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憨夫》 楔子 【楔子】 凌家大院的膳房里,一个身着嫩黄色丫鬟服、头绑双髻,眉清目秀,双目灵动的年轻女孩双手忙个不休,专注地熬着一锅粥。 只见她一下扔莲子,一下扔桂圆,又添了山蔘、茯苓、松子等,直到香气四溢后才满意地露出微笑,小心翼翼将粥装在一个温好的盅里,端出膳房。 一抬头,便遇到了凌老爷的贴身丫鬟金环,那端着粥的女孩很有礼貌地问了声好,礼数周到,笑意盈盈的让人很难不喜欢她。 不过金环却没有如以往一般和她寒暄,而是心事重重地皱着眉,随口问:「月初,又替小姐熬粥?」 名唤月初的丫头是凌家大小姐凌心兰的丫鬟,她一见金环的表情,便知有事发生,不动声色地微笑道:「金环姐,你也知道小姐就爱这一味,糖呀、佐料都要一定的分量,熬得浓郁香滑,还非得是热腾腾的她才吃。幸好月初记性还可以,就主动帮衬着替小姐熬了,否则……呃,金环姐你也知道的……」 「我会不知道吗?」金环瞧月初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也不由得笑了。「为了这十宝粥,厨子被小姐骂走了好几个,还有一个连腿都被打断了,也只有你受得了她。」 「小姐五年前将月初带回来,不仅赐了名字,还让月初有个栖身的地方,月初一直很感激,自然要尽力侍奉小姐。」月初笑得有些无奈。 金环只是翻了个白眼,摇摇头道:「明明是你救了小姐,居然弄成一副你承了她大恩的样子,这种本末倒置的事也只有我们凌家的小姐做得出来,不过幸好还有你在,消受得了她,否则这院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呢!」 五年前,月初只是街上一个无名的小乞丐,那年她十二岁,恰好遇到落单被打劫的凌心兰,原本贼人是要杀人灭口,但小乞丐聪明地喊出「官差来了」,救了凌心兰的命。 凌心兰因此难得大发善心,将小乞丐带入府中,由于适逢伏月初一,凌老爷便赐了小乞丐一个名字叫「月初」。这几年来,服侍凌心兰的工作几乎都是月初一个人包办,因为根本没几个人受得了本性娇纵暴虐的凌心兰。 而月初从小混迹市井,见多识广,耳目灵光,在凌心兰的淫威之下常能趋吉避凶,也就这么待了下来。 月初听到了金环口中的怨言,知道她即使身为老爷的婢女,也没少受凌心兰的气,便委婉地劝道:「金环姐,这话我俩私下说说就好,可别传到小姐耳里去。在府里工作谁不辛苦呢?月初也没比别人了不起。」 「你这丫头倒是乖巧。」金环笑着,轻轻戳了下她光洁的额。「月初丫头,这回你金环姐不是路过,是特地来警告你的。」 「什么事?」月初心头闪过一丝不妙。 「老爷答应了城东费员外的提亲,决定把小姐许给费家的独子费云昇.大家都知道,那费云昇几年前生了一场怪病,成了个傻子,连原本的妻子都受不了跑了,谁嫁给他都会被京里的人给笑死,要不是铺子里缺钱周转,老爷也不会答应这场婚事。」 金环顿了一下,接着压低声音,又说:「你家小姐为此大发雷霆,正在房里摔东西呢,你这一去正好自投罗网,可要小心点!」 听到这消息,月初一下子有些懵了,原本前半句听到凌心兰要嫁出去,她还暗自狂喜,心忖自己终于能逃离凌心兰的魔掌,以后在凌府里能活得逍遥自在了。后半句又听到凌心兰正发着脾气,心里冷了一半,毕竟她跟着凌心兰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心知以凌心兰那跋扈的个性,自己受苦必然也不会让别人好过,她这丫鬟在这件事情上,可能要成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了。 心里有了这丝明悟,月初突然转头,将粥又端回了膳房里。 「月初?怎么了?你该不会要躲在这儿吧?没用的,要不我待会替你向老爷说说……」金环见她如此反常,原本预估的大哭或着急都没有出现,反而相当冷静的样子,怕她做了傻事,急忙跟进膳房。 只见月初突然把一半的粥倒回锅里,又在盅里加了一堆清水,才把盅又放回托盘上,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月初,你这是做什么?小姐不是爱吃热腾腾又香浓的粥?你这一掺水,现在她又是在气头上,你不被骂得狗血淋头才怪!」金环困惑不解。 月初秀气的小脸垮了下来,「金环姐,小姐正在生气,是不可能吃粥的,但我又不能不端去。这盅十宝粥,最有可能的情形就是全都泼在我身上,我能不先预防一下吗?」 还真是这样。金环也跟着苦笑。「真是辛苦你了。」 「对了,还有。」月初摸了摸身上,最后把头上的钗全解了下来,披散的长发随便绑成了一束,然后把钗全交给了金环。「金环姐,这些先放你那儿,晚些时间我再来找你拿,否则待会小姐动手打我,我怕这些尖锐硬物会先让我添一堆伤。」 说完,在金环怜悯的目光下,月初可怜兮兮地端着「冷却后」的十宝粥,上前线赴死去了…… 第一章 【第一章】 京城里的大富翁很多,但有钱得很低调的个中翘楚非城东的费天不可。 费天是靠祖产起家,费家的祖先在京城及城郊都有大片土地,城里的都是些精华地段和市集店铺,租给了一些官员和商贾;城外的连绵沃土则是租给了上百户的佃户,每年的收成有一半要无偿贡献给朝廷,以保费家的家业能源远流长。 不过光是剩下这一半,也够费府财霸一方了。 十年前,费天的弟弟费地分走了一半的家产自立门户,但因为费天为人敦厚老实,对人宽厚不计较,那些佃户对他十分感激,城里那些租户高官也乐于和这样的人来往,几年间费天的财产居然又翻了好几倍,要不是他不张扬,城里的首富可能都会被他比下去。 也就是因为他有钱,在城中和他租了好几间铺子的凌家老爷,在缺乏资金的时候就把算盘打到了他身上。 费天有一个二十七岁的儿子费云昇,在二十岁那年病成了傻子,费云昇的妻子左忆娘不想伴着一个傻子一生,竟在生下儿子费瑾后卷走了一些财物逃之夭夭,这几年费天除了要忙事业,对儿孙的照顾更令他忧虑。 因此,凌老爷便暗示有把闺女出嫁的想法,当然他也不是心存什么善念,而是想着只要把凌心兰嫁过去,光凭她那跋扈嚣张的气势,相对于费家主子不是忠厚,要不就是痴傻年幼,绝对能把费家由老到少全给压下去,届时费家不成了他们凌家的财库? 只不过凌老爷算盘打得劈啪响,但凌心兰未必会如他的愿。 她从小娇生惯养,在意的只有她自己,爹在想什么关她什么事?她的目标可是城里那些年轻俊朗的高官之子,岂可让她这朵娇花栽在一个傻子手上? 可是无论她再怎么撒泼,再怎么呕气,凌老爷依旧不为所动,硬生生的在伏月初一这天将她给嫁出去了。嫁妆十几箱,但都不值几个钱,唯一比较值钱的,大概就是她坚持要带着陪嫁的丫鬟月初吧! 在拜完堂,敬完酒,完成所有礼俗后,新娘子终于被送进洞房了。 新房里的新娘娇怯怯、孤伶伶地坐在床缘,等到外头嘈杂的声音走远了,她才长吁口气,慢吞吞地抓下了盖头。 盖头之下却不是凌心兰,赫然是清秀白净的月初! 「呼,帮忙帮到这个地步,我月初也算仁至义尽了,接下来恩义两断,凌费两家要发生什么可不关我的事了。」 当年她会愿意留在凌府,是因为府里衣食无缺,即使被凌心兰虐待,也比餐风露宿当个小乞儿好,但她聪明的没有签下卖身契,所以就算现在说走就走,凌府的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咬了咬下唇,月初左右张望了一下,由自个儿胸前掏出了个包袱。包袱不大,却装满了她这五年来在凌府攒下的所有银钱家当。幸好她机灵,知道要先准备好跑路的资本,否则被凌心兰逼迫到这个地步,她还能活吗? 话说凌心兰刚知道自己要嫁给费家傻子那天,她送了粥去,果然被淋成了落汤鸡,接下来的拳打脚踢则是出乎她的意料,差点没被打死,幸好金环姐事先向凌老爷求助,带着家丁来救,否则她小命休矣。 而凌心兰在闹了几天没用后,突然改了口,表明愿意嫁到费家,但月初必须跟着陪嫁,凌老爷自然满口答应。接下来的日子,凌心兰瞪着她那阴恻恻的眼神,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终于到了迎娶这日,凌心兰将屋里所有人赶了出去,只留下她月初,用这五年来收留的恩情,逼迫她必须代她嫁入费家,与费云昇拜堂。她心知自己若是不答应凌心兰,当下只有死路一条,不如顺了凌心兰的意,也为自己找条活路。 因此她乖乖穿上喜服,被抬入了费家,现在新房里只剩她一人,正是偷溜的好时机,她打算远离京城,反正她自小就在底层打滚,如今身上又有了点钱,到哪里活不下去? 至于凌家小姐……与她何干?她帮到连自己一生的幸福都差点赔上了,再大的恩情也算还了吧。 月初小心翼翼地打开窗子,确认外头静悄悄的没有人,便欲将喜服脱下,准备换上自个儿的衣服方便逃走。然而手才摸到颈扣,霞帔都还没拿起来,外头又响起闹哄哄的声音。 月初心中一惊,来不及把桌上的小包袱收起,只能匆匆忙忙地将凤冠盖头戴回,嗖的一声又回到床上坐好。 几乎是她屁股才碰到喜床的那一刻,门就被撞开了。 「我不要成亲!我不要睡这里!我要睡我的房间,我不要跟别人睡!」 一个大吵大闹的声音传入月初耳中,明明是小孩般的语气,声音却浑厚低沉得像个大人。 这就是费家的傻子,刚刚和她拜了堂的费云昇吧?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傻啊……月初忍住想偷揭下盖头偷看的冲动。 「少爷,今儿个你大婚,一定要睡新房的啊!」另一个像是随从的人,好声好气地劝起费云昇来,「要不先揭盖头好吗?别让少奶奶等太久了。」 接着,月初就听到骚动的声音慢慢向她逼近,让她紧张得忍不住屏住了气。 「不要!我不要揭什么盖头!我不要少奶奶!」费云昇胡闹的声音几乎到了月初面前,突然莫名其妙眼前一亮,只见盖头胡抓胡扯被掀开了,让她对上了一张俊朗的脸。 月初敢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俊的人,眉是眉、眼是眼,长相英气焕发,可惜的是眼神带着稚气与不耐,破坏了整体的协调。 这就是费云昇如此俊朗的人才竟成了傻子,真的太可惜了呀! 在感叹惊艳之余,月初仍难掩内心的紧张,毕竟她不是真的凌心兰,虽然说费府应该没人见过凌家小姐,她还是很怕被认出来。 这对刚拜完堂的夫妻面面相觑了一阵,一旁的随从忍不住尴尬地插口道:「少奶奶,我叫阿六,是少爷的随侍。刚才那……你别介意,少爷、少爷不懂事,又怕生,所以这会儿脾气大了点,等他跟你熟了就好了。」 听到这话,月初才松了一口气。这阿六是真将她当成凌心兰了! 看着费云昇一脸苦相,月初不由得心软,再加上她的落跑大计可不能被破坏,便好心地道:「阿六,我没关系的。费少爷……呃,夫君他既然不想睡这儿,那就让他睡原本的房间吧,同房……这事可以等以后熟了再说。」 阿六听到这般善解人意的话,动容地唤道:「少奶奶,这不成的!」 洞房花烛夜新郎官不睡新房,代表新妇不受待见,可是会受人议论的。而少奶奶刚嫁进门,竟是如此通情达理,根本和传说中的娇纵嚣张不一样,大家都误会她了。 就像大家都歧视少爷是个傻子,但少爷傻得很可爱,傻得很讨喜,更是傻得很「厉害」,只是外头的人不知,足见流言之误可是会毁人一生的。 他阿六忠心为主,怎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呢?于是他义正词严地道:「少奶奶,少爷不能让你受这种委屈,他今日必定要睡在这里,我们费府绝不会让少奶奶受外人的编派。」 「但是他……他若不从,总不能将他绑在这里吧?强迫了他,明天他闹起来,我还不是要受人编派?」口中说得好听,事实上月初却希望这两人快走。「所以,让他先睡他熟悉的地方吧?」 两人对话至此,一直默默不语的费云昇突然眼睛一亮,笑盈盈地朝着月初道:「你是好人!」 看见他如阳光般的笑容,月初忍不住红了小脸,讷讷地道:「我本来就是好人啊……」否则怎么会被凌心兰硬架着上花轿,来到这个鬼地方? 「你是好人,我不讨厌你。」费云昇突然伸出手,在她脸上摸呀摸的,像要将她的模样深深记起来似的。 月初从小到大哪里有被男人这般「调戏」的经验,她只觉得自己脸热得像颗红透了的柿子,心跳得都快跃出胸口了,只能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我脸上抹了粉,你会沾上的……」 她不说则已,一说,费云昇直接一把抱住她,俊脸变本加厉地在她妆容精致的小巧脸上磨蹭,就像个孩子在向大人撒娇似的。 「你抹粉,我也要抹粉。」费云昇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以及嫩滑的肌肤很吸引他,让他贴着不放手了。 这下月初不仅起了鸡皮疙瘩,浑身都忍不住僵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推开他。 即便他俊得过头,怀抱也充满了男子气概,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大叫:本姑奶奶可不是你的正牌媳妇,谁要跟你抹粉,我以后还想清清白白嫁人的呀! 第二章 她苦哈哈地转向了阿六,「那个……阿六,要不要先把你们少爷拉开?」 他见到他们似乎相谈甚欢,感动得差点没痛哭流涕,哪有可能从中作梗再把他们分开? 「不不不,少奶奶,少爷今儿个就睡这儿,那小的先离开了。」阿六笑嘻嘻的说,见机就要退下。 谁知这时候的费云昇脑袋却又灵光了起来,突然鬼叫:「不要!阿六我不要睡这里,我要自己睡!我要睡我的房间!」说完,还不待人拉,自己就放开了月初,转身往外走。 「少爷!你不能走!」阿六连忙又想拉住他。 但这会儿费云昇走得急,阿六只能够抓到他的衣角,被他这么急吼吼的走势一带,阿六一个猛虎落地势就趴到地上,只能改抓住他的脚。 费云昇顺手往桌上一按,借力把鞋给脱了,阿六一个没抓好,鞋子竟然飞了起来,直直落在看傻了眼的月初怀里。 而这时候,费云昇也已从容的逃走了,阿六只能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忙向外头追去。 直到他们走远了,月初才回过神来,无言地望着怀里的鞋子。这主仆俩到她这里演了一出天子起义,当老大的带头胡搞一通飘然而去,还吃了她一顿豆腐,究竟是哪门子的洞房花烛夜啊? 难怪凌心兰要逃婚了,这要不逃,岂不是比费云昇还傻? 月初心头一动,连忙把手上的鞋给扔了,转头就要找桌上的包袱,然而当她定睛一看,桌面上空空如也,地上也没有任何东西掉落,她整个人瞬间呆住。 回想起刚才的画面,他们主仆二人冲了进来,接着一阵胡搅蛮缠,费云昇又领头冲了出去,接着脚被抓住,他为了脱鞋子,将手按在桌子上…… 是了!她的包袱,肯定是那时候被费云昇顺手带走了!这傻子倒是挺会选东西的,居然一个照面就把她几年来的积蓄席卷一空,只留一只鞋子给她。 月初丧气地坐回床上。在拿回包袱以前是肯定走不了了。 唉,这演的哪里是天子起义?根本是偷龙转凤啊! 洞房花烛夜,费云昇没有再回来,月初只能闷闷地瞪着眼坐了一夜,最后还是放弃了抱走新房里那镶金雕花花瓶离开的心。 一早,就有提醒她新妇敬茶的丫鬟在门口候着,她也只能在丫鬟的服侍下梳洗打扮,垂头丧气的去找费云昇拿回她的包袱。 看来,只能以后找机会再落跑了。 来到费云昇原本居住的院落,那小院里居然只有单调的草地,与费府其他地方的花木扶疏、假山流水大异其趣。而她要找的人则诡异地趴在石阶旁,不知在做什么。 月初遣走了丫鬟,这时候她要说的话是不能让外人听到的。 「咳咳!」她清咳了两声想引起他注意,然而费云昇仍是趴在那儿,低着头不知在忙什么。「费……呃,相公?」 地上的人朝她胡乱的挥一挥手,像是没空理她,但月初岂能就这么放弃。 「相公,昨日你到新房里,有没有在桌上拿走什么?」 这回他连挥手都懒,整个人像蜥蜴一样向前爬行了一段距离,好像在嫌她吵。 「相公!」这亲密的称呼叫顺了,她唤来一点也不生涩。「你究竟在干什么?听我说一下……」 月初忍不住蹲下身去,看看他为什么这么专心,连看都不看人一眼。当她瞥见他正在玩的东西时,一双眼都瞪大了,忍不住尖叫起来—— 「我的金珠!」这这这……这臭男人竟拿着她的财产当弹珠玩? 月初本能的就想把金珠由费云昇手上夺过来,想不到明明就在眼前的东西却让她扑了个空,还重心不稳倒在了费云昇身上。 而那可恶的男人,竟笑着拿着她的金珠丢呀丢的,就像在示威似的。 「你还给我……」月初抓住他的袖子,头一抬,却又见到他竟然把她的耳环、金钗、花钿等饰品全别在身上当装饰,在阳光的映照下金光闪闪,几乎要闪花了她的眼。 「你……你这败家子!我身家可没你费府丰厚,禁不起你这么玩的!」瞧他居然还得意地笑了起来,拿着金珠在她面前晃呀晃的,她为之气结,再次伸手抓向他。 如今的情况,费云昇几乎是躺在地上,而她则跌坐在旁,而且还是在楼梯边,明明她有着优势,但是无论她怎么抓,就是碰不到他,要不是她确定他是个傻子,还真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而费云昇似乎玩上瘾了,笑容益发灿烂。这费府里,哪有人会和他这样玩呢?每个人看他在地上就赶忙将他拉起来了,更别说眼前的人一张脸又红又白的,表情变化多端,有趣极了! 他可没忘记这人是好人,昨天还帮他说话呢! 状况僵持不下,月初小脸一凝,不由得发起狠来,极不雅观地跨坐在他身上,她小时候当乞丐时和别人打架就是这么打的,横竖院子里也没有别人,没人会看见她的「不端庄」。 小手又朝他身上抓去,只见他身子一扭,那华服上满身的首饰她居然一样也没碰到,反而像在替他抓痒似的,挠得他咯咯直笑。 就在月初几乎黔驴技穷时,一个清亮的童稚嗓音突然由她身后传来—— 「你做什么?不要欺负我爹!」 接着,月初只觉得自己被人推了一把,还没有搞清楚是谁暗算她时,她已失去重心,整个人往旁边一歪,额头居然这么刚巧地往石阶边缘撞了下去,这一下撞得她昏天暗地,满天星光,几乎站都站不起来。 可恶,这费府一定和她八字犯冲,十足大凶之地,否则她怎么会来的第一天掉包袱,第二天被暗算呢? 等她模糊的视线好不容易恢复了,费力地往前一看,费云昇已经站起身,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孩童站在他身前,像只母鸡般护着他。 「你为什么欺负我爹,还抢我爹的东西?」那孩童冲着她不依地嚷着,「我不要你当我后娘!我最讨厌娘了!」 月初痛到说不出话来,却是在心里大声喊冤。她又何尝想当别人的后娘?何况她抢的根本是自己的东西,这窝子强盗做贼的还喊抓贼啊! 不过这孩子这么一番折腾,也让月初知道了他的身分。他应该就是费云昇的儿子费瑾,他娘在生下他没多久,就因费云昇病傻了卷款潜逃,难怪费瑾会讨厌娘。 但但但,这些究竟干她什么事啊?她只是个苦命代嫁又被偷走全部财产的可怜小婢女啊! 这时候,月初突然觉得额头上热热的,接着一股热流流到她眼睛里,她本能地伸手抹了抹,看上去却是一手的血红。 「我……是不是流血了啊?」她整个人呆住,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几个字。 不用等费瑾回答,光看那孩子苍白又惊恐的脸,她也能想像自己现在看起来应该跟那说书人口中七孔流血的女鬼没两样。 三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忽然间这院子里又踏进了好几个人,原本气氛有些萧索的院子竟莫名热闹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领头的是费天,他等着新妇敬茶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却始终不见人影,担心自家儿子又搞出什么事,连忙带着下人前来察看。 他先是皱眉扫了表情古怪的儿子和孙子,最后目光落到跌坐在地的儿媳妇,吓人的是这儿媳妇居然满脸鲜血,血流得五官都看不清了。 「哎呀,心兰,你怎么流血了?」费天忙指挥下人,「还不把少奶奶扶起来擦药?」 一群婢女这时才连忙拥上,七手八脚地替月初擦脸、拍去身上的尘埃。 新妇一进门就受了伤,费天自觉失了面子,有些不悦地道:「人呢?怎么一个下人都没有?就放少爷一个人在这里,还让少奶奶受伤了,你们成何体统?」 一直站在费天身后的一名老者姓蔡,便是这费府现任的大总管,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回答,「老爷,少爷不喜欢人伺候,您也知道少爷的情况……奴才为了下人们的安全,便做主把人都调走了,横竖这院子里都搬空了,也不怕少爷受伤。」 这听起来有些牵强,但不知怎么的,费天竟接受了蔡总管的答案,不过儿媳妇为何受伤这件事仍得搞清楚。 「瑾儿,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他沉下脸问孙子。 费瑾小嘴开阖了两下,脸色有些僵硬地道:「她……她想抢爹的东西!」 「她是你后娘,你爹的东西她都可以自由拿取,有什么好抢的?」费天半信半疑。 「我明明看到她坐在爹身上,手还抓着爹的衣服,我怕爹被她打,一时情急才会推了她一下,她就……她就……」 第三章 费瑾越说越心虚,不过倒是勇敢承认了自己有动手,这让月初对这鲁莽的孩子有些改观了。 蔡总管皱眉看了下费瑾,用一种微讽的语气道:「少奶奶打少爷?小少爷,你这话恐怕夸大了吧?小少爷又不是不知道少爷的情况,有谁打得了他?倒是少奶奶别被……哼哼。」他意有所指地住了口,这剩下未说的余韵十分耐人寻味。 他这话不仅说得费瑾气急败坏,连月初这受害者都不太舒服地多看了蔡总管一眼。此人能在费员外面前大言不惭,估计应该是很受宠的下属。 你一言我一句的,说得费天心烦,他摆了摆手,注意力放到了月初身上。「你说吧,是怎么回事?」 此时月初血迹未乾,手巾还捂住了半张脸,典型的受害人形象,诉起苦来也特别有说服力,「我没抢相公的东西,明明……明明是他抢了我的东西啊!」 纤手指了指费云昇的胸口,众人转眼望去,赫然看到他胸前别着一大片的女人饰品,还有他手上仍玩着的金珠,心下顿时了然。 这根本是把新嫁娘的嫁妆全霸占到自己身上了啊!而且还霸占得不是普通的光明正大。 费天责怪的目光望到了费瑾身上,费瑾一脸后悔,垂首不语,而始作俑者费云昇一时成了所有人注目的对象,哈哈笑了起来。 「她的,我昨天跟她拿的,她刚才跟我玩。」费云昇拉起衣服献宝,还以为大家在欣赏他呢! 「唉,你们父子真是……」费天无语,心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沮丧,好不容易才能做出决断。他长叹了口气,神色灰败地道:「今日就不奉敬茶了,你们扶少奶奶去休息,瑾儿,你自己去祠堂跪下,罚你午膳不准吃费昇你跟我过来,我这次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听到这话,费云昇没什么反应,反正他也没少被教训,而费瑾则是哭丧着脸,眼儿都红了。 月初看着这祖孙三代,费天是灰心丧气,费云昇是茫然混沌,费瑾则是可怜无依。这一家子人有着满满的钱,个性也都老实善良,却因为出了个傻子,整个气氛都不对了,屋宇像压了层黑气,让人有日薄西山之感。 今天这一场混乱最惨的她,却开始同情起别人来了。 「公公,今天的事是误会,就算了吧。」她鼓起勇气道,「府里也很久没有开心的事了,媳妇还是向爹爹敬茶,也别罚瑾儿了,大家一起开心地吃顿饭吧。」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会待多久,但在她还是少奶奶的时候,至少要让这费府传出点笑声吧。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费天欣慰地点了点头,费瑾则是不可置信地张大眼,至于费云昇,他是仍傻傻地笑着,只是那笑容似乎比平时更灿烂了…… 月初还记得,她嫁入费家时,费云昇是被两个人架着,才有办法乖乖和她拜完堂,送入洞房。 不过新妇敬茶就不一样了,临入厅堂前,她才真的开始担心,忍不住看了走在她身旁的费云昇一眼。里头的费天已经坐好了,这过门也只是个仪式,最重要的是身旁这家伙配不配合,会不会又让敬茶成了一场闹剧? 想到这她头都痛起来了,月初抚了抚额,上头还缠着刚包紮好的布。 「你痛?」费云昇突然开口,大手还伸了过去,轻触着她的伤口。 她抬头望着他,却在他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夹杂了忧心、关怀、不舍…… 总之,那绝对不是一个傻子会有的目光,再加上他的触碰,根本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怜惜。 对,怜惜,月初有些失笑的想。她究竟是有多缺人疼,居然会觉得这个傻子怜惜她? 「对,我痛死了。」她赌气地道。 「不痛,不痛……」费云昇又变得像个小孩一样,往她额头吹起气来。 月初脸儿一红。这家伙究竟懂不懂事,居然当着他父亲的面,对她做出如此亲密之事,她以后还要不要在费府待下去啊? 她没发现,原本一心想走的她,居然已经在心里不经意地刻划下未来的生活。「别靠过来,你站远点!」月初尴尬地娇嗔了一声。 被骂了。费云昇一脸无辜地往旁边站了站。 喔?这么听话?月初水灵灵的眼儿转了一转,又道:「等会儿向爹敬茶,你要照我的话做,知道吗?」 「我不要敬茶。」 「哎呀!我头痛……」 「好啦好啦,我听话,敬茶……」 瞧着费云昇万般不愿的无奈表情,月初不由得在心里窃笑,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傻得真可爱,居然这么容易让她逮到他的软肋。 「少奶奶,老爷等候已久,你和少爷是不是该进来了?」一句微带责备的话声传来,又是那没好话的蔡总管。 月初虽然心里不舒服,却也连忙正了正神色,领着费云昇来到厅内,费天的弟弟费地因为分家分产,早就交恶不相往来,所以今日敬茶的对象就只有费天。 费天有些讶异儿子今天似乎特别听话,方才小俩口在门口磨磨蹭蹭的那一幕,他也看得透澈,意外这儿媳妇似乎真的对儿子很有办法,心中对她的认同也多了一些。 两人跪到费天跟前,费家的大丫鬟,婉转的声音喊着吉祥话,「拜见高堂,儿孙满堂,叩首!」 月初依言下拜,旁边的费云昇却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儿,她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 费云昇道才想起自己要听话一事,也学她拜了下去。 费天满意地笑了。这儿媳妇只要制得住儿子,就是好媳妇、好媳妇啊! 接着,丫鬟用个大木盘端了杯茶,递给月初。 「新妇敬茶,富贵荣华!」 月初抬起头,将茶敬给了费天,费天这才看清了媳妇的容貌,之前因为她或是血流满面,或是离得远,他都没看清楚,这回一见反常地愣了一下。 「云昇,爹这次替你娶的媳妇贤良淑德,你满意吧?」他突然没头没脑的问。 费云昇不明白父亲之意,却知道父亲在问他是否喜爱新妇。他只知新的娘子是个好人,而且要他听话,他便直觉地点头。 「满意、满意。」 听到他满意,费天这才笑了起来,轻啜一口茶。「满意就好。心兰……呃,以后我便叫你媳妇吧,外头皆笑我儿是个傻子,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你愿意嫁进来,只要对我儿子好,我费府便不会亏待你,只不过有一件事,你务必要记得。」 「请公公教诲。」月初乖巧地道。 费天表情复杂地望着费云昇,却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云昇虽然傻,却非常的护短,只要他认定的人,他就会格外的保护。因此,我希望你好好保护自己,别让外人欺负了。」 「媳妇明白,媳妇会保护相公不让人欺负的。」 「不,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别人欺负他没关系,倒是你,可别让人欺负了,尤其是别在云昇面前让人欺负,明白吗?」 这是什么意思?虽说这话听起来像是对儿媳妇的疼惜,但月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只能似是而非地点头称是。 一旁的费云昇居然也有模有样的点起头来,惹得一屋子人好气又好笑,整个厅堂里顿时一片喜气。 即使是花了一大笔钱当作聘礼给了凌家,但这门亲事算是结对了吧?费天笑着相心。 【第二章】 月初在费府的生活过得是如鱼得水、乐不思蜀,连她都觉得太舒服,很有罪恶感。 费天忙着费府的事业,很少过问她的事,府里的琐事也有蔡总管注意着,她每天只要拖着费云昇父子两个在费府里四处玩乐就好。费云昇是因为现下她是费家媳妇,自然要跟着她,至于费瑾则是自己黏了上来,虽然是提防着她欺负费云昇,但看着她的眼神却也不再那么具有敌意。 半倚在凉亭里,吹着夏日和风,喝着清凉的冰镇酸梅汤,月初懒洋洋的看着远远在院子里玩的父子俩,心忖这也算是帝王般的享受了。费云昇那个逃走的娘子左忆娘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身在福中不知福。 因为月初发现,在费府当少奶奶除了享福,还有月例的,而且数目还不少。只要她安分留个一年,攒的钱肯定要比这几年在凌家攒得还多。 况且那家伙似乎玩她的首饰玩上瘾了,居然每天都把她的东西别在衣服上,怎么劝也不拿下来,时间一久她也心痛到麻木了,就当他多几项玩具好了,费府给的月例足以弥补那些损失。 所以这段时间,她当然能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喽! 下午时分,曰头正烈着,她才想挥手叫唤玩到满头大汗的父子俩,却见到一个令她有些不满的画面。 第四章 一个老仆端着一盘冰镇酸梅汤打院子经过,玩累了的费云昇父子俩立刻凑上前去。 「酸梅汤,好喝,我要喝!」费云昇先叫道。 「我也要喝,爹,我也要喝。」费瑾也叫着,小脸不知是因为开心而红的或被晒红的。 照理说,那老仆手上端着的酸梅汤不管是什么用处,都应该先交给少爷和小少爷,再回去重新装过才是,不过那老仆的反应却结结实实让月初看傻了眼。 「少爷,老仆这冰镇酸梅汤是要端去招待蔡总管的客人,你要喝再自个儿找人去装吧!」傲慢地说完这句话,那老仆转身欲走,却被气冲冲的费瑾唤住。 「你等等!我们要喝碗酸梅汤也不行吗?」 「我说过客人在等,客人重要还是少爷和小少爷的享受重要?」老仆翻了个白眼,还做作地低声咕哝,「傻子就是傻子,连生的儿子也傻。」 「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爹说话?我要告诉爷爷!」费瑾气疯了。 「小少爷,老爷哪有时间理这些小事?就算是大总管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的,你还是省点力气吧。」那老仆似乎连说都懒得说了,直接端着酸梅汤就走,似乎觉得这两人浪费了他的时间。 月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这费府的仆佣简直让她感到目瞪口呆,居然可以嚣张到指着少爷和小少爷的鼻头奚落,这要是换成在凌府,早被凌心兰给打死了! 