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恋无所不在》 第一章 「妈,我回来了!」方卿打开大门,悦耳的声音如银铃般扬起。 客厅中聊得正起劲的两人中断了话语,隔壁的王妈妈又来串门子;看到刚放学的方卿入门,她满脸堆笑。 「嗳!还是方卿最乖,一下课便准时回家,哪像我家小怡,放学后不是逛街就是看电影。那死丫头啊!成绩老是吊车尾,不是我在说,小怡她呀!如果能有妳的一半就好了……」说完,王妈妈夸张地叹口气。 方卿对她的赞美回以微笑,并无得意之态。 王妈妈继续褒奖她,「人长得漂亮不说,冰雪聪慧,让人打心眼儿里爱起——方卿啊!王妈妈真恨不得把妳娶回家当儿媳妇——就怕妳看不上我们家大刚。」 想起身材高硕,却满脸青春痘的王维刚,方卿敬谢不敏。 她含蓄地回答:「王妈妈最会夸人了!我猜您对每一个女孩子都这么说。」 「没有!没有!」王太太连忙否认,「我说的全是良心话。」 方卿深知唯有转变话题才有机会脱身。「小怡才漂亮呢!上游泳课的时候就像出水芙蓉,身材好得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果然,王太太略带得意地数落起自己女儿来,「女孩儿家嘛!就该斯斯文文、白白嫩嫩的才对!那个野丫头啊!偏偏一天到晚打球、游泳,晒得像黑炭似的,还自以为健美……」 在她背后,方卿忍住笑意,轻声说:「妈!我回房去换衣服。」 开上房门,方卿褪下白色制服,拿起一袭小碎花的棉质洋装搁在床上。 小巧的卧室中干净舒适、纤尘不染。 她并不急着更衣,仅仅穿著白色胸罩、内裤,方卿以少女严苛的审美眼光,挑剔地望着半身镜中的自己,转了个圈。 我美吗?大概吧! 听多了赞美的言词,也收到不少情书,她还是一个情窦未开的小女生。体态轻盈纤秀的方卿不禁拿自己和女明星、模特儿比较;她真的认为自己的胸部不够丰满,腿也不够修长——当模特儿至少要有一六八公分呢!而她才一六五公分,虽然没有当模特儿的野心,还是希望再长高一点点就好了。 拿起洋装穿上,她忍不住踮起脚尖并挺起胸部,看看镜中的影像,又羞涩地吐了吐舌头,浑然不觉自己的俏皮可爱。那种青春洋溢的光彩是许多女子愿散尽千金换取的。 清秀有余,艳丽不足,她给自己下了评语。 打开收音机,国语流行歌曲的音符在室内轻快跳跃。方卿拿出数学课本和习作,跟着音乐哼唱,埋首应付难缠的应用题,逐步踏入数学领域之中。 晚餐时,全家人落座用饭,方卿的母亲雯华提起明年七月的大学联考。 「……王太太很担心小怡,补习费已经花了一大笔,还是不见起色,她正盘算着寒假一到就强制小怡到补习班住宿,亡羊补牢一番……」 大弟方仁嚼着饭菜,含糊不清地说:「不用补啦!愈补愈大洞。」 「方仁。」父亲祖安温和地阻止他。 雯华看着女儿,「小卿,妳是不是也该去补习一下?」 方卿吞下口中的菜肴,口齿清晰地说:「妈,不用啦!我想,我的功课没那么糟。」 这是实情。在班上,方卿的确名列前矛,不曾掉在十名外,最糟的那次考第八名,还是因为感冒失常所引起的。 「可是……」雯华犹豫着。 「大家都参加补习。」祖安开口,「如果有必要,妳还是去参加吧!钱不是问题,爸妈早就准备好了。」 方卿知道,这只是一半事实,现任职市公所清洁队员的父亲虽有十几万储蓄,要付她的大学学费并不成问题,不过,底下两个弟弟方仁、方义的学费就有困难了。 「爸——」方卿娇声抗议,「您怎么对女儿一点信心都没有?!」 「不是没信心,只是众人如此,不随俗不行。」一家之主说。 「哟!」方卿信口胡扯,「那么前阵子流行短裙、透明衬衫,您和妈就不让我随俗了。」 「姊!」方义抢着开口,「爸妈是怕妳露出一双细瘦的鸟仔脚出丑,自暴其短,不是不让妳随俗啦!」 「小鬼,你欠揍哦!」方卿凶巴巴地说。 「好了。」祖安笑着摇头,「真是的!早教过你们说话措词要谨慎,为人忠厚不蚀本;偏偏一个个唇似枪、舌似剑的——也不晓得像谁?」 「怎么?」雯华不依了。「难不成这三个孩子是外面偷来、抱来的?讲这种话!」 「爸!」方仁冷不防冒出话,「现在您该知道我们像谁了吧?」 饭桌上笑声连连。看到子女们个个精灵聪慧、乖巧懂事,李家夫妇有说不出的欣慰,把对方卿明年联考的忧虑暂时拋到一旁。 饶是如此,就寝时,雯华还是忍不住告诉丈夫她的关切。 「祖安,你看得出来,方卿是不想增加我们的经济负担,才不愿参加补习的吗?」 「当然。其实这孩子太细心懂事了,妳看别人的孩子一到寒暑假,哪一个不玩疯了?只有她还去打工赚学费,我怎么会看不出她的用心?」 「我们有个好女儿。」雯华轻声说:「……你劝劝她吧!」 祖安想了一下,「我想,效果并不大——方卿虽然乖巧,牛脾气也满拗的——她自认为有把握的话,我们太过逼她可能会适得其反。」 「说得也是。」 「睡吧!」他关掉电灯。 「祖安。」 「什么事?」 「好快呀!」雯华有丝感伤。「总觉得昨日,方卿还在我的膝边牙牙学语……明年却要考大学了。」 「孩子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身边的。」 「是呀!我们也老了。」 「不!妳一点也不老,永远都是我的小妹。」 黑暗中,两人的手臂交叠,传达彼此深厚的情感。细水常流的夫妇之爱足以维系生生世世,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寒假一到,方卿马上找到一份快餐店的工读工作。面貌姣好的方卿,理所当然被调派在最前线——柜台收银。远离内部油炸区的忙碌辛劳,为客人扮起甜美的笑容,如果不是偶尔有男孩子搭讪,倒也不是一件苦差事。 寒假接近尾声,发生了一件怪异有趣的事情。 起先,是一位年近三十的男子,赖在柜台旁询问她姓名,方卿置之不理,只礼貌地询问他需要什么。那个男人不得其法,最后带着一大堆随意乱点的奶昔、鸡块、汉堡……等食物,无奈地离开。 方卿的同事差点笑闪了腰。 第二天,他带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子前来,鬼鬼祟祟地指点着方卿。 当那个男子再度靠近时,方卿已经处在备战状态。 「小姐。」他才开口。 方卿马上打断他的话头,「先生,」她语气柔和地说:「像你这种年纪,在快餐店中钓马子,不嫌太老了吗?」 一语中的! 那个男人一脸自信受创的表情退了下去,换那名女士上场。 「我姓郭,这是我的名片。」她微笑地递出一张精致而且撕不破的名片,直直望向方卿。 「请问,要点什么饮料、餐点吗?」方卿略感讶异,礼貌地询问,并且看清楚名片上广告公司的名衔。 在等候鸡块、汉堡的同时,郭小姐简略说明了动机。他们公司要为某厂商推出一系列女学生型衣物的广告,需要几位清纯的模特儿,而且以女学生为佳,职业模特儿不列入考虑。 「工作内容保证正当轻松。如果妳不放心的话,可以请家长或朋友陪同面试——只是照几张照片而已,时间也只有几天。」郭小姐连珠炮似地说。 方卿望着她热切坦率的脸孔,心存戒备不发一词。 付过帐的郭小姐硬把名片塞在她的手中,「我从来没有在公共场所找模特儿过,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取信于妳,只希望妳能好好考虑——一样是打工,我相信酬劳远胜过这里的十倍不止。」 将名片放进口袋,方卿强作镇定地招呼后面的客人,一颗心却扑通扑通地跳。 模特儿?看来她说得似乎不假。让方卿心动的是时间并不长而酬劳优渥,或许,可以帮她筹些大学学费…… 有心一试,当天晚上,方卿就和家人讨论此事。 「模特儿?」方仁怪叫,「凭妳?」 方卿斜睨他,「我怎样了?」 「没胸没臀的……」话未说完,方卿已经作势欲打。 「别闹了。」祖安温和制止。他端详名片半晌,沉吟道:「看来似乎不像骗局,方卿,妳有意愿吗?」 「嗯!」她点点头,「时间不长,如果仅是拍照摆姿势,我愿意一试——当然,我会带方仁、方义一起去。」 看在老姊答应请吃刨冰、鱿鱼羹的份上,读高二、国二的方仁、方义兴致勃勃地担任护花使者,和郭小姐约好了见面时间,浩浩荡荡地前往。 广告公司所报出的酬劳多于快餐店打工两个月的薪资。虽然只有数万元,在方卿的心目中已经是个大数目了,更何况,时间才短短几天而已,她己有首肯的意愿。 直到郭小姐报出厂商名称和产品时,方卿为之一怔,那是一家国内颇富知名度的内衣厂商。 内衣? 看出方卿露出不豫之色,郭小姐连忙将目录推到她面前。 「妳可以参考一下,这些内衣是以女学生为诉求对像——瞧!这几件是卫生衣、衬裙,这几款胸罩造型像是背心,内裤也是高腰设计,一点也不暴露……」 方卿开口,「我想,我得考虑一下。」 郭小姐着急了,「李小姐,我们没有时间拖延——下个星期我们就要拍摄了,虽然厂商坚持要女学生,不过,如果逼不得己,我们也只好找些生面孔来充数……」 那位被碰得一鼻子灰的男士开口,「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妳很合适——我们希望找到的是清纯、健康,没有不良少女习性的女孩子,不然去西门町舞厅随便一挑,愿意拍内衣广告的女孩多得令妳吃惊。」 想了一会儿,方卿单刀直入地问:「我想,你们付给职业模特儿的酬劳一定不止此数吧?」 郭小姐直爽地说:「当然,职业模特儿有她的经历与架式。」 数万元的酬劳付给顶尖模特儿,连一个场次都还不够。 「那么,我要求提高酬劳并不过分吧?毕竟,内衣不像洗面皂、洗发精之类的广告那么单纯。况且,我还是头一次做这种性质的工读。」 方卿所提的酬劳并没有超过他们原先的预算多少,向新人报低酬是旧有陋规。 对望了一眼,他们明白——方卿虽然年轻貌美,可是绝对不笨。 「好!君子一言——坦白说,新人拿这种酬劳是很罕见的。」郭小姐笑着说:「不过,我相信,这笔钱花得不冤枉。」 方卿签下了合约。 拍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只是在阴冷的二月里拍内衣广告实在稍嫌太冷。除了面对镜头轻颦浅笑、摆姿势外,方卿在休息时一定将自己裹得密密麻麻的,喝热咖啡取暖。 女化妆师则不时为她补妆、整理发型。 一星期的进度,在第五天提前拍完,摄影师归功于她的合作与耐心。 照片交给方卿过目时,她放下一颗悬宕已久的心。 化过妆并换了好几种发型的方卿简直判若两人。室内的盆栽布置使她看起来好似林中仙子,摄影师将她拍得很美、很清纯。 方卿一笑。太好了!即使是自己我也认不太出来,更遑论邻居、同学了。 高三下学期开课没多久,方卿的内衣广告海报已经贴满了各个专柜,也的确没引起被人指认出来的风波。 李方卿恢复到正常考生紧张倒数的阶段。 对女儿贸然签约,不得不拍内衣广告,先斩后奏的举动,李家夫妇焦虑不己的心情才慢慢放松下来。严厉警告过外柔内刚的长女,不可再自作主张后,李家才回复到原本平静的生活。 炎炎夏日,也是考生的「烤」季。 眷村中庆祝子女考上大学的人家纷纷燃放鞭炮,眉开眼笑。 几家欢乐几家愁。 方卿注视着联考通知单,难以置信自己居然马失前蹄——低空掠过,只比最低录取分数多了四分——排在末流科系中。 连成绩一向吊车尾的小怡都胜过她许多!祖安安慰女儿说:「虽然不是很理想,不过也算是考上了,不是吗?」 方卿木然摇头,「爸!你不懂。这些末流科系,我……我根本没填入志愿表内。」 祖安为之愕然。门铃响起,心情坏极的方卿躲入房里,不想面对一些为了比较分数而来的恭贺者。 笑逐颜开的王妈妈得知方卿的成绩不理想时,信口安慰道:「有考上就好了嘛!这是考运不佳所致,不过话说回来,方卿没有补习就考上了大学,可比那些在补习班苦读的高四、高五生强得太多了——真是了不起!李太太,妳不知道,我家维刚、维怡呀,光是补习费就花了我十多万,还好,总算没白费……」 方卿将成绩单揉成一团,丢入垃圾桶内,懊恼地瞪着天花板。 如果,自己不是自视过高,如果,自己有填上低分的志愿科系…… 不!她宁可重考、就业,也不愿这样滥竽充数! 只是……她摀住了脸孔,任由愤恨的泪水落下。 打工、拍内衣广告所存下的大学学费全成了一种本末倒置的反讽笑话。 数日后。 早餐时,全家仍为方卿考试失利的恶劣情绪而笼罩在低气压之中。笑语消失了,每个人都避谈敏感话题,害怕触动方卿的抑郁痛处。 食不知味的方卿吃了半碗清粥,若有所恩地开口,「爸、妈,我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啊?这很好呀!出去走走也好。」雯华说。 方卿详细说明,「我等一下要整理行李,爸,您的旅行箱借我用几天,咖啡色的那一个。」 「旅行箱?」祖安感到惊讶,问道:「小卿,妳是打算出去旅行吗?爸还以为妳不过是想出去散个步、逛街之类的。」 「不行。妳从没独自一人出过远门,我不放心!」雯华惊惶了。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更何况,我打算到垦丁或旗津等风景游览区,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方卿说。 「一个女孩子家……跑那么远!」雯华还是不放心。 「妈,在国外,许多和我同龄的女孩早就有自助旅行游览世界各国的经验了。像我这样被呵护照顾,早晚会变成井底之蛙。别说我了,我也鼓励方仁、方义多出外见识,男儿应该志在四方。」 「好!好一个男儿志在四方!」祖安呵呵而笑,对长女的评价更是锦上添花。「方卿如果生在古代,一定是一位行侠仗义的奇女子!」 「孩子的爸……」雯华略带责备。 「没什么好担心的——看来方卿早就计画好了,对吗?」他问女儿道。 「嗯!衣物、钱、旅行指南都准备好了。」方卿承认。 「如果我们反对呢?」祖安问。 「不会的。爸、妈一向很开明,会反对的原因一定是担心我的安全——我会尽力说服你们的。」方卿伶俐地说。 「好!就这样决定吧!方卿,妳这趟出门打算玩几天?」祖安问。 「十天左右。」她回答。 「太久了!」祖安摇头,「七天?」 「七天应该够了!」雯华插嘴,「妈要妳答应,每天早、中、晚各打一通电话报平安。」 「妈!」方卿抗议,「如果我正好坐在车里怎么办?」 雯华想了想,「那就早、晚一次吧!还有,不准交男朋友。」 「知道啦!我是要去散心的,不是要交男朋友来烦心的。」方卿说。 「是吗?」方仁取笑她,「我怕是哪个可怜人烦心才对!」 方卿瞪他一眼,随即绽开笑容。 「姊,记得带土产回来喔!我要太阳饼。」方义说。 「笨哪!太阳饼可是在台中,方卿要去南部欸!」方仁说。 方卿笑着说:「没关系,我坐火车回家,顺便在台中下车买就行了。」 「真的?那么顺便带些新竹米粉、贡丸回来。」方仁打蛇随棍上。 「真是的!一心只想吃,低等动物!」方卿笑骂。 「吃的有什么不好……」方仁咕哝。 大势抵定后,方卿再一次检视准备好的私人用品、换洗衣物。看到她的独立自主和缜密心思,雯华除了感叹还有一份自傲。 不论如何,方卿在她心目中永远是个好女儿。 时序虽己进入九月,垦丁的艳阳依然火辣,轻装简行的方卿不忘涂上化妆水、防晒乳液来保护肌肤。 连身、保守的水蓝色泳装勾勒出她年轻姣好的身材,方卿吸引了不少艳羡目光。 方卿置之不理,戴上太阳眼镜闭目养神,此时此地,她只想好好享受一下阳光的洗礼,没有情绪来发展罗曼史。 毕竟她投宿的是知名饭店,客人水准也差不到哪去;也有可能是她冷若冰霜的神情散发出一股「少来惹我!」的讯息吧!有勇气上前搭讪的男士少之又少。 不受人打扰,尽情放松自我,三日后的方卿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联考失利的挫折。 重要的是,下定决心就业的她该找什么类型的工作呢?回想自己有限的工读经验:快餐店柜台、平面广告(还是内衣的)模特儿、西点蛋糕屋……好象都离不开售货员的范围。 坦白说,高中毕业的她实在缺乏一技之长。方卿叹了口气。 化妆品专柜小姐的征人广告引起她一丝兴趣,也许可以试试。方卿想。 当天晚上,饭店举办了一场联欢自助鸡尾酒会,现场有卡拉ok和一百二十吋的大萤光幕,可以让爱现的客人表演歌喉一番,饭店方面也有帮客人摄影留念的服务。 方卿并没有上台表现的念头,只是自得其乐地跟着台上哼哼唱唱。 「这位小姐,」一个温和的男中音在她背后开口,「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上台高歌一曲。」 方卿转过头,看到一位年约四十的男子,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她,质料极佳的服饰,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属于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的泰然气度。 也许是他和蔼亲切的语气消除了方卿的戒心。 「不用了!」方卿对他报以一笑,「我没有什么拿手歌曲。」 「妳是谦虚吧?」中年绅士微微一笑,「我和我的女伴可以冒昧和妳同桌吗?这里比较清静些。」 「请便。」方卿客气地说。 不一会工夫,中年绅士和另一位女子来到方卿桌前落座。他们不愠不火地将方卿引入聊天的范围内。 「怎么没有看到……呃!这位小姐怎么称呼?我姓张,和妳同行的友伴呢?」颇具气质的女子开口问。 「我姓李。」方卿大略述说自己是独自一人出来旅行,家住台北。她同时得知眼前的人是张小姐和陈先生。 在他们颇有技巧的询问下,方卿不自觉透露了自己联考失利,以及决心就业的念头。 一丝惊喜闪过眼底,自称陈先生的男子开口问:「真的?李小姐心目中有理想的职业吗?」 方卿讪然,「没有,我打算回家后再做打算。」 「李小姐……」 「听我说……」 张小姐和陈先生同时开口。然后两人对视而笑,有一股微妙的默契。 方卿并不傻,她马上明白,眼前这一对虽然不是夫妻,关系也绝非纯友谊那么单纯。 「还是我代你说吧!」张小姐笑道。 「李小姐,这一位是陈景风。」她停顿一下让方卿去消化这个讯息。 「花之颂摄影礼服公司连锁企业、长鸿唱片公司的老板。」 方卿恍然大悟,陈景风在演艺界中颇有名气,是一个热心公益、捧红了许多明星的富商。 「像杜平、陶佳薇、罗强……都是长鸿捧红的新人。」 张小姐递出一张烫金名片。方卿不明就里地微笑,随即在陈景风的下一句话冻结住笑脸。 「李小姐有没有兴趣唱歌?」 第二章 火车平缓微震地行驶过台南,方卿在落日红潋光线中微怔,思索着自己的心意和陈景风的游说之词…… 「为什么会是我?」她问。 陈景风不答,径自问她:「当今歌坛,稳坐第一把交椅的玉女红星是谁?妳知道吗?」 方卿摇头,并没有什么概念。 「三台曝光率最高、海报满天飞的沉佩桦——妳觉得她怎样?在外型、歌艺方面?」张玉菁代答并反问。 「很漂亮,外型有点像中森明菜,歌艺台风都不错。」 陈景风微笑,「岂止有点像,她根本是中森明菜的盗版品,同时也是我们敌对公司『宇宙』的王牌。」 方卿很敏锐地说:「我大概懂了!你们想找一个脸蛋漂亮、脑袋空空的新人来牵制她。」 她的直言令陈、张二人相对一愣。 「我想,那个新人不应该是我;我既不漂亮也不愚蠢,并不适合复杂的演艺界。」 陈景风讶然于她的冷静反应,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不是许多年轻女孩的梦想吗? 「妳,一向说话都这么坦率吗?」陈景风问。 「可以这么说,不管你原先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孩,现在都应该明了我的个性了吧?」 「是。」他温和同意,对这个小女孩更感兴趣了。 「可是,妳似乎不自觉妳的外貌胜过沉佩桦许多——至于歌艺,坦白说,我认为随便找个女孩训练三、五个月也强过沉佩桦的吴侬软语。」 「这样说有失公允,毕竟沈小姐也有广大歌迷拥护。」方卿为她辩白,「我觉得,她举手投足间总是散发着明星光彩。」 「事在人为,我相信妳也可以达到那种境界,名利双收。」陈景风说。 「名利双收吗?」方卿恬淡一笑,「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沉浮星海、进退两难?我如果说不动心是太虚伪矫情了,但是,我一向是个注重实际的人——」 她语气一缓,陈景风便接口道:「据我们刚才所聊过的话题,妳也正因为联考失利想投入就业市场,演艺事业也在三百六十行中,一样是工作,一样要付出努力与心血,为什么妳不列入考虑?」 方卿迟疑,「我的个性不好……」 陈景风笑了,「我们认为个性不是问题,走红的明星刁钻古怪难伺候的不知凡几,更何况妳还是一个理智聪慧的女孩子。老实说,我第一次见到像妳这么冷静,没有野心的人。」 陈景风坦诚的态度撤消了方卿的心防,在他有问必答的态度下,方卿对长鸿唱片公司的运转已有初步概念。 「你又怎能一眼就决定非我不可呢?」方卿质疑,「也许,我唱起歌来像乌鸦。」 连张玉菁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倒有趣。」 陈景风笑着回答:「我们注意妳好一会了,刚才妳跟着台上的歌者哼唱时,声音就很引人注意了;绝不像乌鸦,倒像黄莺。」 方卿颇觉尴尬。 「请妳相信,」张小姐诚恳地说:「我们公司也要顾及商业利益,不可能做徒劳无功的投资。」 陈景风接腔道:「如果我们太过执着急切而令妳反感,也只是因为我不愿看见一块璞玉被埋没,却眼睁睁地不加以挽救、琢磨。」 火车缓缓转过山弯,展现出一片蓊郁的丘陵之美,方卿的思绪回归原位。 事实上,她对未来的人生规划一点概念也没有。 原本,她认为自己可以如愿考上大学,然后在文、商某科系中学有专精,毕业后顺利就业…… 只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现在的方卿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也有少女的憧憬梦幻,当歌星却不是其中之一。也许,她该拋开成见,好好想一想……方卿自忖。 陆胜平看着法院封条贴上了大门。心中的酸楚与苦涩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情感,直到他发现自己脸上有湿濡泪痕,连忙擦拭,转身离开,离开父母亲遗留给他的财产——一个称之为「家」的空壳子。 街坊邻居围观窃语,他们会怎么看他呢? 是一个被朋友骗去所有的傻子?抑或是一个无能守成的败家子?这些都己不能伤害他。茫茫人海中应该有他的容身之处吧? 很难想象,三个月之前,他还是一个雄心勃勃、想打拚出一片事业的人;认识了近十年的朋友,居然会陷他于不义。 陆胜平颓然回想,如果,自己不是那么急功近利,如果,他当初不以房子去贷款,如果,他不是那么信任林以风……太多的如果并不能改变事实。 林以风邀他合伙做汽车修理厂,贩卖零件,教唆陆胜平拿房子去贷款,签立支票周转,却在三个月后卷款而逃,留下一大堆债务和烂摊子,让陆胜平背负破产的苦果。 再三踌躇,陆胜平踏上了姊夫家门。 「啊!阿平,快进来!」宝月看到弟弟上门,掩不住关切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了没?」 他摇了摇头,「姊——」 「别说了!」宝月打断他的话,「过去就算了,只要你好好努力,将来不怕买不到房子。」 陆胜平苦笑。努力?经过这一次血本无归的惨痛教训,他实在不晓得自己要如何才能再站起来。 还是来了! 看着不成材的陆胜平灰头土脸地上门来,阿辉深感不悦,看到陆胜平一脸倒霉相,他实在怕被连累、招霉运。 陆胜平看到他,低首敛眉轻唤了一声:「姊夫。」 「嗯!你的代志,我拢知影啦!来我这吃饭也不过是多双筷子,没啥问题。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脚踏实地才稳当,也不用怕房子被法院查封……」 宝月急急打断丈夫的长篇大论,「先来吃饭吧?」 阿辉略有不悦之色,她以眼神向他哀求,陆胜平则微低着头,面无表情。 对这个身无分文前来投靠的妻舅,阿辉以一种施恩者的口吻说:「唉!总是亲戚间的情份,你又没有父母兄长可以管照,做姊夫的我不照顾你,还有谁会照顾你?」 宝月焦急地想阻止他的劝导,却都徒劳无功,这一顿饭,三个人吃得索然无味。 这夜,躺在浆洗得干硬清爽的旧床单上,强烈的挫折感令陆胜平难以成眠。也许,父母亲没有看到他倾家荡产就过世了,反而是件好事。他苦涩地想。 才住了两天,陆胜平就明白,自己不能再拖累姐姐。在吴家,陆宝月并没有多少地位,活得既卑微又辛苦,除了日复一日的家事,宝月还得抽暇做手工以贴补家用,这栋房子的贷款还有漫长的十年时间,仅凭阿辉的薪水支付,根本就没有剩余,所有的家用都得仰赖宝月微薄的工资。 最令陆胜平难过的是,阿辉对宝月所做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并没有半点感激。 应征工作一再碰壁,没有经验、没有代步工具,二十五岁的大男人连个找工作的条件都没有。阿辉连连抱怨,寄人篱下的屈辱令陆胜平气闷郁结。 他翻身捶着身下的枕头,有种想抢银行的冲动。钱!钱!钱!他实在受够了姊夫的冷嘲热讽。 陆胜平明白,今晚又是一个漫长痛苦的失眠夜。 西门町。 笨拙地拨弄着琳琅满目的装饰品,陆胜平感到窘迫不堪。对一个初次摆地摊的人来说,那种无法启齿吶喊的压迫感,会让人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俗啦!俗啦!跳楼大拍卖……」 大声吆喝的是他左边的摊贩,卖的据称是香港的时新套装,未拆下的标价显示——随便一件衣服就几乎等于陆胜平眼前的这一堆玩意儿。 他回忆起姊夫半强迫式地「劝」他摆地摊,「又不用本钱,时间自由、学历不拘,好好干,一个月的收入比银行经理还高哩!这还是朋友缺人手,才答应让你去试试的。」 于是,今天他就在这里了。 高中时擅长打架,有「铁汉」之称的陆胜平现在正对着一堆项链、耳环、丝巾发呆。 吃便当、躲警察、提防年轻女学生趁着讨价还价时顺手牵羊……他怪异地冷眼旁观浮世众生的皮相。 摊贩之间有一股休戚相关的盛衰默契,对世情也有自成一格的洞悉豁达,群聚在一起的摊贩会互相照料、问候、聊天。 有一次在打开话匣子时,其中一个这样跟他说:「少年仔!你是新来的比较没经验——我告诉你,做生意没有秘诀,胆量放大一点,大声吆喝几句就能吸引客人。」 陆胜平哑然,笑着接受前辈好意。 「说实在的,」另一个人开口说:「头一次总是不习惯,其实做我们这行,一本万利,逍遥自在——其中的好处得等你做上个把月才能了解,『虽南面王亦不换』!」 陆胜平被他这句话吓到了,南面王?他是不是听错了? 另一个人插嘴,「嘿!咱们不是乞丐,也不是戏子。」 「同款啦!做甲习惯、舒适之后,哪一个摊贩会想去做总统?吃饱换饭?」之前那人不耐烦地说。 「我啦!我啦!我想做总统已经想很久了!」远远地,卖水果的摊贩高声嚷着。 「你『秀抖』了!」有人出声嘘他。 高低不一的笑声响起,陆胜平也咧着嘴笑。 话虽如此,一个月过去了,陆胜平还是无法适应这种逐客而居的「游牧生活」,而且他毫不意外地发现,周围的摊贩简直可以称得上卧虎藏龙。高学历的退休教授也有,年老退隐的角头流氓也有……总之,陆胜平每深入了解一些,就有多一分的惊奇。 我会变,会被改造为一个大智若愚的市井之辈。这个认知令陆胜平惊惶不已。 长鸿唱片公司。 将合约书搁置了数天,方卿早就将文件中的优渥待遇、条件记熟了。 和家人的商议毫无结果。父母亲还是忧虑担心,演艺圈的复杂、女儿的安危、工作兴趣是否相符…… 两个臭弟弟先是不敢置信,后来则是兴高采烈,「其实,仔细看来,老姊长得还不错啦!」 两老两少还是尊重她的志愿,既不鼓励也不勉强——全然以爱来关怀包容方卿的决定。 最后,祖安很慎重地告诉女儿,「妳知道爸爸为什么没有将妳的名字取为草字头的『芳卿』吗?」 方卿摇头,心里也有一丝讶异,「是有什么典故吗?」 