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 序幕 宝景十年,天子卧病不起,天朝群龙无首,皇子争斗,夺权位、划势力,妄想坐拥帝王之位,权掌百年江山,享尽万世千秋锦绣风华。 对内,皇室争斗不停,波澜四起;于外,外戚干政弄权,民不聊生。 因此,六神遂现,铲除叛乱,平定局势,风雨飘摇之中,拥戴太子承即位,一统天朝,安内攘外。 六神叱吒一时,手起掌握之间,风雨时起时落,变幻万千。 凤平元年,天朝百废待举之际,六神遁隐,不再立现。 余十年间,六神名号仍是令人闻风丧胆,为天朝传奇。 楔子 一双小小的手、小小的腿,白胖胖的小娃娃荡着秋千、漾着笑,那模样甜得像蜜糖,绵绵的在嘴里都能化掉。 春令已到,林里暖风拂面、鸟鸣婉转,如同人间仙境。 这样一个丫头,怎样看都能让人疼入心坎,更遑论她笑起来时多么神采飞扬。 不远处的男孩坐在大石上,年纪虽小却生得标致秀雅,瞧她越荡越高、越笑越开怀,他脸上虽带笑,可是心全悬在她身上,就是怕一个不留意,人会摔下秋千。 “丫头,别再荡了!” “哥哥是胆小鬼、怕事鬼!嘻嘻……”她笑着,模样比朝阳还灿烂。 小小的桃花眼里,映着鹅黄色的身影,如初春方吐芽的小花苞,让他上心。 “随便你说,别再荡那么高了……” 男孩话还没说完,小丫头随后就从飞荡的秋千上滚下来,重重地撞上一旁的大石,让他吓得一颗心几乎要吐出嘴来。 “丫头!” 单薄的身子趴倒在地,石上留着一滩怵目惊心的血迹,他惊得六神无主,赶忙冲上前。 “好痛……”满脸热血,顿时觉得额上好像有把火在烧,烧得她头好疼。 因为按着她的伤,所以他满手都是血,甚至还沾在他的衣上。鹅黄色的衣料顿时成了艳红色泽,似烈火那般的艳,却艳得教人颤寒。 “你忍忍,我找人来!”他方要放下她时,耳边却传来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丫头,你发生什么事了?” 男孩头一抬,还未开口就被闻风而至的大人们拎起,见他满身血痕,不问青红皂白,发狠似的掴掌至他脸面上。 “妖孽!你这王八羔子,有你就没好事!”男人挥掌揍着那张秀雅的皮相,好似见到他如见仇人似的,分外眼红。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 “贱种!还说不是你,丫头伤成这样,还说不是你!”男人余火未平,手劲益发的狠。 “哥哥……不要打哥哥……不准打他!”她努力站起身,即便是血流如柱,还是要保护他。“别打他!别打他……呜……” 推着男人,丫头哭得很大声,本来忍在嘴里的哭声,因为男孩被打而全数爆发出来。她哭着,两手却紧紧地抱住他。 “都是我的错,和哥哥没关系……”她嚷着,额上的血沾着他的衣,甚至那衣上,还有男孩感到委屈而落下的薄薄泪水。 “丫头……”对于她的维护,他怎么能不感动? “对不住,都是我不好……以后我都听哥哥的话……对不住……”她不会再调皮,不会再捣蛋,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关系,害他被打了。 “丫头!给我走开,我不准你和这孽种在一块玩!不准!”男人恼火,一把拉开自家女儿的手,就是要划清与他的关系。 “哥哥!哥哥……” 伤心欲绝的呼喊声,散在初春的微风中,被卷得很高、很远,甚至回荡在这座林子里,久久无法散去…… 自此之后,他俩不再相见,被拆散在这场春风之中。 第一章 一个人一辈子仅能做一次梦的话,你希望在自己的梦境里……有什么? 是想起最难忘的痛苦记忆,还是出现那个魂牵梦萦的人? 我们一生都做了很多梦,无论是醒着还是睡时;尽管你压根不知道这梦何时发生,几时清醒?可你总有一点儿盼望,希望自己是特别,并且被上天眷顾的。 有梦,最美!在自个儿心底扎实的活着,纵有千金万银也买不起、夺不得。 会做梦,才算痛快地活着,白日解决不了的,梦里得以一偿宿愿。因此,好梦难求,恶梦偶有。 而他的人生却——无梦! 睁开眼,一双桃花眼波澜不惊,冷得像水,却也像是荷月中一池清凉沁人的小泉,好看得让人诧异;像是夕照撒在水面上,熠熠生辉,很是醉人。 那相貌美得有些妖魅,眉眼鼻兜在一块艳得让人心惊,却又凑合得恰到好处。 符华堂不由得叹息,叹声在偌大的华房里十分清晰。他还是没有做梦…… 歪斜地瘫坐在椅上,蓼蓝色的缎子在方才小寐之中给压皱了,一折一痕像是符华堂眉间拢聚的愁,可惜了那袭上好的衣料。 两臂搁在椅把上,他像个老太爷坐大位般,坐相有些张狂,花几上搁着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锁头,样式多种,如圆头锁、花旗锁、广锁、首饰锁都有,甚至是木锁、金银锁、玉锁、铜锁、铁锁,各式想得到、想不到的怪锁皆备。 上头的雕工还细腻的分为平雕、透雕、镂空雕、錾花等镌刻成图纹、鎏金涂拭金漆、错金其上以金丝缠绕成纹、包金夹铜造功、镀金加热薄涂、镶嵌玉石以表华贵……让人看得目眩神迷。 “烦!成天就是解锁。”符华堂嚷声,只要出了茶楼的帐房,回头就是解这些大大小小造型奇异的锁头。“死富璟丹到哪找来这些东西的!” 初时收到卫泱派来的差事,符华堂乐歪了。比起其他六神,有的在茫茫人海中寻人,有的翻进大漠里找个什么鬼泉水,而他不过是悠悠哉哉地在茶楼里解锁兼纳凉,快意得简直像在过大爷的生活。 可是,不消几日的天光,符华堂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活活闷死在这些鬼锁头中。 修长的指拣来一副蝙蝠模样的锁,符华堂捏拿着棒针塞进锁孔里,“喀喀”两声,开了锁以后,他也同样手痒的一并拆坏此锁,宛如是要发泄心底头的烦闷。 抬眼,花窗边漫进的天光已略显黯淡,符华堂以为自己盹过头了,赶紧起身下楼,帐房里还有一笔款子要存进钱庄里呢! 推开门,冷凉的气息拂过那张桃花面,映入眼里全是艳白色的光景。 “六月雪?”冰凝的触感不断飘落在他的面颊上,颠覆符华堂的所想所觉…… 大雪纷飞,无故生得此异象,莫非国之将灭,群魔丛生,百妖尽现了? 此征不祥,恐是凶兆! 探下头,一道红艳的身形伫足在雪白的土地上,那双娇媚的眼望着天,空洞得如魂魄遭神鬼拘走,简直是活死人了。 符华堂翻身下楼,蓼蓝色的衣袂在半空飘摇着,衬着这一地的刺白。 “复应,这怎么一回事?” “我不信……我不信……”花复应愕然不已,见应当是骄阳展露的天幕,而今竟是阴云罩顶,徒降茫茫大雪。“六神辛苦打下的江山,不过才短短十多年的光阴。” “你到底在说什么?”符华堂没见过花复应如此怔忡的神态,简直就是鬼迷心窍。“卫泱不是要杀居月,毁了不老泉?” “不老泉已死,而居月也剩半条命。对卫泱而言,居月已经没利用的价值。” 符华堂松了一口气,到底也不愿见一条生命无端丧失。 “华堂,我们六神这些年辛苦走来,为的也是替天朝攒下百年江山,一旦全数毁尽,那么……做为六神的我们,下场将会如何?”花复应头一次觉得,原来六月的天,可以这样冰冷。 “信这对六神虎视眈眈的天朝,还是信始终昏迷未醒的天女?”他们的所作所为,为的是谁?是自己还是天下百姓?抑或他们不过是卫泱手里的一颗棋,被放在应当停留的位置,再尽全力抵挡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冒死地站在所有人的前头。 他们究竟是英雄,还是自欺欺人的傻子? “天女未醒,天朝尚在,我们六神谁都不怕,你尽管宽心。” “她迟早会醒,而天朝的气脉也需要天女来延续,我们六神的性命,更与她息息相关。天女死了,六神未必能够自由。” 符华堂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抚道:“复应,这些话我们此刻在这儿说尽,离开之后,不提只字片语。” 天朝之于六神,犹如六神之于天女,彼此是牵制无法动弹的,若有一方挣扎,必定失去平衡,令朝野撼动,使天下大乱! “卫泱和你说了什么,要不你怎会如此心烦意乱?” “他说……这天朝的气要绝尽了!”花复应掌心一握,弹指射去掌心的水珠,那如钢铁锻造般的弹丸,个个能穿透园里的绿叶,她有多怒心便有多狠! “你真信?有六神在,天朝的江山谁也动不得、夺不下。和天朝作对,就是与六神为敌。” “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天朝派出的刺客,已经让六神疲于奔命,还差点杀死殷孤波!”那日他不也亲眼所见?“我们六神也是血肉之躯,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们要作神了!” “复应,那是孤波他心里有魔,居月让他的弱点尽出,怪不得别人。” “我知道你怕天朝又会回到当初的动荡。但是天女醒或不醒,无人能知。卫泱若是敢断然肯定,也不会拖到此时才让她醒来。” “华堂,难道你都不曾想过,天女苏醒,卫泱讲的并不是所谓的办法,而是求得此刻的天时地利人和?” 这句话,不知怎地,像个尖锥,狠狠地凿进符华堂的心上,莫名的教人感到心慌。卫泱城府之深沉,莫非他们了解得还不够透澈? “除非天女的昏迷,也同样在他的算计之中。”那张极为好看的桃花面,此刻覆上阴沉之色。“这一计耗煞掉的,是十多年的光阴!”而六神,就像是被蒙在鼓里的耗子,遭人耍得团团转,苦苦候了这些年头! “如果,他求的是十多年后的今日……我们,是不是都中了他的诡计了?”花复应轻轻地问、淡淡地说,话声遭冷风卷得很高、很远…… 此刻是五黄六月,应当炎热难耐,却在降生一场浩雪后,闹得百姓人心惶惶。 符华堂走在春风大街上,嘴里呼出了雾白的寒气。身上罩着同样为蓼蓝色的缎袍,比起其他擦肩的百姓抱着裘袄抵挡这突如其来的异冷,他的衣着是略显单薄。 “真怪,这雪下了要三日了。”他抬头,见京城内的飞檐染上一抹刺眼的白。 “欸,俺夏至播下的种,这下生出来没多久,瓜苗都给冻死啦,这天是不是要翻了?” “我长这么大个人儿,还没见过盛夏降雪哩!你瞧瞧,是不是有人生得冤屈,所以老天爷才给咱们这京城降大雪?” “呸!有什么冤尽管找那些定人罪的官大爷,寻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苦做啥?我的瓜苗也死得很冤呐,找谁来偿呀?” 耳边净是抱怨这场雪的咒骂声,符华堂留下的足印不深,轻巧得不似寻常人,怀里带着一笔为数不小的款子,继续朝着钱庄的方向前进。 贵风茶楼在这条春风大街上的名号相当响亮,除了楼子里奢华豪气的铺张外,里头掌事的主子们年纪颇轻,个个来头不小,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官豪爵有事就往茶楼里钻,更让人感到好奇。 只是,除了几个常露面的大庖和掌柜以外,鲜少人知道茶楼里管钱的帐房,是个有张桃花相,比女人还要好看的男子。 未多时,符华堂见有人因这场雪灾而翻了马车,聚在前头挡了道,遂转了脚跟往小巷底的方向走去。 巷底人烟稀少,天光不明,街外杂沓声响顿时消逝无踪。 符华堂拢了拢缎袍,足下踩得扎实,却若有似无的放慢脚步,眼里蕴含一丝精光,略薄的唇掀了掀。 一个闪身,符华堂轻巧地避开后头来人不怀好意的探索,对方顿时扑了个空,竟也机警地再探来另一只手,抓着他的缎袍一角。 想玩?他奉陪!符华堂始终没转身,腕子一转,掌心朝下,顺势抓住探过来的贼手,巧劲一扭,将人整个捉到前头,只见这回交手,对方是见招拆招,接连祭出几下“快手”。 没想到京城里还有这等角色?符华堂悠哉的见招拆招,头一偏,见到那始终在他眼前乱抓乱摸的小贼子,不过是个高度仅及自己肩膀的小丫头。 “呀!这位大娘……”祝君安啐了一口,小手直探往符华堂的心口。 自己明明就见“她”怀里攒了个小银袋!以为这回捡了条大肥鱼,没想到这位大娘的身手还真不凡! “死丫头!好的不学,净是作乱。”符华堂冷冷地开口,大手一挥就要赏个巴掌给她。 祝君安嘻嘻笑了声,没想到原来是个男人,赶忙低下头去闪开他的巴掌,随即又见缝插针,小手直攻往符华堂的下盘,想再夺他身上的财物。 这一探还真是让她给摸了个扎实,那只手握到不该握的,只见她脸色竟也没有什么改变,嘴巴倒是很率直地溜出小话。 “哇哇哇!人中之龙耶!” “你……三八丫头!”符华堂脸皮淡红,一个抬腿扫掉对方唐突的手,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遭个丫头轻薄。 祝君安退了几步远,有些懊恼地看着符华堂。“我还以为是个大娘哩……” 手上残余的触感令祝君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肩头一耸一耸的抖着,她嫌恶地看着自己的手,最后因为受不了往墙上乱抹,而这一个举动,令符华堂为之气结,恨不得一掌挥过去! “死丫头!这年头做贼说话还敢这么大声。”他这辈子的清白都毁了!今日不把她的手拧下来,以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人遭殃。 耸着肩,祝君安皮皮地说:“算啦,饶你一命。”圆滚滚的大眼溜往符华堂的脸面上,又啐了一口。“今儿个运气真不好。” 她从头到尾都是嚣张的神态,让符华堂瞧了简直要呕血。他好端端地做啥要被人这么瞧不起? “死丫头、死丫头!不给你一点苦头尝,你都要爬到太岁爷头上动土了。” 祝君安哼声气,才要开口时,眼皮一眨,竟见到他不知何时已奔至面前,狠狠地一把掐住自己的咽喉。 “你……” “这辈子没碰上个治你的人,今日就让本大爷做主,惩治你一回!”符华堂掐着她的颈脖,掌力一聚,便将她拎得与自己齐高。 她的小脚踩不到地,一双手胡乱挥着,拚命捶着掐住自个儿的那双大掌。 随后她手脚齐用地猛攻符华堂,两指一并,戳往他的眼窝,再狠狠一踢,直踹往他下盘,差点没把符华堂给踹得绝子绝孙。 “你……” 祝君安见他手一松,趁机不可失之际,连连跳离他好几步远,大口喘着气,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手里。 “死……死丫头!”符华堂弯着身,脸色铁青到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你活该。”祝君安抬起脚,没想到她的脚劲竟然这么强,这一踢好像要把这男人给踹死了。 “我饶不了你!”符华堂痛到连腰杆都打不直,眼角的泪都给挤了出来。这丫头分明是恶鬼来投胎的! 按着臂上缠住的软鞭,腕子一转,扣在上头如首饰的鹰爪锁扣,登时松开来,符华堂握着鞭想要使力抛掷而去,怎奈实在痛得受不住,鞭子掷去半空就跌下地,像只病弱的山虎,威力锐减。 祝君安见状,赶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速度之快有如背上长翅! “恶女!恶女!”符华堂骂声连连,再度扬鞭,这回勾住祝君安的腿,狠狠一抽,将她整个拖往自个儿跟前。 “呀……”祝君安没想到会被他逮着,扑倒在地,摔得灰头土脸,接着遭人一把向后头拖去,吓得她七手八脚死命往前头爬去,还留下一串爪印。“救命啊……救命啊!” “有脸做贼、没种承担,我不拽你上官府,就是留祸害闹人间了。”符华堂说得咬牙切齿,眼底就要喷出火来。 孰可忍、孰不可忍!这女人先是轻薄他在前,欲断他符家子孙命脉在后,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大爷饶命、饶命哪……”祝君安被按在泥地上,平淡无奇的容貌顿时柔弱可怜得失去原先的嚣张。“下回不敢了!” “哼,这些话等你上官府后再……”符华堂话还没说完,衣襟遭她一拉,整个人俯下身去——此情此景,令他瞠目结舌! 这女人是不是疯了?!符华堂眼睁睁见着她的唇凑上自己的嘴,将他接下来的话全给堵住,软嫩嫩的触感盘旋在他心底,湿热热的温度烧着消耗殆尽的理智,符华堂整个人都傻愣住了。 就在符华堂还反应不过来时,接着又遭人推开,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登时才清醒过来。 然而,再回神,巷底却无人影——恶女,跑了! 第二章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条长长的锁链下! 她是不是脑子犯傻痴呆了,硬是要那只钱袋不可?这城里有许多大肥羊,但今儿个自己却遇上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而且那武功还忒是高强! 啐了一口,还算白净的瓜子脸上平添抹愠色。平凡的相貌,没有一处生得特别细致,眼普通、鼻普通,随便在路上抓来十个丫鬟,十个也都生成那模样。 她长叹一口气,难得遇见财神,却与他失之交臂,还差点白白送上一条命。 “君丫头,这几日不见,你跑哪儿溜达了?” 拐进小巷底,气派的酒楼后边站着一个大汉,满脸虬髯,模样忒是吓人。 祝君安抬起头,嘻嘻笑了出来,那抹笑,将平凡不过的样貌,衬得有些神气了起来。“兆爷好!这几日丫头我哪儿也没去。” 踏上阶台,祝君安掸落肩上的落雪,和男子面对面。“楼里最近生意好吗?” “欸,不就那样,说什么好不好。倒是最近接连下大雪,你还来取姑娘们的衣衫,这样的雪天浣衣,不冻死你这把小骨头?” “我来时,先到河边瞧过了,水没结冻才上酒楼来的。”她笑了笑,心底也是万分不愿意啊!天晓得在这样的寒天中碰水,十指不冻伤也定会裂伤呀! 兆爷推开后门,将她放了进去,还向里头喊了声。“君丫头来了!” “谢兆爷啦!”踏着步子,祝君安嘻嘻哈哈地进门。 “君丫头可真勤劳。”鸨嬷嬷远远就听到声音,年过三十的她,容颜依旧,风姿绰约,不难想见当初年轻时的花容月貌。 “嘻嘻,来看嬷嬷最近过得好不好呀!” “你唷,嘴巴吃糖了。”鸨嬷嬷掏了几锭碎银给她。“只有拿银子时,你嘴巴才甜。” “我见到美人时,嘴巴也甜啊!”回了这句话,逗得鸨嬷嬷乐不可支。 “咦,你指缝怎么脏成这样?”低头,见到祝君安的淡色皮裙染了一层灰,那件罩在身上,滚着红边的绣花短袄也同样肮脏。“路上摔着啦?” “是啊是啊!跌到大坑里了。”祝君安的目光藏着说谎的羞赧,但却无人看得出来,多亏了那双平凡无奇的眼。 “都几岁的姑娘家了,走路还会碰撞成这样,讲出去会笑死人。”鸨嬷嬷念归念,还是捧着那张脸蛋瞧了瞧。“没摔伤脸皮就好。” “今天姑娘们有几套衣衫要洗?” “就两三套,但衣料子有点恼人,就是怕发皱,你洗衣时要多留心。”说完,将挂在臂上的包袱递给祝君安。“这次不好浣,我多发些工钱,别说我亏待你。” “嬷嬷人美心也美,对君安又好,怎么会亏待呢?嘻嘻!”看到手里又多了几锭小银,祝君安眼睛都亮了。 她听完后直叹气,这丫头嘴巴这么甜,嗓子也特别出色,就偏偏唱曲儿不行,长相更是普通不起眼呀! “你要是长得媚些,就不必干这浣衣的辛苦活儿。坐在楼里只要笑,就会有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给你了。” “嬷嬷抬爱了,可惜君安没这福分,不然还真想当当酒楼里的头牌哩!”这话祝君安倒是没瞎说,只要坐着就能被钱砸,那多好呀! “算了,一人一种命,烟花命也不好受。只要以后嫁个良人倒也不错。” 说到这,祝君安只顾着笑,那双黑眼儿因为笑的缘故,染上一种灵活淘气的气息,看上去非常惹人疼爱。 鸨嬷嬷在祝君安离开时,还差人拿了昨夜剩下的糕饼,让祝君安吃点。 “嘻嘻,谁像我命这么好,有活干还有饼可拿。” “你唷你唷,就是这张嘴巴甜。吃不吃鸡,煨在酒里的醉鸡?下回留给你。” “吃吃吃!只要是嬷嬷给我的,都喜欢吃!” “符爷好!今日是来兑票还是来存银?”朗朗的招呼声,在符华堂一脚踏进风云钱庄里随即响起。 “存银。”有力的话声一落,符华堂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囊往台面上搁。 “这大雪天还要符爷来钱庄跑一趟,下回您差人捎个口信,咱这里派人上茶楼取款便行。”这项特例,可是卖给贵风茶楼的面子。 “这回款项颇大,我不放心。”符华堂说着,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还是令人见了赏心悦目啊! “还是符爷谨慎。”掌柜笑了,记下款项数目。 掌柜将银子收进银库后,签好字条交给符华堂留底。“符爷离开时小心哪,雪地里容易滑脚啊!” “嗯。”应了声,符华堂问了句。“这雪下成这样,你们不怕吗?” “怕?要打仗了吗?”掌柜傻傻地问,惹得符华堂发笑。原来啊原来,这十余年的光阴,磨掉天朝人的胆量了,可是……也同样磨来天朝风华绝代的富裕。 “没,我问问而已。”语毕,符华堂一脚跨出门槛,头也不回的离去。 满天霜雪,压白了京兆的天,符华堂不晓得这场雪还要下多久,才肯恢复原有的晴天? 走了片刻,竟见到早些时候那个轻薄自己的死丫头,正从酒楼里的后巷转了出来,嘴里叼着甜糕,走路外八,一手晃啊晃的,十足痞样地拐来。 “啧!什么人走什么路,这话一点都不假。”符华堂的眼里净是鄙夷的光采。 祝君安不知道自己狭路相逢遇上冤家,捧着装糕饼的油纸包乐得像是捡到一袋银,像这类平白无故到手的好运,她恨不得天天都能有。 说她懒,她承认。她一点也不避讳这种丢死人的字眼搁在自己身上,她哪,是有得坐便绝不站,有得躺便不愿坐,明明生得是普通丫头的长相,性子却净得官小姐的脾气。 好在一张嘴生得甜,也就没人真的和她计较,加上祝君安不过是个捣衫的浣衣女,想要有钱过活就得洗衣,洗几套衣衫就算几块钱,高兴时她就多洗些,发懒时一件也不碰。 直到饿到前胸贴后背了,她才悠悠晃晃地托了木盆到江边浣衣去。但偶尔,她也会手痒地像早时候那样,当个小贼扒人银两,做些不入流的勾当。 “丫头,你心情可好。”符华堂的大掌按在祝君安肩上。 “噗……”瞠大眼,祝君安嘴里叼的甜糕登时跌落在地。“爷……” 符华堂笑得十分轻柔,那笑容像是会淌出蜜似的,虽然刻意藏住眼里的火光,但按在她肩上的掌力,却一点儿也不轻。 瞧她手上那一包吃食,看来东西可不少。 “又是哪只肥羊遭你痛宰了?”他抓了块糕咬下一口,这隔夜的滋味令嘴刁的符华堂吐了出来,指尖一弹扔开小糕。 这么难吃的东西,她还真不挑! “没,你别瞎说诬赖我啊!” 符华堂见她手里突然多了个绸布裹着的包袱,就凭她这等穷丫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上品的细软?想诓别人或许还有些机会,若想诓他就甭说了! “你不只偷,还明目张胆的抢啊!” “我呸!你哪只眼见到我偷来着?” “早些时候,你手里还没这个包,如今平白无故多了出来,不是抢是什么?” “爷儿还真是眼尖,瞧得那么仔细。我说你啊,是不是喜欢上我了?”祝君安俏皮地眨眨眼,说起这话脸也不红,脸皮厚得像堵墙,想必要铁锹来砸才会破哩! “三八丫头!”符华堂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就凭你这种平凡无奇的长相,哪点吸引人?”长那么大,还没见过哪个女人比她不知羞的。 祝君安翻了个白眼。“那你穷追不舍是做啥呀?”这些浑话她见酒楼里的人常说,不知不觉也就学了起来。 “替天行道。” “爷儿,你在抓妖吗?”祝君安懒懒地瞟了他一眼,这家伙烦是不烦,这种笑死人的老话也能说。 只见符华堂浅浅一笑,那模样可会迷倒众生。“是,就抓拿你这只小妖!” 一掌朝她肩上按去,符华堂本欲擒拿她,怎料祝君安一个反身闪过,悠哉地闪过自己,直直地退了好几步。 “那要看爷儿有没有本事逮人啰!”祝君安笑嘻嘻地朝他做个鬼脸,手里夹着从他袖口里摸来的字条,得意洋洋地在半空挥了挥,随即一溜烟地拔腿就跑。 符华堂瞠大眼,那张刚从钱庄里收来做留底的纸条被她摸走,这事可是非同小可。“贼手!瞧我不把你一双臂膀扯下来,怎能消火?” 祝君安怎样也没想过自己会与那男子狭路相逢。 跑到腿软了,她倚在墙角喘气,这一跑竟逃到江边来,奔得实在有够远。 只见江面上三三两两的小船飘荡,这场大雪初降,水面虽没结冰,可船家们早就不愿出船,就是怕有个万一,毕竟扁舟没有大船牢固,要是驶进结冰的水面,轻轻一磕碰,立刻就破洞了。 抱着小包,祝君安摊开掌心,见到方才从对方身上摸来的纸条,皱巴巴成了一团。“啧!要是摸到个银袋该有多好?”压平纸面,她才瞧了两眼,惊讶得差点合不拢嘴。“一……一百两?!” 上头龙飞凤舞地压了风云钱庄的印,祝君安再定睛一瞧,这字据是给贵风茶楼留底用的,但这茶楼可不就是那贵得要命,整座楼子拿金银打造的茶楼? “呀呀呀!”她简直是和老天借胆才会找上贵风茶楼的碴啊!“楣楣楣!我今儿个是不是被衰神看上眼了?” 贵风茶楼可是春风大街上最招摇的商家,据说后头还有天皇老爷撑腰哩! 祝君安的肩头垂了下来,捏着字条,小脸煞白,没有想过自己有天竟会想要剁掉这只贼手!这恶习养成,要戒实在很难,如今竟还惹来大风波…… 祝君安见身后无追兵,匆匆将字条收进怀里,抱着小包准备打道回府时,远远听见江边有人嚷着声。 “姑娘,别想不开、别想不开呐!” 回头一看,祝君安看见一道纤弱的身影伫足在桥头边,已爬上石栏杆。 “嗟!这江水冷成这般,还真有勇气跳。”她拉拉衣襟,缩着脑袋,话讲得挺酸。“要是我,才不干哩!” “啊啊啊!姑娘,万万使不得呀!沉下心、沉下心来!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寻死寻活来着?” 一旁的嚷声让众人围观,祝君安摇摇头,说不定人家本来没有那勇气跳,但让那多事的家伙一喊,不跳多没面子啊! “啊,别别别呀!” 后头尖叫声连连,祝君安本来理都不愿理,然而这一串激动的喊叫声,终于让她转了脚跟,糊里糊涂地走到桥头边。 “多事多事!别人的闲事你倒也管得很热衷呐!”祝君安骂着自己,不赶紧窝进自个儿的猪窝躲避,要是后头的追兵来逮她,她有十条命都不够换! 定睛一瞧,祝君安的眼珠差点滚出来,站在石栏杆上的女人,正巧是酒楼里的姑娘。 打了一个寒颤,祝君安赶忙钻到最前头去。“呀,这不是刘姐姐吗?” 哭得泪眼婆娑,欲寻死的姑娘低头一见,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便哭得更大声了。“君丫头!” “姐姐今天好雅兴,到桥头上来吹风呀?”祝君安笑嘻嘻的说,一旁围观的众人纷纷投以白眼,若不是这死丫头和那位姑娘相识,说这种话准会遭众人打骂。 “丫头,我不愿活了!” “姐姐长得这么美都不愿活下去,丫头我这副平淡的容貌,也苟且偷生赖活了这些年头。那你教君安该如何是好?” “生得美有什么用?东大街的张秀才还是负了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花容月貌都给哭丑了。 唉!又是个情痴呐!明明都说青楼女无情,可这春风大街却专出痴情女呀! “姐姐呀,你这一跳下去,就没给自己留后路啰!到时天人永隔,张秀才要是有情有义的抱着姐姐的尸首哭得死去活来、呼天抢地,事后姐姐后悔了,这人鬼殊途你说怎么办?夜夜寻人就得入张秀才的梦里啰!”祝君安叹着气说道。 “他对我无情,怎会惋惜?”嚷完,她绝望地嚎啕大哭,忽地一阵风刮过,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摔落桥下。 “姐姐……”祝君安疾呼,扔了小包冲上前去,一把托住她的腰,怎奈脚底一滑,就这样遭人拖着一道跌下,双双摔落江河里。 众人惊呼连连,见两个弱女子在冰冷的河面上载浮载沉,一时也没了主意。 “救命啊……”祝君安不谙水性,没想到救人一命不仅没添什么福报,如今倒是早一步登极乐世界了。 在一片哗然声中,没人敢跳入冷冽的江水中搭救,只见此时一道银白色的踪影显现,像条妖娆的白蛇,将女子卷上岸旁,把她们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 符华堂收起软鞭,随即俯下身张望,希望获救的两条人命没有大碍,只是那张本是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桃花面,突然变得狰狞,可怕得像是恶鬼附身。 “死丫头!” 躺在地上已经冻到神智不清的祝君安隐约听见有人怒吼,努力撑开眼,竟见到熟悉的面孔。 “哦呀……多谢大……大娘相救……” 第三章 “唔……”翻个身,祝君安缩着肩,冷得从睡梦中醒来。她爬起身,见到桌前一道蓼蓝色的背影,忍不住从喉头里滚出个闷声。 符华堂转过头,墨黑的瞳冷冷地瞅着她。 “呃呃呃……这位‘大娘’你……” “再喊我一声大娘,就割下你的舌。” “君丫头,若不是这位爷儿送你回来,恐怕你就冻成冰棍活活冷死了。”在炉前翻着小炭的老妪开口,脸上满布皱纹,看来岁数相当高了。“爷啊,别跟丫头计较,她就是爱闹人。” 符华堂朝老妇颔首,又低头继续解着手上的小锁,不肯搭理那死丫头。 祝君安摸摸身上干净的棉袄,再转头瞧着木桶里一套湿透的外衫,脸颊顿时烧红,到底是谁替自己换上这身衣服的? “婆婆,你几时来的?”祝君安迂回地问着,就是怕自个儿会错意。 “欸,你这丫头也会害臊啊?是那位爷儿敲我的门,请我替你换衣的。”和她比邻而居好些日子,怎还不懂祝君安心里在想些什么? 老妪话方说完,符华堂侧过身,似笑非笑地睐着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孔,摆明了就是在质问她,凭什么觉得他会占她便宜? 祝君安白了他一眼,下床穿了鞋,气焰高张地朝他走来。 “多谢大爷出手相救,君安家徒四壁没什么能当回礼,这小破庙也容不了您这尊大佛,就请速速离开吧!” “厚颜无耻。”符华堂听完她的话后,手上继续解着一个造型奇巧的双头鲤鱼锁,看都不看她一眼。 “欸,你说谁厚颜无耻?救人还来讨赏,是谁比较无耻啊?” “东西还来。”他将手摊开在祝君安眼前。 祝君安心虚地缩了缩肩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是吗?睁眼说瞎话!”符华堂起身,颀长的身段此刻却有股迫人的威吓感。“到时官差在这儿搜到贵风茶楼的存条,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你……”听到贵风茶楼这四个字,祝君安只觉得被一块刺眼的金牌砸到头。 “还好贵风茶楼跟官衙的交情不错,找人到这儿走一趟也不是难事。”符华堂说得啧啧有声。“婆婆,您得替我劝劝这丫头,做人还是识趣点好。” 乍听到贵风茶楼的名号,老妪的脸色微微惊变,这丫头谁不好惹,偏惹上京城里最有权势的茶楼? “别逼我动手,快给!”符华堂大掌摊直,按捺着性子,若不是顾及旁边还有个老妪,得维护自身美好的形象,要不他准一巴掌打死这丑丫头! “哼,有钱有权,欺人不成?”祝君安还在嘴硬,不知死活。 符华堂瞠眼,两拳一握,顿时喀喀作响,吓得祝君安不敢再拿乔,认命地在湿衣衫里翻出一张遭到江水浸透,快要糊成一团的纸条。 就在祝君安谨慎地捧着,并小心翼翼地摊开时,符华堂的脸扭曲到几近变形。 “你……死丫头!” 这哪里还像个存条?上头除了耐水的钱庄大印还看得清楚外,墨都晕开了,还破了一个大洞,实实在在地成为一团废纸! “我……我东西还你啦,别再寻人麻烦了……”祝君安说得心虚,可这话还没讲完,头顶就遭人敲上一记爆栗子,令她喊痛出声。“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你打我?!真小人!” “我小人?总比你这小贼手好!”说完,符华堂再补上一拳。 咚咚咚!祝君安的脑门扎扎实实承接了三拳,打得她头昏脑胀,傻乎乎地盯着符华堂,再瞧瞧桌上那团纸糊,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以后,别再让我遇到。”他冷冷地看着她,话说得简单,却带着十足的威胁感。“要不,绝对饶不了你!” 祝君安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终于清楚地见到那张俊逸的面容里,罩着阴冷的寒气,突然感到有些骇人。 说完,符华堂头也不回地离去,就连桌上那团湿软的纸糊也不顾了。 一脚踏进贵风茶楼的后园里,符华堂打算先回帐房,拿贵风茶楼的大印去风云钱庄一趟,重新再索存条。要不,日后对帐准是麻烦。 就在他走进园中,经过那道沉重的墨色大门时,感到些许怪异,平日都是紧紧合上的门,如今却有一条小缝,铺满白雪的石阶上头,还有几个轻轻浅浅的足印,那足印不似普通人的,莫非是六神都入内了? “怪,不多不少!大家都进去了?”符华堂一数,心底生起一股怪异感,遂转了脚跟踏了进去。 一路上,都是漆黑蜿蜒的廊道,数百条小径分布其间,如同蛛网,但有不少是假径道,是做来掩人耳目的。唯有走向正确道途,深入其中,脚边才会升起莹白光辉,一路上会有夜明珠做指引。 不消多时,出了廊道便是翠艳色的宫殿,灯火通明将此处映照得与白日无异。 放眼望去,这地底玉宫占地广阔,里头百花尽现、四季如春,上至屋瓦下至地面,皆由美玉铺成,处处皆是雕梁画栋,华美得可比拟真正的皇宫。 从前,曾有人谣传富庶奢华的天朝有座地宫,将世间的珍奇宝物全收进地宫里珍藏,更有人说这是历代天朝帝王私建的宫殿,无论是地上地下,都要据地为王,占走这世间所有地利,以利延续天朝的命脉…… 诸如此类的流言,在天朝里不胜枚举,许多是百姓们茶余饭后闲嗑牙的话题,大伙其实懵懂却又说得起劲,传来传去,还造了好多个英雄出来,更有什么妖妖鬼鬼的故事夹杂其中,热闹得不得了。 可六神却非杜撰出来的人物,而是真切地活在每个天朝百姓心底。这个名号光是说出嘴,都能教人心底打寒颤,敬畏不已。 若不是曾经历过那场动荡不安的岁月,亲眼见识过何谓人间炼狱,便无法体会现下的安逸富足,是多么地难能可贵。 符华堂先在宫门前顿了下脚步,之后才推门进入,越过大殿、中堂,转入后面的花园,终于来到另一座玉宫前,却见到花复应他们伫足在门前,各个神色木然。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问向神色有异的花复应。 花复应看向符华堂,话声颤抖。“天女……醒了。” 困难地咽下喉头的一口气,符华堂没想过这天来得这么早。“真……醒了?” “卫泱在里面呢!”就连平日嘻嘻笑笑没个正经的富璟丹,也难得面色沉重。 “你亲眼见到了吗?”符华堂再问花复应,就是不愿轻易相信。 “难道还有假吗,骗你能有什么好处?”一向只对富璟丹说狠话的花复应,如今将按捺在肚里的闷气,一股脑儿地全发泄在符华堂身上。 “复应,好好说话。”殷孤波说句公道话,按下她的躁怒。“天女当初没死,醒来也是迟早的事。” “要是奾儿也能像天女这样醒来,那该有多好。”滕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奾儿不像是没福分的人,你有信心点。”富璟丹搭了一句,算是替他打气。 符华堂默不作声,目光停留在那扇玉门上,企图透过花窗窥探究竟。然而却徒劳无功,什么也无法看见。 这阵子发生太多事。先是宝器出世,贵风惨遭皇宫里的刺客进犯,差点铲平茶楼,殷孤波有幸死里逃生,之后不老泉又出现在居月身上……接着,是天女苏醒。 “宝器造出、不老泉也消失,现在天女苏醒,所有事应该告个段落了。”符华堂已经想不到,这天朝对卫泱而言,还有什么是比守护天女更重要的事。 “你真的认为如此?”花复应抬眼,此刻她眼里已看不见太多情绪。 “难道不是?” 花复应自袖里掏出一枚造型奇异的琉璃金锁,小小的,如普通男人拇指般大小而已。“这是卫泱要我交付给你的东西。” 金锁上铸着一对蟾蜍咬钱,可是咬的东西也不像个钱,倒像是宝珠。符华堂觉得怪,通常是双龙抢珠,蟾蜍还是头一次看到。 “天朝宝图隐金锁,日近雪融拨天明,蟾蜍固守稳福脉,洞烛先机坐江山。”花复应念出方才卫泱要交代给符华堂的话。“你好自为之吧!” 其他六神看着符华堂掌心里躺着一丁儿大的金锁,都显得相当好奇。 “这金锁就同豆子一般大。华堂,你先前不是拆解很多怪锁吗,赶快将这烫手山芋解开吧!” “这锁头真怪,没见人这样造过。”殷孤波说完话,摇摇头便离开,这座地宫他待了也是白待,不如去照看居月比较实在。 “真奇怪,锁头不就是要锁住东西……”富璟丹弯下腰,瞧看符华堂掌心里的锁。“可眼下却没见到锁扣呀!” “是不是这锁头,是要把什么东西给锁住?”滕罡感到疑惑,这难题简直比他寻蒋奾儿还要难。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锁了以后,还能得到的?”花复应两手环胸,大惑不解。“而天朝宝图,就藏在这里头。” 几个人搔搔头,想破脑袋也摸不着头绪,遂拍拍符华堂的肩,很没义气的说:“大伙已经尽力,这难题就让你自个儿解吧!” “你们……”见众人离去,那张俊秀的桃花脸,变得难看至极。“太不够意思了吧!” 莹莹翠光闪烁,犹如碧月映照其上,光波四溢掩不住。 这世上,有绝色、有绝艳,更有一种美丽,是美得钻进你的骨子里,而后在心口中缓缓散开,令人沉醉而温暖。 而她,便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维系着天朝运行的气脉,左右六神所有的命运。她的降生,令动荡不安的天朝崭露一丝曙光,逐渐走向安平乐业的盛世——天女,素景! 卫泱静静地伫足在床前,看着多年来始终注视的容颜。 天女曾经一睡不醒;直到如今,大梦已过! 坐在玉床上,素景凝视眼前风采翩翩的男子。从前青涩的少年,如今已是沉稳内敛的男人。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开口,话声如珠圆玉润,轻轻柔柔的。 “这些年,你睡得好吗?” “很好。”素景颔首,静美的玉容带着些虚白的色泽。 “而我也……很好。”哽在喉头的一口气,卫泱不着痕迹地吐了出去。 素景朝他伸手,卫泱恭敬地弯腰,虔诚地像是在膜拜心中最崇高的大神。 “过来。” “卫泱不敢放肆。” 黑玉般的眼波停留在绛紫色的身影上,透过薄如蝉翼的丝缕,素景依旧看不清当年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风凛凛的少年。 “卫泱,你还是没变。”或许,她不曾将他看清过。 “是吗?”他在她眼里,始终……都是这样。 “我睡了多久?” “十年。”不多不少,恰恰好三千多个日子。一晃眼,悠悠岁月流过。 一个人,一生之中能有几个“十年”?卫泱没将这句话问出口。 好半晌,素景才又开口。“有些久。” “是啊!”卫泱回答得甚是轻快。 “你可否想过,这辈子我不会再醒。” “不曾。” 听见他的答覆,素景心里一紧。“当初,是我自己选择的。” “卫泱知晓,您无须解释……”他顿了一下。“对我,也不必要。” “你气吗?” “卫泱不敢。” 素景再度伸出手,这回是掀开帷幔,素白的肌肤胜如雪,让卫泱有种错觉,以为玉宫里也下起雪来。 他专注的看着朝自己伸来的掌心,仿佛在那手心里,还遗留彼此曾经交错而过的痕迹,是叫命运的轨迹。 “你真的……生气了。” “您多心了。”语毕,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珠玉,温润洁白、玉体通透,就搁在她的掌心。“如今,物归原主。” 素景静静地看着那块珠玉,仅是淡淡地微笑,但那笑也分不出是喜是苦。 卫泱再度弯身敬拜,而后缓缓步出玉宫,在推开那扇门前,他轻浅地说道:“这世上,只要我心之所想,必能做到。” “卫泱,你始终都是这么自私。” 天女已醒,六神命运,暧昧难明…… 第四章 一双贼眼溜溜地转啊转的,贼头贼脑样。 “啧啧啧!看不到呀……” 祝君安向着楼子里头探啊探的,仍旧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手里捧着蓼蓝色的大袍,时不时闪躲自贵风茶楼里走出来的客倌们,就是怕惊扰到里头的人。 “唉。祝君安啊祝君安,你何时变得这么没胆?’咕哝几句,她依旧不死心地拉长脖子。 今日难得没再降雪,可是街上的积雪未消,依旧是冷得教人牙齿打颤。 这阵子的异象,已经让天朝里的大官们颇为惊慌,京畿以外的天朝土地,有不少地区已传出粮荒,播下去的菜苗稻谷,全遭到这场寒灾而冻死,损失无法估计。 六月降雪,天下大旱! 然而贵风茶楼里,依旧人声鼎沸,丝毫不见有受到影响的模样。 不一会儿,有道艳白色的身影跨出门槛,端着如沐春风的微笑,非常地……虚伪! “请问姑娘是要吃茶还是食膳啊?’富璟丹笑着问,老早就见到她鬼鬼祟祟往里头查探的身影。 “啊……没没没!我没有要进去。”光是看到头顶上那斗大的金字招牌,祝君安吓都吓死了,这一步要是跨了进去,她可没有金山银山可挥霍哪! “莫非姑娘是想住店?’虽然这丫头的容貌平淡,但那双眼他喜欢得紧,颇有灵秀的感觉.似乎是个鬼灵精哩! “我没钱。”祝君安老实地说出,这样他应该就不会以为她是来光顾生意的。 “哦!”富璟丹依然端起那‘诚恳”的笑容,显得市侩得很呀! “我只是……来还个东西。”捧着手里的大袍,祝君安显得有些别扭。 “还谁?’眯起眼,这衣料子倒是不错,不过……怎么挺眼熟的。 他这么一问,祝君安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只晓得…他人是在贵风茶楼做事的。” “长什么样?” “像……”祝君安头一偏,喊了一声。“大娘!” “噗”地一声,富璟丹差点没笑倒在地,连忙颔首道:“好好好!我这就请人出来和姑娘见一面。” “欵,别了吧!”祝君安拉住富璟丹的衣袖。“请这位爷儿替我拿给他便行。这袍子我已经洗过,麻烦您替我道声谢。’ “唉呀,要道谢总得亲自说才有诚意嘛!”富璟丹两眼贼兮兮的,掩着嘴狂笑不已。“这天冷,姑娘想不想喝口贵风茶楼的热花茶啊?’ 祝君安困难地咽下喉咙里的唾沫,听说贵风茶楼什么都好,吃得好、喝得好,就连用得也好。这远近驰名的好滋味。许多老饕都慕名而来呀! “我没钱。”剥了她的皮也卖不了什么钱,犯不着为了一杯茶,她还得卖血割肉地凑钱,祝君安随即一口回绝。 “啧,贵风茶楼难道连请姑娘喝杯茶都请不起吗,快进来、快进来。” 别无他法,祝君安让富璟丹领进楼,入内一看,里头金碧辉煌,看得她目不转睛。 若要说这是皇帝老爷的皇宫也不为过,实在是太豪华了。祝君安不禁在心底连连赞叹。 “咱楼子造得好不好?” “美极了。”祝君安抱着大袍看到两眼发直,从前她也曾见识过几回的气派场面,但贵风茶楼绝对是破了以往的例。 “可惜过了头,俗气罗!”富璟丹摇头,都怪上回刺客侵犯,捣毁楼子后.竟然修建得更加夸张。 “不会啊,我觉得挺好看。”祝君安笑嘻嘻地说,要是能住在这里,定是脸上有光,呵呵! “你嘴巴直嚷嚷,是在念什么东西。”清朗的嗓音从栏柜里传来,花复应手里正在抄写下个月茶楼要买进的茶品。 “没,哪敢。”富璟丹摸摸鼻,赶紧领人入内。 “客倌啊,要吃什么尽管点,咱们贵风茶楼绝对能教您满意。”花复应见有客人上门,乐得眉开眼笑,对富璟丹凶恶的态度自是收了起来。 “呃……”祝君安干笑着,平凡的脸庞染了抹霞红。 “她来找华堂的。” “是吗……”花复应又多看了祝君安一眼,那张脸实在是极为普通哪,见她十回,十回包准都让人忘记。“风云钱庄派来的人吗?’ 富璟丹回头,瞧了祝君安,她讷讷地答:“不是。” “还是你有什么事要告诉华堂?”符华堂身旁总是有几个专门在天朝里探些小道消息的眼线,花复应早习以为常,但眼线今日登楼拜访倒是头一遭。 “原来大娘叫华堂……嘻嘻。”祝君安小声地说,独自笑得很开心,殊不知这含在嘴里的话,让一旁内功浑厚、耳力不比寻常人的富璟丹和花复应,差点喷出笑来。 花复应忍着笑,正色道:“我这就请人出来,请姑娘稍等。” 富璟丹随后领着她到一楼最里面的位置,他晓得符华堂的习惯,知道他没在茶楼里露过几回面,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请坐,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富璟丹替她斟满热茶,抓了身边的小跑堂交付几句,要人上盘花茶和糕饼。 祝君安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嘴里虽没说什么,可富璟丹却读出她的戒心。 “欵,想必姑娘也是华堂的朋友,大家认识认识,以后在街上遇见了,还可打声招呼哩!” “君安.祝君安!” ‘好名、好名啊!人可爱,芳名也可人呀!”富璟丹就是油嘴滑舌,只要是女人,都会让他逗得乐不可支。 不消多时,一壶热茶和甜嘴的糕点上桌,祝君安看得是口水直流,但却不敢动箸。 “爷儿,我真的没钱。”她阮囊羞涩,最近接连寒日,她也没浣几件衣,三餐都靠大酒楼接济,要不就是隔壁邻居照应,那来的半块银可吃这些东西? “甭客气,既然你是华堂的朋友,就是贵风的客人。”富璟哥又倒了一杯方泡好的花茶,只见琥珀色的茶水一人杯底,飘上来的氤氲热气都是扑鼻的香。“君安姑娘大可放心,只管让咱茶楼招待便行。” 既然有人保证,祝君安便不再客气,她这人天生就是皮厚肉粗,不是什么薄脸皮,有得吃便显得开心。 富璟丹见茶楼门口又来了几位娇客左右张望,那天性风流的花痴个性,又让他乐陶陶地向她们迎了过去,独留祝君安吃茶食膳。 见身旁无人,祝君安也大胆起来,接连塞了好几块糕饼进嘴里,就是怕若不快吃下肚,到时大娘见到她又翻脸,将东西收了回去,那她不就亏大了?! 她可是特别替他浣了袍子,这天冷,浣衣浣得她都快冻死了,十指也都裂伤,不多吃几块饼捞回本,简直是亏死。 “啧,又是你……” 头顶传来一声嘲弄,祝君安猛地抬起头来,眼里映照一张桃花面,几天不见,大娘是不是又变美了些? “咳……咳咳咳……”她看人看到痴傻,嘴里的饼吞得贪心,哽在喉头差点岔了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符华堂嫌恶地说,赶紧弯身拍着她的背,一掌一掌的,力道可不轻。“你要是噎死在茶楼里.我就把你丢在大街上当无名尸。” 祝君安用力吞下饼,喝口茶缓缓气。“都是大娘害的。” “臭丫头,你找死是不是?叫你别喊我大娘,你讲不听是不?” 见他又要端出臭脸,祝君安赶忙双手奉上他的袍子。“今天是来还你大袍的,上回多谢了。” “这种东西你随意把它扔了便行,不必特别来这一趟。”符华堂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一脸鄙夷。“我不是警告过你,下回见到准要你的命,你是耳朵聋了没听见吗?’ 这几日他为了卫泱交付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还理不出个头绪来,这丫头片于此刻又来作乱,恼得符华堂更是心烦。 “既然大娘不要,那好吧!我到当铺看看,瞧它能不能当几锭银给我花花。”祝君安笑嘻嘻地说,准备收下袍子。. “还来!”这两字说得他咬牙切齿,长那么大还没见过有人比她还要厚脸皮。 祝君安乖乖地双手奉上。“这袍子我浣过才送来,大娘可以出门再穿。” “想不到这点礼数你还会做足,哼。”收下袍子,符华堂招来店内跑堂将衣服收好。“既然东西我都收下了,你没事就赶紧走。” “可是……我想把这壶茶喝完。”祝君安指着桌上的花茶,这好喝的茶水让她想带走分给隔壁的婆婆喝呀! “随便。”既然她不走,那么换他走,眼不见为净。 “欵,大娘…我可不可以把喝不完的茶带走……” 只见她的话还没说完,符华堂脸色黑青地迅速转过来,贴在她面前,咬牙切齿地道:“我都说过几遍了,叫你别喊我大娘,你是要我拔下你的牙是不?” “呵呵。顺口嘛!”这张好看的脸面,突然贴得那么近,再美也是狰狞哪! “那我也顺手拔出你的舌,请你莫见怪了。”他冷笑,一脸说到做到的狠样。 祝君安立刻掩住自个儿的嘴巴。“不不不!” “茶喝完就赶紧滚!你在这里多占个位子,就是挡了茶楼的财道。” “这茶要慢慢品味嘛!”祝君安捧着杯子,满足地闻着。“大娘天天都能喝,真好!这是春茶吧?” 符华堂眯起眼,真想剪掉这死丫头的舌。“算你识趣,就凭你这小丫头,还能一口喝出是春茶。” “味道特别嘛,春茶滋味最好了,尤其是泡了芙蓉在里头,清香呀!”祝君安又多喝了几口,怕是离开这茶楼就没机会再饮。“怪了,贵风茶楼怎会有当令的芙蓉?外头都降雪,芙蓉也早就枯尽了。” “你也小瞧咱贵风了。”符华堂一屁股坐下,这小丫头看起来平庸没啥脑筋,但懂得似乎也不少,事实上他对茶是没有研究的,大多是听滕罡或是花复应讲解,她光是喝几口就浇得气味,不知是蒙对还是真懂。‘你怎知这花茶泡了芙蓉办?’ ‘我还知道这芙蓉不是天朝栽的,应当是天竺来的,对吧?’ 符华堂扬高眉,瞧祝君安笑得一脸很贼的模样……怎样都让他看了颇不顺眼。 “你倒是很喜欢卖弄小聪明,找死啊!”符华堂一掌拍上桌,眉角抽动。“喝完就给我滚!” “啧,又生气了!大娘就是大娘,说没两句话就翻脸……诶呀呀!”祝君安话没说完,就被符华堂一掌给按趴在桌上,脸上还印着底下的小杯,疼死她了。 郊道上,白雪未褪,绿枝底压了层霜,仍是雪景一片。 符华堂独自走在这片杳无人烟的坡道上,方出了热闹繁华的城门口,此处静得可听闻远处林底鸟兽的呜叫。 若不是为了寻琉璃金锁的来历,符华堂断不可能会离开京城,出这一趟门。 这些日子他找人查探了当初锻造金锁的人,可惜这条线索至今尚未明朗,用这法子追宝图的走向实在不高明。况且殷孤波先前吃了刺客们的亏,差点命赴黄泉的这事儿符华堂依旧是记忆犹新,便得更加小心。 虽然他身上没有带着宝器,但如今金锁到他手中,是唯一能追查天朝宝图的线察.要是落入刺客手中,他也只能提头见卫泱了。 天女已醒,就不知道皇宫是否知晓,这消息六神们严密戒护,就怕提早走漏,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至于卫泱要宝图有何作用,大伙也不得而知,里头是锁着什么样的秘密,又甚是藏着什么样的金银财宝,符华堂也实在猜不透。 他和其他六神不同,看模样也没有什么令人过于警戒的,平日他也难得发什么性子,就是怕毁了自身美好的形象。 唉,他也想要潇洒地在人间走荡,最好留个美名在江湖上,偏卫泱给了他邪神的封号……说的也应当是他的皮相,若指的是脾性,符华堂可就绝对不服了。 六神里,哪有人比他随和可亲?每个都是出了名的怪!这点符华堂倒是很自以为是。 如今,金锁还寻不着是被谁所造出,然而这几日底下的探子找到城外有个专造奇锁的老翁,各式各样的怪锁煅铸得相当讲究,符华堂抱持着姑且一试的心态。 若是运气好,教他瞎蒙上,这差事他早早脱手便能轻松。 他叹息,嘴边冒出雾白的霜气,究竟这场雪要下到何时才能尽? 拉拢大袍,符华堂低首朝前头赶路,早知道就骑马出门,强过踩在这雪地上的泥泞,况且这初雪已化,陷落在径道的黄土泥地里,都会留下每一个足印。即便他的印子比寻常人还浅,但要是有人眼尖仍是一眼便会盯上。 “要是遭人跟踪就倒楣了。”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一股猛烈的斗气迎风而来,符华堂暗叫一声惨。 摇摇头,飘摇的黑发遭冷风吹得老高,略显张狂,却又凭添阴柔的气息,就连皱个眉头也能风采万分。 此刻,他得展身手了! 第五章 沾满雪泥的足尖踩上灰白石阶,鞋面的雪抖落在门前,额上的大梁悬着破败的区额,淡得快要看不见的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地印着一一先机阁。 “啧,就这么张狂吗?’符华堂拍落肩上的余雪,不见先前匆匆赶路的模样。当然,方才郊道上的杀戮,他也完全不当一回事儿。 一掌拍上门,符华堂耳尖地听到屋里有串银铃般的笑声,那女人的笑声听起来还真是不怎么客气,恐怕是扯嗓大笑了。 “咦,老爷!有客人啦。”女娃儿嚷了声,跳下椅前来开门。 符华堂摇摇头,耳尖的他不必亲眼所见就能知道里头的举动。这天朝怎么专出鲁女子?女孩儿没个女人样儿…… “耶?”祝君安方打开门,欵了一声。“是大娘啊!” 符华堂乍听到这声叫唤,差点一掌打昏她。“又是你!”他到底是走了什么楣运,怎么老是遇上这死丫头。 “君安,谁来了?’ 祝君安扁着嘴。“见我就没好气,你这人怎么那么小家子气。”她让开道,还继续碎念着。 符华堂一脚跨进门,朝后边儿的她道:“我这人就是这样,不愿见你就滚。” “那也该是你滚吧!”祝君安哼了气,小脸皱成一团。“这难道是贵风茶楼吗?我呸!” “君安,不得无礼。” 头一回听到她的名,符华堂的眉角微微挑高,眼中闪过火花,淡得很快便不见踪迹。 关上门,祝君安越过他身侧,一屁股又坐回原位,继续玩着桌上散落的锁,不打算再搭理他。 “小子,谁让你找到这里来的?”满头白花银发的老汉拄着拐杖,路走得摇摇晃晃,那老态龙钟的模样,说是风中残烛也不为过。 “在下符华堂,向人打听到您在天朝造了一辈子的锁,今日特来和师傅请教几个问题。”符华堂抱拳,礼数自然得做足,姿态更是不卑不亢。 老汉拄着拐杖坐下来,问了一句。“告诉你,能得什么好处?” “看师傅怎么吩咐,在下余力有足必定做到。” “这么有把握?”老汉低声的笑,声音有些粗嗄,低头喝了一口祝君安倒来的茶。“坐,不必客气。” 符华堂拉了凳子,就坐在祝君安身边、和老汉对坐。“那小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抬头一望,满屋子吊着稀奇古怪的锁头,有大有小,造型奇巧。 “你和君安认识?” “说不上熟识,不过是几回的碰头。”在她开口以前,符华堂一马抢先。 天晓得这丫头一开口会不会让这老汉将他撵走?因此他棋高一着地占尽先机。 老汉看向祝君安,只见她耸耸肩,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拆解手上一只怪锁,让符华堂深感诧异。 “这可是双头凤锁?” “原来大娘也识货。”祝君安嘻嘻地笑,话说得嘲讽。“意外意外啊!” 凑近她耳边,符华堂咬牙低语。“你前后喊了我两次大娘,出了这扇门,咱们就来算总帐!” “大娘口气真大,就不怕我让老爷将你轰走,让你不得其门而入,存心见你出糗。”祝君安吐了吐长舌,扮个鬼脸闹他。 “你敢?” “有啥不敢,这儿也不是你的地头。怎么,还想强压人不成?”祝君安咧开一口白牙,笑得灿烂。“求求我,我就替你向老爷说几句好话。”这张桃花脸面,闹起脾气来仍旧很好看呀,真特别!没见过男人生得比女人好看呐! “我不屑!哼。” “好啊好啊!那我也不让老爷帮你,怎样?” 符华堂一手悄然无声地摸上祝君安的后颈,狠狠一掐,差点令她断气。“你偷拿贵风茶楼的存条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哩!” “呃……痛痛痛!大娘……您就行行好,放君安一马。”缩着脑袋,祝君安又心虚地说。 她这人就是气焰高张,得了便宜还想卖乖,可惜这回踢到符华堂这块铁板,脚底可是生疼呀! “看样子你俩感情挺好的。”老汉呵呵地笑,两掌柜击。“来!有事直说。” 祝君安冷笑,谁和他好?她摸摸鼻子没吭气,只见他从袖子里掏出白纸,上头墨色钩勒出小锁图。 “师傅可见过这种锁头,又是否知道是何人所造?”符华堂开门见山问道,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稀奇,你这小毛头也见过金锁。这图打哪儿来的?你要锁又有何用?” “小生在古玩摊上见着,觉得有趣便买下。”符华堂说着谎话,神态却相当诚恳,不容人怀疑。“只是好奇天下怎会有奇锁。” “欵,大娘!不是你诓人,就是被人诓了,这纸新成这样,在古玩摊上获得的宝,十之八九是赝品。”瞧他怪精明的,原来只是个假皮相。 符华堂瞪了她一眼,她不讲话会死吗? “小子,你诓别人还可行,诓我就不够意思了。”老汉捋着白须,眼角的笑纹深得如斧刀凿出的痕迹。 “晚辈不敢。”低下首,符华堂好似真的慌张起来。 扯走他手上的图,指头上的厚茧,在纸面摸了片刻。“莫非,这蟾蜍金锁到了你手中?” 祝君安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原来是要诈呀!”她嘻嘻笑了两声,摆明是在笑他的自以为是。 符华堂白了她一眼,又赶忙回头道:“师傅,这锁不在晚辈手中,就算有也不会是我的,今日只是受人请托走这一趟,盼望您别计较。” “哼,这金锁当然不会是你的!快走吧,别将风波扯到我身上。”将纸扔回桌面,老汉嗤声,图随即让祝君安给拣去。 “唷,这制式倒是挺眼熟的,国师府不是就有这个图样吗?”祝君安扬眉,笑呵呵地说。“不如,你去问问呀!” 符华堂狐疑地看向她,这鬼丫头明明就是小不点一个,嫩得仿佛不经世事,知道的事儿却不少。 “你怎么会看过?” “喔,因为我给国师府浣过衣嘛,就听他们底下人说过,国师府有个蟾蜍金宝盒。”祝君安将纸折好还给符华堂。“大娘,我厉害吧!嘻嘻……” “君安,告诉你几遍了,别卖弄小聪明,总有一天会害死你!” “老爷,他将我瞧扁了麻!让我出口气也无妨啊!”祝君安低首,继续拆另一个锁。 “屋里这些锁,都是师傅造的?”符华堂两眼虽是看着对面老汉,余光却是瞄着祝君安。她竟然也会解锁,这丫头的来历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浣衣女? “有些是前朝锁匠锻造,因为觉得奇巧,所以收来做宝。” “师傅真不愿透露这蟾蜍金锁是谁造的吗?”符华堂不死心,今日既然来了,焉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罢了,别再催逼我。”老汉摆摆手,眼里一抹疲态。 符华堂暗中踩了祝君安一脚,不轻不重,让她扬起头来想要开骂,竞见他使了眼色,要她帮忙。 呵呵,终于要欠她人情罗!祝君安笑弯了眼,平庸的容貌此刻又神采飞扬。 “老爷,难道你真知道这金锁是谁做的呀?” “你想帮他?若膛了这浑水,你有九条命都不够活。”睐了地一眼,这丫头果然不知天高地厚。“小子,你还是走吧!” “欵,咱这儿又没外人,偷偷地说嘛!您管它是不是金锁,难道真的是金子打造的?那不就值钱了!” “那叫赡蜍黄金琉璃锁。”老汉又摊开纸面,直指着那对赡蜍嘴里咬的宝珠。“这儿有颗五彩琉璃珠,咬的是大伙求生求死都想要的福气,这福分可是大过天,不是寻常人家想要就能得到的。你要是没那个命,拿到金锁可是会赔上命的。” “啧,真邪门。”祝君安撇了撇嘴,一脸敬谢不敏。 “师傅可知晓这金锁有什么秘密?” 老汉神秘兮兮地。“小子,这世间上的东西就算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真。” “这……”符华堂想再迫问,却再度被回绝。 “君安,替我送客。”下达逐客令后,老汉拄着拐杖进了房,独留两人在厅。 “听见没,老爷赶人了。”祝君安站起身,便要去开门。 “你会解锁?真看不出来。”瞧她方才坐在那儿,三两下就解开了四、五个锁头。若真要和她比,自己恐怕也没那么俐落。 “老爷说屋里的锁我都能拆来玩,玩完后收好便行。”祝君安睐了他一眼,口气分明是嫌他小气。“老爷气度好,男人就该像这样,多潇洒!” “若我没气度,今日你也不会这么悠哉地踩着天朝的地,难道不是?”回身反咬她一口,符华堂是吃不得闷亏的。 哼,这丫头还真敢明目张胆地嫌弃他。 “大娘,你心眼真小,时不时就爱翻旧帐。”祝君安一迳地说着,没见到身后的符华堂正捏起桌上的花生米弹向她的脚底,害她脚一滑摔了出去。“啊……” 嘴角淡淡一笑,符华堂在她要摔得四脚朝天之际,突然回心转意地接稳她欲坠落的身势,俯身瞧着她。“你这张嘴巴真是利如刀,莫非前世是个哑子,这世要讲个过瘾不成?讲到连路都走不好,真丢人!” 