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枕芳菲》 前传—呓语编织的红鸾册(一) 天宫之上,金光万道,瑞气千条,远望光芒四射,缥缈虚无,云雾仙气终年缭绕。 此时辰光殿前参天古树下站着一位身穿淡粉色水清纱裙的女子,她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又透着粉红,眉眼尽透出温婉可人,青丝也随风舞动,可谓是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天帝天后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天族太子一个是天族二皇子,老大的儿子取名修泽,是天帝极其看重的天孙,而此女便是他小儿子的女儿,名为念君,是这天宫中唯一一位公主,父君母妃又都已不在,故而颇受众人爱护。 “公主,你快看,这花开的可真好啊!”说话之人正是公主的小仙娥月莹。 “是啊,多亏大哥从凡间弄来的培土,否则定是开不了的。”小公主念君虽说仙龄与她大哥差上很多,却极是喜爱依赖这位父伯的儿子。 月莹刚想着接公主的话说修泽殿下真真是极好的,没得挑,便就听闻门外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念君,念君,我终于出来了,都快想死你了。” 来人便是西王母最小的孙女青柠小殿下,大眼睛灵动清澈,俏丽仿若三春之桃。果然话音刚落,一抹桃红色的身影就朝着古树下奔来,念君随即摇头抿嘴笑。 青柠小殿下奔至身旁连气都没喘匀便说道:“呼~呼~念,念君,你笑什么呀!” “我笑你啊!总是未见其人便能先闻其声,风风火火的不行。” 念君和青柠小殿下是从小的好朋友,她觉得青柠的眼中有着漫天星河,是那样的光辉璀璨,让人挪不开眼,比这天宫中许多的女神仙都要好看。 “那是~我可是西王宫最得宠的蟹小霸王。” 念君听完又是噗嗤一笑,道:“为什么是蟹小霸王?你五哥取的?” “对,就是我五哥取的,他惯会取笑我,说我像只小螃蟹,横行霸道的紧。”青柠说时还举起她那白嫩的小拳头,看来是对她五哥颇有不满,念君在一旁却笑得乐不可支。 “哇啊!念君,这是什么花啊开的这么美,我才注意到,味道也好闻极了。” 只见那古树下围出来了一圈花田,花姿绰约,拂风飘摇,满眼紫红色。 “这是将离。” “将离,名字好奇怪啊!”青柠很是不解此花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故又说道:“我在天界倒是看过不少花,什么洞冥草,鸢尾花,酢浆草啊,我们西王宫还种有优昙婆罗花,魔族特有的曼珠沙华,但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花呢?” “这花又名芍药,是大哥从凡间带回送与我的,他说很配我,我也很喜爱此花,就一直细心浇养着,无论是哪个名字都很好听,它的香味浓而不烈,温雅而又不失舒张,清新的使人无法抗拒,让人心甘情愿深陷其中。” 青柠闻言便也觉得这芍药花很好,再看向念君时就随即快速摸了一把念君的小脸儿,笑嘻嘻地对她说:“嗯~此花确实很配我们美丽的念君公主。” 念君对她这时不时的小动作早已经习以为常,就随她去了,但很快便就听她又叹道:“唉~修泽殿下对你是真的好,我好生羡慕呀!” “你可是有五个哥哥呢!每个又那么宠你,我看啊不是你羡慕我,而是你一直惦记我大哥才是真。”念君一副看透小青柠的高深表情。 “好啊,念君,你还取笑我,我就是想……也不敢啊!”这句话到最后是越说越小声了。 