熏肉的气味,她罕见地吃掉大部分的三明治,还配了一杯柳橙汁,最后实在吃不下了,盘内剩了约三分之一。 这期间,沈致杰打电话回公司,告诉秘书会晚点进公司,然后煮了一壶美式咖啡,客厅瞬间弥漫咖啡芳香,自己倒了一杯,才拣了倪予晨旁边沙发坐下。 「好香,这咖啡。」她嗅觉变超灵敏,周遭香草气味完全被咖啡的醇厚掩盖。 「抱歉,我这里没有无咖啡因的豆子,不然就可以帮你煮一杯。」他凝视她,眸光来回梭巡扫掠,发现她面庞气色变好,不再那么苍白,情绪也稳定下来。 「没关系,我很早就停掉喝咖啡的习惯了。」 「为什么?」他不解询问,然后发现她双颊染上奇妙淡红晕,美眸闪烁不定。 咖啡对她来说不再是醒脑的饮料,反而充满诱惑与罪恶,关于香港那一夜如何彻底改变她,和接下来的生活。 有时不禁想起,她仍为轻率的行为感到懊恼,也曾在内心责罚过自己。 人一旦屈从愁望,才会将道德界线弄得那么模糊。但现在不了,沈致杰问过她是否为怀孕感到快乐,除了晨吐很难受,其它的都渐渐好转了。 第十八章 温暖的阳光抚平白日的褶痕,有时她从法院走出来,经历一场耗费心力的辩论,同事、客户的声音在耳畔作响,脚步声迤逦远去,有那么一两秒,她抽离一切,独自站在安静阴凉的走廊,恍然想起—— 今后,她不再是单独一个人,她是个走动完整的小小宇宙,正孕育着新生命。 回到屋里,夜晚将眠,在没有光线的卧室,她躺在床铺上发呆,才了悟,她和江克森曾有的爱情已消逝;现在的她,可以不用理会他人的想法,不必再管他母亲怎么说,没有需要配合勉强的地方,即使是出于无意识的习惯。 倪予晨终于感到自由,完全放松。 想到未来由自己作主,她不必再跟任何人商量,就算完全任性也可以,那一秒,她心情雀跃,真想在光滑木制地板上跳舞。 其实,她个性没那么单调死板,虽不致像妹妹那般夸大搞笑,但她心中还是存有一个小女孩,想要快乐就单纯笑,讨厌就能直接拒绝,不再让自己受委屈。 倪予晨美眸静谧,许久没吭声。沈致杰忽问:「在想什么?」 她避开问题,反而自顾自地说,「你家很漂亮。」 「你也很漂亮。」他不假思索就赞美女人,黑眸魅惑,散发炯亮的光芒,直勾勾凝视她。 她无意和他调情,尴尬扯笑,移开目光,忽听见他说:「你应该不是会背着他偷情的女人,可以告诉我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 她的心受到莫名震击,侧过脸,徐缓望向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对你不好?应该不是这个答案,他看起来还是在乎你的。」沈致杰锐利觑她一眼。「问题出在你身上,你不解释,没有人会理解怎么了。」 「我……」她楞了楞,想找到精准措词却语塞,他黑眸像探照灯投注在她脸上,完全不肯移开。。 「你母亲说你饱受无法生育之苦。不是还没结婚,怎么对生小孩这么急?」疑惑低问,换来她轻叹气。 「他母亲怀疑我的生育能力,迟迟没同意让我们结婚。」 「那么他是妈宝。」终于找到高材生的一项缺点了。就说嘛,人不可能是完美的。 「他不是!」急着辩解,倪予晨细眉轻拧,很快地说:「是我不想让他为难。我习惯讨好他,渐渐的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在他面前,我有时会担心自己不够好,这不是他的错。」 无法顺利怀孕,让她和江克森之间的问题扩大后来,是她单方面觉得累了,不想做任何努力。结果,在香港遇见沈致杰之后,她和江克森彻底终结,十年感情大势已去,无法弥补。 看她一副急于辩解,难道心还向着他?偏偏怀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女人,真是矛盾复杂的动物、风暴的中心。沈致杰对此不以为然,黑眸睥睨,高傲瞄她。 「我们可以不要谈他吗?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轻瞄手表,倪予晨忽说:「我会议迟到了,谢谢你的三明治,我必须离开。」 「咦!我话还没讲完呢。」拉她手臂要她坐下,沈致杰将马克杯搁在桌上,好整以暇说:「我说了你母亲建议我们结婚,我考虑过了,我觉得这可行。」 「我才刚结束一段关系,不想再跳入另一段。更何况我们没有感情,只是为了他人眼光就结婚,套句谚语:人们之所以离婚,是因为他们结婚了。我才不想这讽刺话语活生生应验在自己身上。」 「不结婚,我也可以。但我必须拟定一些法律条文,保障小孩未来的生活,我不希望他是个非婚生子权利就有半点受损。」他双手交叉环抱于胸,理智地说。 「可以。你处理好之后,送来给我过目,我愿意花时间好好讨论。」目光沉稳,她态度落落大方。 「还有,我不能让你在怀孕期间一个人单独生活」 「我可以。一个人没问题。」她语气笃定,一脸顽强。 「我相信现在你是可以。」他以俊美的黑眸轻瞄她,冷静地说:「但,五个月后、六个月后,肚子渐渐大了,甚至快生了呢?吕医生不是说你容易流产,要好好安胎?你随时需要人照顾,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这样太危险,我也是有荣誉感的。」 最后一句话让他们两人都笑了。 「哈,你别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她唇边嘴角扬起,戏谵光芒在眼底闪耀,静静凝视他,他却仍旧悠哉潇洒,再度强调:「我有荣誉感。」 倪予晨抿唇不语,决定跳过这问题。 「如果不同意,我会告诉江克森,这一切都是骗局,你打算一个人生下小孩;我想按照他的个性,也不会愿意让你一个人。」沈致杰利眸微眯,下了最后通牒。 她忽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论点,只好说:「好呀,怀孕期间我可以让你照顾,但你女友会同意吗?」说完,感到一阵恶意的快感。 哪知道沈致杰忽朝她倾近,唇几乎快碰触她耳壳,富有磁性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振动,轻柔却清晰传达而来:「理由不同,但你我内心一致,在那一夜已选择背叛。」 星期一最忙碌,工作排满了。沈致杰好像故意找自己麻烦,硬挤出一小时,和前前不知第几任的女友约吃午餐。 这样当然还不够;隔天,他约新进女律师到loungebar去谈工作,那里灯光美、音乐优、气氛超佳,附近几桌刚好有其他同事,两人在灯光晕黄灯光下交头接耳,轻声谈笑,希望给人来往热络的印象。 按此接连三天,沈致杰和不同女性单独约会,时间大约一、两小时,场所则选公司附近,最好愈多同事看到愈好。 然后,周末夜晚,沈致杰以有其他要事回绝黎品琪和他家的家庭邀约,他母亲知道他不去之后,立刻打电话过来抱怨。 「是有多重要?」女性明朗的音调夹着一丝不悦。「工作吗?结束之后再过来也可以。」 「不行,我有我的原因,以后不参加黎家的聚会。」 「为什么?」 「改天再说吧,我现在很忙。」抽掉挂在耳上的蓝芽耳机,沈致杰继续在跑步机上锻炼体能。 过不久,黎品琪打电话给他。她有明理的一面,听到他工作忙,不吵不闹,反而甜腻腻说,「那我们明天可以约会吗?我们一个礼拜没见面了。」 「抱歉,我明天约了陈朗曦见面,去中部打高尔夫球。」 「是吗?」发出轻柔遗憾,她声音娇嫩欲滴:「不能改时间?」 「不能。我们有公事要谈,可以约星期一晚上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关掉跑步机,缓慢停下脚步,沈致杰最后退了下来,随手拿起毛巾拭汗。 「什么事?现在可以说吗?」 「电话里说不清楚,当面说吧。」这一刻,他感到对她有份说不出的愧疚。在香港时他没有多想,甚至不太想起她,回来之后,日常生活照过,他的心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安抚完黎品琪失落的情绪,结束通话,沈致杰才开始反省。在情感上,他不是一个好人。 事件得回溯至沈母拿了一只家传的钻石婚戒,说什么早在日治时代沈家好几代的祖先留下来的古物,要他在香港修改戒环的尺寸,再挑合适新配件,向黎品琪求婚。 他清楚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周遭好几个同龄的朋友近一、两年纷纷结婚,有些甚至有了小孩,他母亲要他好好考虑,毕竟女方是适宜人家,对感情认真,不是随便玩玩的。 他母亲说得对,但看来适宜的对象不一定是他想要的。他承认喜欢黎品琪,却不爱她。如果今后生活中没有她,由别的女人取代,他也不会神伤心碎,更不可能自怜自艾、感伤失落。 他不像陈朗曦的人生那么戏剧化,要一个「非她不可」的灵魂伴侣;但至少、至少的限度——那女人将使他愿意割舍单身的自由,而不是宁愿选择叛逃。 当他在香港那个下着突如其来热雨的午后,转过身,望向玻璃窗内独自发呆的女人,他的心莫名受到蛊惑,然后…… 木已成舟。现在只剩如何告诉黎品琪,实情恐怕会伤她自尊,他才会想出迂回的方式,希望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星期一夜晚,沈致杰迟到约十分钟,黎品琪已到了,点了一杯马丁尼,独自坐在吧台高脚椅上。 第十九章 见沈致杰步伐稳健不失优雅,黎品琪眼眸闪现焦躁。这几天,她为他的态度冷淡感到心情低落、隐约不安,觉得两人关系正往下滑,可能不妙。就在刚刚,她从朋友那听见一些有关他不太好的传闻,不禁加重她的怀疑。 沈致杰向她打声招呼,拉开她左边的椅子坐下。 「喝点什么?」侧过脸询问,双眸一瞬不瞬凝视他;他剪了新发型,微染成深棕色,穿着剪裁合身条纹衬衫、裤管刷淡的蓝色牛仔裤,没打领带,模样看起帅气英挺。 「波本威士忌好了。」说完,沈致杰向酒保点了一杯加冰块的威士忌,然后对黎品琪说:「抱歉,刚在公司忙完一个棘手的case,才会不小心迟到。」 「不是忙着另有约会?」微酸带刺的话语飘出,黎品琪很难自持镇定,眼眸黯然,内心不是滋味,期望他能反驳,进而否认她刚听到的流言。 「你指的是公司新进律师涂小姐?」沈致杰黑眸深沉,静静际掠她不悦的容颜,饱满双唇经常笑意盈盈,此时却因吃醋过度用力抿成一直线。 停顿好几秒,等酒保替他斟好酒,他轻松冷淡说:「她爸和我爸是旧识,不过才二十五岁,刚考上律师执照第一年就急着相亲,现在年轻的女生很少像她这么急于成家的。如果不是父母催促,我根本不想赴她的约。」 「父母催促?」黎品琪一脸惊愕,呆怔说:「我以为你爸妈……」没将话语说尽,但意思他应该明了。 轻啜一口威士忌,沈致杰好整以暇说:「我爸妈当然希望我成家,但我倾向不婚,我不认为有哪个女人能牢牢绑住我。对了,我们似乎从没谈过这问题,你呢?对婚姻有什么看法?」 黎品琪脸微绿,亮丽眼眸很尴尬,若有所失。 「我向往结婚,我以为交往稳定的男女终究得步入婚姻。」 「哈,看来我们观念有很大的差异。」两三口喝干威士忌,在唇中品尝这酒的浑厚芳醇,安静几秒,忽有感而发说:「我对事业还有很大的野心,未来五年,不会考虑婚姻。」 「五年?」甜美声音充满惊愕,黎品琪不可置信地凝瞅他。