祖安回答:「有的!古书上说,孔子之母很重视胎教,「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冀望腹中的胎儿能端正品行。爸妈也是如此,在妳母亲怀孕时注重音乐、营养及情绪,希望能给胎儿一个好的起跑点……」他停顿片刻又说:「至今,爸爸还没有失望过,我和妳妈妈有三个好孩子,对不对?」 方卿的明眸清澈光灿,「爸,我就是我!永远都是您的乖女儿,我不会变坏的。」 「欢迎加入长鸿。」张玉菁说。 在合约上签了名,方卿正式成为长鸿旗下艺人之一。 张玉菁和颜悦色地宣布,要带她认识新环境,并和两位师姐见面。 「景风的意思是,妳们三人可以互相照料,妳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请教她们两个人,虽然辈份上是师姐,其实云灵和妳同年,筑霓还比妳小三岁呢!」张玉菁微笑道:「不用太拘束,她们俩都很好相处。」 见到两位师姐,方卿也为之着迷—— 筑霓是一个长发及腰、凤眼樱唇,日本娃娃似的东方美女。 范云灵则恰好相反,浓眉大眼、肤色棕亮,高挑健美的她有股热情活泼的气息。 三个女孩,三种类型。 云灵已经出了三张专辑,可惜反应平平。她是张玉菁的侄女,加入长鸿也有一年的时间了,个性大而化之是她的缺点,她似乎没有什么企图心,只是为了兴趣而唱。 筑霓的年纪最小,心机却较深,在两个月前出了第一张专辑,销售量正持续成长中。和她天使般外貌相配的是甜甜的嗓音,在尚未加入长鸿之前已经拥有钢琴和芭蕾舞的基础,颇被宣传人员看好。 看到她们三人一见如故,张玉菁放下一颗心。她相信在云灵、筑霓的帮忙下,方卿会很快进入状况。 方卿自有一种坚强的气质,积极渐进。每隔几天,张玉菁便讶异于她的蜕变,无论是外表或内在,方卿亮丽得令人耳目一新。至于她悦耳的歌喉反而显得不太重要了——有这种容貌再加上未经琢磨的好嗓子,上天未免太眷顾她了。张玉菁想。 试装、拍照、定型、歌路……长鸿的秘密武器就要引爆歌坛了。 太不公平了!筑霓「砰!」地一声甩上房间的门,赌气而哭。 「蔷薇色的女孩」原本是她的歌啊!明明说好的,却突然变成尹方卿——陈景风觉得方卿的名字不错,仅更动了她的姓来做艺名——的主打歌! 太过分了! 她呜咽地想,这首歌是名作曲家凌涛的新作,旋律动听,歌词又浪漫,当初在试唱第一遍时,筑霓几乎可以预测到自己第二张专辑一举成名的景况。 没想到,居然在正式录音的前夕抽换给尹方卿! 而自己却得改唱悲凉哀伤的「茶花女之爱」——想到这首转音复杂且不好表现的歌曲,筑霓的心就凉了半截。 张玉菁是这样说的,「筑霓呀!妳的歌唱基础最扎实,外表温柔富有古典韵味,最适合诠释这首歌曲了,这是全体工作人员的一致认同……」 狗屁!早在一个星期前,她就偷听到了。 「茶花女之爱」原名「薄命红颜」,叙述着茶花女爱上富家公子,两人绝望、炽热的情感,悲伤的旋律如泣如诉。 那一天,陈景风推敲着歌曲的排列顺序,突然开口对张玉菁说:「这首歌不好!方卿的第一张专辑不该有这么悲凉的歌曲——处女作就薄命了,销售量还能有什么指望?换掉!」 张玉菁含笑安抚陈景风,「换歌名就好了嘛!」 陈景风皱着眉头。「不!」他的声音无比坚决,「方卿的形象不是忧郁少女,她应该是超尘脱俗、绿野中的仙子精灵,少男的梦中情人……」 随着张玉菁将办公室的大门关上,在走廊上蹑足潜听的筑霓无法得知陈景风未说完的话语。 管它!筑宽耸肩想,反正事不关己。 错了!她摔起书本杂志来泄恨。为了老板的偏心,她的主打歌就这样拱手让给了尹方卿。 筑霓又气又哭,原本整洁的房间如台风过境般扫得一塌糊涂。 发完脾气后,筑霓拭干眼泪,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会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当银河中最闪亮的一颗星是筑霓从小的梦想。论外貌,她也是颇自负的,论实力、毅力,她也绝不输给任何人,不论是谁! 看到镜中的自己双眼红肿,筑霓赶紧拿出眼药水滴入,并以冰毛巾冷数。 尹方卿,她马上会发现自己多了一位强劲的竞争者!筑霓扬起下巴想着。 三个人的宣传同时展开,唱片业界对陈景风的大手笔深表关切,也有人酸酸地说:「贪多嚼不烂。」 范云灵的劲歌热舞,华丽炫目的贵公子装扮帅气英挺,挽着身穿淡紫色公主装的尹方卿,简直像是一对假凤虚凰的王子、公主。 筑霓则模仿茶花女装扮,一顶中分长串发卷的黑色假发缀上白茶花和珍珠,身上的法式薄纱长礼服,裙摆斜曳在地。颜色介于米色、粉红、浅橘之间的朦胧色调——柔和得难以形容,细白的脸庞更显得灵气逼人。 虽说是师姐们提拔师妹,其实尹方卿的风头早就胜过范云灵和筑霓两人,两个师姊反倒沦为陪衬角色。 「疯了!」嫉妒的人数落陈景风说:「连续推出三个偶像,简直是浪费人力资源嘛!过个三年两载看他怎么办?」 一语道破偶像歌手的寿命。 陈景风私下胸有成竹地告诉张玉菁,「偶像,只要方卿一个就够了。云灵、筑霓可以准备转型,她们还有发展空间……歌迷会耳目一新的。」 方卿一头栽进以往不曾接触的花花世界。录音、打歌、上广播节目、记者会、拍广告……她忙碌得无法一尝酸甜苦涩或决定喜不喜欢,有时候,一整天的行程结束时,她几乎是疲惫万分地跌入梦乡。 在一家颇富知名度的民歌西餐厅外,陆胜平注视着那纸红单子。 「诚征民歌手驻唱,待优内洽。」 陆胜平的内心在挣扎交战,太多次的碰壁令他裹足不前。应该是摆地摊的时间,他却在这家西餐厅门口伫立,聆听着流泄在外的旋律,忘记现实,进入青少年时期的梦想。回忆起高中时参加乐队、打鼓、弹吉他的时光……那似乎是极为遥远的事了。 有何不可呢?他咬咬牙,如果被录用,就是一次转机,失败了也很正常——只不过下定决心买下的吉他得用来自娱了。他想。 他只有祈祷,店方不会坚持用学生歌手。 半个小时后,陆胜平略带激动地走出门口,思索着店长的答复,仍然不敢置信。 在店长的询问下,陆胜平坦承自己毫无西餐厅演唱的经验,并近乎绝望地请求上台一试的机会。 并不是用餐的尖峰时间,店里客人稀稀落落,店长略一犹豫便慨然应允让他试唱。 一曲唱罢,店长缓缓开口,「坦白说,陆先生的风格并不像我们以往的民歌手……」 陆胜平不安地挪动身子,一颗心跌入谷底。 「怎么说呢?」店长思索着适当的字眼,「以往我们的民歌手大都较具书卷气,温和尔雅,像费玉清、李建复型的阴柔歌路……而你则粗犷、豪迈,略显孤高。我无法确定这种阳刚型的男歌手是否能投客人所好,不过,凡事总要有所改变,才能做比较,不是吗?」 陆胜平不禁愕然,他被录取了!原本,他还以为又泡汤了…… 钟点费少得可怜,这意味着他得兼职摆地摊以餬口,不过无所谓,得到一份心灵上可寄托的工作,远胜过物质收获良多。 他苍凉的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步入人潮里,组合式的大银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萤光幕上,一位歌坛新人正在接受主持人访问。 笑靥动人,容貌清丽,尹方卿有着不解世情险恶的幸福光彩——一个备受呵护的女孩子,如同温室中的矜贵兰花。 陆胜平酸涩地明白,人与人之间的起初点,是绝不平等的。 连主持人报出的歌名都是那么天真无邪——「蔷薇色的女孩」。 尹方卿缓缓步下缀满花朵的阶梯,手提裙襬,划出一道优雅圆弧,轻启樱唇唱出悦耳的音符: 芭蕾般的步伐 踩着浪漫与优雅 轻盈回旋 如天鹅展翅般的体态 梦中的少女衣衫 是未绽的纯白 没有晦暗 没有阴霾 蔷薇色的女孩 永远是缤纷虹彩 复杂至极的情绪涌上陆胜平心头。他又妒又羡,嫉妒这女孩的纯真神态,羡慕她的幸运人生。 是的。这女孩会红上半边天!毋需像他这般苦苦挣扎。 毅然排除所有负面情绪,陆胜平转身离去,却又频频回眸眷恋那张美丽的脸庞。他的心湖不由掀起一丝涟漪。 短短三个月内,方卿成为众所瞩目的熠熠红星,也成为新闻媒体的宠儿。 有一次,方仁以不可思议的口气说:「姊!妳知道我们班上有多少男同学是妳的歌迷吗?每次他们聚在一起,开口开口都是尹方卿这样,尹方卿那样,我都不敢承认妳是我姊姊!天晓得他们会做出什么恐怖举动来?」 方卿笑不可抑。 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年轻人可以仅凭外表印象就疯狂地爱上萤光幕上的幻影? 歌迷盯梢,堆积如山的来信、礼物,热情的爱慕之举几乎令她无法招架。 方卿才明白,一位歌手不仅贩卖歌声,同时也要贩卖皮相。 唱片卖得好,又拍了几支广告,方卿得到了一笔颇为可观的报酬,在公司财政顾问的建议下,她分期付款买了一栋房子。 四房、两厅、双卫,宽敞舒适的新居让家人欣喜不己,也令旧邻亲友称羡。 「方卿真是乖巧孝顺,李先生你们好福气!」 「有这么伶俐能干的女儿,下半辈子不用愁了!」 「是嘛!方卿这女孩了不起!大有作为。」 锦上添花的众人纷纷夸赞。除了好听话,背后也免不了一些酸葡萄的闲言闲语,不过大体上来说,李家的乔迁之喜办得颇为风光热闹。 祖安、雯华还是过着简朴踏实的生活,没有「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偏颇心态。 星运亨通的方卿事事顺心,备受众人娇宠。若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不自由吧! 有时候难得休假,她会向母亲撒娇抱怨,「一出门就被人认出来,连想在路边摊吃碗蚵仔面线的自由都没有。」 方仁、方义则非常乐意帮姊姊跑腿,以换取高额服务费。 归功于父母良好的家教,初入演艺圈的方卿并没有染上不良恶习。她待人谦和有礼、不带骄气,再加上陈景风长袖善舞为她铺好人际关系的道路,一向喜欢揭人隐私的新闻界,对尹方卿简直呵护到极点。 佳评美誉如潮,人和、地利,又加上天时。 同样是青春玉女偶像,风格曲风也相近,沉佩桦居然野心勃勃地进军电影,将歌唱本行搁置一旁。 结果,拍摄好的电影卖座奇惨、风评也差,令沉佩桦大伤元气。 六个月没出唱片,大半江山拱手让给了方卿。 好事的记者偏又爱拿两人之间的相似处、共同点来大作文章,而且总有一点「贬沈褒尹」的味道在。 沈佩桦难免对方卿产生心结,原本,她在演艺圈中有大姊头的美名,也常常提携新人,只有在看到方卿时,她会视若无睹地不打招呼。 宣传小李沾沾自喜,「她在嫉妒我们方卿。」 「见不得别人好。」另一个同仁附和,「也不想想自己几岁了,老做小女孩打扮!」 另一个宣传小郭比较厚道,「话不能这么说,至少她还保持风度。」 照理说,做为一个新人,应该由方卿先向沉佩桦打招呼才对。 方卿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结已结,想弥补也太迟了。 九月中旬。 「蔷薇色的女孩」专辑销售量突破四十万张,长鸿上下疯成一片,开香槟庆贺。 方卿的处女作打上了一个耀眼光灿的惊叹号。 不知道是哪一个新闻记者以「蔷薇公主」来形容方卿,众家记者纷纷跟进,方卿后来居上,压过了两位师姊的风头。 双十年华的「蔷薇公主」,正要在银河中绽放光芒。 第三章 一股清新的声音如山岚、如溪流,缓缓注入歌坛中。 原本,引起的关心是轻微的——小公司、小制作,从未露面的新人——能成得了气候吗? 这个神秘男歌手的专辑销售量持续上升,第二张专辑也紧锣密鼓地展开制作。 虚虚实实的宣传数字中,同业们自能分辨出好坏,不少人纳闷着,日新唱片是从哪里挖来了这块瑰宝? 既然有心栽培,又何必神秘兮兮地吊人胃口呢? 日新对陆皓伦的宣传只有在各大广播电台卯足了劲,连海报上都不见主唱人踪影,真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第二张专辑则不同了,日新的老板慎重其事地带着新人陆皓伦拜会各电视台主管、主持人、作曲家、制作人……放手一搏的企图心明显可期。 陆皓伦的确没让他失望。 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一双麂皮鞋,陆皓伦的外型既冷酷又沉默;等到他开口唱歌的时候,听者会讶异于他所宣泄的澎湃热情。 一个外冷内热的男子汉——用灵魂嘶喊出内心世界的歌者;或许孤傲不群,却能令人产生共鸣而感动。 陆皓伦是特殊的,不哗众取宠,即能夺取所有人的注视。 蔷薇公主坐在沙发上,宣传、节目助理像众星拱月般地绕在她的身旁,殷勤询问方卿的意见。 彷佛每一个人都屏息期待着她耍大牌、闹脾气…… 方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注意到宣传小郭的紧张,她连忙微笑。「没事!只是有点闷。」 「闷?我叫他们把冷气开强点。」小郭讨好地说。 够了!方卿皱眉,她并不想成为公主,只希望他们能将她当成普通人看待——这有那么难吗? 小郭可不道么想,蔷薇公主这半个月来一直心情不佳,虽然对待工作人员仍一派客气有礼,难保哪天不会突然爆发——这也是他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原因。 连他一向擅长的说笑逗趣也引不起公主殿下的兴趣,小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另一端的陆皓伦静静坐在圆椅凳上,捧着纸杯喝茶,等候着主持人介绍出场。这是他第二次上节目打歌,心情略显紧张。 方卿一眼掠过,心不在焉地想,好奇怪的人。 刚刚制作单位有帮他们互相介绍。 陆皓伦将在方卿之前出场,唱一首歌后,主持人再访问方卿,并由她唱一首压轴歌曲。 方卿很难把他跟歌星划上等号。 因为,他既不年轻也不帅,衣着也极为普通,没有华丽的服饰、浮夸的言行,方卿很纳闷他要如何在演艺圈中生存? 接过宣传小郭递来的果汁,方卿报以微笑,「谢谢!」 陆皓伦在主持人敷衍介绍几句后就开始唱歌。方卿无聊地整理裙襬上的珠串,准备数分钟后上台。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是冲着方卿的出场而来的年轻歌迷们,喧哗的声浪蓦地静了下来,他们专注地聆听一个成熟男子唱出人世沧桑,彷佛一股隐藏在冷静表面下的炽热火焰就要翻腾似的。 「追求奇迹」。简单的歌名,叙说着孤高男子逐月追风的狂野柔情。 一首歌的长度有多久时间?三、五分钟内,他震撼了全场观众的听觉和心灵,包括方卿在内。 小郭气急败坏,他可不在感动之列,打「派司」和主持人走到一旁,叽哩呱啦地说了一串。 「怎么搞的?整个节目的气氛都被破坏了,等一下方卿出场时,观众的情绪要怎么拉回来?真是的!要找配角也得找个能热闹现场气氛的嘛!」小郭咕哝着。 节目主持人连忙解释道:「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不会影响到方卿的访问啦!」 「我不管!」小郭铁了心,「等一下方卿只接受访问,不唱现场了!放她的mtv就行啦!」 主持人急了,「哎,不行哪!观众会抗议的。」 方卿打断两人说:「主持人,郭大哥,没有关系。」她绽开笑靥,「他唱得很好啊!不过,我想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对吗?」 小郭一怔,「可是,他把气氛带得那么悲伤,妳想要扭转局面,表现出『真实的允诺』的轻快活泼就很困难了。」 主持人借故开溜,让两人去达成共识。 陆皓伦有个热烈的退场,掌声如雷。 「尹方卿!尹方卿!尹方卿!」 歌迷的呼唤没有以往震耳欲聋的声势,她的脸上却笑容灿烂,充满着自信,追求挑战的奕奕神采。 走在别人为她铺设好的道路上而不加努力,绝不是李家人的个性。 小郭讶异于方卿突如其来的转变,不过却发现她的确做得很好。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就是蔷薇公主最大的魅力。 方卿的心情似乎回到刚出道时的坦率开朗,接受主持人的访问,也表现得比彩排时来得流畅。 望向默默离去的陆皓伦,小郭迷惑了,和这个新人有关吗? 不可能吧!刚刚为两人介绍时,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丝认识的迹象。 等到方卿唱完主打歌后,她的笑容依然灿烂,陶醉于完成一项自我挑战的成就感中,她没有问起那个沉郁内敛的歌手。 小郭也把疑虑拋到九霄云外。 真的!他真的做到了! 喜悦与释然袭上陆皓伦心头。 他上了电视打歌!公司的人告诉他说:「第一张专辑在没有宣传的情况下卖得还不错。这一次,公司决定全力为你宣传,效果应该会更好,至于以后……」 他咳了一声,「你得有心理准备,只要你一走红,以前的种种都会被记者挖出来。」 他指的是陆胜平经商失败、房屋查封,以及学生时代的叛逆行为。 别的事,陆皓伦可以不在乎,唯有琪琪令他放心不下。 琪琪是他的高中学妹,也是他同学国栋的女友,傻气迷糊又善良。当他在西餐厅驻唱时,因缘凑巧地遇到琪琪。琪琪先认出了他,高高兴兴地叫了他一声:「陆学长!」 为了这次意外重逢,陆胜平没有去摆地摊,和熟知他过去的学妹在咖啡店中聊了两、三个小时。 他们问起彼此的近况。 琪琪耸耸肩,「我现在在丽池舞厅上班。」 「当清洁小妹?」陆胜平逗她。 「要死了!当舞小姐啦!」她翻白眼。 「看不出来——怎么没有戴红蟳、钻戒?开奔驰?听说舞小姐很好赚的。」陆胜平忍不住糗她。 「怎么不叫你马子去赚?」琪琪瞪大双眼,悻悻然地说:「我不红啦!」 知道彼此际遇都不好,琪琪的男友也早换过好几任,陆胜平坦然地和她交换联络地址、也有电话,并见过几次面。 琪琪知道陆胜平的困难,热心地介绍他在她的隔邻赁屋而居,住在相邻的套房单位,两人彼此也有个照应。 青黄不接时,陆胜平也曾接受琪琪的金钱资助。在旁人眼中,大概也把他列入吃软饭的小白脸之列吧!只有他们知道,彼此的情谊早己超越了友情与手足。 一直到日新唱片挖掘他,替他取了「陆皓伦」的艺名,并给琪琪一点钱打发她走,两人才分道扬镳。 要走之前,琪琪哭了,不是难过,而是为他高兴,喜极而泣。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被埋没的!」她抱着陆胜平,兴奋哽咽地说:「如果你成了大明星,我一定要告诉所有朋友,『你们看,那个陆某人以前是我的好朋友!』」 唱片公司的小廖脸色不善,「最好不要。」 「啊?」琪琪顿悟,「那么,我可不可以说他是我的学长?」琪琪浓妆艳抹的脸上一派天真。 小廖哑口无言,这种女孩子的思维,他实在搞不懂。 这就是琪琪,像一个误坠风尘的天使,羽翼骯脏的白鸽。 一股难抑的冲动,使陆胜平拨电话告诉琪琪,他的成功。而琪琪也为他高兴,并没有因为被「赶走」而怀恨在心。 其后的一个月内,陆皓伦忙碌奔走各综艺节目打歌,许多次都是担任衬托蔷薇公主的绿叶。 当主持人热中于访问方卿那些一再重复的问题时,大多数时间,陆皓伦只有微笑点头、摇头的份,顶多回答一些「是!」或「不是!」的答案。 这给了他观察尹方卿的机会。 从这些问答之中,陆皓伦得知: 尹方卿,二十一岁,天秤座,o型。喜欢蓝、白、黑、紫四种颜色,大型狗(尤其是秋田),嗜好是看书、打球。最讨厌:老鼠(不是害怕)。 个性:活泼开朗,有完美主张倾向,对家人保护欲很强。 陆皓伦发现,蔷薇公主不是一个脑袋空空的美丽娃娃,她有智能,或许也有刺。 有一次,参加一个益智游戏节目,同一队的方卿、陆皓伦答不出一个机智问答。不知道陆皓伦是有心体贴,还是无意之间为方卿挡住了从天而降的惩罚——一只内装面粉的小纸袋。 方卿免除了全身白粉的窘态。她也跟着众人大笑,指着陆皓伦,「你……」半晌说不出话来。那种毫无矫饰的开怀笑容被导播捕捉了数秒的特写镜头。 主持人凑趣地谴责方卿道:「幸灾乐娲,没有团队精神。」 陆皓伦好脾气地保持微笑。 方卿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沉默寡言、惜话如金的男子又添了一分好感。 雨丝飘摇落下,似乎有扩大的迹象。 陆皓伦的二手车在忠孝东路上拋了锚。 喃喃发出诅咒,他尝试发动却徒劳无功,只好无奈地竖起警告标志。该死!现在还是交通尖峰时刻。 一辆宝蓝色福特停在他的旁边。 「陆皓伦先生。」男声自驾驶座扬起,令他讶然而望。 唤他的是蔷薇公主的宣传小郭——坐在后座的不是别人,正是公主殿下。陆皓伦觉得狼狈不堪。 「真的是你?尹小姐告诉我时,我还不太敢相信呢!需不需要我帮忙?」小郭厚道地问。 「我……要去电视台……」陆皓伦讷讷地回答。 「正好顺路。」小郭犹豫地看了方卿一眼。 「请上车吧!」方卿大方地开口邀请。 不待陆皓伦考虑,后头的车阵已经争鸣喇叭抗议,他略带惭惶地钻入后座。 与蔷薇公主同坐,他将方卿的装扮尽收入眼中。 白色蕾丝蓬袖上衣连着黑绸围裙,白缎短手套,白缎镶珠高跟鞋,全身黑白色调的方卿只有腰上系着的一条约两指宽的粉红色缎带是轻柔色调,看起来既高雅又大方。 陆皓伦不禁自惭,他一身上下的廉价服饰,看起来和乞丐没两样,更何况,还一副落汤鸡的模样,简直逊毙了! 车内的沉闷气氛被小郭打破,「下雨天又遇到车子拋锚,最教人生气了。」 「是啊!」陆皓伦腼腆回答:「二手车,容易出状况。」 「二手车?」小郭不敢置信,「真亏你了!唱片业界谁不晓得,陆皓伦的专辑销售量一飞冲天。」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善意的调侃。 「没那回事!」陆皓伦谦道:「原本我不过是想找辆车子代步,并没有考虑到中古车的故障频率,现在总算知道便宜没好货的道理。」他自嘲。 方卿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吸引了陆皓伦的注意力。 「真的?!我本来也想买中古车,看情况还是分期付款买辆新车比较安全。」她说。 陆皓伦从上车之后,第一次正视方卿,随即又在她波光流转的目光中掉转视线。 那双清澈美丽的眼眸令他的心为之一颤。 「尹小姐想买车?」陆皓伦问道:「为什么?」 「跟你一样啊!」方卿话中隐约带笑,「代步工具。公车太挤,出租车又贵,如此而已。」 陆皓伦暗骂自己语焉不详地问了蠢问题,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是说,妳有专人专车接送,似乎不必烦恼代步工具。」 「哦——那么,为什么你会想要自行开车赶通告,而不是让宣传接送呢?」方卿轻松地反问。 他张口结舌,那是因为…… 「陆皓伦,」蔷薇公主调皮地问:「你不会有性别歧视吧?」 对方卿精确地猜出闪过他心头的第一个念头,陆皓伦不觉讪然,他改变话题,「我不知道尹小姐会开车。」 「正在学。」 她自信的声音令他赞赏,可以肯定的是,方卿不是那种考上驾照数年却始终不敢开车上路的女孩子。 愈接近方卿,他愈被她的真诚坦率所吸引,感觉自己和她的差距有如云泥。 顺利录像完毕。 陆皓伦鼓起勇气邀请她和小郭一起用餐,答谢他们在雨中伸出援手。 豁达豪爽的小郭直言方卿还有行程,不能逗留。 尹方卿的目光如谜,开口道:「下次吧!」轻快的语气令陆皓伦怅然若失。 下次? 如日中天的当红歌星尹方卿可能记得一个刚出道、没没无闻的新人吗?更遑论邀她用餐的约会了。 陆皓伦错了。他并不知道,正如自己对方卿的好感与日俱增,她也对陆皓伦留下深刻印象。 方卿心想,陆皓伦是一个真正深具实力的歌手,跟他相比,她所唱的全是些幼稚的情歌。 她不禁厌恶起自己不求长进的偶像形象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既微妙又难以解释。 两个月后,范云灵的生日派对又促成了方卿、陆皓伦再次见面的机会。没有引起旁人注意,两人自在无拘束地聊了起来。 第二张专辑再次奏捷,陆皓伦增添了几分自信,虽然内敛依旧,却能隐约窥见,他即将迸射的明星丰采。 生日派对进行中,陆皓伦俨然是方卿的男伴,宴会接近尾声时,他征询方卿同意送她回家。 坐在陆皓伦的新车里,方卿不禁打趣道:「噫!可见得第二张专辑的确卖得不错。」 陆皓伦轻松一笑,目不转睛地直视道路前方。「还好!不然也不敢唐突邀佳人坐中古车。」 低柔磁性的语调令方卿为之一动,女性的敏感直觉使她了解,陆皓伦不是一个害羞的大男孩,沉默寡言并不代表他木讷的口拙。 凉风习习,令人心旷神怡,平稳行驶的车中,两人有短暂的沉寂。 「我记得……」 「上一次……」 两人同时开口又相视而笑。 陆皓伦望了她一眼,专心看前方开车:「妳先说。」 「我考上驾照了。」方卿掩不住喜悦。 「真的?不简单!恭喜妳了。」陆皓偷笑着说。 「没什么——我想买一辆车子代步,只是不知道该买哪一种车型比较适合。本来是想买二手车的,不过……」方卿的语气中有一丝淘气。 「不过有我的前车之鉴?」陆皓伦嘴角扬起,露出明显的笑窝。 「没错!」 像相识多年的好友,陆皓伦打开话匣子帮她分析各种车型的利弊。 评估预算、保养、方便停车等因素,娇小迷你的march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将方卿送抵住处中庭花园的大门前,陆皓伦脱口问道:「上一次的晚餐邀约还算数吗?」 方卿微笑点头,轻盈地走进门内。 这是开始,而非结束。 当一个人人艳羡的玉女红星并非全都是好事。 方卿也像一般少女一样,对恋爱抱着期盼与憧憬,对一个她所欣赏的男子产生好感,接受对方的邀约是再正常不过了。 演艺工作忙碌是两人的共同经验,他们才能体恤对方的辛劳,更珍惜彼此得来不易的约会时间。 方卿在陆皓伦的建议下买了一辆march,她的独立令众人刮目相看,也比较有个人隐私。 虽说是约会,也只不过是利用行程表交集的时间吃个饭、喝咖啡罢了。偶尔出游也离不开台北市郊、山区、基隆、北海岸一带,看夜景、谈心。 陆皓伦将方卿保护得很周到。他很清楚,清纯玉女偶像是闹不起绯闻的,至于他自己,也许会被讥为高攀蔷薇公主,是为能打响知名度之故。 除非有把握,否则陆皓伦绝不和她一起出游。他的用心良苦感动了方卿,她一点一滴地投入更多情感。 有趣的是,他们两人并不是一般情侣,又玩不惯演艺圈中分分合合的恋爱游戏;两人的交往反而比时下高中生来得平淡单纯。 那是近乎柏拉图式的精神交流。 方卿的卧室里有一支秘密电话,夜深人静就是两人的热线时间。 两人之间的发展是细水常流,缓慢而稳定。 当消息传入陈景风耳中,已经稍嫌太迟了。 他面色凝重,召来方卿表达对这件事情的关切。 「我听说,」陈景风开门见山地问:「最近这段时间,妳常和日新唱片的陆皓伦见面,是吗?」 方卿坦白回答:「是!见过几次。」 「是约会吗?像一般男女恋爱的那种?」陈景风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茶杯,口气仍然保持平静稳定。 「不!不是的!」方卿微窘,「我们只是比较谈得来,还不到那种情况。」 我们?陈景风阴沉地想,方卿还不知道,她言语中所透露的不止如此。 「如果,我要求妳不要再和他见面呢?」陈景风明知故问。 「陈大哥,」方卿清澈的双眸蒙上一层阴霾,「这种要求不合平常理。」 「方卿,身为一个偶像歌手是不能闹绯闻的。」 「陈大哥,您太多虑了。事实上,每天行程都安排得这么紧凑,我根本没时间闹绯闻。」方卿说。 「就算是朋友,也分很多种类型……他并不适合妳。」 方卿忍不住为陆皓伦抱屈,她反问:「什么样的朋友才适合?是那些比赛追女明星的纨?子弟?还是视恋爱为家常便饭的圈内人?」 她的诘问令陈景风一时语塞。 他蓦然明白,陆皓伦在方卿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很难动摇了。更糟的是,方卿的个性太过于耿直,不懂得掩饰。 陈景风强忍住复杂的情绪,开口问道:「方卿,妳对陆皓伦的品性又了解多少?