两个人从小便好,念君又岂会不明白青柠对大哥的心思,看的出来她对大哥是真心喜欢,情根早已埋下,可大哥虽说享誉神界,但到现在也不曾娶妃,对各路女仙都是彬彬有礼,绝不越矩,怕是只当青柠是妹妹般,真是不知他们二人以后会不会有故事。 念君是打心里想要青柠做这个大嫂的,青柠这么好也该当配他大哥那样的神仙,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又有着莲华容姿,若是大哥日后也能喜欢上青柠,念君倒是乐见其成。 “哎,念君,先不说这些了,我跟你讲要不是临近天后寿辰,祖母是定不会放我出宫的,这回我可以在天宫多待些时日了。” “那正好,等天后祖母寿辰一过,就让大哥带咱下凡间去逛逛。”念君心里暗自想着这样可以增加她大哥和青柠相处的机会,说不准儿这回大哥就开窍了! 青柠听了止不住地点头道:“嗯嗯嗯,我一直就特别想去看看凡间集市是什么样的,偏偏祖母不许哥哥们带我下凡,这回我定要大吃一顿那里的美食!” “对了,念君,今年天后寿辰你准备了什么生辰礼啊!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念君一想起生辰礼便有些发愁地说:“我从上古神书中看到了一种锻造玉石的方法,若是锻造成功就能使之吸取天地精华,戴在身上定当有所好处,可是……” “可是什么?你快说啊念君。” “可是现在锻造不成了,其中所需最重要的三样东西,我只找到了两种,北海的海赤贝和霞山的碧空珠,但最后一种火焰石却不知去何处找?” 青柠闻言想了想,圆圆的大眼睛忽地一转,开口道:“我想到了!在梵天神境,说不准可以找到火焰石。” “早年我曾听祖母说过战神伏苏平乱火焰妖鸟族的事,她说那时妖鸟族最后一只鸟首逃到了梵天神境,险些触碰梵天洞的封印,酿下灾祸,是战神伏苏当场射杀了它才免于一场更大的灾难,而你说的火焰石不就是火焰妖鸟死后的血经过万年才凝成的吗?所以我猜梵天神境里或许会有火焰石。” 念君听后深觉青柠的猜想没准儿是对的,当下便决定要去梵天神境一看。 ————魔界王殿———— “求娶贴可送去了。” 彼时站在一面铜色圆镜前问话之人,一袭宽大黑袍,上面点缀着几朵魔界圣花曼珠沙华,红与黑的结合,在这幽暗的寝殿之中,显得分外邪肆,此人就是魔尊雷炎。而那双狭长幽蓝的桃花眼正盛着满满深情地看着镜中浮现的少女,镜中人便是天界公主念君。 “回魔尊,帖子已送去天宫。”回话的人是魔尊从小的心腹魅影,魅影虽然知晓魔尊对天界小公主的情意,可总是忍不住提醒他。 “魔尊,求娶贴递了这么多回,天帝都以各种理由退回,不说千年前那场大战,就天魔两族关系来看,殿下也应该清楚天帝是断不会同意将小公主嫁于您的。” 没等魅影继续往下说就被雷炎打断,“住口,这些事你不说我也清楚,但我不会放弃的。”随即一挥手,“退下吧!” 待魅影出去,他也不曾把目光从镜中移开,低头摸向颈间那面小镜,这是子母镜,面前的铜镜是母镜,是母亲阿拉雅留给她的,而他打出生起便戴着的是子镜,这子镜可以护体保命,还可以将每日呈现在镜中的世间景象留存,是极珍贵的宝物。 雷炎出神后复又抬头看着镜中少女,陷入了回忆…… 那时的雷炎还小,不似现在的杀伐果断,也没有如今魔力高强,父王母后又死在了那场大战中,身边除了魅影没有什么可值得信任的人,而他又不得不担起新一界魔尊的担子。 他要守护魔族一众子民就更得尽早强大起来,所以他决定到各处去历练,这样也可以服众,魔界一切事物就暂由舅舅阿拉图治理。 可却不曾料到那次会在霞山遇险,遭到噬血虫群围攻,明明噬血虫绝不会在那附近出没。 虫群数量过多不能硬拼,雷炎只好逃到霞山下的密林躲避,偏偏他又受了伤而噬血虫对血的气味极其敏锐很快便寻了过来,就在他准备奋力一搏时,一阵奇特的香味飘来,虫群当即四散飞走,愣神中一道温柔甜软的嗓音传进耳畔。 “你还好吗?” 雷炎抬头便见到一个绝美的少女,眼角眉梢满是担忧的望着他,方才还阴雨绵绵的密林,此时竟有阳光透过林中缝隙照在少女白皙的面庞上。 一时间雷炎便看痴了,直到少女的声音再次入耳他才回神。 “你可还好?怎么会在这儿遇到噬血虫。” “啊~谢,谢谢你救了我,我……”雷炎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 “这里离北渊宫不远,你可是那里的人?” 雷炎看少女的打扮就知她不是魔族人,他此时又颇为狼狈,衣服濡湿,几缕头发也散了下来挡住了幽蓝的眸子,让人看不真切,但值得庆幸的是自己今日未着魔族的服饰,这会儿不想告知其真实身份便就顺着少女的话说:“对,我是北渊神君的弟子,今日来霞山本是想采草药,却不想碰到了噬血虫,就逃到了这儿。” “原来如此,但也真是奇怪霞山怎么会出现噬血虫呢?”少女看到少年的身上有斑斑血迹,不禁更加担忧。 “你受了伤我送你回去吧!” 前传—呓语编织的红鸾册(二) 雷炎闻言忙说:“不必了,伤势并不重,我自己可以的,我还得回霞山取遗落的草药,就不麻烦你了,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 “无须道谢的,今日也是碰巧来此,听到林中有动静便过来看看,没想到见你正被噬血虫群围攻,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那既然你不用我送你回去,就把这治伤的丹药拿着,还有这是兰冥香,噬血虫闻不得它,万一一会儿回去再碰上就不用怕了,但下次还是别一个人来了。” 那清澈好听的的声音如一汩清泉缓缓流入心间,带来阵阵暖意。 雷炎接过药道谢,见少女要走,急着脱口而出道:“能否告知小仙子的名字。” 少女回头莞尔一笑,“我叫念君,你快些回去治伤吧!”说完就飞离了密林。 念君这个名字从此便深深烙印在雷炎的心里,再也抹不去。 回忆至此,雷炎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还好那日颈间的子镜留下了少女的模样,哪怕已过去百年,他却能日日见到心心念念之人。 “念君,如今过了数百年,你可还会记得我。” “等着我,我一定尽快找机会去见你。” ————天界———— “怎么这时候来我这儿,容年不是回来了吗?” 此时殿内坐着两个人,身着红袍问话的人是红鸾星君故里,专管天界诸神的红鸾星石,而这一身靛青色衣衫,手里把玩着一支精巧玉笛回话之人乃天宿神君时卿,负责部署天界各处结界,手下还有诸多看护各处封印的星使,他和故里都是容年的好友。 “他刚回来,这会儿准是在无极殿面见天帝天后,等会儿我直接去殿前等他。” 故里抿了一口手中茶叹道:“唉~他在泑山一待就是数百年,要不是这次天后寿辰,我看他呀还不会回来,他再不回来,我都快忘记这天界还有一位天玄神尊了,上回我去看他,越发觉得他变得更清冷矜持了。” 时卿闻言停下了右手里转动的玉笛,用左手指轻敲着大腿说:“若我是他,也不会在天宫待着,回来了总归要去见寒天宫那位,想必又要伤心。” “也是,有那样的娘亲也没办法,亲娘害死亲爹,战神也真是倒霉,娶了这么个女人,害了自己,害了儿子,还连……”故里话音还未落就被飞来的笛子砸中了脑门,当即痛呼一声。 “故里,这些话以后别再说了,尤其是在容年面前,这些年他已经够苦了,你莫要再往他心窝子上插刀了。” 故里捂着还泛疼的额头,讪讪地笑着回道:“我明白的,这不是跟你说嘛,我也是替容年鸣不平。”随后又是一声叹气,“若是没有千年前那场大战,造成那样的局面,容年早就下界渡劫去了,何苦拖了这数百年,原先是战神之子,而今又是身份尊贵的神尊,现在连下界历劫都需谨慎再谨慎,瞒着偷偷渡劫,唉!”