看来费天多年无暇管府里的事,府里的女主人又死的死、逃的逃,费府的大权交到大总管手上,倒养出了一批刁奴。 而且她就坐在这里,他们的态度还是一样傲慢,足见那些人也不把她这个新来的弱势少奶奶看在眼里。回想起和蔡总管几次见面似乎都没什么好印象,令她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按下心里的气,她亲手将桌面上的酸梅汤装了两碗端过去,当她将碗递给他们父子两人时,她确信自己看到了费云昇的受宠若惊以及费瑾眼角的泪光。 「这府里的下人都像那老仆般刁蛮吗?」费云昇无法给她答案,月初只好问费瑾。 幸好费瑾早熟聪明,回答得倒有条有理,他孩子气地扁起嘴,回道:「其实也有很多对我们很好的,不过服侍爷爷还有蔡总管身边那些比较老的仆佣就常常会那样子,他们只听蔡总管的,其他人的话都不听。」 「公公……你爷爷管不了他们吗?」 「爷爷不是管不了,是没时间管。而且爷爷人太好,那些老仆有蔡总管保着,总是有办法说得爷爷原谅他们,你看爹那个样子,而我又太小,说的话也不会有人信。」 两人一起转向了费云昇,同时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只见他大口喝完酸梅汤,满足地一叹之后,好像还喝不够,竟然跑到凉亭里,直接拿起大碗狂喝起来,还风卷残云地将点心狂扫了一遍,一张俊脸鼓得像偷吃大米的栗鼠,满脸饼渣,却笑得很开心。 望见这一幕,月初整个心都软了,忍不住觉得欺负一个心性这么纯真的人,简直就该下地狱。 看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肥肉三层非一日之馋,费府这群习奴,是到了该好好整治的时候。 她才进门没几天,或许那些奴仆对她还甚是瞧不起,那蔡总管更是将她鄙夷到了谷底,但她从小可是在最低层、最肮脏的地方生活起来的,还有办法在凌心兰那暴虐的性子下存活下来,要论手段,还很难说谁比较高明呢! 「小瑾,你放心吧,从今以后有我在,我会让你们以后都不再受欺负!」 对于那群倚老卖老的奴仆,如果只是喝斥一番,那么绝对不会有效,因为他们很可能敷衍一番后又故态复萌,又或者一状告到费天那里,只怕就如费瑾说的,有蔡总管顶着,哭一哭闹一闹,费天心一软就会原谅他们。 他们不仅瞧不起费云昇,瞧不起费瑾,更瞧不起她这个新来的少奶奶。既然如此,她偏要他们在这上面栽个跟头。小时候的经验让她知道,一个人要摔得多重,端看他站得有多高,如果让那群刁奴得色到了极点,届时物极必反,可会摔得他们痛不欲生。 要整治他们,就要一击必中,而且往死里整,让他们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一开始,月初只是拦住了个路过的老仆,要他安排几样点心和飮料,让她可以带着和少爷及小少爷去湖边赏花。 自然,她等了一个下午,别说点心飮料了,连杯水都没有送来。 她还不死心,吩咐要为少爷和小少爷添几件新衣,结果通传了三天,下人才从蔡总管那里传回轻飘飘的一句话,说新衣一向是春节时府里统一购买,此时不宜添购衣物,以免坏了规矩。 但月初的动作可没有因此停止,她像是在挑战蔡总管的极限似的,居然带着费氏父子,三个人一起来到了蔡总管面前,要求将少爷院落里那个光秃秃的院子添点东西,想不到人亲自来了,蔡总管还是一口回绝,说什么以前有过的假山飞石、奇花异草全被少爷打坏了,为了节省府里开支,索性全拆了,如今没有再装回去的必要。 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都在蔡总管的「规矩」下被一一打回,就像是在找麻烦,这下月初算是把蔡总管得罪惨了,此人器量狭小,哪里有不报复一番的道理? 「娘,为什么我们要让他们一直欺负呢?」由蔡总管的屋里出来时,费瑾还红着眼眶,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原本口口声声最讨厌娘的他,已经愿意称她娘了。 因为月初安排的每一件事,三个人都是一起被冷落欺负的,所以即使为此受了些委屈,费瑾却越来越当她是自己人。 费云昇更不用说了,这阵子几乎是黏着她进进出出,某种程度来说,他们这对新婚夫妇也算是如胶似漆了。 「瑾儿,放心吧,我们要找碴,总也要有他人的把柄吧?」虽被蔡总管讽刺得凶,月初却没有什么情绪,反而成竹在胸的样子。 「再忍耐几天,几天后,我保证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们了!」 三天后,几个乞儿到费府的后门乞讨,以往有这种事,蔡总管都是叫人撵走了事,这回却是被月初遇见,她自掏腰包赏赐了一些碎银给那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此事让蔡总管知道了,竟派人通知要扣少奶奶下个月的例钱,原因是她行事浪费不知节制。 是可忍,孰不可忍,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了。 趁着费天在书房里办公,蔡总管跟在身旁磨墨兼拍马屁时,月初和费氏父子带着几个下人来到费天的书房前。 费天应了让他们进来,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让他吓了一跳。 蔡总管瞧他们来势汹汹,心知或许告状来了,他在心里冷笑,口中不咸不淡地道:「少奶奶,老爷处理公事正忙着呢,你若只是要说些小事,可别扰了老爷!」 「有关您蔡大总管的怎么会是小事呢?」月初不理他,向费天福了福身,「公公外出数日,媳妇好久没见您了,先向您请安。」 「孙儿向爷爷请安。」费瑾则是拱手躬身。 瞧了瞧还呆立在那儿的费云昇,母子两人同时在他腰间推了推。 费云昇这才恍然大悟,也学着月初福了福身。「儿子向爹请安。」 见他娘里娘气的还带莲花指,月初差点没气笑了,连忙小声道:「你别学我,学瑾儿!」 「喔!」费云昇立刻改成拱手躬身,口里却道:「孙儿向爷爷请安。」 这下不仅月初,就连费瑾脸色都古怪起来,倒是费天让这三人给逗笑了,挥了挥手,「好吧,有态度就好,以后再慢慢教。找我有什么事?」 「公公,媳妇今日来,是想为相公向公公及蔡总管讨个公道的。」月初突然眼眶一红,在费天面前跪了下来,「公公不在的这几日,媳妇发现,这府里一些资格老的仆佣不知仗了谁的势,都倚老卖老欺负我们三人。 「先不说我们起居从头到尾都没有下人服侍,像是相公没吃饱,我让他们送点吃的,却没人愿意送;相公和瑾儿的衣服很多都破了,我要求买新衣服也不允,只能让他们爷儿俩日日穿着破衣。还有,相公那院落空洞无趣,让他待不住老爱往外跑,我请蔡总管修聋一下,他却拒绝了,甚至……甚至媳妇只是施舍了碎银给后门几个乞儿,居然就被苛扣了月例……请公公替我们做主!」 「有这等事?」费天听得浓眉倒竖,朝她抬了抬手,「你先起来,此事我必会为你们处理。」 待月初起身,费天才皱眉望向蔡总管。「总管,少奶奶说的那些事都是你负责的,这府里是出了什么事,怎会让他们受到如此委屈?」 第五章 「老爷,府里的仆佣态度不佳,是老仆的不对,老仆稍后便去教训他们,让他们不敢再犯。」蔡总管表情不变,太极拳一打,便将整件事轻轻带过。 「至于少奶奶方才说的要求都是要花钱的,府里的用度老仆一向循规蹈矩,少奶奶若是坏了规矩,花费不加节制,再多的家产也不够败。因此老仆只能谨遵交代,节俭持家,不敢乱花钱,不意竟得罪了少奶奶,请少奶奶见谅。」 费天点了点头。这府里的用度内帐是当初左忆娘走后,府里一时间没了主母,他才让蔡总管先接手的,几年来也没出过大错,就一直由蔡总管理着。 他目光看向儿媳妇。蔡总管的理由他能接受,可不代表她也能接受。 「节俭持家,不敢乱花钱?蔡总管的德行忠诚真是令人敬佩。」月初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脸皮,「但据媳妇所知,置办府里的大小琐事,公公每月拨下三千两银钱,如果扣掉了奴仆、侍卫和每院的月俸,还剩二千两,是花在府里飮食及杂费。 但媳妇见过帐本,府里每月添购的东西顶多八百两,那么短少的一千两百两究竟到哪里去了?」 在凌府时,凌老爷为了让凌心兰出嫁后能当个好主母,特地请人教女儿看帐,但依凌心兰的性子如何能好好学?最后只好由苦命的她替凌心兰学习、理帐,以便向凌老爷交代。 不过回想起来,幸好有这一段,她才能看得懂帐目。而且蔡总管心髙气傲,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又怎么想得到看起来温婉娴静的她,会在三更半夜使出她当小乞儿时的大绝招——顺手牵羊,到他书房里摸了帐本看个透澈,也才能揪出这个老狐狸的尾巴。 听到这里,费天也不禁疑心大起,帐本就摆在那儿,细查便能分晓,媳妇没必要说谎。他望向蔡总管,见一向老成持重的蔡总管此时脸色竟有些苍白,眼神游移不定,令他心中疑惑更深。 为了加强她的说服力,月初更指着自己带来的几名奴仆。「我还查出,配合蔡总管的刁奴们都能升官发财,狐假虎威;而不听话的奴仆却被苛扣薪饷,我这可不是空口白话,都有人能做证的。」 「是!我能为少奶奶做证!小的已经三个月没有领到月俸了,原因只是摔破了厨房里的一个盘子,一个盘子我到市坊里买才多少钱?扣了三个月薪俸,我要如何养家啊?」一名中年仆佣一脸悲愤地跳出来,像是忍到了极点。 「我也能做证!蔡总管……蔡总管常吃我们这些婢女豆腐,若不从,他就威胁要赶我们出府。我这个月也没领到月俸,因为上个月蔡总管想抱我,被我逃了!」 另一名婢女也忿然地看着蔡总管道。 「还有我!我也可以做证——」 「大胆!你们全都反了!」蔡总管大喝一声,打断所有人对他的指控。这一番话下来听得他冷汗直流,口齿都有些不清晰了。 「老爷,您可别被这些刁奴骗了,他们这是诬赖!是诬赖!一定是少奶奶对老仆不满意,买通他们陷害老仆的!」 「我的月例都被你扣了,自己带来的嫁妆也还别在你们少爷身上,我哪里有钱买通他们?」说到这里,月初又无奈地朝费云昇金光闪闪的胸口瞥了一眼,好笑的是后者竟也炫耀般地挺了挺胸,让她哭笑不得。 「倒是蔡总管你,在费府的这几年大肆敛财,过得可滋润了。听说你在京城里还有三座府邸,各自位在城西、燕子巷口,还有最热闹的西市里,你甚至包下了怡红院的红牌春花姑娘,每几天就去光顾一次,对吗?」 三座府邸都有案可查,怡红院更不用说,问问鸨母就知道了,蔡总管的丑事被揭发,他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只能像见了鬼一样的瞪着她,脸色忽青忽白。 「媳妇,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费天忍不住问,当然,这也是在场其他人的疑问。 月初淡淡一笑。「凌府做的是酒楼生意,消息四通八达,媳妇自有门路。」 这只有一部分真话,事实上她与小时候认识的乞儿贫户等都还有联系,以前她的月俸也会捐助一部分给他们,这些人混迹京城每个角落,耳目之众多,要他们打听起蔡总管在京城里的一些小秘密,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在她赏赐给前来费府乞讨的三个乞儿那日,所有的消息就到手了。 见到蔡总管的表现,费天也知道这事假不了,对于长年信任的心腹竟做了这么多糊涂事,他不由得失望叹息。 「蔡总管,对于少奶奶的指控,你可有话说?」 「我……我……老爷!」蔡总管突然双腿一软地跪下去,脸上更是老泪纵横,好不可怜地磕了几个头。 「老仆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是真的贪图金钱权势。求老爷和少奶奶原谅!请再给老仆一次机会,老仆一定洗心革面,不敢再有二心。」 「媳妇,你说呢?」费天望向月初,有些心软。 月初知道费天的个性宽厚待人,不过这件事可不能轻松揭过,但她又不想太强硬,像在硬驳公公的面子似的,于是便轻描淡写地道:「公公,媳妇不敢干涉您用人,此次揭发蔡总管也只是想保护相公和瑾儿,不管公公决定怎么处置蔡总管,只要相公和瑾儿能过得好,不受欺负,媳妇就满足了。」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费天还会不懂吗?蔡总管器量狭小,城府深沉,继续留用只是徒增府里的隐患,至于那群依附着蔡总管的刁奴只要没了领头的,树倒自然猢狲散。 其实费云昇与费瑾被下人欺负的事,费天多多少少知道,只是不晓得他们父子被欺负得这么厉害。 因为费云昇这人可以容许别人欺负他,却不容许别人欺负他身边的人,因此这些下人吃定了他的个性只针对他,在蔡总管的掩护加上费天不管,才会日渐娼狂。 由于蔡总管掌家后没出过什么楼子,对于他越来越嚣张的态度,费天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想不到这般厚待却换来蔡总管的贪得无厌,他想想不禁有些心寒。 「罢了罢了,该断则断,总不能一直心软。」费天沉下脸,有了决定。「蔡总管,我也不追究你贪污的那些钱了,你今日就把东西收一收出府去,靠你在京城的三座府邸,足够安养天年了。」 「老爷……」这种处置已经够宽厚了,至少没将人送官究办,但蔡总管仍不死心,哭嚎不休,最终只能让人将他架了出去。 蔡总管一垮,费瑾第一个欢呼,忘形地抱住了他的后娘,之前的那些委屈全都忘了。而费云昇见大家开心,他也开心,学着儿子的动作连大带小一起抱住,让月初又喜又急又气,这张脸儿都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了。 把这画面看在眼中,费天心中一阵感慨,自己像是逃避现实般不管事,却苦了儿孙。 「媳妇,我倒是小看你了,既会看帐又会理事,很好、很好!」一个让府里乌烟瘴气的存在,竟然轻而易举就被她揪出来,他对媳妇不由得又看高了一些。 「如今蔡总管走了,府里的大小事不能没人管,这阵子就先麻烦你了。」 月初不开心,非常非常的不开心。 揭发蔡总管的丑事,原本是想要拯救受欺负的费云昇父子,想不到费天居然顺水推舟将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她必须暂代总管的位置。 当总管月俸并不会增加,但事情可多了,她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天天混吃等死,只要陪费云昇父子玩就好,反而要关在书房里,熟悉蔡总管扔下的大大小小事。 「娘子!」在月初看帐本看得昏天暗地时,费云昇突然开门闯了进来。「来玩来玩,我们到院子里抓蟋蟀!」 月初无精打采地望着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我没空,你和小瑾去玩!」 瞧她兴致缺缺,说话也有气无力,费云昇似乎也有些丧气。 「喔……」无奈地应了一声,他垂着肩走出去,还在她的提醒下将门给关上。 害他玩兴全无,月初也很无奈,只能振了振精神,逼自己的目光再次放到帐本上,想不到聚精会神才不到一刻钟,门又砰一声被打开了。 「娘子!」费云昇再次兴匆匆地冲进来,「我抓了这个给你玩,你看!」见他双手捂着,好像藏着什么珍宝,神秘兮兮地要放到她手上,月初也被他勾起了兴趣,伸出手就要接。 费云昇双手一开,一只蚱蜢就这么猛地跳出来,吓得月初尖叫一声,但惨的还不只如此,那蚱蜢恰恰好跳进砚台里,溅出了墨汁,之后居然还往月初的方向拚命跳,慌不择路的逃走,让她叫得更大声,整个人往后一仰,椅子便往后翻了过去。 第六章 她惊恐地闭上眼睛,悲惨的想,今儿个自己的命居然要交代在一只蚱蜢身上。想不到等了好久,却等不到疼痛的感觉,担惊受怕地微微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到了费云昇怀里,而那翻过去的椅子还好端端的在原位。 「你……」她纳闷地盯着他。明明她背后就是墙壁,而且还是朝着远离他的方向倒下,他究竟是怎么及时抱住她,还能把椅子放回去的? 此时,阿六从外头冲了进来,还拉着费瑾,没头没脑地直问:「怎么了?少奶奶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六定睛一看,少奶奶竟被少爷很亲密地横抱在身上,三人目光一对视,他暧昧地笑了两声,连忙捂住费瑾的眼,知趣地道:「呃……少爷,少奶奶,我先出去了,你们两位慢忙,慢忙……」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月初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她知道这下子误会大了,但她又要找谁解释去。 微微推开费云昇,她站好身子,理了理衣裳,那蚱蜢已经不知跳到哪里去。瞧着费云昇无辜的表情,她按下勃发的怒气,硬挤出一个笑容,「我不喜欢会跳的,以后别抓会跳的动物给我。」 「我知道了!」费云昇眼睛一亮,一个转身又冲了出去,令月初好气又好笑。拿块布拭净桌上的墨迹,她关上门后重新坐下,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帐本上,结果才看没几条,门又被撞开,费云昇再次冲了进来。 这次,他手上居然抓了条蛇! 不待他靠近,月初已尖叫了起来。「你你你……你别靠过来!快把那条蛇丢出去!」 这笨蛋!她说自己讨厌不会跳的动物,他居然抓了个会爬的? 费云昇可惜地看了看手中的蛇,又看到她花容失色的样子,只能不情愿地将蛇往窗外扔了出去,表情似乎有些难过。 「这个你也不喜欢吗?那我再去抓……」 「别抓了!」月初连忙制止他,但见他的神情益发沮丧,她心头有些不忍,也知他只是想拿那些小东西讨好自己,而她似乎有些把情绪发泄在他身上了。她笑得有些难看地望着他,小脸抽搐着,尽量按捺住情绪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会 跳的,也不喜欢会爬的,那些小小的、动来动去的动物更令我害怕,你……记得别抓来了。」 「我知道了。」 费云昇垂头丧气地转身走出去,月初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不过她现在真的没时间和他玩,只希望他孩子般的性子会一下就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月初走过去关上了门,这一次她学聪明了,还上了栓,这才坐回椅子上。 这一专注在帐目上,就过了两个时辰,费云昇也没来打扰她,等阳光西斜映入了窗内,她才惊觉时间不早了。 伸了个懒腰,她起身打开门走出去,却发现府里乱成一团,每个人都东奔西跑的不知在找什么。 月初随便拦住了一个路过的婢女,那婢女一见是她,一副急得快哭的表情说:「少奶奶,少爷不见了!原本他还在院子里不知在找什么,居然一下子就不见了!大夥儿现在正在找呢!」 「什么?!」月初狠狠地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不见的?公公知道吗?」 「大概一个多时辰以前,阿六哥见少爷在院子里,就去帮少爷端酸梅汤,结果人一回来,少爷就不见了!中午时二老爷来访,老爷这会儿在大厅接待他,少爷这事儿还来不及和他说,不过估计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只是一时走不开。」 婢女口中的二老爷就是费天的亲弟费地,自从数年前兄弟分家后就很少往来,感情也很淡泊。不过月初现在顾不上去拜见这名义上的叔父,她急忙往院子走去,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才转个弯来到院子,远远从后门处就见到阿六匆匆跑了过来,一见到她,阿六表情变得惊喜,朝着她直嚷道:「少奶奶!少爷找到了!少爷刚从后门回来了!」 从后门回来?月初不由得有些生气,「少爷偷偷跑出府,你们居然没人知道,还在府里瞎找吗?」 「少奶奶,是阿六不对,阿六该死!」阿六跑近,虽然仍在喘,却先打了自己两巴掌。 「不过少爷要去哪里实在不是我们几个拦得住的,他总是有办法走得让每个人都发现不了啊。」 「什么意思?」她不懂他的意思,一群人会拦不住一个人? 「就是……唉,这叫小的怎么说呢?」阿六似乎有难言之隐,避重就轻地道:「阿六只知少爷这次出去好像跟少奶奶有关系,他不见之前一直嚷嚷着要找个少奶奶喜欢的东西,如今他人刚进后院,应该快过来了,他给你找的东西着实有点……少奶奶,你要不要看看?」 月初听出了蹊跷,这个费云昇身上似乎很有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不过她三令五申要费云昇别再抓东西给她,他怎么又有新花招了,而且还找到人不见? 这次,无论他装得多么可怜,她都要好好教训他,非得让他明白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可! 等了一会儿,费云昇果然回来了,当他越走越近,月初的双眼也越睁越大,到最后连樱桃小嘴都张得大大的,完完全全的哑口无言,心里打好草稿要教训他的话全因她的惊讶被丢到天边去。 因为费云昇这家伙,出门一趟回来就回来,肩上居然还扛着一头野猪! 「娘子!」这会儿费云昇笑得比太阳还要灿烂,一把将野猪放到她跟前。「这次你一定会喜欢的!不会跳也不会爬,而且很大只呢!」 「你……」她整个人傻了,只能愣愣地问:「你为什么一直要抓东西给我?」 「因为你不开心啊!」他回答得很简洁,笑得很无邪,却更显出他的用心。野猪只有山林里有,肯定是城外抓的,而不过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他居然能出城打了头这么大的家伙,而且还一个人扛回来,只为了在最快时间内向她献宝、讨好她,逗她开心。 先不管他怎么办到的,月初真的被感动了,她鼻头忍不住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没想到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竟是这个被众人笑是傻子的人给她的。 傻子又如何?至少她感受到他的真诚,他的无伪。他对她好是无所求的,只因为她对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帮助,他就真心认定了她,把她当成自己人,如此单纯的情感多么难得? 被人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月初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拍了拍他头上的草屑,不怕脏的替他理了理衣裳,更无视他带着腥味的身子,最后牵住了他的手。 「相公,我带你去找公公,他怕是急坏了。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不会让你被骂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月初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做下一年后要落跑的决定,只知道自己一定要一辈子好好的保护、照顾这个傻男人。 月初领着费云昇来到花厅前,花厅的门关着,没有人站在外头,想必是里头的客人还在。 原本想掉头就走,等客人离去再来,但里头传出高声又带着点傲气的话语,令月初忍不住停下脚步。 「大哥,我也是为你好才告诉你这条路子。在京郊的那块土地,你每年收那一点点租金,根本不够塞牙缝,其中一半收成还得捐给皇宫呢!如果献给康王爷,以后咱们费家的生意都有康王爷罩着。」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想来就是费天的弟弟费地。不过,这费地的态度很是嚣张,光听声音就令人反感。 「不,我实在不能答应你。那些佃户为咱们费家耕种也逾百年了,如果将土地送出去,他们的生活怎么办?」由费天的回答听来,他还是一惯的敦厚为人。 月初的手紧握,费天说的佃户她也认识一些,知道那些老实人确实只靠那一亩田过日子,她忍不住替他们紧张起来。 然而她一个人紧张也罢,突然觉得那只牵着她的大手也跟着回握,她纳闷地望向费云昇,虽然后者面无表情,但她总觉得他心里正思索着一些她不了解的东西。 「唉,大哥,若是你硬要留着那块地,万一康王爷生起气来,弟弟我可是保不住你啊。」话说得好听,但费地话中带有的威胁显而易见。 「这送土地本是莫须有之事,康王爷若会因此发怒,一定是你从中作梗!」费天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对!月初认同地直点头,正忖着公公千万不能向费地这样的小人妥协时,却赫然发现身旁的费云昇似乎有了异状。 第七章 只见一张总是灿烂傻笑着的俊脸阴沉下来,浑身散发出一种肃杀之气,好像跟他多说一句都会被他的目光冻死一般。看他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敢有人再说他是傻子。 「相公?」月初纳闷地望着他。 费云昇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冰冰地觑着紧闭的花厅大门,此时里头又传来费地嚣张的话声。 「大哥,我这也是帮费府在京城立足,多一个后盾总是好的。我可没存什么坏心眼,你不想想,若将来大哥你往生了,费府这偌大的家业还不是我接手?我还得替你照顾云昇那傻子呢!如果现在不铺好路,以后我在那些贵人面前不好说话,咱们费家的人恐怕也没那么好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月初身边的费云昇突然动了,他一个箭步上前,手只是随意一挥,花厅那两片门板居然就砰一声倒了下来。 月初倒抽了一口气。方才她书房的门也被费云昇撞开好几次,但至少还安在墙上,原来那时他出手还算客气的了。 花庭里正谈着话的费天与费地都一脸惊恐地望了过来,一见到是费云昇,前者眉头一皱,后者则冷冷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这个傻子,难怪会这么没大没小,一点礼数都不懂。」 费云昇没答话,只是阴沉沉地盯着他,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倒是费天突然莫名紧张起来,语气顿时变得强硬,「费地,我们已经分家了,土地要怎么处理我自有主张,你日后别再说这些!」 「哼!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这土地献给康王爷的事我非促成不可,反正这土地未来还不是我的,我有权处理——」 「你……荒唐!」费天打断了他的话,表情提防却不是看着费地,而是偷瞥着费云昇. 「当初说要分家的是你,我们两家的财产如今也分得清清楚楚,就算云昇无法接下我的产业,也还有瑾儿在,总之你快走,否则我叫人赶你出去!」 「我偏不……」 啪!一个声响止住了费地的话,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却见到一截桌角被费云昇徒手扳了下来,那断面整整齐齐,比刀切得还平整。 众人皆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尤其是月初,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让她猜测费云昇似乎有些功夫,或许是病傻之前所练,没想到好像还挺厉害的。 「快走!你别再来了!」费天见状乾脆直接推了费地的背一下,管不了是否失态。 费地心知继续留着也讨不了好,而且费云昇的行为真的吓到他了,反正要带的话已经带到,为了保全面子,他只能冷哼一声,匆匆离去。 直到他走远了,月初才见费天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禁问道:「公公,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不宜说,等云昇他……」费天才开个口,表情瞬间变得哭笑不得。 月初顺着他的目光往身边一看,方才气势凌人的费云昇又变回那个笑嘻嘻的单纯样,甚至还重新将她的手又牵了起来。 「……现在可以说了。」费云昇的变化,费天只是垂下肩一脸无奈。但他接下来并没有解释自家儿子的异常,只把费地来的目的说了一遍。 原来是费地知道康王爷想在京城附近盖一座风景秀丽的府邸,便想把费家在京城城郊那一大块土地送给康王爷做人情。 但那块土地租给佃户逾百年了,骤然收回就是断了上百户人家的生计,何况陡然送出一块地,这人情又不是算在费天头上, 对费天更没好处,那块地历年来收租正常,也是费天本来打算留着让费云昇养老的,当然不能答应。 「这叔父太过分了。」月初感叹着,即使是有钱人,像费地这样的人渣也不会少。「公公,那我们该怎么办呢?看样子,叔父一定会向康王爷献计,届时我们就算不主动招惹,也一定讨不了好。」 「费地因为当不了费府的当家,十年前便吵着要分家,我也按他的要求,将城北那片肥沃的土地,还有东市里那几个铺子都给他,结果短短几年间,他就将家产败光,现在在京城里钻营,靠着讨好一些达官贵人、收取些蝇头小利过活,想不到这次他又将算盘打回我身上!」 费天说得既叹息又难受。这几年费家不知出了什么事,分家后虽然他也将家产慢慢赚了回来,但人和方面却是每况愈下,不仅费地成了个坏胚子,费云昇更成了个儍子。 月初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安慰道:「如果公公不嫌弃的话,媳妇倒是有办法能解决府里的问题,希望能替公公分忧解劳。」 对她的心意,费天很是欣慰,不过想想还是摇头。「唉,我知道你聪明机敏,但这事可不是家里那些小打小闹,没那么容易解决,我在京里还认识一些人,或许能找他们一起想想办法。」 月初淡然一笑。她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不过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视为龌龊的技俩,现在倒是不方便向费天解释。 损及费云昇和费瑾的利益,就是损及她的利益,她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费地。 「公公,现在烦那些事也没用,就先别想了,倒是公公您能不能跟媳妇说说,刚才相公他似乎……」 「呃,我现在还有点事,就不说了,我先忙去。」像是在逃避什么,费天匆匆敷衍几句就走了。 这费云昇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月初只能抱着一肚子的狐疑,带着费云昇反身离去,但在经过门口的石柱时,赫然发现方才费云昇扳下来的那一块桌角竟硬生生插在石柱上。 