我得提醒妳,普通朋友也好,恋爱也罢,只要记者捕捉到一点风声,对妳的演艺事业是百害而无一利,对他则否。」 陈景风的暗示,方卿不是听不懂。 「我知道,陆皓伦也曾经警告过我。」她轻声道。 她忆起陆皓伦对保护她的名声有多重视。 陈景风大吃一惊。 看来陆皓伦的心机、城府颇为深沉,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好开交。 方卿啊!方卿!聪明伶俐的妳怎么也会落入这种窠臼里? 陈景风百感交集,既感心痛又焦急不己。 方卿的目光依然清澄坚定,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他相信方卿所说的「只是朋友而已」。 他只希望,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方卿,」他缓缓开口:「上个月,我们不是讨论过拍mtv的外景地点吗?」 方卿点头。 「前天我和企划组敲定了,决定到峇里岛去——妳准备享受假期吧!」 第四章 陈景风的大手笔令工作人员雀跃不己。 蓝天碧海、异国情调,令初次出国的方卿深感新鲜有趣。老板没来,「天高皇帝远」,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真正做到了工作不忘娱乐。 方卿开心极了,成名的代价是如影随形的注目与压力。在这里,她总算可以放松心情,不必担心陌生人的指点,尽情徜徉在热情岛屿的怀抱之中。 第八天,陈景风也来到峇里岛视察,外景队的行程安排因而紧凑不少。 陈景风的心情似乎颇为愉快,他透露已经和一家出版社达成合作,准备将方卿这次峇里岛之行所拍摄的照片出版写真集及印制海报、卡片等周边商品——并预期在坊间一定会造成轰动。 方卿每天打长途电话回台湾向父母报平安;和陆皓伦之间的联络也没有中断,她甚至在回家前两天,就和陆皓伦订下晚餐的约会。 这一切都看在陈景风眼里,他保持缄默,不动声色。 该来的总是会来,不是吗?他冷淡一笑置之。 mtv顺利拍摄完成,在峇里岛的最后一夜,工作人员办了一个派对。始终保持好心情的方卿也跟着狂欢一宵,并且和陈景风跳了两支舞——华尔滋和探戈。 也许是年龄的差距,陈景风带起舞来自有一派从容优雅,没有太多花俏的舞步,不擅跳舞的方卿和他配合得完美无瑕。 方卿的峇里岛之夜,于此划下一个完美的休止符。 回到房间,方卿没忘记打电话给陆皓伦。 彷佛他在话筒彼端等候一般,陆皓伦的声音迅速传到方卿耳畔。 他的声音沙哑,有种怪异的遥远感。「方卿?」 她微笑轻快地说:「宾果!」 陆皓伦在电话中沉默,没有间她今天如何。 「皓伦?」方卿感到异样,「怎么了?」 「我很抱歉。」他勉强迸出话语,感到五脏俱焚。 「你是不是喝醉了?」方卿试探地问。 「不!我没有。」他声音急促。 方卿几乎可以想象他闭目摇头的沮丧表情。 「我没有欺骗妳的意思。」陆皓伦绝望低沉的嗓音既忧虑又焦躁。 方卿愉悦的心情瞬时消失殆尽。 「发生什么事了?皓伦,还是你惹上了麻烦?」 「妳很快会发现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皓伦——」 他的语气不稳,「天!我不敢想象如果妳被我拖累——」陆皓伦话题一转,「幸好……还来得及!」 方卿紧张了,感觉到自己汗毛倒竖。皓伦是在哭吗?她从语气判断,这个内敛孤傲的男人正无声地落下眼泪。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好吗?」她徒劳无功地追问。 「妳很快就会知道,我的过去、一切。我不该奢望——抱歉!方卿……再见。」 她怔怔地拿着话筒,心里疑问重重。 担心、焦虑、烦躁……峇里岛的最后一晚对方卿而言,是个漫长的失眠夜。 一回到台湾,方卿马上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和今天的报纸综艺版、娱乐杂志、周刊媒体,全大幅刊登陆皓伦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不堪回首来路,陆皓伦灰色少年期。」 「校园老大哥,帮派大火拚……」 「陆皓伦惊爆绯闻内幕……」 「前任女友细说陆皓伦……」 方卿又惊又怒,迅速翻阅各种耸动标题,了解内情。 报上所描叙的陆皓伦是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一个从国中就搞帮派的不良学生,在高中时是叱咤风云的校园大哥,兵役尚未服完,便伙同朋党和另一个不良帮派火拚,肇因是为了一个落翅仔……惊动警方时,他手下小弟出面为他顶罪,陆皓伦始能逍遥法外…… 顶罪入狱的小卓双亲对陆胜平(本名)非常不谅解,更加添其可信度。 媒体幸灾乐祸地挖出陆皓伦的隐私以飨大众的偷窥欲,并以低级的连载手法,报导陆皓伦同居「女友们」的说词,准备明日揭晓。 方卿狂乱地找寻陆皓伦的辩白反驳,却只在报纸下方小小的一个角落看见陆皓伦经纪人「无可奉告」的说法。 她不自觉地捏紧报纸揉成一团,错了!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这个人不是她所爱的男人! 爱?这个陡然跃入脑海的字眼震撼了方卿。 在这该死的痛苦愤怒之中,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早已为陆皓伦付出全部真情。 不该这样的……方卿惊愕地发现,自己脸上早已湿濡成一片。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掉下了眼泪。 陆皓伦…… 她所「认识」的陆皓伦是——他,在高中时是乐队一员,会打鼓、弹吉他,略通乐理,甚至可以做简单的词曲创作。 父母亲双亡,大他十岁的姊姊是唯一亲人,姊代母职地照顾他。 谈及姊姊宝月的辛苦劳顿,陆皓伦立誓,「在能力许可时,要买栋房子送姊姊!」 还有他经商失败,摆地摊、唱民歌,身兼二职赚钱的酸楚……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陆皓伦。一个出身贫寒、才华洋溢的歌手,也是一个重视亲人、坦率热诚的男人。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方卿怔然想着,他不该是那种在社会新闻版中多如牛毛的小混混。 第二天,报纸注销了陆皓伦两位女友的访问。结局是出人意表的大逆转。 a女抱着她的孩子出现记者会。 她坦白承认,自己就是掀起两路人马大火拚的女主角,即之前报纸所登的「落翅仔」。 记者们一阵尴尬。 她语气平和地说:「我本来不愿讲的,可是却怕伤害到陆胜平的前途。我曾荒唐过,和小卓交往又和别人鬼混,我不知自己当时着了什么魔,结果害了自己也害了小卓……。」 说到这里,她低头哭了。「因为我被另一个不良少年强暴,小卓才会去找他的学长、朋友帮忙讨回公道,一切事端都是因我而起,可是,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我应该再受一次惩罚吗?现在,我已经有个美满的家庭,先生是个老实人;为了你们的报导,我还得接受众人指点,这样对我公平吗?我不想再一次受到伤害,也不愿见到陆胜平无故蒙冤。」 记者们个个垂头丧气,转而追踪琪琪。 琪琪更绝了,她钜细靡遗地描叙学长陆胜平高中时期的英勇事迹,毫不保留她的崇拜爱慕,听得众记者呵欠连连,耳朵长茧。 最后,她还天真地补充一点,「要不要请我上电视,说得更详细一点?」 差点抓狂的众人纷纷做鸟兽散。 许多报导讥讽琪琪只是一个借机打知名度而满嘴胡言的小舞女,比较正派的c报还为陆皓伦抱屈,说他是树大招风所致。 这样的报导热闹暄腾了几天,总算风平浪静。 日新唱片大松一口气,陆皓伦终于渡过了难关。因为,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天王帅哥型的偶像歌手,诠释的歌曲又大都是悲凉豪迈的风格;年少时期的晦涩岁月曝光后,反而更添其浪子回头的英雄色彩,故而引起许多叛逆青少年的共鸣。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负责宣传的小廖兴奋得只差没「仰天长笑」。 虽然陆皓伦的丑闻爆发得太过凶猛也太泛滥,不过,最坏的情况都已经过去,不会有更糟的了。从今以后,陆皓伦的脚步会立得更稳。 方卿是在回台湾后的第三天起疑的,若不是她深受打击无法客观分析的话,应该会更早发现疑点。 家人的反应太过离奇。 首先,家人原本鲜少看娱乐新闻类刊物,却在这段时间大量出现有关陆皓伦丑闻的书报杂志。 看到她脸色泛白又发青,爸妈、弟弟却不发一言,没有关怀地询问,也没有对陆皓伦有半句评论。 她和陆皓伦之间的微妙情谊,家人并不知道。方卿想,除了妈妈曾抱怨私人电话费增加许多,并无其它微词。 太诡异了! 不是心理作祟,她曾经好几次看到方仁、仁义投来充满同情的目光,在她的回望下又匆匆掉转视线。 方卿心念一动,决定要弄清楚其间的来龙去脉。 首先拿方义开刀! 「姊,不好意思!说是陪妳散心,结果却让妳请客。」方义眉开眼笑,大啖牛排。 方卿以心情不佳为理由,要方义陪她逛街、购物。 她以信用卡签帐,帮父母买了皮夹、丝巾等礼物,又帮方仁、方义添购两大袋时髦的衣物,然后上餐厅吃牛排。 方卿若有所思,搅拌着生菜沙拉,「反正,这两天我也闷得慌,心情低潮,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方义嚼着海陆空大餐。「不要去想就好了嘛!」 方卿全神戒备,口气感伤软弱。「真的?说的比做的容易。」 「我知道——」方义猛然住口,暗叫一声糟糕! 方卿浑似未觉,唤来侍者添了一杯咖啡。 松了一口气的方义连忙埋头大吃,庆幸自己没有说溜嘴。 牛排吃完后,侍者撤盘,送上附餐的水果、冰红茶给方义。 心不在焉的方卿缓缓开口,「好了。」 她以许久不曾派上用场的威严瞪视么弟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知道了些什么?」 方义嘴巴微张地看着她,不安地扭动。 她厉声喝道:「说!」 在大姊的逼问下,方义老老实实地将他所知道的说出来。 早在一个月前,长鸿的张小姐就向李祖安夫妇透露方卿和陆皓伦的绯闻即将曝光,众人商议的结果是以不变应万变,知道真相后,方卿自然会和陆皓伦疏远。 「姊!妳一向好强,所以我们决定装作不知情,怕……伤害了妳的自尊心。」方义连忙道歉,稚气未脱。「对不起啦!不过,是妳自己要我说的,妳不能翻脸喔!」 「那些报纸、杂志又是怎么来的?」 「全都是公司送来的,这样妳才能看得到啊!」 一种丑恶的想法浮上她脑海——陈景风为了阻止她和陆皓伦的进一步发展,所以才设下此局…… 不!这也有可能是巧合。方卿内心交战,脸色阴睛不定。 「姊!妳不会再理那种人吧?」方义问。 「哪种人?」她反问。 「唔!」方义搔搔头,一时感到词穷地说:「就是……报纸上登的嘛!他是小太保,乱搞男女关系的大混蛋!」 「方义——」方卿沉声斥道:「亏你老是自诩为知识分子,居然连这种道听涂说也信——羞不羞呀!」 方义脸色微红,「又不是我说的。」 大姊对陆皓伦的维护,令方义猛然脱口问:「姊!妳该不会是打算原谅他吧?」 方义的心里略感不平。父母亲良好的身教、言教,养育出姊弟三人都是人见人夸诸的好孩子,正直善良、乐观合群,若说有遗憾,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以致光明磊落的个性,容不下一些灰黯的层次。 他不能明了,秀外慧中的姊姊怎么会「看上」一个除了唱歌好听以外,却一无是处的男子?在他认为,起码也得是个饱读诗书、气质温雅的男士才配得上姊姊。 方卿心想,方义并不是势利,只是年轻、纯真罢了,却往往在无意间转变为残酷,这一点并不能太苛求他。 「不!我没有必要原谅他。」她的语气沉稳温和。 方义对她露齿一笑,随后却在她的回答中睁大双眼。 「因为,他并没有对不起我。」方卿说。 「姊!」方义差点喷出含在口中的红茶。 「我是陆皓伦的妻子吗?不是!甚至连女朋友都还谈不上,有什么资格去责备或原谅他?」 方卿停顿了一下,诚实坦率地说:「更何况,那些事全属过去式,就算是妻子,也不该责怪丈夫婚前的作为吧?换做是你又作何感想?」 方义语塞,姊姊所说的句句属实,令他难以反驳。 这就是方卿的个性。对人诚实、公平,是那种择善固执的骡子脾气,没有一般女孩撒娇装痴的伎俩,行事颇有侠士风骨。 不知道这对方卿而言,是幸抑或不幸? 毕竟方义还太年轻,在方卿头头是道的论点下,只有心悦诚服的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最重要的是—一事后要有改过向上的决心。方义点头赞成。 他很快便倒戈成为大姊的同志。 因为方卿并没有要求保密,所以方义在第二天便源源本本地转告给李祖安夫妇。 「大姊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会有识人之明。她也不是急着想谈恋爱,只是难得碰上一个谈得来的朋友罢了。感情必须细水常流,顺其自然的……现在社会自由开放,女孩子读书、工作,人际方面的历练并不比男孩子少,iq也不比男孩子差。却偏偏老是有些女人哭诉感情受创,那似乎只能怪自己愚蠢在先,认人不清……」 方义一口气将姊姊的话复述一遍,一字不漏。 祖安和雯华对视,心中左右为难。 「你说,」祖安开口问:「方卿认为陆皓伦不欠她什么,只欠她一个解释?」 方义点头,「嗯!她说陆皓伦自从在越洋电话向她道歉,并表明不能拖累她之后便不再跟她联络了——呃!姊姊还说:『这种举动是自以为英雄牺牲的懦夫行为』。」 他仿照方卿所说,语调铿然,掷地有声。 虽然心有牵挂,李家夫妇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如果,陆皓伦有心保护方卿,可见得他本性并不坏。 而一向不劳他们操心的女儿,也借着方义转达了她的想法——方卿希望爸妈能对她多点信心。 「女儿长大了。」当天晚上,雯华对丈夫如此说。 「想想看,她今年也二十一岁了,如果是普通女孩子,也该有一、两个谈得来的男同学或男同事。」祖安颇开明。 雯华陷入回忆中,嘴角有一丝笑意。「我记得……很久以前,大概是从方卿十二、三岁开始的吧!我看着女儿想,很快她就会长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妙龄少女,有男孩子欣赏、喜欢她……而我要做一个开明的母亲,鼓励他们切磋学业、运动游戏,一到例假日,男、女同伴聚集在我们家中讨论功课,或商量到哪儿去玩;对着我大喊:『伯母好!』可是……」 她转头对祖安笑道:「偏偏事与愿违。」 可不是!自从方卿踏入演艺圈,并得到「蔷薇公主」的称谓,生活就不一样了。 歌迷的鲜花、信函多得令人眼花撩乱,甚至还有歌迷以盯梢来表达爱慕,想想真令人毛骨悚然。 另外就是一些有猎星癖好的纨裤公子、品行不佳的圈内人士,频频对方卿展开追求攻势。 方卿愈是冷淡,这些人愈是锲而不舍,甚至流传一句口号——「人人有希望,个个没把握!」 祖安叹道:「有个当歌星的女儿,外人看起来总以为风光,却不知道我们做父母的也有许多担心和忧虑。」 担心女儿变坏、被诱骗;忧虑她在名利中失足。可喜的是方卿耿直坚毅的本质未变,不过大概也因为如此吧!方卿在演艺圈中始终找不到异性朋友。 「让她自行判断吧!我相信方卿不会逾越分寸的。」 李家夫妇达成共识。 「嗯!祖安,你认为陆皓伦这人怎样?可靠吗?」雯华还是想求证。 祖安不语,夫妇俩都希望方卿不要太早陷入情网。 清晨两点。 电话铃声划破寂静,陆皓伦捻亮床头灯,接起电话。 「喂?」这几天来,他一直处于半失眠状态,难以入睡。「哪位?」 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彷佛饱受困扰的语气令方卿心中一紧。 「你,欠我一个解释。」 方卿!他猛然清醒,这是自她回台湾后第一次打电话给他。 为什么?他好不容易认清现实与两人之间的差异,而方卿却又打电话给他? 「对不起。」陆皓伦脑海一片空白,许久才挤出这句话。 「还有一个晚餐约会!」方卿说。她的情绪在怜悯与刁难之间矛盾。 「抱歉……」 方卿忍不住发难,「你这人!除了对不起就不会说别的吗?或者,你可以告诉我,杂志上写的全是假的!」 「是真的,只有同居女友是假的。」陆皓伦坦白承认。 「那么你打工、摆地摊、参加乐队也是假的啰?」方卿气得牙痒痒的,这个男人的过去也未免太「多彩多姿」了吧? 「不!那也是真的。」 「我不了解你……」方卿低声说。心想,一个浪荡子会因为在乎她的名誉而逃避她吗? 「方卿——」 「你只有那种白痴似的牺牲精神!」她振作精神提高声量,「你甚至连见面解释的勇气也没有!」 一股温暖的电流窜过陆皓伦全身,他难以置信,任何一个爱惜羽毛的女歌手,在看到他过去的经历后,不是都应谈避之唯恐不及的吗? 美丽的方卿,独一无二的方卿却能宽容地接纳他,温柔慈悲地解脱他长久以来的自卑与罪恶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仅是几秒或者数分钟,陆皓伦凝聚了所有勇气说:「还是朋友?」 「还是朋友!」方卿肯定地答道。 「谢谢!」他轻声说。 电话彼端的两人各自陷入情绪波动中,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放下话筒,陆皓伦知道,今晚又将是一个失眠夜。 他以手支额,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一个充满喜悦、感激的失眠夜。 第五章 尹方卿和陆皓伦谈恋爱! 筑霓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个反应是不敢置信,然后是暗自幸灾乐涡。 多愚蠢的女人啊! 她鄙夷地想,在当红的时刻,居然自贬身价,和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新人谈恋爱? 哼!只要报纸一登,歌迷的反感是可以预期的,处理个不好,演艺生涯也许就此结束。 绯闻,是偶像派歌手的大忌。 奇怪的是——陈景风怎么默不作声? 昨天,在和范云灵聊天时,筑霓故作天真地说:「哇!好羡慕方卿哦!她现在正在走恋爱运,整个人容光焕发,好漂亮呢!」 旁边的宣传、职员皆不敢接腔。 心直口快的范云灵开口道:「如果被歌迷知道了,恐怕不太好。」 筑霓愉快地接口,「哎呀!只要是女孩子,都会幻想着不顾一切,轰轰烈烈地恋爱一场呢! 听到筑霓的一番话,陈景风感慨良多,他不希望再听到旗下歌手闹绯闻。 「筑霓!云灵!等一下过来我的办公室,陈大哥有话跟妳们说。」 听到陈景风的叮嘱,筑霓一点也不觉得讶异;和云灵聆听了他的长篇教训,筑霓的目的就快达成了。 将头发中分,绑成辫子再绕成包包头的筑霓,穿著一袭玫瑰红的长洋装,雪肤樱唇,一如日本娃娃的充满东方魅力。 她娴雅冷静地开回问:「陈大哥,您叫我们爱惜羽毛,不闹绯闻是为我们好。」筑霓眼波流转,凤眼中有超越年龄的成熟诡谲。「可是,方卿也是偶像歌手呀!她可以谈恋爱吗?这样对我们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她看着陈景风脸色僵硬,明白自己正中要害。 「不!很公平。」陈景风温和却锐利地回答:「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妳也会得到自己所要的——但方卿,她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筑霓缄口,聪明如她懂得见好即收的道理。 范云灵不懂,她单纯地接受陈景风的教训,不闹绯闻、好好唱歌就行了。 筑霓的幸运终于到了。 淡淡数语让陈景风了解到她的企图心,筑霓从此有了更多发挥的空间。」 接下两个原本属意给方卿的广告,除了收入增加外,她的宣传又添了一位新手,上电视打歌,拍杂志封面……筑霓野心勃勃地施展抱负,对于规划明星生涯,她有牺牲的决心与高配合度——即使是恋爱也一样,她才不像方卿那样愚蠢。 酬劳跟着知名度同幅升高,虽然在声势上仍逊方卿一筹,不过也够令人刮目相看的了。 即使是暗中较劲,同门师姊妹的三个人还是维持着极好的友谊。 恋爱中的方卿掩不住满脸喜悦,向亲密的云灵、筑霓吐露心情。 耿直的云灵忍不住开口,「方卿,我很佩服妳呢!爱上一个有过去的男人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话刚说完,她马上脸红,并为自己的冒失道歉。 「没关系,我不介意。」方卿淡淡地说,但是心里却为陆皓伦抱不平。「只要他以后真心对我好就行了。」 「他一定对妳很好……」筑霓的声音柔软而甜蜜,望着四下无人悄声地问:「方卿,妳可不可以告诉我做『那种事』的感觉怎么样?」 「哪种事?」方卿双颊飞红,凶巴巴地问。 「就是……哎呀!a、b、c三个阶段,拜托嘛!人家想知道。」筑霓的表情既天真又兴奋,令方卿无法对她生气。 「啰唆!自己去找一个男朋友试验不就知道了?」方卿又羞又笑。 「小气鬼——不然告诉我们,当他亲妳时,有没有像电流通过的感觉?」云灵亦好奇地追问着。 方卿转变话题,「别告诉我说妳们还没有接吻经验,我不信!」 「哇!」筑霓尖叫:「妳跟他接过吻了?」 方卿跺脚,「小声点!」 「是初吻吗?」云灵小声地问。 严格算起来并不是,方卿的「初吻」早在小学六年级时便被一个隔壁班的小男生偷走了。发生的地点居然是在动物园里,那是属于蜻蜓点水似的初吻。 「不告诉妳!」方卿故作神秘地说。 筑霓的声音软若绵里针。「我觉得陆皓伦真的像报纸上形容的一样——孤傲的狼——浑身充满了危险与神秘气息,好浪漫哟!」说完,立刻又叹一口气,将针刺入方卿心里。「他一定是个很有经验的好情人。」 方卿脸色微变,如果筑霓的口气不是那么一派天真,她会认为这是一句暗讽陆皓伦乱搞另女关系的话。 「事实上,皓伦很尊重我,我们并没有逾越界限。」 方卿以眼神阻止了筑霓的疑问,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危险又神秘? 的确,那也是方卿对陆皓伦的初次印象。 只是在更深入了解后,她明白陆皓伦因为过去的经历而深深压抑自己,冷漠孤傲的外表下有着极为敏感的灵魂。 陆皓伦对待方卿的态度,彷佛信徒膜拜圣女般的热切、虔诚。 可是,他也让方卿明白,他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来维持最后一道防线。 他吻她,在车子里,在角落,在楼梯间……在任何一个只有两人独处的场合。 那是令方卿颤抖的深吻,缠绵而热情。 除了言词难以形容的喜悦,方卿还有着一丝感激,陆皓伦的温柔令她安心,他绝不会以诱惑来施加压力,逼方卿以行动来证明「爱」。 只不过有些时候,陆皓伦会用眼神、言语来表达他的渴望。 陆皓伦的资质聪敏,对词曲创作有着无师自通的天才;为了修饰词藻、拓展视野,他勤于看书、练琴。 和方卿聊天时,他不讳言自己的浅薄,并坦诚地说起他所看过的书带给他不少作词的灵感。 谈到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他引用了男主角使手段和女主角再相会的话。 「妳就是医我的药。」陆皓伦低柔的声音饱合情感。 想起他悲苦惨绿的少年时代,方卿几乎落泪,有着一切幸福、亲情、友情、爱情,包括丰富的物质,不虞匮乏的方卿想付出她的一切给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对陆皓伦来说,方卿何止是医他的药! 方卿的聪慧、柔情与关怀,一点一滴地渗人他饥渴的身心,除了已逝的母亲外,再也没有人可以令他如此深觉被爱。 陆皓伦变了! 他变得更加坚强开朗,卸下愤世嫉俗的孤傲面具,逐渐被微笑取代。狂野的眼神多了一丝温柔,倔强紧绷的下巴线条也变得柔和许多。 这种改变是惊人的。日新的宣传虽然早有耳闻陆皓伦和蔷薇公主谈恋爱,并且为了打新人知名度而心照不宣,却没料到有这么好的效果。 帮陆皓伦拍摄造型海报的摄影师威隆吹了声长长的口哨,说:「惊人!这比去整容还更令人刮目相看——士别三日,发生什么事了?」 威隆得意地展示这一次的照片,男明星比女明星还难定型,对于此次的拍摄效果,他感到很满意。 为了配合新专辑主打歌「鹰」的诉求,威隆帮陆皓伦拍摄的照片几乎都有风、岩为辅助背景。 照片上的陆皓伦,黑发狂野地被风吹起,双眸中有着慑人光芒,嘴角边则是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另一张是全身黑衣的陆皓伦昂首远眺,交抱双臂,背景是合成效果的峻峭岩壁。 还有一张以手支额,背景只有模糊光影,陆皓伦若有所恩地望着前方,神秘深邃的眼神彷佛要透视对方——看照片的人——的灵魂。 惊奇的赞叹声霎时惊爆整个娱乐圈,陆皓伦的独特魅力如旋风般席卷所有的歌迷。 在歌坛男明星充斥脂粉气的温柔斯文中,陆皓伦一定可以打下性格巨星的一片江山。 只是,成绩比预期的更快、更好! 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浑身皆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郁男子哩! 「他会红的!」 「恭喜了!虽然不晓得你们是怎么办到的,不过,这次贵公司可真的是挖到宝了!」 「哗!如果我再年轻十岁,铁定会被照片上的酷哥迷死!」 「少来!谁不知道你和那口子是模范夫妻。」 日新公司的工作同仁兴奋地摩拳擦掌,准备将陆皓伦推上演艺高峰。 「嘿!嘿!大家准备跟老板领四个半月的年终奖金吧!」 掌声与欢呼声齐至,陆皓伦气势如虹,锐不可当。 与前两张专辑歌红人不红的尴尬相比,陆皓伦真正尝到走红的滋味是在「鹰」专辑推出的一个月后。 突然之间,陆皓伦成了少男少女心目中的英雄。报章媒体并没有毁掉他,反而塑造出他「浪子回头」的坚毅形象。 在公司的劝诱鼓励下,他马不停蹄地前往电视台、电台接受访谈。 陆皓伦侃侃而谈他青涩的少年时代、母亲的辛劳持家、结党火拚后的懊悔等等心路历程,以及对于个人将来的期许。 对一个叛逆寡言的青年而言,他做得很好,诚挚的言词深深感动了年轻的歌迷们。 一夕之间,「充满温情的社会」伸出宽容的双手拥抱了这个有着不堪过往的男人。 不同于刚出道时的痛苦吶喊,这一次,陆皓伦的专辑展现他开朗又激昂的一面。 「鹰」正要展翅高飞,唱出他胸怀大志的信心。 李家客厅。 祖安、雯华和方仁、方义专注地看着萤光幕,陆皓伦刚刚在一个综艺节目中唱完「鹰」这苜歌。 祖安尝试跳脱父亲角色,客观地看这个年轻人。 他不禁皱眉,陆皓伦的谈吐举止会是任何一个父亲的骄傲——刻苦上进、内敛沉静——不过,以「准岳父」的观点来看,却显得太过深沉冰冷,是单纯天真的女孩应付不来的伴侣。 「哇!他变得好多。」方义说。 方仁接口,「陆皓伦现在很红呢!我们学校都在谈论他,男同学推祟他是实力派偶像,女同学则说他是性格男星。」 「是不是恋爱的功劳呀?」方义天真地问。 此言一出,立刻换来方仁的白眼。 雯华望着若有所思的丈夫,微笑道:「如果真是这样,方卿就没看走眼。」 祖安沉吟,「方仁、方义,能不能说说对他的观感?以男人看男人的方式。」 方仁觉得有必要弄清楚,便问道:「爸!您不会是在选女婿吧?」 「当然不是!」祖安摇头,「只是关心方卿的交友状况。比起方卿读书时登门拜访的男同学,陆皓伦确实不太一样。」 