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万一有人趁容年历劫时阻挠,那才叫坏了大事。”“好了,估计他也该面见完天帝了,我这便去找他。”说完时卿起身从故里手中拿回玉笛,道:“你小子可别弄脏了我的宝贝,被你碰了,回去又该仔细擦洗了。” 眼见时卿走出殿外,气的故里直跳脚,指着他背后骂:“好你个时卿,你什么意思啊,还宝贝,不就是支破笛子么,我这红鸾殿以后可不欢迎你和你的什么狗屁宝贝。呸!” 不管后面红鸾星君如何气愤跳脚,时卿依旧手转玉笛,步伐悠悠,最后听得故里大喊:“喂,你告诉容年,我处理完事情,晚些去荣华殿看他。” 时卿从红鸾殿出来很快便来到无极殿前,还未走近就见殿内出来了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 他一双薄唇轻抿,面容俊朗非凡,眉眼精致如墨画,气质孤冷出尘,周身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淡漠疏离总给人一种无法靠近之感,此人便是战神伏苏之子容年,伏苏死后天帝让其接替父位,成了天宫中地位尊贵的天玄神尊。 “哎~我这时辰算的可真准,你果然刚出来。” 容年久不在天宫,现今见到这位好友,紧抿的嘴角也漾起了淡淡的笑意,拍了拍时卿的肩说:“边走边说。” “不是,容年,你我许久未见,见我第一句话就这?”说着还把拿玉笛的手揽上容年的肩,满面笑容的想再说些什么时却听得身边人顿住脚步,来了一句:“手,拿开。” 时卿放下手,有些气不过的道:“得得得,你是神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二人出了无极殿宫门,走在小道上,却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了一位身着玄色锦袍之人。时卿看到来人忙作揖见礼,“修泽殿下。” “时卿,你不用每回见我都行礼的。” “那可不成啊!你是天孙,容年不用行礼,我可不行,万一被人看见要说我不敬天孙殿下,我可就惨了。”修泽闻言无奈地一笑,侧身对着容年问道:“我听天帝祖父说你今日便要下界去,怎么这么急,不是才刚回来。” 时卿听了一愣,紧地续道:“什么?我说容年,马上就是天后寿诞,你不参加啦?” “不了,我已禀明天帝天后想尽早下凡历劫,不能再拖了。” 修泽觉得这样也无不妥,便接着说:“你确实该尽早历劫,这次你回天宫,没有几人知晓,可若是参加了寿宴,知晓的人一多,免不了又添诸多烦扰。” 他们还在聊着,却没有注意到此时离他们不远处的宫墙拐角里正躲着两个人。 “念君,前面的不是修泽殿下和天宿神君吗?那个人是谁啊?” 念君在青柠身后,还没来得及看到前面就被青柠停下的脚步拦住,这时才探出脑袋望向那边。 只见他大哥和两个人正在交谈,一个她认识,是天宿神君,另一个背对着她看不清长相,单看背影,身量略微比大哥高一点,袍服雪白,点尘不染。  见他仙姿秀逸,念君无端觉得此人必定身份不凡,该是个美男子吧!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在天宫中从不曾见过这位神仙,自然也更不可能想到以后会与他牵扯出四世情缘。 念君急着去梵天神境,便不再多想,拽了拽青柠,低声说道:“别看了,我们得快点儿走。” 青柠每次见到大哥后都走不动道儿,恨不得把一双眼睛黏上去,满眼爱意,让人想不发觉都难,偏偏大哥就是感知不到,唉! “青柠,我们不能从南天门走,否则一定会有人告知天后祖母的,梵天神境在北,这功夫正值北面金甲神将换岗,我们得抓紧去北天门了。”