「致杰,你真的没考虑结婚吗?」 「我刚不是说得很清楚?」黑眸如冰炭,又如冷冬深潭,锐利漠然。 「如果我让你怀抱不实的希望,只能说深感愧疚。」 黎品琪唇角下垂,尴尬硬扯笑。「是吗,愧疚?」勉强维持尊严说:「看来是我误解了你。我听说你最近除了涂小姐,还和其他不同的女人约会,你是有心疏远我?」 「从我母亲那得知你父母对我有错误期待,我没有结婚的意思。」 「是这样吗?我以为你对我至少是认真的。」面容忧伤,黎品琪眼眶刺痛,脸颊肌肉微微颤抖,她快哭了。 这时,沈致杰不再言语,他不想说任何重伤她感情的话,黑眸冷淡,安静观察她,其实,她是个好女人;其实,她相当可爱,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都怪他,太迟发现自己不爱她,却已招惹她。 来不及了。 黎品琪没说再见,静静起身,回首望他好几眼,奢求他能出言挽留;她对他仍有感情,他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挽回她的心,她甚至愿意暂时搁下「结婚」话题,她还年轻,才刚满二十六岁,也不是非要限时逼他成家。 然而,沈致杰却说:「品琪,女人青春有限,我不想耽误你,我们分手吧,你去追求属于你的幸福。」 最后一句是他的真心话,听进耳里却格外讽刺。碍于自尊,她没说什 么,伤心转身离去。 有句话沈致杰说对了,到了怀孕后期,倪予晨确实需要旁人照顾。 倪母建议她搬回城中老家直住到分娩为止,倪予晨拒绝了。那地方她爸妈住了十多年,附近都是老邻居,她不能大着肚子搬回家,这样邻居问起,她母亲怎么回应? 她也不能麻烦江克森,更不能让他发现她目前的困境。按照他正直的品格,他一定会负起照顾她的责任。两人分手,错全在她,又怎么能接受他的好意? 怀孕期正式进入十八周,秋天正式来临,倪予晨孕吐状况大为减轻,腰围渐渐变粗,原来合身套装的窄裙塞不下,她改穿适合孕妇有松紧带的裤装或裙子。 接着一次产检,沈致杰又出现了。这次吕医生很确定胎儿的性别,是个小女生。倪予晨前不久曾做过胎梦,梦里也是一个小女生,在繁花盛开的地方和她玩躲迷藏,最后又招手要她过来。 出了诊间,倪予晨忍不住把胎梦告诉沈致杰,他很开心,俊颜展笑,再次提议:「不是我搬去你家,就是你搬来我家,你看哪一个方便,由你决定。」 「那……你女朋友呢?」考虑过后,她小心翼翼追问。 「分手了。她怎么可能同意。」沈致杰黑眸深邃,浓眉浅蹙,专注凝视她。「你母亲又打电话给我,她很担心你,我直说了曾提议和你结婚,是你坚决不肯。假如连单纯照顾也不肯,只能说你太顽固,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肚子里小孩着想。」 「我有想过,只是不想给人添麻烦。」秋季阳光金金灿灿,晒在人行道地砖闪灿发亮,她下意识抚摸小腹。「总觉得要更坚强,这样小孩出生我才能好好照顾她。」 「让我承担一点责任吧,就照顾你到坐完月子。等小孩出生,我会负起当父亲的责任,每隔两周去看她,经济上不会亏待她的。到时我们可以不要往来都没关系。」沈致杰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但他深思过,她目前需要安定的环境,他只是暂时妥协。 「好吧,但我住的地方只有一个卧房。」 「那就搬来我家吧。」他直率地说。 最终倪予晨首肯,愿意接受他的帮助直到宝宝出生为止。她觉得他个性理智温和,算好相处,两人生活上应该不会需要太大的磨合。 美眸凝视他,眸底隐含柔煦的笑意,她说:「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哈,朋友?」沈致杰移开目光,凝视远方林立高楼,笑而不语。男人怎会需要女人当朋友? 这男人绝对有洁癖。 住了一星期,倪予晨发现沈致杰擅长清扫、收纳和整理。她不是属于脏乱型的女人,但有时东西用完还是会一时忘了放回原处,一转眼,她发现那些东西,小如指甲剪、电视遥控器,大如沙发抱枕、厨房剪刀,都一一归回倪予晨住这里有自己独立的浴室,刚开始她随性使用,不致太过脏乱,但后来发现他会不定时帮她更换干净浴巾、毛巾,每次都会整整齐齐放在柜子里。 起初,她很不安,战战兢兢怕东西没归回原位会惹他嫌,结果反而是他俊脸笑得尴尬,对她说—— 「不能忍受东西一团混乱,所以算是有点怪毛病吧,你忍一忍。」 幸亏他不会碎碎念,倒是不介意别人弄乱他在公共空间摆放的东西。 有时放假她会下厨做菜,都是一些简单料理,像义大利面或海鲜面之类;他如果在家,两人就会干脆一起下厨。 沈致杰很会做生菜沙拉,还会亲自调配和风酱和千岛酱,切菜速度超快,俐落到吓人。经常她这边还在准备食材,他那边已经完成了,而且流理台和洗碗台都整理得非常干净。 很少看过那么爱做家事、而且做得那么好的男人。倪予晨一问,才知道原来他母亲很开明,也很爱玩;小时候他母亲常出国,虽然有保母照顾,但他上了国小之后就很习惯自己打理自己的东西。 「好吃吗?」他狼吞虎咽把盘内海鲜义大利面扫空,倪予晨抬睫觑他。 「好吃。」举止倒是不失优雅,抽张面纸,擦掉唇边番茄酱渍。 「锅里还有一点,要不要再吃一些?」 「好呀。」见倪予晨要起身帮他,沈致杰阻止她,说:「你坐着,我自己来就好了。」 超过二十周了,她穿着秋季杏色薄衫,稍微看得出肚子隆起,这时,举止不甚俐落,行动稍变缓慢,不像往常那般灵巧。 他后来又吃了半盘,她才把盘内食物扫掉一半,以面纸轻擦拭嘴边。他忽说:「重头戏来了。」戏谑的神采将他黑眸点得灼亮,看来更帅气。 倪予晨略感怀恼,看着他从冰箱拿出一碗鲜鱼汤,放在瓦斯炉上加热。 现在,她每天都得喝一点鱼汤,补充蛋白质,偏偏她不喜欢鱼的味道。 第二十章 他把热好的汤端到她面前,见她低敛双眉,他唇角微扬,怂恿说:「慢慢喝掉吧,我可——」 「不希望我女儿太笨。要多补充dha,增加宝宝脑部发育的营养,还可以增强抵抗力。」这些倪予晨都会背了。 「知道就好。」伸手轻捏她下颔,垂睫睇看她,深邃黑眸充满魅惑。 当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变得莫名暧昧。她有些不好意思,别开目光,档掉他的手。她想—— 为什么都和他有了孩子,还对他这举动感到不好意思,不是很怪? 后来,她想,其实他们这样非常亲密。 说到底,他们不熟,但就是有男女之间纯粹的吸引力,最原始的那种。都怪荷尔蒙作祟,经常无端让暧昧情愫在空气中蔓延滋长。 她低头专心喝汤。这鱼不腥,加了姜和葱,但鱼的味道还是很重;她嗅觉依旧灵敏,幸亏不再那么容易恶心。现在,中午补充dha,晚上还得喝鸡汤补充养分,听说这样宝宝出生后,妈妈才会容易分泌多一点乳汁。 除了很会做家事,沈致杰的记忆力也绝佳,会帮她记下怀孕该注意的事项,连每天服用的维他命和钙片都会定时提醒她。 对倪予晨来说,和他相处是一项前所未有、奇妙的经验。 很显然,沈致杰是个体贴温柔的男人。他们没有谈恋爱,他就已经周到成这样;如果谈恋爱,女人恐怕会沉溺在他呵护宠溺的情境里难以自拔。 江克森从来不是这样。他们两人各自独立惯了,工作领域不同,兴趣也不同,大部分时间都各过各的,遇到特别节日会一起庆祝,假期也会相约到外县市或国外旅行,但从来没有心心念念对方到难分难舍的程度。 经过多年相处,他们早就过了热恋期,这样平平淡淡、相知相惜未尝不好。其实,倪予晨觉得平淡有平淡的好处,甚至还觉得对方早就变成生活里不可缺的一环,情人、家人、朋友——江克森对她来说是三合一了。 然而,近几年,当她遭遇流产、开刀,陷入可能无法怀孕的恐惧不安,她和他的感情终究面临考验,她才发现不安的心始终没有得到他的安慰,反而当她遇到挫折,她必须表现得更独立、更完美、更坚强,这样才配得上江克森。恍然发觉,有他在身边,她累了、厌了,原来这样的她一点也不快乐。 「想些什么?」见她出神发楞,沈致杰低声问道。 「没什么。」回神后,她浅笑一下,又舀了一汤匙,后来,慢慢把鱼汤喝完。 电铃忽响起,沈致杰很快反应过来,走向门廊去开门,竟是他母亲。 「怎么来了?」沈致杰纳闷,浓眉稍蹙,神情有些讶异。 「送补品。里面有乌骨鸡汤,还有人参鸡汤,我特别交代不能加薏仁,怀孕妇女绝不能吃到薏仁,那是清子宫脏污的,吃了会流产。」沈母看来爽朗大方,径自入内,低头换上室内鞋,滔滔不绝地说着。 「这些我都懂,请司机送来就好。」沈致杰略显不耐,挡着路,没想让开。 「我看儿媳妇也不行。」横瞪他一眼,针对未婚怀孕一事,沈母已充分教训过他。 「她不是什么儿媳妇。」他只会回嘴。 「那我看孙女。」 「哈,还没出生呢,怎么看?」 沈母不理会他,态度很坚持,拨开他要走入客厅,他只好退开。在餐厅,倪予晨已听见两人对谈,她立刻起身走上前,先和沈母打招呼。 「沈伯母,您好。」 「欸,你好。你看起来气色很不错。」沈母大方上前,亲切拉着她的手,猛打量她,笑脸盈盈。「有胎动了吗?医生怎么说?」 「都很正常,经常动一下、动一下,但没那么明显。」轻摸肚子,倪予晨白净脸庞浅笑灿亮。 「是吗?」沈母上下打量后,回首说:「致杰,你呢,有感觉到胎动吗?」 「没有。我觉得她太调皮,老是跟我玩躲迷藏,每次予晨说有胎动,我过去,她偏不动了。」 「哈哈,真有趣。」沈母爽朗笑了。她属于身材略胖的丰满型,一笑开,看来更加可亲,接着忍不住和倪予晨闲话家常。 「妈,我等一下要带予晨去听有关孕妇和婴儿的讲座,所以——」隔了一会儿,沈致杰岔开话题,给出的暗示相当明显,就是不希望母亲久留。 「好啦,我不打扰你们。鸡汤记得弄给倪小姐喝,是你爸在问你们什么回家,一起吃个饭。」 「下个礼拜我会回去。」沈致杰简短说了,但就是没提到会把倪予晨带回家。她已表明过不想和他有婚姻关系,他不希望他爸妈过度期待,给她任何压力。 眼看母亲还想多说,沈致杰赶紧将她送出门外,两人一直走到户外柏油路上,他家司机在路边等候。秋天午后,阳光照耀四周扶疏的绿树,落下一地斑骇剪影。 「我最近遇见品琪的妈妈,她对你很失望。说真的,我这张脸都被你丢光了。她一直唉声叹气,说品琪难过到好几天吃不下饭,人家还是对你情有独锺;这倪小姐分明不想嫁给你,我看小孩出生后,你考虑重新和品琪在一起。」 「已经分手,怎么还说这话!」沈致杰有些不耐烦,想起什么,特别提醒:「别跟品琪说太多,如果她发现予晨怀孕,会更伤心。让她慢慢忘掉我,重新找个好对象,等小孩出生,我就没办法顾及她的感受了。」 结果,沈母一脸错愕心虚,眼眸闪烁不定,半天没吭声。 他忽了悟,懊恼感叹:「你已经说了!唉,我就知道。」 「你没说不能说,我那天太开心了嘛,一听到要抱孙,谁都会开心,刚好遇到品琪的妈妈,忍不住就说出口了。」都怪她太爱炫耀。 「唉!」算了,这件事只能怪他,一步错,步步错,怎好意思怪自己母亲大嘴巴? 【第八章】 经常看见他一个人用餐、一个人发呆,非常孤单,毫无骨科开刀教学时飒爽的专业模样。 周沛珊是医科三年级的学生,秋季进入中段,刚开学不久,大、小考不断,根本没时间越级去开刀房观摩;但因为好奇,她忍不住去了—— 哇!叹为观止。看他开刀、切割大腿骨、重组神经……有条不紊、威风凛然,让她超敬佩的。 