身为父亲,李祖安对女儿的品行深具信心,只是方卿长大了,以前纯纯的男女友谊逐渐会被成熟的男女交往取代,成年人的恋爱意味着他必须在未来将女儿托付给另一个男人疼爱,这令他感伤。 方卿进入演艺圈两年多了,追求者甚多,却只有陆皓伦是第一个蒙她青睐的男子。 唉!虽然明知女孩子恋爱、出嫁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太早或太晚都令人担心。 「如果只看表面,会让人觉得他很有上进心,并且有改过的勇气。」方仁说。 方义接口说:「对呀!前几天我在同学家听到电台广播,谈到他小时候妈妈含辛茹苦地抚养他长大,还有,主持人称赞他买了房子回馈姊姊……很多朋友都被感动了。」 祖安默默不语。 「爸!」已经是大学生的方仁开口问:「您是不是对这个人的过去有所顾忌?」 顾忌多少是有的,但并不是因为他的过去,祖安以他年长的睿智,可以看出陆皓伦吃过苦后的阴郁个性,而方卿却是从小到大一直都走在顺遂的光明中,虽然有些小挫折,本质还算是单纯开朗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能互补吗?他担心的是方卿会被伤害。 「爸不是那种老古板——只是希望妳们姊姊能够理智地选择,不要太早决定,与其禁止,我倒希望她能拓展正常的异性交友范围,多作比较。」 「哇!爸好开明!」方义嚷道。 「这么说来,我也可以拓展异性交友范围罗?」方仁兴味盎然地问。 祖安微笑,孩子都大了。 「可以,不过要「正当』纯友谊式的,我不希望女儿吃亏,也不愿别人家的女儿上当——时代不一样了,我的思想还是保守——如果让我知道你搞七拈三,绝不饶你!」 「知道了!」方仁笑嘻嘻地说:「爸!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不是有句话说:『天要落雨,娘要嫁人。』管不了的!」 祖安的心念一动,可不是吗? 即使他再开明、再客观,努力消弭所谓的「亲子代沟」,也无法完全和子女的观念相通,这是年龄关系。 一直汲取现代父母的成长经验来追孩子的步伐,也只能保持紧跟在后的状态。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祖安在心中喃喃道。 自由记者狄克在下午两点钟被电话铃声吵醒。 「喂?」他不耐烦地拿起话筒,若不是他觉得下午两点是「一日之计的早晨」,一定会臭骂对方一顿。 打电话来的,是常提供他一些小道消息的钱仔,曾担任过名摄影师的助理,钱仔的滑钻常常可以「看」、「听」到一些明星、模特儿的小秘密或绯闻,提供给狄克撰写,换取一些外快。 自由记者?说穿了狄克不过是个好挖丑闻的无赖,专写些腥膻、异色的耸动报导,再投稿给坊间偏好此道的杂志、报社等,偶尔也上道的遮掩下来——以换取当事人的保密费。 有一位著名女演员的丈夫,被他拍下在外偷腥的照片后,忍气吞声地付了一笔底片费——六位数字。 吃过狄克闷亏的人不计其数,至于他为什么没被砍死,大概也是因为他善于观察——柿子只挑软的吃,遇上难缠、后台硬的,自有一番阿谀之道吧! 「别睡了!我有个好束西给你。」钱仔兴匆匆地说:「如果有一个当红玉女的清凉照,是在她未出道前拍的,我可以拿多少?」 玉女?狄克打个呵欠,「不稀奇!现在的玉女哪一个不是千疮百孔烂透了?不过——反正这阵子没啥好写,我勉强一试,这样吧!」 狄克说了一个数字。 「那么少?」钱仔抗议道:「是现在当红的玉女歌星尹方卿呢!你至少要在后面加个零!」 他睡意全消,那个尹方卿?他小心轻松地问:「多清凉?」 「穿内衣。」 狄克决定和钱仔见个面,他提出刚才数目的两倍。成交! 「从哪弄来的?」 「说来简单……」钱仔道出原委,他就是帮尹方卿拍内衣广告的摄影助理,负责跑腿、搬道具的小角色。 今非昔比,钱仔也混到了个工作室,专门帮一些「青春不要留白」的女学生拍艺术照,赚个几仟、万把元。 想起了尹方卿曾拍过内衣广告则是灵光一闪,一个黄毛丫头坚持要做尹方卿的造型打扮,并谈起她以前看过的内衣广告模特儿「很像」尹方卿,这才勾起了钱仔的回忆。 接下来的搜集消息便易如反掌了。 陈景风在办公室内暴跳如雷,张玉菁是少数能安抚他的人之一。 「该死!那个下三滥!我真搞不懂,这么多的受害者,怎么没有人一枪把他给毙了!」 狄克不知从哪弄来了方卿的内衣照,准备要求「少许」的保密费。 刚刚才用温柔坚定的语气赶走狄克的张玉菁苦笑地说:「因为,他懂得见好即收的道理,遇上了狠角色,他会下跪、乞求,并得到一点对方不吝惜的施舍——甚至令对方『不屑』对付他。」 张玉菁的话虽夸张,却也道破大部分事实,有能力毁灭狄克的人往往会轻易地饶过他,就像「伊索寓言」中的万兽之王不屑杀死打扰他睡眠的老鼠般,是属于强者的骄傲吧?! 了解张玉菁的意思后,陈景风余怒未熄。「他还不配当老鼠,顶多只是一只蟑螂!」 张玉菁静待陈景风发泄怒气,她一向有胆识,在知道陈景风的怒气并不是针对她而来时,她可以面带微笑,内心平和的一如圣母玛丽亚,彷佛陈景风只是在闲谈琐事。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话题转到重点,陈景风恢复冷静,原以为火爆脾气已经消逝在年少时光了,若不是事涉方卿,他不会这么生气,这么……心痛! 他蓦然了解,自己并不是气愤狄克的勒索,而是太在乎方卿的立场。 如果是别人——以前并不是没有过这种状况——他会视情况贿赂,或者直接叫对方滚蛋;反正娱乐圈中本来就是黑鸦鸦,情况轻微的还可顺便打打知名度。 三级片当道,一片乳波臀浪中,小小的内衣广告算什么! 可是方卿不同! 她应该是完美无瑕,所有人公认的蔷薇公主才对。 「我想叫他滚蛋!不过妳也知道狄克在有必要的时候,那张嘴巴可以多污秽。」陈景风丧气地说。 张玉菁谨慎分析。「挡得了他一时,但不一定挡得了众人一世——毕竟,拍内衣广告是公开、大量的宣传,我只是纳闷,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曝光?」 「因为她变了太多——妳看,我把她由璞石雕刻成一方美玉了。」陈景风不自觉地流露出情感,令张玉菁扬眉。 「也许,我们该听听方卿的想法。」她涩声说道。 方卿坐在陈景风的办公室内,张玉菁殷勤地询问她要喝咖啡或茶。 气氛有些怪异,方卿想。就算现在陈景风开口说:「方卿,很抱歉,因为某种因素(八成指陆皓伦),公司决定和妳解除合约。」方卿也不会觉得惊奇。 出乎意料的,陈景风提起的竟是三年多前的旧事。那些她早就拋在脑后的广告照片。 方卿一脸平静。 「方卿,为什么妳没有告诉我们这件事?」张玉菁指拍内衣广告一事。 「我不在意。」方卿脱口而出,然而在看到陈景风、张玉菁的表情后,连忙解释道:「我是说,当时我一心想上大学,落榜是一个打击;后来又进入演艺圈;接下来的忙乱实在让我难以回忆起拍内衣广告的事。」 「哟!方卿,妳不知道我们碰上麻烦了?」张玉菁叹道。 「有那么严重吗?」方卿很诧异。 陈景风苦恼地用手耙过头发,「对别人,也许不严重,对清纯玉女形象的妳就有很大的杀伤力。」 「我不会介意的。」方卿平和地说。 「老天!」陈景风克制不住地提高音量说:「妳不介意?但公司介意!想想看,公司投入了多少心血、人力?想想看,那些隐身幕后的工作同仁!妳刚刚才当选军中情人的荣衔!」 从没见过陈景风对她发火,方卿有几秒钟的愕然。 在陈景风还来不及开口道歉时,方卿已经开口道:「你以为阿兵哥选出梦中情人,收藏女明星的海报、照片是为了祈求平安吗?」她的语气中有一丝讽刺。「相信我,他们不会对着我的海报烧香膜拜的,我的内衣照片可能会更令他们趋之若骛,抢购一空。」 听到方卿的唇枪舌剑,陈景风惊呆了。 这个顽固的小女孩是方卿的本来面目吗?不!一定是…… 「妳被那个男人带坏了!」他吼道。 方卿瞇起双眼,旋即改变主意,放柔了声音道:「陈大哥,你错了,这才是原来的我。」 陈景风充耳不闻,他不能忍受幻象破减,尤其是穿著一身粉蓝、象牙白颜色相间的蓬裙洋装的方卿是如此可爱、纯真,如同一枝绽放的文心兰般婀娜多姿。 他的怒气针对陆皓伦爆发,彷佛是失去心爱女儿的严父,又好象被人横刀夺爱的男人。 他诅咒起陆皓伦,将他的过去翻腾出来。「方卿,他配不上妳!」 这是陆皓伦的丑闻上报三个月以后的时间,冰雪聪明的方卿马上产生联想。 陈景风为了拆散她和陆皓伦,不惜动手脚。 张玉菁阻止他继续往下说:「景风,不要那么激动,我们讨论的是内衣广告,与他无关。 太迟了。 方卿的蛮牛脾气已经许多年不曾出现,现在的她,是为了保护所爱、不惜一切的女人,那种冲动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母兽,是陆皓伦激发了她的母性本能。 为什么?陆皓伦并没有做错事,他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让人冷嘲热讽,甚至要落井下石地陷害他? 阻止方卿翻脸开骂的原因是罪恶感,她知道,陈景风、张玉菁,甚至公司全体同仁,都是为了保护她才如此做。 陷害陆皓伦,她也有一半责任。因此,方卿绽放出一朵冷冷的微笑,优雅镇定地说:「很公平,如果身为一个歌手,过去的所做所为都该受到审判,那么我愿意承担,跌倒了可以再爬起——毕竟,皓伦并没有被丑闻打垮,我相信我也可以做得到。」 陈景风哑口无言,甚至无法结束这个话题;最后还是张玉菁打破僵局,送走了方卿。 她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陈景风昏沉沉地想,明白方卿将离他愈来愈远。 陈景风对方卿的特殊关怀,张玉菁早就看出端倪。 她轻叹一口气,人,总是痴心追求着不属于自己的事物,而她也不例外。 「放心吧!」张玉菁柔声安慰,明知效果不大还是说:「方卿她刚刚向我保证,此事不会影响到她的工作行程——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不会有事的。」 「坚强而聪明。」陈景风绫缓道来,「我宁愿她自私、浅薄、骄纵而虚荣,或者只是一个脑袋空空的美丽洋娃娃!那么我就不会……」 不会爱上她!陈景风感到毛骨悚然,老天爷!他捧着头想,这个玩笑太残酷了! 第六章 「骯脏的小人!」方卿瞪着报纸暗骂道,她必须理清思绪,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可以肯定的是,狄克后脚才踏出长鸿大门,前脚就已经抵达报社,一点也不浪费时间。陈景风和她的尖锐对话也不过是前天傍晚的事! 方卿从来没有跟陆皓伦提过她曾拍过内衣广告,现在,他得和所有看到报纸的人「共享」这个消息。 这项认知令方卿心里很不舒服,她原本打算先向陆皓伦示警,然后一起嘲笑狄克的渲染花招,谁知人算还是不如天算。 看到母亲担忧的眼神,她强装笑颜,将顾虑拋开。 「妈,您别担心,这没有什么啦!都几百年前的旧事了,还是有无聊人士闲磕牙。」方卿故作轻松地说。 「可是……」雯华难过地说:「这个什么贾狄克的,写得真难听!」 狄克冷嘲热讽地指称方卿的「清纯」偶像若改为「性感」偶像会更适合;还转述某高中同学所说,她在学校时个性很「豪放」,怎么一进演艺圈就全然改观? 「嗟!妈妈,当一个公众人物,更难听的报导还有呢!」方卿轻笑出声。 「什么?」雯华紧张了,「方卿,妳不会还有什么捕风捉影的新闻吧?」 「不是啦!妈——您想到哪去了?我是说别人,前一阵子报纸不是有登吗?歌星罗强客串午夜牛郎,结果是有人整容冒名顶替,还有邓玉蓉病死在日本,还有……」 「好了,好了,」雯华忙不迭地摇头,「真是造口业,这种谣传流言我不想听,谁人没有儿女?偏偏就有人敢信口雌黄,也不怕报应在自己儿女的身上。唉!看妳,好好一个女孩子,无端惹来一场闲气,为的是什么?」 方卿语调活泼,唱歌似地说:「为了名、为了利嘛!」 「疯丫头!真的把名声弄坏时,看妳怎么嫁得出去!」 「我不嫁,一辈子留在家里服侍您!」方卿撒娇。 「只怕妳两个弟媳不容妳,免了吧!」雯华笑骂道:「我可不想让人笑话,说妳这个厉害大姑欺压弟媳——最好在方仁娶老婆之前早早把妳嫁了算。」 「妈!」方卿连声抗议。 陆皓伦刚从台中赶完歌厅秀约便连夜北上,奢侈地睡了五小时的觉,现在正在c电台旁的咖啡店灌下第二杯咖啡。 火腿蛋太老,吐司稍嫌硬了些,但一向好胃口的陆皓伦却毫不介意地一扫而空,浓郁的咖啡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清醒许多,神采奕奕。 现在是早上九点五十分,陆皓伦正等候着t报记者林淑萱的采访——这是他一拖再拖后好不容易腾挪出的时间——采访结束后,他必须再进入c电台为自己的新专辑做宣传。 在填饱肚子的同时,陆皓伦翻开起今天的报纸。 详细看过副刊、社会新闻版,他跳过了财经报导,径自展开综艺新闻版,黑色的大标题立刻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出道前内衣照片曝光 尹方卿清纯形象受损 仔细地看过报导内容,陆皓伦对这名记者产生极大的愤怒与憎恶。 狄克语焉不详地交代方卿的内衣广告;着重描写照片中的内衣款式,给读者一种错误观念,马上将内衣和淫亵划上等号。 结尾指方卿在学生时代个性豪放,拍内衣照片不足为怪云云,表面是善意地帮她「开脱」,其实却愈描愈黑。 他明白报纸对艺人的报导大都有失偏颇,不管方卿拍内衣广告的动机为何,他都会站在她这边,信任她的决定。 只是,一个小问题黯然浮现。在他认为两人的感情己到了无所不谈时,方卿为何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林淑萱匆匆地跑进来,她比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 「对不起!迟到了。」她笑着说,微胖娟秀的脸庞上有着一丝歉疚。「你知道的,台北的交通实在是个老掉牙的笑话——迟到的借口也是。」 林淑萱一边自我解嘲,一边注视着陆皓伦,她对这位守时的艺人颇具好感,换成采访别人,等上半个、一个小时是常有的苦差,只有在采访陆皓伦时才有这种宾主倒置的情况发生。 「陆皓伦,拜托!请你像其它艺人一样『正常』迟到好不好?你让我连摸鱼的理由都没啦!」 陆皓伦哑然失笑,僵硬的脸部线条放柔了些,对林淑萱,他有种近乎友谊的好感,在他刚出道时,林淑萱是极少数客观公正给予他好评语的记者之一。 脾气温和、为人敦厚的林淑萱经常给他良师益友的建议,是个可以当哥儿们的好朋友。 「怎么啦?」擅于察言观色的林淑萱笑着问道:「我才迟到五分钟,就给我摆脸色了?」 「不是!」陆皓伦摇头,「妳看过今天的报纸吗?」 他将综艺版递了过去。 「唔!这个贾狄克是新闻界的败类,老是搞些丑闻敲诈、勒索。这一篇……的确渲染的过分些。说实话,我真是耻于与这种蟑螂为伍。」林淑萱看罢发表她的评语。 「林姊!这对方卿有杀伤力吗?」他担忧地问。 林淑萱深深地看了陆皓伦一眼,开口道:「没有你跟她热恋来得有杀伤力。小子,你以为你们能瞒歌迷多久?」 他搔搔头,窘迫地说:「我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如何,反正已经坏得彻底,我只是担心方卿名誉受损——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林淑萱心里有数,陆皓伦前几个月被一古脑挖出的过去内幕,她清楚是陈景风为了尹方卿才做的大手笔出击。 她,是少数保持中立,没有落井下石的人。 实在不公平!港台巨星中,她可以举出近十对公开同居的艺人例子,像主演琼瑶连续剧的两位刘大牌,不是红得发紫?结伴出国婚前蜜月好几次了,票房魅力依然不坠。 同行中早有谣言指出,尹方卿是陈景风的禁脔,所以陈景风才会不惜一切打压陆皓伦。对这种谣言,林淑萱不敢苟同。 「算了!这种垃圾报导毋需在意,言归正传,你赶快给我招来,这次专辑销售量突破多少?和以往风格不同的情歌诠释是从何而来?是因为某个人影响了你的心情,还是……」 她连珠炮似地展开一连串问题,几乎令陆皓伦招架不住。 四十分钟后,林淑萱终于完成了一篇满意的采访稿。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的当红歌星陆皓伦目前有没有心上人?」她恶作剧似地明知故问。 「林姊……」皓伦显得很为难。 她自问自答:「陆皓伦坦承已有意中人,不过为了保护对方,并等候这段恋情能顺逐地开花结果,暂时不予公布。」 「真……真是捉弄人!」陆皓伦松了口气。 「说真的,我觉得你们俩实在是郎才女貌,正好可以互补对方的优缺点。」林淑萱微笑着说:「不过,蔷薇与狼听起来满像美女与野兽的翻版。」她调侃陆皓伦。 「我常常觉得自己高攀不上方卿。」陆皓伦脱口而出。 「没那种事!什么时代了,你还满脑子迂腐。」林淑萱笑骂着。 整理着桌上的纸张、背袋,林淑萱帮陆皓伦照了两张相片,准备用在采访槁中。 「对了!我忘了说,前天晚上,我和尹方卿作了一次简短的电话访谈……」她卖着关子等候陆皓伦追问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也没说什么啦!短短几句话而已,玉女红星尹方卿认为她在演艺圈中是有几个较谈得来的艺人朋友——男女皆有,其中有一位男歌手跟她志趣相投——当然也必须保密对方姓氏——至于有没有进一步发展,就得靠缘分啰!」 未待陆皓伦开口,林淑萱立刻又促狭问道:「哎!你想我在说谁?」 陆皓伦啼笑皆非,「林姊,妳老是恶作剧,吓死人不偿命!」 「噢!对了!我已经征求她的同意,小小一篇电访稿将排在你的采访稿旁。」林淑萱眨眨眼说。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陆皓伦喃喃道。 林淑萱大笑,「至少我都征求过当事人意见啦!拜拜!」 林淑萱轻快地跟陆皓伦挥手告别,心里知道这种匿名暗示、昭告天下的恋情报导可能会激怒陈景风,不过,她才不在乎。 能帮助一对有情人突破障碍,何乐不为? 摆脱了宣传的紧迫盯人,方卿上了陆皓伦的新车,是一辆不显眼的灰色国产轿车。 征询了方卿的同意,陆皓伦将她载回住处。咕噜作响的腹鸣提醒了他自己还未进晚餐的事实。 打开冰箱,方卿皱着眉拿出冷冻微波食品,口气中是情人的关怀。「你老是吃这些东西,营养不够的。」 「公司本来打算帮我请个煮饭、打扫的欧巴桑,可是,我的作息时间太不正常了,三餐不定时,大部分都在外吃饭,所以作罢,脏衣服有洗衣店代劳,打扫有钟点女佣负责。」 看着他狼吞虎咽微波加热后的食物,方卿不禁比较起自己受呵护的模样。自从她进入发育期,家中经常是药香不断,举凡四物鸡、当归排骨、姜母鸭……妈妈总有按四季变化的药膳食补。至于衣物、住行等小细节,更是难以细述的关注—一不管她是不是大明星,永远是妈妈疼爱的女儿。 她有一股冲动,想为陆皓伦煮饭做菜,喂饱这个好胃口的男人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事。 刚发行的「喜宴」录像带活泼逗趣,笑中有泪,没有时间看电影的陆皓伦把它租了回来,方卿决定好好看一看这部温馨趣味的电影。 洗澡后的陆皓伦穿著整齐的运动服落座,静静地和她分享此刻的宁静平和。 方卿打破沉默,「你看了今天的报纸吗?」她的心思只有一半在萤光幕上。 陆皓伦点头。 「我本来想早点告诉你,没想到这么快就上报——贾狄克到公司要保密费不过是前天的事……」 见陆皓伦未语,方卿又开口道:「皓伦,我并不认为拍摄内衣广告有什么好羞耻的,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早就忘了。」 「今天我接受林姊的专访,她也是这么说,方卿……告诉我那是真的吗?」 「嗯!」方卿脸色微红,「是真的,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地跟你见面——我们又没做错事。」 「方卿,妳知道这样对妳不好吗?」陆皓伦摇头叹气。 「没什么不好!我不是小孩子了,可以为自己负责。况且,你做『坏人』也太久了。」她脱口而出,「挖出你过去隐私的是——」 陆皓伦很认真地阻止她,粗糙的食指按住她柔润的双唇。「不要说。」 方卿惊异地睁大双眼,「你早就知道了?」 「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他轻声说。 方卿呵!方卿!妳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傻瓜!她暗骂自己。 「这样不公平!」她生气,气自己笨,也气陆皓伦的忍气吞声。 「没什么公不公平可言。方卿,如果,妳只是为了赎罪、怜悯之类的理由,现在赶快请林姊删改新闻稿还来得及。」 他翻起电话簿,「我有林姊的呼叫器号码……一 方卿瞪着他,恨死了陆皓伦的退缩,当他念出数字,并拿起话筒时,方卿「啪!」地一声将它挂掉。 「陆皓伦!」方卿表达她强烈的不悦。「你是个猪脑袋!我应该考虑跟你断交!」 陆皓伦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方卿,国与国之间切断邦交才是断交,人跟人之间一般都是说绝交。」 方卿抓起座垫朝他扔去,又好气又好笑。「陆皓伦,你的幽默感太无聊了!」 以一个陷入恋爱中的女人,方卿希望陆皓伦能吻她、抱她,用山盟海誓来保证不离开她,而不是一天到晚想着如何离开她来避免她受到伤害。 陆皓伦的温柔与处处保护,偶尔会教她感到焦躁——「有时候,我真想掐死你!」方卿不知不觉地大声说出心中的想法。 像只呆头鹅,他很愚蠢地问:「为什么?我是为妳好!」 方卿忍不住想尖叫:「你再说!我发誓我一定尖叫到屋顶塌下来为止!」 陆皓伦满腹委屈,默不吭声地用茶包冲泡出两杯香片,两人重新陷入寂静中。 萤光幕上是赵文瑄和金素梅的洞房花烛夜,只见金素梅挑逗着不甘愿的新郎说:「我要解放你……」 「你们老是说为我好。」方卿打破寂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关怀』只会扰乱我,令我烦躁,我确信我有足够的智商来分辨对错、好坏。」 「我知道。」 「皓伦,你到底把我定位在哪里?在你心中,我是朋友?或是妹妹?」她无助地问:「有一首歌真的很适合我将提出的问题——『我俩算不算是一对恋人』?」 血液冲上陆皓伦脸部,这个问题令他招架不住。这是他日思夜想的梦,他一直在等,等待自己能力可及、时机成熟后再向方卿告白求爱,不应该让方卿来质疑他的感情。 「妳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难道我的用心良苦全都是虚假的吗?」 「是呀!你吻我,说过爱我……」方卿脸红,依旧直言不讳。「可是你老是处心积虑地跟我划清界线!」 「那是为了妳……」皓伦最后一个「好」字尚未说完,方卿已经履行誓言地尖叫起来。 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陆皓伦用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堵住了方卿的嘴。 一个缠绵动人的长吻,足以停止呼吸的最极限时间。 不知何时,方卿发觉自己仰躺在沙发上,陆皓伦粗浊的气息不稳定地吹拂她的左耳,一双手肘支撑着全身重量以免压到她。 「你是条大笨牛。」 「方卿……虫才算条,牛是算『头』的!」陆皓伦心跳如鼓,强自镇定地纠正她。 方卿张嘴吸气,却被陆皓伦再一次封住甜美的唇。 良久,他才放开她。「方卿,我应该……」应该现在放妳走。 甜蜜、诱人,即使拿所罗门王的宝藏来交换,陆皓伦也不愿放弃方卿。 「你可以现在让我走,然后我们从此绝交!」方卿的口气满是倔强。 陆皓伦为之颤抖,想到失去方卿的可能性令他难以忍受。 「不然,你得正视我们的感情……」她迟疑了一会儿,说:「爱我吧!」 陆皓伦的反应猛烈。「天可怜我!李方卿,我是一个正常男人,禁不起诱惑的!」他哀求道。 「总算叫对名字了。」方卿的眼神如梦似幻,面布红霞说:「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是从小在眷村长大的李方卿——不要把我当成遥不可及的星星好不好?」 她的最后一句话,粉碎了陆皓伦的所有自制力。「陆胜平!我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他一把抱起方卿往卧室走去。 方卿明了即将发生的事,除了羞涩,她没有任何罪恶感。以爱之名,没有任何事物应该被责备。 「皓伦。」在他将她放在床上时,方卿轻声开口。 「我发誓——如果妳现在喊停,我可能会先掐死妳!」他目光炽热,「然后再开窗跳下楼!」 不该这样的。方卿努力抑制,嘴角忍不住弯起,先是闷笑,然后咯咯而笑,好不容易停止她的大笑时,陆皓伦躺在她的身旁,一手支额侧身注视着她,莫可奈何地叹气。 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拨开方卿的发丝,他无奈地说:「方卿,妳会把男人逼疯掉——我希望水龙头的冷水有效。」 虽然如此说道,陆皓伦还是恋恋不舍地望着方卿,在他的床上娇慵迷人得像只名贵波斯猫的方卿,令他难以起身。 「嗯……我不要你去冲冷水,」方卿羞涩地说:「我只是想让你有心理准备,我……没有经验。」 侧躺在床边的陆皓伦差点跌下床去。听多了风风雨雨,再加上自己本身的不良经历,他从来不曾想过方卿的过去,只是单纯地喜爱她、尊重她。 不发一言地拥抱住她,陆皓伦声音沙哑,话语中有浓浓的感动。 「我从来没有……」他难以说明,自己从未占过处女的便宜。 方卿明白,忍不住逗他,「少来!我才不相信你还是……」在室男三个字,方卿实在说不出口,连忙改口说:「没有经验!」 爱的进行式亘古不变,诱惑者与被诱者的角色互相对调。 夜未央…… 方卿心情微醺地蜷曲在陆皓伦怀里,感谢陆皓伦的温柔,除了刚开始时的轻微不适,她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心灵的契合几乎跟肉体的欢愉同等。 「方卿?」皓伦的关怀穿透她迷蒙的情绪。「妳……还好吗?」 方卿微笑点头,还好并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 「会不会痛?」 「不、不会……」 不仅不会疼痛,方卿甚至也没有……落红。 怪异的不安袭来,怎么会这样?方卿蓦然睁大双眼,对自己没有留下初夜的证据而惊惶。 陆皓伦和她一样迷惑,随即想到可能原因而释然。 「方卿,妳有没有看过一些医学杂志或女性书刊——有些……女孩子在新婚夜没有落红……可能是运动、骑脚踏车不小心造成的……呃!破裂……有些则是……」 说到这里,陆皓伦再也不好意思地住口。 方卿知道有些则是因为处女膜较厚,初次性经验并不会使她落红。 方卿觉得失望,只有她知道自己多么想珍惜彼此相属的证据。 「可是……好怪呢!」 「这可以证明,我是一个优秀的好情人。」陆皓伦一本正经地说。 方卿不依地捶他,心中的疑虑随着挥舞的粉拳消逝。 蹑手蹑脚地潜行回到自己的房间,方卿吐了一口气。 她甚至不敢开灯,怕惊扰了家人;借着窗外的微弱光线,她悄悄地换上睡衣。 心情高亢的方卿,第一次注意到城市的光芒,没有星月的光辉,窗外的光线是由霓虹与路灯交映而成的。 原来都市的夜晚都是这样光彩迷人的吗?方卿掀开棉被静静躺卧。夜色彷佛美酒,随时可用水晶杯掬饮一盅,方卿醉在夜色之中。 我会不一样吗?我的外貌会变吗?方卿闭上双眼,想着有关「爱」的传说。 旁人会不会看出我的喜悦?方卿的表情朦胧,有如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般。 