祝君安被他揽在怀里,两人又靠得这么近,再遭他冷噱一顿,吐在脸面上的气息温热得炙人,令她心口窜上一抹惊,烧红了面颊。 “你……”瞠大眼,祝君安的舌头都钝了。 符华堂眯起眼,见她额上留海飞乱到两边,露出饱满的额,额侧边有道粉色小疤。从前,他曾见过这伤疤。 抚开她的发,符华堂摸着她的伤,那突起的疤,令他有些恍神。 “大娘……我的腰很酸啊!”他虽然一手撑着她的背,可是自己却折了半边的腰,悬在那儿很不舒服呀! “这伤怎么摔的?”符华堂像是没听到她的哀号,目光仍流连在伤疤上。 “荡秋千磕伤的,大娘!真的腰酸呀。”祝君安双手抓着他的臂,让她站稳再问行不行? “这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初听到她的名字,符华堂就有些诧异,没想到意外见到这道疤,让他的心情起伏不定,七上八下。 祝君安拍了他的心口一掌,有些撒泼。“放我站好行不行?” 符华堂站直身,将她带起来,但却一手拨开她的发,直愣愣地盯着她额头上的伤。“你荡秋千摔的,是不是撞上颗大石?” “你怎么……”祝君安狐疑地看着他,回想起先前在贵风茶楼听到他的名,惊觉地大叫。“啊啊啊!你是小符哥哥!” “天朝的地还真小,又教咱们碰上头了。”符华堂不知道该哭还该笑,不久前他简直讨厌死这鬼丫头了,没想到她竟是从前的小故友,让他心底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不见你,没想到你变得那么漂亮。”知道他就是从前的小符哥哥,祝君安开心地揉捏他的脸,一如小时候见到他便会这么做的举动。“好羡慕呀!” “若不是这疤,还有这个名,我真认不出是你。”人家说女大十八变,她这一变,简直是换张脸皮了。 祝君安的眼底闪过一丝火花,但很快便又消失无踪。“我当然没有小符哥哥美嘛,就算看遍全天下女人,也不见得有几个足以媲美。” “我还认得你这双眼。”这张平庸至极的脸面,唯有这双眼生得灵动,像是在对人说话似的。 “嘻嘻,你小时候就很喜欢我的眼了,没想到大了还是没变,这可让我觉得神气了。”祝君安挺起胸膛,难得骄傲。 “原来你也住到京城来了。以后,有空就来茶楼里找我。” “你先前还嫌我烦,是旧识果真不同。”祝君安还掐着他的脸皮,口水都要淌出来了。“小符哥哥,没想到你生得这么美,比小时还艳。虽喊你大娘,但你不说话时准有人把你当姑娘……” 符华堂脸色铁青,这丫头到底是谁把她教成这副模样的? “我说了,不准喊我大娘,非得要把我惹火吗?”拉下她的手,他摆起冷漠的脸孔。 “唉唷,好嘛好嘛!小符哥哥真是的,小时脾性挺好的,怎么长大了就爱摆架子了?”祝君安笑嘻嘻地说,完全是小孩撒娇的个性。 符华堂摇摇头,这世上哪有什么是永远的?人间有种东西叫光阴,心性不老,岁月也会将人催老。她的一如初哀,符华堂觉得难得,但恐怕也不是福分,迟早会惹祸上身。 “我先走了,往后你若有什么困难,尽管到茶楼找我便行。” “鸡毛蒜皮小事都行?” “是,就算你饿得快死了,也能上楼子讨一顿饭吃。” “一言为定!” 日晖一东束地撒落,鎏金色泽淌入雪地里,虽没将白雪融尽,倒是折了一地金光,澄亮亮地,能暖进入的心窝底。 小井旁,一蓝一绿两道身影。 “小符哥哥,脚要用力踩,要不衣服是不会干净的。” “嗯。” “你好像很不甘愿呢!” “没。” “那踩用力些吧!” “好。”她的指使,符华堂没吭半声气,埋头继续做苦工,往日的威风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君安坐在井口边上,两手解着锁,这回和其他不同的是,她正扭转着锁头上的机关,将上头刻的字缓缓并排,唯有字句排对了,里头的簧片才会弹开,这类样式的锁,锁匠们管它叫“文字锁”。 不消多说,这文字锁是符华堂带来的,他解了一晚怎样都解不开,就是不会文字锁。心底一烦,本想用怪力毁锁,怎奈它纹风不动,灭了符华堂的信心。 “解得开吗?”卷高裤管,符华堂将衣摆塞进锦腰带里,有些笨拙地在木盆里踏衣。 “当然,可也没这么快呀!”祝君安小手疾速地扭转着锁,一试不对便接着汰换。“等你帮我把衣踏完,就差不多了。” 今日天不冷了,寒气也有些消褪,后上上的雪薄薄一片,看似很快就要融化,但却也不如人意,依旧是冻在那儿,附着黄土恣意铺长着。 “天这样寒,你平时也要这么洗衣吗?” “是啊,不然怎么有饭吃。”转着锁,祝君安没察觉到符华堂听到她的话吋,眼底闪过一丝不舍。 符华堂将视线调往转锁的双手,只见她十指微微青紫,两旁有不少新旧伤,看样子应是寒日洗衣冻裂开来,好了没多久手又再度下水,才会再度绷裂开来。 “做别的事不好吗,你何必要做浣衣女?” “我没别的本事嘛,夏日洗衣倒是不错啊,多清凉,只是今年六月天生异象,不然往常这时,我洗好的衣都要绕大街一圈啦!” 夏衫薄如丝,她大多都是洗官小姐,或是大酒楼里姑娘的衣衫,那衣衫艳色绝伦,入衣盆里搅在一块,深的浅的,红的绿的,黄的紫的,挺赏心悦目的。 况且,姑娘的衣料子都不禁搓,也不沾脏,她大多将同款的布料子一块洗,踩个两下便干净,要洗掉的也是汗水和胭脂香,不像冬衣得搓洗得那么辛劳。 “晒起来时,才漂亮哩!飘在风里的衣料,美得你都舍不得眨眼咧!” 符华堂轻笑,也只有她会把这种干苦差的活儿讲得这么好。能这样活也不错,没那么多计较,也没那么多烦恼,不必到死都要和记忆与不甘苦苦纠缠着。 锁拆到一半,祝君安抬起头来问:“小符哥哥,你是不是很闲?” “怎么说?”符华堂嘴角抽动了下,这张嘴讲出的话依旧不甜哪! “要是忙的话,你怎还有空来?你在贵风茶楼是做什么的?” “管帐的。”若不是她近半个月都没来找他,他也不会今日拿解锁的理由来找人。一来是想见识她的本事,二来是想看她是否还活着,会不会又因为不长眼,被哪个仇家给寻上了。 “做帐房呀!难怪上次你身上带着茶楼的存条。”祝君安眨了眨眼。“那……我把存条给弄毁了,你回头怎么对帐?” “回楼子拿大印,去钱庄再领一回。你以后别再当贼,这回遇到我算你走运,下次被逮进宫府里.哭都没人理!”想起她的恶行,符华堂实在很苦恼。 祝君安含糊地应着,手里仍扭着锁,一个个将兜上的字给对准。 “喔,对了!你上回说国师府有蟾蜍咬珠的图样,真的假的?” 水灵的眼睛骨禄一转,终于知道他真正的来意。“是啊就和你纸上画的那张一模一样。” “可是,你浣衣怎么会看见?”这类的宝盒应当要妥善保管的,怎会轻易让外人知道。 “嘻嘻,其实是我和国师府里的大小姐亲近,所以她才告诉我的。”祝君安掩嘴偷笑,狡诈的模样实在像个小鼠辈。 “是吗,你还真有人缘。”符华堂思索着,他该怎么才能见到那个盒子,如果真是同样的样式,那么配这琉璃锁头就是一对儿了。 “小符哥哥,你很想见那个金宝盒吗?这锁头到底是不是在你身上呀?” “这世上要是有这样造工细腻的东西,你会不想见吗?” “想呀!唉呀,你还没回答我呢!琉璃锁头是不是在你手里?”喷,竟然对她四两拨千斤呀!“偷偷说嘛,我不会跟别人说,就算老爷也不说喔!” “没有。”符华堂挽着滑落的袖口,继续踩衣。 “喀”地一声,接着是祝君安放肆地仰天狂笑。 “解开啦!解开啦!不过就是区区个‘天官赐福’嘛!” 符华堂看着她开心地跳着怪舞,一会儿两手高举头顶,一会儿又拍着两膝,对着他绕啊绕的,实在很滑稽。 祝君安将锁头塞进他手里。“好啦!我把锁解完了,小符哥哥把我的衣踩完,我先去睡上一觉,你就继续吧!” “呃……”符华堂看着手里的锁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符哥哥,如果你想知道国师府里的宝盒,就自个儿想法子吧!我可是不会帮你的喔!” “我又没这么说。”他是有偷想一点儿,怎么会…… “是呀,你是没说,可是你的眼神都告诉我了呀!”祝君安回过头,朝他淡淡地笑着。“你从以前到现在,也是没变呀!” 第六章 夜色深沉,浓得似砚里化不开的初发新墨。 切!他哪里没变?又不是奶娃娃,他可是个堂堂男子汉,都长得足以顶天立地了,哪还是她嘴里那个小鬼? 一想起祝君安前天说的话,就让人不好受,这小娃儿嘴巴真是不甜! 符华堂自鼻头冷冷地哼出声气,蒙在黑巾后的桃花眼,流泄出淡淡的光采,在黑夜里隐隐发光。 这几日,他翻进国师府已经不下数十次,夜也翻、日也进,走这宅子熟稔得有如踏进贵风帐房,但就是没找到半点像是金锁宝盒的东西。 藏匿在大树上,符华堂伏下身,与夜幕融成一块儿,透过树杪间的缝隙探望底下官邸里的一举一动,显得小心谨慎。 窝在树头上有一个多时辰,偶然见着底下有几个提灯夜巡的小婢,整座国师府静得毫无人烟,死寂得简直像是没人气的空宅,就算突然冒个鬼影出来,符华堂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 嘻嘻!就在他如此揣想的当口,一个轻浅的笑声传到耳里。惹得他寒毛直竖,心底妤像被人撞出个窟窿来。 很有可能是听错了!符华堂安慰自己,好歹这座宅邸也是国师府,怎有可能会有这妖妖鬼鬼的怪事? 伏着身,符华堂大气丝毫不敢喘一下,心底虽然遭到惊吓,但依旧神色自若,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嘻嘻!又是一声,符华堂两拳握紧,这回他应该没有错听,到底是哪来不长眼的,在这节骨眼上碍事! 符华堂转头,见树后头有个黑影晃过,今他的眉眼抽了几下,又沉下心来不敢轻举妄动。 不可能会有人察觉到他在这儿,他隐身在这儿已有多时,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相信有人隐匿的功夫可以胜过自己。 不消多时,夜已转深,街外更夫报了时,已入子夜正是人声俱寂,酣睡好眠之际。符华堂沉着气,轻巧地跃上国师府的官檐,暗色的身影飞跃在银月的夜里,划开一道漂亮的弧,俐落得不过是眨眼瞬间。 夜风自暗处卷了过来,符华堂借力使力,足尖方沾了树杪,迎着未竟的气力再度跃飞在夜空里,之后两脚立定在一座华楼前。 今晚,就差这楼子他还没进去了。今夜他一定要摸出那个宝盒不可,他已经耽误太多时日了。 “哼哼,好个‘贵华阁’。”符华堂两掌轻按在门板上,用力一推,竟被挡在门外。“落锁?真能防人吗?” 脚跟一转,符华堂绕到楼阁后边,俐落地攀上屋檐,推了二楼的窗子进去,简单得让他觉得很没挑战性。 这么大一个国师府,竟没半点有本事的人,就连个武役都没有。听说这府里不是还有个官小姐吗,门户如此轻易就让人出入无阻,行吗?符华堂摇头,不一会儿开始翻找楼子里的暗柜,就连一般官爵爷儿在屋内隐匿的小房,他也轻松自如地踩了一圈出来。 出来时,他手里正好多了个包! “呵,手到擒来。”符华堂方站稳脚步,就听见楼子外头一阵吆喝声,抬眼一瞧,纸花映成黄澄澄一片,炬火盈满。 “有贼!快抓贼!” “该死!”这声叫喊,让符华堂咒声连连,到底是几时露了馅? “啊!小贼登上贵华阁的屋顶了!快抓!”符华堂在心底诅咒那个和自己一样选在今晚入国师府的贼人,哪个吉时良辰不挑,偏挑在此刻和他杠上。 他本想要退回墙里的小房,没料到转眼房中的花窗遭人推开,符华堂瞠大眼,见一道娇小的身影翻了进来。 惨!这下不被拖累也绝对会遭殃!符华堂退了一步,打算藉着夜色藏隐身形,哪知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突然奔来似乎早看见他的存在,想要先下手为强地抢下他手里的包。 符华堂一个手刀劈落对方的贼手,反掌一扫将人给震离几步,听闻外头吆喝声此起彼落,直冲这间房而来,他一打退对手便忙着翻出后面的花窗。 “可恶!”到底是哪个死家伙,没事来挡道,还居心不良要抢他的包! “啊!恶贼爬上屋檐了……有……有两个啊!”符华堂一听,回身便见到那冤家路窄的小贼,本想要用臂上的铁钩鞭击退他,又怕这一出手让人识破身份,索性忍着性子使着上乘轻功跃离国师府。 很快地,他俐落的身形出现在京城的夜空中,怎奈后头小贼依然不死心,甚至还使出偷袭诡计,掷出小石想要绊倒符华堂。 一个坠落,符华堂直勾勾地栽进城边的树林里,对方不疑有他跟着纵身跃进,却是个瓮中捉鳖之计,随即被将华堂擒在手中。 “谁派你来的?”按着对方的颈脖,符华堂低语。 一阵沉默,符华堂又折了小贼的腕子,令小贼喊疼出声,“痛痛痛……轻些、轻些。” 是她?符华堂媚眼闪过一丝惊讶,手里一松,反倒让祝君安有机可乘,一把扯开他脸上的布巾。 “嘻嘻……小符哥哥,这么晚不睡,到国师府里做什么?” “怎么会是你?”符华堂很是吃惊,看不出她身手如此矫健,她摆明是个十足十的弱女子呀! “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宝?让我瞧瞧可好?”她探出手就要往他腰后上的包裹伸去,却被符华堂一把抢先按在树干上。“好痛啊!”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说!”符华堂一掌擒住她的颈子,即便对手是她,下手丝毫不怜香惜玉。“否则,休怪我无情了。” “小符哥哥,你怎么了?我是君安呀,还是夜深了,你看不清我?”祝君安简直是觉得莫名其妙。 “你夜盗国师府的目的是什么?”他再问,指尖的力道微微收紧。祝君安扯着他的手臂。“是小符哥哥躲在上面,我以为有好玩的,才跟在后头的。” “胡说八道!你方才抢了我手上的包!”再不老实,他就不客气了。 “我也想要那个宝盒。”祝君安泪眼汪汪地,他将她掐疼得泪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做什么?” “我觉得漂亮,也想瞧瞧嘛!”小符哥哥变得好凶,就像是初时见到面那样凶狠,他俩不是旧识吗,怎么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胡说八道!你再不坦白,休怪我无情了!”这死丫头,平白无故出现,必定有阴谋。 “小符哥哥要宝盒做什么?” “与你无关!再不回答我,今晚我就留不下你这条命了。”祝君安问得可怜。“你要杀我吗?” “未尝不可。” “我是君安呐!”她捶他心口一拳,感到不可置信。“是小时候救你一回的君丫头呐!你真无情。” 符华堂眼中闪过一抹火花,又随即恢复往日的平静。“那就老实告诉我,你要宝盒有何用?” “我要天朝的气脉。” 符华堂瞠大眼,不信自个儿听到的。“你……说什么?” 祝君安不认为他没听清楚,只是沉默地盯着他。 “你要天朝的气脉,这什么意思?”她一个小娃儿,要天朝气脉有何用? “难道小符哥哥不也是如此?你问了我这么多,为何不说说你非要这宝盒不可的理由?” “与你无关!若多事,小心这条命保不住。” “你这是在要胁我?” “只是警告。”符华堂松开手,两人坐在树头上,一身夜行劲装一见就是做恶盗的模样。“今晚的话,我就当作没听到。” 祝君安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可是,宝盒我一定得要。” “我是不可能会给你的!”符华堂挥开她的手,显得很冷漠。 “就算我要死了,你也不给吗?” “这什么意思?” “小符哥哥在乎吗,方才你还想要杀我。”他未免也太喜怒无常了。符华堂眼中藏着无奈,一想起其他六神为了达到卫泱交付的使命,各自做出的牺牲,他便觉得恼人。 “我若杀你,也是迫不得已,你可要谨记在心。”符华堂说出实话,希望她能谅解。 “真杀吗?”那双平淡无奇的脸皮上,嵌着一对水灵的眼儿,符华堂仅是静静地注视,仿佛岁月又退回当初的纯粹。 真杀吗?他问自己,竟然也无话可说。 从前,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有多少是他认识,又甚至是不认识的人。他走在身为六神的这条路上……没有太多抉择。 好半晌,符华堂才开口道:“杀!”他没有太多可以选择的机会。祝君安笑了笑。 “又在说谎了。”搔搔他的头,她三八地闹着他。 “君丫头,我是认真的。”要是她和六神有任何抵触的地方,他是无法顾及旧情的。 听到他的话,她没有半点难过或是哀伤,反倒笑嘻嘻的说:“没关系,反正人生在世,难免一死嘛。早死晚死,还不是都得死!既然是死在小符哥哥手里,那到时就请你好心些,让我死得干净俐落些!” “你……”符华堂实在是无言以对。 “唉唷,反正死了便什么事都不必做了,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睡个十年百载的,不用费力也甭饿肚子,不好吗?” “没见过这么懒的丫头!”他恶骂了一声,这死丫头没药医了。祝君安见他拿自己没辙,得寸进尺地赖在他的心口上,两手还圈住他的脖子。 “小符哥哥,我有点困了,你好心背我回去好吗?”符华堂翻了翻白眼,男女授受不亲这项教条她显然从没学过。 “君丫头,这样不太好吧!”祝君安打了个呵欠,赖在他身上。“嗯?你以前都是这样背我的,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嗯……因为我们现在……诶……算了算了!背你就背你。”符华堂摇头,拍着她的背,只见祝君安勉强坐起来让他转个身,一见到宽大的背在眼前,她二话不说便趴了上去,还像个心满意足的懒猫,在上头蹭个几下。 “小符哥哥的背好宽喔……”祝君安如此说道,那语气像是垂涎了很久一般。 “还是你最好了,不枉费我以前最喜欢你了……”符华堂轻哼一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多说什么。 夜,依旧深沉,但那轻软的话语,就像是沾了蜜的糖,在符华堂的心上缓缓化开…… “真难得,你晚归了。” “被琐碎的小事耽搁。”符华堂边说话,边脱下身上的夜装。蓼蓝色的房里,多了一抹娇艳的红,阳刚的空气里渗进了甜腻的香气。 “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嗯,睡不着,索性到你房里兜转。”花复应打了个呵欠,半躺在椅上,蜷曲得像只猫。符华堂入屏风里更衣,也不怎么避嫌。 “璟丹要是知道你在我房里待了一夜,定会气得七窍生烟。”听着他脱衣的窸窣声,花复应既没脸红也不害臊,甚至还盘腿坐起身。“说话也不准?他以为他是谁?” “女人家都是这种性子?”符华堂摇头,走了出来,坐在她旁边,替两人各自斟了茶。 “怎么,你和那天登茶楼的小丫头拌嘴了?” “瞎说。”符华堂笑了笑,昨夜的奔波显然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依旧英姿飒爽。 “难得会有人登楼子来找你,从前你曾说过自己有个想见的旧识,是她吗?”曾经,她听过符华堂提起一次。那时。他们还在替天朝打天下,盗贼四起、流寇逃窜,多数的天朝京畿,皆是民不聊生的炼狱。 “我以为她会在战火中死去,没想到能再见到她的人,还搬到京城来。”回首过往,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多少人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更有太多死无全尸的游魂,符华堂曾认为再也不会见到她。 “欵,所以这几日你常不在帐房里呀。”花复应长指敲了敲几面,狡黠地笑。 “没,我是潜入国师府。”符华堂摸来一个包,搁在她面前。 “有宝图的消息?”拆开布包,花复应显得焦急。 掏出怀里有着金锁图案和题诗的纸页,符华堂又打了个火折子、掌起油灯。 “听说国师府有个和蟾蜍金锁相同样纹的宝盒,我猜想其中应该是会有所关连的……” “不对!这不过是普通的金漆盒子。”花复应指了指上头几许斑驳的漆色,这样粗糙的做工,和金锁哪里是一对? 桃花面容微微扭曲,符华堂没想到那丫头偷天换日的本事竟然这么高。 “被人骗了?”他的脸面狰狞,花复应认为自个儿应是猜得八九不离十。 “方才我的包里,不是这个盒。”他口气恶劣地说。 “喔,原来是让人给换了。真厉害,可以骗得了六神的人,还真是不简单。”