上回在高速公路上周沛珊和母亲突然发生车祸,她只有轻伤,母亲则是重伤到昏迷,她整个人完全吓傻,幸亏江克森医师及时抢救。 当时他给周沛珊一张名片,她才知道他是同一间医学中心的主治。后来,为了表示感谢,她亲自送了一束花和自己画的卡片到他办公室,可惜他不在,没能见到一面。 妈妈住院期间,复原状况良好,听护士小姐说,江医师曾打电话过来问候,她没能亲自接到那通电话,心里更觉得遗憾,才会三番两次从大学部到医学中心用餐,希望能碰巧遇上他。 后来,终于在餐厅遇见江医师,好几次他都是一个人沉默用餐,神情沧桑寂寥,中间还常发呆出神。 等到秋天整个结束,周沛珊才鼓起勇气坐到江克森对面,装作凑巧,出声向他打招呼。 「江医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周沛珊,在高速公路上,你救了我母亲。」 「喔,周小姐。」从餐盘抬起脸,江克森发现是她,简略问候:「你母亲还好吗?」 「嗯,复原得很好,目前在家休养。」她五官细致,有一张鹅蛋脸,微鬈的中长发,气质淡雅,有书卷味,微笑起来或柔声讲话,皆散发二十二岁女生青春洋溢的气息。 接连好几次,周沛珊拿着餐盘都刻意选江克森对面的椅子坐下,两人年龄差十岁,照理没什么话可聊;而江克森还在疗情伤,目前内心有块空掉的部分谁也无法弥补,但几次下来,他发现她绞尽脑汁拚命找话题和他聊天,让他无法对她太冷淡。 有时询问他医学上的课业,有时只是问生活琐事,或是大方聊起自己学校生活。渐渐的,江克森打开心房和她相处,连在大学部热中剑道社的往事。 两人只在中午用餐短短一小时相聚,平时几乎无任何交集。有次假日,周沛珊鼓起勇气主动打电话给江克森,以半可爱半正经的口吻问:「放假,台北有可以散心的地方吗?」她是中部人到北部求学,来了两年多,却对这城市一点都不熟。 第二十一章 江克森楞了一下,反应过来才说:「或许可以去猫空或阳明山,但今天天气不好,外面下雨,选室内活动比较好一点。」 「那我们可以去华山艺文中心,有一部法国电影很有意思,你有兴趣吗?」问完,她才俏皮吐舌。「糟糕,你可能有女友了,不一定方便和我约吧?」 「没有,我没女友。」 「真的?你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没女友?」语带诧异,周沛珊内心泛起单纯的欣喜。 「刚分手不久。」尴尬苦笑。 「抱歉,我不应该这样试探。」 「没关系。」 后来,他们还真的去看电影,结束后去咖啡馆喝咖啡,这是江克森第一次和周沛珊提到前女友,也是十年来第一次和倪予晨以外的单身女子进行两人约会。后来,接连几周密集相处,江克森才提到和前女友分手的原因—— 太木讷,不擅表达爱意,平日老谈工作,对方是个善于倾听的女子,久了就算觉得无聊也不会告诉他,以致他以为她没事、两人关系很好,以致他根本不了解她的想法。 爱情不是科学,无法精准测量、无法实验;也不是疾病,无法找出问题对症下药,提出解决办法。 爱情是由情境、感受、许多非理性面组成,一旦不对味,即使每天面对面,也依旧无法得知问题出在哪。 周沛珊听完,忽单纯说:「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你的好,错过你,应该是她的损失。」 江克森唇角扬起一抹苦笑。「不,她知道,十年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我的好,她不再需要了。」感情出错,问题症结在哪,被劈腿、被分手的一方往往打击太大,重伤太深,久思也未能完全明白。 后来,江克森和周沛珊又相约出游好几次。天气好时就到户外郊区散步;天气不好就留在室内进行艺文活动,跨越年龄距离,称不上什么深度,两人变成无话不谈的朋友。 时序进入十二月中,冬季第一个寒流来袭,出于一次冲动想念,江克森把周沛珊带到颜老板简餐店吃晚餐。很糟糕,他为她点了满桌的食物全是前女友爱吃的。 因为毫不知情,周沛珊认为这是他向女生示好的亲切举动。她举止可爱,不失优雅,大快朵颐进攻牛小排,然后,好整以暇要吃掉浓郁的起司蛋糕。 同一时间,沈致杰正推开颜老板餐厅玻璃门,让倪予晨先进去;而前一秒,他还出言取笑她利用女儿的名义要胁他到处寻找美食,她决定置之不理,却忍不住被他逗笑,眉眼唇角蕴含晶莹的亮彩。 这天,她小腹明显隆起,双脚轻微水肿,穿了一袭舒服淡雅孕妇装,虽然四肢仍旧纤细,但肚子就像带着一颗躲避球,顶着丰满的胸部,她是个走动的小宇宙。 满二十四周了。 倪予晨完全不知道她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江克森。 尴尬沉寂——那桌如此,这桌也是如此。 两个女人桌上摆放一模一样的食物,倪予晨不是没注意到,心情一阵低落,口中鲜嫩多汁的牛小排尝起来如同嚼蜡,扒了两口饭,她幽幽放下筷子。 沈致杰坐在她身边,目光一抬,不禁和隔几桌的江克森对上,后者半哀怨、半阴沉的模样害他吃不下饭。更糟的是,他觉得自己是罪犯,抢了别人心爱的东西,又刻意在公共场合拿出来展现;得意,却又时时带着那般不安。 甜点还没送上,沈致杰叫住服务生,告诉他外带打包,然后对倪予晨低声说:「我们走吧。」既然她没胃口,何必久留? 倪予晨浅颔首,让他扶着她起身。她下意识摸着肚子,不好意思说:「刚很想吃的,食物送到了却觉得没什么胃口。」 刚才倪予晨确实在门口踌躇徘徊,露出到底要不要进去的复杂表情。下午三点才刚吃过一餐,沈致杰误以为她犹豫的点在不该如此贪吃,才会出言取笑她,没想到这间餐厅她和江克森以前常来,她才会这般犹豫,应该就是担心会凑巧遇见他。 造化弄人——江克森带了一个比她年轻的女人,而她大腹便便,身边伴着小孩的父亲,想必两人心中感受难以言喻。 离开前,沈致杰忽说:「你等一下。」独自主动上前,和江克森打了一声招呼,对方颇感诧异,但也礼貌向他致意,他微笑寒暄几句,才和倪予晨相偕离开。 他不想象个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狗,手掌稳稳扶住倪予晨腰后,替她开门,走出户外。 外面刺骨寒风刮上脸颊,倪予晨披起黑色毛呢外套;沈致杰移步过来,替她收拢外套两缘。鹅黄色点点街灯,两人长长剪影落在人行道上,一路无语,直走到停车地方。 上车之后,倪予晨徐缓吁了一口长气;沈致杰坐在驾驶座上,侧过脸静静凝瞅她。在店里时她表情好沉重紧绷,像一直忍耐着什么,现在终于能好好放松了。 「这间店,以前你们常来?」他明知故问。 「嗯。」 「还想他吗?」声音略粗糙,掩饰不了一丝紧张。 沉静一秒,倪予晨扬睫注视他,很慢地摇头。「有些习惯很难改,但不会了,我和他目前这样也好。只是——」 「只是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很像犯了错的小孩,在他面前很心虚?」她低喃问。 「哼,我不觉得自己犯错。」他嘴硬,长睫黑眸沉着稳定,散发火灼光芒,直勾勾凝瞅她,看得她怪不好意思。「在香港发生的事,我完全不后悔。但我承认是有点坏,从他身边偷走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是吗?」垂睫黯然,倪予晨静静失笑。「你不了解,我不是的,我也是可以被取代的。」 沈致杰黑眸锐利一瞥,唇角一边忽扬,邪气嘲笑:「你现在回他身边还来得及,那个年轻女孩不会是你的对手。如果真的想,小孩生出来就给我带吧,以前还以为我不会喜欢小孩子,但这阵子看了很多育婴的书,我发现我愈来愈期待小猴子的诞生。」 「小猴子」是他对小baby的昵称,第一次听到,倪予晨大抗议,觉得这昵称一点都不可爱、太调皮了点,可是他却很坚持,笑说:「不管啦,小婴儿在羊水里泡那么久,出来一定是皮皱、红通通,像小猴子一样。」 「怎么可以!我想要小孩。」 「你们可以自己生一个。」语带戏谑,丝毫没半点认真地说:「如果真的不行,我可以再借一次。」 「你心眼坏,嘴更坏。」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他还敢一脸无辜。 后来,倪予晨不理会自得意满的他,双眉紧拧,幽然说:「我觉得男人真麻烦,现在我只想要小孩,你别跟我争,我不会让的。」 她下意识摸着隆起的小腹,最近胎动渐渐明显,有时甚至可以感觉baby用手或脚顶她。现在,她所有注意力都在小孩身上,对新感情无暇顾及,对旧感情也无心挽回。 「男人哪里麻烦?」女人才是麻烦的乱源、风暴的中心好不好。 「要配合、还要伺候什么的,怎么会不麻烦?」 「明明都是我照顾你,你『伺候』这两个字是怎么来的?」黑眸充满促狭笑意。 她美眸灿亮,下颔微抬,不甘示弱迎上他嘲讽锐利的目光,浅笑说:「我没爱上你,当然不用伺候你。等爱上了,哼哼,你才能享受被伺候的待遇,我可是配合度很高的情人。」 「是吗?有经过国家标准局认证,得到合格徽章吗?要不要今晚试试?」黑眸闪熠笑意,一瞬不瞬凝视她。 「你休想。」她笑着把他凑过来的脸轻推开。「发神经。」 冬日融融,难得在阴雨绵绵后乍然放晴。 倪予晨从家事法庭走出,她帮客户争取离婚后小孩的监护权,开了一整天的会,最后判决堪称满意。 这时孕期已近二十七周,倪予晨走在法庭长廊,户外午后放晴,浓艳灿烂的金光照进玻璃窗,洒了一地灿亮。 忽然手机响起,倪予晨看了一下,发现是陌生的号码。她曾公开手机号码,有陌生号码打给她并非不寻常,很多人打来都是要谘询法律上的意见。 她示意韩秘书和客户先走,自己停在窗户前接听手机。没料到会是个年轻女生打来的,对方简单介绍,说她是周沛珊,医学系三年级学生,江克森曾在高速公路上救了她母亲。 第二十二章 「然后呢?」倪予晨楞了一下,回神问完,耐着性子倾听,想知道她打来的用意。 「我昨天向他告白了,他说暂时没办法答应我,我以为是考量我们年龄的差距,结果他说他还在疗情伤。」 「呃?」为何告诉她?倪予晨浅蹙眉,困惑茫然,望了一眼窗外灿亮金阳,忽望见沈致杰和他朋友陈先生从院子走向室内大厅。 「我……我只是想告诉倪小姐,我很喜欢江医生,我会等到他发现我的好,知道我配得上他;而且我想请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忘了你。」 所以,这是下战帖或是向她示威?被一个年轻将近十岁的女生这样呛声,倪予晨总该感到不是滋味,可是,她却怅然失笑。 周沛珊让她忆起当年的自己。她高中时曾偷偷暗恋江克森,对方浑然未觉;直到大学一次联谊,两人再度相遇,江克森才终于注意到她。那时,她也是自信满满,决心将最优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非得让两人相爱不可。 最终,她失败了。 总有人值得幸福。残酷现实冷冷袭来,倪予晨应该会感伤遗憾或痛得受不了,至少感受苦涩,但她只觉得麻木茫然、不知如何回应这女生才好。 小baby踢她一下,唤醒她知觉,她徐缓说:「这样很好,我祝福你们。」 这下换对方楞住,隔了一会儿才说:「喔。」 「没事的话,我挂断了。」将手机按掉,放回公事包。 