在带着回忆与肥皂的淡淡清香人睡时,方卿的最后一丝记忆是——她得帮皓伦买沐浴乳。 翌日,林淑萱的独家专访掀起轩然大波。将两个坦承有意中人的男女配对,即使是再迟钝的老古板都能产生联想,更遑论正值敏感年龄的年轻歌迷们。 首先让方卿见识到的情绪反弹是来自陈景风——早晨看三份报纸是他的习惯。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方卿还是对陈景风的反应感到不安、惭愧。 「方卿!我的……」他猛然住口,没有任何人知道陈景风未出口的话是什么——公主?孩子?还是…… 「这就是妳对我的报复吗?」陈景风的语气痛苦不堪,年轻时完美、俊俏的脸庞,现在仍然有着中年绅士的英姿丰采,但眉目间尽是疲惫的挫折感。 方卿始料未及。她预估的是陈景风的怒火、咆哮——长鸿上上下下没有人能否认,陈景风在工作时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而不是这种心痛、失望、哀伤的表达方式。 方卿一向以有识人之明而自傲,她可以肯定,陈景风的痛苦、哀伤并不是伪装出来的。这令她有罪恶感。 「不!」方卿柔和清晰地回答:「我从来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报复心态,指引我坦诚公布的力量是『真心」。」 陈景风抬头望着她,深邃的目光中有方卿不愿去探讨的情绪。 「陈大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有许多事物,我想去看、去听、去接触——」她深吸了一口气,「想在花样年华中留下恋爱的回忆,我这样做错了吗?我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牙!」 陈景风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经像是戴上了假面具般地毫无表情。 「没有伤害到别人?方卿——我要求妳,在这个星期内留在公司总机旁;妳可以看到、听到,或者接触到歌迷的来信——方卿,妳错了。」 抗议的电话像潮水般涌来,歌迷的狂乱令总机小姐疲于应付。即使用谎言安抚,也有冲动的歌迷扬言退出歌友会。 有人语带悲愤地说,从今以后不再买尹方卿的专辑。 指责尹方卿「背叛」了歌迷的期望更是不可胜数。 然后是抗议信,内容包罗万象;撕碎的红纸心、一字一泪的控诉、诅咒陆皓伦的人偶。 让方卿差点崩溃的是一封「血书」,红褐色的干涸笔迹令人怵目惊心,方卿无法遏阻反胃欲呕的感觉。 第七章 筑霓一派从容优雅地坐在陈景风面前。 「什么事?筑霓。」他的声音中有一丝疲态。 「陈大哥,明天是我的生日。」筑霓的语气甜美而悦耳。 陈景风感到怪异,这一个礼拜以来,每一个人都知道老板的心情正处于猛烈暴风圈内,皆避之惟恐不及;只有筑霓敢在这个时候捋虎须。 「恭喜——筑霓,妳不是来邀我参加宴会的吧?」 「我是来要生日礼物的。」她毫不畏缩地说。 陈景风职业似地露出微笑,打开抽屉拿出支票簿。 「陈大哥,我要的不是钱,而是琼瑶八点档连续剧的片头主唱曲。」她抑扬顿挫地说出要求。 陈景风抬头,双眼锐利地望着她。「妳的消息倒满灵通的。」 他以一种狩猎般的眼神评估着筑霓。 眼前的女孩是他所熟悉的,黑亮平直的秀发、雪白肌肤、凤眼樱唇的东方娃娃,不过,她的双眼却有着钢铁般的决心。 是本来就有的野心?还是后天磨炼出来的意志力量? 「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她低柔地恳求道。 他们两人都知道,这项可以令歌唱事业再更上层楼的荣耀,原本是该属于方卿的,只是尚未正式公布。 「这是工作,和礼物不该混为一谈吧?」陈景风故意给筑霓碰软钉子。 「就因为是工作,我才力求表现的机会。陈大哥,我相信这半年来,我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筑霓毫不自谦地说。 陈景风沉默半晌。 这是事实。筑霓不像方卿一出道就大红大紫,现在反而停滞退步(一半原因也是方卿没有牺牲自己去配合歌迷)——筑霓是稳扎稳打,一路人气直升上来的。 「筑霓,陈大哥看走眼了,从来就没想到妳也会有这么旺盛的企图心。」他说。 「也许,您被我的外表骗了。」她绽开笑容,既甜美又神秘,接下去的话是最后的武器。「或者,您以前太偏心了?!」 这句话既撤娇又带着指责的语气,震撼了陈景风。 有那么明显吗?反省自己,的确对方卿投注了太多的关心,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感激。他又何苦作践自己? 生意人在商言商,对他来说,旗下艺人就是一项商品,是他自己太过大意,让感情介人了事业。 筑霓点醒了他。他缓缓开口,「不!不偏心,妳会得到妳的生日礼物,陈大哥保证。」 原本屏息以待的筑霓暖缓吐出一口气,眼中是掩不住的欣喜、快乐。 「谢谢陈大哥!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再怎么深沉、富有心机,筑霓终究不过是个二十一岁的女孩子。 陈景风拾回自己的理智,重新投入事业之中,他发现,公司的管运虽然顺利,却因为他的偷懒怠惰一直没有突破。 首先,范云灵的半红不黑,就是他的错误——他没有将云灵的才艺发挥出来。 为此,陈景风将片尾曲给了筑霓,插曲给了云灵,片头曲由两人对唱——并分别收录在两人的新专辑之中。 这是第一步。接下来,该由宣传组出击了。 对于不听话的方卿,陈景风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张玉菁对陈景风的转变感到高兴,早在一年以前,她就觉得老板对方卿有超乎常情的关切,谣言满天飞的状况下,长鸿的工作气氛有段时候非常诡异。 而今,总算雨过天晴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长鸿即将有一股大搬风。 上行下效,一夕之间,长鸿大部分员工们「关爱的眼神」都转移在筑霓、云灵身上。 好事之徒预测着,「蔷薇公主」尹方卿快要从她的公主宝座跌下来啰! 皇后的贞操不容怀疑,公主的清纯又何尝不是? 原本深受公司同仁吹捧的方卿,突然发觉到备受冷落的滋味。 世事炎凉,人情逐高低,至少,她可以有比较多的私人时间,方卿如此安慰自己。 等到专辑的销售数目统计出来时,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退到这种地步。 筑霓、范云灵拜八点档打歌之赐,都有亮丽耀人的成绩。相形之下,她的成绩更差了——引起歌迷反感的下场,竟是如此可怕。 在众人开香槟为筑霓、云灵专辑双双告捷庆祝时,方卿掩不住一丝落寞。 「不知道是谁说过,情场失意,事业得意。我们祝筑霓、云灵能样样得意,情场也不失意。」 喧哗声中有人在消遣两位女主角。 「讨厌!人家还小,不想太早交男朋友。」筑霓说。 「我的男朋友太多了,可惜都是一些好哥儿们。」云灵豪爽地说。 「就算有男朋友也没关系,」不知是谁嘴快地脱口而出,「不要承认就没事了。」 注意力转到方卿身上,小团体有了短短的沉默尴尬。 云灵拉住方卿,像护花使者般。「方卿,我们去那边找束西吃——明虾沙拉、苹果派好象都很好吃……」 她拉着好友往自助餐长桌走去。 筑霓轻斥道:「真是的!你们都没考虑到方卿的立场与心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幸灾乐祸的是筑霓的宣传助理阿莫——他对筑霓有股狂热的崇拜,不知从多久以前就把「蔷薇公主」当作是筑霓的「假想敌」,在听信谣传方卿是老板的「那个」时更是变本加厉。 筑霓瞪着阿莫,「不准你这样说!方卿对我一向很好,我要去安慰她,你不用跟来了!」她说完转身就走。 阿莫在原地大发评论,「筑霓就是太善良了,这一点吃亏……」 笑意隐约浮现在筑霓眼眸中。嗳!人生是多么美好,水银灯下的光芒又是多么令人心醉神迷。 「别担心!陈大哥会有办法的。」范云灵这样对方卿说,单纯的她鼓励方卿向陈景风认错,并且在下一张专辑重振旗鼓。 这个傻子!筑霓暗骂。她贴挤在方卿身旁,「方卿,云灵说得对,再怎么说,也得顾虑到这一点……免得吃亏。」 方卿不语,对筑霓的论调不以为然。 演艺圈中本来就没有秘密可言,不出多久,方卿因和陆皓伦恋爱冲昏了头,无心歌唱而遭后台老板冷冻的消息不竞而走。 陆皓伦无奈而不舍地看着方卿的黯淡,与她走下坡的情况相反,陆皓伦的声势急速上升升,陡增的歌迷,歌友会演唱,使他拉近了与青少年歌迷层的距离。 陆皓伦不再是匹暗夜独行的狼,而是摆脱阴影、奔向光明的飞鹰。 歌声激昂、吶喊的陆皓伦,适时地改变以往只唱不说的阴郁形象,诚挚地发表简短、感性的谏言,希望血气方刚的青少年以他的遭遇为借镜,不要做出令父母痛心、自己悔恨的憾事——比起那些清新、健康、帅气的明星偶像,陆皓伦更有一种「黑衔英雄」的迷魅风格。 而英雄,是绝不寂寞的。 是机缘,也是偶然,一向自诩有慧眼的连续剧名制作人徐昆福向t电视台提出了一项新企划案。剧本架构已接近完成,暂定名为「英雄不怕出身低」,徐昆福很坦白地承认,是陆皓伦的新闻花絮刺激了他的灵感——一个贫苦出身的少年误人歧途,不见容于社会,幸赖女主角的慧眼扶持,又重新站了起来……其中夹杂着黑社会纠纷、女主角家人作梗、苦恋与理想交织出感人肺腑的精采剧情。 「古装剧已经拍烂了,爱情连续剧也令观众看得倒尽胃口,老江的另一部文艺戏又将在下个月推出,看情况也是强弩之末,三个月后保证是『英雄不怕出身低』的天下!」 t电视台的总经理对徐昆福的分析深感兴趣,询问起男主角的属意人选。 当然不做第二人想——就是陆皓伦。 陆皓伦不置可否,演戏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尝试,倒是日新公司的老板雷先生和主管、宣传人员等,有志一同地鼓励他接受。 难得有一个不用花钱又能打响知名度的大好机会,酬劳再少也谈接;至于连续剧主题曲,当然由陆皓伦全部包办。 如果这个由陆皓伦挑大纲的噱头没有引起新闻界的注意的话,徐昆福所保留的另一手也够引起骚动了。 女主角正是近来鲜少露面的玉女红星尹方卿。 徐昆福凭着与陈景风多年的交情打动了他,毕竟,「尹方卿」是长鸿耗费心血所栽培出来的「商品」,能够再创演艺事业高阜的话,对长鸿才有商业利益。 演戏的实际状况比方卿想象的更复杂,辛苦也不足向外人道。所幸的是陆皓伦给她不少精神上的支持。 不少等着「看好戏」、幸灾乐娲的人讶异方卿的坚强。 没错!她的演技生涩,一再ng后常被导演吼叫,可是她却没有像大家意料中被宠坏的美丽娃娃般泪眼涟涟,顶多只是双肩微颤、下巴扬起,深吸一口气后再试一遍,一遍不成、再一遍…… 在导演抱怨浪费了许多底片后,方卿总算上了轨道。 她比较不能适应的是女主角的个性——娇柔、软弱,戏中的她经常得噙着眼泪,甚至歇斯底里地哭泣。 「爸!妈!求你们不要拆散我们!为什么你们不能接纳一个回头的浪子?」 「卡!卡!卡!」导演挥手喊停。 「尹方卿!拜托妳不要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记住我们这个女主角个性温柔,不然,下一场被父母逼嫁给他人的戏就没说服力了!」 方卿咬牙转首,不愿看向其它演员的无奈脸孔。 和陆皓伦私下独处时,她满怀挫败地说:「没有人希望看到女主角有个性、有思想,我的天!他们希望看到一个眼泪像水库般丰沛的女主角,只要哭、哭、哭!自然会哭出八点档票房!」 陆皓伦回答她:「方卿!妳说得太不客观了——」语气一顿,他继续说道:「更何况,现在正值水库是枯水期。」 他没笑,一副严肃模样,方卿愣愣地看他数秒才笑出声来。 「噢!皓伦!如果没有你,我实在没办法待下去。」 「而如果没有妳,今天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他低语。 「你知道吗?八点档的收视率取决在家庭主妇之手,像那种爱情伦理大悲剧能受欢迎,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们居然能哭得梨花带雨,眼影不掉、口红不落;也难怪台湾女性有样学样,碰到了感情困扰只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低能得令外人取笑!」方卿忿忿不平地说:「更糟的是,实际上,一万个女孩子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半哭起来都是一塌糊涂的,老天!偏偏有人说戏如人生,硬是划上等号!」 陆皓伦笑了,方卿不管任何时候,说起话来永远头头是道。 「你别笑!我们以前的旧邻居有一位太大,人长得端正秀丽,大概三十六、七岁吧!叫她的小女儿做家事,不知做坏了,还是没做,气得她指责女儿大笃:『妳看,电视上的那个小女孩,七、八岁就那么懂事,熬药煮饭……妳十二岁了比她还不如!』老天!那是演戏呢!我妈妈陪笑脸劝解,这样告诉她,那位太太还余怒未熄。『就算是演戏,也强过这笨女儿几分——起码,那个小女孩演戏还能赚钱呢!』你相信吗?那位太太还是桃团女高毕业的。」 「那只能说她故步自封,被时代追过去了。」陆皓伦颇有哲学味地说:「妳知道吗?我以前曾摆过地摊,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论学历也有退休的大学教授、留学生、港仔、不识字的阿婆……但是每一个人都能掌握时代潮流,有种大智若愚的睿智;那时候置身其中不觉得怎样,现在想想颇有布衣之交的野趣。」 虽然古人有云:「贫贱之交不能移。」事实上,环境的变迁往往也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 「别担心!真的拍不下去、唱不了歌时,大不了我们一起去摆地摊——南面王亦不换哩!」陆皓伦笑着说起那位有志当总统的前辈被众人炮轰的趣事。 方卿微笑,眼神灿烂;她太了解陆皓伦了,在音乐领域中他如鱼得水般的悠然自得,不管如何,陆皓伦已经不可能再走来时路。他有实力、有才华,前途一片光明。 「我想成家了。」陆皓伦骄傲含笑地宣布。 方卿扬起秀丽的眉毛,「恭喜!你是告诉我说,有某个我不知道的女人准备和你步上红毯彼端吗?」 陆皓伦咧嘴大笑,「我用片酬付了房子头期款,并委托代书帮我打理贷款琐事——现在,我堂堂晋身有屋阶级了。」 「真的?」 方卿为他高兴,她早知道陆皓伦对拥有自己住处的渴望,在他能力可及时,先买了一栋房子送给姊姊宝月,而自己却一直住在公司安排的住处。 本身家庭美满和乐的方卿,很感念陆皓伦重视手足之情的义气,在她眼中,陆皓伦真是一个无从挑剔的好人,即使他过去曾做过错事也是瑕不掩瑜。 「方卿,妳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他压低声音问。 她心里怦然一跳。成家?又喜又羞的情绪席卷了她。 如果,陆皓伦真的是要向她求婚,她要如何决定?如果,婚姻中的两人一如现在般爱恋不绝,她会毫不考虑地答应。如果……有太多想法在瞬间浮现,而她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什么事?只要我帮得上忙,义不容辞。」 「帮我装潢、布置新家。」陆皓伦说。 「好呀!没问题。」方卿微笑,不知道心中的骚动是失望还是期待。 就这样,方卿俨若女主人般地帮陆皓伦的新居打点一切,大至装潢、油漆颜色、家具选购,小至杯盘碗筷、毛巾牙刷,就像一位家庭主妇该做的事。 家庭主妇……对那些野心勃勃、争强好胜的女强人而言是个可怕的名词,然而对方卿来说却不是;她深深满足于为爱奉献的喜悦。 在拍戏的时候,除了和陆皓伦的感情更加深厚以外,其它的根本就乏善可陈。 不时有记者伸头探脑,企图捕捉更精采的综艺新闻,稍有动静便大肆渲染,而制作人似乎也颇赞许这类捕风捉影的臆测——原因无他,只要能帮这出戏打知名度,牺牲男、女主角一点点隐私又有何妨? 于是,报章杂志三天两头便有这种报导: 陆皓伦购入华宅,为博佳人芳心? 低戏真做?皓伦、方卿热恋中? 为爱迷惑,片场工作情绪低落 这些文化蟑螂说对了一项,方卿真的因此深觉沮丧;在拍摄过程接近尾声时,方卿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一场溪边戏水的外景,在万事俱备的状态下开拍了,导演突发奇想,要方卿穿上泳装戏水——而非剧本上的背心、短裤。 方卿拒绝,溪边戏水自然是轻便的背心、短裤,泳装应该是在游泳池或海边弄潮时穿的。一番僵持后,方卿赢了。 但是却赢得辛苦,第二天便上报了。 尹方印拒穿泳装,招政工作人员抱怨,指尹方卿耍大牌、不敬业、难伺候…… 方卿气得发抖,拿着报纸质问是哪位工作人员抱怨?结果当然是无人承认。 「尹小姐,那一定是记者信口胡扯的,妳别相信了。」圆滑的副导搪塞说。 「为什么他会知道我拒绝穿泳装?那只是昨天的事呀!现场根本没半个记者!」她仍不死心。 「这我就不知道了,唉!尹小姐,您大人大量算了吧!这种事计较不来的——总是人怕出名猪怕肥,怨不得记者好加油添醋。」 这个软钉子让方卿沉默;转身走了没多远,便听到负责道具的小章压低声音,用台语说:「真假仙!内衣广告都敢拍了,穿泳装还会怕人看见?」言下有一丝鄙夷与幸灾乐祸。 方卿脸色惨白,虽然她不会说台语,但是道具小章所说的意思,她能明白八、九分。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陆皓伦已经大踏步来到小章面前。「你说什么?」 他杀人似的凶恶眼神令小章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呀!」 「皓伦!」方卿惊惶地开口叫唤。她不愿意陆皓伦为她出面而得罪小人。 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慢缓和下来,片厂总算恢复了正常步调。 拍戏空档时,方卿在角落低低告诉陆皓伦,「不要那么冲动,为了一句闲话呕气划不来。」 「可是,方卿,我无法忍受妳受委屈!」陆皓伦有些激动。 方卿强颜欢笑,「谁说我受委屈了?我可是当红大牌歌星哩!是我自己大惊小怪,一、两句闲话就生气了,难怪人家说我难伺候——怨不得人!」 「方卿……」陆皓伦怜惜地抚摸她的脸庞。 「别说了,反正剩下的戏份不多,忍一时气保百年身,算了。」 方卿如此乐观地激励自己;外界的风雨飘摇考验着两颗年轻的心,她和陆皓伦反而更加坚定。 爱情,何尝不像黄金般珍贵,经得起烈火试验、千锤百链才算成功?!方卿才刚有这种领悟,「考验」马上又降临。 由于拍戏采外景、棚内分开拍摄,方卿和陆皓伦的最后一场杀青戏是—— 方卿被家人软禁,准备逼她嫁给青梅竹马的第二男主角;婚礼前夕大雨滂沱,陆皓伦冒雨而来,痴痴在外等候;他犹豫不决该不该带走方卿——直到她从窗内看见。两人在雨中有段争执,方卿决意跟她所爱的人流浪天涯,而陆皓伦却怕她吃苦受罪…… 这是剧中压轴的高潮戏,至于完美的结局,则早在三天前就拍好了。 说是容易,这场戏仍足足拍了七小时。 最后是大家欢声雷动的吆喝声:「收工了!收工了!」 在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要上哪儿庆祝时,浑身湿透的陆皓伦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 方卿低声问他:「不会是着凉了吧?」 「没这回事,我身体好得很!」陆皓伦依然逞强。 结果他仍是换上干净衣物,婉拒了众人的起哄邀约,载送方卿回家后才离去。 一夜无梦。 方卿悠悠醒转,在床上伸个懒腰;时钟上指着九点四十五分。 她好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一觉。略微清醒时,她拿起床头电话拨给陆皓伦,铃声响了十来声并没有人接,她挂断电话,准备为咕噜作响的肚皮填入早餐。 「妈,早!」 坐在客厅插花的雯华回她一笑,「不早了!肚子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 雯华作势欲起,方卿阻止了她,「妈,不用麻烦啦!我自己来。嗯!野姜花好香呢!」 「是啊!也很难搭配其它花材。」雯华笑着说。 自行动手热牛奶、煎荷包蛋、火腿片,方卿捧着杯盘坐在母亲身旁谈天。 话题大半挠着「英雄不怕出身低」的剧情打转。 「妈!您绝对不相信,都什么时代了,戏里女主角的双亲居然还那么食古不化,老是千方百计地阻挠,破坏男、女主角的恋情……」 咦?不对!方卿猛然打住,我这样说,岂不是…… 「女儿,妳是在暗示什么吗?」雯华似笑非笑地啾着她。 方卿的脸红了,她无心失言了。 「没有啦!妈,那只不过是演戏罢了,我只是纳闷,这种男女主角爱得天昏地暗,而周围环境一定千方百计加以破坏的老套,怎么老是播不腻?」她急着澄清。 「唉!算了。女大不中留。」雯华摇头叹息。 「妈!」方卿恼羞地跺脚。「您老是挑人语病。」 雯华轻笑出声,看着她奔回房里。 电话还是没人接。 方卿皱着眉,从早上十点到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陆皓伦还没跟她联络。 该不会出事了吧? 晚餐时,李祖安很高兴方卿也在家同桌吃饭,女儿一当了歌星,就像是手心捧着的凤凰飞走了,也不像以前承欢膝下会撒娇耍赖的小丫头。 除了频频叫女儿多吃点,祖安没有表达关心的另一种方法。 一向忙于社团活动的方义最近也难得在家,他滴溜溜地打量大姊。「姊!我同学说最近很少在电视上看到妳,也好久没出新歌了;妳该不会是被炒鱿鱼了吧?」他恶作剧地间。 「很有可能哟!到时候我就靠你辍学工作来养我!」方卿恫吓他。 「哇!」方义吐了吐舌头,「才不要!反正妳是女生,大不了找张长期饭票嫁了——眼前就有一个自愿牺牲者!」 他老是恶意调侃姊姊,并对方卿的反击甘之若饴——也许,他只是想确定,不论如何,方卿永远是他的老姊,一个可以斗嘴、亲昵的老姊吧? 「你欠k喔!李方义。」一如往常,姊弟两人的斗嘴在嬉闹中落幕。 味噌汤、糖醋鱼、菠菜炒肉丝、蚝油芥兰、菜埔蛋;简单的四菜一场是方卿许久未曾尝过的家常菜,方卿吃得津津有味,吃饱后又自告奋勇去洗碗,在家里,她只是一个平凡乖巧的小女儿李方卿,而非玉女红星尹方卿。 洗好碗,她犹豫地向父母告知,准备去看看陆皓伦。 对望了一眼,祖安和雯华应允了,提醒方卿早些回家、小心开车,方卿带笑地回答:「知道啦!我会小心。」 就像女儿信赖他们一样,他们也同样信赖女儿。 陆皓伦的新居是隐私性极高的豪华大厦,若没有经过管理人员检示询问确定,一般访客根本不可能进得去。 「尹小姐。」警卫认出了她,仅仅向她点头示意便放行。 电视上升至陆皓伦住的楼层,方卿用钥匙打开大门。 「皓伦?」 中央空调系统散放出清爽的气息,在黑暗里沉稳地流动,令人心旷神怡。 打开灯,方卿眨了眨眼,适应了明亮柔和的光线,朝主卧房走去。 看到床上的人形,她稍微放下悬挂的心,陆皓伦蜷曲成弓形,裹在精致亮丽的薄被里——这也是她所选购的寝具之一——深蓝色调的绵质床单,被上是水蓝、浅灰色的几何图形;高雅格调中有适合男主人的阳刚色彩。 方卿不是那种要求另一半睡在只有自己喜欢的粉红蕾丝花边、纱幔中的肤浅女孩。 「皓伦。」她弯腰叫他,准备在他跳起来吓她时及时闪躲——预期中的笑脸并没有出现,她忍不住伸手抚摸陆皓伦的脸颊。 好烫!方卿吃了一惊,不用半秒钟,她马上推断出,昨天的淋雨戏造成了陆皓伦发烧的原因——感冒! 陆皓伦张开眼睛,焦距并没有对准。 「方……卿?妳怎么来了?我……刚刚才送妳回家的呀!」他的声音沙哑。 「你睡昏头了!」方卿责备他,「那是昨天的事!」 昨天?是吗?他努力收拾涣散的思绪,他感觉那不过是几分钟前的事。 「别动!」方卿按下他欲起的举动,「休息!我去煮些清粥——你有米吧?」 「米?」他嘶哑声反问。 「米米米,三声米,中国人吃了五千年的粮食。」方卿不耐烦地解释。 「没有。」他慢慢地回答,神情迷惑。 「没有?」方卿像应声虫似地反问。 「妳……没有买,我记得。」他像六岁男孩肯定地说。 方卿放弃了,她直接往厨房走去,搜刮冰箱、橱柜,除了一些冷冻微波食品——而且是超过保存期限的—─厨房中真的是一乾二净。 她迅速盘算情况,自己皮包中有三仟多元,要购买食物、日用品可能刚好用罄,她很不客气地走回陆皓伦卧室中,动手搜刮他的皮夹。 陆皓伦闭眼咕哝几声,语意含糊,大约是告诉方卿,他不介意方卿对他动手动脚,欢迎她分享一切,包括床之类的…… 方卿不理他,径自由他的皮夹中抽出三仟元,叮嘱他稍候,便匆匆地出门购物。 方卿到西药房买了退烧药、冰袋,还有一个护理箱,再转至超级市场买了一小包精装米,盐、味素、装米用的小桶子、各式罐头、冷冻猪肉、青菜、两盒鸡蛋、鲜奶、果汁…… 昏睡的陆皓伦再一次被叫醒时,已经有热腾腾的清粥和小菜在眼前。 「吃个粥,填一下肚子再吃药。」方卿温和地说 陆皓伦温驯地照做,生病时的他像一个迷失方向的小男孩。方卿在不忍中感到一丝好笑,在她的记忆中,方仁、方义可不是这样的,生病时,两个讨厌鬼简直就家魔鬼般难以伺侯。 「方卿。」他似有恳求地握住了方卿的手,可怜兮兮地令人忍不住想安慰他。 「别担心,我会陪你的。」 方卿温柔地应许,母性本能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索空间。 第八章 方卿不晓得自己何时入睡的。 一觉醒来已经是清晨,左臂因为一整晚侧压而酸痛,她吃惊地睁大双眼。 她未经父母应允,擅自在外过夜。 嗅!天哪!和衣而睡的方卿跳下陆皓伦的床铺,窸窸窣窣地整理裙子的绉痕。 在半夜出了满身大汗,陆皓伦已经退烧了,虽然倦怠恹然,也清醒到足以了解大事不妙的状况。 以负荆请罪的态度,陆皓伦坚持送方卿回家。 祖安脸罩寒霜,雯华一语不发。 「伯父、伯母。」皓伦恭谨地打招呼。 「方卿,妳太令我们担忧、失望了。」祖安强忍怒气,挣扎在暴力边缘——这个浑小子偷走了我的心肝宝贝。 方卿又羞又愧,「爸,不是您想的那样。」 陆皓伦鼓起勇气,「对不起!伯父,请您不要责备方卿——因为我昨晚发烧了一夜,方卿为了照顾我才……耽误了回家时间。」 祖安凝视着陆皓伦,不情愿地解读出他诚实的眼神。 他的心情复杂极了,该不该轻易放过这件事?有一点是他可以确定的,他即将失去珍惜的掌上明珠,昨夜的突发状况只是使时间提早罢了。 「就算如此,也不应该忘了打电话回家说一声!」祖安语气虽然严厉,却有了一丝转圜余地。 幼年失怙的陆皓伦早听方卿形容过父母亲的宽容开明,真正接触到两位长辈时才确信不疑,感激与尊敬使他产生孺慕之情。 第一次看见「准女婿」,李祖安夫妇也受到很大的冲击,深深了解方卿择善固执的牛脾气。他们一方面旁敲侧击女儿的心意,叮咛她谨慎选择,不要太早陷入婚姻之中。 另一方面则不断提醒自己,现在是二十世纪,儿女们不必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选择伴侣,自由恋爱是社会风尚。只不过知易行难呀! 祖安很困难地下决定,与其做一个什么都看不顺眼的老顽固,倒不如尝试和女儿沟通,做一个让儿女信赖亲近的好爸爸。 「妳已经大的不能再打屁股了——不过,如果再有这类情况发生,我希望妳能先给我们一个好理由、不要让我和妳妈绞尽脑汁地想适当的家法。」 「至于你,年轻人,在你的生活中,方卿又占了多大的比重?」祖安转而询问陆皓伦。 陆皓伦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这个挑战。