她抽搐着小脸指着桌角,朝着傻笑不止的费云昇道:「相公,你怎么把这东西弄进去的?」 【第三章】 费地走后,事情并没有因此平息,他临走前的威胁像在平静的水中投下了一颗又一颗的石头,涟漪久久不止。 没几日,康王爷还真派了个管事的过来费府,说是要接受费天的土地。费天费尽唇舌解释未果,管事气冲冲的离开,说土地是费府自愿交的,若一个月内没有履行-那么以后也不用在京城混了。 民不与官斗,这是一直以来人人奉为圭臬的现实,更别说康王爷此人虽说不是昏庸,却也极度重视名声,喜爱张扬,那块土地若真让他得手,那盖起来的府邸之豪华,足够让他得意个好几年,抓准了这一点,康王府当然不肯放手。 费天知道费地没那个本事的和康王爷搭上线,估计他是联络上康王府的哪个奴才,狼狈为奸要谋夺这块土地献给康王爷,对那些狗腿子而言,康王爷不会在意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段,重点是一定要拿到土地。 因此,费天每日焦头烂额的在外奔走,试图联系一些京城里的有力人士为他游说,费府里的气氛十分低迷。 月初看着这一切发生,只是默默地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也管得费云昇及费瑾两个大小麻烦服服贴贴,让费天无后顾之忧,在心里对她这个儿媳妇更是赞誉有加。 而在走了蔡总管这个贪财大户后,费府每月的盈余立刻多了起来,有了这么多余钱,费天又给她充分的权力处理,月初的心思又动了起来。 费家现在最缺的就是势力。或许往上层结识,花费万金都不一定能打通几个达官贵人;但如果往下层呢? 月初的出身让她知道,人多势众的力量可不一定小于一个直达天听的大官。 因此,为了建立费府暗地里的民间力量,月初出手了,而她的方式很简单,就是布施。 京城虽是首善之区,但在一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却是难以想像的贫穷与困苦。 月初熟门熟路的专拣这些地方去,时常熬了几大锅的米粥推到各处贫民处,再由她这个费家的媳妇亲自布施,一时间也帮费家添了大善人的好名声。 或许也只有她知道,这些被有钱有势的人视为蝼蚁的贫民,会是多么大的一股力量。 但关在府里的费云昇与费瑾就不依了,他们习惯了与月初在一起,月初几次出门没带着他们,这天他们就不依不饶地不让她走了。 反正有家丁保护,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她带着这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孩子」也能让他们学点经验。这么一想,月初便连他们一起带上。 今日前往的是位于京城东郊兴善寺旁的一个贫民胡同,这里与靠近京城宫墙外朱雀大街那儿的高门贵第完全不同,几乎全是破旧的砖瓦泥房,住这里的人也都是些老弱妇孺,个个面黄肌瘦,表情茫然。 费府的大队人马一到,那些贫民乞丐全涌了上来,眼中冒出了热切的光芒,那惊人的声势让第一次见识的费云昇和费瑾吓了一大跳。 第八章 「娘,这些人好脏!」费瑾皱了皱鼻子,躲开一个孩子向他伸出的手,不愿被他碰到。 月初皱了皴眉,却没有斥责他,只是好整以暇地问:「瑾儿,我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来施粥。」 「那为什么他们要等我们来施粥才有东西吃,而你却不需要像他们这样抢,在家里等就有得吃呢?」 「这……」费瑾茫然了,他一直以来都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瞧他开始反思的表情,月初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瑾儿,你想想,你有个好爷爷,可以给你锦衣玉食,但这些人家里穷,不只三餐成问题,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哪里管得了身上脏不脏? 「你有好的出身,却不能因此瞧不起别人。今天如果换成了你,没有爷爷的保护,只能靠自己生活,你也要像他们一样为了生存而努力,可是,你有办法做到像他们那样吗?要是不这么生活,那结果就是死亡。孩子,你未来也是一家之主,你要懂得这世界不是只有你看到的那么大。」 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像是敲开了费瑾心中的新天地,让他开始懂得用不同的眼光看待眼前这群人。 他们明明看起来好饿,表情都眼巴巴的盼着,却仍整齐地排着队领粥,很多人拿的是破碗,碗还脏兮兮、油腻腻的,但他们喝着这平淡无奇的粥,却像在享受什么顶级的美味。 而一些小娃儿看起来也没比他大几岁,个个瘦巴巴的,但一拿到热腾腾的粥却不是自己先喝,而是小心翼翼地端到一旁给自家行动不便的老人享用。 费瑾想,如果换成自己呢?他何曾这样孝顺过爷爷?又何曾端过一杯水给爹爹喝? 他的表情露出几丝愧疚,望向远处的费云昇.他以为爹也会像自己刚才一样,对这些又脏又臭的人表示嫌弃,想不到爹的表现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只见费云昇静静观察了半晌后,竟也站到了一个大锅前,掌起锅勺为人施粥, 一个跛脚的老妇行动不方便,他甚至亲自端了一碗粥送到她面前。 那老妇笑了,脸上皱到几乎看不见的眼中似乎闪过了晶莹的泪光,而费云昇也笑了,笑得那么无伪,那么真诚。 费瑾此时真的很惭愧,他没有过这样穷困的经历,没有资格嫌弃这些人,甚至比起他们,他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娘,我错了。」他低下头。 月初欣慰地一笑,她自然也看到了费云昇的表现,心头一道暖流滑过。这对父子现在已经是她心目中最最重要的人,而他们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现在,你还觉得他们脏吗?」她问。 费瑾摇了摇头,突然走过去向费云昇要了一碗粥,然后走回来端给了刚才他躲开手的女孩。 那女孩并没有以他之前的态度为忤,接过粥后,圆圆的眼儿充满惊喜,小脸儿像散发出光芒。她开心地朝费瑾直笑,口中道谢不断,忙不迭地想喝粥,却又烫得龇牙咧嘴,模样儿很是有趣。 费瑾被她逗笑了,第一次做好事的满足感满满充塞在他心头,真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会避她如蛇蠍,她明明挺可爱的。 在费瑾也加入施粥的行列后,主事的月初反倒闲了下来,她四处慰问了一下这些贫民,也赠了些药后,一个乞儿无声无息地靠近她身边。 「月初姐,你要我们做的事有结果了。」那乞儿贼兮兮地一笑。「咱们的人分成好几批,到城郊那块土地上告诉那些佃户他们的土地被迫要献给王爷,再从中挑拨几句,这件事在当地闹得不小,听说佃户们被激得不顾一切要串连起来,去和康王爷对着干了!」 月初挑了挑眉。事情正往她想的方向走,这倒方便了。「他们预计什么时候动作?」 「这个月三十。」 三十啊……那剩没几天了。她在心里计算着。打发那乞儿走后正想回身,远处传来的画面令她转不开目光。 方才费瑾施粥的小女孩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枝糖葫芦,颜色殷红很是好看,想必是她不久前才得到珍藏起来的,竟就这么递到费瑾面前。 费瑾迟疑地接过,在她期盼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咬下一颗,双目不由得一亮。 费府什么点心张口都有,却没吃过这么简单的美味,他从小父亲傻了母亲又离家,根本甚少出门,更别说吃外头的零食了。他举着糖葫芦向小女孩询问,想多吃几枝,一个转头,剩下的几粒糖葫芦竟全没了,手上只剩一枝光溜溜的竹签。 而在他身旁,费云昇正鼓着腮帮子,吃得津津有味。 「啊!爹,那是我的」 「好吃,好吃。」 「娘!爹抢我的东西,你看他啦!」 瞧他们父子争食,月初看到忍不住笑了。 「好了,别抢了,你们两个今天如果帮娘好好的把粥布施完,娘过几天多买几枝给你们,再带你们看一场好戏!」 京城以皇宫位居正北置中,朱雀大街通贯而下至南城门,其他街道则以非字型向外散发出去,穿插垂直交错的巷弄,形成棋盘状井井有条的市容。 其中最靠近皇宫的那一区大多是高官显贵的住处,一家比一家豪华,屋檐一家比一家高,有时站在巷子头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同一座府邸,其豪奢可见一斑。 而康王府位在其中,也是十分突出的一户,气势磅礴的石砖墙纵横了整条街道,上刻祥兽仙女,栩栩如生,由墙外可见华丽的歇山顶屋宇楼房,墙上镶着漆金蝠形窗饰,大树荫遮蔽住外人的窥探,更添肃穆神秘,而那两扇朱漆大门开在琉璃 金门柱之间,站在其下需昂首才能看得到顶,上挂门匾「康王府」则是当今圣上手书。 以往如此惊人气势的府邸,百姓经过都会忍不住低头绕道而行,就怕冲撞了王爷,然而今日却不同,那朱漆大门外聚集了近百名民众,全都跪成一片,哭哭嚷嚷的,像是要把这康王府的屋顶给掀了似的。 「请康王爷放过我们这些穷农户吧!您要强收土地,我们全家饿死啊……」 「康王爷饶命啊!咱们全家的性命都在您手上了,您收走咱们的土地,就是赶尽杀绝啊!」 「我们今儿个都豁出这条命来求康王爷啦!请王爷出来告诉我们,没了土地,我们要怎么活下去啊!」 王爷府的护卫见状立刻排成了一排挡在门口前,却不敢下杀手,这里就在天子脚下,这一杀下去可是近百条人命,皇上要不关切才怪!如果又知道原因疑似是康王爷要强抢民地,那这祸闯得还不大了去。 而一干求请下跪的农户附近也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任凭怎么驱赶总是有新的人加入,堵得巷子水泄不通,让府里的康王更加烦躁。 对他来说,这件事的起因不过是管事来献讦,说京城富豪费天的弟弟费地知道他想盖新府邸,想将他哥在城外的一处沃土献给他。原本这等有钱人讨好官员的事屡见不鲜,康王虽是欣然接受,却也不甚重视,便派下人去处理,想不到处理的结果竟是农户们闹上门来了。 听着府外的声音越来越大,脾气大又好名声的康王他哪里可以忍受自己成了个强抢民地的贪官?他恨恨地摔了茶杯,来到大门口。 「给本王开门!」他朝着王府管事道。 「王爷,这外头可都是些暴民……」管事忧心忡忡想劝,却被打了一巴掌。 「本王说开就开!到底谁是王爷?」康王铁青了脸。 沉重的朱漆大门咿呀一声,慢慢地被拉开,康王面沉如水的由里头走出来,一干农民见到他更是磕头不止,口中直嚷着王爷求饶之类的话。 「京畿重地,岂容你们这些刁民放肆?全给本王回去!否则,本王立刻派人驱赶,到时你们有个什么闪失,本王可管不上!」 「王爷饶命啊……」 「王爷,您不能抢了咱们的土地,又要杀人啊……」 「你们……」康王听了他们的话,气到头发都快竖起来。「土地?是费府主动要献给本王的,本王何时强抢?到底是谁造的谣?」 「王爷您都派人去拆咱们的房子了,这不就是抢吗?」一名农民忍不住硬着头皮反驳。 或许是他太过激动,态度不佳,立在他前头挡人的王府护卫一棍往他头顶敲了下去,幸亏拿的不是刀,否则一颗大好头颅不就剩下一半?但血流如注的样子也够吓人了。 「大胆刁民!你们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居然有人敢顶撞他,还是个平民,康王不由得大怒,顿时失去理智地吼道:「全给我赶走!不走的就给我打!我看还有谁敢留在这里!」 第九章 此话一出,群众譁然,护卫们也把棍子都举了起来,众人登时群起反抗,就在情况即将一发不可收拾时,一个温婉平和的清亮声音由人群之后响起。 「请王爷息怒,此事由费家而起,请王爷听民妇一言。」 所有人都因这个突兀的声音停下了动作,往后一看,月初领着费府的人前来,她身后站的正是费云昇与费瑾,两个人手上各拿了好几枝糖葫芦,随从阿六手上还有一大把。 这些糖葫芦自然是镇住这两个捣蛋鬼的最佳利器,谁教她想带他们出来汲取经验,又怕他们不受控制,只好出此良策。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康王一听到她是费府派来的人,一把火都快烧到天际了,要知道他今天会出这么大的糗,回头还要向皇上费心解释,都是费府的人捅出来的楼子啊! 「你是谁?费府闯下这么大的祸,难道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解决的?」来的还是个女的,康王口气更差了。 「民妇是费府的长媳,心知农户因费家土地之事聚集于王爷门外,家主又远离在外,民妇怕王爷有失,特来向王爷解释。」月初福了一福身,不待康王询问,便先声夺人道:「此事实出自族叔费地心怀不轨,民妇的公公费天事前并不知情,王爷想必也是被蒙在鼓里,请王爷明察!」 「费地?」听到自己有被骗的可能,康王眉头一皱,「说清楚点!」 「叔父费地早在十年前已分家出去,如今费家的产业都是属于公公费天的,族叔早已无权置喙。然而,他不知在哪里打听到王爷要盖新府邸,为了想讨好王爷,就与王爷府的下人勾搭上,谎称费府要献地给王爷,事实上,这件事民妇的公公根本不知情。 「后来,族叔便双管其下,利用王爷回府来威胁民妇的公公,另一方面也与王爷府的下人串通好,至城郊土地处将那些佃户赶走,拆屋打人,无恶不作,才会弓起这次的民反。 「普世皆知王爷度量宽阔,勤政爱民,哪里会是欺压良民的坏人呢?民妇听闻族叔之恶竟导致了群众至王爷府前陈情,便急忙前来解释,怕此事有损王爷名声,请王爷恕看谅察。」 她话一说完,底下的农民才知自己似乎怪错人了,不由得一阵譁然,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议论声越来越大。 「原来如此,早听说康王爷是个好人,不可能强抢我们土地的。」 「是啊是啊,这费地真是个小人!害得我们差点就误会王爷了,还请王爷恕罪啊……」 这些附和自然是月初事先安排好的。她早打听好康王是个好面子的人,今日他名声有失,她只要拿捏得好,让他觉得下得了台阶,计画就成功一半了。 听到这些话,康王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些。不过一想到自己被费地这么一个平民耍了,他面子上仍是有些过不去,讪讪说道:「原来如此,那费地倒是大胆,竟敢仗本王的势狐假虎威?」 「王爷若能谅解,实为费府之福,也是百姓之幸。」月初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接着道:「此事造成王爷不快,费家虽说不知情,但出了一个不肖族人,却也实在难辞其咎。本应就将土地献给王爷,但城郊土地上的农户都依此维生,献地影响何止百户?公公也怕因此影响了王爷的名声,所以土地不能动,但公公即使费尽家产,也会给王爷一个交代,所以这阵子公公以王爷的名义至京城各处布施善粥,以添王爷福报,望王爷不弃。」 「啊!原来前阵子费府大方施粥是王爷的恩典啊!叩谢王爷!」 「谢谢王爷、谢谢王爷!如果不是王爷,哪里有这样的恩泽……」 这声音不是农户了,而是立在一旁看戏的民众,有些甚至跪下来叩谢康王,给康王长了好大的面子。这些人大部分也是月初安排的,她这出戏可是布局好久,虽然花了好几十袋米,却与京城底层的人打好了关系,若是拿那些米巴结那些高官,人家说不定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康王最喜人奉承,如今一场祸事竟莫名其妙成了他的感谢大会,在皇上面前也能交代,他心中益发得意,方才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好!好!本王就承你们的情,土地的事就罢了,不过这个费地,本王是非追究不可!」 「族叔做错了事,自该受罚。」月初也盈盈下拜。「民妇叩谢王爷恩典。」 差点酿成的冲突,在月初几句话之下情势逆转,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始作俑者费地。 谁教他冲撞了费天,还让费府花钱修理了桌子和花厅石柱,她安排了这一切,就是要他倒大楣! 康王开心回府,撤去了护卫,聚集的农民原本也要散了,然而反应极慢的京城捕快们竟在此时冲了过来。 近百名的陈情农民却只派十几个捕快来,比王爷府的护卫还不如。仔细一瞧,跑在最后面的可不就是费地吗? 费地见到月初与费云昇在场,急忙指着他们对身旁的一个汉子道:「孙捕头,就是他们、就是他们!这些人是费府的人,那些暴民一定是他们唆使的!」 那孙捕头见到外头这么多人,脸都绿了,气得骂道:「你怎么告诉我只有小猫两三只?这些人手拉手都能把康王府围起来了!你看我只带这几个人顶用吗?」 「够的够的,他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他两棍就老实了。你瞧,那年轻人是费天的大儿子费云昇,就是那个傻子啊!那女人是他媳妇。」 费地的重点才不是放在那些农民身上,当他一听到有人到康王府前闹事,费府的人也前去调解,他连忙去找好友孙捕快来抓人。 如果能把费云昇弄到牢里,他在费天面前说话就更有底气了,何况若能解救王爷,让他记得费地这名字,那功劳可是比天还大。 孙捕头皱起眉头,「你都说费云昇是傻子了,他能唆使这些百姓闹事?」 「唉,孙捕头啊,只要人带走了,你说什么罪他能不认吗?」费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大的小的和女的都抓了,不怕费天不服软,你除了保护王爷是大功,从费天那里捞的好处肯定也不小啊!」 孙捕头利令智昏,压根没想到王爷府里没有人出来一点都不合理,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便叫捕快将费府三人拦住,「这三个人是主谋!骚扰王府,影响京城风气,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慢着!」月初大喝一声,「你凭什么抓我们?我们又没犯法,何况瑾儿还是个孩子,他能做什么主谋?」 没有人注意到,费云昇一听到「抓起来」三个字,口中的糖葫芦放下了,表情也慢慢阴沉起来。 「没犯法?你们站在王爷府外就是犯法!」孙捕头才不会在这里和他们争辩,「通通抓起来!要是反抗,革杀勿论!」 当然,此话吓唬人居多,他要的是费天的好处,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就杀了他的儿孙及媳妇。 几个捕快一拥而上,就在快要碰到月初时,突然听到他们齐齐惨叫了一声,手上的刀全都落在地上。 只见每个人的手掌正中央都插了一枝竹签,看起来就像是路边小贩用来串糖葫芦的竹签。 月初自然也看到了,她本能望向身旁的费云昇,就见他一脸煞气,沉凝似冰,由手上少掉的竹签判断,那应该就是他扔的。 他的武功……会不会太可怕了?而且他的反应在此时看来又哪里像个傻子呢?不待她想清楚,孙捕头一见手下被伤,立刻持刀杀过来。 「竟然敢袭击捕快?你不要命了?还不快束手就擒!」 瞧他身形方向,一枝竹签又直又快地朝他飞去,孙捕头一惊,脚下一个踉跄,那枝原本该穿透他心口的竹签转而刺进了他的肩头。 也就是说,如果没摔这么一下,他必死无疑。 这下所有捕快都傻眼了。这是哪来的煞星,出手一点都不客气?又是哪门子的谣言说这人是傻子? 此时费云昇却动了,不知他怎么办到的,只是往阿六的方向一挥,手中竟多出了好几枝糖葫芦,而他无情的目光望向孙捕头。 孙捕头只觉自己像只被蛇锁定的兔子,吓得脚软倒在地上,差点没失禁。 该是护主的时候,但捕快竟没人敢动一下,不过幸好这时候有人的反应更快,阿六一见主子就要「变身」,连忙扑上前抱住他。 「快!还不快帮忙!快帮忙抱住少爷,别让他杀人啊!」 此话一出,费府的家丁们全惊醒过来,急忙扑过去抱住他,只见费云昇冷哼一声,所有家丁一下子全被震倒在地上。 第十章 费云昇的右手慢慢举起,那甜滋滋的糖葫芦眼看就要成了最可怕的凶器,阿六见下人阻不了他,直叫道:「少奶奶!小少爷!非得你们了,快阻止少爷一否则他真会杀了孙捕头的!」 月初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把抱住费云昇,大喊着要他住手,至于费瑾虽然吓得快哭了,却也知道这时候阻止父亲成为杀人凶手比较要紧,急忙抱住另一边。 可惜已经来不及,费云昇出手了。 咻!咻!咻! 几道破风声闪过,孙捕头哀叫一声闭上眼,准备回苏州卖鸭蛋,只是好一段时间过去,他久久等不到那痛楚的感觉,试探性地微微张开眼一看,费云昇手上的凶器不见了,但是自己却没事。 「我没死……」孙捕头呆呆地笑了起来,最后成了大笑,笑到泪流不止。「我没死啊,哈哈哈!」 居然没死?料定孙捕头必死的阿六也很是纳闷,他知道这绝不会是少爷失了准头,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的目光顿时落在不知所措的月初身上。 月初也吓得六神无主,当那几枝糖葫芦飞向孙捕头时,她也觉得他必死无疑,当最终结果呈现后,她的声音卡在喉咙,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她愣愣地望向他,「相……相公,你不杀他了?」 「你叫我别杀,我就不杀。」费云昇缓慢放下手,那凛然的气势也逐渐退去,再望向她时,目光已是一片澄净,单纯的笑容又浮上俊脸。 月初一张小脸见状不由得有些扭曲。这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还不待她问,只见他手又往后一探,一枝糖葫芦再次入手。 月初怕他下一刻又改变心意,想将孙捕头串成刺蜻,她尽量放柔了语气,试探性地道:「相公,我们回府好吗?」 「好,回府。」费云昇点了点头,手上的糖葫芦这次往嘴边送。 不管孙捕头还在地上哀嚎,月初松了口气抓着费云昇和费瑾,领着费府的人飞也似的溜了,只留下在地上又哭又笑的孙捕头,而费云昇失手的糖葫芦一枝不少的插在他头顶的皮胄上,那么硬的东西都能用细细的签子插进去,也难怪孙捕头要崩溃了。 至于费地呢?早在第一枝竹签插在孙捕头身上时,他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第四章】 康王府前一役算是成功拿下,但月初可没放过那个差点用几枝竹签坏了她大事的男人。 费云昇仍旧笑嘻嘻地吃着糖葫芦,他被月初连带费瑾和阿六一并拉回后院,她将院门紧闭,开始逼问。 「相公,你说,你真的……」她该怎么问呢?难道问他是不是真的傻子? 但相处了几个月,她也晓得费云昇这状态不可能演得没有一丝纰漏的,看来想知道他身上的秘密,只能从侧面突破了。 「相公,我记得上次费地来,你不仅扳碎了桌子,还把桌子的木缘塞进了石柱里,你其实武功高强吧?」她侧着头绕着他走一圈,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这满脸笑容的单纯男人,怎么会爆发出那般惊为天人的武技及过人气势。 「武功高强。」费云昇只是重复了她的话,仍津津有味地吃着糖葫芦。 「真的?」月初以为他在回答,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那你先别吃,表演一下给为妻的我看,好吗?」 「表演?」费云昇一脸茫然地看向她,嘴巴却没停过。 「对对对,就像刚才那样,把你手上的糖葫芦给射出去,」瞧他已吃光了,她连忙又向阿六要了一枝,递到他手上,「快表演吧!用你最厉害的那招试试!」 「最厉害的那招?」困惑的费云昇眉头略微皱起,颇有几分先前凌厉的气势,接着他突然大手一伸,手上的糖葫芦往自己口中一送,上头一整串鲜红欲滴的糖果子被他一口吃光。 「我一次吃完……好、好厉害……」他满口食物,含糊不清地自夸着,还得意地笑了笑。 这是他最厉害的一招?月初望着又使出第二招吃光一枝的他,心忖他或许会错意了,便一把抓住他想拿下一枝的手。 「就这枝竹签了,你方才用竹签射了那些捕快的手,让他们无法使刀对吧?」她指了指他手上的竹签,「用这个再试一次,记得别插到人。」 说完,她满目期盼地仰头盯着他,想看他大显神威。 费云昇霍地低头与她四目相对,那清澈的眸中像是有了情绪波动,忽然间大手再次举起,他就这么含情脉脉地盯着她,盯得她没由来的脸红心跳,竹签缓缓地插进了她的发间…… 月初傻眼,旁观的阿六与费瑾也傻眼,院落里的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没人能想到他的反应竟是如此出人意表,那枝竹签插在一点儿装饰品都没有的月初头上,还真像支发簪。 不知是费瑾还是阿六先开的头,噗哧一声之后,两个人抱着肚子笑成一团,这让月初感到更闷了。 这家伙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如果说他是傻的,那不代表向他提出要求的她比他更傻?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在他「深情的注视」下,她竟联想到旁人所说夫君为妻画眉的美事,浑身软绵绵的动弹不得。但为什么别人的夫君是替妻子插上簪子,她相公用的却是竹签,还是插过糖葫芦的竹签! 「你……你竟把这东西插在我头上?」月初忍不住杏眼圆睁,大发娇嗔。 「你的,在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胸前还别着的金簪,「我送你新的。」 「你也知道那是我的!」她真是无语问苍天,这家伙根本扮猪吃老虎,他一直知道自己霸占她的东西嘛!「那怎么不还我?」 「你送我了。」他突然脸一沉。 「我什么时候送你了?明明是你摸走了!」她叉着腰,跟他计较起来。 「那我送其他的东西给你,这些是我的。」他摸了摸身上,又摸了摸袖子,最后反身冲进了屋里,让在场的三人都看得莫名其妙。 没一会他又冲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盒子。 扬起了灿烂如冬阳的笑容,费云昇打开盒子,献宝般一样一样的将东西给她。 众人只见他拿起了一个约核桃大,黑乎乎的东西往她手臂处衣袖一放,那东西居然就这么黏在她衣袖上。 蝉蜕?!他忙活了老半天要送她的东西,竟然是只蝉蜕? 还不只这些,在三人表情越见古怪的情况下,他居然黏了五个蝉蜕在她的袖子上,肩上还挂着一条蛇皮,之后又拿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蝴蝶放在她头顶上。 月初完全目瞪口呆,要不是从小奇奇怪怪的东西见多了,不是真的土生土长的高门婢女,非当场尖叫不可。 瞧费云昇笑得满意,月初整个人都闷了,但和他说理是没用的,只能质问那个一直在旁看戏的随从,「阿六!你家主子是怎么回事?怎么把这些东西都弄到我身上了!」 阿六笑盈盈地望着她,却是坦白了道:「少奶奶,少爷他喜欢你啊!」 「啊?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放到我身上叫喜欢我?」她真的不懂,有谁会送自己喜欢的女人一堆昆虫,是把她当成什么动物了? 在她语气带着嫌弃的同时,方才笑意满满的费云昇俊脸慢慢地沉下来,目光有些挫败。 他送的东西,她不喜欢吗? 气话脱口而出后,月初才发现自己似乎伤了费云昇的心,不由得有些后悔。 阿六看着主子难过,急着替他解释,「少奶奶,阿六说的是真的。少爷抓这些东西有多辛苦你知道吗?像这只蝴蝶,他可是徒手抓,能保持这么完整是很难的!那蝉蜕更是他爬到了快二十尺的树上取的,更不用说蛇皮,要有这么完美的光泽与颜色,可是要一蜕下来就马上处理,少爷取蛇皮的时候,那毒蛇都还在旁边呢!」月初听得一愣一愣的,陡然望向费云昇,心中真是有些感动了。 「娘,爹真的很喜欢你,对你真的很好,那些东西我向爹要时,爹都还不给我呢。」费瑾也忍不住附和了一句。 礼物不在贵重,而在心意,这些她视为垃圾的东西,却都是他费尽了大把力气四处收集来的,而且看来珍藏了很久,如今一股脑儿给了她,毫不犹豫,取舍之间再再凸显了她的特别。 月初深深地望着他,蓦地绽开了笑颜。「谢谢,我很喜欢。」 见状,费云昇失望的脸色像是灭着的灯被点亮一般,顿时迸发出光采,让月初有些懵。 接着,他高兴地抱起她来在原地转圈圈,伴着一旁阿六与费瑾的笑声,转得她脑袋有些晕眩,心也迷茫了。 第十一章 这当下她突然觉得好心动、好心动,这个男人用他的方式一迳的对她好,而且把她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她几乎觉得在他的怀抱中,她就是宝贝。 两人间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似乎在这一刻有了微妙的不同…… 献地康王的事算是解决了,费天知道之后大喜,想不到这儿媳妇还真有两把刷子,说要帮忙迩真帮上了忙,除去了他的心头大患。因此,他在 加菜,餐桌上就只有他、费云昇夫妇、费瑾,还有一旁服侍的阿六,才几个人桌上却有十几道菜,自然,这些没吃完的菜也会分送下去给其他奴仆,在务实的费府算是难得的大手笔了。 见公公兴致高昂,月初也买来一坛京城里少有人知的桂花酒,坛泥一开满室芬芳,让费天更是高兴。 会这么做,月初的心中可是有计画的。费云昇身上的秘密问费瑾问不出个所以然,问阿六又是支吾其词,最终她只能把算盘打到自己公公身上。 酒过三巡,酒足饭饱,一顿气氛温馨欢愉的晚膳却没有因此结束,费天喝得满脸涨红,举着杯子不断吆喝。 「哎呀,再喝再喝,嘿!儿子,你的头一个都成三个了……」餐桌上只有他一人狂饮,月初则是浅酌,至于费云昇更直接被归到与费瑾同一类,桌上连个酒杯都没有。 「我只有一个头。」费云昇不解父亲酒后胡言,正经八百地回答。 「哈哈哈……」他这话让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公公,你醉了,别再喝了吧?」月初也怕费天醉倒。她可还有问题要问呢。 「我没醉!你瞧过哪个醉了的人会说自己没醉呢?」费天呵呵地笑了起来。那有哪个醉了的人会说自己醉了?月初好气又好笑。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她故作镇静地开口道:「公公,媳妇有一疑问,想请公公解惑。」 「喔?你说。」 「是有关相公的……」她迟疑了半晌,见费天表情慢慢凝肃,索性直言,「请问公公,相公身上是否有什么秘密?」 「这……」费天眼中的迷茫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犹豫。 月初见他欲言又止,连忙推了一把。「公公切勿顾忌,媳妇并不是想要打探什么,只是日后媳妇还得与相公相处至终老,只要是关于相公的事情,媳妇都希望能知道,日后相公发生了什么事才能有所应对。」 一句话将一生都与费云昇绑在一起,时至今日,她已经一点都不想离开费府。