独自站在窗边好一会儿,倪予晨轻叹气,刚旋身,迎面遇见沈致杰和他友人。 「还好吧?」见她眸底憔悴,一脸疲倦,沈致杰温柔低问:「官司不顺利?」 「难得顺利。」她吁一口气,唇现浅笑,再望向他身后的陈朗曦,出言招呼:「学长你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喔,你不是那个——」轻瞄她清丽脸庞,还有大腹便便的肚子,陈朗曦黑眸潜入一抹刺芒,忽莞尔望向沈致杰,意有所指:「原来是她,我没想到耶。」 「什么?」倪予晨一头雾水,只见沈致杰以眼神制止他往下说。「我不懂。」 「学生时期同校过,你们两人都认识的,没什么好进一步介绍。」沈致杰不肯解释,握着倪予晨的手臂,只说:「四点半要练拉梅兹,时间快到了没时间聊天,我是来接你过去的。」刚才在法院停车场遇见陈朗曦,两人只不过聊了一下。 「喔。韩秘书呢?」 「我叫他先把车开回公司了。」沈致杰握着她手,催促她往前走,竟然连再见也不让她对陈朗曦说,而后者淡淡对他们挥手,无意中发现沈致杰不想承认的秘密,独自暗笑。 半夜,时睡时醒。 妊娠期正式进入第二十八周,倪予晨的肚子变得宛如大南瓜,凸凸肚脐很怪异,走路都得用托腹带支撑。 她晚餐后会去散步一小时,保持活动,才不会担心到时生不出来。不知为何,最近几天开始有不正常的出血,都是一小点血渍。去看诊,吕医生特别提醒她要多留意,万一还有更大的出血,一定要赶快就医,怕会早产。 睡了不久,倪予晨因为腰酸醒来,正想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忽然小腿抽筋,痛得她完全动不了。 她大概痛呼出声,没多久,沈致杰敲门进来,他才刚要去睡觉,听见声音前来察看。最近,她肚子愈来愈大,他有空陪她散步、陪她练拉梅兹,时时关心她的状况,如果没有他在身边,她大概会茫然失措。什么时候在不知不觉间,他已成为她不可缺的心灵稳定力量? 「怎么了?」见她蜷缩着,沈致杰蹲低在床缘,手拨开她遮住面庞的发丝,她一脸难受,他柔声问:「哪里不舒服?」 「小腿抽筋。」拧眉低喃出声:「很痛,没办法把脚伸直。」 「我看看。」手指轻轻按揉她姿势不自然的左腿。「是不是这里?」 「嗯。」她不舒服的呢喃一声,结果发现他缓缓揉着紧绷肌肤,异样感袭来,心顿时变得燥燥热热。 情况和昨天他陪着她去练拉梅兹相似,他轻松幽默的态度把一整个教室的准妈妈逗笑了,只有她愈练脸愈热、愈红。 因为沈致杰坐在她身后,让她背部贴靠在他宽阔胸膛上,随着老师讲解’动作,她感觉他正有意无意地抚摸她,有时只是手掌搭肩,有时是扶腰、扳腿那些简单动作,却感觉他隐隐散发出一股力量。 也许是她多心,但他也没必要在她耳畔低语呵气,将湿润的呼吸拂在她肌肤上,引起搔痒或莫名轻颤。有一次,他更大胆,竟将双唇直接贴吻她耳垂,偷偷用舌尖舐了一下,她正要抗议,他立刻缩了回去。 她从未觉得自己身材臃肿而难堪,怀孕本来就会这样,她现在可是装着近2000公克娃娃的器皿。 但他的手碰触到她的那刻,她总会希望自己不要肿得像个大青蛙,有半秒钟,她为身材感到无地自容。其它时候,只要他不要碰她,她很能满足自己胖的状态。 此时,沈致杰正掀开温暖的被褥,手指温暖按揉她的小腿,舒缓紧绷僵硬的肌肉,当抽筋的地方渐渐放松,她发出轻柔叹息。 听见她类似猫咪舒服的声音,沈致杰将手掌贴覆她膝盖后窝,向上摸着她大腿,她楞了一下,他靠在床边,透过窗外浅白光芒的路灯俯瞰她。 以前她怎会觉得他俊美容貌无害?长睫、蚀刻般深褶的双眼皮,还有那双洞悉人心的黑眸,那投注在她脸上,总是缓慢耙梳着她,像找寻什么的目光。 他靠上前低语,她眨了眨眼,感觉他呼吸的气息拂过她面容肌肤,烧炙般,触动她神经末梢。 「有没有好一点?」唇轻掠扫过她下颔。 「嗯。」她咬着下唇,呐呐回应。 「今天小猴子有没有踢你?」他手掌穿过她长睡衣下摆,贴在她裸肚上,轻轻抚摸。「也许真不该叫她小猴子,愈大愈顽皮,明天我找一些莫札特的古典乐给她听,听说这样性情会比较稳定,也许我该叫她『沈听话』,你觉得怎么样?」 她在黑暗中轻笑,忍不住嘴角弯弯。「好怪的名字,你会害她以后被同学取笑。」 他顺势躺下来,贴着她的背,从后面亲密搂住她。「刚刚怎么不大声叫我?你这样让我有点担心。或许我们不该拘泥原则,到宝宝出生这几周,我暂时陪你睡。」 倪予晨顿了一下,好久没吭声,才听他又说:「我保证不会占你便宜。」轻佻的语气好讨打。 想了一下,她没反对,毕竟不希望半夜出状况没人可以求救,后又觉得自己太渴望他相伴,遂自嘲说:「我肿成这样,你怎可能感兴趣?」 「嗯哼。」嘴上是这样说,可他一手紧贴她隆起的肚子,一手横过细肩,亲密搂紧她,分明是个占有欲十足的姿势。 睡意袭来,倪予晨闭上眼,昏昏欲睡却细数说:「我明天想吃刚煎好的牛小排、草莓蛋糕,还有无咖啡因的冰红茶,还要一小碗樱桃。」 「嗯哼。」沈致杰说话时,顺势偷吻她侧面脸颊。「我会喂饱你的。」 她没回答,含糊好几声,许是睡着了。隔了一会儿,沈致杰才单手放开她,撑起脸颊侧过身好整以暇凝视她。 压抑想开灯的冲动,窗外浅淡银缕光线下,她面容轮廓非常柔美,很安心的模样。 他闭上眼,靠紧她。她身上好香,他好喜欢她身体散发淡雅香味,甚至到迷恋的地步,冬天抱着她好温暖,真舒服,要是宝宝出生以后,还能这样抱着她该有多好…… 【第九章】 黄昏将临,原本在研究资料,倪予晨却很难专心,频频察看手机。无可否认,她正在等沈致杰的电话,或一、两条line关心的简讯。 香港遗产官司已如火如荼进行一系列谈判,倪予晨预产期快到了,不适合出差,才会暂时把这case委托给沈致杰,由他代替她前往。 两人曾在办公室为了这case该如何处理意见不同发生争执,差点吵起来。事后,一度在办公室对峙无语。 没多久,倪予晨向他坦承有些沮丧,她很想为言词锋利道歉,因为她情急说他:「狡诈多变、不择手段。」她的事务所从不做这样拐弯抹角的事,可是,她拉不下脸去道歉。 第二十三章 沈致杰黑眸阴霾密布,沉静里有份隐然的威胁。他想要的东西向来会设法弄到手,不管手段多卑劣,只要合法就行;但当他看着她,眸底忽然闪着一抹笑意,他还真喜欢她那种坚决顽强、不容妥协的样子。他先破冰,走上前轻摸她的头。「这件事照你说的做,放心吧。」 「我刚不是故意这样说你。」仰脸凝视他,眸底显现歉意。 「我不介意。」他拉起她的手,在他手心上掂了掂重量。 「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在这段时间帮我。」 「嗯哼,那你要如何报答我?」 才刚要认真对待他,他又开始不正经、乱调情。倪予晨失笑,想气也气不起来,和他促狭光芒的黑眸对视,一片灼亮;她认出他的渴望,奇妙的氛围,那种说不出的暧昧,多么容易就回想起他们曾拥有的一夜。 今天是他出差第五天,虽说明天就会抵台,但因为他这段出差期间每天都会打电话给她,三五不时还会收到他传line过来。 昨晚睡前没接到他的电话,今早也无,她怅然若失,一整天心里都怪怪的,好像少掉了什么。也不过就只是他几句关心问候,和一两条无关紧要的调情或取笑,有什么好介意的? 然而,什么都没有,让她无端焦烦。 后来,她突然想喝牛奶,就传line请韩秘书去买。牛奶很快买回来了,她吸管插进去之后,才看见上面制造日期再两天就过期;如果沈致杰到超商买东西,一定会仔细查看包装上的制造日期。他很怪,对这点很执着,就算货品放得比较里面,他买的当下都会一一伸进去拿出来检查,然后选最晚到期的商品。 干嘛注意他的怪癖?倪予晨浅蹙眉,还有两天才到期又没坏,咕噜咕噜喝掉鲜奶。 然后,发现现在该去散步运动一下,至少动一下也好。可是,一个人散步好无聊,她想要沈致杰回来陪她,闲聊几句、讲一两项不紧要的趣事也好。 离预产期愈近,愈多人告诉倪予晨该如何教养小孩、得注意什么,只有沈致杰和她拥有相似心情,愈来愈紧张,愈来愈期待到兴奋难耐。 为了生产顺利,每天散步是必须的。这点连他在香港都要天天打电话提醒她。 什么时候受他影响的?让他一点一滴渗入她的生活,渐渐摸清对方习性,连一些怪异的地方都接受,变成每天的不可或缺,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很想他,也很想快点见到他。 无心工作,从办公椅扶着腰缓慢起身,倪予晨决定不等他的电话,到对面公园散步去。 搭电梯抵达楼下,她等待绿灯,然后越过繁忙熙攘市区交通,沿着红砖人行道走。 二月初春了,寒风细雨过后,公园里整排栗树和缅植树梢开出翠绿透光的嫩芽,潮湿空气蕴含寒意,金缕夕阳穿透浅白云层映照公园,她缓慢走向灰色泥砖步道,正想往深处走去,忽感到有人走在她身后。 回首,却丝毫不见任何踪影。 「咦,真怪。」刚真的有听见脚步声。 后来,倪予晨向左拐,沿着碎石小径往游乐设施方向行去。这条是她和沈致杰经常散步的小路,直达溜滑梯和沙坑,不管是否放假,傍晚总是有许多小孩在玩耍。 走久了,他们有时候会在旁边看小孩子玩游戏。有次,沈致杰有感而发,忽说,「以前从不注意他们在做什么,现在,怎么觉得他们很有趣?你看,那个小孩发呆的表情是不是很像一个老人在沉思?他该不会一出生就有一颗老灵魂吧。」 「你可以去问他呀。」她笑着回。 「最好是可以。他看起来像是会说话的样子吗?」嘲弄觑向那个连路都走不稳、还包着尿布的小小孩。 然后,他忽然把手伸出来,摸着她隆起高高、像座小山的肚子。「以后,我们的小孩一定比他们更可爱。」 如果是六个月前,听见他说「我们的小孩」,她肯定不以为然,出言纠正;现在听来却非常自然,内心有块隐密角落弥漫幸福感,她始料未及,无法否认。 独自忖思,倪予晨步伐跟着缓慢下来,忽听到有人叫她;这次,她没听错,回首远望有人正朝她走来。 她眯起双眼,抬手阻挡破开薄雾的金阳,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人她不熟悉,但曾有一面之缘。 「倪小姐。」女人叫住她。 「你好不知该怎么称呼?」 「叫我品琪就好。」黎品琪唇角漾开浅笑,凝视一脸困惑的倪予晨;后者虽长相清丽,但大腹便便的企鹅样,她觉得好臃肿,一点都不好看。 倪予晨安静等候她上前。她笑意收敛得很快,目光冷冷上下打量着;倪予晨不安感袭来,好一会儿雨人都没开口。 「我觉得你还好。」黎品琪忽冒出这句。 「什么?」眸底困惑,静静凝视她。 「我不觉得你哪里特别。美吗?也还好。律师有什么了不起。」轻哼出声,黎品琪双眸蕴含不屑,下一秒,却可爱微笑起来。「对了,我该叫你一声姐吗,你看起来至少比我大——五、六岁吧?」 「这位小姐,请你直接说明来意。」不拐弯抹角,倪予晨目光沉静,平和接招。 「我实话实说。致杰从来没有向我提过你,对我来说,你本来是个不存在的人。」 「所以?」难道黎品琪找她是想兴师问罪?倪予晨疑惑蹙眉,察觉对方清甜外表下隐含无名怒意。 「我直说了。如果不是你怀孕,他也不会想和我分手;我根本没发现你们在香港做出恶心脏事,你对他只不过是一场风流韵事。本来我们要结婚的,全是因为你怀孕才破坏,难道你不应该向我道歉?」 笑意收敛,黎品琪双眸变得格外冷漠。「还是像你这种女人根本没有任何羞耻心,想要男人就用抢的,内心感受不到对她人有任何歉意?」 