「我无法形容。」他定定地望着祖安,「除了感情还有恩惠,方卿是……所有男人渴望的好伴侣,如果有可能,我愿意付出所有与她厮守一生。」 说出来了!陆皓伦握紧双拳,深吸一口气,他终于说出来了! 方卿发出惊愣的喊声。这并不是一个浪漫的求婚,不过,却很符合陆皓伦这种愣木头的作风。 她毫不迟疑地站出一步,「爸、妈!您们不要这样子好不好?这是打鸭子上架……」 「住嘴!丫头,妳爸爸才是一家之主。」女袭母风,雯华的坚决更胜女儿一筹。 「厮守一生?陆先生,这是长长远远的时间呵!」祖安有感而发。 他的女儿,雏燕的羽翼己丰,即将离巢飞去。 「我会让她幸福的!」陆皓伦脸红耳赤,手心汗湿地说。 方卿也涨红了脸,陆皓伦的示爱一向含蓄,行动胜于言语,要他向未来的岳父拍胸脯保证「未来如何如何……」此类美言稍嫌为难。 陆皓伦的木讷反而软化了李家二老。 雯华听见祖安和他一问一答,怜惜起这个年轻人。 二十七年前,祖安也是如此窘迫不安,登门拜访时,紧张得坐到洗脚盆上……雯华的伯父除了感到好笑,也确信祖安是个老实人,遂安心地将父母早逝的侄女托付给这个小伙子。 往事历历如同昨日, 而今天,她已经升格到「准丈母娘」的地位了。雯华微笑,对这个拘谨的「准女婿」越看越有趣。 安然通过考验,陆皓伦欣喜若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方卿,妳是我的幸运女神,四下无人时,他如此告诉方卿,并掏出准备已久的戒指,中规中矩地跪下求婚。 一点五克拉的白金钻戒闪烁着冷冷锋芒。 陆皓伦腼腆地开口,「我不懂宝石……展示小姐告诉我,圆钻是最大方得体的款式……」 方卿感动不已。她是沉醉在幸福中的小女人。 陆皓伦的歌唱事业一帆风顺,作词作曲的灵感泉涌,他归功于方卿有「帮夫运」。 方卿不介意当陆皓伦的影子,因此,当她被陈景风冷冻一段时间,未曾出唱片、打歌时,她反而难得清闲,愉快地当起贤内助来。 方卿生日那天,陆皓伦送给她一个终生难忘的礼物——一首他亲手写的歌。 无尽的情爱尽在字里行间—— 飞奔在无垠苍穹 化身作展翅飞鹰 云封重峦 雾锁沧海 找不到落脚的岛屿 觅不着真实的归依 踏浪追风 奔星逐月 千山万水追寻 只为挚爱真情 你是我心中最美的约定 你是那天际最美的晨星 虽说陆皓伦不擅甜言蜜语,但是这种一鸣惊人的示爱方式绝对强过言语数万倍。 方卿醉了,醉在浓情蜜意中,俨若夫妻的同居生活过得如鱼得水。 陆皓伦改口称呼方卿的父母为「爸、妈」。 钟爱的女儿与人未婚同居,祖安虽自诩开明,还是不能完全释怀,能让他勉强同意的原因之一是陆皓伦的慎重其事。 陆皓伦请来了姊姊宝月和姊夫登门提亲,订婚仪式面面俱到;态度诚恳,举止温和恭敬,稍稍安慰了李家二老的心绪。 雯华感慨地和女儿谈起,「看目前,皓伦对妳真的是无话可说;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长长久久、有始有终?演艺圈里分分合合似乎是家常使饭了。」 方卿星眸灿烂地保证说:「别担心,他是怎样的人,您还看不出来吗?我们会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希望如此,雯华暗想。 「婚是定了,妳也决定搬去和他住——但是,没结婚就是没名份,名不正言不顺,将来有什么变故妳也没辄。」 「妈——」方卿撒娇,「人家不是跟您解释过了吗?」 陆皓伦的确有心迎娶方卿入门,反正他不是靠脸蛋吃饭的偶像级歌手,娶妻与否不致影响他的演艺事业。 问题出在方卿身上,才暗示自己有个谈得来的男友便闹得不可开交,连带公司里也气氛诡异,如果方卿和皓伦试婚的绯闻再传扬出去的话……方卿不敢想象后果。 雯华轻叹,「妳和长鸿的契约还有一年九个月哩!妈希望妳能平安度过。男女之间若真有情,结婚才算是修成正果。」 方卿调皮地反驳道:「不见得哟!现在的社会呀!夫妻之间三日不合便离婚的多得是。如果我们将来真的有变故,还可以省下一道手续和律师资。」 雯华啐道:「疯丫头,胡言乱语!」 方卿咕哝轻笑,「妈妈,男人要是变心,别说一纸婚书了,就算我是女王陛下、貌比西施、富可敌国也没辄呀!」 雯华摇头,「妳这孩子说话总是振振有词——句句是歪理,偏又让人抓不出漏洞来。」 也许真如皓伦所说,方卿有帮夫运。 恩爱甜蜜的同居生活使得陆皓伦的感情有了寄托,心情平和的他在词曲创作上愈加挥洒自如。 在外表上,方卿像妻子般地打点他的服饰,粗布衬衫被质感好的休闲衬衫所取代,牛仔裤则换为新款名牌,风格似乎没变。不过他给人的印象却更加帅气有型了。 在爱的小巢中,方卿和陆皓伦互相娇宠对方。她会牢记陆皓伦的喜好,洗手作羹汤,下面、煮饭、熬粥、牛排、咖哩,中西式餐饮都难不倒方卿;偶尔想换换口味时,两人就驱车前往市郊或山区,享受一顿无人打扰的晚餐。 阳明山夜游赏花、圆山天文台观星、石碇乡品茶听雨、淡水夕照暮色…… 一个原本十分寻常的景致,往往在他们心灵相契的领会中,显得丰富而美好,即使无言对视也有脉脉情意。陆皓伦为方卿所写的歌曲一首又一首跃然纸上、要隐瞒真相谈何容易?! 新闻记者已经对蔷薇公主尹方卿突然销声匿迹揣测不已,众所皆知,尹方卿是陈景风最关爱的高徒,不该如此迅速地被打入冷宫。 落井下石的丑闻报导一篇接一篇的出笼! 尹方卿嗑药被强制治疗送去戒毒 师徒之爱变调,尹方卿琵琶别抱 说得有枝有叶,筑霓也曾试着帮师妹「辟谣」,结果反而愈描愈黑。 她否认一切对方卿不利的传闻,并强调方卿仍是陈景风最疼爱的徒弟;但却对方卿被冷冻的原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欲盖弥彰。 最令人玩味的是陈景风一声不吭;若是以前,他对方卿的形象维护简直到了亳发不伤、事必亲躬的地步,各大报章杂志都曾受到他的关照请托。 而现在,陈景风竟然容得下小报斐短流长地伤害他的蔷薇公主。 这可有趣了!其实演艺圈中并没有什么永久的秘密,金童玉女的恋爱花絮也不稀奇,说好道丑全凭记者老爷的笔下功力。 尹方卿失宠于陈老板是不争的事实,偶像地位滑落,和陆皓伦主演的连续剧收视率平平。如果现在能挖出陈景风、尹方卿、陆皓伦三角关系的内幕消息以飨读者,绝对是影剧新闻的头条,各大记者纷纷大显神通。 张玉菁皱眉看着某杂志的独家内幕。又来了!这类唯恐天下不乱的丑闻杂志最近怎么老是影射陈景风和方卿的关系非比寻常?甚至还扯出方卿移情别恋,陈景风也由爱生恨等等睁眼瞎话。 张玉菁以手支额,陈景风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这种烂摊子又不得不收拾……打好腹稿,张玉菁整理这些内幕报导,决定和陈景风好好沟通一下。 高跟鞋在走廊上轻敲出清脆声响,张玉菁的心情也一阵敲打。 陈景风正专注于公司下半年的几件企划案,左手爬梳过头发,看到张玉菁神色凝重的表情,他不禁讶异。「有事吗?」 张玉菁颔首,转身锁上大门,陈景风放下手边的文件报告倾身向前。 「景风。」张玉菁亲昵地唤他,今天她是以朋友的立场来忠告他。「你该仔细考量目前的情况,不管是亡羊补牢还是壮士断腕—─方卿的事不能再施了。」 陈景风表情怪异,张玉菁将手中的资料递向他眼前。 迅速浏览过大标题,陈景风心里已有数。 生意人在商言商,耗费心力包装好的一位歌手实在无法轻言拋弃,方卿的合约还有将近两年的时间,绝不能一直将她冷冻下去。 「玉菁。」陈景风闭眼、将身体重心往座椅后倾。「妳跟着我也有十年时间了,从公司草创就一直是我的左右手——公司同仁谑称妳是影子老板其实一点也不为过;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妳比我更客观透彻。」 张玉菁不安地挪动身子,受宠若惊。 陈景风双手交叠,目光坚定柔和。「尹方卿也该解冻了,从现在开始,她由妳全权负责。」 张玉菁毫无怨尤地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方卿为这些不实报导气闷,陆皓伦的安慰也无济于事。她的心结在于陈景风的确对她很好,超乎老板对员工的关注,她要怎样说服众人,陈景风对她一如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被公司冷冻近两个月后,方卿又被张玉菁召回,然后是一个又一个粉饰太平的谎言。方卿的情绪更差了。 明明站在眼前的记者大爷前几天才发表过遽闻尹方卿珠胎暗结的小道消息,她还得强颜欢笑,没事人儿般的巧笑情兮。 张玉菁的统一说法是——方卿为了新专辑「天使的羽翼」培养情绪,忙于录音工作,同时连续剧正在播出,为了避免曝光过度,所以暂时停上节目露面。 这个借口并不能让人完全信服,不过也差强人意。 张玉菁紧迫盯人,发觉方卿工作意愿低落,意兴阑珊。她问道:「还在为那些不实报导生气?」 方卿摇头。她不气那些兴风作浪的人,令她耿耿于怀的是皓伦闷闷不乐——没有嫉妒的怒吼声,也没有一笑置之,陆皓伦突然成了睁眼瞎子,不闻不问不说不听;好象报章杂志从没影射过方卿和陈景风之间有暧昧的不伦之恋。 直肠子的方卿受不了陆皓伦这种无事人般只字不提的态度。她认为陆皓伦至少该要求解释,而他尊口不开使得满腹狐疑的方卿坐立难安——主动挑起这个话题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那……妳是在气陈大哥了?」张玉菁试探地问道。 「气?」方卿淡淡一笑,「哪有这么多事可生气?」她心想,我只是他手中的一项商品罢了。 「方卿。」张玉菁婉转地说:「艺人的演艺生涯长短,除了群众魅力之外,也需要周全的计画,妳一开始就窜红,胜过筑霓、云灵许多,陈大哥一向对妳寄予厚望,外界的压力也重—一不可否认,前一阵子是妳出道以来第一次遇到挫折,但并不妨碍妳再出发呀!毕竟,休息是为了走更长的路,不是吗?」 方卿略显倦态。「可是,我开始感觉到摘星之路是条不归路。」 这下可麻烦了,张玉菁想。 「妳怎么这么悲剧呢?」张玉菁笑着说:「要由炫烂归于平淡并不容易,妳已经是银河中最亮的一颗星,又怎么能返璞归真?群众不会轻易淡忘妳的。」 「张姊,这世上没有谁是不能轻易被淡忘的,那不过是自我膨胀的说词罢了。」方卿拢起一络掉落的发丝说道:「尤其是演艺圈多的是前仆后继的新人——少了一朵蔷薇,自然有另一位玫瑰公主出现。」 张玉菁觉得心惊。「别妄自菲簿,想想妳这三年来打下的基础。」 方卿沉默,不再发表意见。张玉菁愁眉苦脸,纵使方卿貌比天仙,这种视浮名如粪土的别扭个性绝对是艺人的致命伤。 「景风,她被爱冲昏了头。」张玉菁说。 虽然明知是事实,听起来依然剌耳。他打开抽屉,烦躁地拿起香烟,享受又一次戒烟不成的罪恶感。 「继续。」他扬一扬手,示意张玉菁说出她所观察得来的消息。 「那个男人激起了她的母性本能。」张玉菁挪移坐姿,冷淡无情地下评语。「我们的方卿坚信爱就是牺牲、奉献,毫无保留地一头栽进去,这个男人并不是罗曼蒂克的浪漫王子,而她却甘之若饴。」 陈景风脸色泛青。「难道她的父母亲不管吗?岂有此理!」 「据我所知,陆皓伦已堂而皇之地拜访过李家数次。」张玉菁停顿一下,「他们是很开明的现代父母。」 「开明?开明到自误女儿前途?」陈景风忍不住叫出声来,「我们辛苦栽培的心血全付诸流水!」 「景风,你得做最坏的打算,我们的小公主为情付出太多,已经超出我们所能控制的范围。」她补充一点,「陆皓伦心机深沉,方卿不会是他的对手。」 陈景风颓然吐气。「我错了!」 一着之错全盘皆输,更何况是连环失误。张玉菁不发一言,因为她知道劝解、安慰的语词只是徒然。 刚在方卿家吃了一顿水饺大餐回来,陆皓伦轻松地躺在沙发上啜饮红酒,触目所及的家具摆饰,包括手上的酒都是方卿所选的;他的生命、生活已与方卿密不可分。 爱情是网,绵绵密密地里住了他,而身陷其中的两人情深意浓、不可自拔。 方卿在厨房中哼着歌,居然是沉佩桦的成名曲——「快乐的好想飞」,她心情愉快地将剩余水饺冷冻起来。 陆皓伦这次可真是大开眼界,他从没想过水饺能变出这么多菜色。 有韭菜肉馅、高丽菜馅、酸菜牛肉、蛋黄虾仁,煎煮炒炸样样皆可。 就连水饺皮都不一样,方卿先以面粉和水揉筋,再橄成饺子皮,工程可谓之浩大,方卿三姊弟也各有所司,技术熟练的令他目瞪口呆。 酸辣汤真材实料,更是坊间快餐所不能相比;热腾腾的饺子大餐引起众人争夺大战,方义只嚷了一声:「姊夫,吃饺子要狠、准、快!别怪没人招呼你哟!」 餐桌上谈笑风生,方卿多日来的抑郁一扫而空,她的好心情也感染了陆皓伦。 端出两杯香片,方卿对他嫣然一笑,「爸爸今天兴致很好呢!」 「是吗?那么我们以后多回去吃饺子!」陆皓伦微笑。 方卿噗哧一笑,「我得先警告你,今天说的水饺典故……」 「喔?那个呀!很有意思,我第一次听到西太后送饽饽(水饺)毒杀东太后的故事。」 「只要家里一吃水饺,爸爸就忍不住再重复一遍,我们早就听得耳朵长茧,练就听若未闻的本事,你得要有心理准备哟!」 方卿娇俏的脸蛋笑意盈盈,陆皓伦未及开口,电话铃声便响起。 这支电话只有家人才拥有号码,连经纪人都蒙在鼓里。 方卿拿起了话筒,「喂?」 电话那头有一丝抽噎声。 方卿再问:「喂?」 「对……对不起,请问陆胜平学长在不在?」畏缩的女声低不可闻。 方卿疑惑,摀住了话筒说道:「找你的,陆胜平『学长』。」 陆皓伦弹跳起来,动作敏捷地接过无线电话,「喂?我就是。」 「是,别哭,慢慢说。」 「好,我知道。妳现在人在哪里?」 「什么?」 「好,别哭,我知道……」 「不!不!没关系,她不会的。」 「等我,我马上过去。」 方卿看着陆皓伦的神情愈来愈凝重,听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心情转为低落。她坐在沙发上等待,陆皓伦放下话筒转身面对方卿,「我要出去一会……是琪琪,她有麻烦了。」 陆皓伦拿着皮夹、钥匙匆匆出门,原本温馨宽阔的起居室突然变得孤寂。 琪琪……不是报上批评的那个自抬身价、想当明星的小舞女吗?方卿不解。 墙上的分针、时针缓缓地移动,桌上的香片逐渐冷却,变得苦涩冰凉。仰首喝下不再馥郁的苦汁,方卿莫名地打个寒颤。毕竟,春天的夜晚还是带点残冬的凄清萧索。 第九章 令人意外的是,方卿的再出发唱红的不是主打歌「天使的羽翼」,而是专辑中收录的一首「爱恨之间」,没有以往如梦似幻的浪漫,「爱恨之间」是叙说一名女子彷徨地察觉到爱人的冷淡沉默,直至分手时仍抱着一丝期望,期望对方开口挽留。 敏感的人揣测方卿的转变。无忧无虑的蔷薇公主多了一分楚楚动人的哀怨,是博取同情的苦肉计呢?还是感情生波? 上电视、电台打歌受访时,这是节目主持人最感兴趣,旁敲侧击所想探知的内幕。 「别在意。」张玉菁随侍在侧,安慰她道:「当个艺人嘛!炒妳的新闻就表示妳红,反之亦然——往好处想,新专辑的销售量不是节节高升吗?」 方卿心平气和,张姊在长鸿公司的地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她这么殷勤体恤,若再不虚心受教,就太不知好歹了。 「是,我知道。谢谢张姊。」 张玉菁微笑道:「不早了!让小郭先送妳回家。」 自从负责方卿的全部工作行程后,张玉菁便采取紧迫盯人的方法,和颜悦色地和方卿沟通过,便恢复由小郭开车接送两人的责任。 将方卿送回李家后,张玉菁才绕路回住处。也因此,只要回家的时间太晚了,或者隔天一早有通告,方卿便不回去和陆皓伦共筑的爱巢。 躺在属于少女时期的卧室床铺上,窗外月明风清,她的思绪慢慢沉淀,追求最单纯的解答。 琪琪…… 那一次,匆忙外出的陆皓伦直到凌晨五点才回来,他婉转地向方卿解释,琪琪的确是他的学妹,并不是外传的捞金女郎,是的,她是小舞女,但本性天真善良。 不!自从我出唱片后,她从未再跟我联络。这一次,方卿,事关她的隐私,我只能告诉妳,琪琪她有麻烦,她的男朋友打伤了她,她求助无门,不得已才打这通电话给我……。 方卿相信他,只是仍然忍不住抱怨。「也不打通电话给我,害我担心。」 「对不起,我怕吵到妳。」陆皓伦向她道歉。 征得他的同意,方卿将他换下的衣物丢人洗衣机内清洗。口袋内掏出的硬币、纸张令她一僵。 五、六、张提款卡的明细表,显示陆皓伦总共提领了二十万元。还有一张华丽烫金的名片。 玫瑰园汽车宾馆 她瞪着手中的纸片,旋即推翻了瞬间的怀疑。 不会的!皓伦一定有理由,他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负心人。只是,她要如何得知答案? 她静静思索,随即以行云流水的从容收拾起屋内的书报杂志、衣服杂物。 皓伦睡得很香甜,丝毫不知道方卿的心绪如万马奔腾,波诡云谲。 阳台落地窗前余晖斜照,落日熔金,一片光灿中映出方卿的娉婷倩影。 「早!」陆皓伦睡意犹浓,「该说晚安吧?」 「现在是日出,你睡了整整二十五个小时。」逆光里的方卿面目模糊。 「不可能!」陆皓伦半信半疑,马上恢复清醒。「什么时候太阳改打西边升起的?」 方卿不答反问:「饿了吗?」 「饿死了!」 「有沙朗牛排、水饺和蛋炒饭,任你选择。」 「我想吃牛排也想吃炒饭。」陆皓伦希冀地说,眼睛一亮。 「好。」方卿轻盈起身,走向厨房。 八坪大的厨房井然有序,进口厨具炊具是每个家庭主妇所羡慕的奢侈品,烹饪成为享受与娱乐。 牛排以微波炉解冻、平底锅翻煎,再浇上从超市买回来的牛排酱,就是一客色香味俱全  的牛排。 火腿蛋炒饭、玉米浓汤洒上美国黑胡椒,味道绝不比坊间西式餐馆差。 摆设好两人的刀叉器皿,方卿扬声道:「开饭了!」 皓伦一脸古怪地走入饭厅,垂在身侧的左手拿的正是那些「如山铁证」。 「卿。」他的语气温和却显得慌张。「妳看到了……」这是句陈述而非问号。 「嗯。」 陆皓伦挣扎在坦白与隐瞒两种情绪中。 「我相信你一定有正当理由,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免得我胡思乱想,好吗?」 方卿诚恳平和的语气令陆皓伦下定决心,源源本本地道出原委—— 琪琪的运气不好,交上了一个专吃软饭的男友,不仅花光她微薄的一点积蓄、首饰,还倒欠舞厅十几万。为了钱的因素,琪琪被男友打过好几次,这一次甚至连她肚子里的胎儿也被「打」掉了。 陆皓伦脸色发青地说:「她流产了,那个混蛋却逃之夭夭,方卿,我不知道她打电话来时已经在流血……我领的那些钱就是为了帮她还债,以及付医药费的。」 他没有告诉方卿细节,琪琪被打得鼻青脸肿,嘴唇外翻、变形。为了掩饰流血还穿了三条裤子垫卫生棉,当医生告诉他时,皓伦不禁兴起一股杀人的冲动……太丑恶了! 方卿静默,略一思索便道:「帮助人是好事,只怕你会惹祸上身。」 陆皓伦松了口气,「不会的,我很小心。方卿——她现在住在汽车宾绾里,如果妳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她。」 方卿微笑,「不好吧!旧人哭,新人笑,不是很尴尬吗?」 「妳会笑吗?太没同情心了吧?」陆皓伦勉强调侃她。 方卿摇头,「你去就好了,小心那些记者。」 两人原本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开始静静地享用晚餐,各自沉溺在自己的心事中,除了偶尔有刀叉碰撞的轻响,室内一片寂然。 「方卿。」皓伦开口道:「我只想帮助她,绝不会和她纠葛不清,请妳一定要相信我。」 方卿放下刀叉,温柔地微笑,「知道啦!哪来那么多话……」 这一个礼拜来,方卿在家中住了五夜,倒不是她耍性子,而是彼此都忙。 陆皓伦透露公司有意要他进军香港、东南亚,而方卿再出发的工作行程表也是大满档。 人隔两地,也不过是数夜小别,方卿的心里却凄凉惶惑不安。 「旧人哭,新人笑」只是她的试探之词,而皓伦却没有否认,难道他们真的有过一段情? 是怎样的过去,让两人如此情深义厚?方卿胡思乱想。为了维护陆皓伦,她不惜出丑丢脸,让记者批评得一文不值?而陆皓伦也不顾一切地伸出援手。 方卿不能了解,过去的皓伦和舞女琪琪……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界了。 不安的心情浮动着,长夜似乎漫无止境。 回到住处,迎接陆皓伦的是一室闇黑,扭亮了玄关处的灯光,晕黄的光线洒出一轮圆弧;是方卿的巧思、纤手为他布置了一个家。一座少了女主人的舒适城堡。 看看时间,已经晚得不能再打电话去吵方卿,他仰躺在床上伸展四肢,才三天不见,皓伦却感彷佛遗失了身体的一部份。啊!原来他早就习惯方卿无时无刻的陪伴。 皓伦想,她是我的灵感、心的归依。他瘦削的身体在丝柔光滑的床单上延展,闭眼假寐却始终难以入眠。 脑海中的乐声俘现,皓伦掀被而起,振笔疾书,捕捉住跳跃的音符。 一样相思,两处闲愁;真正的试炼才要开始。 再一次复出,方卿发现自己的地位丕变,似乎每个接触到的人都急着挖掘出她的丑闻以报效群众。综艺节目、电台访问或者歌厅秀,主持人莫不明嘲暗讽地拿她的恋情大作文章。 最过份也最恶劣的是名节目主持人何光,皮笑肉不笑地问:「听说尹方卿休息了一个月,是因为玉体违和呢?还是忙着谈恋爱?」 方卿一怔,「不是啦,是因为忙着出新唱片。」她保持微笑,因为张姊说过,何光这方面已经打点好了。 「啊!对、对!我怎么忘了?」何光一拍脑袋,「老是忘了早套好的词——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喔!兴趣是吧?」他压低声音问。 「嗯!我最近在学烹饪。」方卿说。 「喔,不错!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场——哎呀,尹方卿什么时候当新嫁娘了?也不通知大家一下,这样对吗?」 现场观众有人爆笑,有人哗然。 「妳看看,连歌迷都说妳不对了,真是!」 方卿脸色微变,牵强地笑道:「乱讲!我嫁给谁了?」 「真的要我说?就是那个、那个什么伦的……」 在哄笑声中,方卿涨红了脸,生平第一次成了众人亏损取笑的对象。她努力想将访问导人正题——打歌、生活近况、兴趣……等等,却一再失败。 何光的访问一向是随兴所至,口语俚俗样样不按常理出牌。不管方卿怎样谨慎回答问题,他总能冷不防地扯上陆皓伦。 「那,他也喜欢吗?」 「谁?」 「就是那个皓什么的……」 「何大哥!您怎么老扯题外话,到底是要访问我还是访问其它人?」方卿抢白。 「咦!妳这是什么态度?」何光皱眉缩肩,一副滑稽相。 「对不起,原谅我年幼无知,可以开始玩游戏了吗?」方卿笑问。 「是我主持人还是妳主持人?一点礼貌都不懂!」何光努着嘴问。 「上节目玩游戏本来就是艺人应尽的义务嘛!」 「我还以为妳是来打歌的。」 「那也是目的之一呀!」 玩游戏、作心理测验,免不了又被调侃几句;方卿都有惊无险地过关了,唱完歌以后,何光一脸正经地说:「非常感谢尹方卿为我们带来这么好听的歌曲……」 「哪里。」 何光继续滔滔不绝,「虽然上一张专辑的销售不太理想,被公司冷冻了将近两个月呢!不过总算雨过天晴。」 方卿笑怒不得。「公司一向很爱护我。」 「是!是!开玩笑的,不过尹方卿也不用担心,有时候艺人的绯闻不一定是坏事,妳看,人家松田圣子的身价本来是跌到谷底了,结果美国小情人一出书,红杏出墙、精采香艳的内幕报导轰动日本,马上咸鱼翻身,对不对?丑闻没什么不好嘛!」 方卿脸色一沉,「这玩笑太过份了!」 「是、是!圣子是什么东西?怎么可以跟我们尹方卿比?」何光嘻皮笑脸。 方卿立起身来,语带怒气,「是我没有资格跟人比!我现在是未婚之身,有交男朋友的自由,这并不犯法吧?」 「是那个什么伦、什么皓的,是不是?」 方卿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何光嘻笑从容,「广告之后请继续收看『天生好手』!」 祸不单行。 方卿受不了这种咄咄逼人、扭曲真相的访问,动了几次气,报章杂志的批评指责如潮水一般涌来。指她耍大牌、态度骄傲、不敬业、难伺候…… 方卿哭了,好强的她不愿让家人看见,独自一人躲在房里哭泣。 群众的情绪真是这样极端吗?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原本是被众人捧在云端的宠儿,现在却落到动辄得咎、口诛笔伐的地步。 她实在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招致这种待遇?!恋爱有罪吗? 方卿原本灿烂耀眼的光芒逐渐消逝,明媚动人的微笑也愈来愈黯淡。 陈景风撒手不管,一切的行事计画全由张玉菁安排;此间方卿和皓伦聚少离多,家人、同事努力为她打气,只是效果不彰。 公司为她办了一场歌友会,结果特别来宾——筑霓、云灵的锋头居然不输方卿,甚至还有暄宾夺主的倾向。前排歌迷鼓噪的是筑霓的名字。 张玉菁的脸都绿了,她质问筑霓:「霓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筑霓一脸无辜,「什么事?」心里却冷笑,养迷千日,用在一时。这正是方卿失败之处。 好事的记者不忘调侃,什么「开倒车」啦!江郎才尽,尹方卿失色……方卿感觉到,她似乎是该告老退休的骨董级偶像。 愤怒、怨嗔、羞辱感正一点一滴地侵蚀掉方卿开朗乐观的天性,她变得焦虑不安,却又得身不由己地强撑笑容。 一个月后,方卿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为了拿一条搭配衣服的项链,她独自回到皓伦住处,逗留了半个小时后,她才重拾平静离开。孰料一出大门,便被喀嚓作响的镁光灯照得睁不开眼睛。 「真令人意外,请问妳和陆皓伦同居多久了?」 「方卿,笑一个!」 「贵公司是否有帮妳隐瞒事实?」 「令尊令堂同意你们的交往吗?」 方卿又惊又怒,她推开一个比她矮小的女记者,急急跑开。嗡然作响的追问令她头晕。 「你们……走开!」方卿挥舞双臂。 「据说妳销声匿迹两个月是因为子宫外孕去动了手术……不知是真是假?」 方卿破口大骂:「住口!不要来烦我!」 所有的委屈辛酸如洪水溃堤,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简直是文化蟑螂、新闻败类!除了含血啧人、捕风捉影,就无事可做吗?」 她转身奔逃,将两个记者推出电梯外,颤抖地靠着墙壁吐气,不管那些记者愤恨不平的表情。 「妈的!她真以为她是公主不成?」 「也不想想,是谁摇笔杆千夸万赞地捧红了她?」 「难怪会走下坡,惹人厌憎。其实我今天会来是有人打电话提供密报的。」 「咦!我也是。」 「说也奇怪,对方也没要求线人费,还匿名易声。」 「看来,有人要整垮蔷薇公主哩!」 众人相视,无言地寻求共识。登?不登? 「这也怨不得我们,尹方卿一向不擅人际关系。」 「这阵子演艺圈内风平浪静,再不交点成绩给老大,我可能要回去吃自己了……」 「就怕得罪陈景风。」 「怕什么?你以为她还是陈景风的宠儿?早被打入冷宫了。」 *      *      * 尹方卿与陆皓伦同居共筑爱巢 看到报上综艺版,黑色的巨大标题映人眼中,原本自认心如止水的陈景风勃然大怒,按下对讲机咆哮:「玉菁!叫小郭给我进来!」 长鸿大地震来临,陈景风的怒火波及所有员工,连张王菁都无法幸免。 方卿脸色苍白地跨进长鸿公司,诡异的眼神及超低气压几乎令她窒息。 「……宣传是怎么当的?竟然会出这种纰漏?」陈景风的咆哮传到方卿耳中,她推门进人,准备承担一切后果。 看到她,陈景风停止了对小郭的炮轰,目光深邃地望着方卿,表情深不可测。 这几个月来,他头一次和方卿面对面接触。 「坐下!」陈景风努力抑制怒气与感情,声音变得低哑。 「方卿,妳怎么会使自己陷入这种麻烦中?」陈景风沉痛地问。 张玉菁开口,「方卿,是真的吗?妳和他同居?可是,这个月妳都是回自己家里住的,怎么可能?」 「是真的。」方卿倦极地回答,令众人一愣;她以手支额道:「在发片宣传前,我们就住在一起了;昨天,我只是回去拿我的私人用品,遇上了记者,前后也不过半个钟头,就是那么巧。 