虽然她不是真正的凌心兰这隐忧仍在,但能多待一天是一天,她对费云昇,甚至是对费府里的每一人,都已经有着很深的感情。 就算费云昇是个傻子又怎么样?对于这一点,她可是从头到尾都没嫌弃过,除了他,费天沉吟半晌,或许是酒精当真放松了他的戒心,最后终是长叹一声。 「好吧,我就告诉你,反正你迟早要知道的。」一开始不说,是怕她会惊吓离开,如今见她对云昇确是真心真意,在费府更是个称职的好媳妇,他没道理瞒着这么重要的事不告诉她。 费天清了清喉咙,目光透出一丝悠远及怅然,幽幽地开口,「其实云昇之所以会成了傻子,并不是如外传的生病,而是他练功走火入魔。」 果然!她就猜想费云昇必然身怀武艺,否则哪可能那么厉害,轻轻松松就扳断一张桌子,还将桌缘射进柱子,更别说随便发射几枝竹签,所有京城捕快就痛到倒地了。 费天注意到她「果然如此」的表情,微微点了点头,续道:「七年前,瑾儿这孩子刚出生没多久,云昇就开始闭关了,不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送饭的下人发现他七孔流血倒在静室里。当时我吓坏了,急忙找来京城名医,结果大夫说他这是练功气岔入了脑脉,也就是走火入魔,恐怕药石罔效。 「七年前的云昇,个性虽然冰冷寡言,但正值喜获麟儿,武功上也有所突破的得意之时,想不到却遭此难,费尽心力救活了他,却整个人痴痴傻傻,他的媳妇左忆娘见他如此,或许是觉得他没救了,在某夜消失无踪,再也没有回来过。」 话声至此,费天一顿,语气陡然严肃起来。「月初,接下来我同你说的事,就是云昇身上最大的秘密了,你千万不可对人言。」 他心疼地望向喜孜孜喝着甜品的费云昇,「云昇走火入魔后,心性就像个稚龄幼儿,怎么欺负他都无所谓,但若有人想对他重视的人不利,他一受剌激,便会变回七年前那个不苟言笑、冷血无情的人,大开杀戒都是有可能的。」 「难怪……」月初恍然大悟,「难怪公公你在媳妇奉敬茶那天,要我好好保护自己别让人欺负了,而不是保护他,原来还有这层缘由。」 这么一解释,什么都说通了。当初费地就是让费云昇听到了他威胁费天,所以费云昇才有了后来的举动,吓走费地。想来费天当时口气转硬,一心想快些赶走费地,反而是在帮他了。 再想想康王府前,那孙捕头不就是威胁要杀了她,还有一干捕快刀刃加身,引起费云昇的不满,才会一个个被竹签插成了糖葫芦? 费天点了点头,「当年左忆娘还没离府前就发生过一件事,那日左忆娘回娘家经过京城外那座高阳山时遇到土匪,还被掳了回去,想藉此向我费府勒赃,云昇知道这消息,便连夜奔往高阳山,将整座山寨给灭了,救出毫发无伤的左忆娘。」 「高阳山?那一件悬案原来是相公做的?」月初一方面惊讶,另一方面很是吃味。 因为费天刚刚说了,费云昇只会为自己重视的人动手,而他为左忆娘屠尽整个山寨的人,不正代表着他对左忆娘的重视吗? 暗地里瞪了费云昇一眼,后者一脸无辜地回望她。当然,这种情绪她不会表现在公公面前,倒是私底下,她可得好好探探费云昇的口风,他现在是她的相公,心目中的女人当然只能有她一个! 「他变了性子后,根本没人阻止得了他,连左忆娘也没有办法劝阻。不过听说那日在王府前,云昇听了你的话,放过孙捕头,这足见云昇相当重视你,因此我今日将此秘密悉数告诉你,也是希望你好好看着他,别让他在盛怒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最后,费天说出了自己的期待,也是他藉着酒意,将事实陈述与她的最大原因。 所以她还是有比左忆娘重要一些了,听到此话,月初突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些,看向费云昇的目光也柔和了起来。 而那个一脸无辜的男人见自己好喜欢的女人朝他微笑,也重新展开了笑颜,继续心满意足地喝着甜品。 但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可没那么好睡…… 原本在成亲后,迁就费云昇的习惯与任性,月初与他是分房睡的,如今两个人的感情已突然猛进,她满缸子的醋还得向他倾倒,因此这天晚上她可是早有准备。 费云昇在阿六的服侍下换好就寝的软袍,却不像平常一样等他就寝,而是将他拉出了房门,来到两人原本的新房前。 「阿六,这不是我的房间。」费云昇一脸迷糊。 「少爷,少奶奶找你啊!」阿六朝他挤眉弄眼,「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让这里真正成为少爷的房间啊!」 费云昇还没搞清楚状况,阿六已敲开了门,一把将他推了进去,然后暧昧地笑着关上门。 房里只有月初一人,她身着白色织锦睡袍,倚在窗边,月光洒落在她身上,恰似弱柳扶风、清新飘逸,费云昇登时看傻了眼,目光都有些迷离了。 「相公,还不快过来?」她微笑着关上了窗,来到呆愣愣的他身边,一把将他按在了床缘上。 好半晌,费云昇才回过神来,口中喃喃道:「娘子,你今晚好漂亮!」 所以今晚以前她都不漂亮吗?月初郁闷地腹诽了一句,笑容更加温柔。「有左忆娘漂亮吗?」 「左忆娘?」费云昇皴了皱眉,之后眉头一挑,像是想起来了,便摇了摇头。摇头是表示否定,所以她没有左忆娘漂亮?月初的心沉了一半,看着他的目光都快露出杀气了。 想不到那二愣子又接了一句,「不一样,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月初闹起脾气来。「反正她比我漂亮,你比较喜欢她!」 「我没有比较喜欢她,我喜欢你!」费云昇连忙辩驳。 因为性子单纯,他心中是什么感觉就说什么话,一开口就绝对是真的。因此虽然他的回应像个孩子一样儿戏,月初处不能自已地由心底窃喜。 第十二章 不过她表面上仍不依地嘟囔,「你明明就喜欢她,才会只跟她好,还生了一个孩子,哼!你这新郎官到现在没进过新房,都不跟我好,害我被别人笑,还说喜欢我呢。」 费云昇表情奇怪的望着她使性子,突然伸手一揽,月初失去平衡,身子一歪便倒在他怀里。她惊呼一声,不明所以地望向他,却见他的俊脸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居然吻她! 月初虽然没有经验,但从小混迹市井,风花雪月的事看多了,也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外表憨傻的他接起吻来可一点也不含糊,月初被他吻得晕陶陶的,心里像有花儿在开,有鸟儿在跳舞,呼吸里存在着他的气息,好像他整个人都想与她融合一般,将她都迷醉了。 他的大手也调皮地在她的娇躯上下游移,惹得她瑟瑟颤抖。夜晚的袍子轻薄,他虽隔着布料,却像直接抚在她柔滑的肌肤上,朝着那敏感之处揉捏按压,轻拢慢捻,一种难言的酥麻快 感侵袭而来,一下就堆叠到高点,要不是正被他吻着,她一定会尖叫出来。 情欲如浪潮,一下子袭卷了两人,费云昇吻了她好几次,也将她浑身上下摸个通透,在两人气喘吁吁之时,他突然放开了她,接着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就这么呆坐着。 月初由一开始的激 情未歇到欲念渐熄,最后感到莫名其妙。他不是该脱她衣服了?然后方才那些亲密的动作要在罗帐放下后更加深入、更加销魂,最后两人相拥入眠迎接早晨…… 「相公,然后呢?」她羞怯地问。 「没有了。」他的情绪似乎也平缓下来,竟然站起身就想走。「我要回房了,娘子晚安。」 月初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从头顶狠狠地给他一记。 「就这样?你这样和左忆娘生得出儿子?你根本偏心!偏心!」 他根本只是挑逗她,弄得她情欲勃发后就说不玩了?该死的男人! 「我、我已经跟你好了,要不然再好一次我再回去?」费云昇搔了搔头,他可是颇回味刚才的滋味。 「你……我今晚非让你留在新房里不可!」一种不服输的念头顿生。月初明明知道至少在现阶段,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比左忆娘重,但左忆娘毕竟是他第一个妻子,还替他生了费瑾,她仍是有些嫉妒。 而且据她打听,左忆娘一去不回本该将她休离的。 不过当年情况混乱,费云昇又脑袋不清楚,竟就忽略了这件事,这么多年来,费天也没多作处理,就当没这个人了。 所以,事实上左忆娘虽然跑了,她与费瑾两人的夫妻关系却还在,硬要说起来自己还只能算是侧室呢! 这次,换她将他压了下去,狠狠地吻住他,可惜她的技巧一点都不好,都撞上他挺拔的鼻了,最后还是得靠他引导,两人才又缠绵在一块。 不过月初尽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现在她是床上的老大,她由他的鼻尖吻到喉头,含 住他的喉结舔了一下,发现他几不可见地轻颤了下,令她坏心地笑了。 接着,她展开他睡袍,直接吻上他精瘦的身子,有些地方啃他一下,有些地方舔他一下,她发现某些部位会令他发出呻 吟,某些则会皱起眉头,不过在他身上探索久了,她自然也知道他哪里敏感,哪里舒服,竟也整得他面红耳赤,情欲勃发。 最后,月初使出大绝招,拉开他的裤头,一咬牙小手便探了进去,只见他瞪大了眼,而后一脸享受,几乎不希望她放开手。 在他欲仙欲死之际,她突然伸出手,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娘子,然后呢?」一股邪火在下腹窜着,刚才的快 感突然消失,令他相当难受。 「没有了。」她很乾脆地学他,在一旁的水盆净了手后,翻身倒头便睡。「今晚就这样了,晚安。」 「娘子?我还要……」他本能地哀求着。 「吵死了!你今天晚上就睡在这里……以后也睡在这里,否则,我就再也不跟你「好」了!」 月沉星落,日上山头,又是一天的开始。 阿六备好了梳洗的水盆、脸巾之类的东西,今日却不是敲那他一直以来熟悉的房门,而是拐了个弯,敲上了两夫妻新房。 少爷昨天真的在新房里过夜了啊! 这个好消息他一早就告诉了费天,听得费天也是喜上眉梢,恨不得明天费瑾就能蹦出个弟弟或妹妹。在费天仔细地交代了阿六几句后,阿六便喜孜孜地来服侍少爷,希望未来费府能多子多孙,朝气蓬勃。 敲了门后,费云昇亲自来开门,那双眼挂着的黑影还有疲惫的神情,再搭上一张苦瓜脸,说有多惨就有多惨。 「吓!少爷,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唉,少爷你得好好保重,反正已经有了小少爷,这种事你就别猴急成这样……」要不是一大早,阿六还以为自己见鬼了。 「我没有……」他很是无辜,「娘子要我不准讲,叫我以后都睡这里了。」 「啊?所以少爷你今后要搬进新房了?」所以在新房过夜不是昙花一现?阿六放下了心中的担心,忍不住看向屋内已然梳洗好、一脸清爽的月初。 「少奶奶,你真是太厉害了!」 「这还用你说吗?我早就说过了,等他和我熟悉之后,我自有办法让他搬进新房。」这下看那些无聊的下人再怎么嘴碎!月初心忖。她昨天可是狠狠地替自己报了个仇。 「少奶奶果然聪明过人,连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呢!」阿六笑着称赞。 「京城里?」月初不解。 「是啊,之前少奶奶在王爷府大出风头,靠几话就消弭了民怨,也让康王爷能满意,人人只要提到费府的少奶奶,没有一个不钦佩的。」说到这里,阿六忍不住昂起头。 现在他在京城里觉得自己走路都有风呢! 月初但笑不语,献地康王一事之所以能解决,都是她一手设计的,结果早在她预料之中,只不过成了京城的风云人物倒是始料未及。 如今康王已不会再觊觎费府的土地,在他三令五申不会怪罪费家后,那些捕快也不敢来找麻烦,否则不等于打王爷的脸? 而费云昇对捕快出手保护妻小之事,也被传得神之又神,都已经脱离故事原版了。 「噢!对了,少奶奶,既然你与少爷已经同房,老爷交代我,要记得问你归宁之事。」阿六记起费天的交代,连忙提醒。 「归宁?」月初心头一跳,有些心虚地挥了挥手,「再过一阵子吧!」 「少奶奶嫁过来也好几个月了,凌府虽在京城另一角,一天时间总能走到的,一直不回去,怕是凌老爷那里要派人来找了。」阿六说得轻巧,事实上是费天个性老实守旧,习俗上该做的事没做,心里就是不踏实,也怕凌府怪罪他费家无礼。 月初听得心中一沉。这归宁是千万做不得,否则一回去不就穿帮了吗?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凌心兰没有真正嫁过来,凌府这么久都不闻不问,但事情还没拆穿前,她仍想多留一天,多贪一天这里的幸福。 主仆各自两种心态,毫无交集,却都在想方设法说服对方,此时又有人敲门,暂时解了月初的危机。 阿六上前开了门,是费天的亲随。他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眼月初,在众人纳闷时爆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少奶奶有客找,是凌府派来的小姐,说是……少奶奶的姐姐!」 【第五章】 凌家有人来找,费天的亲随觉得古怪的理由,月初一听就懂。 因为全京城都知道凌家只有一个女儿凌心兰,哪里又冒出一个姐姐? 在还没见到来人前,月初只能提心吊胆,但该面对的现实还是要面对,打发费天的亲随离开之后,她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才决定推门而出。 这时,一只大手却在背后拉住她。 「你别去。」费云昇皱着浓眉,不依地道。 「我去见个客人,是正经事,你……」 「你不喜欢那个客人,不要去!」费云昇说得斩钉截铁。 月初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对她心思观察之细腻,完全不像一个脑袋有问题的人,他真的很在意她,而她……也早就将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地方了。 然而今日与那自称凌心兰姐姐的人会面之后,她与这男人的缘分不知会变得如何,这么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纠结得她心都痛了。 「我去去就回,你好好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回来跟你玩。」暂时安抚住他,月初给阿六一个「看好他」的眼色,便鼓起勇气走了出去。 来到花厅,一见到坐在厅里悠然自得的女人,月初全身瞬间寒毛直竖,脸色都有些惨白了。 第十三章 「你来了呀?还不先叫人退下,我们姐妹说句体己话。」那女人放下了茶杯,看着月初的目光犀利又带着批判。 她,就是那个逃婚又不忘将月初推入火坑的凌心兰。 月初故作镇定地将下人遣了下去,而后将花厅的门关上。厅里一没人,凌心兰原本嫣然的笑容立刻冻结,换成跋扈而嚣张的面容。 「这费府光是花厅就够气派了,这里很不错嘛。」凌心兰说得又酸又呛,完全不提是她自己硬要叫月初代嫁的。 「你在费府享尽荣华富贵,这少奶奶倒是当上瘾了?」 「当初小姐让我代嫁,与相公拜天地、行洞房的人是月初,月初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并没有贪图什么。」月初压下紧张的心情,平心而论。 但凌心兰可一点也不吃她这一套,她当初逃婚后便躲到南方的姑姑家,姑姑疼爱她入骨,得知凌老爷逼她嫁个傻子,并没有透露给凌府她逃婚之事。只是时日一久,爱慕虚荣的她在南方待不住,便偷偷回京城瞧瞧,立刻耳闻费家少奶奶如何有勇有谋解决了康王府前的民众动乱。 费家少奶奶?若不是她凌心兰将这位置让给月初,哪轮得到那小贱人出这种锋头?明明该被大家赞美歌颂的人,是她这个正牌的凌府小姐啊! 除此之外,那费云昇在传闻之中似乎也不像傻子,还听说他长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如果真是这样,她凌心兰岂可放过如此佳婿? 不过她也怕传言有误,或是费云昇根本就是个貌不惊人的白痴,只是谣传过美了,所以她不敢自称凌心兰找上门踢馆,而是改了个口,称凌心兰之姐。 自然,她今日来找月初就是想先搞清楚状况,再决定要不要和月初换回来。毕竟月初那贱人这几个月也过够少奶奶的瘾了,就算像颗弃子般被扔掉,也不算被对待了。 「月初,我要你记得,你今日能在费府吃香喝辣,完全都是我凌心兰的赐与,你明白吗?」凌心兰趾高气扬地指着她的鼻头道。 月初深吸了一口气。「月初明白。」 「那好,我先问你,京城里对费家少奶奶的谣言是怎么回事?关于康王爷被佃户抗争,费家媳妇智解危机那件事。」这是她最不解的。 由于月初以前独善其身的伪装,导致凌心兰还一直以为月初是个只会默默做事的傻妞,被打还不会叫的那种。 「那只是巧合,我刚好在那里,事情是康王爷自己解决的,算到费家少奶奶头上只是市井谣传走样罢了。」月初避重就轻地道。 「是这样吗?」凌心兰狐疑地打量了她,最后暂且先把怀疑放心中。市井上的消息,多找几个人问问自然会清楚。 不过这样的答案她不满意,有些不悦地开始打探其他的事。 「算了,你先详细告诉我费府里的情况。」她满意地再次打量了一下花厅。「先说费府的家产吧?那费员外以土地起家,不知府里是否真的富得流油,还是只是只纸老虎,用土地质押换取银钱度日?」 月初对于这样的打探很反感,阴沉着脸回道:「月初才嫁进来几个月,只知道至少自己衣食无虞,怎会知道费府究竟是不是很有钱呢?」 「你不知道?」这次凌心兰就半信半疑了,一直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她的耐心也越来越少。「那你跟我说说费云昇,听说他貌若潘安,是个美男子?」 「是。」这点月初倒是答得很肯定。 「真的?」凌心兰听得心痒痒,又追问:「那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个傻子?」 「这……」月初骏了骏眉,「在月初心中,他一点都不傻,但在别人眼中就不好说了。」 这算什么答案?一再的敷衍让凌心兰听得心生火气,不由得狠狠往桌面一拍。 「贱丫头!我凌府之前花钱粮养你这贱婢,真是白养了!问你什么都是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答案,要不就乾脆给我说不知道,你最好识相点,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一定要你好看!」 她话声未落,突然砰的一声,花厅门被撞开了,而且是像上次费地来时一样,两片一起倒在地上,费云昇气势凌人地站在门外,看得如今管理费家财务的月初一阵心疼。 这家伙不能轻点敲门吗?花厅这两片门可贵了呀! 「是谁要我娘子好看?」费云昇冷着表情,目光如刀地质问。 终于见到本尊的凌心兰眼睛一亮,欣喜若狂。 费云昇衣冠楚楚,面若冠玉,气势惊人,他语气冰冷,自有一份尊贵不凡的气势,哪里像是传闻中的傻子呢? 凌心兰的芳心不由得扑通扑通跳着,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更后悔自己当初逃婚的决定,竟把这般伟岸俊朗的男子汉让给了月初那贱婢。 「你是费云昇?」凌心兰完全被他迷倒,一时间忽略了他凌厉的质问。 「是你在威胁我娘子?」他好不容易溜出阿六的监视,要来找心爱的娘子玩,结果到了门口,居然听到有人对娘子出言不逊,自然心头一把火起,想保护自己人的心意令他心智也变得截然不同。 月初一见费云昇,就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不对,想起费天所说的变化,要是控制不好,他可能真会宰了凌心兰。 「小姐,你有事我们下回再说,请你先离开好吗?」她急忙说道。 「要你多嘴?」凌心兰冷哼一声,「要是我拆穿了你的谎言,只有我要你走的分,你凭什么要我走?」 她丝毫不理会月初的目光示意,自顾自地对费云昇露出一个媚笑。「费公子,那贱婢不是你娘子,我才是呢!」 月初在一旁小脸微微惨白,因为她不知道现在的费云昇究竟听不听得懂凌心兰的话。 不过费云昇的反应清楚地告诉她,她白担心了。他只是举起拳头,狠狠地往旁边一槌。 在他身旁的石柱,就是上次那根被桌角射进的石柱,如今又多了几道裂痕。那都是银子啊……月初整个人快哭了。 凌心兰误以为费云昇听进了她的话,正在生气,更得意地道:「费公子别气,让我告诉你,我才是真正的凌心兰,凌府也只有我一个小姐!这贱婢名叫月初,是我几年前捡的一个小丫鬟,她顶替了我的名字嫁给你,其心可议呀!」 这下费云昇的脸色更阴沉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桌前,突然掷起一个杯子,抬手就要射出去。 「不要!」月初惊叫。 来不及了,杯子已然激射而出,不过月初这一叫却也不完全没有奏效,因为凌心兰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她虽不明白费云昇在做什么,但掷出杯子那乾净俐落的帅气动作简直将她迷死了,双眼几乎都要出现小爱心。 至于站在她对面的月初却是表情古怪,欲言又止。 凌心兰下定决心,她要得到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本来也就是她的,只不过暂时被月初给骗走罢了。 「费公子,你也觉得这贱婢很过分吧?你等我,我回府向爹爹禀报此事,很快你就会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不必再迁就这个丑丫头,我们两个才是真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到时我必将她赶出去!」她抚了抚脸,对自己的美貌很有自信。 这次不待费云昇有什么想杀人的反应,月初抢先一步说道:「小姐,相公并不在意美丑,更不在意身分,否则以费府财力,要什么美若天仙的女子没有?相公要的只是一个真心对他的人,你或许一时被相公的俊朗外貌和费府的富贵堂皇所迷,但依你的个性,你不见得适合他的。」 月初此番说法确有几分真心。依她对费天的了解,身为费家媳妇是要扛起某些责任的,而凌心兰一心只想享福,个性又跋扈,嫁进费家只会是个灾难。 但凌心兰可不这么认为-只觉得自己在费云昇面前了面子。她姐儿爱俏又 怎么样?她觊觎费府的财力又怎么样?然而月初就这样把她的心态挑明了说,这令一直想在费云昇面前留个好印象的她一下子失去了立场。 她的心情瞬间变差,纤手一扬就想打月初一巴掌,没想到手才刚举起来,一个黑影突然闪到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 凌心兰定睛一看,看到费云昇的俊脸,粉脸不由得一红。「费公子,你……」 话未竟,那原本温柔至极的声音随着费云昇手一用力,她的尾音也跟着拔尖,犹如魔音穿脑,几乎成惨叫了。 「你再说一句,死!」 「你放手,放手啊!」凌心兰手被他抓到快骨折,痛得眼泪直冒。 「相公,你快放手!」月初连忙阻止。 费云昇冷冷地回身看了她一眼,在她恳求的目光下,终是微微松了手。 第十四章 凌心兰噙着泪,口中仍不依不饶地道:「贱丫头!不用你假好心,你一定蛊惑了费公子什么,他才会这么对我……」 「小姐,你还不懂吗?他不认识你,现在我才是他的妻子,费府所承认的少奶奶,你来到这里威胁他的妻子,要再说下去,他真的会杀了你的!」月初指了指一开始被费云昇槌裂的柱子。 「所以小姐你快走吧,否则连我也保不住你!」 凌心兰望向柱子上狰狞的裂痕,这才明白,原来一开始费云昇就没将她放在眼里,这怎么可以?她才是正牌的费家少奶奶,她的美貌胜过月初不知凡几啊! 不过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费云昇那冰冷的眼神已经从魄力变成压力,他那个「死」字仍言犹在耳,就算听起来好帅好性格,不过在现在的她耳中可是走音得厉害。 一个不小心,真的会死啊! 凌心兰不是笨蛋,见苗头不对,她气愤地撂下一句不会让月初好过的狠话,便气呼呼地离开了。 月初直看着她走出大门才松了口气。只是凌心兰的威胁仍然是个隐忧,她会不会因此必须与费云昇分离呢? 想到这个男人总是在最紧急的时候保护她,心里陡地升起一阵暖意,不过他这脾气一来就要杀人的习性实在令人不得不忧心,方才真的只差一点,凌心兰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费府了。 回头一看,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那笑得傻乎乎的男人,月初被他惹得好气又好笑,一句责备也说不出。 「相公,你觉得她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头顶的发髻上插着一只杯子呢?」 费府有不少下人看到落荒而逃的凌心兰,自然也看到了插在她头上的杯子。他们一看就知道那女人肯定得罪了少爷,才会有此后果。少爷要杀人可是随手拿到任何东西都能成为武器。不过令所有人叹服的并不是少爷手劲之巧,而是少奶奶再一次证实了她的影响力。 不然,今天上门的那女人不会是逃出去,而是躺着出去,而那只杯子,应该在她额头上。 费天也是看着凌心兰落荒而逃的其中一员,这更增加了他对儿媳妇的信心。 在费府终于聘来可靠忠实的新总管后,月初以为自己能松口气了,但费天竟将她叫到跟前,拟将一些费府的生意慢慢交给她。 由解决费地献地康王爷那件事,到她对费云昇的影响,费天观察了很久,她终是通过了他的考验。 云昇现在这个样子,要继承费府是不可能了,瑾儿聪明伶俐,是费府未来的希望,但在瑾儿长大之前,他若年迈甚或往生,费府肯定会有一阵子的动乱,而这个聪明的媳妇便是费府偌大产业的寄托所在。 她要能为云昇及瑾儿撑住家业。 因此月初又落入一个头两个大的学习深渊之中,幸好这次费天比较有良心,没有又一股脑儿丢给她,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费云昇的黏人。 自从凌心兰来过之后,费云昇就莫名其妙霸着月初不放,不仅时刻不离,以往不爱住新房的他竟自动自发搬了进去,就是要将她锁在视线里。 至于月初在新房里对费云昇所施的手段……那就不足与外人道了。 早晨起身,月初打理好自己,也为费云昇穿好衣服,梳好了头发。如今夫妻两人十分恩爱,早上属于他们你侬我侬的时候,阿六聪明的不来打扰。 不过今日倒是没办法,知道他们已经起床后,估算了一下时间,阿六便来敲门了。 「少奶奶,老爷有事找你,请你立刻到书房去。」 「好的,我立刻就去。」 房内传出一道温婉清亮的声音,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了,月初莲步轻移,而她身后毫无疑问地黏着一个缠人精。 那个缠人精不仅走到哪里跟到哪里,还一定要牵住她的手,像是怕她下一刻就消失掉似的。 「少爷与少奶奶感情真好啊!」阿六半是感动,半是调侃地道。 「当你走路、吃饭、睡觉身边都黏着一个人时,你就会知道我们的感情有多好了。」月初好气又好笑地骂着。 要不是府里茅厕仅容得下一个人,她完全不怀疑自己如厕时,费云昇也会跟着进去。 「我和月初感情好,连洗澡也要一起!」费云昇还大言不惭地补充,想当然耳被月初暗瞪了一记。 阿六听得噗哺一笑。这少爷还真是老实,说不定再多问两句,连什么闺房秘辛都能让他挖出来。 不过他笑归笑,方才少爷的话他却是听得确实,好奇地问道:「少爷,你怎么叫少奶奶月初呢?少奶奶的名字不是这样啊!」 月初心中一动,打从凌心兰走后,她不确定费云昇到底听懂了多少凌心兰说的话,但他对她并没有改变——除了更黏她之外,只有一项不同,他开始称呼她的名字「月初」。 她纠正过他,要他继续叫娘子,不过他叫没两次又换了回来,只好随他了。如今被阿六这么一问,月初心虚之余,打岔道:「这也是我的名字……小名呢!那不重要,公公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提到正事,阿六也收起笑脸,恭恭谨谨地道:「好像是关于要少奶奶视察咱们费家土地产业之事……」 视察啊,那就是要出府喽?月初的思考才起了一个头,她旁边的费云昇整个不对劲了起来,那浓眉一皱,傻笑的表情一收,突然抱起月初,转头就走回房。 「不准视察!」 在阿六的傻眼及月初的怔愣之下,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回到房间被他放到了床上,月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相公,你把我抱回来做什么?公公找我呢,怎么不准我视察呢?」 「你只要一出家门,就会遇到讨厌的人!」 费云昇来到她面前,表情很是认真。当他不露出那副傻样时,那俊得过人的外貌简直就是犯规,令月初被迷得神魂颠倒,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月初懂了,他指的必然是凌心兰,这阵子他的纠缠也令她恍然大悟。凌心兰那日的威胁可能或多或少刺激到他,他并不在意她的身分,却在意她可能被赶走。 因为他要的是她,是月初,不是凌心兰,也不是其他任何能成为凌家少奶奶的人。 月初的目光当下放柔,她抚着他的脸,轻声道:「你知道吗?凌家小姐的事还是要解决,这样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啊!总不能一辈子关在府里,所以这门我还是得出去的。」 费云昇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不过她的忧虑透过双手和语气切切实实地传达给他,他忍不住紧紧抱住她,仿佛这样她就不会离他而去似的。 不过两情缱绻时总是会有杀风景的人。阿六没完成费天的交代,哪里会放弃?不一会儿他便再度找上门了。 「少爷!开门啊!老爷生气了,少奶奶不去,老爷会怪罪的……」 呼!门突然被费云昇打开,外头的阿六早有准备,带了五个家丁挡住费云昇,急忙朝房里叫唤。 「少奶奶快走,到老爷那里之后,少爷就不敢放肆了……」 不待阿六把话说完,只看到几道黑影从他头顶飞过,接着砰的一声,门又轰然关上。这还是费云昇对阿六手下留情,否则阿六肯定飞得比满地的家丁还远,说不定会直接掉到湖里。 月初哭笑不得地看着费云昇坐回自己身边,还一副气呼呼的样子,藕臂一伸揽住了他的头,安慰似的吻了一下。 「别气了,就让我去一下?」 摇了摇头,费云昇仍不妥协,不过表情好看很多,还自动自发学着自家娘子,捧起她的脸也亲了一下。 这时候,外头又传来脚步声。这次阿六显然聪明许多,因为叫门的人不是他,而是应该正在晨读的费瑾。 「爹!开门呀,我们来玩。」 儿子也是他的死穴之一,因此费云昇又开门了,他傻笑着看着同样傻笑着的儿子,说道:「我们来玩捉迷藏,你来躲,我来找!」 「好!」费瑾眼睛一亮,「爹你数到一百,瑾儿去躲了!」 一说完,费瑾完全忘了阿六的请托,小腿一迈就跑得老远,而费云昇的房门自然是默默又关了起来,让等在外头的阿六愣在当场。 