「我……」她劈头一连串攻击,倪予晨始料未及,惊呆语塞楞在当场,好久都回不了话。 原本还算冷静,见她不肯道歉,黎品琪唇角扬起轻蔑的笑意,不齿说:「我很高兴沈致杰没有昏头到愿意娶你,我不认为你哪一点比我强。想利用怀孕绑住男人,这招好下流,必须落到未婚怀孕的下场,老实说,我还有点同情你的际遇。」 「不用你同情,我想沈致杰没告诉你——」 「闭嘴!我话还没说完呢。」黎品琪冷声截断她。「沈先生没告诉你,我们本来打算订婚的,双方家长都商量好了。夏天预订婚期前,是你在香港先诱惑他。很好呀,你有本事拆散我们,就别怪我现在怎么破坏你的好事。」 倪予晨双眸潜入忧色,听得胆战心惊,下意识护起肚子,心里仍旧想找着力点反驳,可是……香港那件事,她自知鲁莽,已理亏在先,当时虽对黎品琪的存在毫不知情,也不是有心想抢夺什么,但她的立场真完全无辜吗?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小孩。」黎品琪一脸骄傲,不客气说:「既然你怀了小孩还绑不住沈先生,我必须说了,你可能也不是多厉害的小三。」 以为她说完要离开,谁知她忽又旋身,冷哼面对倪予晨。 「其实,沈先生没那么喜欢小孩,他父母虽然表面高兴,私下对你个人行为却批评不少。未婚怀孕怎么说都太轻佻、不庄重。我老实告诉你,你这招实在不高明。我前两天特地飞到香港,问他未来打算怎样,他说等你生完小孩之后,他照顾你的任务也完成了,我有自信到时他会回到我身边。」 原来是这样。一颗心忽坠入谷底。他一切的温柔好感、细心呵护什么的,全是她误解了,他想的只是负起部分责任,而她对他却起了单方面的痴心妄想。倪予晨被她呛得语塞怔然。 「我很抱歉。」隔了一会儿,倪予晨郑重道歉。她确实惹了不该惹的人,还惹出这么多的事,后果难料,现在三个人搅和一块儿,一摊泥水,真难收拾。 「你现在倒懂得抱歉了。」黎品琪冷眼轻哼,双手交叉环抱于胸,睥睨瞟掠她。 倪予晨唇角有抹苦笑。「黎小姐,我对你无话可说。你要我道歉,我也道歉了,你们的感情我不想介入。」 当初沈致杰说了好几次他没女友的,这谎她那时就不该信的,怪只怪自己糊涂,没透彻想清,以为两人相互吸引,说穿了却跌进他施展魅力和欲/望的泥沼。 第二十四章 「你以为我会相信?一句不想介入就能打发我?」 「争这个没有意义,我现在对他没有任何想望。」不属于她的,她不会要。倪予晨硬生生压抑可能萌芽的感情,淡然却笃定地说:「但这小孩我是真的很想要,就这样了。」 倪予晨徐缓转身,深吸口气,移步要走,忽听见黎品琪说:「我也不爱他了。如果他回心转意,我只会接收他几个月,但我会把他甩了。我不像你,大着肚子只会对男人摇尾乞怜,我才不要一个会背叛感情的男人。这样你了解吗?」 在法律上,倪予晨处理过很多类似婚姻里的三角恋、棘手的感情官司,为了争小孩监护权,为了争一口气,为了争产,暗地里人们有各种较劲,怎么做都不甘心,总要撕扯一番,闹剧才会落幕。 她也知道愤怒的女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做得出来,而以黎品琪的立场,绝对有理由对她生气。 最后,等黎品琪发泄完,她根本不理倪予晨还有没有反应,撂下一句冷冷话语,终于离去。 她一离开,倪予晨忽然冷到发颤,仿佛被人恶作剧从头淋了一桶冰水,浑身冰冷刺骨,从骨子里感到寒彻。 怀疑种子已种下,内心无端冒出一堆疑问。 不远处传来小孩嬉闹的声音,树梢上有鸟儿啁啾,原本她的世界是那么平静,思念远方即将回来的人,内心因而感到些微焦躁与淡淡幸福,现在全毁了。 到头来,是她痴心妄想吧,沈致杰这男人不可信,他可能同时对两个女人隐瞒事实,两面讨好,玩两面手法,让她们误以为在彼此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 他会不会对两个女人一样温柔、细心呵护、一样周到?这是他最擅长的,不是吗? 她本来没那么在乎,却跌进他狡诈、多情、温柔的手段里。现在,椎心疼痛又能怎样,难道不是她自作自受? 没料到会喜欢他、依恋他到不舍的程度。这么在乎,这么难受,她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从香港回来之后,倪予晨变了。 第三天晚上,沈致杰之所以没打电话,是因为黎品琪突然飞去香港到饭店找他,免不了被她兴师问罪。 「还说什么不想成家、没结婚的打算,你跟我说那些分手的理由都是假的,事实上,你背着我偷吃,还把人家弄大肚子。我想知道多久了,你们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重要吗?我和你已经分手了。」 「我想知道你从何时变心的?你爱过我吗?」这些对她来说当然重要,她没勇气当面质问他,但在飞机上她喝醉了,平常没有的胆量,现在想要一次问清楚。 沈致杰让她坐在饭店床上,自己则靠着写字台站着。都怪他母亲大嘴巴。一旦让女人知道真相,就会开始钻牛角尖,质问爱与不爱的问题。 但谈一段感情的重点真的在——爱与不爱吗? 喜欢她,相处愉快,并没有要她到非如此不可;交往期间他没搞清楚,直到双方父母商量婚事,他才犹豫却步,可议的只是他没有主动和她提分手。 然而,感情不是非黑即白,一段一段,清清楚楚。 他们又不是机器人,有附爱情说明书,失败了,怎么可能立刻纠正,清楚知道他们感情错在哪、少掉什么? 「爱过。但我不想结婚。」沈致杰俊脸沉静,脚踩交叉站立,视线别开没去看她,一副「这问题不重要」、徒惹烦闷、他不想多说、他没有惹她伤心的意图。 但就是这样了,别再问了。 黎品琪没办法接受,眼眶盈泪,簌簌如冰晶般的泪滴缓缓滑落清秀白净的脸庞,心碎的感觉难以收拾。此时此刻,她需要他的安慰,可是他却偏偏不走上前。 那一瞬间,她冲动走过去抱住他,双手意图勾着他颈项,想靠在他怀里,他却扣住她的手腕,黑眸乌云阴霾,要她冷静。 「品琪,不要这样。」 「你会娶她?你说你不想结婚的。」 「她没有要求我娶她。」 「那么,你爱她吗?」语音破碎,她要知道答案,她哪一点比不上那女人。 她向来清甜可爱,很会撒娇,但不致撒野胡闹。沈致杰不喜欢她现在狼狈的模样,徒然问一些明知故问、伤人自伤的问题。 「我,唉……」她不会想听到他的答案,何必招惹她伤心? 「你绝不可以爱她比爱我多!」黎品琪哽咽,在他怀里急得跳脚,像个小孩。 「别闹了。」爱真的可以比较、量化吗?他深深受倪予晨吸引,这是人们所说的永恒的爱吗?他其实也不知道答案呀,只能不断安抚眼前心碎哭泣的女人。 「你偷吃是因为刺激吗?我们现在没有关系了,你可以要我呀。」扯着胸前微微敞开的衬衫,豁出尊严,几乎是恳求着说。 「不要这样。不要做出明天可能会后悔的事,以后会有比我更爱你的人。」 「没有了!你不爱我,他也不爱我。」她先后被两任男友抛弃,一点自信也无。 「会有的。相信我,你是一个可爱的女人。」 「我不再相信你说的话。」她哭得肝肠寸断。 「听着!我明天一早有工作要谈,得开一整天的会,你好好休息,冷静一下可以吗?我们别再说下去,我送你去你的房间。」 「我没订房。」她掩面低声啜泣,说了一段数落他和倪予晨的话,开始为刚才自己粗率轻浮的举动懊悔,她才不像那女人那么下贱、没尊严。 沈致杰叹气,放开她,转身打客房电话请服务生过来帮忙,帮她订好饭店客房,送她回去休息。隔天一早,他连早餐都没吃就赶着去开会。 面对遗产案,沈致杰擅长寻找对手弱点,释放对手负面消息,打击他们的自信心,逼他们不得不妥协。通常他很不喜欢把一个case延宕太久,然而,倪予晨要他慢条斯理针对每条遗产好好讨论,一整天下来,逐条讨论进度慢如蜗牛;尤其当两方为了某栋房地产、某笔资金僵持不下时,更难得到具体结论。 直到他上飞机回台湾,两方还没正式签约,根本讨论不完。这如果是他的case,他绝对不会这样做,但没办法,他事先已答应倪予晨。 结果,现在回来了,沈致杰得面对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出差前,他以为他们的感情正逐渐增温,以为他们渐渐取得共识,未来会以对方、以小孩为重。 不知道倪予晨忽然情感退缩、态度冷淡,是闹别扭还是怎样?只是一天没打电话,就这样,未免太小心眼。 这不太像是她的作风。 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倪予晨肚子大得不象话,垂眼站立连脚趾头都看不到。 半夜醒来,她觉得好饿,爬下床想去冰箱找东西吃,脚正要套进拖鞋里,不慎滑了一下,她机警扶着床缘,幸好没跌倒,但刚踢了一下,大拇趾的指甲硬生生断裂,痛得她发出一声哀嚎。 沈致杰才刚从办公室回来,听见声音,立刻过来查看。 「怎么了?」见她手撑着床,低头痛苦呻吟,他误以为出事了,一颗心吓得快乍然停止,紧张问:「肚子很痛吗?羊水破了吗?还是有出血?」 「不是啦,」倪予晨细眉微拧,失笑说:「踢到脚,脚趾甲好像断了。」 沈致杰松口气,赶紧扶她坐好,让她坐在床边,然后拉起她的脚察看,发现大拇趾有块指甲从中间裂开一半,断掉的地方刚好在中间,断裂面很不完整。 「我帮你剪一下。」他轻拍她小腿一下,随即去拿指甲刀。 「没关系,不严重。」这几天,她尽量躲着他,不太喜欢他亲密的碰触;他虽是无意的举动,有时只是好心帮忙,但她心里就是不舒坦。 总觉得他的温柔不专属于她,其他女人遇到同样状况,他应该也是这样吧。 这让她回忆起大学时期,她曾认为这学长英俊到令人不屑一顾,之所以会有负面感觉,可能是经常看到他在女同学间左右逢源、桃花不断,很吃得开,才会有这样不好的印象。 她发觉最近几乎每天都去想沈致杰是怎样的人,拥有什么个性和习性,次数太过频繁,不就是因为喜欢他,大脑才会浮现许多印痕幻想? 沈致杰拿了指甲刀走回来,看见她一脸若有所思,忽问:「想些什么?」 「没有。」她垂眼摇头,屈膝收回双脚,拘谨说:「没关系了,我觉得现在不痛了。」 第二十五章 「不行。断一半的指甲如果不剪掉,可能会刺进肉里流血。」沈致杰和她面对面坐在床缘,温暖的手握住她脚踝,她尴尬闪躲。 「你哪里我没碰过了?」他黑眸冷峻,淡然瞟看她,下一秒唇角微扬,轻佻暧昧的微笑。 她冷冷瞪他,他不为所动,依旧优雅充容,垂眼替她剪指甲。她动了一下,他随即抬眼制止,她不再挣扎,却刻意别开眼睛。幸亏现在她怀有身孕,如果只有一个人,就只是一个女人的身分,她不知道要怎样抵挡他的魅力、那些温柔举动、甜言蜜语? 如果只有一个人,她一定会逃到5000公里以外,这样就可以对他完全免疫。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赶快生下小孩,能够卸货该有多轻松。」 「这样你就能逃开我?」眼也不抬,抿紧薄唇冷冷地问。 倪予晨不回答,沉默无语。窗外春雨放肆地下着,滴滴点点,没完没了,风刮进屋,将绿色窗帘吹得鼓鼓的。 「你谈过十年的恋爱,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不高兴的事也不肯说,一直忍、一直忍到受不了才爆发?」他双眸漆黑如钻,灼亮地看着她,忽然质问。 「你凭什么批评我?」