张玉菁低呼:「噢!方卿,妳……」她的语气有责备也有怜悯。 「妳的家人没劝阻妳吗?」陈景风怒声问道。 方卿扬起手上的钻戒,保持尊严。「我们已经订婚了!」 陈景风的心纠结成一团——订婚? 「方卿!妳到底将妳的演艺事业当作什么了?」 万般皆休。 「景风,我们得赶快想办法补救!」张玉菁急道。 「补救什么?大不了出个台湾版的松田圣子!」陈景风嘲讽道。 话一出口,四人皆惊。 方卿已经麻木了,无恨亦无痛;她迅速「逃」回家中,面对的却是一室死寂。 祖安和雯华受不了记者们的电话访问,将话筒搁置一旁。 父母和方卿相对无言,良久,方卿才开口。「爸、妈,对不起。」 雯华紧拥女儿,喃喃安慰道:「傻丫头!」 皓伦打了两通电话都是占线中,他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勉强熬完「欢乐今夜」的录像通告,他恨不得插翅而飞,一路飞车前往李家。 一下车,皓伦马上被三、四个新闻记者包围住,其中也有对他颇为照顾的林淑萱。 面对乱烘烘的问题,皓伦停下脚步,很诚恳地说了几句话。「我和方卿的交往是诚心的,一段恋情能否开花结果除了男女双方的缘份外,时间、环境也是重要因素。因此,请诸位高抬贵手,给我们一点发展空间,好吗?」 「我无所谓。可是方卿是女孩子,闹不得绯闻的,各位大哥大姊,拜托!拜托!」 皓伦低声下气的模样令记者们有些不好意恩。 「恋爱是好事嘛!男未娶女未嫁,又不犯法。」一名记者讪然开口。 「是嘛!好消息跟歌迷分享没啥大不了的!」另一个帮腔。 「祝你们幸福甜蜜!」 记者们纷纷散去,说长道短各凭心证,不过倒也没出现什么抨击言调;只是宣布了陆皓伦和尹方卿好事将近、夸张祝福罢了。 皓伦进入李家玄关,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爸、妈。」 看到方卿沮丧的表情,皓伦欲言又止,换尽枯肠也找不出适当的安慰之词。 「真是不小心。」祖安摇头叹息。 皓伦沉稳地开口,「爸、妈,我想和方卿尽快结婚。」 「啊?那太好了!也免得无聊人乱嚼舌根。」雯华又惊又喜。 祖安还不及开口,方卿便倔强地表示,「我不要!」 雯华转头看她。「为什么?」 「我不要这样匆匆忙忙地结婚,落人话柄,好象我做了什么错事!」方卿强自振作精神,心中暗想,更何况,皓伦正要向韩国、香港、星马等地进军发展,更不能为了她而功亏一篑。 「妳这孩子……怎么这副牛脾气?」雯华怨道。 祖安缓缓开口,「婚姻是终身大事,急不得。我赞成方卿的想法,与其闪闪躲躲或忙乱结婚,倒不如正式宣布订婚,从容而行不是很好吗?」 皓伦不语。 「你们能结为夫妻,我当然高兴,不过方卿和公司还有一年多的合约,是不是该从长计议?以免产生不必要的纠纷。」祖安若有所恩的望着准女婿。 一语提醒皓伦,他连忙开口:「我们可以提前解约……」 「我反对!」方卿斩钉截铁。「我不愿意半途而废!」 雯华忍不住提醒女儿,「恐怕也由不得妳——妳难道忘了吗?上一次公司小题大作地把妳冷冻了近两个月,这一次难保不会再惩戒妳。」 「有差别吗?反正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冷冻也罢,呵护也罢,随公司定夺——我们没有赔钱去解约的道理。」方卿抑郁微笑。 方卿一语道破父亲未出口的顾虑。 艺人主动要求解约,要付出多大的金额才能让东家点头放人? 第十章 皓伦的怀抱是她的避风港。 方卿累了,也倦了;原来,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代价是高处不胜寒。 回忆起眷村的生活、邻居友伴;那些曾一度模糊淡忘的人、事、物,突然在寂静的夜里鲜明起来。 只是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她才发现,陆皓伦早已成为她的生活重心与唯一的挚爱。方卿如此执着,即使是演艺事业走下坡,她也毫无怨尤。 公司的员工对方卿并不能谅解。 「空有一副好容貌,却不懂得发挥。」 「说这些有啥用?不求上进只急着嫁人!」 「枉费我们一番苦心,好不容易栽培出一个偶像巨星,却偏偏让她自毁前程。」 「唉!这下沉佩桦可乐坏了!不费吹灰之力,又夺回偶像女王宝座。」 失望、埋怨的情绪,影响了他们对待方卿的态度。比较起以往的呵护,方卿有着深深感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恋情曝光后,皓伦不再避讳与方卿一起出人公众场合,只要时间上能配合,他一定接送方卿赶通告、上电视。 这一天,皓伦和方卿约好共进晚餐,他将车子停放在长鸿门口附近,等候方卿。 张玉菁冷淡客气地交给方卿一份行事历,指示了方卿未来两周的行程,然后是筑霓和云灵的。原来,受人吹捧的公主现在已沦为任人摆布的棋子。 「张姊!」小李比了个听电话的姿势。 张玉菁走过去听,不一会儿挂下话筒,望着方卿,她表情复杂。「方卿,陈大哥请妳进去谈谈。」 筑霓面带惊讶,缜密的心思开始运转,难不成咸鱼也有翻身的机会吗?很有可能,只要陈景风愿意…… 她略带不快地想,陈景风未免太偏心了! 借口有事,筑霓向众人挥手道别。云灵则和宣传组的同事嘻嘻哈哈地打成一片。 筑霓一出门就看见皓伦的红色跑车,举步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她心念一动,折回至皓伦的车前。 「你好!来接方卿吗?」筑霓绽开笑脸。 「是!」皓伦认出了她。「妳好。」 「你不进去吗?」 「不用了!我在这里等就可以了。」皓伦摇头。 筑霓的眼神清澄慧黠。「可是,我以为方卿需要你的支持才叫你来的……」 「为什么?」皓伦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嗯……怎么说呢?」筑霓很困惑。「我不该说的,方卿会骂我,她怕你担心。」 「筑霓,我知道妳和方卿情同姊妹,如果她有什么困难的话,妳该告诉我,让我帮忙才对!」皓伦追问 「好吧!」筑霓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你知道有关陈大哥和方卿之间的谣言吗?」 皓伦的脸色立刻变得黯淡。 「方卿一直觉得很困扰,这是她跟我说的,可是刚才陈大哥叫她一个人进办公室晤谈,方卿很不甘愿地进去了……也许是怕他大发雷霆吧!」 皓伦着急地问:「那么,我可以进去吗?」 筑霓考虑了一下,「我有个想法,你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地闯进去……从容自然些,没人会拦你的,不过,我也怕陈大哥对我发脾气。」 「放心!我不会提起妳半个字!」皓伦对她保证。 愁眉苦脸的筑霓微笑了,放心地扬长而去。情同姊妹?她冷哼一声,别笑死人了! 方卿进入睽建已久的总经理办公室。 陈景风打量着她,「瘦了一点……」 「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陈景风定定地望着她,令方卿不由自主地心慌,他叹了一口气。 「值得吗?」他不胜惋惜。「为了他,将妳唾手可得的一切荣耀拋在花地上。」 方卿迟疑片刻,「我并不认为自己有所损失。」 「本人所指,众目所现。」陈景风挥手道。 方卿下巴扬起,语带怒气,「我有选择的自由!」 「选择?」陈景风哂笑,「妳有经过选择吗?太轻易下决定……这是我没预估到的失策——妳走红得太快,得来容易就不懂得珍惜!」 方卿疑惑了,她不知道陈景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沉默半晌。「鱼与熊掌难以兼得。」 陈景风突然向前捉住她的双臂摇晃。「方卿啊!方卿!妳难道看不出来,妳只是他的踏脚石而已?他愈是往上爬妳就愈被人往下踩!妳要醒一醒,为他牺牲的还不够吗?」 「住口!」方卿勃然大怒,「您做的还不够吗?陈大哥,我一向尊敬您,请您不要逼我出口不逊!」 陈景风嘶哑着嗓子,语气疑惑愤怒,他自问自答:「我做了什么……我真的后悔自己没有做得彻底,我错了!我不谈心存一念之仁!」 陈景风情绪激动,双手箝制住方卿,阴沉地说:「我应该在陆皓伦羽翼未丰前先毁了他!」 「你……为什么?」方卿骇然。 方卿被他露骨的言词惊吓到,无法客观地分析陈景风的动机。 他痛苦地说:「我错了吗?我的本意只是想保护妳,让妳认清楚他的另一面,结果却适得其反!我伤害了任何人吗?没有!反而打响了陆皓伦的知名度。方卿,对我公平点吧!」陈景风不自觉地捏痛了她的手臂。「我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也没有置他于死地的邪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妳!」 方卿挣扎着嗫嚅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你没有理由……」 「我爱妳!」陈景风激动地说:「不求任何回报地爱妳——我不惜一切,只想把妳捧上天际,做一颗最亮的星!而妳却被那个……」 皓伦的闯入打断了陈景风的话语。尴尬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空气中有着暴风雨前的凝结滞涩。 方卿挣脱了陈景风的箝制,奔到皓伦身旁,眼眸中有恐惧、惭愧与罪恶感。她轻触皓伦紧绷的身躯,「皓伦……」 皓伦的敌意与怒火集中在陈景风身上,他有种伤人的冲动。 方卿心中一震,刚刚他听到了多少?陈景风的办公室应该是有隔音设备的……她的脸色阴睛不定。 皓伦一言不发地拉着方卿往外走,脸上犹带怒容,方卿跟不上他的速度而脚步踉跄;看到走廊上数对惊异的眼光,她的心沉入谷底。这下子不知道又有多少流言要传扬上一阵子。 皓伦并没有载她到预约好的餐厅,而是直接驱车回家。 方卿几度欲言又止,还是沉默地动手准备晚餐。将牛肉丝放在解冻盘上,她转首询问:「要吃青椒牛肉还是芥兰牛肉……」 他将方卿拦腰一抱,怒气与嫉妒转为情欲的催化剂,贪婪饥渴中有不容拒绝的霸道与蛮横。 他的双手在方卿身上肆虐游移,令她全身战栗滚烫,皓伦从来没有这样粗暴过,记忆所及,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是温柔多情而充满爱意。 而这一次,他扯开方卿的衣物,没有任何爱抚与前奏便占有了她,绝对称不上有一丝温柔。 方卿的震惊与排斥感在他狂乱的吻下消失,她像暴风雨中的小舟,随着汹涌波涛摆荡。席卷而来的情欲刺激令她失去理智尖叫出声。 明亮的落日余晖照在两人纠缠的身影上,寂静的室内,两个人的喘息心跳声清晰可闻。 良久,皓伦才翻滚在方卿左侧地板上,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失控,将衬衫塞进牛仔裤内,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他选择逃避。 皓伦开门复又关上的声响,惊醒了仍处于迷离思绪的方卿。 她仍然一动也不动,望着天花板上的灯饰发呆……她的身体依然处于亢奋状态,她刚才也经历高潮。她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现在是多么不堪而下贱,前襟被扯至两侧,裙子掀至腰部,皓伦第一次在她身上留下红紫瘀痕,身体下的桦木地板温暖坚硬地提醒她——刚刚在厨房门口就地做爱的事实。 做爱……不!那不是! 方卿蜷缩着身体呜咽,虽然她的身体从中获得乐趣,却让她的心觉得骯脏而龌龊,充其量那不过是动物间的性交。 方卿颤声哭泣,接受日光照拂的身躯依然炽热滚烫,心底的寒意却不断涌起。 皓伦开车直上高速公路,南下桃园丽都夜总会,将近四个篮球场大的舞池号称可让千人共舞,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可以算是奇迹,在桃园则不足为奇。 皓伦来这里找琪琪寻求慰藉。成熟艳丽的女经理笑盈盈地询问他有没有相熟的小姐,皓伦略一思索便说出琪琪改换的花名「仙缇」。 仙缇看到他时,惊喜不已。「你怎么来了?」红色绉纱礼服裹住稳歼合度的身材,前一阵子的腊黄病容在精心妆饰下神采奕奕。 「来看你啊!」 「哇!我会被嫉妒死。」仙提兴奋地说,眼神瞟向一旁花枝招展的小姐们。 点酒开番(桌),皓伦将白兰地当开水喝,仙缇皱着眉说:「别喝了!会醉的。」 「妳不了解……」 「我是一知半解。」仙缇反驳说:「少来这套了!前一阵子我被人打得半死,差点进了鬼门关时,是谁教我想开一点的?」 事不关己时,慰语人人会说。皓伦理清思绪,将原委简扼道来。 「我在嫉妒!」他痛苦地说:「也猜忌她和陈景风之间的嗳昧——我不敢问,她也从不解释;我尽量表现得悠然自在,心中却如同火焚。」 想到他和方卿的「初夜」,她并没有落红,心中的疑虑更深。 他暴躁道:「我甚至不敢确定她是否欺骗我!」 「怎么?你不是说她从未解释过……又怎会欺骗你?」仙缇不解。 皓伦大口饮尽半杯白兰地,几经考虑,终将憋在心中已久的话吐出。「我们第一次做爱时,她告诉我她没有经验。」 「啊?那不是很好吗?你又端什么醋桶?」仙缇不以为意,她曾和皓伦共度一段黯淡时期,分享过欢喜悲愁,彼此了解对方,虽不能成为一对爱侣,却有一种哥儿们的默契在。 「可是,没有证据。」皓伦缓缓吐出。 「没证据?」仙缇愣住,「什么意思?」 「她没有痛苦,床单上也没有落红,什么都没有,而我从未碰过处女,所以我相信了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我以为你不是那种有处女情结的大男人。」仙缇不自然地说。 皓伦浑然未觉,继续道:「我自己也不是什么青年才俊,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如何如何,只是,我不愿去想她和陈景风之间的纠葛……」 方卿和陈景风争执时的景象浮在眼前,即使两人都处在愤怒状况,皓伦仍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亲昵。 他不知不觉地喃喃泄漏出自己的恐惧。「如果一开始就是善意的谎言……天啊!我真的不敢想象。」 这对仙缇来说是个伤神的难题,她唯一能帮皓伦的只有倾听,并耐心地劝他少喝几杯。 方卿坐在客厅中,听着时钟滴答声响,感觉着时间不停地流逝。 她的心思一分为二,一个是痴痴等待,茫然空白的冰冷;另一个是担心皓伦安危的心急火热。 她几乎怀疑这屋子里有两个自我——呵!不然怎么可能同时在屋内踱步,在沙发上生根? 大门的锁「喀啦」轻响,然后是转动钥匙的声音。她专注而安静,强烈地感受到皓伦的波动,释然与哀怨的情绪同时浮现。她有好多话想说。 皓伦的步伐还算正常,酒精麻痹了他难以启齿的思虑,也使他迟钝得没有看见坐在黑暗中的方卿。 闻到皓伦身上的酒气、烟味,以及……浓浓的香水味,方卿忍不住开口,「你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家?」原本是一句温柔的询问,方卿的语气中却多了一丝非难。 皓伦停下脚步,轻声道:「还没睡?」醉态可掬。 方卿重复了她的问题,然后猛然住口。这算什么?她成了连续剧中兴师问罪的泼妇? 「去喝酒。」皓伦轻描淡写,说了等于没说。 方卿又累又饿,忍住了怨言却掩不住脸上的怒容,黑暗中僵持着紧绷的气氛。 「睡吧!」皓伦突然开口打破沉默。「就如同我选择信任妳,妳也该相信我吧?!」 清风朗月,夜凉如水,原本应该是梦甜的良宵,方卿却辗转难以成眠。 「天使的羽翼」这张专辑的宣传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销售量也有停滞,甚至下滑的趋势。「蔷薇公主」尹方卿已经不再是炙手可热声势绝伦的偶像人物,为了安排她上节目,张玉菁伤透脑筋,开销费用是小问题,难处是以方卿目前的处境,上黄金档的综艺节目时,制作人有微词,说观众想看的是造型多变的筑霓;牙尖嘴利的主持人则多加油添醋地拿方卿开玩笑,百无禁忌。连张玉菁也看不过去,不上这种大牌主持人的节目。剩下的只有一些嬉笑耍宝的胡闹游戏,教方卿去过关斩将又太过委屈。 方卿卡在进退维谷的尴尬处境,宣传告一段落,方卿得到一个长假。 赋闲闭居的生活令她斗志全消,而皓伦则刚好相反,在他的音乐王国里忙着开疆辟土。 筑霓和云灵的连袂拜访令方卿又惊又喜。 「嘿!贵客临门罗,有啥好吃、好喝的赶快端出来!」云灵活泼地吆喝着。 筑霓打量一番才从容开口,「方卿,妳们家布置得真好——我猜,是妳亲手布置的吧? 方卿笑盈盈地露一手泡荼工夫,不忘调侃筑霓,「我们来喝筑霓茶。」 云灵不解,「哪来的筑霓茶?」 「白毫乌龙茶,驰名海内外的「东方美人』。」 「妙呀!」云灵拍手而笑,「就不知道有什么配得上东方美人的茶点?」 方卿献宝的是烤苹果派。 「白毫乌龙和苹果派?不伦不类!」筑霓掩嘴而笑。 「不然,去买点鱿鱼丝、盐酥鸡好了!」云灵挤眉弄眼地说。 「哗!快把这个俗人乱棒打出去!」筑霓嚷道。 宽敞的厨房窗明几净,当云灵、筑霓知道,这个厨房并不止是装饰,方卿对各式烹任用具确实颇有心得时,不禁啧啧称奇。 参观过主卧室、起居室和书房,三个人的话题绕着装湄打转,茶香派脆,中西合壁的口味倒也爽口宜人;筑霓、云灵纷纷发出赞美。 「皓伦是上辈子烧了好香才娶到好老婆,德色兼备。」云灵开玩笑。 方卿脸色微黯。 筑霓的关怀如银铃般悦耳。「妳觉得幸福吗?方卿。」 她勉强笑道:「幸不幸福不都是这样?这问题太深奥了吧! 云灵口中的苹果派还来不及吞下,便含糊地插嘴道:「有人说幸福是精神感受,而非外在物质所左右的。」 筑霓嘘她,「啐!谁跟妳讨论人生哲学了?我只关心方卿过得好不好!」 方卿一笑而不语,云灵以歌代答,唱道:「我依然笑着说,没有什么烦恼,只是偶尔要求太高……」 方卿心中微微一颤,自己是不是要求得太高、期望得太多? 听到筑霓最近春风得意,拍摄了好几支广告,荷包饱满,云灵则有意朝广播人行列进军,方卿真心为她们高兴。 筑霓直言无讳。「我会尽力冲刺,进人演艺圈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她粲然一笑,「虽很羡慕妳争取爱情的勇气,可是我还是做不来。」 三个小时的聚会,让方卿的心情开朗不少,也令她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辜负了上天曾赐与她的良机。如果,她有筑霓一半的野心,现在不仍是熠熠闪亮的明星吗? 向方卿告辞后,筑霓搭云灵的便车离开。 云灵颇为感伤。「方卿变了。」 神采黯淡、花容不再。 筑霓在座椅上挪动,换了一个舒适、慵懒的坐姿,她不在意地说:「每个人都会变的——玉女红星不做,要做平凡的家庭主妇也是她自己选的路。」 云灵悠然叹息。「好傻!妳记得方卿刚出道的时候吗?她一炮而红,而我们却一直苦苦奋斗。那时方卿好耀眼,彷拂是一个发光体,令人又羡又妒,而现在……」 筑霓打断了她。「别提了!三年一运,好坏照轮——没有谁是永远独领风骚的,也没有谁是一直落在人后的,只能怪方卿不懂得珍惜机会罢了。」 云灵沉默,专注地看着前方的岔路灯号。 筑霓闭目养神,若有似无的微笑浮现在她美丽细致的脸庞上。 她终于看见了自己所盼望的事情发生。「蔷薇公主」已经成为昨日黄花,再也激不起她半点竞争欲。 在喜悦快意中,筑霓对方卿产生一丝怜悯与同情。失去了光彩、掌声,由公主宝座被打落凡尘……呵!妳还能吸引直上青云的飞鹰多久? 心念转换如飞絮游丝,筑霓很快地将方卿拋诸脑后。从现在开始,她的竞争对手将是一批又一批年轻俏丽的新人们。 尹方卿已经不足挂齿。 第十一章 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性。 方卿开始质疑起这句话。也许,该引申为——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身旁,一定不缺乏美丽的女伴吧? 方卿躺在暗寂的卧室床上胡思乱想,皓伦现在正在高雄举办歌友会,留下她形只影单地回忆往昔。 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方卿愈是哀怜、鄙夷自己。她真的曾是那个红透半边天的蔷薇公主吗?繁华落尽也不过如此。 皓伦以前口口声声夸她有帮夫运,近乎虔诚地膜拜、眷恋她的一切;那令她惶恐不安,深怕自己无法回报他热烈的情感。 而现在……连相敬如宾似乎也很勉强。 皓伦真的如他所创作的歌曲「飞鹰」一般,愈飞愈高地直上青云,留下她在地面眺望仰视。 方卿已经不再是他心目中的女神。是不是激情愈消褪,恋情也就变得愈平凡? 她忆起皓伦即将南下时,两人又爆发了一次争执…… 皓伦的演艺生涯愈来愈平顺,知名度大涨后,交际应酬也跟着多了。电话录音机上经常有莫名其妙的留言,一面之缘的小明星攀关系,别家公司的经纪人洽谈词曲创作事宜……于公于私,五花八门的邀约皆有。 方卿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出口讥讽。「你的红颜知己倒是不少嘛!」 皓伦神情紧张地辩说:「大部份都是公事。」 「公事?」方卿懒洋洋地说:「那个拍三级片的小肉弹请你吃饭、喝咖啡也是公事?什么时候你想进军大银幕拍三级片?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皓伦闭眼皱眉呻昱:「别这样,方卿,那不干我的事。」 「不干你的事?方卿冷笑,那她怎么会有他的电话号码?其实,她的本意根本就不在这个小肉弹身上,「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令她芒刺在背的是琪琪。 她将矛头转向琪琪。「还是,上舞厅谈公事才是你的兴趣所在?」 方卿炮轰那个小肉弹,皓伦可以不在意,事涉琪琪,他就不能保持沉默。他只说了一句:「卿,妳不能含血啧人……」 话未说完,方卿已经大动肝火。皓伦在南下前夕被方卿炮轰得体无完盾。 想到自己泼妇般的行径,方卿不觉汗颜,夜深人静,皓伦现在正在做什么?身边有狂热的歌迷、温婉可人的女伴吗? 高雄。 结束一场声嘶力竭的演唱会,皓伦疲惫地回到下榻饭店,拨了电话回家却没人接,他想方卿大概回了娘家吧?皓伦有股冲动,想逃离这个几令他窒息的房间,投入高维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中。 宣传小廖为他的烂饮心惊,却又莫可奈何,钢琴酒吧中的男歌手正在演唱前一阵子流行的「新鸳鸯蝴蝶梦」,浑厚柔和的嗓音有股风尘苍凉味,会唱歌却被埋没的人才太多了,皓伦想,方卿,我们历尽艰难,好不容易熬到这个地步,妳怎么忍心来破坏它? 歌词中的两句古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消愁愁更愁…… 皓伦为之停杯,千愁万绪在脑海中翻搅,他和方卿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爱的愈深,怨嗔嗅也就愈多? 酒杯倾翻在玻璃茶几上,流出一滩琥珀色酒溃。皓伦长长吐了一口气,清明的思绪陷入迷离。 方卿在冲动中剪掉蓄留多年的长发,发型设计师啧啧叹息,但还是遵从她的意思,将一头乌黑秀发剪到耳下两公分。 清汤挂面式的发型让方卿看起来更清瘦了,纤细的下巴、明亮的双眼,脂粉不施的方卿神情既脆弱又无助。 从发型设计名店的二楼弧型楼梯往下走,白花花的阳光直直射入方卿双眼,心神不宁的方卿脚下一滑,跌落四格下的地面。 「尹小姐,妳没事吧?」相熟的美容师安安惊呼道。 「没事……」方卿羞惭,心想,我是怎么了?她挣扎站起,脚踝传来一股剧痛,她扭伤了脚。 安安帮她叫了一两出租车,千叮万嘱要她小心保重,回到家里,雯华吓了一跳。 「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方卿脸色发白,又剪短了头发,一时间,雯华的注意力无法顾及女儿的脚踝。 方卿将原因说了一道,雯华心疼责备女儿太不小心,检查并无大碍后才放心地去煮晚饭。 晚餐时,方卿的肚子隐隐作痛,晚上九点时,她的疼痛加剧,血流不止。 雯华慌了,母亲的直觉使她隐约猜知原因,妇产科医生证实她的想法——方卿流产了。 「两个月了,妳本人一点知觉也没有吗?」医生皱眉问。他还没有将这个短发女生和「蔷薇公主」联想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雯华喃喃自语。 方卿先是不信、震惊,后来才转为惊惶,两个月了?她和皓伦一向有做防范措施,只除了那一次…… 「真胡涂!有了孩子还去剪头发,动刀动剪地伤到了胎神……」雯华含泪而心急地说。 医生安慰她,「这只是迷信,流产的原因很多,也有可能是胎儿本身的问题,自然流产,反而比较……能保护母亲的身体。」 他的婉转言语并不能宽慰方卿的心,她忍不住哭了。这是她的宝宝,是她不小心摔倒,才害死了一条小生命,医生同情地望她一眼,转头告诉护士,「准备手术。」 以前听过的一则恐怖新闻浮上脑海,曾有人在麻醉前进食,结果在手术中呕吐食物噎住呼吸道而回天乏术。方卿的恐惧更甚。 第一次躺上手术台,方卿除了惊怖,还有深深的屈辱感,她双腿大张地跨在脚架上,不自觉地发抖。 噩梦!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麻醉剂清凉地注入她奔腾的血管中,方卿惊惶地看着天花板快速地滑动,一直往她脚部退去。 「医生!医生!」方卿惊惶地呼唤,她感觉自己似乎也正在倒退。 穿越一个黑白方格相间、永无尽头的隧道,她进入一个森冷黑暗的世界。 「救救我,天花板……在动——」她发出哀鸣。 「没事!没事!」医生抚慰她道:「放松心情睡一下就没事了。」 方卿跌入黑暗中,但医生的保证令她心安。 好悲哀,好难过……是谁在哭呀?那种哭声令人鼻酸心碎。方卿缓缓地醒转过来,第一个意识是——自己居然泪流不止,那种令人心碎的哭声正是自己所发出来的。 「妈!妈!」她一迭声地呼唤,并喘不过气来地哽咽、干呕,涕泗纵横。 雯华心惊疼惜地用手帕擦拭女儿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眼泪。她心焦地问:「医生!她到底怎么了?」 「是麻醉剂的影响,她现在的神智还不太清醒,药效过了就好。」医生和气地说。 麻醉剂?方卿这时候才清醒过来。所有丑恶不堪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她身躯颤抖,强行忍住哭声,只是干呕还无法克制而继续着。她被移到病床休息,一种五脏六腑似乎全部被掏空的感觉令她茫然失神。 「是不是很痛?」雯华问。 「没……」方卿摇摇头,比起心灵上的创伤,肉体的疼痛只是小巫见大巫。 为什么?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吗?惩罚她的婚前失足……方卿气堵而声噎,生平第一次,她昏了过去。 皓伦赶了回来。看见剪短头发的方卿脸色苍白而阴郁,他的心为之纠紧。 皓伦胸口满溢着酸楚,实在不知话说什么。问候的话语听起来像敷衍,方卿是否能体会到他的情绪也处在低潮? 雯华心情沉重地招呼女婿,告诉他要帮方卿补补身子。 「所以这阵子让方卿住在这里吧!」 「是!妈。」皓伦早已改口叫雯华为妈妈,在他心中,和方卿只少了一张世俗的结婚证书,两人身心都已经结为夫妇,此生不渝。 