回到房里,坐在床缘的月初都快笑翻了。 这家伙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怎么连这种方式都能让他想到? 想到阿六费尽苦心要完成使命,却老是砸在费云昇这大家公认的傻子身上,她真不知该同情阿六苦命还是嘲笑他笨。 但阿六可以失败,费天要找她,她还是得去的,因此她只好用自己的手段了。 「相公……」她突然媚笑着靠近他,纤手在他胸膛画着圈圈,「你让我去找公公,回头我再和你玩好吗?」 第十五章 「我……我不要玩……」她的手很有撩拨的效果,费云昇的气息粗重了起来。 「真的不要?像昨天晚上那样玩喔……」她的手又抚摸着他的腰,接着抚着他的大腿,然后慢慢往上、往上…… 「可是……可是……」费云昇汗都快流下来了,被她挑逗得情欲勃发,理智与欲望交战着。 「我只是去找公公,不会马上出门的,你就答应我吧……」她终于使出了杀手锏,解开了他的衣带,一只手就这么探了进去…… 「好!」 月初终于得偿所愿见到费天,翁媳两人在书房里讨论生意,至于门外则立着费云昇,他时刻不离月初,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相信。 等了一会儿,突然一个下人偷偷摸摸走到他身边,神秘地对他说:「少爷,有个人找您,您跟我来一下好吗?」 「不好!」费云昇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是和少奶奶的事有关,你只要来一下就好,就在旁边而已,而且是很重要的事。」那下人心知若不提到少奶奶是说不动他的。 果然,心思单纯的费云昇一听到跟月初有关就中招,他纳闷地跟着那下人走出了费天的院落,在一个小院的围墙下假山旁赫然站了一个外人。 如何说他是外人?因为费府的仆佣清一色穿的是深棕色,而这个人却是一身灰衣,这点费云昇还是认得出来的。 达到了目的,只见那下人由灰衣人手中接过什么,喜孜孜地离开了,只留费云昇迷惑地望着这个外来客。 「你要跟我说什么?」费云昇问。 「我想请费少爷和我走一趟,这一趟,会证明贵府少奶奶的真面目。」那灰衣人仔细观察着费云昇,想知道外传是傻子的贵少爷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因为请他来的那个人,可是信誓旦旦说费云昇一点都不傻。 「不去!」原来是这么无聊的事,费云昇想都没想就转头想走回书房的院落。 「费少爷请留步,」那人冷冷一笑,「恐怕由不得费少爷,你非得和我走这一趟了。」他捡起一颗石子握在手上,稍一用力,石子便成了飞沙随风而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可惜这招他似乎用错了,费云昇见他捏碎了石子,也起了兴头与之较劲,单手便举起了假山旁一颗人头大的石头,接着双手一合—— 劈哩啪啦一阵声响,那颗大石也化成飞灰,被费云昇笑嘻嘻地撒在灰衣人的身上。 灰衣人这下真是连脸都灰了,不过收了人家的好处就要办好事,说不得得用上狠招,趁着四下无人他也管不了这么多,忽地由袖中抽出一把短剑,就要架在费云昇脖子上。 「无论如何,费少爷请……」 他话还没说完,费云昇也不知怎么办到的,大手一伸,那把剑居然落到了他的手上,灰衣人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空空的手,看向费云昇的眼神像看到鬼一样。 他娘的,这次到底招谁惹谁了,怎么没人告诉他费云昇的武功这么厉害?这不是摆明坑人吗? 可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费云昇饶富兴致地赏玩着那把短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气得七窍生烟。 「这玩具你用得太笨了,让我教你吧。」 说完,也不管灰衣人满脸惊恐,他便持剑在灰衣人身前乱挥了一通。等到最后一抹剑光平息,灰衣人那身灰衣已被划成了一条条,遮蔽的功能完全失去,连他家的珠帘都不如。 灰衣人气急败坏地道:「该死!凌心兰说只要提到费府少奶奶,你一定会听话的!」 凌心兰!聪到道个名字,费云昇表情一沉,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惊人的气势笼罩住灰衣人,令后者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他相信只要自己再出一点声音,那把短剑划破的就不是他的衣服,而是咽喉了。 这时,费天的院落传来脚步声,想来是月初已和费天谈完事了,费云昇也不罗唆,一把拎起那人的后衣领,手一甩便将他往围墙外一扔。 落地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月初发现了费云昇,便朝他走来。 「怎么了?」她纳闷地瞄了瞄围墙外的动静。 「有个人来找我玩,但是他讲到了好讨厌的人,我不想和他玩,就把他丢出去了。」费云昇老实地道。 好讨厌的人?难道是……月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上的短剑。 「这把剑是?」 「他给我的玩具。」费云昇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是你抢来的玩具吧?月初有点想笑,但她可不想助长他这种行为,只能将短剑拿过来,一把扔进湖里。 凌心兰的人显然已经渗透进费府了,她一定要快点解决这个问题,然而事关她真实的身分,必然不能在费府内处理,一定要到外头才能解决。 于是她朝着费云昇微微一笑,说:「过两天我就要出府去视察费府的土地产业了。」 「你不能出去——」 费云昇才开口,便被她打断。「……这一次,我要你和我一起去!」 「好!」这次费云昇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的答案正在她意料之中,而这个决定她相信费天也不会拒绝。谁教这阵子这家伙特别缠她,缠得她正事不能办,让费天都火了。 既然只有她镇得住他,她肯把人带出去让府里清静几天,何乐而不为呢? 【第六章】 费府的少爷和少奶奶一起出门算是府里的大事,虽是低调简从,但除了阿六之外,所有随从可都是拿得出名号的高手。 当然,纵使费云昇武功高强,同行的没有一个打得过他,但每个人守卫的重点依然摆在他身上,谁教他那傻愣愣的样子着实令人担心。 视察的路线都是以费府的产业为主,除了市集的几间铺子,顺路经过的一排宅第、几块空地,最后便是出城,去看那大片农田沃土,这些只是费府产业其中的一部分,但至少能让月初有个概念。 这个路线的规划,月初可是出了大力,接近外城的地方有一座费府别院,最后他们会在那儿先休息一夜,隔几日再回府。 而月初出嫁前所待的凌家就离别院不远。 她的打算是,凌心兰想用揭穿她的身分来威胁她,那么她乾脆先下手为强,先去找凌老爷。凌老爷是个利欲薰心的人,只要她表明自己现在在费家的地位稳固,甚至开始接触费府的生意,若是承诺未来能在生意上给些好处,相信凌老爷不会帮凌心兰到费府闹事。 相信凌老爷很清楚,凌心兰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做到像她这样在费府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凌心兰要的只是费府的荣华富贵,而她月初也算凌府出身的人,还能真真正正帮到他。 走了一天的路,回到别府后大夥儿也累了。月初让费云昇先泡澡,自个儿则欲走出澡间之外。 「月初,你要去哪里?」费云昇原本累得快阖上的眼,在她离开前突然张开。 「我先去替你安排睡觉的地方。」这句话是谎言,因为她只有这晚的时间,必须见到凌老爷才能解决凌心兰的问题,所以她要抢在这时候离开一阵子。 「你不陪我睡觉吗?」他突然皱起眉,大手伸出澡盆拉住她的手。 「当然,我会陪你睡觉。」对他的依赖,月初微微一笑。这可就没有骗他了,她今晚密会过凌老爷后,还是会回来的。 「还要陪我玩游戏!」说到这个,费云昇立刻摆出一张臭脸,「你上次说要陪我玩,结果没有。」 上次那是为了按捺住他,让她去见费天,想不到他记恨记到现在。月初靠近澡盆一步,点了下他的额,「这次会陪你玩啦。」 费云昇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以往她说什么他一定立刻相信,而且是坚信不已,但今天晚上感觉特别不一样,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如果你没有陪我睡觉,我会生气喔!」 「好,我保证。」月初只差没举手立誓了,故作认真地望着他,「我若食言,就罚我每天和你玩,而且随便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好吗?」 「好!」费云昇笑了,而且笑得很开怀。这时候,他又有点希望她食言一次。 月初摇摇头,终于出了澡间,她离开前的第一件事便是交代阿六,若是费云昇洗好了,就告诉他少奶奶在忙,让他先睡,明天起床就能见到她了。 带了两个武功高强的家丁,月初以返家省亲为由,大大方方地出了别府,欲前往凌府。 拐了几个弯就是凌府大门,立在远离那黑檀木大门前的一个阴暗弯角,她却是再进不能,有些近乡情怯。 这里是她待了许久的地方,也是一个她又爱又恨的地方,虽然凌府给了她一个住的地方,但她怎么也无法在这里产生家的感觉。 第十六章 反倒是费府,才住进去几个月,费天信任她,费云昇疼爱她、费瑾依赖她,府里的下人也对她很是尊敬,令原本拎着包袱要跑的她都死心塌地留下来了。 「走吧!」她深吸口气,继续往前。 不料才走没两步,突然由四面八方跃下几名蒙面黑衣人,在转瞬间制服了费府的家丁,一把亮晃晃的刀也架到月初的脖子上。 「请你跟我走一趟吧。」制住她的黑衣人桀桀笑道。 一听这声音,月初忍不住翻了白眼。她又不是没见过他,只是脸上蒙块布想骗谁? 「费地?」她直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那黑衣人先是一愣,最后冷哼了一声,索性把脸上的布拉了下来。 「是我又如何?凌心兰……噢不,该叫你月初吧?你这个凌家的贱婢,怎么都想不到再见到我居然是这种情形吧?」 由他话里的蛛丝马迹,月初的双眼一亮,「你知道我是月初……我明白了,你和凌心兰勾结?」 会猜得到她最近必会夜探凌府,又知道她真实身分的人,只有凌心兰了,而凌心兰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找一些亡命之徒替她做这些杀人放火的事,费地显然就是最佳的合作对象。 「她要她的,我要我的,虽然这中间有点冲突,不过费府偌大的家业,我们两个人分也算够了。本来她要的是费云昇,而我知道即使出了费府,费云昇也一定被看管得好好的,唯一可以下手的就只有你了。」费地手上的刀往下压了压,威胁意味十足。 「我很明白费云昇对你的重视,你认为他愿不愿意拿自己来换回你呢?」 「费地,你无耻!自己败光家产,竟还有脸来谋害相公!」月初忍不住骂道。 「废话少说!明天你就能知道费云昇那傻子究竟重不重视你了,哈哈哈……」 一群人带走了月初,只余下昏迷的两名费府家丁…… 听着阿六转达的话,费云昇洗好澡虽没见到月初,但仍乖乖回到寝室,窝进暖暖的被窝里,迷迷糊糊地一觉到天亮。 然而当他睡醒之后,身边的位置却还是空荡荡的,这就让他不太高兴了。阿六小心翼翼地服侍他梳洗更衣后,他只是坐在那里沉着脸,不吃早膳也不说话,逼得阿六只能又出了房门,平时他见费云昇不开心,说不定会安抚主子几句,但今天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 一溜烟跑到别府大门前,左顾右盼,终于有几个家丁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不待他们停步,阿六就急着问道:「找到少奶奶了吗?」 「找不到!」那名家丁还没喘过气来。 「凌府的门房也说昨晚没有人去过。」阿六脸色一苦,「那还不再去找?我快罩不住少爷了!」 家丁才正要回头再往外找,又有几名家丁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找到昨天和少奶奶出门那两个人了!」 「找到了?」阿六不由得一喜,「快叫他们进来!少奶奶呢?」 「他们被击昏在凌府附近,少奶奶仍不见人影!」 一群家丁急急忙忙将两个头顶有着血迹的人抬进别府,阿六一时也顾不得他们的伤势,见他们意识还算清醒,急忙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少奶奶呢?」 其中一名伤者哭丧着脸道:「我们昨天陪少奶奶回凌府,但还没进门就被人袭击,少奶奶……少奶奶应该被挟持了。」 「什么?!」一干人等听得差点没跳起来,齐齐忍不住往内室的方向看去,那里可是有一头天天傻笑着的猛狮,发起威来可是相当惊人的…… 所以,当众人看到已然立在那里不知多久、脸色铁青的费云昇时,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提到喉头,不知道谁要遭殃了。 僵硬的气氛不过须臾,门口突然又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个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还带着一股香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哎呀!你们怎么全在门口,是在迎接我吗?」那人嫣然一笑,语气骄傲得有如孔雀一般。她这般作态,自然是做给俊朗出众的费云昇看的。 「你……你不是那日来府上……少奶奶的姐姐?」阿六认出了凌心兰。 凌心兰柳眉一皱,「少奶奶的姐姐?哼!我不是什么费府少奶奶的姐姐,我就是费府少奶奶!」 「什么意思?!」阿六完全被她搞迷糊了。 凌心兰还来不及回答他的话,一直沉默的费云昇用像自幽冥中发出的阴冷声音说道:「月初呢?」 所有人闻言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唯有没危机意识的凌心兰在这关头拈起酸,「怎么?你知道她是月初了,还这么挺她?」 她冷笑,语气十足风凉。「人不见了对吧?说不定她是怕自己秘密泄漏,趁着出费府就跑了呢。」 「月初呢?」费云昇目露凶光。 「唉,我看你也别这么惦记她了,冒牌货就是冒牌货,野鸡成不了凤凰的。」凌心兰还在考虑要不要按照费地的话将费云昇骗出去,在她的期待中,如果月初直接被费地宰了,她反而省事。 她最重要的目的是取而代之啊! 「月初呢?」费云昇往前走了两步,语气更冷了些,瞪着她的双瞳微微收缩,对她的废话已快到了忍耐的极限。 「费少爷,我想你不必再找她了,她这一去,就不会回来——」 费云昇冷着脸陡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衣领,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拎了起来,让她惊吓的目光能与他平视。 「你……你想做什么?放我下来!」凌心兰惊叫着,那种无法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安全感顿失。 「月、初、呢?」他再问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从头到尾,费云昇一直在重复这三个字,但凌心兰这时才终于领悟到,这三个字中所含的杀意有多重,双脚离地的她不停挣扎,他健壮的手臂却连抖都没有抖一下,星辰般的双目恶狠狠地瞪着她,那蓄积的怒气爆发出来,相信把京城炸了都有可能,他要杀死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只在他一念之间。 她蓦地哭了出来,不敢再挑战他的耐心。 「我说我说!」原本得意扬扬的她再次被整得涕泪直流,美人形象全毁。「她被费地带走了,我不知道费地将她藏在哪里,但费地要你去城外的十里坡……」 不待她说完,费云昇冷哼一声,扭头就出了门,而那自食其果的凌心兰也像块破布般被他拎着。 其余费府的家丁,只能苦着脸又惊又怕地跟了出去,惊的是此事居然扯上了二爷,怕的是少爷手上的女人会被他捏死! 城郊的十里坡距离费府的别院大概只有几十里的路程,一般人光走也要走个半天,费云昇居然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而且手上还拎着个人,脸不红气不喘地来到了这个地方,教后头的阿六和费府家丁们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厥过去。 至于他手上的凌心兰就更不济了,半路就直接昏迷,一了百了。 一到目的地,费云昇似乎嫌她碍手碍脚,随手将她往旁边大树底下一扔,撞上树干的痛楚让她幽幽转醒,却全身发软双腿无力,想走都走不了。 「滚出来吧!」费云昇冷冷地朝着一个小树林里叫着。 没一会儿,费地果然出现,身后还领着十数名大汉,每个都是虎背熊腰,武力不俗。看来他今天做足了万全准备,想要倚靠这些京城里秘密组织聘来的杀手力抗费府那些武师家丁。 至于费云昇,费地压根不把他看在眼里。因为费天的隐瞒,费地压根不知道他这侄儿的底细,还以为他就是个时好时坏的傻子,对他轻视至极。 因此,看到费云昇摆出那副凛然之姿,费地不仅不怕,还呵呵笑了起来。 「贤侄,你还真是贵不可言,为叔还得用这么大的阵仗,才能把你请来。」 「月初呢?」一样是这三个字。事实上费云昇很不耐烦,为什么这些人部要废话一堆,不能直接告诉他他想要的讯息呢? 「贤侄,只要你好好跟我配合,我会让你见到她的……」 「月初呢?」 「我要的也不多,昨天你们视察的那几个地方……」 「月初呢?」 「你、你听我说完好吗!」费地忍不住怒吼。 可惜他没这个机会,费云昇的耐心先是被凌心兰磨掉一半,现在又彻彻底底被磨光,只见他手一挥,不知什么时候捡的石子就这么飞了出去,费地身边那两个大汉的额间立刻穿出一个血洞,从出场到现在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这残忍的一幕凌心兰秀美的脸庞都扭曲了,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眼泪扑簌簌直掉,吓得连声音都不敢发,就怕那石头接下来是飞到自己头上。 第十七章 此时,她终于想起上次由费府离开时,发髻上插着的那只茶杯,害她走在街上大夥儿都冲着她笑,还自以为众人是在欣赏她的美貌,月初事实上还真是救了她。 而那些费府的家丁个个目瞪口呆,他们虽知道少爷有武功,却不知道竟厉害到这个程度。 至于费地更不用说,整个人脸色都变了,目中惊恐之色骤起。他带这些人多是壮胆,根本没料到会见血,更没料到原来费家最大的杀手锏是这个傻子。 这一眨眼就失了两条人命,他要跟这些人的后台交代,可没那么容易。 「你只要告诉我,月初呢?」这一次,费云昇大放送,还多说了几个字,但这几个字无疑像是由地狱使者的口中发出,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费地退了好几步,慌乱地指着前方,连忙对四周的人说道:「你们弟兄都被杀了,还看什么?快上!快上!将这个人拿下!」 一旁的杀手们早就看得恐惧不已,只是他们收了钱,还是得帮人了事,因此一个个抡起刀杀了上去。 接下来的画面就有些不忍卒睹了,不知哪个倒楣鬼被费云昇一把抓住,手上的刀被夺,他的头颅也跟着飞了,持刀的费云昇犹如猛狮杀入羊群,没有一个人是他之敌,运气好的是被一刀刺进心窝,痛那么一下就可以回老家,运气差点的则是被开膛剖肚,临死前还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肠呀、肚呀等内脏流出来。 费府的家丁原本还想上去帮忙,但根本还没反应过来,敌人已经死了一片,而且还是很凄掺的死法,众人全看得脸色发青,不敢动弹。 而凌心兰根本快昏过去,她更进一步了解到自己觊觎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煞星。 这男人根本是披着人皮的阎王,早知道他这么嗜血,她就算生了十个胆子七个脑袋都不敢去招惹他啊! 最后一条人命的收割让费云昇费了些力气,因为手上夺来的刀被他杀钝了,因此他把刀随手一丢,直接抓起对方就往旁边的一棵大树砸去。 惨的是,凌心兰正好跌坐在那树下。 那人的头磕上了树干,接着就像颗西瓜般地爆开,可怖的画面让凌心兰尖叫出声,她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那个区域,对着旁边乾呕不止。 费云昇俐落爽快地解决了所有人,这其中只有阿六知道,没有月初镇着的少爷就是这么一个煞星,幸好他今天杀的都是亡命之徒,而且远离京畿,否则还不知怎么收尾。 那始作雨者费地,在第一个人死后就想着要逃了,可是眼前的惨状让他全身发软,在最后一个人被丢上了树干后,他的双眼已然瞪出血丝,胆气全失。 费云昇慢慢走上前,这次他对费地就没有像对凌心兰那么客气,他直接一只手掐上了他的脖子,将他拎得高高的。 双眼平视比较好问,这是他一向的看法。只可惜那些被他盘问的人,个个都吓得比受惊的老鼠还不如,那抖动的频率都不由得让人怀疑怎么不会全身抽筋呢? 「月、初……」 这回费地学聪明了,不待他问完,先涕泪横流地招了,「我说、我说,我将她卖到怡红院了……」 费云昇脸一沉,只待下一步将他捏死了事。盛怒状态下的他基本上脑子是清楚的,就如同恢复到他二十岁时那冰冷无情的性子,所以怡红院是妓院这事他自然明白。 因此,他的怒气也在这一瞬间飙到了最高点。 这时一旁的阿六见情况不对,急忙大叫,「少爷!不能杀!你不能杀他啊!」阿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群亡命之徒死不足惜,二老爷虽也该死,却和少爷有血缘关系,要是老爷知道自己弟弟是被儿子给杀了,该会有多么难过与遗憾?可是阿六不是月初,他的话一点影响力都没有,费云昇的手仍一寸寸收紧。 幸好紧急的时候总是有些灵光一闪,阿六急忙改口,「少奶奶还等着少爷你去救呢,不要在这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说的是。费云昇本能的把费地像丢垃圾般往外一扔,接箸举步就要出发,但转念想到自己要去的是怡红院,突然又走向大树下。 那可怜的凌心兰,又莫名其妙地被他给拎走了。 抟着凌心兰,费云昇来到了怡红院门口。幸好现在接近中午,这一带的还没有什么人,再加上带着姑娘到妓院卖的人也不是没有,所以费云昇虽张扬,倒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他身后的阿六可是一阵好追。十里坡上的惨案他来不及收拾,二老爷也不知道是不是跑了,但这怡红院可是真真正正位在京畿重地,里头有好几个红牌还是些达官贵人的老相好,他可得紧紧跟上少爷,免得少爷血洗怡红院啊。 费云昇刚进门,鸨母立刻迎了上来,虽然对这少爷大中午就想大张淫帜的行为感到奇怪,也有些好奇他手上那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的女子,不过来者是客,在搞不清楚状况以前,鸨母仍是非常热情。 「哎呀!这位是哪家少爷好面生啊,第一次来吗?要帮你介绍几个姑娘——」 无一例外,鸨母的话依然被打断。 「月初呢?」费云昇冷着声道。 「月初?我还月底呢!」鸨母咯咯笑了起来,「少爷你是要包哪位姑娘一整个月吗?」 「月、初、呢?」他的目光已然透出杀意。 鸨母见多识广,立刻意会到不对劲,一旁的护卫也靠了过来,警戒地看着费云昇. 阿六知道这场误会若没人解释,大概又要变成全武行,急忙插话道:「我们少爷是问,昨天晚上或是今天早上,费家那个费地有来这里卖了一个姑娘,我们就是要找她!」 「姑娘?」鸨母柳眉一挑,「你们是说水莲啊!悄生生的还算不错,你们找她是想?」 这种架势上门来,鸨母自然不会笨到以为他们是来嫖妓的,最多是费地可能偷了谁家女儿来卖。不过这种事她也不是没遇过,钱她已经付了,要把人带走可没那么容易。 「她是我娘子。」这次,是费云昇自己回答,他黑眸中风暴已生。 「娘子?哎呀!那费地骗我,还以为是个雏儿呢,那就掉价了啊!」鸨母不悦地咕哝,原本笑意盎然的脸也变得冷情,精明地道:「所以你要把人带走?我当初可是花了一百两……噢不,是两百两买那个姑娘……」 听到鸨母居然坐地起价,阿六着急了。他身上没带几个钱,这还不打起来? 然而费云昇的举止再一次大大出了阿六的预料,只见他举起昏迷的凌心兰,扔到鸨母的脚下。 「这个跟你换。」他淡淡地道。 鸨母半信半疑地给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连忙将凌心兰拉起,顺带拨开她的头发。 待看清楚凌心兰的模样,鸨母眼睛一亮,想都不想便道:「成交!」 这昏迷的姑娘可比那个叫月初还是月底的漂亮多了,好好培养又是个红牌啊! 费云昇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让人领路到后头的厢房去找月初,而阿六则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这次连他都搞不清楚自家少爷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了! 来到厢房前,费云昇想都不想就开门进去,里头的人一听到门开了,一个瓷枕就砸了过来,还附带一串尖叫。 「不要过来!我已经嫁人了!你们被费地骗了!我相公很厉害,他要是知道了一定砸了你们怡红院……」待看清了来人,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月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了好久,接着眼眶渐红,泪水倏地落下。 「月初,我来了。」费云昇那浑身的杀气,如同被她的泪水融化,他锭开一个温暖的笑容,伸出双臂。 月初想都不想,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他。 那幕夫妻团圆,温馨又感人的画面,任谁都不想破坏。阿六静静地退了出去,连忙去安排马车接人,将这方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月初哭红了鼻子,依恋地赖在他身上不想离开。她知道自己被卖进怡红院时,还以为死定了。 「我拿了人来跟你换。」费云昇又开始笑得傻兮兮的,只要见到自家娘子,他就满心欢喜,刚才杀了多少人随即被忘到天边去。 「拿了人?」月初纳闷不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直嚷着。 「放开我!你们想做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凌心兰! 月初古怪地瞥了眼费云昇,心忖他知道她不见了,一定又「变身」做了一些奇怪的事,但以他现在的状态,是问不出来的,因此她只能暂时把疑惑放在心里,日后再弄个明白。 第十八章 至少,她现在很清楚一件事。 「所以我们可以走了?」月初朝他嫣然一笑,顺道奉上一吻,作为他的奖励。 费云昇像舔了蜜糖的猫,笑弯了眉眼,「好,我们回家!」 两人手牵着手,慢慢地踱出厢房。 月初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地方,脚步自然走得快,但恢复「自然状态」的费云昇却觉得这个脂粉气浓厚的地方很是新奇,尤其时不时还有一些经过的姑娘们朝他眨眨眼,让他笑得更傻了。 「哼,男人!」月初酸溜溜的说。 这时他突然不走了,在一间厢房前停下脚步。 只见他由那窗户上的一个雕花小格里直勾勾地望了进去,还边看边点头,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在看什么?」月初挤开他,也偷偷看了下,却看到里头两个光溜溜的人正上演着一场春宫戏,立刻回头瞪着他,「你……」 费云昇那傻笑顿时成了贼笑,「月初,我想起来了,我们每天玩的游戏,之后还可以这样玩。」 「谁要跟你这样玩!」月初羞红了小脸。 「是你答应我的,如果你没有陪我睡,就随便我怎么玩!」费云昇这下又精明到了极点。「我要像他们那样子,我们脱光了衣服,我要摸你这里……和那里……然后你也要摸我这里和那里……」 听着他的形容,月初只觉浑身发热,差点没喷出鼻血。明明他现在应该是傻子的状态,脑子却不知为什么变得那么好使,随便几句话她都觉得他在跟她调情。 只能说这是男人的本能,一遇到这种事就开窍了。 「月初,你到时候会像里头那女人那样,叫得如小猫一般吗?」 「费、云、昇!」 第一次,费云昇由他娘子那儿得到了一记栗暴,看着她气呼呼又红着脸拉着他直往外走的模样,他又笑开了。 【第七章】 最后凌心兰有无逃出怡红院,月初不知道,不过由于费氏别府离凌家很近,一整天那里的混乱众人皆看在眼里,想必凌心兰还是想办法向凌老爷求援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月初自然是不方便去找凌老爷。 目前关于她真实身分的隐患还是存在,且已经渐渐地成了她的心结,短时间内或许仍是无解。 至于费地,在十里坡如丧家之犬般灰溜溜的逃走了,费府的家丁当时顾着处理少爷留下的一片狼籍,却是没人注意到他的动向。 回到别府后,月初听完阿六所说关于自己被掳走后费云昇的所作所为,她才知道这人失去控制后有多么的恐怖,虽然感动自己在费云昇心中的地位,却也让她痛下决心将来一定要看好这家伙。 安顿好一切后已是深夜,同样是该入睡的时间,但今日昨日却宛若天堂与地狱之别。 直到月初窝进被子里,被费云昇健壮的双臂搂住时,她才幽幽叹出一口气,往他怀里又缩了缩,慢慢释放出她心中的恐惧。 「月初,你冷吗?」费云昇突然问道。 她摇了摇头,却是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胸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有些热度温暖她寒冷的内心。 「你累吗?」费云昇又问,大手轻抚着她的背。 月初仍是摇头,心里的害怕被他简单而直接的关怀驱走,有的只是满满的感动及温馨充塞着胸口。这是她的相公啊,人人都说他傻,笑他痴,但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人比他更好了! 扬起小脸,她动容地望向他的俊脸。