对上他灼热目光,倪予晨美眸一片冰雪风霜。 「我没有爱上你,我没有要跟你谈恋爱。」 他恶狠狠瞪她,她不甘示弱迎上他的目光,两人瞪了好几秒,她咬着下唇,一脸倔强气恼,最后是他先无所谓地笑了起来。 后来,他剪完指甲却不肯放开她,温热粗糙的指腹来来回回按摩她小腿,她感到内心一片柔软,可是同时也有无措的感伤。 「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我不想要。」愣了一下,她很快回答。 沈致杰放开她,似早有准备,从西装口袋掏出一只暗红色绒布珠宝盒,打开之后,他把骨董钻戒拿出来,坚毅下颚绷紧,黑眸底色平静如夜空中的海洋,低嗓温柔说:「你不行不要,以后是要给我们女儿的。」 「以后等她长大,你自己拿给她。」 他把钻戒拿出来,毫不理会她的拒绝,拉着她的手,很快套进她指间,然后扬眼,将目光聚拢静静地投注在她脸庞,口吻严肃:「我要你亲自拿给她,我不想要在她出生前,什么东西都没给过你。」 她怎么觉得好感伤?静静凝瞅他,美眸格外莹亮。他举手轻触她脸颊。 她想哭,于是将头靠在他肩上,他摸她的头轻吻她的发,然后说:「无论未来怎样,我们都和去年夏天相遇的我们不同了,把它留着当纪念,好不好?」 倪予晨默默颔首,擦干眼泪,垂眼望着戒环古典雕花,戒台钻石闪熠,静谧美眸蕴含不安,忽问:「这在哪买的?看起来很特别,很昂贵吧?」犹豫着该不该收,还是退回给他,心领就好,毕竟这钻戒造型罕见,戒环典雅细致,镶嵌钻石散发柔煦光芒,或许对他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 「我在香港骨董店买的,有认识的朋友,价格不贵,但很稀有,已经买不到了,千万别弄丢。」怕她不肯收,沈致杰选择说谎。 「喔。」她松口气,微微一笑。「第一眼看到,我还以为是家传骨董钻戒,幸亏不是,要不然收下不太好。」垂眸望着钻戒,愈看愈喜欢它,最终决定接受他的礼物。「很特别,你眼光真好,谢谢。」 「不客气。」他松了口气,避重就轻回应。 【第十章】 春天。倪予晨早上要出门,一整个大迟到,都因为昨夜发生一段小插曲。 临睡前,她手机忽传来简讯,点开来是脸书加好友的讯息。她的脸书大部分都贴一些和法律有关的小常识,资讯设定公开,也可以留言,不太需要互加朋友。 也许对方需要她专业上的帮助,通常都是这种状况才会有人需要加朋友。倪予晨不点还好,一点开大头照,正是黎品琪,当下,她犹豫不决该不该看她的脸书。 倪予晨决定不看,但隔没多久就传来两则讯息—— 「他告诉你我们在香港见面吗?」 「你问了他我们在香港发生什么事吗?」 倪予晨读了,但没回应。对方立刻又传: 「你相信他表面说的话吗?他没说的部分、刻意隐瞒不告诉你的,才是真相。」 倪予晨忐忑不安,迟疑好久不知如何处理。她也懂黎品琪的心情,要不是情感遭受打击,她也不会故意传讯刺激她,或许不要理会,等她慢慢抚平情绪就好。 正打算不予理会,讯息又传来—— 「他出差回来是不是也送你礼物,讨好你?」 「你们在香港搞上的时候,他回来也送我礼物。他以为礼物可以安抚我,就算是钻石我也不稀罕,一想到他吻你的嘴还来吻我,我就想吐。」 字眼愈来愈不堪入目,倪予晨看不下去,但她忽起疑心,该不会两个女人收到一模一样的礼物? 她希望不要。失心疯似狂在黎品琪的脸书点阅照片,想知道可能的答案。后来,她干脆坐在床上,开着一盏鹅黄色小灯,焦躁浏览一张张照片, 大部分都是美食、旅游或生活照;她也知道自己这举动挺无聊,可是却着魔似往下看—— 不看还好,看到后她倒抽口气,仿佛肺部空气被人抽干。有张照片秀出款式一模一样的钻戒。 看来沈致杰对女人过度多情又不知用心,真的送两个女人相同的礼物,还说这很罕见,已经买不到。 真是看清他了,花心又不用脑。 倪予晨按掉手机萤幕,心情低落,当下就想把钻戒拔下来,无奈她快临盆,手指有点水肿,戒指卡住很难拔下来;而且,这本来说好不是给她的,是给女儿,她到底在介意什么? 连宝宝都适时踢了她肚子一下,提醒她她的存在。倪予晨轻摸大大的肚子,幸亏有她在,她觉得安心多了。 如果只有一个人,她想离开这里。沈致杰那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要维持平常心太难了,但她更不想介入他们的感情,待在这猜疑东、猜疑西,真有度日如年的感慨。 目前状况,她不能任性说走就走、想搬家就搬家;沈致杰是孩子的父亲,她不能逃开他,让他心焦到处找寻;或是选择避不见面,惩罚他花心,间接剥夺他当父亲的权利。 她就算心里难受也不能这么做,她没办法这么任性,也不会对他闹意见。 幸亏她已经订好月子中心,也请母亲帮忙在原来住处布置出一个小小的婴儿房。小孩生下来之后,她不再住在这里,也不需要他照顾,两人除了需要商量小孩的事,不会有其它瓜葛。 理智上都想清楚了,可是内心有块隐藏的角落另有其它的感受,幽微隐晦——她不喜欢沈致杰投注在她身上目光深处里她的影像,她不想揭开,更不想渴望,爱上他这答案令她无法呼吸。 月光隐没,窗外春雷肆虐,淅沥阵雨夹着风势,将绿色丝绒窗帘掀开,露出内里的白纱,她闻到户外泥土潮湿的气味,想象蚯蚓在土壤深处钻动,婴孩如海豚嬉戏般在羊水里屈膝翻滚。 她觉得腰好酸,酸到没办法起身关窗,任由春天雨水洒进屋内,弄了一地的湿。她闭上眼一直胡乱想着,最后累了、困了,才睡着。 最后,她梦到大学时期在辩论社社团活动,他们要去它校比赛,梦里听见沈致杰叫她:「学妹,学妹!」 倪予晨忽然惊醒,是沈致杰把她摇醒,问她说早上不是有会议要开,她错过闹钟响的时间完全睡过头,结果整个上班大迟到。 韩秘书开车将倪予晨载走了。 夜雨止歇的早晨,开窗的阳台飘进香草、雨水、点点阳光的气味。 刚洗完澡,沈致杰喝了一杯牛奶,赤脚坐在木制地板上,拿沾粘滚轮胶带沾起地板上的头发和灰尘。 倪予晨今早特别匆忙,韩秘书都开车过来了,她还在睡觉。原本看她睡得那么熟,很想叫韩秘书先去公司,晚一点他再开车送她去上班,因为他今天一整早都没事,可以晚一点进公司。 但韩秘书说今早有重要的会议,客户可能已经到公司了。沈致杰只好去叫倪予晨起床,她醒过来刹那很茫然,黑色长发随意披散肩头,棉质宽松杏色睡衣下摆上撩至大腿,神情慵懒坐在床上,配上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的大肚子,一整个非常女性化。 第二十六章 简直就是土壤、雨水、春日滋养的大地之母。 沈致杰随手拿起床头柜的手机替她照了一张像,之前大概隔几周他就会替她拍照留念,起初她觉得大肚子丑到爆,像企鹅又像青蛙有什么好照,结果他说:「做纪念呀,想想看下次你怀孕还要多久?」 歪着头想了一下,倪予晨觉得也对,于是没阻止他,也就随他去了,等于间接赞同;但他到底拍了哪些照片,她没仔细看过。 都是一些她很可爱的生活照,唯一一张两人合照,是沈致杰去香港出差之前,那时寒流过后她肚子已很大,周末两人放假在家,清晨她刚沐浴过后,站在客厅阳台前吹冷风。 他习惯即使冬天也在屋里赤脚,刚走近,看见她眼睑与睫羽垂落,面容专注,浅浅蹙眉,手抚着凸出的肚子正感知着什么,那时他知道是胎动,她侧过脸欣喜地说:「我觉得她昨夜翻了一个斤斗,现在,头下脚上了。」 「真的?」早先他们曾担心胎位调整不过来,生产会不顺利。 「她刚踢了我一脚,脚在上面。呃,又一下!」 「在哪里?」沈致杰手臂从后面环住她,隔了一层衣料将手掌贴覆着她凸起小腹,刚刮干净的下颔轻轻扫掠她颈侧,磨擦滑嫩肌肤。 倪予晨忽屏住气息,侧过脸古怪斜觑他,他朝她帅气一笑。「照一张,纪念一下。」 她轻拢长发将它拨到肩后,他拿出手机,单手环住她,拍下两人唯一一张自拍照,照下瞬间他大胆将唇贴在她左耳畔,很快结束后,她眨了眨眼,不确定地回眸望向他。 空气里振动的方式,她回眸凝视他的眼神,谕示了他们可能会有的爱情。但后来,从香港回来之后,她转变的速度太快,他根本追不上,不懂她的客气冷淡,偶尔略显忧愁、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何故。 弄不懂就算了,还让他再次觉得面对这感情完全是自己单方面一厢情愿。结果,他拿出骨董钻戒送她,竟然不敢当面向她承认那是母亲交给他求婚的戒指,说谎全因为担心她拒收。值得庆幸的是她看来很喜欢那礼物,过后,她一直戴着,从没看到她拔下来过。 啊!沈致杰从地板上忽直起身,他忘了提醒她产检时间改到今天下午,明天他必须去中部开会,昨天就请秘书打电话给诊所改期了。 他打了一通电话给倪予晨,听见铃声从卧室传来,才发现她忘了带手机,于是他走进卧室将手机拿出来,决定上班前绕一点路送到她办公室。 由于手机讯号闪烁不停,怕她有工作讯息漏接,沈致杰漫不经心手指触碰滑开萤幕,顺便想知道到底是谁传讯息给她。黑眸一凛,没想到竟看见黎品琪传了好几则脸书讯息—— 震惊不足以形容沈致杰的感受,他浑身僵冷,胸口好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脚,肺部的空气突然全抽干,或者他的脸被按进深海中,胸腔积满水和黑色暗潮,无法呼吸。 干!他连骂好几声脏话。 亏他还在那担心说实话会伤害黎品琪的感情和自尊,结果她射暗箭,在暗地里耍手段。 他不知道黎品琪和倪予晨何时联络上、是否曾见过面,又对她说了什么谎话,编派多少是非。倪予晨提都没提,未免反应太平淡,平常表现很沉静,他曾敏锐察觉她冷淡退缩,但她向来没对他太热情,以致他浑然不知。 当下,他对两个女人都生闷气,气一个耍手段,气另一个毫无反应。 一上车,倪予晨就把浅色毛呢料开襟衫脱掉。怀孕的她现在像一个火炉,根本不怕热。 听说怀孕期间女生体内会分泌大量雌激素,头发很容易变多变长,她也有这样的感觉;平常上班她都绑着马尾,就算厚厚一圈也还算清爽,只是刚去产检平躺接受吕医师检查,头发全乱掉了,她顺手扯掉黑色松紧发圈,说:「好热。干脆明天预约剪掉长发。」 夜晚,车外湿湿冷风,下着淅沥不断的小雨,沈致杰坐在驾驶座,正要开车和她一起回住处,听她说热,遂旋开冷气,侧过脸说:「已经把冷气开大了,等一等就不会那么热了。」 「我还是想剪短发。我妈说坐月子期间不能常洗头,头发要是太长,吹干很不方便。」 「要剪到哪里?」她长发过胸,沈致杰手忽伸长,顺手捞起一绺发丝。 「不要剪太短,我不喜欢短发的女生。」 「那就不要喜欢。」倪予晨挡开他的手,神色自若悠然说:「我坐完月子就会搬回去住了。」 沈致杰俊美面庞忽变冷峻,黑眸眸底透着浓厚阴霾,下颚线条瞬间绷紧,当下,她看见他阴晴不定的表情楞了一下。 「怎么了?之前我就跟你提过的,你忘了?」前两天,这事她提过一次,当时他没反对,她趁此下定决心,怎么今天又不高兴了? 「没忘。只是你没别的要告诉我吗?」他今早把手机送到她办公室,没说什么就离开,一直等到下午五点才载她去看诊,两人刚从诊所检查出来,现在正讨论要去哪吃晚餐,但还没聊起晚餐的话题,他倒是怀抱希望她主动提起黎品琪传简讯给她一事。 「没别的事了。晚餐吃什么,火锅好不好?」从怀孕到现在,她体重足足重了十四公斤,对吃这件事前所未有地感兴趣。 沈致杰下颚隐约抽动一下,黑眸冷冷扫掠过来。