花复应笑盈盈的模样和符华堂怒气冲天的气势真是天差地别。 “死丫头!我不会再信她了!” “呀,原来是你的旧识呐!”花复应掩嘴笑得花枝乱颤,这小子难得会和人走得亲近。“回头取回便可,难得见你气得咬牙切齿的,都忘了你那张美艳的脸会长皱纹。” 她的话才刚说完,符华堂的脸上再也见不到狰狞的面貌,平静得一如先前,好似真怕眼角多生了条细纹。 “既然知道金锁与宝盒是成对的,只要找到它,天朝宝图要寻获便是轻而易举的事了。”花复应弹指,笑盈盈地说。 “天女醒了,卫泱要得宝图,这宝图里锁的又是什么秘密?真的是天朝的气脉吗?”符华堂感到困惑,就连祝君安也说要得天朝的气脉,她一个奶娃娃,要这样不知是真是假的东西作何用处? 花复应淡淡地道:“或许他在意的,不只是天朝王位。” “那早在六神帮天朝打天下时,他就该自立为王,无须助承熄太子登基。”说实在话,卫泱若是要做霸王,他们六神当年是足以助他一圆江山美梦的,不必苦苦地守候这些年头,还得拿贵风茶楼来隐匿六神的身份。 “谁能料想得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卫泱说过,要取百年江山是很容易的事,如果你是他,何须要个囊中物?”卫泱的野心太大也太狠,当初六神帮助承熄太子登基后便消失遁隐,若不是急流涌退,恐怕最后也是落得高功震主一个罪名,抹了他们耗煞的苦心。 伴君如伴虎,焉有永远的身名俱泰?世道无常人心易变,他们比谁都要了解。而事实也是如此,天朝对于六神并没有全数的信赖,甚至也起过要赶尽杀绝之意。 “或许比起天下,有卫泱不可不得的原因。而这主因,是卫泱即便赔上六神,也在所不惜的理由。” 符华堂沉默地看着被汰换的小包。如今天女已醒,卫泱要天朝宝图,如果里头有得天朝气脉的法子,那么皇宫必定有人知晓。 “糟!君丫头有麻烦了!” 第七章 符华堂不知道自己的心在这辈子、这一瞬,会跳得如此激烈,像是随时随地会冲出喉头,哽着一口气噎在里头,让他吐不出也吞不下。 在天色渐露鱼肚白之际,他匆匆飞奔至城东外祝君安的处所,却在半途下起倾盆大雨,蒙蒙雨雾几乎模糊了符华堂的视线。 他不可思议地仰天抬望,这大雨来得突然,不久前又经万一场近一个月的六月大雪……种种天朝异象,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发生,让符华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这天朝……要变天了! 当初花复应喃喃自语的话,重新应验在自身面前,符华堂再度拔足狂奔,在雨雾中来到祝君安的处所,迎接他的,却是一片狼藉残败的火场。 “丫头……”符华堂怎样也不敢相信,他前脚才刚走,后脚这里就惨遭祝融吞噬,烧得只剩残屋破瓦。 住在隔壁几户的邻里都站在自家屋檐底,对着被烧毁的旧屋指指点点,就在符华堂欲冲进火场时,正巧有人一把拉住他,方烧毁快倒塌的大梁顿时就砸在两人面前。 “婆婆?” “小子,你做什么?”符华堂认出老妪,就是当初自己找来替祝君安换衣裳的人。 “你不要命啦!” “君丫头在里面!”他吼道,面对一把恶火烧成断壁残垣的场景,眼眶隐隐浮现一抹泪光。 “你别进去,倒塌的屋梁会压死你的!若不是老天爷好心降雨,这场火恐怕还真阻止不了。” “君丫头还睡在里头!我要是不去救,谁去?”他急忙吼道,难得失去冷静。 “这样大的火,恐怕都要烧成灰了……”话说到一半,老沤呜咽地啜泣起来。 “胡说八道!”符华堂袖子一甩,便立即要冲进去救人,只差临门一脚,后头竟传来一声呆愣愣的话声。 “啊?这……” “丫头?原来你没在里头!”老妪哭到一半,见祝君安一身狼狈地走来,手上还拿了个小包。 符华堂回头,果真见到祝君安一脸呆样,心底一个激动便冲上前紧紧抱住她。 “死丫头,我还以为你……”符华堂突地不知怎么,竟然哽咽起来,说不出半句话。 被他这样亲热地抱住,祝君安很是诧异,骨碌碌的大眼一转,见到因这场火灾而到屋外围观的邻人多了许多,还有几个是没出阁的小姑娘,瞧她被符华堂这美男子抱在怀里,眼里流露出既羡慕又忿恨的神态。 “呵呵……”真是太爽快了!祝君安不自觉的屁股都要翘到半天高了。“小符哥哥,怎么来了?”说完,她一臂环在符华堂的腰上,竟隐约听到几声叹息,小人性格的她,又暗自洋洋得意起来。 一场骤雨,将屋外的人给打湿,符华堂抱着衣料濡湿的她,心头终于踏实。 “我心底不知怎地,突然跳得不稳,就是想见你。” “是吗,吓坏你了。”祝君安栖在他怀里,觉得好暖、好舒服呀! 原来一个男人的拥抱可以让人如此着迷,难怪大酒楼的姑娘们都爱倒在男人怀里撒娇,但是她们一定没有抱过像小符哥哥这样体魄健壮的身材。 她简直是祖上积德才能在此刻抱到这副暖呼呼的身体呀!祝君安实在不像个女孩样,心里完全没有半点矜持。 符华堂拉开她,认真地对她说道:“君丫头,和我一块住吧!” “啊?”祝君安傻不愣登的望着他,瞧他被淋得浑身湿答答的,墨黑的发黏贴在面颊旁,实在是狼狈不堪,却也好看得让人心折。 他的话一出,令许多人倒抽口气,甚至还有人低声暗叫着,没想到就凭祝君安这种普通至极的丫头,竟也能得到美男子的青睐,这天实在是不长眼啦! “放你一人,我不放心,你今日非和我走不可!” 听到这么有气魄的命令,又是个美男子所言,长得又让人目眩神迷,哪个凡人有定力能抵抗? “喔……好……”祝君安瞧见他眼里的坚定,好似若不跟着他走,她也无法就此离开,不由得顺着他的意,傻傻的点了点头。 “啊啊啊!好舒服喔?”祝君安在宽大的床杨上滚了几圈,软绵绵的触感舒服得让她连声惊叹。“小符哥哥,你都是睡这样的地方呀?” 符华堂已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惫后,随后便为她找来一间空客房。虽说是这样,不过也只是在他的隔壁而已。 “喜欢吗?”瞧她乐得像个小孩在上头打滚,真是容易满足。 “当然当然!”祝君安小脸赠着杨上软软的被褥,舒服得叹了口气。“还是小符哥哥对我最好。” 她长发微湿,仅着薄薄的单衣,却也没有半点害臊,像个小娃儿单纯得可以。符华堂就这样看着她,仿佛像是看到从前那个常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只是变得似乎又有些微的不同了。 他以为不会再见到自己记忆中熟识的人,也以为自己的人生除了六神之外,不会再有其他故人。即便有,也不会是这样的一个她;而他的背上,仍留有背着她一路走回的余温。 他提步走近,坐在床边,拢拢她的湿发,顺手拉来架上干净的布巾,仔细的替她擦干。“你啊,就是孩子性,都那么大一个姑娘家了,还没个定性。” 祝君安像条虫子在床上钻着,最后爬上符华堂的大腿,一头枕在上面。“就是仗着小符哥哥疼我,让人有恃无恐嘛!”她打了个呵欠,感到有点累了。 “你别吃定我就行。” “那也要小符哥哥心甘情愿嘛!”拉高被子,这屋子的香气好舒服,真让人容易困哪! “君丫头,你后来又从家里出去,做什么去了?”符华堂低首轻问,眼里闪过一丝光辉,那眼神有些犀利,却让倦意已深的祝君安没有多加看清。 “东西掉了,我回头去捡……”她的话声有些散乱,几乎是含糊不清。 趁着她神智涣散之际,符华堂又低语,低低的细语好听得像是醉人的酒。“是吗,是不是我掉的包?” “嗯……” “那还我好不好?”那双桃花美眸含着笑,却夹杂着狡猞的光辉。 “好……”她眼皮沉重,像是有千斤石压在上头,鼻间有着淡淡的香气,舒服得让她无法再有其他念头,只顾着想睡。 “在哪里?告诉小符哥哥,我就让你睡。” “在床底……我好困喔……” 符华堂俯身一探,果然在床底捞到一个小包,就是遭她掉包的那个! “乖,好好睡!晚些我喊醒你。” “嗯……”祝君安侧个身,却抱住符华堂的腿,让他想走也走不了。“小符哥哥,替我推秋千……快点……” 这话语令符华堂不禁失笑,这丫头睡着时还不忘喊着他胡闹,当真是从前的记忆根植在她心中,拔除不了了? 抚着她的秀发,符华堂看着那张红艳艳的小唇,没忘记当初两人在京城第一次碰头时,她忒是胆大地将自己压倒在地,甚至还强吻他。看来,也应当是大酒楼走得太勤,让里头的姑娘们给教坏了。 她从前胆子很小、很小的……叹了口气,符华堂想想又不对,君丫头对谁都很胆小,唯独对他,无论是维护自己或是向他耍赖,都胆大得让人感到诧异。 这丫头,天生就是要吃定他吗?符华堂苦笑,实在说不出硬在心里头那股沉重的感觉为何,却也不排斥这个感受. 原来他的人生,除了六神之外,竟也有这样的她可以重逢。 “欵,君丫头!” 抱着锦被,睡瘫的祝君安两条腿夹着被,一双手将它紧紧地抱在胸前,甚至把被子卷成了个麻花辫。 符华堂摇摇头,没见过一个姑娘家睡相如此差,嘴角还挂着条口水,说有多丑就有多丑!但是,还是憨傻得留有些许娇态。 真怪!他明明见过许多美艳至极的女人,上茶楼的官爷、女眷们所带的丫鬟,也比她漂亮个几倍,可他还是觉得她可爱。 “君丫头,太阳晒屁股了!”拍着她的头,符华堂没见过有人贪睡成这样,她的懒性简直是根植在骨子里,没药可医了。“快点!晌午了。” “嗯……” 祝君安翻个身,嘴里嘤咛着,直往床底下栽,好在符华堂手脚俐落,先行一步承接住她的身子,免去这小丫头摔得头破血流的灾祸。 “唔……小符哥哥……”祝君安睡得迷糊,缓缓睁开眼。“你怎么了?” 符华堂两手抱着她,轻巧地将她搁往床上。“你睡太久了,已经日正当中,该起来用膳了。”若不是午时帐房休息,他也不会上楼来。 祝君安揉着眼,翻坐起身。“你这样一说,我好像真的饿了。”按着肚皮,一屋子香味四溢,教人饥肠辘辘。 “我到外头去,等你更衣后,再一块用膳。”符华堂起身,打算退出房,却被祝君安一把拉住。 “没关系,我就这样吃。”她嘻嘻的笑着,跳下床来蹬着鞋。 “要不,你也先擦擦脸嘛!”符华堂叹息,这丫头野得不像个样,他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在他面前却完全不害臊。 符华堂替她扭了布巾,让她擦拭手、脚、脸面,而祝君安却突然想起什么,赶忙冲回床边弯身一探,脸色大变。 “不见了?”怎么会?她的小包哩?! “你在找什么?”符华堂明知故问,悠哉地自腰后抽出一条紫色的锦布。“这东西吗?” “我的包!”祝君安大叫,一把冲上前去扯下布。“里头的东西呢?” “你昨晚说要还我了。”符华堂皮皮地笑,说得自然轻松。 “我哪有?”她气得捶胸顿足,亏她抢得这么辛苦,才从他手上偷天换日得来的。“快还我!” 祝君安一气,一把扯过符华堂的衣襟,却被他一掌挥开,反制压回自身腰后,甚至还被他逼退到旁边的花几旁,狠狠地压在桌面上。 “是谁先偷人东西的?都说了几次,你还敢再偷?” “我要、我要!那是我的!”这个宝盒,她说什么也不会给其他人。 “上头刻了你的名吗?说什么鬼话!” “就算是小符哥哥,这宝盒我也绝不让你。”祝君安张嘴要咬上他的颈脖,而符华堂只不过是偏头一闪,便轻松躲过。“臭大娘,快放开我!” “你!冥顽不灵!”没想到又从她嘴里听到这声叫喊,符华堂浓眉扭成结。“当真以为我治不得你?” 见他威胁她,祝君安也七窍生烟,扭着身子不断挣扎,还想抬腿踹向符华堂,企图挣脱他的压制。 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往不断相互挑衅之下,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祝君安趁隙溜出符华堂的手中,还没跑走就又让人给逮回,谁知祝君安脚底一滑,唏哩哗啦地栽了个跟斗,还连带拖着符华堂,两个人摔成一团,甚至磕碰到彼此的牙齿,痛得双双哀叫出声。 符华堂叠在她身上,压得祝君安差点断气,她身子这么娇小,哪里禁得起他这一个大男人这样压顶? 她捂着被撞肿的嘴,眼角挤出两滴泪来。“好重……好痛!”捶了他的肩膀几下,当作是严厉的抗议。 符华堂也没有好到哪去,疼得闷哼,嘴唇被撞到流血,腥甜的血味在嘴里流窜开来,令他拧起眉。底下那副软绵绵的身躯,让他意识到彼此的差别,赶紧爬起身来。 抬手一抹,嘴边的血全留在手背上,让符华堂的脸扭曲了起来。“我……受伤了?”瞠大眼,他突然弹跳起来,急着奔到花镜前,仔细观察着伤口。 祝君安见他异常的举止都吓傻了,愣得坐在原地,瞧他认真地看着花镜里的自己,好似嘴角那新碰的伤痕是天大的事般。 “啧!哪里不伤,偏偏碰伤脸!”符华堂说这话时,其实是相当的懊恼。“要是留疤,不就破相了……” 祝君安感到不可置信,这貌比花美的小符哥哥,竟然会在意脸上的伤,还计较成这副德性,她一个女人家都不挂心了,可见他分明就是自我爱恋过了头! 长眼睛都还没见过哪个男人比他还爱美,不!应该是热爱自己的皮相成痴! “小符哥哥,我嘴巴也受伤了。”她不死心,先前他有气概的形象还存在着,现下倒是毁得半点也不剩。 符华堂压根儿没听到她的话,专注地检视自身的伤,他那里都能磕碰到,唯一不准的就是脸! 祝君安在心底抱怨,大酒楼的姑娘还说什么男女之间拉拉扯扯,最常发生的便是两唇相贴、耳鬓厮磨,一时之间天雷勾动地火,干柴烈火烧不停…… 然而眼下这景况……祝君安起身拍拍衣裙,没什么戏唱地坐回椅上,大啖起他端进来的热食,安安静静地吃着。 早知道如此,她还是别和小符哥哥走得这么近,见他这么小气的言行举止,简直坏了从前对他的好印象。 低首猛吃饭,祝君安只觉得嘴角也被撞得疼,热食吃得不怎么畅快,可是那味道好吃得让她差点连舌头都要吞掉,想想又觉得还是来贵风茶楼用膳得好! 就在符华堂检视伤口老半天后,确定这伤不会破坏他完美的皮相,才放心地回过神来,却见祝君安一人埋头猛吃,理都不理人。 他坐在她对面,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君丫头,你的嘴角也破了。”甚至,还红肿得比他严重。 祝君安挥开他的手,不怎么留心。“明天就好了,怕什什么。”她又不像他这样爱美,擦破皮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真不爱惜自己,好歹你也是个女人家。” “我又没小符哥哥美,这倒不必了。”祝君安撇他一眼。“忘了和你说,那个包里头的宝盒,没有我的锁匙是开不了的。”话说完,她掌心里躺着一把非常精巧的小金环,此物让符华堂的眼睛差点看得凸出来,那模样很像是他那把蟾蜍琉璃金锁底下的小圆扣! “你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小符哥哥既然有金锁,我也没问你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既然你想知道我怎么会有,不如你先说那把出自于皇族的琉璃金锁是谁给你的?” “你有什么打算?要我还你宝盒?”怪,他并不知道金锁的来历,只晓得是卫泱交付的,而她倒是连它出自哪里都很清楚。 祝君安摇头。“就算还我宝盒,没你手上的琉璃金锁我也是开不了。” “所以,你要做买卖?”这鬼灵精,他一见她眼里闪过的精光,就明白她心里边儿在想什么。 “咱就来合作,一块解开宝盒里的秘密。你有蟾蜍琉璃金锁和宝盒,也不过是解了一半的谜,没有我手上的小金环,扣着金锁底下的洞做开启的第二把锁匙,任你神通?”大也开不了这宝盒。”祝君安抛着小金环,大眼骨碌碌地转着。“再说,开锁是我的本领,应当比你这半吊子好上百倍。” “你!” “如果你不要,那……这桩买卖便不成了!”祝君安将话说完,收起小金环到袖里。 “好……”符华堂无言以对,根本想不到其他办法。 卫泱交付给他的东西,原本东缺一块、西掉一截,好死不死最重要的第二把锁匙还落在君丫头手上!若换做是其他人。他一把抢走便行,可这丫头鬼灵精得紧,和她硬碰绝对没有好事,倒不如将计就计,利用她得天朝宝图,也强过一人想破头却苦无法子。 “那小符哥哥要不要先把宝圆和金锁拿来这儿呢?”祝君安笑嘻嘻地说道。 “先说好,这桩买卖咱做了,就要讲信义,到时谁小人想独吞,绝对没有好下场。” “欵,这话该是我说的吧!你昨夜可是很小人的抢走我的包!” “你不也半途要诈掉了我的包?”符华堂恶声恶气的喷了一口,反控她恶人先告状。“归咎起来,我当晚在国师府里听到的笑声,原来就是你!” 祝君安掩嘴偷笑。“小符哥哥是不是被吓到啦?我看你僵了好半晌哩!” 符华堂嘴角抽了几下后,忍不住伸手巴了祝君安的小头,随后便起身离开。 “欵!恼羞成怒啊!”她咕哝一声,见他的背影,忍不住又道:“去哪儿?” “上工!当我像你一样好命吗?”符华堂一掌按上门前,再度回头说道:“君丫头,说什么都别离开贵风茶楼,若要踏出楼,也得有我跟在你身边,听见没?” 第八章 啧!小符哥哥真的是当她是小猫一只,会乖乖听话不成?甩着嘤带,祝君安嘻嘻哈哈地走在通往先机阁的郊道上,这一回她住进了贵风茶楼,一定要和老爷说说,要他改天有机会也踏进茶楼,来尝尝里头的茶香饼甜。 一如往前,祝君安拉拉门前的小铃,等着老爷前来开门,只是今日大门却是半掩着,她顺手就这么推了进去,却见到老爷浑身浴血,倒卧在地。 “老爷!”她尖叫,冲进去时还差点遭门槛绊倒,狼狈地爬到他身侧。“您醒醒啊!” “君丫头……快点跑……你还来……做什么?” “是谁痛下毒手的?老爷,您快告诉我。”祝君安慌得没有主意,满手全是湿黏的血腥,令人怵目惊心。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不要连你也一块遭殃……” “我……”祝君安还想再问,却见到老爷瞠大眼,咽下最后一口气,悲愤得忍不住大吼。“老爷一一” 突地,一阵冷风迎面刮来,祝君安满脸泪痕地抬起头,竟见到如恶鬼面貌的刺客,一身墨黑劲装,身后的大篷沉得像是要沉入地底。此处无风,却硬生生寒气骤聚。 她一惊,连忙想要逃开,但却惊吓得动弹不得,眼见其中一人挥起亮晃晃的陌刀,欲砍下自己的头颅。 “锵”地一声,祝君安低首埋入老爷的心口,耳边钻人尖锐的兵器相击巨响,差点就要贯穿她的耳膜。 瞬时,一条银色铁鞭缠上她的腰,一个巧劲将人向后拖去,及时躲过对方再度挥来的大刀。 “死丫头!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符华堂长臂一揽,将她抱得很紧。他差点就要被她给吓死了! “老爷……老爷他……”她哽咽,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 “如果你也赔上命,他老人家才会死不瞑目!”符华堂冷冷地瞪着前方只离五步的皇宫刺客。“昨夜先是放火烧了你的处所,如今再来先机阁杀人灭口,恐怕是要逼人到尽头。” “我和他们无冤无仇。”祝君安急着撇清。她可从没看过他们。平常她最多也只是小奸小恶的性子,哪里会惹来这么大的风波? “你是和他们无仇……可是,我们有!”符华堂话一说完,挥鞭扫过前方突然奔来的刺客,狠狠地将他们的心口刨出一个洞。祝君安瞠大眼,没想到符华堂出手竞如此狠绝,忍不住咋舌。符华堂将她一把按在心口上。 “别看。”她没想到一脸桃花相,始终美艳得让人沉迷的符华堂也有狠戾的一面。祝君安躲在他怀里,说心里不怕,恐怕是自欺欺人。 手里拖着一个她,符华堂的面容依旧是波澜不惊,有绝对的自信能够让两人全身而退,这点能耐他是有的。 “走!”他喊了一声,再度掷山铁钩鞭,立即撂倒欲冲上前的刺客。祝君安大气不敢多喘一下,胆小地躲入怀中,任他揽着自己使着上乘轻功,听徐徐清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她不敢回头、不能回头!她一时大意,就是不听符华堂的劝,才会不知天高地厚的独自前往先机阁,见到老爷无端遭到杀害。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恐怕她也成了刀下魂。 攀着他的颈脖,祝君安想起三年前的某一日里,自己也曾身陷绝境,从鬼门关前踅了一趟回来。当时,她以为自己非死不可了! 