她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体贴、这么温柔,几乎都快让她在他低沉有力的嗓音下融化了,而当她与他亮晶晶的双眸对上时—— 「既然你不累,月初,我们来玩游戏吧!」费云昇笑得更灿烂了。 愣了大概有一会,月初感觉有朵乌云从头顶飘过。她正感动得不能自已,这家伙却是色心大发,难怪她觉得自己背后抚动的那只大手越来越放肆了。 「是你说的,食言就要和我玩游戏。」费云昇搬出了她的承诺,他虽然记性不太好,但想记的东西一定记得住。 月初深深望着他,或许是被他眼中的热切和身体的挑逗所影响,心中真有些蠢蠢欲动。也许她也想藉着与他的亲密接触,忘了孤身一人在妓院里时那种胆寒吧。 至少,在以为自己清白终将受辱的那一刻,她想的是——如果自己早给了他就好了。 「好。」她柔柔地一笑,「但你要温柔点。」 费云昇双目一亮,立刻猴急地剥光了自己的衣服,又剥光了她的衣服,接着才回到床上重新拥抱她,少了那层阻隔,能直接感受到怀里的软玉温香,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就不用人教了,在怡红院里目睹的那一切像是开了他的窍。毕竟他在走火入魔之前都生一个孩子了。要比经验,他可是比黄花大闺女的她丰富多了。 一个吻接着一个吻,将彼此间的热力引燃,光是用双手,他就让她嚐到了人间 极乐的滋味。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敏感至极,只要他碰触到的地方,都会引起小小的颤抖,酥麻的感觉由背脊通贯到了头顶,让她整个人晕陶陶的。 最后当两人合而为一,熬过了最初的痛楚,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快 感,也许只是一盏茶的时间,可在她心里有如一生那么长,那种连灵魂都契合的韵律让她好依恋,像是从好久好久以前,她就该待在他的怀里。 一个迟来的洞房花烛夜慢慢地由巅峰落下,而还抱在一起不愿放手的两人静静体会着激 情的余韵。 「臭男人,被你占尽了便宜!」好半晌,月初才打掉他仍在她胸前作乱的手。 「想不到我真的成了你的人——」 「你一直都是我的人!」费云昇毫不犹豫地打断她。 「臭美,真不晓得你这人在练功出岔子前是怎么样的个性。」她点了点他高挺的鼻头,神情中却满是爱恋。如果说他以前的个性就如费天所说的冰冷,这点或许从他被激怒成了杀神后可略知一二,那么他在床笫之间的浓情密意就只有她能看得到了。 这是她独享的温柔,也是她专属的秘密。想到这里,月初心里满足得都痛了。 拍了拍他的手,她抱着被子起身,却被他拦了下来。 「你要去哪里?」他目光中透出一丝警戒。 「我只是渴了,想喝口水。」她笑他的小心翼翼,迳自下了床,当赤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时,她忍不住轻颤。 一个温暖的臂弯由背后适时地围了上来,令她舒适地吐了口气。 不过费云昇的下一句话,却差点让她连血都一起吐出来。 「你渴了?喔……刚才你叫得比小猫还大声,应当会渴。」 「费云昇!你不能少说几句吗?还不是你一直……哼!」她槌了下他的手臂,给自己倒一杯茶。 「我一直怎么样?」他很好奇地追问。 「不跟你说了!」她假意啜了两口茶。接下来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这臭男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纠缠不休!她只好转移话题,「你一直黏着我做什么?你没穿衣服,快回床上!」 「我怕你又不见了。」他声音有些闷地道。 由于他由背后抱住她,她没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光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她就感受到他的担忧及害怕。 一个眨眼可以杀掉十几个人的男人,害怕的竟然只是她的离去。 月初轻握住他环在腰间的手,幽幽一笑。「原来你是在想这事啊。」看来她的消失确实吓着他了。 「放心,我不会再不见,除非你变了心,心里有了别的女人,否则我都不会走。」 「我不会变心的!」虽然他的表情再再显示,他对于变心这档事懵懵懂懂。 「傻瓜!」月初一笑,转过身来,赤裸裸地与他贴在一起。「折腾了那么久,我们回去睡吧。」 「等一下!」被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又勾起一丝邪火,费云昇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火热,大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 「月初,我记得站着好像也可以玩游戏吧?只要你这样,把脚抬起来……」 「不行!费云昇,你都不累的吗?!噢……」 激 情之中,月初这才依稀想起,她是答应他若食言就陪他玩,却忘了定下次数限制,难怪这欲求不满的家伙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夜色正美,但哪里美得过一屋子的春意盎然? 两天后,原本还想多待几天,带费云昇和也来别府找他们的费瑾玩个一阵的月初突然接到费天传来的消息,费天要他们事情办完尽快回府。 一向稳重的费天很少十万火急,因此月初没有考虑太多,立刻带着所有人又回到费府。 第十九章 一进府,总管的表情就让她觉得怪怪的,隐忍住心中的奇怪感受,她领着费氏父子直往大厅走去,才来到正门口,里头的费天已先迎了出来。 「公公?」月初看着费天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中闪过一丝不妙。「该是媳妇向公公请安才是,公公怎么出来了呢?」 「这个……这个……」费天不知道该怎么说,「家里有客到。」 「有客?」月初心里一沉,「是找我的吗?」 「不。」费天笑得有些尴尬,指着自己的儿子,「说是客人也不太对……应该说是来找他的。」 「找他的?」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望向了费云昇,后者仍是一脸单纯地笑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成了注目的对象。 在众人说话间,门口突然出现一抹倩影。 月初不由得看了过去,只见那个女人一身粉白衣裙,外表柔美,娇弱纤细得像是被风一吹就会飞走似的。 不待她开口询问,那女子似乎见到了谁,美目一亮,欢欣喜悦地朝着月初的方向奔来,还张开了双臂。 当月初发现她的目标竟是费云昇时,惊叫道:「别……」 费云昇对于不熟悉的人一向是很排斥的,要是贸然碰他,他才不懂什么怜香惜玉,被他扔出去都有可能。 然而月初才说了一个字,竟惊讶地发现当那女人扑进费云昇怀里,将他紧紧抱住时,费云昇只是表情变了一下,却没有任何推拒的动作。 事实上,真正感到意外的只有月初、费瑾和几个年轻的家丁,至于费天、阿六和一些府里的老人虽然表情也是古怪,却没有任何诧异之色。 月初见状开始有了某种猜想,而这猜想令她的心里越来越难受…… 「她……」果然,费天有些为难地开口了,「她也是我媳妇,左亿娘。」 这三个字重重击在月初心上,令她几乎有一瞬间的窒息。她不明白,这个消失七年的女人为什么又突然出现? 月初有些心酸地看着他们两人相依偎,完全是没有立场,也没有道理去拉开他们。 左忆娘虽然抛夫弃子,但身分上仍是费府的少奶奶,而她月初如今虽是新妇,事实上名不正言不顺,只要被揭穿她不是凌心兰,踢出门都算客气的;更别说费云昇对左忆娘的拥抱一点推拒都没有,再再说明了他心底根本没有忘了她……这一场爱情的仗,未打自己已经先输了一半。 「她回来做什么?」月初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冷静。 「七年前,她不是嫌弃相公走火入魔变成傻子,连刚满月的孩子都不要,卷走细软离开费府吗?那为什么还要回来?」 费天也皱起眉,不过倒没有那么义愤填膺,只是有些纳闷地道:「她说七年前她并不是私自逃走,而是出门之后遇到了意外,撞破头失去记忆,幸好她被一户好人家收养,最近好不容易恢复了记忆,便连忙回来了。只是想不……云昇竟然续弦了。」 所以呢?正宫回来宣示主权,她这个后来的就该让位吗?月初有些凄然地望向费天,「公公……」 费天挣扎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她说,她不介意二女共事一夫,我也不好阻她,毕竟……毕竟她是瑾儿的亲娘。」 言下之意,费天已经接受她了。其实这也可想而知的,费天本就是老实又善良的人,左忆娘既拿得出她当年无辜受害的证据,费天当然狠不下心再赶走她的,何况整个费家的未来——费瑾年纪尚小,有亲娘照顾是再好不过了。 「那我呢?」月初的心有点冷,「那我算什么?」 费天答不出这个答案,此时那方的左忆娘像是已和费云昇叙完旧了,她亲热地牵着费云昇的手转向月初。 「你一定是凌家妹妹,相公的二房吧?果然像公公所说,有一副清秀聪明的乾净模样。」左忆娘柔柔一笑。 「我便是相公的正室,这阵子烦你照顾相公与瑾儿,以后我会负责的,你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听起来是客气的寒暄,但月初怎么听都像示威,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总不能劈头问:你这婆娘究竟有什么企图?只能沉默以对。 左忆娘可没有这么好打发,见月初没有反应,她可怜兮兮地皱了眉,秋水般的眸子浮起一层水雾。 「妹妹不喜欢我吗?我就知道,这几年我虽是失去了记忆,才无奈离开了家多时,但家里有了新的女主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再接纳我的……」说着说着,她的泪水便落了下来,「可是我是瑾儿的亲娘,我们母子在他一出生时就分离了,我很想他呀!」 一直黏着费云昇不放的左忆娘,这时才像是看到月初身边的费瑾,蹲下身来,急切地向他伸出了手,「瑾儿,我是娘啊!你记得我吗?」 费瑾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闪闪躲躲地避到了月初身后,几乎要钻进她的裙子里。 瞧着左忆娘犹不放弃,仍想把手伸过来,月初断然道:「行了,瑾儿还不认识你,你吓到他了。」 至此,月初终于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左忆娘回来必定别有所图,根本不关心孩子,否则怎么会从进门到现在只顾着讨好大人,直到刚刚才想起有这么个儿子。 左忆娘哭丧着脸收回手,一副委屈的样子,「孩子不认我,若是妹妹也不接纳我,那我……我只有去死了!」 这怎么可以?为人厚道的费天最怕人寻死寻活,心里见到左忆娘如此悲情,也不免为之恻然,便替她开口道:「媳妇,我想她没有恶意。」 费天无疑已经接纳左忆娘了,月初还能说些什么,她就算再不喜欢眼前的女人也没立场说不了。 「当年你走了之后,相公伤病,瑾儿年幼,费府势危,在最危难困顿的时候,并不是我领着费府撑过这一切的,公公才是最辛苦的人,如果他愿意接受,我没有意见。」 瞧着左忆娘面露喜色,她淡淡地续道:「不过,这府里也不是只有我,还有瑾儿和相公。瑾儿现在还无法接受你,但未来的事也很难说,所以暂且不提。不过最重要的是相公的意愿,因为相公是府里最不稳定的人,如果他能接受你,我为人妻子的还能说什么呢?」 左忆娘听得心头突突跳着,急忙转向费云昇,语气撒娇地道:「相公,忆娘要回府来,你不会反对吧?我们分离了好多年,忆娘有多么想念你,你知道吗?」 费云昇没有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像是眼前有一片雾气,而他正试图穿过雾气看清这一切。 「相公,我想留下,好吗?」左忆娘磨着他,叉是那副苦涩可怜的表清。「我留下,能多一个人可以陪你玩,也多一个人陪着瑾儿。」 她的话像开启了费云昇脑中的一扇明窗。多一个人陪他玩这他倒是不太在乎,毕竟他有月初了。但多一个人陪着瑾儿的话,那么月初就能空出更多时间,他不就能和月初在一起更久了? 反正他对这女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虽说不上喜欢,却也不讨厌,因此没经过什么考虑,他本能地道:「好,留下来。」 「太好了!」左忆娘开心地露出灿笑,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他,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着满满的示威成分。 至于月初,只能静静地收敛自己黯然的神情。 忙完了公公交代的帐务,月初立在书房的窗口,看看天色,太阳都快下山了。夕日虽美,却是末日光辉,她从小到大对这夕阳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慨,但今日却无端升起了一股惆怅之意,愣愣地望着满天红霞。 她突然有点害怕走出这书房,以往她事情忙完后,每每踏出房门,费云昇与费瑾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总会等在外头,笑嘻嘻地等着她一起玩。不过在左忆娘来了之后,事情似乎有了改变。 左忆娘费了很大的劲在他们身上,希望他们父子俩能接纳她,先不管有没有成效,至少这手段有好几次成功绊住费云昇来找月初的脚步,也让月初好几次由书房里走出门时失望了。 今天又会如何呢? 摇了摇头,月初嘲笑着自己的患得患失,缓缓推开门出去,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她压抑着心头的失落,正想去他处找找时,突然两声呼唤,落入她的耳中。 「月初!」 「娘!」 听到这热切的唤声,月初忍不住漾出笑容,快步迎向才刚踏进院里的费云昇及费瑾。 「你们来了?今天做了什么呢?」她自然地搂住费云昇的手,另一手拍了拍费瑾的小脸,接着牵住他。 第二十章 「那个……新来的娘一直要我们乖乖坐好,不让我和爹去捉泥鳅灌蛐蛐儿,而且她好凶,我就和爹偷跑来了。」费瑾撒娇地道:「娘,我好想你喔!我不想跟那个新来的娘在一起。」 「对,在一起。」费云昇用力地点了点头,突然又看着她,挑逗似的摸了把她的小脸,「还要玩游戏!」 「我也要一起玩游戏!」费瑾连忙附和。 月初还没回答,费云昇就先堵住了他的口,「不行!这游戏只有我可以和月初玩!」 「为什么我不能玩?」费瑾不服气。 「因为……」这次,费云昇还没讲完,已经被脸色微红的月初给拦住。 「当然可以和瑾儿一起玩,别听你爹乱说。」她连忙把话题导向「正常」一点的方向。 这下换费云昇不服气了。「我和月初玩的游戏,只有我们两个才好玩,那是要在床上……」 月初乾脆直接捂住他的口。「不准说!」 一家三口嬉笑吵闹,亦是情趣,但这一家和乐在左忆娘也踏入院落时,突然崩坏了,院里的三人一下子都成了哑巴,颇感扫兴。 不过左亿娘本人倒是没什么自觉,兀自摆出了最温柔的笑脸道:「真是让我好找,原来相公与瑾儿跑到妹妹这儿来了,快用晚膳了,公公说妹妹忙于公事,是个贤内助,那么相公与瑾儿以后就由我来照顾,免得妹妹蜡烛两头烧,累坏了。」 「你谬赞了。」虽然左忆娘那声妹妹叫得亲热,但月初还真没办法反过来叫她姐姐,更不用说这人还是来跟她抢相公儿子的。 「相公与瑾儿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原也不用我多看护什么,更不用说累了。」 「是这样吗?」左忆娘的笑容有些僵,却又赶忙隐去趁着这个主题直指重点,「妹妹说到这里,我也要跟妹妹说说,相公如今是个傻子,瑾儿年纪又小,有些习惯实在不好。妹妹教不来,只好我来教了。」 所以这是在指责她?月初挑了挑眉,并未回嘴,她不认为一个跑了七年又突然回来的女人有资格说她什么。 左忆娘慢慢地释放出她的用意,「我是认为,瑾儿也就罢了,相公却日日与妹妹同房,似乎说不过去。我想从今天开始,让相公回我房里,也让我们夫妻团聚,好好熟悉一下……」 这下,反而是费云昇听不下去了。「不行,我要和月初一起睡!」 左忆娘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相公,和我睡不是也一样吗?我们夫妻分离那么久,总是需要时间聚聚,否则传到别人耳里,还以为妹妹争宠排挤我呢。」 可惜她这一番动之以情兼挑拨离间的话,对着费云昇说完全就是对牛弹琴。他只是一撇头,乾脆地道:「我只想和月初玩游戏,不想和你玩。」 「玩游戏?」左忆娘听得一头雾水。 费瑾见她不解,便人小鬼大地替父亲解释起来,反正他一向都是帮表达不清的父亲说话,今儿个也不例外。 「就是只有爹和娘可以玩的游戏,是要在床上玩……」 月初连忙捂起费瑾的嘴,一脸尴尬又哭笑不得。看来左忆娘有件事说对了,两父子要是没人看着,肯定会在背后惹来不少麻烦。 费瑾的话左忆娘怎会听不懂,要不是城府甚深,她说不定就直接翻脸了。一个被相公拒绝床笫之事的女子,说出去才是真的丢脸! 算了,反正她还有其他的办法。左忆娘在心里冷笑,表面上却不露痕迹,依旧是那么柔美的微笑道:「如果相公不方便,那么瑾儿来陪我……」 「我也不要!」好不容易挣脱月初手掌的费瑾立刻拒绝。「爹娘不跟我玩,我就自己睡。」 这下,左忆娘忍不下去了,笑容有些冷。「妹妹,这可是你教的?让相公与瑾儿不认我这个娘?」 「这话言重了,你回府之后也有看到了,我平日大多在书房办公,反而你和他们镇日相处,我哪有机会教他们什么呢?」 月初确实没挑拨过什么,也因为如此,对于费氏父子的依赖与爱护相当满意,笑意难免由目光中泄漏出来。 「我刚嫁入费府时,也是花了个把月才让相公与瑾儿认同我。如今你才回来几天,他们与你不熟可想而知,建议你切勿操之过急。」 「是吗?」左忆娘撇了撇唇,她有不得不急的理由,但是当然不会宣之于口。 「妹妹在府里甚得器重与爱戴,倒是让我好生羡慕呢!」 「若你对人付出真心,他人自然也会对你付出真心。」月初意有所指地道。 「放心吧,我很快就会让所有人接受我了。」左忆娘笑得有些论异,「倒是妹妹你到时若没人陪,可别怨寂寞了。」 说完,她织腰一扭,娟娟婷婷地又走了出去,方才来转达用膳的借口,早已忘得一乾二净。 月初望着她的背影,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受。 一旁的费云昇与费瑾浑然不觉这两个女人间已交手过一阵,见到不喜欢的人走了,又开始聒噪起来。 「娘!为什么每次提到那个游戏,你不是捂爹的嘴,就是捂我的嘴啊?」 「笨蛋!因为我和月初玩那游戏的时候,我也是用我的嘴捂住她的嘴啊——」 「娘,你怎么又捂爹的嘴?你在和他玩游戏吗?」 【第八章】 一夜过去,左忆娘仍没有达成她的心愿,独守空闺一整晚。 她虽心急,却也知道依费云昇现在的情况,用时间和他磨是极不利的,必须剑走偏锋,找到控制他的方法。 她以前和傻费云昇相处过,知道他的死穴就是家人,从过去他曾为她灭掉一个山寨就知道,然而现在她可没把握自己在他心中仍这么重要,不过这几日她在费府里也不是白混的,靠金钱也收买了一些下人,知道了费云昇的近况。 以前的费云昇对妻子都是冷冰冰的,热情绝不会表现在脸上,也因此,左忆娘对费云昇与月初成亲后竟如此契合与恩爱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更清楚了解到月初就是她藉着费云昇重新打进费府最大的阻碍。 她没有直接爆发,而是又忍了一天,隔日在月初进书房料理公事之后,便赶到费云昇与费瑾所在的后院,一副要和他们好好相处、培养感情的温婉模样,遣走了所有的仆人。 然而她已经站在后院好一阵子了,那父子俩竟没有一人主动和她说话,她索性主动出击。 「相公,今日天气晴朗,我带你和瑾儿出府走走吧?」其实她是另有要事,不过这不便多说。 「这府里要胭脂水粉没有,要裁新衣裳也没有布,要些首饰还得和管支领银两,气人的是财务居然还是你那小娘儿们控制在手上……」 她迳自抱怨一堆,一旁的费云昇与费瑾蹲在后院的池塘边捞鱼捞得不亦乐乎,压根就没在听她说什么,更别说回应她想出府的要求,或是察觉她对月初的不满。 发现自己完全被忽视,左忆娘按捺住脾气,用力挤出个和颜悦色的笑容,「你们在玩什么?好玩吗?我也一起玩吧?」 这次她成功吸引到这对父子的注意,费瑾先看她一眼,接着迟疑地望向父亲,而费云昇则是手头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也看了看她,最后和儿子同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好,一起玩。」费云昇点了点头,却一点移动的意图都没有,仍是和费瑾蹲在池塘边。 无奈之余,左忆娘只好走过去,看他们蹲在那儿一点气质也没有,衣摆更是脏兮兮的,便有些嫌恶地道:「一起玩可以,但我可没办法和你们一样蹲在那儿,这地上的泥脏死了。」 「你不必蹲着!」费云昇站起身来笑道。 「你也不用沾到泥!」费瑾也是笑嘻嘻地接着说。 左忆娘还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费云昇突然抓住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像根石柱般抬起来,接着往水里一扔—— 岸上的费云昇与费瑾笑了起来,还开心地拍着手。 「你只要站在水里,替我们赶鱼就好!」费云昇又蹲了下来。 「所以不用蹲着也不会沾到泥。」只会沾到水!费瑾也蹲在一旁,边笑边纳闷怎么这新来的娘这么久还没站起来。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左忆娘被扔到了水里,不试水性的她头才刚露出水面,便开始大声呼救。 「救命!我不会洇水!救……」 「爹啊,这水才到我膝盖深,她究竟在叫什么?」费瑾不解地道。 「我也不知道,或许她觉得这样比站着好玩。」费云昇也是纳闷地搔搔下巴。没心没肺的两父子完全没有想救她的意思,左忆娘挣扎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屁股其实是可以着地的,只是四肢忙着拍打水面让自己浮起来,就忽略了这池水根本很浅的事实,还白呛了好几口水。 第二十一章 呼救声顿停,她傻眼地呆坐在池子里好一会儿,整个人脸色涨红,气呼呼地站了起来,狼狈地上了岸。 「你们父子俩是故意整我吗?」她一只手举起指着他们,恶狠狠地开骂,已经没那心情再装什么贤妻良母。 「是你说要一起玩的。」费云昇咕哝了句,和费瑾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唉,还是月初比较好,从来不生气,而且总和他们玩得乐此不疲。 瞧他们一点反省之意都没有,左忆娘简直气炸了,「你们真以为我拿你们没办法了?要是惹火了我,我就把费府——」 话声戛然而止,但并不是因为费云昇和费瑾开始忏悔,而是这两个家伙居然又拿起网子在池塘里捞起鱼来,还自顾自地聊着哪个方位有比较多的鱼。 左忆娘满腹怒火,怒极反而笑了。「好,你们不理我、瞧不起我是吗?那我就去找月初那小娘儿们!我劝你们最好乖乖听我的话,否则在这府里不好过的,可能就是那小娘儿们了。」 此话一出,费氏父子那方突然传来一阵强大的威压,费云昇那原本笑意盎然的目光中顿时溢满了阵阵杀气。 随着他慢慢地站起身,那股冰冷一下充满了整个院落。 「你说什么?」威胁他没关系,但威胁到月初,无疑触到了他的逆鳞。 他极度护短这一点,左忆娘也是明白人,她敢这么说,自然有她的倚仗。只见她极力收起内心的惧意,逞强地道:「我不能说吗?你敢对我做什么?费天……公公可是向着我的,否则也不会让我入府。要是我在府里过得不好,公公一定把帐算在月初头上,难道你也要对公公出手?」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左忆娘一下子把问题转成费天与月初的角力,费云昇果然投鼠忌器,脸色出现一抹犹豫起来。 抓住他这一瞬的失神,左忆娘心知自己的计画奏效,得意地笑了起来,也懒得再装贤慧。 「我的要求也不多,只要你听我的话,至少一个月不准在月初那儿过夜。熬过了这一个月,我便不阻止你。」 费云昇虽走火入魔弄坏了脑袋,但左忆娘知道他是听得懂的,所以直接提出条件,至于费瑾,就更好对付了,少了父亲与那小贱人的奥援,不过是只小可怜虫罢了。 「至于瑾儿,你要记得,我才是你的生母!现在你爹护不住月初那女人了,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接下来一个月不准和月初说一句话!否则我不仅会叫公公收拾那女人,顺便连你爹和你一起收拾!」 左忆娘一身湿的狼狈模样,很多人都看到了,消息自然也传入月初耳里,她心知左忆娘城府深,若她那惨样和费云昇父子有关,她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所以月初想觑个空警告一下他们父子,这阵子要安分守己一点。 然而她还来不及见到他们,就发现情况不对了。当日她出「书房后,他们并没有在门外相候,晚膳时也是匆匆见个面,之后他们父子便不见人影。 一直到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她都没有等到他们。 才一天的时间,情势悄悄的转变了,在左忆娘来了之后,费云昇首次没有和她一道过夜。 月初开始紧张了,再加上一大早居然没有在正厅用早膳,而是另外叫人送来她房里时,她再也待不住,直接跑到左忆娘的住处。 当她经通传进入后,赫然发现今日的早膳竟开在这个地方,费天、费云昇与费瑾一人不少,而左亿娘谈笑风生地和他们一起共餐。 显然地,她被排挤了。 费天见到她时,笑容有些尴尬。但左忆娘可没什么顾忌,笑得可开心了,至于费云昇父子只是默默地吃着桌面上的食物,无悲无喜,不言不语。 「妹妹,一大早你特地来姐姐的院子里有事吗?」 月初勉力一笑。「昨夜相公没回房,我担心他,所以来看看,想不到今日早膳开在这儿了,我怎没被通知到呢?」 她控诉的这一切,根本就是左忆娘安排的,她早知月初会来,也会道出来意,左忆娘便抓着她的话柄,幽幽反击道:「自忆娘回到府里,相公也不过陪伴了我一晚而已,妹妹就不愿了吗?」 那话之哀怨,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边说眼眶还边泛红,左忆娘装可怜的演技,摆在京城也不输给顶尖的戏子。 「公公,你要替忆娘做主啊!忆娘没有要离间妹妹和相公的意思,只是希望一家人能和乐没有隔阂,所以才会努力和相公培养感情。如果妹妹不愿,那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月初与云昇感情甚笃,要他们分房也不是那么容易。」费天如今也随着儿子叫起儿媳妇的小名,忍不住替月初说了句话。 相较于左忆娘的柔弱,他心里还是很欣赏月初这个能干的媳妇。 「但我毕竟是瑾儿的亲娘啊!瑾儿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左忆娘哽咽一声地泪目望向费瑾,看得后者寒毛直竖。 提到费瑾,费天便闭上了嘴。这正是他的心结所在,费瑾是费府未来的希望,而左忆娘是他亲娘,这层关系是无可避免的。 他担心月初现在与瑾儿关系虽好,但未来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还能那么全心全意的爱护瑾儿吗? 只有亲生母亲才会无条件替自己的孩子着想。也是基于这一点,费天对左忆娘的要求诸多忍让,才会有今日早膳排挤月初的一幕。 「我只是问个问题,并没有希望府里不安宁的想法。」月初差点没翻个白眼。 不过费天的为难之处,聪慧的她自然明白,这点她能体谅,但费云昇与费瑾所表现出的事不关己与冷漠,却让她有些挫折与心酸。 她相信费云昇虽傻却很明白,费瑾年纪虽小却已懂事,在这种选边站的时候,他们很显然没有选择她这一边,仿佛之前三人之间的融洽与和乐,都是他们父子的儿戏一般。 左忆娘见她面沉如水,得意地道:「既然妹妹如此通情达理,那日后让相公睡我这儿,瑾儿也由我教养吧?」 月初祈求的目光望向费天,费天挣扎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 「唉,月初,你就松松手,让他们好好聚聚吧!」 说的好像是她从中作梗似的,理智上虽知费天难为,但心中却很难接受。月初神色黯然,只能无奈地道:「媳妇从未强迫相公与瑾儿做什么,如果他们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媳妇自然没有意见。」 所以,决定权回到了费氏父子身上。 「相公,瑾儿,公公都开口了,你们也不反对与我相处一阵子吧?总是在一个屋檐下,你们与妹妹也是随时见得到的。」左忆娘表面说得好听,却在心里冷笑。 费天的表态无疑是她最大的助力,而她现在表现出她有左右费天的能耐,相信费氏父子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费云昇眉头皱了起来,心思单纯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只能沉默以对,而费瑾见父亲不说话,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整个形势看起来,就像费氏父子默许了左忆娘的要求。 费天微松了口气,也正中左忆娘下怀。只有月初,虽是倍感心酸与失落,却也不愿强迫费云昇与费瑾。 「对了,公公,还有一事。」既然情势对她大大有利,左忆娘如何会不见缝插针。 「怎么说,忆娘也是府里的大少奶奶,身上总不能太寒酸。不过这几天来,媳妇想买些东西充门面,别让人小觑了我费府,可这钱总支不出来。总管说,府里金钱的来源是妹妹控管的,要我去找妹妹呢!未来我若要带相公和瑾儿出去,替他们添点衣物,还得先问过妹妹,这是不是太过不方便了?所以——」 「够了!」这下连费天都觉得不太对劲。左忆娘似乎非常着急的想从月初身上得到主母的权力? 他在费瑾一事上已然亏待了月初,生意是他自己交给月初的,暂时还不想有变动,免得真的令这个聪明伶俐的二媳妇心寒。 「这件事晚点再说,前些日子因为府里的蔡总管出了点事管,我记得你的月钱还比月初多呢,在新总管完全掌握情况前断然道。 「原来有这层因素,忆娘知道了。」左忆娘乖巧地答道。 不过她眼中闪过的精光,却没有逃过月初的眼。 这是第三个,还是第四个夜晚,月初没有与费云昇同房,更甚者,她和他们父子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不用多想,这一定是有人阻挠,但她不明白的是,当初左忆娘回来,她从来没有刻意阻止过费云昇父子接近她,总任由一切顺其自然发展,该有的亲情总会再萌发。 