倪予晨愣了一下,垂眼看着自己的大肚子,不解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沈致杰收回目光,许久没吭声,随后将车开往市中心商业区。由于这天春雨不歇,街道熙攘,霓虹点点流光反射,偶尔在路口会呈现车辆壅塞、难以动弹的景象。 上了高架桥,下来之后,一辆辆车就停在路口大排长龙等候绿灯。车内的两人陷入漫长的沉默,倪予晨感到腰一阵酸疼,那种酸深入肌肉里层,碰触不到,无法制止,必须换个姿势或伸展背脊才有可能舒缓,可她坐在车厢里动弹不得,只能频频深呼吸。 「还好吗?」他关心地问。 「很不舒服。」她手扶腰后试着挺直胸部,深深拧眉。「吕医生说快生了才会这样,但……很酸、很痛。」 「要不要我帮你按一下?」他伸手过来,手指缓缓揉触她腰后,她有些尴尬想躲,忽然手机响了一声,有讯息进来,她才挡开他去拿手机。 「如果他背着你乱来,你会怎么办?你要我把最近在香港发生的事告诉你吗?」 倪予晨僵了一下,立刻将萤幕关掉,很快放回包包,包包就搁在她脚边。 「怎么了?」发现她表情不太对劲,沈致杰浓眉深蹙,面露疑惑,冷锐眸光来来回回扫视她。「谁传来的讯息?」 「没什么重要的。」压抑波涛心绪,她没看他。 「是吗?那是谁传的?」重复问一次,这次他口气转硬:「如果不重要为什么不说?」 倪予晨别开脸不理会,反而望向窗外。「怎么这么塞,动也不动。前面是不是有车祸?」 沈致杰没回答,忽然弯腰伸手去拿她的手机。她一时没察觉,等发现后要阻止已来不及,无法置信叫说:「欸!你怎么这样!」 他滑开萤幕,看完脸书传来的讯息,整张脸都变了,五官冷峻,浓眉微挑,唇角隐含轻蔑的冷笑,眉眼低敛阴沉看向她。 「多久了,她传这些讯息给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语音低沉却饱含压抑怒气。 「你干嘛看我手机!」她想拿回来,他却不让。 「不是故意要看的,是你早上忘了带,讯号一直闪,我才看的。」 「可以还我吗?」伸出手掌。 「你相信她说的话?」他把手机还给她,侧过脸,漆黑双眸里瞳仁如冷硬之石,直勾勾盯着她。 「相不相信不重要,我已经做了决定。」咬了咬下唇,安静瞟掠他一眼。三个人的世界太拥挤,这种游戏她不玩,也不想参与。「我的心思只在小孩身上,其它的,我都不去想了。」 「如果我说我爱上你,你也不在乎?」他语带轻佻嘲弄,眼神却恶狠狠。 她十足楞了一下,美眸闪熠错愕,忽觉得自己被捉弄,没好气地说:「别闹了,别这样。」 「如果我说我是认真的呢?」他声音粗嘎,饱含说不出的渴望,忽伸过来握紧住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她手背一下。 第二十七章 她整个人僵住,半晌没开口,挣扎着猜想他说的是真是假,仿佛陷入他的魅力魔咒中。后来,他手指轻轻拂过她指间的钻戒,她眨了眨眼,终于找到声音,才说:「如果你爱我,又怎么会送两个女人一模一样的钻戒?」她神色黯然地抽回手,就在察觉自己几乎快爱上他了,却发现他不是那么认真。 得知真相之后,她得花多少心神才能遏止自己对他的情感。「我做的事我会负责,我爱我的宝宝,现在只想安静生活,别这样、别撩拨我,好吗?」 「什么一模一样的礼物?」他黑眸困惑望向她,忽无法置信轻蔑笑起。 「你说这戒指?不可能。黎品琪告诉你的吗?这怎么可能?」她宁愿相信那女人的挑拨,也不相信他? 「我在她脸书上找到的。」倪予晨没什么好隐瞒,把当初和黎品琪见面的经过告诉他。 听完,只觉得一切都弄拧了,沈致杰心情乌云笼罩,神色黯然,浓眉蹙紧,然后他拿起她手机,低问:「怎么可能?你说的是哪一张?」根本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钻戒,这明明是他母亲所有的,难道有误会? 点开黎品琪的脸书,沈致杰终于找到那张钻戒照片,点开之后,里面有一系列照片,原来是他母亲和黎品琪在咖啡馆一起喝下午茶,他母亲向对方展示钻戒,才会有那张钻戒的特写照片。 「那是我母亲的手,骨董钻戒其实是我母亲给我的。」他把点开的照片展示给她看。 「可是,你跟我说是在骨董店买的。」她陷入一阵困惑,无法理解地直望着他。 「我怕你不肯收,才会骗你。」他这时说出实话,黑眸闪熠不安,幽然叹气。「谁知道你误会了。」 「为什么你要说谎?」她无法理解,美眸静谧,充满困惑。 「我想求婚,怕你拒绝我。」他对上她的目光,这次终于坦然面对,她却面露错愕,沉重拧眉,万分痛苦。他以为她正感到为难,正想着措词借口婉拒他,哪知她忽惊慌失措说: 「糟了!怎么办?我觉得我快生了!」下腹部突然一阵阵疼痛,低头察看,她感到双腿间有股热流流下,裙子和座位都湿湿的。「啊,我羊水好像破了!」 「不会吧!」沈致杰错愕,现在不知路况,前方还在塞车,看了后照镜后方车辆大排长龙,目前正是下班尖峰时间,旁边慢车道也都停满机车。 沈致杰拿起手机叫救护车,通知完后,他也怕救护车开不进这塞车道,而倪予晨正咬着下唇,一阵阵喊痛。 大概过了半小时,救护车还开不过来,他安抚她到已经没词了,羊水也愈流愈多;他管不了这么多,当机立断,拉开驾驶座车门,绕过车头将她这边的门拉开,解开安全带,然后将她横抱出来。 他心脏快跳到爆冲,冲百米一般,一路朝向路口找车送她去医院。 羊水破了之后,倪予晨阵痛约过一个半小时,产下一名2900公克的女婴。 比预产期提早约两周。晚间在路上塞车那段彻底吓坏沈致杰,他一路抱着她直冲路口,看见计程车就拦,好几辆计程车呼啸而过,雨天客满。 倪予晨羊水破了,子宫剧烈收缩,阵痛每隔一阵就会冷不防袭来,他抱着她整整跑过一条长街,呼吸厚重、不停喘息,见她一脸痛苦,不时对她轻声安抚。 「宝贝,再忍一忍。」他低头亲吻她侧脸。 她双手紧紧怀抱他颈项,将脸埋进他肩窝,差点痛到想咬他脖子,只好紧捏着握紧的双手。 好不容易终于拦到一辆空车,沈致杰抱她坐上后座,阵痛无预警袭来,整个背和腰又酸又痛,承受不住,她不禁深呼吸。 「还好吗?」抚摸着她脸,担忧问。 她痛得想叫出声,忍了又忍,紧紧掐着他厚实的肩膀,发出无法承受的低喃,忍不住咬了他颈项一口。 「好痛!都是你害的。」恨不得把痛苦全推到他身上。 「呃,都我的错。」他痛缩了一下,双手依旧搂紧她,要她放松,要她深呼吸。「我爱你,好吗?」 她将脸埋进他温暖的颈窝,整个人靠在他身上,痛得闭上眼,咬着牙说:「你、真、的、爱、我?什么……开始的?你、怎、么、都、没、告、诉、我?」话语伴随疼痛哀嚎,听来模糊不清。 「我不想带给你负担,你看起来没那么在乎我。」手掌轻抚她脸庞,粗嘎低语。 她流了很多汗,浑身难受燥热,下腹沉重,背部腰间一波波传来频繁疼痛。因为受不了疼痛,她手指用力掐进他肩后肌肉里。 「我、不、想、在、乎、你,因、为、我、不、确、定、你、的、心、意。」 「从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黑眸深邃安静来回瞟看她。 「你说……在香港?」感到疑惑,她抬起脸想挺直身,却因为太痛没办法动,只好把脸靠回去。「好痛!我、不、想、在车里生下宝宝。」 「再忍耐一下,快到了,再一条街。」望向挡风玻璃前方的街道,心里低咒着,他从来没那么痛恨过红灯。 「你还没……回答我呀。」她低声痛苦哀嚎,不忘提醒他要回答。 「不是在香港。这是一段很长的故事,在你高中时候的事。」 「什么?」她不明白。 后来,他们没能接续这话题。计程车终于把他们送到邻近医院的急诊室,一进入急诊室,倪予晨立刻被推入产房准备生产。他们几个月前商量好了,她生产的时候希望她母亲和妹妹陪产,他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紧急打电话通知她们。 幸亏她们约半小时后赶到医院,当时倪予晨阵痛愈来愈厉害,次数也愈频繁,后来终于顺利产下一名女婴。 沈致杰在产房外等候,女婴生下来之后,他被叫进去里面,他是家人里第一个抱到女婴的。好像什么玻璃器皿,他小心翼翼抱着,漆黑瞳眸不断注视着刚诞生的小生命——她头发粘糊糊纠结在一起,四肢胖嘟嘟,有一张可爱的脸,刚大哭过,身体红通通,有些地方看起来青青的,沾了羊水与血液粘液,刚从子宫里出来,皮肤很皱。 护士小姐很快接了过去,让小女婴暂时待在倪予晨怀里。她看起来筋疲力竭,完全累坏。抱到小女孩就忍不住问了:「她很健康吗?」眼眸来回梭巡着小女婴,检查她的四肢。 「她很健康,很可爱。」倪母一脸开心,接过她怀里的女婴。 倪芯恬内心五味杂陈。她刚目睹姊姊生产时的惨痛画面,好半天开不了口,这时凑上前直望向女婴,觉得她外观惨不忍睹,像掉进脏水沟的猴子,皱皱的,可也忍不住展开笑颜。 「嗨,初次见面,你好。」 护士小姐将小女婴接手过去,进行清洗消毒工作。倪予晨躺在床上,视线越过母亲和妹妹怔然凝视着沈致杰。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怎么感动得一塌糊涂,眼眶湿热,泫然欲泣。 隐约察觉气氛微妙,她母亲拉着妹妹退开,沈致杰才走上前,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辛苦了。」粗嘎的声音伴随呼吸吹上她耳边肌肤,顺势吻她一下。 当他正要直起身,她蓦地紧捉住他两肩衬衫不肯放,有感而发,真心对他说:「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 「那没什么。我才要谢谢你给我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女孩。」 「真的?」她声音有些急切,眼眶盈满闪烁泪水,他以指腹抹去她掉下面颊的泪滴。 「嘘,别哭。」他低声安抚她;她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紧搂着他肩膀,靠在他怀里,好半天无法开口说话。他搂着她轻拍她背部,问:「怎么了?」 她刚刚被推进产房的时候,一边忍痛一边骂他,可心里面忍不住想着他,想着他刚刚在车上对她说的话,她其实一点也不想离开他。 「你刚才是不是对我说谎?你真的爱我?」担心他只是随口乱说,依旧不正经。 「没有。我是真的爱你。」 「没骗我?」她又问了一次,要他回答。 「没有。你呢?」他有些无奈地笑了,轻摸她的脸,要她回答。 她默默点头,眼眶盈满泪水,簌簌滴落脸颊。他温柔摸着她头,唇角扬起,展露帅气微笑。「别哭了,眼睛会肿。」 他替她擦掉眼泪,她才破涕为笑。「我们的女儿是不是很可爱?」 「是呀,全宇宙最可爱的。」 尾声 【尾声】 进入季节里柔和美好的四月,倪予晨仍旧在月子中心缓慢度过生产后的这一个月。 最近,沈致杰办公室和月子中心两边跑,新生命终究是带来新希望;沈家这边两老是喜色皆言于外,已多次前往月子中心探视倪予晨;倪家母亲当然喜不自胜,开心忙着照料女儿和小女婴日常起居。 两人坦然表露彼此爱意之后,两家开始商量他们的婚事,至少先办理户籍登记,等倪予晨坐完月子,身体恢复,再正式举行公开的婚礼。 这天,大约晚间九点,沈致杰离开办公室,照例驱车前往月子中心探视倪予晨。