往后的一个多月,皓伦疲于奔命,工作量加重,勇夺十白金的喜悦并不能冲淡他和方卿之间紧张的情绪。 没有女主人的巧思,「家」成了一个过宿的空壳子,刚开始,皓伦努力抽出时间去看方卿,却常常因方卿刁钻、易怒的举止而匆匆离去。 鲜花、宝石、水果、礼物,各种能表达心意的物品,他都绞尽心思地来讨好方卿。结果只换来她阴郁冷淡的微笑和一声「谢谢」。 甚至提议出国旅游散心时,皓伦也碰了一鼻子灰。 「你有空吗?」她问。 「不超过一星期之内应该可以安排。」皓伦的心情稍微放松。 方卿似笑非笑地道:「原来,我还够资格占用大红人五、六天的时间——真是抬举我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要上哪里?」 「到新加坡、兰卡威、琉球……行程比较近,东南亚一带都成。」皓伦说。 他似乎看见方卿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可能吗? 「不成!」方卿冷笑,「你不是正打算进军束南亚吗?被歌迷撞见了岂不失算?创业维艰,还是不要自砸招牌来得好!」 皓伦被方卿一顿抢白,无以回话,忍住气起身告辞。「我得走了,好好保重。」 方卿别过头不肯看他。雯华随着女婿走到电梯口,忧虑地说:「皓伦,不要跟方卿动气——她的情绪不太稳定,忍一忍吧!」 「妈!您别操心,这点我知道。」 皓伦不理解的是,方卿什么时候练就了一身唇枪舌剑的泼辣刁钻? 接方卿回住处时,一路上皓伦也不好过,一坐入车子里,方卿便冷冷地开口说:「难得!这么久了才劳你大驾接我回去。」 皓伦谨慎地开口,「我是想,有妈妈照顾妳比较好,我母亲逝世得早,不然一定会帮媳妇坐月子补身体。」 一番温言软语,即使方卿有再大的委屈或火爆脾气也要自惭。她轻笑自嘲:「你看,我像不像闹脾气回娘家的老婆?而你则像是连续剧里打躬做揖赔罪的老公?」 皓伦泛出一抹微笑,仍不敢造次。「妳的身体好些了吧?」 方卿撇嘴,不耐烦地说:「我又没病没伤的,那么啰唆!」 皓伦识趣地闭上嘴巴。 「怎么?生气了?」方卿逗他。 「没有。」皓伦摇头,「只是想起一句俗语说得没错。」 方卿追问:「哪一句?」 「女人心海底针。」他咕哝着。 「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了!」方卿笑道。 希望再度燃起,皓伦几乎可以确定,方卿又恢复以往幽默、开朗的明亮个性。 这天晚上,皓伦很晚才入睡;天色蒙亮之际,他又被某种事物惊醒。细微的哭泣声断续由方卿口中逸出,比一只小猫的叫声还要微弱。 泪水汩汩由她紧闭的双眼流下,浸润着枕头湿了一大片。 「方卿!」他摇晃她的手臂,「妳醒醒!」 是作了什么样的噩梦?让她难过成这样?皓伦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唤道:「方卿!」 她睁开双眼,迷惑不解地间:「什么事?」声音嘶哑悲伤。 「妳作噩梦,哭得像个孩子……」 方卿慌张地抹去泪痕,「我怎么了?」她也疑惑不解。 皓伦抱住了她,「方卿,不要隐藏妳自己,有什么委屈、难过就发泄出来吧!我害怕失去妳,也害怕我们之间因为……」 他说不出「流产」这个字眼。「这件事而产生隔阂。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弥补一切。」 方卿才止住的眼泪又掉落下来,边哭边说那令她惊恐的噩梦,麻醉剂引起的幻觉,任人宰割、戳刺的羞辱感;还有,扼杀掉一个未出世的小生命的罪恶感。 「我可以感觉到他,是一个可爱的男娃娃。」方卿哭着说:「我问医师胎儿的性别,可是他不肯说,搪塞着两个月的胎儿看不出性别,可是,我知道,他的眼神告诉我了!」 皓伦心情沉重,方卿虽然说得语无伦次,可是已经足以让他明白——她所受的创伤和煎熬竟是如此之深。 他摇晃着方卿,「忘了吧!那不是妳的错。」 方卿捂着脸,「你不能了解我的心情。」她在无意间杀了自己的骨肉,她的心在滴血。 皓伦没有阻止她嚎啕大哭,他隐约得知,方卿的悲伤与泪水需要一次宣泄个够;她的情绪掩藏了太久。哭过之后就该雨过天晴青了吧?皓伦想。 良久,方卿止住哭声,紧绷的身体放松,蜷曲在他的怀里,颤额巍巍地开口说:「我一向认为自己很坚强。」 「妳本来就很坚强——而且感情丰沛。」皓伦说出自己的观点,「别再难过了。我发誓时间会弥补一切,一年以后,我们马上结婚,不必再顾虑妳和长鸿间的契约;我们很快就会再有宝宝,组成一个温暖热闹的家庭。」 皓伦温柔的允诺抚慰了方卿受创的心灵,痛哭后解放了她锢封的怨怼怒气;方卿终于松懈身心的疲惫,沉沉入睡。 往后几天,方卿和皓伦又回到以前甜蜜恩爱的家庭生活。皓伦做了一首新歌「你的泪水」,温柔抒情的慢节奏充满感伤。方卿不准他发表而束之高阁。 由恋爱小路走到夫妻相处之道,相爱的两人要学习的事物还很多。 方卿意兴阑珊地重返录音室,宣传小郭和张姊为她打气,「上一张的销售成绩还不错,也上了排行榜第十一名,再加把劲,这张一定大卖。」 由于皓伦三天两头地搭机前往香港与歌迷聚会,上节目接受访谈、打歌,方卿在家也冷清了不少。 她宁静的日子被筑霓的一通电话扰乱。 「方卿,妳有没有看到y周刊的报导?」筑霓说得又急又快,「真是过分!沈佩桦她不安好心!」 「妳说慢一点……」 「她有够不要脸,主动在皓伦的歌友会上献花,分明存心不良。」 听完了来龙去脉,方卿还是去买了一份y周刊一察究竟。 图文并茂的周刊的报导比较含蓄:出道甚久的歌坛老大姊提携后进,送花加油打气。令方卿介意的是照片中沉佩桦仰头对皓伦微笑,状甚亲昵。y周刊不忘暗示,沉佩桦虽然出道甚早,其实不过与陆皓伦同龄…… 与沉佩桦间原有心结,方卿为此感到不悦,皓伦返台后马上受到她的盘问。 面对满桌精心烹调的菜肴,皓伦有食不下咽之感。 「只是巧遇,互相为对方宣传、打知名度而已。」皓伦说。 「这倒奇怪!同样一件事,我来做是丑闻,她来做却是宣传手法。」方卿面带笑容道。 「妳别多心。」皓伦有点发毛,怕极了方卿笑里藏刀的讽刺。 「谁多心了?不信,明天换我上台献花,看看报纸怎么登。『两美献花争风吃醋,陆皓伦左右逢源』,够威风了吧?」 皓伦默不吭声,努力加餐饭。 方卿含笑睇望他,「无话可说了?」 「是有话说,怕妳胡思乱想。」皓伦停箸说。 「太小看人了,说吧!你们瞒我多久了?」方卿半真半假地问。 「公司要我在沉佩桦下张专辑跨刀,与她对唱一首歌。」皓伦一口气说出来。 「有必要吗?日新虽然是小公司,也犯不着去巴结宇宙唱片的王牌歌手吧?」 皓伦迟疑片刻才说:「其实宇宙唱片的人前一阵子有跟我接触,想挖我跳槽,只是我认为公司栽培我这么久,不能这样说走就走。」 「起码也得等合约满了,是不是?」方卿冷笑道:「岂有此理!宇宙唱片的男歌手都跑哪里去了?沉佩桦的唱片还要请空降部队来支持才成?」 皓伦考虑许久才决定和盘托出。「宇宙唱片的洪老板……最近这几天正要并购日新,这是一次良性并购;日新的老板也有意退休,乐得卖一个好价钱——宇宙那边的条件包括我未来五年的合约在内。」 方卿睁大双眼,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这是商业机密,不过……成不成的关键在我。」皓伦说。 还能不成吗?对方的首席女歌星香江献花,用意昭然若揭。方卿冷笑地想,良禽尚求良枝而栖,更何况对方还拿大笔银子登门来求?! 七月下旬,宇宙唱片兼并了日新,陆皓伦的新东家送给他的大礼是筹备年底的香港红砌体育馆演唱会;行情水涨船高,新东家不吝于企划、宣传等大手等投资,台湾的超级巨星终于出炉。 方卿有种感觉——皓伦似乎离她愈来愈远。 不是冤家不聚头。再一次和沉佩桦碰头是方卿始料未及,在以前,宇宙、长鸿似乎有「后不见后」的默契,电视节目中有沈就没尹,有尹就没沉,偏偏今天在一个节目中碰上,沈佩桦无意回避,方卿也不肯退却。两个人的相似之处再次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沉佩桦也剪短了头发,笑得既甜又媚,原本就比方卿稍微丰润的脸颊在短发衬托下更容光焕发。同样的短发发型,沉佩桦比方卿更适合。 不需要多久,方卿便发现,沉佩桦这次是冲着她来的,同样的发型、类似的歌路曲风、专家设计的打歌礼服等等,沉佩桦存心将她比下来。 方卿的心情不好,和皓伦谈论起这件事时忍不住便冷嘲热讽几句,令他心惊胆跳。方卿能含嗔带笑,以悦耳的声音吐出一串尖酸刻薄的评语。 「方卿,不要这样,这不像妳。」皓伦的喜怒哀乐就像翘翘板,方卿是那个操纵起落的人。 报章杂志的捕风捉影更令方卿大发脾气。 「三角关系?!这倒好,我成了中森明菜,沉佩桦就是松田圣子。」方卿怒极,杀气腾腾,「再来就该编排我割腕自杀了!」 「这种小报绯闻没人会信的。」皓伦疲惫地解释。 他能理解,方卿的多疑、猜忌是因为新东家老是安排他和沉佩桦同进同出;说是公事也好、宣传也罢,总是落人口舌。加上她们俩一向就有心结,好事者一加渲染更是不堪入耳。 方卿的咄咄逼人令皓伦无力招架,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真的无法忍受时,他就逃,逃入音乐之中,讽刺的是纷争、口角情绪上的起伏反而更丰富了他词曲创作的灵感。 皓伦也曾对仙缇倾吐,他和方卿之间逐渐扩大的裂痕。 「她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开朗大方、善体人意的女人。仙缇,失去一个胎儿会对女人的个性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吗?我不懂!」 「对一些女孩子来说,流产经验是很恐怖的。」仙缇犹豫着。有些话,即使再亲密也不该对男人说。 「为了沉佩桦,我们不知道吵了几次架。」皓伦闭上眼睛,痛苦地说。 「你和沉佩桦……」仙缇不可思议地问。 「不!不是!方卿她……从以前就和沉佩桦有误会,最近媒体又老拿我们三人做文章,她生气了,经常在我面前恶意地批评沉佩桦。我如果劝她反而惹她生气,可是我又不愿看她这样尖酸刻薄……她以前不是这种心胸狭窄的人呀!我甚至开始害怕跟她独处!」 「啊?!」仙缇不禁同情起皓伦,不过她还是硬起心肠为方卿说好话,「她的情绪不稳,你也得负点责任,如果你多陪她、给她安全感,她也不会这么张牙舞爪,不是吗?」 「也许是吧!」皓伦喃喃道:「但愿如此。」 第十二章 电台举办的听众票选排行榜出炉了。 沉佩桦的「真心」紧跟在一位香港天王、台湾小天王之后高踞第三,方卿的「昨日情深」则落到十五名。两个女人的战绩又成了众人比较的话题。 方卿知道后,忍不住又讥讽了。「『真心』?她全身上下有哪一部份是真的?双眼皮、酒窝、鼻子、嘴唇……」 「够了!」皓伦喝阻她,「不要再说了,方卿,妳嫉妒的模样太难看了!」 方卿杏眼圆睁,手一挥,「嫉妒她?嫉妒她的宣传们用明信片攻势造假的第三名纪录?」 皓伦无奈地说:「对!如果妳要生气,也该气妳的公司对妳的新专辑宣传不力,而不是在这里怨天尤人。」 方卿的眼神迸出火花,「我不是怨天尤人!要怪也只能怪我所遇非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令歌迷厌弃!」 她的箭头转向皓伦,情急之下,他以最原始迅速的方法堵住了方卿的嘴。 缠绵深吻欲罢不能。良久,皓伦才恢复平静,「方卿,不要再折磨妳自己,回复妳乐观开朗的天性好吗?我相信这些尖酸刻薄的言词绝不是妳的本意。」 方卿努力扫除心中的阴影,点头答应。「我会改。真的!演艺圈的是非纠葛令我生厌,你说的没错,再继续下去,我不是疯了,就是变成老巫婆!」 「我没有!」皓伦矢口否认。 「你有,我听到你的心里这么说。」方卿合泪微笑地自嘲。 「方卿!」皓伦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年底我们就宣布结婚,让所有人都知道,尹方卿明年要下嫁给陆皓伦。」 方卿微微点头。他连她最近的泼妇行径都能包容,自己幡然醒悟,亡羊补牢犹未晚吧? 就在方卿下定决心收敛自己的利爪时,筑霓又带来一份惊奇的礼物。那是半个月前,皓伦与沉佩桦在半岛酒店投宿,共进晚餐。这原本无可厚非,问题是沉佩桦在这一天根本没有理由出现在香港——莫非她是刻意接近皓伦?如果真是这样,那只有一个可能,沉佩桦是蓄意向方卿挑衅。 她对皓伦发难,「东窗事发了!」 看着扔在矮几上的报纸,皓伦的脸色开始发白,太阳穴隐隐作痛。对方卿的牙尖嘴利,他已经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 有照片为证无处抵赖,更何况皓伦也不是睁眼说瞎话的人。对沉佩桦突然降临的「关爱眼神」,他自身也感觉别扭;可是,他能告诉别人,沉佩桦对他「似乎」有意吗? 嘘寒问暖、递茶送汤,俨然一派大姊照顾小弟的态度令皓伦不安,却又没有理由拒绝她的好意。 「她只是去香港采购服饰。」皓伦急于撇清。 「然后就『碰巧』住到你的隔壁房?」方卿讥刺道。 这个理由牵强得连皓伦自己都听不下去。方卿好整以暇地跟他玩起语言艺术,逼得他节节败退。 「或者是她想改变风格,以恶女姿态闹绯闻,顺便拉你一把,一起打打知名度?」 「妳应该知道,我从来不对妳耍花招。」皓伦闷闷地说。 他径自起身,倒了一杯红酒一饮而下。 「我知道。」方卿收敛起嬉笑神态,严肃正经地说:「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诚实正直,只是——」她停顿片刻,一语道破,「在我目前正处于下坡阶段,她会很乐意藉由你推我一把,给我最后一击。」 皓伦心领神会,「我明白了。」 虽然有心避免,奈何沉佩桦实在做得太高杆,她对皓伦还是一样保持着和蔼亲切、未语先笑的好风度,言谈大方、举止从容,丝毫没有狎昵轻浮的迹象落人话柄。 宇宙买下皓伦创作的十几首词曲,并抽了几首给沉佩桦录音。坊间报导顿时变成: 陆皓伦为师姊沈佩桦跨刀作曲…… 公司安排到阳明山拍mtv外景,也被扭曲为: 陆皓伦、沉佩桦同游速阳明山赏花…… 方卿的不悦,使皓伦努力辩白,费尽口舌说明的结果,反而使她怒火更炽。 「公事?」她冷笑着说:「看来我的确不该怪沉佩桦,要怪也应该是怪对她言听计从的忠心老板,竟咽得下这口气,撮合自己的旧宠和旗下新星大谈恋爱!」 皓伦汗毛倒竖,这种恶毒的言词居然是出自方卿口中?! 「谣言止于智者。方卿!」 方卿瞇起双眼,「是谣言吗?谁不知道沉佩桦在宇宙中一言九鼎,俨然是宇宙的老板娘。」 皓伦又惊又怕,「方卿,妳一向聪明过人,但是只要有关于沉佩桦的事,妳就失去理智。」 「我是凭空杜撰的吗?」方卿厉声反问:「她当全天下人都是瞎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方卿!」皓伦吼道:「妳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我不能阻止她主动接近我,或者别的女人追求我,那不是我的错!」 「是不愿,非不能!」她反唇相稽。 皓伦握拳用力捶向桌子,「砰!」地一声巨响。 「妳到底要我怎么办?是不是要我和宇宙解约,一了百了?还是退出演艺界不再唱歌,这样妳才满意?」 「你舍得吗?洪老板慧眼识英雄,连地下夫人都双手奉上了,你能说走就走?」 「老天!不要再说了!方卿,魔鬼占据了妳的心!」皓伦震惊并厌恶地开口,「妳怎么能这样邪恶地批评他人的罪愆?妳和陈景风之间又何尝不是……」他倏然打住。 方卿脸色铁青,「我和他之间是清白的!你是我第一个男人!」 皓伦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沉默不语,脸上有痛苦的表情。 方卿奔上前捉住他的衣袖,不敢置信地问:「妳不相信我?」 「就像妳相信我一样,」皓伦低声回答:「却老是质疑我的用心。」 方卿的身体僵硬,心情冰冷,手指不自觉地掐痛了皓伦。 她提高声量,嘶哑地问:「你不相信我?你是我第一个男人!」 「我想相信妳,即使没有证据……」 一语未罢,方卿狂怒地出手,掴了他一巴掌,她开始后退,眼中的怒气被哀伤与绝望逐渐取代。方卿瞪视着他,喃喃而道:「你不信任我!」 自悔失言的皓伦试着上前安抚方卿,换来的是另一记使尽力气重掴的巴掌,火热而疼痛——「方卿!」 她疯狂挣脱皓伦的手臂,嘶声咒笃:「别碰我!卑鄙、下流、伪君子!」 皓伦抚着脸颊,他第一次看见方卿这种受伤顽抗的模样。 老天!我还有挽回的余地吗?皓伦狂乱地想。 「方卿!我是无心的……」 「陆胜平,你狠!」方卿的眼泪奔流而下,转身奔出家门,她的感情世界在瞬间分崩离析。 方卿不记得她是怎样回到李家的,只是抱着母亲痛哭失声。她完全崩溃,退缩到无人能触及的蜗牛壳中;皓伦的电话、数次登门请罪,都被拒于千里之外。 方卿这次所受的创伤太重。 张玉菁登门探访后,语重心长地向陈景风报告,「方卿这次真的完了——或许再过一、两个月她能重新站起来,但是,以前开朗丰沛的活力已经消失殆尽。」 方卿目前的专辑宣传完全停摆,长鸿的损失不小。 陈景风面无表情,冷冷地下了一道命令,「解除合约。」 进退维谷的李家夫妇毫无意见地替方卿签下解除合约的同意书。 媒体的报导指出长鸿因尹方卿近两张专辑销售量欠佳,借口尹方卿工作不力,片面解约有失厚道…… 长鸿内部三缄其口,不予置评。 雯华流着泪向祖安后悔地说:「我们错了!做一对开明的父母反而害了女儿……」 她哽咽道:「如果当初我们坚持方卿上补习班或重考大学,她就不会去唱歌,如果她刚认识陆皓伦,我们就禁止她进一步交往,方卿一定会听我们的话……她一向很乖……也不会订婚、同居和……」雯华说不下去,眼泪扑簌簌落下。 祖安无语问苍天。这一刻,他比任何人都后悔,后侮自己为什么不在紧要关头时做一个不通人情、顽固肤浅的父亲,而让涉世未深的女儿跌得头破血流、伤得体无完肤! 原本,李家夫妇对两人复合的可能还抱着一丝希望,结果却在方仁、方义前往收拾方卿衣物时,目睹了仙缇在场而破灭。 皓伦烂醉如泥,艳丽邪气的仙缇俨若新的女主人,惶恐不安的解释、澄清反而更令人起疑。 「才半个月而已,他就不甘寂寞!」 「大姊真是瞎了眼!」 方仁、方义悲愤不已。 「是爸看走了眼!」祖安自责。 家人的关切护卫令方卿更加退缩在安全封闭的壳中,雯华的照料使她的双颊逐渐丰腴,恢复蔷薇般红润的脸色,黛眉云鬓,黑玉般的眸子有浓郁的哀痛,愁眉不展的方卿像是一尊美丽的洋娃娃。 哀莫大于心死。然而,在镇定剂帮忙下,方卿每夜安睡无梦,饮食起居慢慢恢复正常后,她讶然发现,原来,心死了也不过如此,只要有人照料,吃好,睡好也会慢慢复苏的。 她闷声而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知道,自己的心还没死,不然,胸口不会如此酸楚。 接到用包裹退回的婚戒,皓伦在仙缇的面前哭了。 「我爱她!我真的爱她!」 「我知道!」若不是爱她,也不会生出这么多波折,伤了彼此的心。仙缇喃喃抚慰着他,这段日子来,皓伦表现失常大为走样,宇宙唱片的宣传、经理都头痛不已。 只要能为他尽一点心力……抱着一丝希望,仙缇咬牙拨了李家的电话。「我找尹方卿小姐。」 「妳打错电话了!」清朗的男声是那天来拿方卿衣物的男孩子之一。 仙缇再试一次,得到的是语气凶悍的一句,「告诉妳打错了!」 这晚,花店送来一大束蔷薇,红、白、黄、粉红、紫红,色彩缤纷,还附上一张未署名的卡片。卡片上只有七个字,苍劲有力,龙飞凤舞地由左自右横写两行: 卿须怜我—— 我怜卿 方卿先是一怔,认出了熟悉的笔迹,然后反复咀嚼这七个字的含意。 袒安、雯华、方仁、方义围在旁边屏息而待,看着不可恩议的事情发生—☆方卿原本黯澹无光的双眸慢慢亮起神采,热泪盈眶。 那绝对不是悲伤的泪水。方卿锾绶拭去眼泪,站起身来。 「爸、妈,方仁、方义,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她的声音注入了力量,不再空洞无神。 「是谁?」祖安轻声问。 「是一个……」方卿的微笑仍带哀伤,「我对不起的人。」 方卿坚强的意志力似乎又开始萌芽,因此当仙缇锲而不舍的电话攻势被她接到后,她慨然应允见面。 仙缇开门见山地「解释」她和皓伦之间的关系绝非众人所想的那样。 「他爱的人是妳,尹小姐。」 「我本姓李,」方卿停顿了数秒,「妳曾和他同居?」 仙缇惊惶地摇头,「妳误会了。」 「这不是误会吧?」方卿陈述事实,「至少这个月内不是。」 仙缇羞惭,讷讷而言,「他……是因为妳的关系而沮丧,我只是想帮助他,李小姐,他真的很需要妳。」 方卿不愠不火地说:「没有谁是不能被取代的。」 「请妳原谅他吧!他真的很爱妳。」仙缇恳求着。 「有比妳爱他更深吗?」方卿问。 仙缇惊呆了。虽然,她早有承受羞辱的心理准备,可是方卿的反应太出人意表。 「我……不懂妳的意思。」仙缇怯怯地说。 「我曾经鄙视过妳。」方卿冷冷地叙述:「因为,我自认高人一等,瞧不起妳的……一切。皓伦对妳另眼相看时,我也曾忿忿不平,妳凭什么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啜饮一口温热的玫瑰花荼后,方卿继续说:「现在我才明白,妳胜过我太多,爱得比任何人还慷慨。为了他,妳甚至可以向我低声下气,皓伦他亏欠妳太多。」 仙缇手足无措,隐约有不祥之感。 「不!我不配,我的职业只是供男人发泄的……玩物,李小姐——」 方卿打断了她,「别妄自菲薄!」 仙缇急了。「我们之间是清白的,妳和皓伦才是相配的一对。更何况,妳和他彼此相爱啊!」 「相配?或许吧!」方卿低头沉思,「相爱则还不够。」 话声乍落,皓伦黯然出现在她面前,满脸落寞憔悴。她适才所说的话,他听得一字不漏。 方卿自言自语,将心中的感慨传递给眼前人。「我们只是为爱而爱,既不成熟又不坦诚,像两只刺猬靠得近,也伤得深;撕下了对方的血肉,犹口口声声谈情说爱——」 她站起身来,举步要走之际转头又言:「我们缺少的不是爱,而是时间与智能,才能让彼此幼稚的感情升华、成熟。」 方卿的一席话,解放了皓伦深受痛苦禁锢的心灵。 彷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方卿容光焕发。略加思索,她主动联络数年不见的小怡,要求她提供海外大学的资料。 小怡兴高采烈。「真难得!妳还会想到老朋友……」 当初,小怡怕考不上国内的大学,搜集了英、美、日、澳各国的大学资料,三教九流都有,洋洋洒洒一大叠,打算出国混一张野鸡文凭,后来顺利过关,一些资料便束之高阁。 方卿琢磨了一番,决定先到澳洲语言学校,摸清了风土人情再报考短期大学。雯华、祖安欣然同意。 方卿多年前的豪语「男儿志在四方」,又被她重新提起。 「当做观光散心,也可以增长见识。」 「多吸收人文信息,现在是地球村时代了。」 「对!古人说得好: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爸、妈、方仁、方义纷纷附和。方卿微微一笑,她要像凤凰浴火般重生,绝不垮在失恋的关卡上。 出国前夕,方卿开车经过仁爱路四段林荫大道,停下车子打公用电话,这是她许久未曾拨过的号码。 「喂?找哪位?」筑霓娇嫩悦耳的声音传来,方卿有点意外。 「我要找陈景风陈大哥。」 筑霓有短暂沉默,冷淡回答:「妳稍候。」 「方卿。」陈景风浑厚低沉的嗓音回响在她耳中。 「谢谢你,陈大哥。」 陈景风不做表示,温和地问:「听说妳要出国进修?」 「是。」方卿对他的灵通不感惊讶。 「妳现在人在外面吧?」听到车辆呼啸而过及鸣喇叭的声音,陈景风猜道。 「在仁爱路四段。」离他的住处甚近。 「公共电话不太方便吧!」陈景风问。 方卿磊落大方,「想向你辞行,又怕打扰你。」 「哪里话?上来吧!」 踏入陈景风位于十二楼华宅的玄关,筑霓正准备离去,脸色僵硬犹有怒容,昂首阔步从方卿身旁走出大门时,连一句问候也没有。 方卿不以为意,看着陈景风,话到舌尖又咽回肚里。她迟疑的原因是,陈景风为她所做的,又岂是一个谢字可了? 「气色好多了。咖啡?」陈景风问。 「好。」 研磨、蒸馏,日式煮法的蓝山咖啡绝非快餐咖啡粉可相比拟。 「谢谢你的花。」方卿垂首低语。 「那不算什么。」陈景风摆手。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陈景风淡然一笑,「哪来这么多可谢之事。」 多着呢!方卿心想,蔷薇、咖啡,还有主动解除合约…… 没有半句怨言地收拾她的烂摊子,轻轻放手,让方卿的父母不必担心违约金。任媒体批评长鸿狠心解约,保留方卿仅存的一丝自尊。 呵!卿须怜我——我怜卿。 方卿轻声道:「明天,我就要走了。」 陈景风淡然地说:「保重。」 咖啡余韵甘醇,齿颊留香,伴着方卿步出楼下。 筑霓守株待兔,看一眼手腕上的伯爵表冷冷地说:「二十五分钟,你们谈了些什么?」 方卿不禁诧异,筑霓以前居然能将敌意隐藏得那么好。 「只是辞行而已,别担心,不会碍着妳的。」 筑霓目光灼灼,「当初是妳自己不好好把握,现在才玩这种欲走还留的把戏,不嫌太迟了吗?」 方卿哑然失笑,「的确。再见了,筑霓。」 翌日,中正机场。 方卿轻装简行,方仁他们帮她检查行李、查对机票确定座位,忙碌中有一丝喜气。候机楼中熙来攘往,每一个旅人都是天地间的过客。 不远处一个手持随身听的男子正在收听范云灵主持的广播节目,被访问的人正是筑霓。她正斩钉截铁地告诉听众朋友,「我在演艺圈中没有朋友!」 云灵迭声抗议,「那我呢?」 筑霓轻笑,「妳不同,妳是师姊嘛!我们算是手足。」 这个答复令云灵满意,将她轻轻放过。 登机的广播以中、英文响起,离别迫在眉睫。 「护照呢?」雯华问。 「在我这里。」方仁连忙递出。 穿著一袭白色棉质洋装的方卿,清丽脱俗、引人侧目。 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轻盈地走到方卿面前,绽开笑容甜甜地问:「李小姐吗?」她的国语略带广东腔。 「嗯?」方卿讶异不会是歌迷吧? 她从容地递出藏在背后的一朵玫瑰,粉红色的花蕊合苞待放,花梗上系着一张小纸条和……一只钻戒。 少女穿著苹果绿t恤、橘色短裤,洋溢着青春气息,笑靥迷人。「有人叫我送来给妳的。」 在她单纯的想法中,这是一个罗曼蒂克的举动,受托于人的她与有荣焉。 方卿勉强道谢,并询问:「那位先生呢?」 少女咧着嘴笑,指向左侧信道,「在那里!」 方卿抬头望进皓伦深邃的双眸中,感慨万千,对他的憔悴心有不忍。 「姊!」方义出声催促她。 她移回视线,坚定地踏入出境室门内,手里仍握着那朵玫瑰。 皓伦有一分释然,伫立在角落良久,痴痴想,方卿会收下戒指吧?不一定戴在手上,也许只是顺手丢进皮包或口袋…… 在飞机上,方卿或许会展信一读吧?他无法写出气势磅礡、感人肺腑的情书,苦思甚久,也只有几句歌词似的心声: 我愿接受时间试练, 只希望妳与我约定, 不做那遥远的晨星, 卿须怜我 我怜卿—— 也许天可垂怜,他能感动方卿?! 飞机升降起落的轰隆巨响,是情人离去的跫音。 银色的大鸟划破天际,刺眼的光线射人眼眸,皓伦感到眼眶一热,掏出太阳眼镜戴上。 突然,一股强烈的第六感,如静电般窜流至全身,他缓缓转过身来,望进方卿幽怨惆怅的双眸中。 「卿……」他的身体颤抖,嘶声而唤。 卿须怜我 我怜卿。 方卿在飞机上被这句话所震撼,豁然开悟,她与皓伦,都辜负了深爱他们的人;那又怎么能够一误再误,连彼此的情感都辜负了? 皓伦伸出双手拥住方卿,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深的情要诉。 方卿闭上双眼,分不清脸上纵横的泪水是谁滴落的。也许,她还有豪情壮志,也许,她仍会追求成长,不过不是现在。 此刻,她要追求奇迹…… 追求爱的真谛! 捉住那颗晨星,不再让它流浪。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