还好、还好,她有小符哥哥做后盾,老天觉得她祝君安命不该绝,又在最艰难时,让她多个避风港可躲…… 可是,他能够像老爷一样,轻易地包容自己吗?祝君安躲在符华堂暖呼呼的胸怀里,很靠近、很靠近,近得足以听见他体内沉稳的心音,却始终听不见,他真正的心声…… 他没有那么爱生气,真要说起来的话,六神里也几乎无人见过他暴跳如雷的模样。说穿了,就是不会捣毁自身美好的形象。可是他维持了这么多年,也终于在今日爆发了。 贵风茶楼的客房里,笼罩着淡淡的寒冷,明明六月天已经不再落雪,但路上的积雪化成春水后,这间房还是有点冷。 “我说过,不要轻易离开楼子,真是听不懂吗?”符华堂沉声,难得发怒。 祝君安呆若木鸡的坐在椅上,面容略显苍白,不知道是天生就这么白皙,还是因为先前的遽变让她惨白如蜡。 她不吭一声,符华堂便转了身,祝君安以为他要抛开自己离去,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对……对不住……” 符华堂瞧着她,口气冷淡。“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抽开手,他想要退出房,怕是一会儿火起来,定会开口骂人。 “是我胡闹,以为住在贵风茶楼里可以吃好穿好,想和老爷炫耀,希望带他来楼里尝尝鲜、开开眼界,你知道我穷得连让自己温饱一餐都不行。” 可是她错了,错得太过离谱,错得差点也要赔上命了。 “老爷说我性子娇,只管自己好,现在不出事,是运气好,以后要是有事,他也扛不了。”祝君安抹着泪,说得哽咽。“我不服气……真的好不服气啊……”如今,都被老爷说中了,但往后,再也没人提点她了。 符华堂沉默,背着她不瞧她一眼,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小符哥哥,别……生气,我改、我一定改!乖乖听话……不出楼子……”忽地,祝君安放声大哭,哭得好不伤心,他的无动于哀,令人心碎。“求求你……别不理我……” 浅浅地叹息逸出薄薄的唇瓣,符华堂坐回她面前,两手抱胸地看着她哭得稀里哗啦,丑得像只鸭。“好丑!没人像你哭得这样丑。”祝君安哭得抽抽噎噎,甚至还涨红了脸,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宣泄情绪。 抬手抹去她的泪,符华堂的怒火不知怎地就消失了,果真男人还是怕女人的眼泪,一落个没完没了,就准备投降了。 符华堂起身方转了脚跟,又被祝君安一把给拉住,哭肿得像核果的眼睛死命地盯着他,怕他又恼火了。 “放心,我只是到隔壁房拿宝盒,有些事要问问你。”抹掉她的泪,符华堂拍拍她的脑袋,像是哄小孩般。听他如此说道,祝君安才肯放手,只见他出了房门,不一会儿义回到面前,手里提了小包,轻轻地搁在桌上。 “那群刺客,恐怕也是见过我到先机阁,才会对老爷痛下毒手……” “你认识他们?”祝君安哭得有些喑哑,说起话来粗得难听。 “听过六神吗?”符华堂才问,祝君安脸色马上一僵。 “小符哥哥……你……真是六神里的人?”不可能!小符哥哥长得那样美,根本不像个恶人相,哪会是恶名昭彰的六神? “你信也罢,不信也好。六神遁隐在天朝里已经许多年,如今必须出世了。”不为别的,一旦天女苏醒,六神的命运又会开始运转起来。 “这什么意思?我不懂。” “先前六月雪,已经开始令天下大旱,天朝各地陆续传出灾情,要是天灾再这样下去,六神势必得出世镇压。”然而,六神的后头却还有皇宫来的刺客,步步逼近,他们也不明白,为何天朝到现在不仅不愿藉助六神的力量,竟然还想将他们逼人绝境。“天朝的气脉,已经开始紊乱,所以陆续有异象产生。” 祝君安沉默,只是看着桌面上的宝盒。 “你说你要得天朝气脉,我不问为何,但是我要告诉你,若是和六神作对,你绝对讨不了便宜。”符华堂认真的看着她。“即便我不和你计较,可其他的人,绝不饶你。” “六神要天朝的气脉,是要助天下吗?” “是与否,你也不必过问。总之,天朝气脉六神是非得不可。”符华堂将宝盒推到她面前,并且交出那把赡蜍琉璃黄金锁。“这东西我交给你,是因为信你。若你想逃离贵风茶楼,想逃出我的保护,下场定会和老爷一样。这天朝,只有六神能够与皇朝相抗衡。” “你说,我……” “你和六神有交集,皇宫里的人是不会放过你的。若不做到赶尽杀绝,是无法善罢甘休的。”她和六神,现下处在同一条船上。符华堂这才明白,蒋灿儿、居月和六神结下的缘分,其实不过就是孽缘。 不过好在滕罡和殷孤波心甘情愿,但他呢?他和君丫头也不过是旧识,从前她是喜欢自己,所以凡事为他出头。但眼下大家都长大了,谁还会惦念着以前娃娃时期的爱意? “难怪,我就在想,小符哥哥怎会没事要我住进贵风茶楼里头。”祝君安干笑着。“我以为自己是麻雀飞上天,让美人哥哥喜欢上了哩!”她笑得很灿烂,可是心底却酸得刺骨。 “你啊!没事就是爱乱说话,真当自己还是小孩?”符华堂没发现她眼里的不寻常,那双眼现在笑得如此开怀,哪里有先前的悲? “是呀、是呀!我别的不会,就是这张嘴可以说得天花乱坠,吓死人。”祝君安转过头面对着桌上的宝盒,没让符华堂看见她的失落。他当她还是从前的丫头,那她就只能做他心里想的那个丫头。说到底,小符哥哥这么美,哪里看得上她这张平淡无奇的脸面。 祝君安从没讨厌过这张皮相,以前也受这平庸的容貌不少好处,大伙见她普通至极,对她也没有太多喜好,一见也会忘记。如今,她却觉得不好,这皮相连小符哥哥都不太喜欢。 “小符哥哥,要是我换张脸,你会喜欢我吗?” 她没头没尾地问,让符华堂一头雾水。“怎么了?” “要是有张倾国倾城的容貌,你说我会不会人见人爱?”说不定,连他也会喜欢。 “你傻了呀?”符华堂拍了她脑袋一掌。“不赶紧来看看如何解这宝盒的锁,胡说八道什么?” 祝君安咕哝几声,忍不住叹息。她伸手将宝盒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递,发现有个小机关,轻轻一按,里头立刻弹出个凹槽,她再将金锁嵌在宝盒锁的凹痕里。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用锁当锁匙,老爷真是厉害……” “你说,这宝盒是老爷造的?”符华堂深感意外,没想到这东西出自先机阁。 “这是当初先皇在世时,托老爷做的宝盒,说是要锁天大的秘密,和一般锁盒不同,里头有几道锁得先开,不知道后来怎样,就辗转流到国师府里了。” “难怪,恐怕这事皇宫里也有人知道。” “后来,老爷造出宝盒之后,先皇竟派刺客追杀,之后老爷便过着浪迹天涯的日子,这几年才又重新回到京城来,却只能隐姓埋名的过。”祝君安看着他,娓娓道来这段前尘往事,老爷既然已死,这秘密她一个人守着也没什么意思,若是他也晓得,说不定还能防着些。 “看来,这宝盒会辗转出皇宫,必定是遭有心人带出,既然身在国师府,那必定和曹国师有关联。” “可是,先皇驾崩以前,曹国师一府还未到京城定居。”祝君安转着金锁,就是动不了它里头的簧片。 “你怎知晓?”符华堂觉得奇了,这丫头明明就此自己小个一两岁,却连国师何时到京城也清楚?她以前可不住在京城里呀!祝君安眨了眨眼,愣了一会儿,又道:“这不难呀,我给国师府浣过衣呢!” 符华堂不疑有他,对她相当信任,也认为骗自己对她来说并没有好处。“这宝盒要开,你认为要花多久时间?” “两三天左右。”祝君安颇为苦恼,拿出第二把小金环造型的锁匙,嵌在金锁底,可惜那凹痕太浅,根本密合不了,表示这是第二道锁,前头得先开过一遍,之后才能继续。 “那好,这几天我差人替你送饭,你就专心开锁,老爷那儿的事全交给我。” 一提起老爷,祝君安的眼眶又红了一圈。“好。” 有她能解锁,符华堂自是轻松不少,甚至也可以说是放下心中大石。就在他暗暗松一口气时,祝君安又开口:“小符哥哥,你确定有些东西你没诋我?” “什么意思?”她两手一摊,口气颇为无奈。 “我刚刚才发现这金锁底下,有着几圈扣环,仔细一看,是像文字锁的东西!”唯独奇异的是,这不像是坊间造的文字锁,必须排列整齐才能弹开簧片,而且是一个把着一个的设计,并且有一定的拙数,只要答错超过三次,整副作为钥匙的金锁会被宝盒里头的扣环锁死,将会前功尽弃。 “哪里有?我怎没察觉。”符华堂低头一见,她嘴里说像文字锁的机关,小得容易被人忽略。“妙!这造锁的工夫真是精巧。” “小符哥哥,你会不会高兴得太早了?我方才摸了一圈,已经转错一个环,我们只剩下两次机会,一旦扣环转错,这副金锁等于是报销,咬在宝盒上就再也拆不下来,就算我有第二把锁匙,也开不了。” “你怎知道剩两次?”符华堂愣了,这鬼锁的规矩还真是多如牛毛! “你真是小瞧老爷了你!”祝君安皱眉,原先拆锁的信心逐渐瓦解。 “这里有五个扣环,每个扣环要转五圈,一圈有八个小字,取十成双之意,撷八为发之大吉。照理说它像文字锁一样,应当有一首诗作引头,我这第二把金环把的锁匙才能用。老爷这人有怪癖,通常咱是取双数为吉,所以锁头做双数当机关,可是他常对我道,事不过三,一个人犯错不能错三回,过了就不给机会,也回不了头。” “不会吧……”符华堂掏出一张纸,那是当初卫泱给他的诗,以为是找宝图的方位,结果寻到先机阁后,这件事也就暂时先搁着。 “你为何不早拿给我?”祝君安喊了声,害他们浪费了一回机会。 “你快试试!”符华堂也心急,要是到时金锁咬死在宝盒上,天朝宝图就没得拿了! 就在祝君安还想抱怨时,房门遭人应声推入,是花复应匆忙赶来的身影。“华堂,你是不是闯祸了?” “怎么了,帐房里有款子不对?”除了钱以外,符华堂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花复应急得跳脚。上次楼子被砸,她就是急成这个模样。 花复应有所顾忌地看了祝君安,又望着符华堂,没想到他朝自己颔首,竟把这小丫头当成自己人了。 她没有符华堂那么毫无戒备,一把将他给拉到旁边,“大事不好了,国师府闹出人命啦!” “关我什么事?” “还说不关你的事,官府里贴出公告,要捉拿前日夜盗国师府的贼人,说什么这夜盗挖了十余位小仆的眼。” “你真信这公告?” “我自是不信,可是这官府差来的衙役说有人见夜盗出入贵风茶楼多次,换言之,我们茶楼倒霉了!”这下符华堂傻眼了,他可是蒙着脸面,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衙役还在楼底下搜,看你是要避风头还是怎么着?”花复应很想敲符华堂一拳,做夜盗又不难,怎么会让人逮着,甚至被安了个莫名其妙的罪名。 “有什么好怕,有本事让官衙找到证据逮我,我可不要自乱阵脚。”符华堂见花复应气到脸色都白了,“卫泱知道吗?” “他人在玉宫里,自从天女醒了,他就守在那儿鲜少出来。”回头要是让他晓得,符华堂还要不要抬起头来做人啊? “我说你呀,等等下楼也别做什么,就拿出你往常做大掌柜的气势,而我呢,也依旧是楼子里的帐房,就当做我没夜盗国师府这件事。”符华堂说得倒是轻松,就怕官府没本事办案,随便抓个替死鬼拍案了结。 “我看到衙役拿着我们贵风茶楼的用印,说是掉在国师府里的!”花复应终于忍不住爆发,急急地吼出声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是咱们的用印没有错!” “什么?”符华堂皱起眉,这摆明是栽赃。 “这种低俗的错,咱六神论谁也不可能会犯,你说,那日盔国师府,有谁知道你的行踪?” 符华堂拧起眉,回头瞧了眼尚在解锁的祝君安,随后认真地说:“没有人。”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既然无人,那么区区一块用印要把帐赖在贵风茶楼上也难,但若有人有心要害贵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还是得小心为上。” “国师府里有什么风声吗?”照理说来,府里的人应该是暴跳如雷。 “曹国师做人也算圆融,方才差人到茶楼里,说是让茶楼担这险,要是影响生意,等日后水落石出,会和楼子做趟买卖,以补现今的骚动。” “能当上一朝国师,也不是泛泛之辈,我服了他的气度。”换做是其他人,是不可能好来好往的,更何况还差人先来说明。 “就不知道他这人该说是大度还是城府深,还记得三年前那件事吗?”花复应提起过往,这件事还曾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你说国师府中有妖孽现形,兴风作浪那桩吗?”符华堂没有忘记,这件事让他这样的大男人光想都会头皮发麻。 那回风波,甚至让曹国师赢得铁面无私、爱国爱民的美誉,花复应摇头,无法评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总之我们一切谨慎,对方是国师,换言之也是皇宫里的人,此刻咱六神除了彼此,谁也无法尽信,若是大意,贵风茶楼会被人连根拔起。”贵风茶楼是六神在天朝的分身,说穿了他们还需这层关系作掩盖,才能在安和乐利的天朝自由行走。 符华堂沉默,只能见招拆招、且战且走,如今宝图未得,甚至还扯出个国师府进来,让人觉得十分棘手。 没想到这浑水会让他,蹚来一身的泥! 第九章 花复应方走,符华堂随后坐了下来。 “解了第一个锁没?” “没,我又浪费了一次机会,剩最后一次了。”祝君安叹息,“大掌柜找你做啥?’ “只是说说楼子里几件要交付的事。” “我听到国师府三个字,小符哥哥真要瞒我吗?” “没你的事,听了也是瞎操心。”符华堂瞧她一眼,只觉得自己熟悉的,除了那双大眼之外,其余都很陌生。 包括她俐落的身手,和先机阁老爷相识,这都让他难以将两者牵扯在一起。 “你不说,我不开锁。”祝君安耍赖,两手一推,便把宝盒和金锁扔开。 “贵风茶楼的用印,落在国师府里。”符华堂冷静地注视着她,就是想逮到她脸上或许会闪过的心虚。 “真奇怪,茶楼的印怎会掉在那里?” “在我们夜盗国师府之后,还死了不少人。” 祝君安倒抽一口气。“怎么会?我们不过就是盗个宝盒而已。” “我说,那用印是不是你留下的?”符华堂实在不想怀疑她,却想不到能为她脱罪的理由。 “别怪我怀疑你,你的本事我是清楚的。” 她笑咪眯的说:“是我吗?小符哥哥有什么证据?” “君丫头,我越来越不懂你了。”符华堂困惑,他看不见她这个笑是发自内心的。 “只是一个用印,国师府拿茶楼没辙,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符华堂抓住她的腕子,扣在桌上。“丫头,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如今,他只觉得她十分狡诈。 “小符哥哥说什么,我不懂!” “你一个人形单影只的,不仅说要天朝气脉,还认识老爷,而老爷还是造宝盒的铸匠,你身手不凡,会解锁、能换物,说穿了,这天朝没几个女人,能有你这样的本事。” 祝君安掩嘴偷笑。“小符哥哥这是在夸奖我吗?” “你够了没?还在这时给我打浑!你真的以为自己动得了六神吗?”她非但不说,还在耍弄着小聪明,想把贵风茶楼给扯下去,卫泱断不可能饶过她。 “为什么不能?”祝君安甩开他的手,平庸的脸面一沉,竟有几分阴沉。“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同一条船上吗?” “如果你真想打六神的主意,我劝你就此罢手。要不,后果自负!” “不如,小符哥哥现在就赐我一死,如何?” 两人对峙,各怀鬼胎。 “你知道我是不可能朝你出手的。”符华堂说道,口气略显低沉。 “你是六神里的人,取条人命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符华堂脸色一变,探手将她拖往自己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 “在你心底,真的当我是杀人不眨眼,无血无泪的恶人吗?” “小符哥哥,这个世上没有好人。”她平静的说,如此严厉的话语,一点儿也不像是平常打闹惯的她会说出的话。 “你不是,我也不是。” 符华堂沉默,企图看穿她眼里在说出这话时,一闪而过的悲伤。 “我们都是……恶人。”祝君安说完,一把攀住他的颈脖,整个人埋进他的肩窝里。 “我不想要……一个人做坏人。”所以,她只好将他拖下水。 “君丫头……” “别说话,让我这样靠一靠,一会儿就好。”她的光阴开始倒转了,已回不去从前的单纯。 “依靠你时,我还能回想当初咱一块儿玩乐的模样,这些年,我偶尔有几回梦到你。小符哥哥,那你的梦里呢?有没有出现过我?” 符华堂沉默半晌,才开口道:“没有。” “是不是连我,你都给忘了?” 伸出手,他将她紧紧揽住,并说了一个从不向人轻易坦诚的秘密。 “我……不会做梦。”因为卫泱说过,他是个不抱希望、也无半点期望的人。所以,他的人生之中,理所当然没有梦境的存在。 “是吗……不会做梦,也好。” 符华堂听着她话里浅浅的笑意,明白这话她是发自内心,有些东西,他虽看不穿她,比如她对六神的居心何在,然而此刻,他还是想要相信她。 “君安,听我的劝,不要对六神抱有任何希望,也别妄想六神能助你什么,干万不要和六神做买卖,否则你会后悔的。” “小符哥哥,你说这世上,人心可做买卖吗?” 符华堂沉默半晌,不知道她说这话究竟有何涵义,“君丫头……” “如果,我想买你的心……也是行不得吗?” 屋里仅存一盏烛火,祝君安双手抱胸,两眼盯着桌上那张符华堂给的诗,不知不觉坐在这儿也深夜了,夜半的贵风茶楼人声俱静,偶尔几声虫鸣,煞是清幽。 再解不开锁,她要得天朝的气脉就更加困难了,六神因非得不可,才会仰赖自己解锁的本事,但难保她达成后,不会被一脚踹开。 她和符华堂说过要几日的光阴,但她断不可能真的蹉跎那些日子。今晚,宝盒她势必要开启,以行偷天换日之术。 但是……她解不开这诗谜啊! “哇啊啊啊!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祝君安抱头低叫,趴在桌上像个小虫扭啊扭,白白浪费两个机会,只剩最后一次,若再不想个仔细,她怎敢出手? “天朝宝图隐金锁,日近雪融拨天明,蟾蜍固守稳福脉,洞烛先机坐江山。”她再度抓着笔,映着微弱的烛光,气天这个字已无用,转到一半就卡住了,那表示不以天字做首,照这首诗排是无望。 她喃喃念着,抓着纸页在半空转了转,橘红的火光穿透薄薄的面,祝君安仔细端详半天,突然惊叫一声。 “不会吧!” 朝宝图隐,雪融拨天,守稳福脉,坐江山。 祝君安将第一行诗去掉一字,第二行去头两字,以此类推,恰恰对应到最近天朝骤生的异象,这竟是首预言诗! 她颤抖地写下意外发现的字,搓着两掌跃跃欲试。 “要成功、要成功!”她可千万要成功呀! 转了第一个字环,她将字推到“朝”,轻轻一按,“喀”地一声,此环朝下陷了些,差点令祝君安高兴到要跳起来欢呼。 这首预言诗,恰恰好就是十五字,和上头五个字环相互应对。当她转到“图”字时,此字环完全陷进宝盒里,随即又是一块簧片弹开的声响。 她还以为每环须转个五圈才能解锁,没想到却是老爷刻意设下的幌子,空转两回压根儿是骗人的把戏! 祝君安将字环转到正确的位置,里头厚重的簧片弹开,沉得和先前不同,赡蜍金锁被嵌合进去,下面浅浅凹槽顿时深陷,合了小圆环的深度。她赶紧贴按上去,不费吹灰之力,宝盒就像是有人操控般,盒面的凹陷露出方才吃掉的赡蜍金锁,稳稳地转了上来。 这些年自己欲得的东西就在面前,祝君安急急地打开,抓起盒内的破皮纸,定眼一瞧。 “佛经?” 罗呵土身着宝衣,驾乘宝车……罗呵王常有五大阿须伦侍卫左右……四者坚固,持大海水,悬处虚空,犹如浮云……阿须伦土福报、功德、威神如是…… 不知怎地,祝君安突然一口气冲上喉头,就是咽不下去。 就这样?就这样?她这几年为了寻天朝的气脉,所学的那些不入流的工夫,就只为了得到这块烂羊皮? 小小的手紧紧握拳,压在心头的气硬是按捺不住,可祝君安却思路清晰地将宝盒恢复原状,收回小圆环及羊皮,将方才抄下的纸带走。 趁这时,她还能离开贵风茶楼,晚些时辰若符华堂进来,她不知自己还能骗他多久? 