抵达的时候,倪予晨正好在睡觉,所以他先到育儿中心看宝宝,护士小姐把宝宝带到会客室让他抱一下。 每次,他手臂轻轻抱着小小的她,就觉得心莫名被触动。现在,她还看不出来像谁,他认为她和倪予晨一样漂亮。每个婴儿都是上天给的神秘礼物,他的女儿也不例外,在还不认识她之前,他就已经爱上她。这真的很神奇,是为父奇妙的经历。 每当她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他觉得全世界都亮了起来。 后来,护士接过去照顾,换尿布的时间到了。他站在玻璃窗外着迷看着手舞足蹈的她,好一会儿才离开。 刚上楼去倪予晨所属的套房,在门外忽遇见徘徊不去的黎品琪。沈致杰警戒着,担心她打扰倪予晨,不由得停下脚步,黑眸凝重,面露诧异。 「你怎么会来?」想到她处心积虑做的事、说的话,对他、对倪予晨怀抱的恶意,早已让他对她存有的善意荡然无存。 「我来探望孩子的母亲。听你母亲说她生了一个女娃。」黎品琪一手捧着花束,另一手拎着一篮苹果,甜美微笑。 「不用了。你的好意留给你自己吧。」冷淡别开脸。 「致杰!」虽察觉他不对劲,但她以为他只是为小孩心烦,她轻微跺脚,甜声撒娇:「没关系,送个东西表示礼貌,我已经不在乎过去发生的事了。不过,既然她小孩已经生了,现在应该没你的事了吧?你可以陪我吗?我东西送了想回家,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黎品琪走过来握沈致杰的手臂,他轻扳开她粘上来的手指,浓眉浅蹙,唇角扬起冷笑。 「抱歉,不行。我要结婚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他特别强调「我们」两字,希望她自重,懂得他话里的含意。 「什么意思?」面容疑惑,黎品琪无法相信,错愕质问:「你不是说你不结婚?」 「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你结婚。我想结婚、要结婚的对象是倪予晨,从来就不是你。」黑眸冷冷射出光芒投在她甜美的面容上,语音冷漠淡然。 「致杰,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明知道我爱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黎品琪无法接受这事实,脸色微变,想拉他手臂,要他面对她、给她一个答案。 他不慌不忙扯开她,五官轮廓冷峻,双唇紧抿,神情阴霾,面容深沉,理智说:「不,品琪,你不爱我,你爱的还是你自己。如果你爱我,你就不会为了伤害我而不择手段。如果你爱我,你会发现我现在关心的只有她和小孩,你会因此伤心,但不会以破坏我们的感情为乐。你那么得意把我蒙在鼓里,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么做不是想挽回我,其实全为了你的自尊,你只想赢。 「而我早就不爱你了。应该说我没爱过你,要不然在香港那个午后,就不会看到她在窗内独坐,毫不犹豫朝她走去;也不会当她问我有没有女友,一再告诉她我没有。当她内心脆弱、犹豫不决地告诉我说她有男友、她想回去,怎样都不肯放她走。」 「别说了!」黎品琪忽抬手用力打了沈致杰一巴掌,鲜红的指印瞬间印在他左脸上,他冷峻瞪她,下颚抽动,轻蔑笑说:「在香港那晚,我和她发生关系是因为我在很多年前就喜欢她。我在高三那年就注意到她,但她眼里始终没有我,她喜欢的一直是别人。当我大三再度和她同校,她还是没察觉到我喜欢她。后来她和高中暗恋的高材生江克森很快就在一起。我知道他们谈了十年的恋爱,而我一逮到机会就不愿放开她。」 他一直没说出口,因为他自尊心太强,不愿承认曾经这么喜欢一个女生,老是不由自主受她吸引。 学生时期,他们一直都是同个社团,他频频在她身边出现,刻意在校园里安排一次次偶遇,故意逗笑社团其他的女生,就是为了引起倪予晨的注意。 然而,倪予晨一直那么专情,目光焦点始终锁定江克森,他根本没有机会。于是,他选择压抑情意,忽略自己的感觉,刻意淡忘学生时期青涩不理智的情感,忽略内心真实的感情,刻意表现完全不在意。 「我什么都没告诉你,是怕你会受伤。现在不得不说,我不爱你。」 「我不是叫你不要说了!你辜负我的感情难道不该跟我道歉,凭什么还这么理直气壮?!」黎品琪愤恨将花束扔丢他身上,他没闪躲,任由花瓣狼狈凌乱洒落。 她不愿意听到他剖析心声,不愿亲耳听到他爱上别的女人,自尊受损,万分伤心,哽咽望向他,指责说:「你还不跟我道歉?!」 「我对你很愧疚,如果你没有对她扯谎,我会向你道歉,但现在我不会,我跟你扯平。」 「你——」他毫不顾念旧情,她彻底死心,一脸灰败。 「不要再来了,我以后不会见你。」淡然说完,沈致杰黑眸冷漠不再看她,转身拉开套房的门,走进室内,独留她一人伤心。 倪予晨早就清醒过来,听见门外争执,她一度下床过来察看,隔着门缝听见沈致杰说的话,她惊呆楞住。 后来,当沈致杰转动门把进来,看见倪予晨呆坐在床缘,他出声问:「醒了?」 「嗯。」她抬眼凝睇,眸底笼罩困惑的风景。 「刚去看宝宝了,她很好。」 「喔。」微歪着头,那双美眸一瞬不瞬直盯着他,似想看清什么。 「怎么了?」沈致杰挑起浓眉,走到她面前,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今天还好吧?」 「很好。只是有点无聊。」坐月子期间光吃那些补品,哪都不能去,身体还没完全消肿,胸部账奶胀得厉害,整天睡睡醒醒,还是没恢复精神。 她单手扳弄手指甲,一脸无奈。沈致杰倒是笑了,将椅子拉靠近,拉起她的手检查一下。「都当母亲了,坏习惯还不改?」黑眸深处有份宠溺,唇角勾起微笑,看来帅气逼人。 她抬手轻触他红印的脸颊,眼眸温柔扫掠他。「被打了,痛不痛?」 「不碍事。」他面无表情,毫不在乎。 「你刚说的是真的?」她如果不问,他是不是都不提?一辈子假装没这回事,让她永远蒙在鼓里,不知他内心真实想法。真不懂为何他情感如此曲折,让人看了全是暧昧不清的风景。 「什么?」黑睫微眨,明知故问。 「我听到你对黎品琪说的,高中时期,还有大学……你就喜欢我喽?」 她面颊微微羞红,结果他脸色倒变得很凝重,扬眼瞟掠她,很快移开目光,五官到下颔线条都绷紧的。 「怎么都不告诉我?」倪予晨从头到尾一无所知。糟糕!她大学时期还一度觉得这学长很讨厌。 「就不想说。」沈致杰很酷地笑了一下。 「咦!永远都不说吗?」她很困惑,歪着头仔细凝瞅他,他侧着脸看向床头柜,桌上摆着几颗没削皮的红苹果,还有一束插在瓶里淡雅粉色玫瑰花,花开得太茂盛了,有些已成雕零状,瓣叶离枝掉在桌上,他忽想站起身去收拾,却被她阻止。 「致杰,看着我。」瞅着他侧脸直挺的鼻梁,要他转过来。「你不敢看我吗?」 沈致杰徐缓转过来,漆黑双眸如深潭,瞳眸聚焦在她脸上。她问:「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我不想说,因为你眼里一直没有我。」说了只会更难受,不如假装一切都不存在。 他双唇紧抿,神色倒是淡漠到有些无动于衷。她眼角弯弯,静谧浅笑,手指轻触他脸颊下缘,要他看着她,两人相对凝视,她说:「现在,我眼里有你了,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从以前就喜欢你了。」说完,沈致杰浓密黑睫垂落,故作无所谓地笑了起来。 「咿,你真傻!」倪予晨冲着他甜蜜微笑。 「我不傻。」他瞟掠她一眼,倔强否认。 她笑着摇头,甜蜜的感觉满溢胸口。她站起来,轻轻拥住他,让他的脸贴靠在她胸口下方,她笑着说:「我还是觉得你傻。以后别再对我说谎了。」 当初,她隐约察觉没办法和江克森走下去,确实利用了沈致杰脱离旧有僵化的生活,还以为他们彼此不相属,错误的两人相遇只会为对方带来困扰,没想到——爱情真奇妙。 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爱情里,没有什么是「对的人」,只有爱与被爱相互的两个人。 后记 【后记 月光石】 大家好,我是月光石。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我先想到书名才开始写这部小说。一开始还信誓旦旦要挑战一下男女主角都是「小三」这题材。写到第七章,差一点放弃,而且还不停哀嚎说:「我干嘛写这题!根本自找苦吃。」 男女配角来当主角一般都会比较好写,而且也比较不会惹人厌。 要不是男主角到最后有表白心意,哼哼,他个性上缺点还满大的(会说谎,还会欺瞒事实),看在他一直喜欢女主角,又爱嘴硬的份上,暂且原谅他喽。 他喜欢哼的u2那首歌,翻译成中文就是有你没你我都会很惨、很糟。刚好形容他喜欢女主角的心境。 我是在2013年7月去香港找朋友玩,很喜欢《重庆森林》这部电影,所以特地坐地铁到中环到半山手扶梯走了一趟。那里超多酒吧,可是因为行程的关系只在便利商店逛了一下就回中环。哈哈,有够逊。不过,真的有拍到挡在路中间热吻的外国男女,也真的远远被男方手指了一下,害我吓得快跑。 结果一看照片还失焦。是有没有这么无聊哩。 香港夏季午后热雨真的说来就来,室内冷气只能用爆冷形容。我在当地买了一堆免税的衣服,没办法,我就观光客嘛。不过,听说香港人对观光客稍微冷漠点,我不觉得耶。坐公车要回铜锣湾,不小心在公园迷路,那时晚间十点,刚好遇到去游完泳要回家的女生,她很热心地带我们回热闹大街上。在中环也遇到穿制服的警察出来巡逻,简直就像港片一样,他们也是超热心,不断指路还带我们去公车站牌,告诉我们怎么搭车耶。 奇妙的是,等公车的时候,却看到香港女生拿着手机正在看台湾的连续剧,只能说香港台湾零距离喽。 后来,我在台北捷运上曾遇到香港游客在看地图要去行天宫,立刻很热心地告诉他们要在哪里下车、转车。 由于我很喜欢香港乐团mylittleairport,也很喜欢吓吓车在地上滑行的咸觉,这不就是张爱玲小说出现的场景吗,所以觉得香港很有趣。 好啦,峇里岛来一本《我爱高跟鞋》,香港也来一本《对的人,爱的人》,接下来就是日本喽。哈哈,主架构已经完成了呢,就等细节修一修喽。 喔,对了,你们真的觉得有「对的人」吗?我思考好久,真的觉得没有「对的人」,只有「爱的人」。像一般人常说,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翻译起来应该就是爱上的那人基于某种条件没办法继续下去,例如远距离、年龄差距、父母反对,或对方已经有对象什么的。 不是吗? 一旦两人相爱,那些条件说都不成理由了。或许,看完的读者也可以思考一下这题。 p.s.对我的小说有感觉想留言给我,可以上脸书,附上网址,加我朋友也可以喔。 https://.fpcrsbook/stono.mooll.ww 或上痞客帮留言也可以。 http://moonstone505.pi/blog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