第二十二章 可是左忆娘似乎很急,采取了外柔内刚的两面手法,硬是隔离了她与费云昇,让他们两人无法相聚,这几乎是排除异己的动作,甚至得到了费天变相的支持。 费云昇的态度也让月初很是失望。依他的任性与自我,若是硬要见她,一哭二闹三揍人没人能拦他,这里又是费府,左忆娘不可能不让步的,可是他却依着左忆娘,带着费瑾一步步的远离了她,这是不是能解释成,他对左忆娘的夫妻情分,其实比她想像的重多了? 而她似乎也把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想得太过重要了。 下午,费天特地来到书房,婉转地告诉她,希望她放宽一点对左忆娘的经济限制,让她支钱的额度能大一点,否则成天吵也不是办法。月初听得有些心灰意冷,一方面是怨费天将事情交给她,却又不信任她。,另一方面,左忆娘领的月俸比她还多的,这个月的银钱月初不只事先支给,还多加了一些,但左忆娘却一直嚷着钱不够用,一步步的要蚕食鲸吞她手中的权力,而费天竟也妥协了。 她在这座府邸中,越来越像个外人了。 其实,如果有相公的支持,费天就算把所有权力都收了回去,她月初也不会眨一下眼,但费云昇的冷漠着实让人无力以对……她突然有种冲动,想弄清楚费云昇的心意。 她默默走出了房门,顶着夜里洒落的月光,一步步走向左忆娘的院落。还没到门口,就发现费云昇与费瑾两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一言不发,也不像在玩什么游戏。 她毅然走了进去,当那两人看见她时,她隐约看见他们眼中闪过的惊喜,可接下来却不是如她所想像的,一家抱在一起大团聚,费瑾先站了起来,却是往左忆娘住的内室跑去,只留下又低下头,当作没见到她的费云昇.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月初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相公,好久不见了。」她幽幽地望着他。 费云昇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你在忙什么呢?似乎很久没来找我了?」她想抓住他的手,逼他面对,他却猛地一缩手,一张俊脸皱了起来。 月初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伸手过去,抬起他的脸,让他直视着她。 「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你可是心中有愧?」她鼻头有些酸楚地问。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看她都不愿意了? 费云昇的目光很是复杂,她说不出来里头包含了什么。或许有着歉疚,有着惭愧,有着留恋,有着想念。 但更多更多的,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觉得自己碰不到他的内心了。 应该是说,他自己把内心封闭起来,不让她接近。 「没关系,你不说,那听我说好了。」 她放开了他的脸,仰头看着皎洁的月光。因为只有这样,她的眼泪才不会落下来,她不想在这样的费云昇面前示弱。 「我刚进费府的时候是被逼的,所以我一心想走。」她的语气很轻,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似的。 费云昇心中一慌,想伸手抓住她,但还没碰触到人,就被她凄然的气质所摄,而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拒绝她,为什么不理她,手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她淡淡一笑,没见到他的动作,续道:「但你拿走了我的财物,逼得我非得留下来。这一留,我爱上了你,爱上了瑾儿,也爱上了这个家,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留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前提是你们不排斥我。」 她突然低头,深深地望着他,眼中的水光掩饰不住。 费云昇闭上了眼,但并不是心虚,而是感到胸口一阵揪痛,像是有人用手捏着他的心,一直用力、一直用力,用力到他快喘不过气,心里痛得像要爆开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却知道只要不看她,这种痛楚就会稍稍减缓。 「不过现在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看着他的反应,却是慢慢地笑了,那笑容中的凄楚,令人十分心碎。 「你变了,瑾儿变了,公公也变了,这府里的每个人看着我的目光都带着怜悯,好像一砖一瓦都开始和我格格不入。你知道吗,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当初我会留下是为了你。可是当我留下来是让你为难,让所有人为难时,我是不是该有不同的决定?」 她的泪终于落下,可是他却看不到。因为她欺上前去,轻轻地吻住了他。 费云昇感受到的只有口中咸咸的味道,他知道那是什么,也几乎伸出手来想拥抱住她,替她擦去那咸咸的水。 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令两人的动作一起僵住,慢慢地分开。 月初回头,一点也不意外看到了眼中射出妒意的左忆娘,这一点也不会影响她的心,反而是左忆娘手里牵着的费瑾令月初黯然。 费瑾小小的脸上充满了惭愧,一接触到月初的目光,他立刻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多像啊,这两父子?在这个时候,月初意外自己竟还有空在心里自嘲。 「夜深了,你们先进房吧,我和妹妹聊聊。」左忆娘拍了拍费瑾的背,暗示他将父亲带进房里。 费瑾僵硬地走上前,牵起费云昇的手,而费云昇也没拒绝,两人默默地转回内室。 院子里,两个女人针锋相对,月初不再掩饰眼中的冷漠,左忆娘也彻底释放出她心中的嫉恨。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才是一家人,而你呢?」左忆娘先声夺人,目前,情势对她有利,人人都站在她这一方。 「我已经知道你拫本不是凌心兰,只是凌家的一个小丫鬟,你根本不是费府明媒正娶的那个人,你不是相公的妻子,不是瑾儿的生母,更不是公公期待的媳妇,你还要鸠占鹊巢多久?」 这番指控像只利箭直直射入月初的心中,她不想辩驳,也无法辩驳。 瞧着她惨白的小脸,左忆娘知道自己胜利了,她傲然地抬起了下巴道:「你放心,只要你知所进退,我不会揭穿你的身分,让你身败名裂。就当你这些日子来帮我照顾相公,照顾这费府的心意吧!」 说完,她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月初长长一叹。左忆娘的威胁确实说中她最害怕的点,可是就算她真要离开,这也不会是最重要的理由。 她无心去问左忆娘究竟怎么探听到她真正身分的事,就算问了,也不会改变什么的,但既然左忆娘能知道,那么费天及费府所有人也可能会知道,她在费府的地位是越来越小了。 望向内室,明明隔着一面墙,她却仿佛看到了那个俊朗的男人,那个第一次见面光用笑容,就让她心头小鹿乱撞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毅然收回目光,走出了左忆娘的院落,留下一句话语消散在黑暗中。 「这些日子攒的钱也该够了吧……」 月初走了,走得无声无息,还是等到隔日她没出现用晚膳,大家才发现她不见了,费府陷入一片混乱。 费天接到消息连忙赶往书房查看,却看到桌面上摆着整整齐齐的帐册及文书,一字一句对费家产业目前的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苟。 费天这才明白,月初确实花了很多时间在上头,也将所有事都打理得很好,甚至把一些陈年烂帐都理清了,但这同时也代表着费家的人这阵子究竟有多么忽视月初,让她在公忙之余,还要遭受夫君及孩儿的冷落。 他立刻派人出去找,这件事也暂时还不敢让费云昇知道。可惜找了快半个月,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面对儿子与孙儿的追问,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月初走后,庞大的公务顿时又压在费天身上,逼得他不得不让左忆娘也帮忙打理,但左忆娘处理起公事漏洞百出,偶尔还会中饱私囊,只不过现在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诸事繁杂,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膳厅里,费家三代及左忆娘面对满桌丰盛的菜肴,皆是沉默不语,心思各异。 因为有一个座位已经空了好些日子了。 「怎么会走了呢?难道是因为我……」这段时间,费天左思右想月初会走的原因,越想却越是愧疚。 「唉,我根本没有要她走的意思,如此聪明乖巧的媳妇,我疼爱都来不及了啊!」 顾不得左忆娘也在场,看到月初留下来的帐册,费天叹息不已。他心里也清楚是自己一念之差,太急着撮合费云昇父子及左忆娘,冷落了她,接下来还违反自己心意,硬要月初放些权力给左忆娘,才会导致月初想岔了,以为左忆娘回来了,费府便处心积虑赶她走。 「爷爷,娘去哪里了?会回来吗?」费瑾忧心地问道,在问的同时,不安地瞄了左忆娘一眼。 第二十三章 果然,后者美目中厉光一闪,费瑾立刻噤声不语。 这些画面,费天以前不曾注意,但今日猛然察觉,才发现左忆娘没有他想像中的柔弱及温和,费瑾似乎也对她有某种程度的畏惧。 不过他把这种疑惑暂时放在心里,就当是严母的管教吧。 「瑾儿,月初她很忙的,你没见她常常关在书房里傍晚才出来,所以这回她出去,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费天答得有些支吾。 「公公,你何必骗他呢?」左忆娘不着痕迹地瞪了费瑾一眼。「月初不会再回来了,她已经永远离开,以后不用再问了。」 「忆娘,你……」 「公公,事实迟早要告诉他们的,难道能瞒一辈子吗?」左忆娘冷冷地一笑。 「而且我相信,瑾儿不会有太激动的反应的。」 费天老脸顿时苦了起来。「我担心的可不是瑾儿……」 他话才说到一半,一个声音突兀响起,众人连忙看去,只见一直默默不语的费云昇脸色铁青,而他面前的碗也平整地被扳成两半。 「月初呢?」费云昇问,犀利的目光却不是望向费天,而是左忆娘。 左忆娘耸耸肩,只以为这傻子和她耍性子,毫不在意地道:「你还问?我说她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 「月初呢?」费云昇再问,眼中已出现一抹凌厉。 这些日子即便同房,他也从来不碰她,宁可睡地上喂蚊子,左忆娘的怨气早就积满心头,如今他又口口声声月初月初,令她的怨恨一下子随着怒火爆发出来。 「你只会说这三个字吗?她不负责任地走了,你还这么惦着她?要不是她对我们费府还有贡献,说不定我还要上官府追究她擅逃之罪呢!」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完完全全没想到自己七年前也逃过一次,费府可是宅心仁厚的没有计较。 「你想对月初做什么?」费云昇握着破碎的碗,若不是要从她身上问清楚,说不定那半块碗已朝她飞过去。 费天与费瑾看得一阵紧张,就怕下一个眨眼,那碗会插在左忆娘的咽喉上。 「忆娘!尽量安抚云昇,别和他争执——」 费天想劝,却被左忆娘不悦地打断,「公公,你别那么宠他,我自会和他说清楚的。」 接着,她转向费云昇,丝毫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危险,在她心中,费云昇就是个完全没有威胁性的傻子,就如他当年能为她屠尽了全山寨的人,而她消失了好几年再冒出来,也不见他生气,她自觉在他心里的分量,可不是一般的重。 「你觉得我能对月初做什么?是她自己走的,我可没用扫把赶她。」 「你威胁她!」费云昇断然道。 当初他会妥协,就是因为中间夹了个父亲,他不希望月初受伤害,但如今月初离开的结果,说明了左忆娘并没有放过她。 他虽傻,却不笨,他知道月初一定吃了亏! 「我能威胁她什么?说出她的秘密吗?你告诉我啊!」左忆娘胸有成竹,知道用这句话,必然能让费云昇闭嘴。 果然,费云昇嘴微张,最后仍是紧紧闭上。 要说这月初的秘密,他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他不在乎,但既然是秘密,难道他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哼!你觉得她为什么走?还不就是觉得这府里人人都排挤她,冷落她,姓费的忽视于她,不姓费的又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这里根本没有她容身之处。」见他哑口无言,左忆娘笑得更得意了。 「而造成她这种想法的,不就是你吗?是你逼她走的,是你!」 「不!不是我……我……啊!」费云昇被激得满脸通红,就在众人以为他控制不住,会一把捏死左忆娘时,他却狠狠往自己身上抓,把那些每天要别在身上的金钗、花钿等饰品全抓了下来,用力地想往地上摔去。 「没有用,没有用,这些都没有用……」 但手才高高举起,他却狠不下心把东西往下扔。 他用力到了一个极点,金钗都折了,剌了他满手血,他慢慢冷静下来,把那些饰品珍而重之地护到了胸前,一边呆呆地喃念着,「是我……是我害的,月初会不见,是我害的……」 见到儿子如此,费天心头一酸,老泪都快流出来了,费瑾更是直接扑到父亲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原本想像的一家和乐,如今竟变成这样。 费天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他转向左忆娘,气愤地道:「忆娘,你这么刺激云昇就过分了,是你说——」 左忆娘冷哼一声打断他,「我哪里过分了?公公可别把事情推到我头上,我担不起呀!我可有要云昇离开她?没有。可有要瑾儿别理她?也没有。我更没有主动向她夺取任何一点费家的权力。这些都是公公你允许、要求的,而云昇和瑾儿也没有反对,愿意配合,才会导致月初像是被忽略了,不过这也是为了促进一家和乐,谁知道月初这么想不开呢?」 听她这么一指控,费天顿时像颗泄了气的皮球,沮丧之意涌上心头。 的确,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他这个费府的主人才是最该负责的,但即使如今想通这一切都是被左忆娘利用了,也为时已晚,又于事何补? 见这顿晚膳众人吃得凄切无比,让左忆娘也倒尽了胃口,不过只要想到费府这三个主子已被她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她心情又好了。 看这家人似乎对她有些反感,左忆娘微微一想,在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恢复了那温婉恭顺的样子,口中的话却如利刃般吐出,「公公,你已经走了一个媳妇,应该不会想走第二个,否则谁来照顾瑾儿,和这个傻子呢?」 【第九章】 世界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失去变化,但费府的死气沉沉在月初离去后便再也没改变过了。 费天开始寄情于工作,每回出府就是一整日,以避开府里那令人窒息的气氛。他心里还抱着一丝期待,期待左忆娘只是嫉妒月初才会施了点手段,他还是希望费云昇一家团聚,费瑾能有亲娘疼爱,因此才会对左忆娘的情况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抓准了费天这种心态,原本就由月初那里夺得一些权力的左忆娘更变本加厉地要求费天给予她像月初一样大的权力,她软硬兼施,拚命保证她会做个好妻子、好母亲,费天无奈之余只好妥协,横竖前阵子在他与月初的管理之下,革除了许多弊病,就算换个人打理家业,也搞不出什么花样。 虽然下放了大权,费天得以有更多时间在府里享天伦之乐,但他不得不承认,有月初在的费府欢乐、和谐,令他怀念,但如今即使再后悔,她也不会回来了。 费瑾又恢复以往那种警戒的个性,见到谁都怕被伤害,至于费云昇就更糟了,像个行屍走肉般,镇日在月初和他的房间里呆坐,手里老是抓着月初被他抢走的钗钿饰品,不哭不笑也不吃饭,或许这是从他傻了之后,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哀伤」这种情绪。 以前那个会保护他不被下人欺负的女人不见了;以前会带他到处玩还不在乎他弄得脏兮兮的女人不见了;以前会陪他玩游戏还会温柔看着他的女人不见了。这个房间如今只剩他一个人。 他觉得胸口空空的,像是少了什么,没有撞到东西却很痛。不管走到哪里,他都想着或许只要回头,她就会站在那儿对他笑,可每次回头,都是一阵阵的失望。 他不想再经历这种失望了,一次又一次的情绪压下来,他几乎快死掉,所以他只能呆呆坐在房里,待在这充满月初味道及回忆的地方,才能感受到一点安慰。 突然,他听到远处大厅里传来「少奶奶回府」的声音,一阵狂喜顿时充塞在他的心头,想都不想便身形一动,眨眼离开房中。 没多久,施展轻功的费云昇已来到大厅外,见到刚刚回府的少奶奶竟是还在大厅脱下披风的左忆娘,眼中的热切顿时化为寂然。 那种掉到地狱的失落感令他难受至极,扭头一转又想回房「闭关」。 一旁的费天见到镇日消沉的儿子终于出现,不由得喜道:「云昇,你愿意出房间了?」 一直跟在费天身边,被父亲冷落许久的费瑾乍然见到费云昇,孤寂的小脸上也略见喜色。 只有左忆娘沉下脸,刚才费云昇见到她时神色上的转变,可是一丝一毫也没瞒过她,她恨得牙痒痒地嘲讽:「哼!看到我就走,这是为人夫婿应有的表现吗?」 费天听得大为不快,她这几日的跋扈已经快到他忍受的极限了,尤其她讽剌的还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忆娘,云昇闷在房间数日,你却毫不关心,只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又是为人妻子应有的表现吗?月初当初接下家业,对云昇及瑾儿仍是关怀备至,从来没有忽略过他们的感受。」 第二十四章 提到月初,便如碰了左忆娘的逆麟,令她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尖酸道:「公公,你这么说未免偏颇,云昇会变成这样子还不是因为月初不负责任离去,你们现在却口口声声来指责我,分明是厚此薄彼。正好,我这趟回来正是要好好问问,公公和月初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我这几日频频受挫?」 「我能使什么手段?」费天皱起眉,不解她的意思。 刚刚左忆娘出门受的一肚子气,现在正好发泄出来,「我至西市和东市的铺子收租,他们却不将租金缴交,我记得公公已经将帐目之事交给我——」 听到一半,费天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挥挥手打断她,「这租金之交取,都是每月固定之日由各铺主动交至府里的专门处,再一笔笔登录,费府所谓的收帐,只是去各铺登记金额记录总帐,并未收取实物。只要分帐与总帐金额对了,便可防止贪渎,此方是由月初开议,行了几个月,效果很好,自然没有更改的必要。」 有了月初这方法,他也没有刻意去干涉左忆娘接下帐务之后的做法,如今她这么一指控,他深知道左忆娘私自收取租金定是为了一己之私。 「所以这是防着我了?」左忆娘有些咬牙切齿,她亲自去收帐,自然有中饱私囊之欲,但却被月初那贱人的方法毁掉。 「那土地呢?既然我现在是主权人,城外的土地总该让我清点吧?那些不让我清点的人态度乖张,我叫他们交出地契,他们佃户资格,他们竟然还将我赶出门?这又是何道理?没有他人的授权,他们敢这么嚣张?」 这无疑是暗示费天从中作梗,令费天听得叹息不已,连她莫须有的指控都懒得反驳了。 「城外的佃户与我费府签订的都是百年以上的契约,如何能说废就废?之前献地康王爷那件事,最后差点演变成强抢民地,连康王爷都忌惮收手,正是同样的道理,你既身为主权者,又怎能不明白?」 「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对就是了。」左忆娘气愤不已。 她对在费府还得装乖,应付这一家老小已经觉得很烦了,而且夺取费府家业之事动作越快越好,否则她能分得的利益就越少,她没那闲功夫跟费天再继续磨了,更不可能等个百年等佃户契约失效,只能破釜沉舟,「公公,我不相信事情没有解决的方法,我看你明天乾脆跟我走一趟,把那些铺子、土地转到我这里,这样我处理起来也不会绑手绑脚。」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费天看着她,目光越来越失望。 他一开始以为左亿娘只是权力心重了些,在费府想快点建立自己势力,才会如此急切,反正只要费府产业仍在费家人之下,他就算把权力交出去,也不怕她胡搞,因此先前才会将店铺交由她打理,但如今听起来,她的目的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是费府的家业。 相比之下,月初建立的种种制度,她为府里费的心力,再再显示出她的无私,可惜他即使再后悔、再惭愧,也追不回一个音讯全无的人了。 他沉重地摇了摇头。「忆娘,你不会得逞的。」 这一语清楚表明他已经明白左忆娘的企图,也对她有所防范了。 「是吗?别忘了,夫君与瑾儿还和我住在同一个院落呢!」左忆娘突然笑了。 她会不知道这家人的死穴在哪里吗?而后,她幽幽地转向还呆站在门口的费云昇. 「夫君,和我一同回去吧。」 「我不要!」一直失魂落魄的费云昇,根本没注意方才厅里发生了什么,只一心沉浸在月初没有回来的悲哀里。 被左忆娘一喝,这才像还魂了一样,目光中透出一股坚定。「我要去找月初。」 他想明白了,他犯了错,所以要亲自去找她回来,跟她道歉,她一直都对他那么好,一定会原谅他的。 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在他转身的这瞬间如走马灯般快速地绕了一遍。他想起了她的一颦一笑,想起了她伤心的泪水,也想起了自己前阵子对她的轻忽及任性,那种她一定会原谅他的信心顿时又薄弱不少,令他有些惶惶不安。 但这些都不会影响他一定要找到她的决心! 「你要去哪儿?给我站住!」左忆娘猛然抱起费瑾,无视那小小身躯的颤抖,以及费天难看的脸色,绕到费云昇面前。 「我告诉你,月初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以后这费府的女主人就只有我一个,你知道吗?」 瞧着费瑾在她手上那副畏惧惊恐的样子,费云昇的脸上渐渐凝聚出一股杀气,大手伸向身旁的门栓,轻而易举就将其拔断。 失去了月初,家人又饱受威胁,在他心中,左忆娘已经不是他该重视的人,而对付这样的人,他通常只有一个方式。 这个方式费天也相当明白。看儿子的表情变化,他心头一惊,连忙唤道:「云昇!别冲动,你先暂时和她去吧。」 就算左忆娘再怎么可恨,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犯下杀妻的罪名。 话一说完,费天连忙施了个眼色给立在门外的阿六,阿六立刻窜了进来,低声在费云昇耳边说了些话。 费云昇一听,眼中的厉光稍缓,默默地转身离开。 而左忆娘浑然不觉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得意扬扬地以为自己又胜了一回。 这费府的一花一木,甚至是人,最后都是她的! 左忆娘挟着费云昇父子当要胁,费天即使后悔,即使想代子将她休离也无计可施,终是妥协了,但他并没有完全答应左忆娘的条件,只是承诺先给她一间铺子,让她自己到西市去选。 因此这一天,左忆娘迫不及待地出门了,而费云昇父子则被她软禁在院落里,无法与费天接触。毕竟费云昇虽然武功高强,但痴痴傻傻,没有外力的触动不会动武,只要找个人看守住他,某种程度来说比费瑾还不如。 幸好费天早就料到有这一刻,布下了眼线,在左忆娘出门后没多久,他便一个人待在后院沉思,遣走了所有的奴仆及守卫。 不到一个时辰,阿六拉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偷偷摸摸地翻过院墙,来到费天的身边。 「老爷,阿六幸不辱命!」阿六喘了两口,抚了抚还狂跳不已的心。「小的灌醉了少奶奶的随侍,不过门口还有两名守卫,怕惊动他们,只好带着少爷和小少爷翻墙出来,请老爷见谅。」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知为什么,费天一直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许是他担心左忆娘提早回来,坏了他的计画。 「你将这些东西好好保管,带着云昇和瑾儿到京城外的别院去暂住一些日子,左忆娘离开多年,并不知我在那儿新盖一处别院,你们去到那里后,你再用这些钱财做一些防卫,应当能安全了。」 他拿出一个包褓,里头尽是金银财宝和一些地契,全放到了阿六的手上。这么做,一方面是让费云昇父子远离这些斗争的风暴,也是保护他们两父子;另一方面,他也怕费云昇脾气一来,一个劝阻不及,左忆娘就被宰了。 如果他们不在府里,费天宁可花个几间铺子、几块土地,满足左忆娘的贪欲后让她离开,省得费云昇父子哪天真被算计了。 阿六有些为难,「老爷,那您怎么办?」他忠心耿耿的对象可不只少爷,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爷一个人留下来受苦受难? 「你放心吧,只要费府的家业还在我手上,左忆娘就不敢动我一根寒毛。说起来我的处境还比你们安全得多。」费天不舍地望了望费云昇及费瑾。 费瑾像是感受到费天的离愁,也知道自己若离开了,再见到爷爷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甚至他还有种可能再也见不到的可怕预感,不由得吸着鼻子,哽咽地道:「爷爷,瑾儿舍不得你,你跟我们走!」 「瑾儿先走,爷爷看家。」费天有些鼻酸,这把年纪还要遭受这种分离之苦,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什么,让费家这几年每况愈下,甚至好不容易得了月初这么贤慧的媳妇,却又被逼走。 他摸了摸费瑾的头,他从不觉得自己很老,此时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瑾儿,你要好好照顾你爹,知道吗?你已经懂事了,比起你来,爷爷更担心你爹啊。」 「爷爷……」费瑾哭得眼泪直流,鼻头都红了,但人小力薄,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费天也红了眼眶,身子一下佝偻了许多。那守住家业的重担,甚至还不到天伦梦碎之重的万分之一啊。 依依不舍地凝视着阿六拉着费瑾和费云昇欲走,费天几乎不敢开口,就怕自己忍不住开口要他们留下来,此时他却发现一直面无表情的费云昇竟文风不动,大手还揪住了他的手腕。 第二十五章 一直被人当成傻子的费云昇神情一脸凝重,他定定地望着费天道:「爹,一起走。」 这句话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费天的眼泪为之决堤。他儿子虽傻,虽然不明事理,但心中始终有他这个爹啊。 不枉他半生都在为这儿子担心,为儿子考量,只要得到儿子这句话也就够了,够了! 一旁的阿六及费瑾看得欷吁不已,却无人开得了口劝说费云昇. 费天拭了拭眼泪,哑着嗓子道:「云昇,爹老了,只剩这一分力气能守着家,你和瑾儿是费家未来的希望,所以你们一定要走,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费云昇不为所动,仍是拉着费天不放,「我去找回月初,我们一起回家。」费天摇了摇头。若无他在府里镇住左忆娘,儿子及孙子又如何走得掉? 「你走吧,若能找回月初,她该会有办法的,届时你们再一起回来……」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门房脸色惊慌地冲进后院,急急忙忙说:「老爷,二老爷来了,他自己进了大厅,还带了多名打手,甚至、甚至少奶奶还跟在他后面啊!」 「什么?原来如此。」费天这一刻突然恍然大悟,消失多年的左忆娘为什么会再出现,又为什么会机关算尽地逼走月初,将家业的权力拿在手上。原来是她和费地勾结! 他心中一紧,连忙将费云昇三人往门外推,「你们快走!快走!等费地闯进来就来不及了。」 阿六也知情况紧急,只得赶紧将费氏父子往外拖,好不容易拉拉扯扯地出了后门,在那漆黑门扉关上的那一刻,已然听到费地张扬得意的笑声。 没错,左忆娘确实是费地找回来的,而且这其中还颇多周折。 那日十里坡上,费云昇的狠劲确确实实吓到他,也因为该役死了不少雇来的杀手,杀手组织非要他给个交代,交出杀人凶手或是赔钱,丝毫不管自己的人一败涂地之事。 同时康王爷对费地的痛恨,也让他几乎无法在京城立足。因此最后费地还是算计回费天头上,只要他拿到费家的家产,不仅奉上土地能讨好康王,赔偿杀手组织的损失,还能顺带把费云昇这傻子交出去,保住自己的命。 他思来想去,费府对他唯一的威胁,只有那时傻时疯的费云昇,因此他必须要想到一个制住他的方法。 在费府里花钱买通下人打听,他知道了费云昇十分护短,只有他至亲的人对他有吓阻力,反倒是他自己,对他又打又骂也不会抵抗。因此他想到了几年前由费家逃走的左忆娘,花费一番心力将她找了回来,也承诺她大笔金钱与好处,才让她回府进行夺产计画。 事实证明,左忆娘确实发挥了她的功用,那日她出府告诉费地,她已掌握了费府所有家业的帐务,也软禁了费云昇和费瑾,只要以此威胁费天,那么费府的基业便可落到费地头上。 因此,费地才会大着胆子,带着杀手组织的人大摇大摆的来到费府。对于费府的产业,杀手组织自然也很感兴趣,此次可谓精锐尽出。 费地本打算威胁费天交出产业,否则将费家人一个个杀光,费府最后仍会落入他手上,可惜他晚了一步,让费云昇和费瑾跑了,因此他只能先将费天囚禁起来,一步步逼迫。 「费天,你知道吗?我已经对你失去耐性了。」费地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疾言厉色地站在总是沉默不语的费天面前。 