祝君安才这般想时,人已经从侧楼的阶梯而下,入了贵风茶楼隐密的后园。今晚月色出奇的亮,让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在里面随意走动。 骨碌碌的大眼一转,看见园里一扇墨黑大门半掩,天性好奇的她不知怎地遭到吸引,蹑手蹑脚地溜到门前时,明亮的月光突然遭人掩去光明,祝君安一回头,数十条黑影让她颤寒。 鬼面、大篷,亮晃晃的陌刀。 娇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想要推开眼前那扇半掩的墨色大门,怎奈却是纹风不动,即便是使劲浑身力气,她连钻入那条门缝都是难如登天。 “啊啊啊……让我进去……”祝君安急得满头大汗,差点要哭出来,身后刺客步步逼近,她最多只会些不入流的偷拐本事,要动刀动枪比画身手,免了吧! 祝君安瞠大眼,就在对方大刀快一把砍上自个儿背脊时,一阵冷风刮过,她听见细如铃声的兵器撞击声。 “君丫头,快进去!”符华堂用力一喊,铁钩鞭击往大门,门扉硬是向后开了几寸,在祝君安一头钻进去时,他运鞭一使,沉沉的关门声保住了她的命。 “杀——” 沉得如铁块重的嗓音,浑厚地钻入耳里,像是冥府来的鬼使神差,驾着冥府的坐骑奔至人间。 见此阵仗浩大,符华堂嘴角弯出一抹笑,甚是愉悦。 “不如,你们也死一死吧!”说完,铁钩鞭灵活地挥了过去,疾劲的鞭风刮下满天的刺客,风中立即漂散着淡薄的血味。 鲜少人见过六神中邪神的真实模样,只因他战时,那铁鞭散出的光芒如星斗,掩去他的面容,依稀只能见着那双含笑美丽的眼,幽幽地流淌出醉人的波光。 这就是“邪神”,在战时也能有魅感人的英姿!人总说死亡是一片寂静无边的合,不知不觉地将神魂侵吞殆尽,却没想过这世间,死时能见到让人叹息的美丽。 世上有什么能够比死更加的恐怖呢?符华堂想不透,眼见墨色大篷翻飞而来,大鬼面具镀上一层月华的光辉,隐隐透着寒光,无所畏惧的直冲面前。 “真不怕死?有意思。”他潇洒地笑道,挥舞在手里的银鞭威力锐不可当。 “华堂!引刺客离茶楼。”花复应闻风而至,怕是一开打又毁掉楼子。 “替我照顾好君丫头。”他终究还是牵挂那傻丫头,不知冒失的她会闯啥祸? 符华堂语毕,铁钩鞭一横,刺客们来不及回避,个个尸首异处,他随即跃上半空,以一挡百的气势继续向前。 不为别的,只为那个躲在身后,调皮捣蛋的小丫头。 滚了一圈,祝君安一头撞上门内的石墙,趴倒在石道上呜呜咽咽。 “好痛……”她已经长得不怎么好看了,再这么一撞,会不会给毁容呀? 爬起身后,祝君安自袖口里一摸,好险东西都还在,没有掉出门外。她竖耳一听,竟意外没听见门外的打斗声,恐怕也是这扇沉得重死人的门太过厚实所致。 四处张望了一会儿,门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祝君安一手摸着石壁,一手向前探着,随着石廊几许曲折,不知拐了几个弯,遇到几次洞口,她挑着走,两眼瞪得忒大,适应里头的黑暗,在见到前方隐隐有道光辉时,便往里头走去。 未多时,翠绿的光辉映入眼底,祝君安有些诧异在贵风茶楼里,竟藏了个如此巨大的玉官。 高悬在殿上的宫灯,色彩斑斓得让人目不暇给,放眼望去偌大的占地,简直霸占掉春风大街上的整块地,让祝君安觉得无边无际,恍如在门扉后头,也还有个地底天朝。 原来,这才是六神的本事!她惊叹,没见过如此浩大的宫殿,要是突然出现个皇宫里走出来的人,她也不觉得奇怪。 她蹑手蹑脚地踏入,见什么都好奇,这偌大玉宫查无人烟,静得连根针跌落在地都能听闻得一清二楚。如此一想,祝君安便大胆起来,往宫殿深处走去。 “谁准你进来的?” 突地,一声冷冷的问话,带着不怒而威的严肃,令祝君安吓得差点跳脚。 她转身,见一道绛紫色的身影,手持团扇,气字轩昂,眉目间透出淡冷气息,虽俊逸,但却让人觉得有些距离,尤其那双眼,仿佛能窥尽天机,那恃才傲物的目光,让祝君安不由得退了一步。 这男人,有点可怕!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跑。 “我……是茶楼外头有……有刺客……” “是吗?”卫泱淡淡地笑,朝她信步踏来。 搓着掌,祝君安显得畏缩.除了小符哥哥,茶楼里她只认识大掌柜和那个老是喜欢笑的跑堂大哥,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爷儿也是茶楼里的客人吗?” 卫泱偏了头,顿了下,才又道:“算是。” 骨碌碌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瞧,祝君安想不出什么能说的话,方才想逃,没想到却让人一把掐住下巴,狠狠地抬了起来。 “嗯?这世上,真有人能换脸皮?”若不是这么近的细看,他差点没发现她的眉骨问、嘴角至下巴都有着细如发般的纹路,就连两颊双侧到耳边也都是如此。 修长的指摩挲着那普通人难察觉,也无法辨识的细小纹路,卫泱显得吃惊。 “爷儿说啥呀?”祝君安呵呵地笑,背脊却早巳湿淋淋一片。 “我说哪,姑娘究竟有何来历,非换张脸皮才能过活?”卫泱手一放,斯文的脸庞依旧不见半点情绪,如微风般轻柔,却透着无法言语的阴沉。 祝君安退了一步,两袖藏至身后,转身要跑时,又再度被卫泱逮住。 “难道逃进来的,是个鼠辈不成?” “我呸!你胡言乱语!”祝君安出手,仗着自身还有点底子,发狠地掴往他的脸面,却遭人一掌挡下。 卫泱以她出击的力道回敬,扬手推回她的掌,按在她的心口上,如此一击,让祝君安硬生生的退了几步,呕出一大口血来。 “你……”掩着嘴,本就不耐瘩的祝君安,热血和泪水全给挤了出来,狼狈得差点站不稳。 俊眸冷冷一睐,见到从她袖口跌出一卷破羊皮,还有滚至自己脚边的小金环,卫泱弯下身拾起一瞧,登时脸面覆上寒霜。 “原来小鼠辈来头倒是不小。”卫泱微微一瞧,大掌才要将金环收下,祝君安便一步向前,欲夺回自己的东西。 仗着平日在符华堂身边总是能得逞,祝君安以为自己身手了得,压根儿没想过是符华堂让她,现今兜头被卫泱轻松一挥,而这一掌看似力道轻柔,却让她狠狠地撞上玉柱,喉头一甜,呕出血来。 “你啊,天不怕地不怕。”卫泱走上前,蹲在她面前叹气,“这种性子,总有天会让你丧命呀!” “呸!说不准我活得比你长!” “呵,有趣的丫头。”卫泱以扇勾着她的下巴,“这羊皮,打哪儿来的?”他掌心一摊,不知何时已自她身上盗走。 “还我!”她伸手要拿,却被卫泱一把按回地上。 “想死吗?这种东西,凭你有什么资格能拿?” “我要天朝的气脉!”祝君安凶狠地吼出,两眼都红了。 “小丫头,天朝气脉可不是你说能得就能得到的,哪怕赔上这条命,你也拿不起。” “只要得到它,哪怕是死也无妨。” “真不怕死?有意思。”卫泱扯着她的发,一手还捧着羊皮,“宝盒里,藏的就是这玩意儿?” “我说,六神不是个个如神人,无所不知吗?”祝君安不服输地说,头皮被他扯得都要掀开来了。这男人,真是蛇蝎心肠! 卫泱掌一扬,甩了她一巴掌,“你说是不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祝君安被打得眼冒金星,七荤八素,心底盼望符华堂赶紧来救她。 “不过就是一块破羊皮,上头抄了一段经文,你无眼可看,还是目不识丁!” “恶女!”卫泱扬手,又是一掌,“把你的锐气,给我藏好。” 他匆匆浏览一回,上头抄录的不过是一段出自于穴长阿含经的经文,哪里有天朝气脉藏匿之处,而这,也绝非是张宝图。 卫泱瞪眼,有些不信,这中间到底有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第十章 “说是不说?”扯着她的发,卫泱毫不留情,“这羊皮,就是从宝盒里拿出来的?” “怎么,一卷破经文,让爷儿傻了?”祝君安还嘴硬,泪水却挂在眼角。 卫泱将她一把扯起,狠狠地按在墙上,“告诉我是或不是?别逼我杀了你。” “杀了我,爷就不知道宝盒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了。” “倔丫头……”卫泱眯起眼,掌心按在她的心口上,缓缓运气一使,让她五脏六腑疼痛难受,登时满嘴热血。 “你……”直到这时,祝君安才有了强烈的惧意,这男人说会杀她,不是说笑的。 “你要天朝气脉,得了也不见得会用,不过是白搭。”卫泱低语问她,“你懂什么五行之术、风水堪舆吗?” “我……自是有办法……”祝君安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热血不断呕出口,浑身疼得动弹不得。 “告诉我,你要这气脉做什么?说不准,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凭什么让我信你?”她可没那么笨! “除了这条命之外,你手上还有其他筹码和我谈吗?”卫泱轻笑,说得甚是轻快。 “我再问一次,你要天朝气脉有何用?” 祝君安看着他,眼里有着必死的决心,她都走到这一步,连老爷都无辜被拖累而陪上一命,她最多就是一死,有什么损失? “我要掀了……国师府!” “好,我助你,要不要和我做桩买卖?’卫泱松开手,见她狼狈的起身模样。 “你真能帮我?” “不过就是个国师府,有何难处?这买卖你成是不成?” “我……” “君丫头!” 祝君安倒在墙边,虚弱地看着姗姗来迟的符华堂,“小符哥哥……” 见她满身浴血,从不发怒的符华堂,今日却意外失控了。“卫泱!”他大吼,那男人到底对君丫头做了些什么? 卫泱掀掀嘴角,探手要将祝君安拉起时,符华堂以为他又要朝她出手,立即往自身的右臂一拍,臂上的银鞭原本就像条首饰,在他臂膀一震后,顿时松开落人掌心,他渡气人鞭,软鞭便像条妖娆的银蛇,往半空一挥,卷起的风像刮人的刀,劈开他和祝君安的距离。 “不准动她!” 退了几步远,卫泱笑道:“我头一回见你生气呐!” 符华堂上前挡在祝君安的面前,鞭子一卷,将人抱进怀里,“君丫头,你还好吧?” “小符哥哥,你来得好晚。”她差点就要被人给打死了。 “你忍忍,我现在带你去给大夫瞧瞧。” 祝君安摇头,轻轻离开他的怀抱。她扬首,坚定的看着卫泱,“行,我们就做买卖。” “好,够干脆!”卫泱嘴角一弯,煞是愉快。 符华堂一把拉住她,却遭祝君安甩开,“只要掀了国师府,哪怕要我这条命,也无所谓。” “祝君安!”符华堂望着她的背影,感到陌生,“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知道六神是什么样的人物,在天朝里位居何种地位,所以我处心积虑就是要接近六神。”祝君安按着心口,不知这话是说给卫泱听,还是身后的符华堂。 “唯有六神,才能助我报这三年来的仇!只是,我始终找不到门路,若不是遇到小符哥哥,恐怕这仇要报,到死也是不可能的。” 因此,当她意外得知符华堂也是贵风茶楼里的一员时,很是吃惊。她曾猜测茶楼里掌事儿的主子应当认识六神,因为不少权贵爵爷都和茶楼有交情,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楼子就是六神的分身。 “老爷受先帝所托造了宝盒,曾在皇宫待过一阵子,他和我说过六神是何等人物,我总是心想,若是和六神靠拢,要毁掉一朝的国师绝非难事。当初小符哥哥来找我解锁时,我盗走他身上的用印,故意遗落在国师府也是为了让双方交恶,好逼出六神。” “你要天朝气脉,就是要拿来和六神做买卖?”符华堂冷冷的问,脸上平静得不兴波澜。 “不!我并不知六神要的也是同样的东西,怕你们不愿助我时,至少手中还握有足以和国师府对抗的利器。老爷曾说过,国师府之所以荣耀加身,就是受祖先庇荫,得风水宝地,若要让他们衰败,势必得用更强大的力量才能与之抗衡,冲破国师府的气脉。”事到如今,祝君安豁出去了。 “即使我不懂堪舆之术,可这天朝总有人会。” “所以,你不择手段,甚至宁可牺牲贵风茶楼,也要得到它?”符华堂低问,已经看不见那个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跑的天真娃娃。 “我只想逼出六神,其余的,想不了这么多,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但是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你为何非要和国师府作对?” 符华堂这一问,让祝君安回头,她只是看着他,然后解开腰上的结,将身上的衣饰逐一脱下。 “君丫头!”她有此举动,让符华堂错愕不已。“你……”直到她脱得仅存单薄的兜衣时,却让符华堂红了眼眶。 “你知道吗,这就是国师府里的人对我做的事。”她解开兜衣的结,赤裸地站在符华堂面前,原本应当是白皙无瑕的光洁肌肤,竟布满丑陋纠结的疤痕,更不难忽视那有好几处是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皮肉,而是被仔细缝在其上的。 “若不是老爷当日相救,我早就活活烧死在火里。” “你……是曹国师的女儿?”符华堂瞠大眼,看她眼中蓄满泪水,不知道是太过震惊,还是愤怒。 “曹国师为了一己私欲欲纳小妾,先是杀了我母亲祝氏之后为了将我合理杀害,竟不惜捏造我遭妖孽附身,下药迷乱我心智,还找了个满嘴胡言的江湖术士,说要将我活活烧死!”她两手大张无丝毫掩盖,就是要符华堂好好看看她到底是如何被曹国师折磨的。 “只因为我发现他数年前杀害我母亲的事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为的,也是保他曹府的光华荣耀!你说,我不恨、能不恨吗?” 符华堂两拳握紧,无法言语,无法想像这三年来,她到底是怎么活的。 “我好恨!恨不得啃他的骨、喝他的血、吃他的肉!”祝君安尖叫着,痛心疾首,“他是我的亲爹,却狠心下此毒手,想要将我活活烧死!” 他一把抱住祝君安,用自己高壮的身形遮住赤裸的她,将这扎扎实实的拥抱送入她心中。至少,她还有他在身边…… 这三年来的痛,祝君安一股脑地倾泄而出,用那张骗尽全天下的笑脸,来骗过自己已经走过人生的极痛。 “所以,你脸上才会有细如发的针纹,这全是靠人缝造出来的?”卫泱终于解开疑惑。 符华堂痛苦的闭上眼.明白自己为何初相遇之时会认不出她来,若不是靠着她额上的疤痕,或许他俩擦身而过时,也是形同陌路。 一切的一切,都得到完整的解答。 “我已经不是你所怀念的丫头了。”祝君安悲伤地说,她的人生在三年前,就已经破碎不堪。 “你是,永远都是。”符华堂哽咽,悲伤难忍。她不该过着 “此仇不报,我死也不暝目!我要国师府褪尽一切繁华!”她哭喊着,那喊声是扯心裂肺的痛。 “你要报仇,六神能助你。”卫泱在她身后轻轻地道。 “君丫头,不要!不要和六神交换条件,你一定会后悔的。”符华堂紧紧地抱着她,他可以陪在她身边,做她最强而有力的依靠,可是一旦和卫泱牵扯上,就是落入万丈深渊的开始。 只要她说一声,他会尽力试着在往后的未来离开六神,只要她肯等待,他不会让她失望的。 “我求你,不要和卫泱交易,不要让你自己走投无路。”他就是身在其中,才明白这样的悲哀。 “至少,你失去一切时,我还在你身边。求求你……” 祝君安两眼空洞,听着他的祈求,仍旧无动于哀。“小符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夤夜深沉,天幕无星斗,夜风拂过,一地的清冷。 符华堂的腿上枕着一颗小脑袋,墨黑长发迤了一床,透过绮窗外的月色照耀,乌亮得在他手里闪耀着。 他的一手,还紧紧握着她,不敢放也无法放。 “小符哥哥,你还不睡吗?”祝君安轻问,话声已经开始涣散。 方才居月还过来看了看她,开帖药让她吃了休养,并说没有伤及要害,虽说卫泱下手有斟酌过,但是对一个功夫底子不深的女孩来说,仍旧十分吃重。 先前呕出血来,让符华堂看了胆颤心惊,好在居月解释过,不过是心口上的重击逆行了她体内的血气,吐几口出来算是保护,要不,更是伤重难愈。 “不,等你睡了我再离开。”他低语,一如往常的轻松。 “我没事……只是有点困,比往常都还困。”她打了个呵欠,大眼眯了起来。 “那是你吃过药,还伤着,明天就会好多了,别担心。” “晤……”祝君安赠了他的腿一下。 “我没担心,倒是小符哥哥还摆着一张臭脸。”她掀了掀嘴角,像是一切都没发生的模样。 符华堂摸摸自己的脸,将嘴角略略往下拉,想了很久以后,才又再度开口。 “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可好?” “喔……” “你想睡到日上三竿,也无人能管东,如何?” “嗯……” “想吃什么,告诉茶楼一声,咱大庖随意差遣,行吗?” “咿……” “如果……” “小符哥哥,你今晚真像个大娘。”祝君安拉拉他的手,眼皮慢慢合上了。 符华堂听到她如此说,脸色又沉了下去,一张嘴巴像是上了胶,全都黏住了! “嘻嘻,希望我待久一点就明说。”她突地睁开眼,伸手捏了他脸一把。 “咦,不准捏我的脸!”小时候让着她,那是他不计较,但是现在他年纪也有了,随便一掐的话,可能会生出皱纹呀! “反正小符哥哥怎样都美呀,给我掐几下又何妨?”说完,祝君安还顺手多捏了几回,“这么美,还怕老吗?” “你不怕,自是仗着比我还小上个几岁,我若不防范未然,老时无人喜爱可要怎么办才好?” “小符哥哥,我先前还以为,你比较爱你自己呢!” “无人可爱,当然爱自己。”说穿了,他是找不到人可以奉献、付出。“虽然说,不免感到孤单。”但是如今他却有一点点的……动心。 “等小符哥哥找到想爱的人,会不会把我一脚踢开呢?”祝君安浅浅的笑问。 “到那时候啊,我也要去找个爱我的人……找个比哥哥还美的美男子,成天对着他瞧也欢喜。” “君丫头,那看到我,你欢喜吗?” “是啊!”她笑眯眼,嘴角弯成新月的模样。 “我见你,也很欢喜。”嗯,他都把话说得那么白了,不晓得她有没有听出弦外之音?而此时符华堂的脸皮却略显薄红。 “因为我的平凡,衬托你的貌美吗?” “咳……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他话只能说到这里,再大胆是不可能了,毕竟和他形象不搭。 “小符哥哥,见了我这模样,你一定觉得我很丑吧?”她的一切,和他的美丽是大相迳庭,怎不教她感到自惭形秽?她到底也是女人,爱美是天性。可是,她却无法掌握自己的面貌。 符华堂的掌心伸入她藏在衣袖的臂膀,隐约摸到她当初被烧裂的疤痕,心如刀割,他舍不得她吃这样的苦,“外表的美丽,总是难以永久。” “可是,你好在意你的外表。”他说这话,真是没有说服力,要是严峻酷刑中有毁容一刑,他肯定是绝对招降了! “咦,那是因为我内在不美,要是外貌再不行的话,这不是很教人丧气吗?你也知道,舞文弄墨我实在不行……”除了对钱挺计较的,所以才来管帐。 他话一说出,令祝君安噗嗤地笑出来。“谁在意这些啊?” 所以,当初那文字锁他解到抱头如火烧,就是毫无文人儒雅的气质呀! “但我在意。”他面容难有厉色,非常认真的说。 祝君安嘻嘻地笑着,想要不着痕迹的抽开手臂,却依旧被符华堂紧紧握着。 “你这伤,到现在还疼不疼?” “不疼……”祝君安懒懒一哂,“能说出来,心底好多了。” “你还是执意和卫泱做买卖?” “我苟活这几年,原因只有一个。”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小符哥哥,你可曾走到绝望处过?”符华堂沉默以对,祝君安又接着道:“我就是曾经有过,才非这么做不可。每个人一生中,或许都曾有过一次这样绝望的选择吧!” 符华堂回想在他的身边,滕罡有、殷孤波也有,其他六神都曾经有过最难以抉择够痛苦,所以心底都有一个最挂念,或是最渴望的人。 然而,他呢?他是否有如此难忍的选择?还是依旧执意不悔的勇往直前? “虽说如此,当我看到你一脸怒气走过来,执意维护我时,我就觉得好欣慰,就算当下死了也不会觉得可惜。”祝君安揽着他的腰,轻缓地说出当时的激动。 “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人在意了。”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可是就连亲生的爹爹都想置她于死地,祝君安还能有怎样的指望?怕是再也不信人心了。 “傻丫头,从前我不维护你吗?” 埋在他的腰侧,祝君安的泪滚落在他的衣上,“还好,我还有小符哥哥……” 符华堂没说话,见她肩头抖得一耸一耸的,就明白这小娃娃在哭。她从前啊,哭也是抖着肩,完全没变呀! “以后啊,我让你依靠嘛……哪个混蛋欺负你,我就替你打跑对方,揍得他们鼻青脸肿,比猪还丑!” 祝君安没说话,仍旧是哭,落下的泪水,不知是悲伤还是欢喜。 “还有啊,我让你撑腰呀……只要说是贵风茶楼里的人,在这条春风大街上,你走路都有风,嚣张得可比老太爷……” 以后的以后,符华堂多希望,她真愿意就此留下。 第十一章 入夜,贵风茶楼的后园里有三道人影,一紫一红,中间夹了个娇弱的身影。 “既然你要掀国师府,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天朝气脉你也就无须执着。这福脉你得了,但也未必有命可活。”卫泱捧着一只大匣,此匣用蜡密封,甚至还有祝君安不识得的用印。 “这木匣能一掀国师府?”祝君安问道,很是不信。 “必定不教你失望。”甚至,还能连根拔除! “要怎么做?” “很简单,只要把这木匣放入国师府,不出三日,京城将有一波风雨,最终将会如你所愿。” “我只要国师府光华褪尽。”如此这般,她就满足了。 “这你放心,一切除尽后,曹国师即使有通天本领,也绝对无法东山再起。”卫泱再三保证,安定了她的心。 花复应就立足在两人身后,静静地不发一语,那双媚眼总是逗留在祝君安身上不离。 “若你食言该怎么办?宝盒里的羊皮也让你拿走了,我根本是一无所有。”卫泱神秘地笑,“若此计失败了,我就答应让你拿走一样你最想要的东西。” “真的?”祝君安目光闪了闪,“只要是我开口,就能带走?” “这自是当然的。”摇摇蒲扇,卫泱的双目熠熠生辉,“可是一旦成功,你也将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死吗?”祝君安豁出去了。 “要你这条小命,我有何用途?我可是不拿无用处的东西。” “既然不是死,那又有什么惧怕的?”卫泱摇头,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年轻真好,有的就是一身傻胆呀! “要是成功,你就留在贵风茶楼里吧!”花复应听到他的话,秀眉一扬,这什么意思? “做六神的帮手吗?”她学的净是不入流的功夫,可不会打打杀杀那一套啊! “我对你开遍奇锁的那双手挺感兴趣的,六神里,没人有这等功夫哩!” “好!反正我孑然一身,到哪都能是栖身之所。”祝君安毫不犹豫,连送死都不怕了,和六神为伍也不是提头见阎王,哪里不好? “是吗,真是一个人?”卫泱笑了笑,以扇敲敲她的脑袋瓜子,回头对花复应道:“这么钝的脑袋,有人要操心了。” 花复应扯扯嘴角,绝艳的面容无半点表情,冷如寒霜。 “趁今晚,这差事赶紧了结便好,我们就等着看结果,到底是我赢了天朝气脉又得你的拆锁神手,还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祝君安抱着木匣,显得很谨慎。 卫泱话说完,便潇洒地离开,独留两个女人在原地。 “你真要和卫泱做这桩生意?”花复应只想确定她的心意。 “你和小符哥哥都问同样的话呢!既然有人助我一臂之力,我何必要怕?” “六神的恶名昭彰,显然你是没领教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做,现在放弃才真的会后侮。” “祝姑娘,有些事儿你一旦做了,留在心底是一辈子的苦,就算说出来,这伤还是像条刀痕,是凿在你身上的。” “我向小符哥哥说过,我要做恶人……如果真要选,就做极恶之人。” “这条路,不适合你。” “花掌柜,六神不也是走在这样的路上吗?所以天朝敬畏你们,不正因为有强大的力量做依恃,因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羡慕吗?" “如果可以,有这样决绝的狠劲,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她就是弱得被逼人绝境,才深知这道理。 花复应摇头,“祝姑娘,和六神做买卖,是比死还痛苦的事儿。我只能言尽于此了……” 凤平十一年孟秋 国师府于一国表率,竟私通外族通逆叛乱,欲动摇我朝社稷宗庙,此罪天理难容、恶贯满盈,曹氏一族其心可异,株连九族,以示惩戒,以显天威,证据确凿,情真罪当,无可出脱,斩立决! 祝君安看着三日之后京城贴出的公文,一时间她错愕不已,久久无法回神。 国师府通逆叛乱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一朝国师,一生繁华,老时意图谋反,跌人万丈深渊之中。 符华堂立在她身后,脸色凝重地看着眼前官衙贴出的公文,面对国师府这回被天朝连根拔除,赶尽杀绝之举,也是了然于心。 “不是……不是这样的……”斩、立、决!祝君安看到这三个字,眼眶莫名红了。 “我只是……我只是想毁了国师府的荣耀而已。”祝君安没想到,竟牵连曹氏上下百余人,皆逃不过斩首的命运。 符华堂严肃地说道:“这世上,不是任何事都能尽如你意。” “小符哥哥,可不可请圣上收回成命,我……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她只是恨曹国师,那个与她有血缘却执意杀她的男人,其他的人,她一点也不愿牵连。 “来不及了,我说过六神绝非善类,但你始终不听劝。”符华堂转头,离开人潮聚集之地,这样的结局他无言以对。 “救救国师府里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该死的人只有曹国师!”祝君安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哽咽不已。 “你说过要做个恶人,此罪你若是担不了,能成怎样的恶人?” ‘好沉重!我受不了,我不要害其他人死在自己眼前。小符哥哥你身手好,能救一个是一个。” “曹氏逆谋叛乱,早被押人大牢,今日午时就要赴刑场,我拿什么救人?” “劫囚车,你说劫囚车如何?”符华堂一把扯过她,怕是她的话传到有心人耳里,到时野火烧来,连同贵风茶楼也遭殃。“你胡言乱语!当初你一意孤行,不把我的话听进去,现在无法收拾,甚至不能回头,你还想要如何?” “求求你……这非我本意……”祝君安忍不住落泪,以为恶人好做,但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国师府还有个方出生的小娃娃……”那日,她盗进国师府,还听闻有个小娃娃甫出世那洪亮的哭声。他叹息,可木已成舟。 “就当那娃娃命该绝,投错人家。”祝君安只顾着哭,被符华堂一路拖回贵风茶楼里,引人侧目。 “怎么,和君丫头斗嘴了?”花复应在帐房内,见他们一进门来,祝君安就哭得脸红脖子粗。 “没事!”符华堂和底下伙计交代几句后,将祝君安按在椅上,“你今日就待在这儿,哪儿也不能去。” 他回头,和花复应私下交谈,等等要上钱庄一趟,没法将她带在身边跟前顾后的,索性就托给花复应。 花复应瞧她失魂落魄,便也没说什么,斟杯茶搁在几上后,又回头忙着手边的活儿。 没有人能够永远不长大的,也没有人能永远随心所欲,这世上总有些事、有些人,活得是备受煎熬,并且以此作为人生的修行。花复应想,祝君安终究是得走上这样的路了。 午时三刻,曹氏一族魂断法场! 祝君安睁着眼,眼看曹氏一族,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和国师府有关的人,艳血飞溅在半空,全都尸首不全! 日照正烈,可她却有股阴寒至极的畏惧。以后,她要背负着陷害曹氏一家的极恶罪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看着刑场台上一地的凄红,和耳边始终萦绕不去罪囚死前的哭喊声,祝君安终于明白符华堂说的话。做恶人,她凭什么以为自己承受得住? “走吧,你说要亲眼所见,我如你所愿了。”花复应拉着她,就是要趁符华堂回茶楼之际,赶紧将她带回。 “花掌柜,我想替曹氏一族收尸。”终究,是她一手造成这场悲剧的。 你现在身在茶楼里,最好别轻举妄动,若是一不小心,咱们也会成为曹氏一族陪葬的祭品。”花复应拉住她,就是怕她一个冲动,惹祸上身,“不要忘了,我曾经警告过你,不听劝的人,终究会自食恶果。” 祝君安无言以对,甚至找不到能反驳她的话,自己的无知,拖累上百条人命,多少无辜的人因她一己之私,命赴黄泉。 “我日后,会得到报应吧?” “既然你想做极恶之人,眼前这种程度就怕了?”花复应冷冷一笑,依旧是花容月貌,“六神随便一人,要偿上的命还不止百余条。” “小符哥哥也是吗?”原来,他们将人命看得如此简单。 “这不就是你人生中的大事吗?既然要做大事,必定要有所牺牲。” “若是当年我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就好了!”祝君安淡淡地说,心灰意冷。 花复应狠狠掴了她一掌,“瞧你这什么模样?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承担!你当真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事,只要后侮就能一笔勾消吗?”祝君安傻愣愣地看着她,泪花滚滚而下。 “如果你歉疚,就抱着这样的心情过一辈子!替那些因你受累的亡魂,心有牵挂地挣扎下去!死亡,不是最好的赎罪方式,不过是胆小的逃避,活下去才是最大的勇气!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我担不了……” “你不想承受,也得继续!要不你要华堂怎么办?换他来承受失去你的苦?你这人怎么自私得总想着自己好!当初你忍辱负重,今日却要做只落水狗,这成什么样?” 花复应的数落,让祝君安抬不了头,她孤注一掷的想望,却终究换得残酷的绝望。 “别忘了,如今你不再是形只影单,进了茶楼,你拖垮的是维系整座天朝的六神,陷六神于浩劫之中,就是害黎民百姓于炼狱之内,那时,你才是罪孽深重的罪人!” 握着挚,祝君安浑身颤抖,不敢出声也无法开口,是她坚持要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那至少……我想还曹氏一族一个栖身之所。” 花复应叹息,这丫头就是这么死脑筋,“那也别是现在,晚些不行吗?他们现不是万恶罪人,无人胆敢与他们有所牵扯,那尸身搁在刑场上也无人会收,咱夜里再助你收走,可好?” “好。”她猛点头,感谢花复应的好心肠,“谢花掌柜、谢花掌柜!” “你啊,不过就那一点点的胆量,还要夸口做什么恶人!得了吧!”花复应拍着她低垂的脑袋,纤手一拉,将她勾来身边,“还有华堂作陪,不好吗?咱茶楼有的就是人可陪,还怕没你立足之地?” 祝君安一劲儿的点头,泪水滚啊滚的,终究无法释怀,是是,她势必要抱着愧疚之心,痛苦挣扎地勇敢活下去。 这人生,总是未竟圆满,不是吗?直到如今,她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才领悟这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花复应拖着她,随着人潮离开刑场,两人俨如是寻常看戏的百姓,与曹氏一概无关。 天朝却殊不知还有她一个祝君安,继承曹氏血脉,她以后永远都姓祝,体内却留着曹姓的血……方一抬头,祝君安已看到蓼蓝色的身影在人群之中,显眼得让人印象深刻。 符华堂浅浅地笑着,手里还抱个红布包,静静地伫足在原地,见她独自奔来,将花复应抛落在身后。 他始终知道,她一定会来这儿,到底也是个拗脾气的丫头,谁也拿她没辙。 “小符哥哥。”祝君安跑得喘,差点在他面前摔得四脚朝天,若不是符华堂低下身拉她一把,只怕眼不是灰头土脸了。 “你呀,在平地里也会跌跤。”他笑骂,口气极其溺爱。 祝君安脸红地被他搀扶起来,好奇地往他手里的布包一瞄,立即瞪大了眼。 “这……”符华堂朝她做个噤声的动作,将人拉近些,才打开布包露出个娃娃脸,翻开小手里握着一块象牙白的玉佩,上头刻着“曹”字。 “啊!”她倒抽一口气,认得这是曹家传给长子的玉饰,难道这娃娃是…… “你说道,能救一个是一个,心底后侮和卫泱做了交换。我想,你心生后悔还不够,总是要为自己的罪愆做些补救。” 祝君安红了眼眶,只有小符哥哥疼她,才会总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的能力只到这里……他被藏在府中的小柜子里,能被我发现,也是命不该绝。” 她如果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那么他便为她寻一个在手心里。符华堂明白,她已经心志消沉,需要人来拉一把了。 “以后,总是能多个人作陪,也没什么不好。”符华堂牵着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紧到让那份力道传进她手心里,化为一股最强而有力的力量。 “我知道、我知道,除了小符哥哥能忍受我以外,已经没有人受得了了。”她抹泪,寒到彻底的心,又被他重新救了回来。 “是啊,普天之下就只有我吃你这套。”符华堂笑着说,粗手粗脚地替她抹去她的泪。 “往后,要学着日子过得快活些,好吗?”祝君安猛点头,泪水全落在他的掌心,被他一手抹去,好似搁在心底的沉闷,也就这样稍微消逝了些。 符华堂看着她,俊颜笑得美,但却始终没有对她说出另外一个秘密。她从来不知道,儿时他俩最后一次荡的秋千,她摔下来伤得可怜无助,却执意挡在他身前维护自己的背影,是他见过最勇敢的举动。 她可能傻气,可能卤莽、可能固执己见、可能天真无知,却也永远是……他心上最美丽的一道影。 子夜,一室俱静。 灯火飘扬,窗缝中吹入的风,勾起深夜的凉。 修长的指拉开一卷年代略久的羊皮,其中有些破损,字迹也淡得快看不见,却还依稀可辨其中书写着经文…… 卫泱凝神,却始终看不穿这羊皮究竟有何不同,非得慎重其事锁在宝盒里,甚至延续天朝的龙气藏纳于何处,也未有提示。 两拳握紧,平日俊逸风采过人的脸庞,徒生一丝狰狞,“可恶!”墨黑的瞳就这么锁着那张羊皮,按在上头的掌心因为动气而陷入桌面,此物就在眼前,他竟参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夜更深了,钻入窗缝的风也更显张狂,甚至湮灭微亮的烛火。窗花上的月华漫进其间,撒落在羊皮纸上,卫泱的眼里,跳窜着一抹火花。 本是墨色的经文上,隐隐浮现两个金黄暗纹于经文之间。 他到底,还是得了这盒中之物! 天朝龙气,未来将握于六神之中,自此,不再受皇朝左右 ——如今,已是胜利在握! 尾声 阴阴的天、凉凉的风、哆咚捣衣声。 “姊姊、姊姊!”一团淡蓝色的影子从远处飞奔而来,两手握着新鲜甜蜜的团子,胖胖的脸嫩白得让人想咬一口。 祝君安在溪边捣衣,听见男孩细软的喊声,赶紧抬头。 “姊姊,你衣服捣完了没?” “还有几件,再等等。”她笑道,这小鬼成天有东西吃就欢喜,而且还维护她维护得紧,有什么好东西都多算她一件。 “这是滕罡叔叔给我新做的蜜团子,好好吃、好好吃喔!”他兴奋地说,胖脸一说到吃都发起光来。 “好吃你还不吃?大老远拿到这里来,要是跌跤沾了上,到时就没得吃了。” “这两枝是我和小符哥哥留给你的,真的是好好吃,你不吃就可惜了!”他说得认真,胖脸难得严肃。 “你吃了几枝?” “一枝!滕罡叔叔说大家要是觉得好吃,就要在茶楼里试卖,你快吃,人间极品啊!” 听到他如此说道,祝君安差点笑到栽进溪底,这小鬼不过才六岁,人小鬼大! “不行,这几件衣明天要给人,拖不得。你帮我吃,姊姊相信你的口味。” “不可以!我说你吃你就要吃,你洗了一下午的衣,这种活儿做了很累,要吃才有力气。”他一把将团子塞进祝君安手里,“我、我来洗!反正我从小看你洗到大,不会都看会了。” 话说完,小小的身子就挤走祝君安,蹲在石上搓着衣。 “君悯,你小心些。”她笑着,这个弟弟和她截然不同,性子很容易和人认真起来。 祝君悯煞有其事地洗衣,专注的模样让祝君安看了不禁有些鼻酸。这到底,也是过了几个年头,襁褓中的小娃如今也都这么大一个,再几年就会和她同高了。 坐在石上,祝君安团子也不吃,只是看着他努力的背影发怔。她最后,终于找到勇敢活下去的理由了。 “想什么?”轻轻的一声问话,接着是一张俊颜贴在面前,张嘴咬了团子的符华堂。 “我还在想,君悯怎么会来这儿找我,原来就是你做的头!”她还以为下午他们会逛逛街市,闹上几个时辰。 “他说想找你说话,你也知道这小子黏你像黏娘,一刻也分不开,洗衣手酸不酸?”符华堂坐在她旁边,按着她的肩。 “不会,秋衣嘛,洗习惯了。”即便住在贵风茶楼里,祝君安仍坚持自己应当有份差事,好将祝君悯扶养长大。 虽说多少还是得靠其他六神帮忙,她不敢说独自照顾,但是大部分应当要亲自做的事,祝君安无半点推诿。 “明年,我想让他上学堂,毕竟我也攒了一笔钱。花掌柜说他口才好,去学堂习字,以后就可以少让富爷利用着去跑堂,好到柜台那边做她的小助手,让她能偷点小懒。”祝君安笑了,虽然她觉得祝君悯跑起堂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复应只是怕君悯成天和璟丹搅在一块,学了他那油腔滑调的虚浮性子就不好了。” 她嘻嘻地笑,神采飞扬,“有富爷那般口才也没啥不好麻!” 两人并肩一块谈天,偶尔偷这闲暇的午后时光,自是难得的宝贵相处片刻,纵然同处一个屋檐下,却还是嫌不够。 “啊啊啊!”祝君悯衣洗到一半,一个没留神,让手上的漂进溪底,给冲远了,“我的衣、我的衣啊!小符哥哥快救我的衣!” “你你你,真是不小心。”符华堂念了他一句,赶忙起身拍了臂上的软鞭,要掷去救那件漂远的衣。 “啊!要小心,别扯破我的衣喔!”祝君悯在他出手前,赶忙拉住符华堂的衣袖,谨慎地交代。 “咦,你让不让我救啊?”这小鬼使唤人的模样,跟花复应还真像,下次他也要把祝君悯带进帐房里,别让他和那群人瞎混。 “好好好!但是,还是要小心喔!” “罗唆!啊,我勾到、勾到啦!” “小符哥哥真厉害,慢慢的、慢慢的。唉呀,又冲走了啦!” “还不都你这小鬼害的!别拉我,害我失手你就皮痒啊……”祝君安见一大一小立在岸边,对着那件要飘到很远的衣又叫又喊的,好不带劲儿呀! “小符哥哥,快点!飘远了、飘远了!”祝君悯哭腔的音调飘在半空中,一旁还有沮丧无法及时挽救的符华堂,两人目送着那件被急流冲走的衣,有些不知所措。 “哥哥,我们到下面去找,好不好?” “好……”祝君安见他们如此懊恼,忍不住上前拍着两人的肩头轻声安慰:“没关系,飘了就飘了,再下面就是瀑布,衣服是救不回了。” 两人回望,嘴巴张得可塞进一个大锅。 她又点点头,安抚道:“不要紧,那是小符哥哥的裤子,人家的衣我已经洗好了,回家吧!” “呃啊……” “你这臭小鬼!你谁人的衣服不掉,偏偏拿我裤子动手。我要脱下你的裤子扔进溪里!” 阴阴的天、凉凉的风,秋色正浓。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祝君安抬头望天,嘴角弯成新月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