「你只要交出家族大印,让我能顺利得到那些产业,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费天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几日以来,生死他已然看得很透澈了,他知道自己若不交出大印,费地便拿他没办法,但一交出去,必然死路一条。 至于那左忆娘,失去了利用价值,早就落得与凌心兰一样的结果,被卖入怡红院了,不过凌心兰还能联络家人来救,左忆娘可没有什么后盾,她的悲惨遭遇就不必太多着墨了。 「和他罗唆那么多干什么?」一旁的杀手领袖冷冷地瞪视着费天,「直接宰了他,什么大印,凭我的势力还需要顾忌吗?到时只要宣称费家人死光了,灭门了,那产业还不都是你的!」 「是是是,首领说的是。但你有所不知,费府产业交接时双方都要到场,由县老爷做证,用上家族大印才算数。我爹当初分产给我时,也是带我到县衙做的,就算杀死了费天,也得要有大印才能证明继承人的身分,否则一切将充归公有啊!」费地苦笑,冷汗流了一地。 「这么麻烦?」杀手领袖左思右想,最后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要不我先断了这费天一只手,日日断他一只手脚,看他能撑多久不说!」 「首领好、好计策……」见他的狠劲,费地都有些发抖了。 这时,大厅的门砰一声被撞开,厅里的人见到立于门口一身杀气的费云昇时,都不由得警戒起来。 「启禀首领,此人就是逃走的费云昇,他的武功不俗,请首领务必小心。」 费地此时见到费云昇,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最理想的状态当然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过他仍是站在杀手组织这方多些。 毕竟,他为钱财谋害亲兄,现在双方的命运已经绑在一起了。 杀手领袖冷冷一笑,当机立断出手,身形翻飞,一掌挥向门口的费云昇,而费云昇也不愧对拿到什么都能当武器的称号,手一拍,整块门板便被卸了下来,横飞打转地扔了出去。 杀手领袖的手刚触到门板,大喝一声,整个人又倒飞回原位,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脸色却有一丝苍白。 门旁的费云昇对那飞回的门板看都没看一眼,一挥手就撞破在旁边,气势也更加冷肃高张起来。 「看来我当真小看你了,你的武功确实比我想像的要高。但是你以为单凭你一个人,就能够抵抗我们所有人?」杀手领袖冷笑起来。 「我当然不会只让我相公一个人前来!」一个清亮而坚定的女声传进来,在众人的疑惑视线中,就见月初大大方方地也走了进来,立在费云昇身边。 看着地上那面破碎的门扉,她的眼角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 那可是上好的花梨木啊…… 杀手领袖与费地正惊疑不定时,突然一大群官兵跟在月初身后进来,将所有厅内的人都围在了内圈。 最后大摇大摆走进来的是一身戎服的康王,他一见到厅里费地与杀手领袖,登时眼睛一亮。 「很好很好,全都到齐了。你说的没错,这一行本王果然收获颇丰。」 月初与他做了协议,原本只是要捉拿他恨之入骨的费地,如今再添上一个万年缉拿榜上的杀手领袖,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康王很满意。 在官兵冲进来后,费地等人心知大势巳去,正想回头拿住费天要挟,却发现人已被救走,一切都来不及了,费府一时间成了一座牢宠,他们只能尽力抵抗,凭着武功看能不能冲出去。 费云昇第一个冲向了杀手领袖,全场大概也只有他能与之匹敌,其余官兵也都是经验丰富、武功不俗之辈,很快便与其他杀手们缠斗起来。 至于月初,虽是忧色满面地望着这场乱斗,心里却没有任何会输的担心。只不过只要现场破一只花瓶,她的心就痛一下。,椅子摔坏一张,她的小脸便扭曲一分。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胜负已分,杀手领袖像只狗般瘫在地上,气若游丝,已然被费云昇废去武功,费地与其他杀手则被压制住,全部被绑了起来。 这一桩功劳康王算是轻松到手。 他对费云昇也是相当好奇,听说他是京城着名的傻子,之前在他王府外只是随意瞥过,也不知道当日费云昇可是用糖葫芦「串」了很多人,今日观之,费云昇明明一点都不傻啊! 此时费云昇身前正站着表情无奈的月初。这一屋子损坏修缮起来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而且有大半都是他这个鲁男子砸的! 加上之前他对她的冷落与无情,即使后来心知是被人利用了,但她可还没消气呢! 「月初……」费云昇打完,转头拉着她的袖子,又是一脸傻笑,横看竖看都像只在跟主人撒娇的狗,只差没摇摇尾巴。 月初好气又好笑,但仍是作势别过头去不理他。这几日夫妻重聚后,她可没给过他几次好脸色,非要让他记住这次的教训不可! 「月初,我帮你打坏人了!」费云昇凑了过去,俊脸在她的小脸上磨蹭,大手更是牵住她的小手,怎么都不放,怕她又再一次跑了。 「你要跟我回家了。」 第二十六章 如此亲密的动作,他竟在众人前做,月初不由得红了小脸,啐了一声推开他,「谁要跟你回家?」 「我找到你,你就会原谅我了。」费云昇一厢情愿地想着,这几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你这人真是……明明是我等着你来别府的,这样你都能倒果为因?谁跟你说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月初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没有吗?」俊脸顿时垮了下来,好不可怜。「那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要不我们玩游戏的时候,我再卖力一点,让你在上面……」 月初暗自拧了他一下,这种话是可以这时候说的吗?即使她听得心痒痒的,那也要晚上再说嘛!尤其她还看到慢慢走过来的康王。 费云昇一脸无辜地挨了一记,才要回嘴,康王已经到了他背后。一听到声音,费云昇立刻转过头去。 「小兄弟好俊的武艺,若你愿意报效国家,本王倒是可破例为你推荐一番。」康王自以为大度,岂料费云昇这一转身,却让他愣了一下。 「小兄弟,究竟何事好笑?你笑得似乎有些……」傻啊!康王在心里咕哝着。 「呃,王爷谬赞了,相公他……他和王爷可能想像的有点不一样。」月初苦笑着不知该怎么解释。 「呵呵,世人皆称费府有个傻子,但本王见他一点都不傻,倒想和小兄弟好好结识一番。小兄弟,你可有兴趣至王府内一叙?」 「我只要和月初在一起。」费云昇愣愣地道。 康王忽略了他那有些怪异的语气,热情又说:「夫人自可一同参加,本王会备上好酒好菜以及礼物。」 「礼物!」费云昇眼睛一亮,「要送月初礼物吗?」 「小兄弟要转送给夫人自无不可,不过夫人有勇有谋,本王也很是欣赏,自会另外准备一份适合夫人的礼物……」 「那好,月初喜欢糖葫芦、蝉蜕,还有蛇皮和蝴蝶她应该也喜欢!」费云昇不假思索地道。 月初听得差点没笑出来。那些东西明明是他自己喜欢的! 「糖葫芦?蝉蜕?蛇皮?夫人,你的喜好真是与众不同啊。」康王的笑容有些抽搐,不过还是很认真地思索着,「这些东西要取得是不难,不过蝉蜕时节有些不对,倒是先前有人赠老夫一副南海白玉蜘蛛的蜕壳,说是可以入药……」 「蜘蛛!」费云昇笑得嘴都快裂开了,「那更好了。」 月初倒是打了个冷颤,没由来地瞪了费云昇一眼。要是康王发现自己在跟一个傻瓜胡言乱语,不知他心里会怎么想呢? 区区蜘蛛就能打发,康王很是开心。「不知小兄弟和夫人还喜欢什么?送出的礼物价值若太低,本王可是会失了面子的。」 「她还喜欢跟我玩游戏呢,不过这个游戏只能两个人,连瑾儿都不可以……」费云昇才开口,嘴突然被月初一手捂住。 她的小脸顿时尴尬起来。这能让他说下去吗? 此时费瑾刚刚让阿六带了进来,正在与爷爷撒娇诉苦,听到自己的名字,往父亲这里看了一下,连忙跳下费天的膝盖走了过来,似乎对于自家父亲被母亲捂住嘴巴感到很有趣。 康王闻言,倒是对费云昇所说的游戏很感兴趣,「小兄弟说的游戏,可是某种练功的法门?」 月初的表情现在不只尴尬了,还有些扭曲。该说这康王想像力丰富,还是想练武想疯了呢? 这个问题便由费瑾好心地用童言童语帮她回答了,「王爷叔叔,爹说的游戏,就是娘会用她的嘴捂住爹的嘴啊!不过每回提到这个,娘都不准我们说,也不准我看……」 话声又是一次戛然而止,这次是费瑾被捂住了嘴,月初不由得感谢上天赐给一个人两只手,能一次捂住这两个大嘴巴! 综合费云昇与费瑾的话,康王也大约猜到了所谓的「游戏」是什么,神情也跟着古怪起来,一脸想笑又不该笑的别扭样。 月初只能苦笑着岔开话题,「王爷,您应该也听出来了,云昇他有些……不一样,详情改日民妇会带相公亲自拜访王爷,向王爷说个清楚。」 康王点点头,此时他已憋笑憋得肚子有些痛了,趁机离开也好。 「既然如此,押解这些罪犯之事也很紧急,本王就先离开了。不过,本王已知道要送你们什么礼物了,除了糖葫芦和那些虫子,本王明日便叫人抬张六檐双踏的花梨木大床来,请务必笑纳啊!」 说完,他不自然地绷着脸,做了几个手势,官兵便带着一干杀手和费地如潮水般退去。 看着康王等人离去的背影,月初相信自己隐约听到了康王从大街上传来的大笑声。 「你们两个!」月初气呼呼地捏住一大一小两张俊脸,「以后不许在任何人面前再提到「游戏」两个字,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们了!」 话说得凶狠,可惜配上她那张绯红的脸,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第十章】 费府经过一场激战,大厅可说是满目疮痍,因此余悸犹存的一家人便移到了花厅之中,尽诉离情。 月初先服侍费天稍作歇息,接着亲自下蔚煮了碗人蔘与石莲等珍贵药材组成的安神汤,奉给了费天,再用几碗甜汤安抚住费云昇及费瑾后,才有机会喘口气。 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即使一切都在她运筹帷幄之下顺利解决,但她毕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见到血溅三尺的场面仍是胆战心惊。 她略显憔悴苍白的神色没有逃过费天的眼,而她望向费云昇父子那温柔的眼神也让费天感触良多。 至少,他就没有看过左忆娘这么看自己儿子与孙子。 「月初……唉,我真是对不起你,受不起你这般厚待啊!」他喝了一口安神汤后,心绪安定,也更加感慨了。「幸好有你在,不过你怎么会回来呢?」连康王的兵都能搞到府里帮衬,非月初这机智过人的女子才有办法。 月初正在替费云昇擦去嘴角的汤渍,听到公公说话了,连忙放下手巾,慢慢地转过身来,正对着费天,似乎也想趁这个动作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但这动作却让费云昇有些不高兴,他索性甜汤也不喝了,一把抓住月初的手,像是怕她又跑了似的。 月初没办法,只好一手让他抓着,一边幽幽地解释道:「其实当初媳妇虽然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府里,心里却是放不下相公和小瑾,怕左忆娘对他们不好,于是便住进了别院里,日日遣人打听府里的消息。」 当然,她也有消失一阵子给费云昇一个教训的想法,没料到费府一连串的异变差点让她措手不及,还好她人在外头,能好好布下反制之法。 「媳妇听说日日外出视察产业的人换成了左忆娘,公公则镇日关在府里,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因此联络了那些铺子的负责人,还有佃户们,要他们与府里金钱上的往来务必要坚持当初我拟定的方法,不要轻易妥协。」 「幸好你这么做了,否则府里的产业不知有多少会被左忆娘恐吓了去。」费天长叹口气。他虽然知道按府里的规矩,左忆娘自作主张也拿不到多少好处,但若是有些店家或佃户屈服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损失。 月初笑了笑,「至于康王爷那儿,则是我对左忆娘的突然出现觉得古怪,找人去打听了一下,意外发现她与费地有着勾结,而费地又与杀手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知道那杀手组织的领袖是朝廷通缉之人,便以此说服了康王爷,请他派官兵协助。 「我请托探查之人都是些贫民乞丐,多次受到费府布施的恩惠,都认识云昇与瑾儿,也幸亏公公让阿六带着他们两父子到别府,否则,我还真不知到哪里去找他们呢。」 费天这才恍然大悟,当初月初大肆施粥,他心想这些支出对府里只是小钱,又能做好事,便未多置喙,想不到好处到现在才显现出来。 这个媳妇真的娶对了啊!幸好她自己回来了,让这个家又团聚,否则他这一生绝对后悔莫及。'' 费天面露尴尬,清咳了两声才道:「唉,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不该听左忆娘的话,一念之差——」 然而,他道歉的话还没说完,月初却双膝一弯,突然跪在他面前,而硬要牵着她的费云昇不愿放手又怕自己伤到了她,只好莫名其妙地随她一起跪下。 「你这是……」费天一头雾水。 「公公,媳妇有一事相禀,希望公公听了之后能原谅我。」月初鼓足了勇气,缓缓道:「其实媳妇不是凌心兰,月初是媳妇真正的名字,根本不是什么小名,身分其实是凌家的一个小丫鬟。」 第二十七章 这就是为什么她要抢在费天道歉前说完这番话,否则她一个冒牌货欺瞒在先,哪担得起长辈的歉意呢? 听到这番话,费天表情竟没有露出一丝讶异,反而沉稳地道:「为什么会是你和云昇拜堂呢?」 「因为……」月初先望了一眼费云昇,咬牙道……「因为心兰小姐当时对那些相公的传闻有疑虑,所以抗拒嫁进来,而凌家又需要费府的资金援助,因此小姐便要我扮成新娘代嫁。」 「你嫁进来后,也知云昇是个傻子,为何不逃走?」费天倒好奇了。 「媳妇确实有想过逃走,也准备好了细软,却被相公拿走了,不得已只好留下来。」 月初握紧了费云昇的手,低落地道:「可是日渐相处以来,媳妇被相公的热情及真诚打动了,也非常喜欢瑾儿,要我离开他们父子却是舍不得了。」 「我明白了。」费天叹了口气,定定地望着她,「其实在你嫁过来第二日,向我奉敬茶那天,我就知道你不是凌心兰了。因为我至凌府提亲的时候,曾无意间见过真正的凌心兰。」 月初闻言十分惊讶,特别的是,费云昇竟也纳闷地看了一眼费天。 费天深沉一笑,接着道:「但是你对云昇和瑾儿都很好,无可挑剔,对府中之事也一心一意,真正的凌心兰可能都没办法像你做的那么多。何况,我发现云昇与瑾儿非常喜欢你,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揭穿呢?」 也就是因为她通过他的观察,才能一步步接触到费府产业,他虽然老实善良,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相信人的。 而月初这时也才明白,费天为什么会中左忆娘的计,因为他太爱儿子,只要对儿子好的事,儿子不反对的事,他就坚持到底。不过这也是父爱的展现,相信过了这么多风波,一家人能更团结在一起。 「既然你不是凌心兰,那么我们费府也不能委屈你。就让我们再办一次喜事,将你以八人大轿风光迎入费府,就以你真正的身分。」费天一语便决定了这件事,也算是小小弥补一些心里对她的亏欠。 「公公!」月初突然觉得一股酸意冲上了眼,她以为自己今日的坦承,最糟的结果说不定是被赶出大门,想不到费天却给了她这样的惊喜。 费云昇原本浑浑噩噩地跟着月初跪在那里,一听到父亲的话,他嗖的一声直起身问:「爹,月初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了吗?」 「当然,她以后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媳妇了。」费天欣慰地道。 「太好了!」费云昇突然弯下身子,一把抱起月初,开心地转圈,「月初是我的了,月初是我的了!」 费天看得好气又好笑地说:「还没呢,这几日要准备迎娶的事宜,在还没拜堂以前,你可不能碰你媳妇一下。」 「不要!」费云昇抱得更紧了,让月初又羞又气,却又拿他没办法。 「少爷,这是习俗啊,你不只不能碰少奶奶,连面都不能见……」阿六也上前劝阻,但还没碰到费云昇,突然眼前一花,整个人飞了起来,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被少爷从厅里扔了出来,准确地落在草堆上。 看来少爷对他还算好的,连他想喊个痛都没办法。 厅里的费云昇才不管别人怎么阻止,执意抱着月初,「月初是我的,要天天和我见面,和我睡一起!」 「你这孩子,这回不能再让你这么任性了!」费天唤来府里健壮的家丁,「把少爷给我拉开,别让他一直巴着媳妇。」 一干家丁们死拖活拉,却没办法撼动费云昇一步,就在大家无计可施的时候,一旁的费瑾突然传来一声痛呼。 「哎呀!我肚子痛!」他小脸皱着,双手环抱肚子,整个人都弯下身去,好像真的很痛。 费天连忙过去查看,却见费瑾调皮地向他眨眨眼。费云昇也忍不住松开了抱住月初的手,想过来瞧瞧,此时家丁们把握时机,几人护住了月初,另外几人硬生生将费云昇五花大绑抬了出去,动作之俐落,看来干过很多次这样的事。 「终于搞定了。」费天松了口气,「你们护送少奶奶回去吧。」 交代完毕,费天这才弯下了腰,想看看费瑾的情况,却发现月初仍站在原地不动,一脸苦笑,家丁更是没有一个人敢动她。 他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的场景。「瑾儿!你死巴着你娘的大腿做什么?」 「娘是我的!我也要和爹一样,天天见到娘,和娘一起睡!」 一个月后,费府又办起了喜事。 此事自然引起众人好奇,费府的傻子明明才娶了凌家小姐,怎么又纳妾?但仔细打听之后,得到的结论令众人大吃一惊,原来凌家小姐被休了,新嫁进费府的是一个叫月初的姑娘。 而针对这场婚事,凌家却没有太大反应,追根究底还是凌心兰欺瞒逃婚在先,之后又和费地合作算计费府,如今费地已是钦犯之身,凌府要敢闹,那么凌心兰就算和罪犯牵扯上,他凌家也别想好过,再加上这其中还有凌心兰曾被卖到怡红院等丑事,着实宣扬不得,因此凌家只能吞下这个闷亏。 费府的宴席办得风光,桌子一直摆到大街上去,甚至有许多贫民区域也设了宴席,让更多人能共襄盛举,除了增添费府乐善好施的美名外,其中更重要的内情,可就只有上得了宴席的平民百姓们知道了。 新娘子被送到新房里,这一次不必久等,也没有被人架着,费云昇喜孜孜地冲到了喜房,外头的人在之前是推着他进房的,今日却是要阻止他进房,至少要等前厅宾客散去吧! 不过费云昇的任性可没有改变多少,除了月初和费天,甚少人能让他听话,闹腾了一阵子后,阿六传来费天的口信,说让少爷进房,才解决了这次纷争。 费云昇心满意足地踏进新房,而且这次他早就打听好了,一进房就团团转寻找揭盖头的枰杆,因为爹告诉他,揭了盖头才能抱新娘子。 终于找到了坪杆,他有些笨手笨脚地将之伸了过去,在要揭起来的前一刻,新娘子说话了。 「等一等!」盖头下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听起来沙哑难听,犹如倒了嗓的鸭子般,和月初的一点都不一样。 「揭起了盖头,你就又多一个新媳妇了,你可要想清楚。」 这声音费云昇不认识,不由得愣在当场。「你是谁?」 「我是你新媳妇啊!」新娘子说。 「我……我不要新媳妇,我只要月初!」费云昇有些急了,完全不敢揭开盖头来。他的月初跑哪里去了? 「唉,当初月初不也是你的新媳妇吗?」那新娘子叹口气,接着开始游说他,「娶新媳妇好处多多,有新的人陪你玩,新的人带你出去,新的人让你抱抱亲亲,更重要的是,有新的人能和你玩游戏,有更多不同的花样,不一样的感觉喔!」 这游说似乎奏效了,费云昇一阵沉默,像是陷入了思索与挣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盖头下的人儿快忍不住爆发时,突然那掀盖头的秤杆直接伸了进来,却是抵着新娘子的喉头。 「月初呢?」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问,一点都没有刚才那善良敦厚的感觉。 新娘子像是一点都不怕,仍执意说服他,「怎么?你还没考虑好?我告诉你,我可是比月初漂亮几百倍,身材玲珑有致,还能做一手好菜,抓一手好虫,而且不管你要吃多少糖葫芦,抓多少泥鳅和蛇,我都不会阻止你喔。」 这些特点几乎是针对费云昇量身订做,依他小孩般的心性,该是立刻就点头答应了,想不到他依旧冷酷,要是新娘子看得到他的脸,必会被他眼中射出的凶光吓一跳。 「月初呢?」他又问。 「你这人怎么这样?非月初不可吗?」新娘子不依了。 「月初是我一个人的,我也是月初一个人的!」他坚定地道。 这句话,令新娘子轻颤了一下,好一会儿,那呕哑难听的声音变得婉转清脆,「你早说不就好了嘛,干么拿这个吓我!」接着,小手抵开他的秤杆。 「还不快把盖头揭开?」 听这声音,就是月初了!费云昇想都不想,连忙用秤杆将盖头揭开,果然看到她那清秀的小脸正泛着微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月初!你真的是月初!」他惊喜之余,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又吻了她的小嘴好几记,才抱住她委屈地道:「你把我吓死了……」 「我只是要让你明白,你可要为我守身如玉,不准再抱其他的女人,不管是你前妻,前前妻,甚至是小时候的青梅竹马都不可以!」月初微微推开他,看着他的眼认真说道。 第二十八章 这只是给他个警告,免得左忆娘的事多来几回,她光喝醋就喝不完了,也只有她相公才能人都傻了,身边还围绕着许多苍蝇啊。 「我本来就只抱你啊。」费云昇可无辜了,在他的记忆中,他这般亲热抱着的也只有这个女子。 事实上走火入魔以前的费云昇个性冰冷无情,虽一样是护短至极,却也没像如今一般热情的对待过左忆娘,不过这些往事,月初大概是无缘知道了。 「嘻嘻,看在你很乖的分上,今晚给你甜头吃!」月初回亲了他一记,水眸幽幽地望着他,一边脱下凤冠,拿下霞帔,解起自己衣服的盘扣,樱唇同时吐出诱惑的话语,「咱们生一个小瑾儿怎么样?」 「不要!」费云昇本能的就拒绝。瑾儿现在已经开始会跟他抢月初了,要再多一个还得了? 「那小女娃呢?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喔!」她缓缓脱下喜服,只剩下能凸显她姣好身材的内衫,再慢慢靠近他,抓起他的大手,伸进自己的衣襟里…… 这是……这是……费云昇终于明白她想做什么,欲火轰的一声被点燃了。原来生小娃娃的方式就是和她玩游戏啊! 如果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小女娃,那多生几个也没关系啊! 「好,我们来生!」 接下来,便是恶虎扑羊的戏码……或者说,是恶羊戏虎的戏码,两人一同历经了那么多喜乐苦难,时至今日终于修成正果了。 今日的费府一阵喜气,笑声与吆喝声不绝于耳,相信不久的未来,这费府的天伦之乐将会更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 费云昇的傻病是否会永远成为京城的笑料?一起携手走过各种风波的费家人早就不在乎,在月初的设计下,费云昇除了傻,他的狠名也遍传京师,听说京城里最大的杀手组织就是他瓦解的,又有谁敢在费家人面前批评他呢? 而凌家人因受不了各种风言风语,同时为了凌心兰的未来举家搬出了京城,同时费家的产业在月初和费天的规划下,让阿六等几个心腹也加入了管理的行列,众亲信都出了一份力,月初及费天便能有更多时间享天伦之乐,也因此,月初在费府过得更是如鱼得水了。 成亲两年后,她为费家诞下一个千金,小名妹妹,费云昇除了一样缠着月初,平时的爱好就是抱着妹妹四处玩,幸好费瑾也长大了些,懂事不少,也忙着学习更多知识和开始接触府里的生意,否则这醋还不吃到天边去。 不过,费云昇想施展父爱,最大的天敌却是费天,费天老是和他抢妹妹,成功抢走后就霸着一整天不还,而费云昇也不会浪费时间,总是扭头就去缠月初,这些年来,他对月初的感情更是一日千里,一天不见到她就会閙脾气呢! 这天,妹妹又被费天抱走了,费云昇早早回到房里,却扑了个空。 他左翻右找,甚至连衣柜都打开了,却没见到月初的身影,让他有些沮丧,才想转头再出去找,外头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砰的一声被打开。 费云昇见到是月初,先是一喜,但在看清她的情况时,整个人气质丕变。 月初表情痛苦地捂着腹部,而她手掩着的地方,竟有一团怵目的红色血迹! 「你怎么了?」他的气质一下子转为凛然,一个箭步就上前抱起她,放到了床上。 「相公!有人要杀我!」月初挤出两滴泪,可怜兮兮地道。 「是谁?!」费云昇眼中凝聚出杀气,只要她口中说出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立刻就得死。 月初是他最重要的人,谁都不准伤害他的月初! 「别管他是谁,我时间不多了,你先听我说……」月初一手拉住他不让他走,凄切地望着他,另一手轻抚着他的俊脸。 「我今天若不行了,你要再娶一房媳妇,好好照顾爹、瑾儿和妹妹……」 「月初,我不会再娶!我只有一个媳妇,我也不会让你出事!」费云昇不假思索地道。「我去叫人来!」 「先别走!」像是受了一点安慰,月初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笑,「让我说……相公,你为什么坚持叫我月初呢?明明我第一次嫁进府里是以凌心兰的名义,而且你以前都叫我娘子的……」 「因为她亲口说你不是凌心兰,是月初。」费云昇坚定地望着她,抓住她抚在他脸上的小手,却有些诧异血流如注的她小手竟不冰冷,仍是一样温暖。 「娘子我已经有过了,我只想叫你月初,你是我一个人的月初!」 「相公……」月初很是感动。如果今天真是她的最后一天,听到这些话也值得了。 「还有一件事,我刚到府里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包袱,藏我的首饰,把我的金钗和花钿都别在身上?」 费云昇回忆着当时的情况,有些心痛地道:「因为……我知道你若得到那些东西,你就会走了,我不想让你走。」 「那只是我们初见面啊,你那时候就对我有好感了吗?」月初脸上出现了一抹不自然的晕红,表情很是惊喜。 「嗯。」此时的费云昇由一开始的惊慌已经慢慢沉住气,也开始察觉她的伤势似乎有些奇怪。 「那相公,你爱我吗?」犹豫了一下,月初还是问出她最在意的问题。 费云昇眯起眼注视着她片刻,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她腹部的伤口说道:「月初,你不是流了很多血吗?一般人早该昏过去了,怎么还能说这么多话?」 「别管那个,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月初有些急。这可是她最想知道的事,这家伙怎么在这里打住了? 「而且你的血闻起来甜甜的,这是糖葫芦的糖浆吗?」费云昇完全不理她,迳自沾了些她腹部的红色血液发现一黏,接着俊脸一沉。 「月初,你骗我!」 「唉,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意嘛,谁教你每回都傻里傻气,只有让你生气了,你才会像正常人一样和我说话。」她怯怯地望着他,轻拉着他的袖子撒娇。 早知道「变身」状态的他挺精明,瞒不了多久,她才会想趁着这个机会多问一点嘛…… 「你骗我……」费云昇的眼中透出了失望。 「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月初急了,忙坐起身,也顾不得装什么伤了。 「你骗我……」他的声音慢慢变得委屈。 「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以后我就不再骗你了啦。」 「你骗我,我不跟你玩了!」 月初无言地望着又变回傻里傻气的费云昇,他甚至还扁起嘴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心中不由得哭笑不得。结果这家伙根本比她想像的要精明一百倍,居然用这种方法把她最想知道的答案糊弄过去。 而且听他刚才所言,她来到府里后发生什么事、她真正的身分、还有他不愿让她离去的举动,所有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他根本一点都不傻! 可是,他表现在外的就是一副天真憨厚,傻笑不停的形象,这也绝对不可能是装的,不过她若真的非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她才是真的傻了。 因为她爱的就是费云昇这个人,不论他是呆愣傻气还是冰冷寡言,他对她的心意都无庸置疑,即使成亲几年了,两人还是如胶似漆,他那傻气的模样根本不会影响两人的互动,反而比一般男人更能直截了当地表现出对妻子的依恋及疼宠,这也让她对他的爱日渐加深。 想通了这一点,月初轻轻的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又何必执着一定要从他嘴巴里听到什么甜言蜜语呢? 「相公,你别生气了,以后我一定不会再这样试探你了。」 「那你今天一整天都要陪我!」 「好,我天天陪着你,带你出去玩。」 「太好了!我们出去玩,不可以有别人喔,只有你陪我。」 「妹妹你不要了吗?」 「……那再加一个妹妹好了。」 「要加上妹妹,就要连公公一起加,你知道公公最疼妹妹了。」 「……好吧,再加上爹。」 「这样剩下瑾儿一个人不是很可怜?」 「那再加上瑾儿好了……」 「太好了!我们全家一起出去玩!」 「咦?什么时候变成全家一起了,不是只有我和你吗?」 可怜的费云昇明明片刻前还占着上风,却莫名其妙又吃了瘪。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爱上了月初,他这一生就要被这个聪明的女人吃得死死的了……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篡位嫡妻之一《富贵憨夫》; 02、篡位嫡妻之二《穿越驯夫》。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