说完发现青柠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边,念君只好边硬拽着边在她耳边细语道:“快走啦,找着东西回来我就带你去大哥的宇泽宫喝你最爱喝的琼花露,到时让你看个够!” 此话一出,青柠果然加快了脚步,念君也真是服了她。 这天界男仙女仙众多,自然良莠不齐,各种情爱之事她也听闻不少,有终成眷属的良偶佳配,就也有那老死不相往来的怨偶仇侣。 隔三差五她便能听到月莹说哪两个女仙又因为同一个男仙对口大骂,哪个男仙又因为哪个女仙和其他男仙大打出手,诸如此类事件可谓是屡见不鲜,闹的不可开交时就又会请出红鸾星君主持公道。 大家都说红鸾星君才是这天宫中最忙碌的人,有时一整日连口茶都喝不上,东家劝西家跑的,嘴皮子都要说破了,时间久了便有神仙调侃他,说他要是放在凡间定会是那酒楼里最好的说书先生,引得众仙捧腹大笑,却气的红鸾星君绕遍天宫追着那小仙打,好不热闹。 念君从未对谁动过心,但她觉得她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定会全力以赴,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只想他开心,陪着他年年岁岁,哪怕生死相许。 她和青柠来到北天门时恰逢刚换完岗,神兵还没就位,她们就趁此出了北天门,径直飞向北面。 容年和修泽时卿二人聊完后,就独自一人回了荣华殿,一踏进院门便看见飞白正给树下石桌旁坐着的故里上茶。“星君请用茶。” 故里接过茶后看着飞白笑咪咪地问:“小白虎,跟着你们神尊很无趣吧!要不要在天宫女仙中挑一个,我帮你相看相看,我可是……” 故里话还没说完就听闻一声咳嗽,随后看到飞白一惊,对他拱手道:“星君,神尊回来了,你们聊吧,还有谢谢您的好意,我,我不喜欢什么女仙。”说完他冲容年一致意就匆匆进了殿内又端来一盏茶,放在了故里对面的位置上,之后便急步回了屋子,不再看故里一眼,仿佛真的生怕故里帮他相看女仙一样。 见容年坐下,故里忍不住地说道:“这可真是随了主子,你不找,他也不找,怎么,红尘纷扰,于你们皆为俗事不成,搞得跟断情绝爱似的。” “看来你还是闲的慌,这说书先生没当够,都跑到我这儿来了,收收你的性子,莫要带坏了飞白。”容年说完便执起桌上茶盏,轻抿了口云雾茶细细品味。 前传—呓语编织的红鸾册(三) 故里看容年那淡漠的样子就气的慌,“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懂我的苦心孤诣,为这天界众仙我容易吗我,”“哎~等等,什么说书先生?谁跟你说的,是不是时卿那个老王八?” 容年待故里说完,微抬了抬眼帘,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后就又开始低头喝茶。 故里见此当下便腾地站起了身,咬牙切齿的开口骂道:“好他个时卿龟儿,气死我了,竟敢到处宣扬我,好啊!看我不去把他的宝贝玉笛砸碎。”话落竟真的踱步往门口迈去。 容年也没拦他,依旧坐着品茶,故里没走几步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折了回来,复又在石桌前坐下。 “都给我气懵了,差点忘了正事,”“我来你这儿前碰到了天孙殿下,他说你今日就要下凡应劫,那天后寿诞呢?你不准备现身了?” “嗯,一会儿去过寒天宫后就去元灵神渊。” 凡是天界神仙下凡历劫都需经过元灵神渊才行,否则定会魂飞魄散,再难塑成仙身。 故里听到寒天宫便心下一沉,想了想就起身拍了拍容年的肩宽慰道:“你既然回来了,去看看她也好,之后安心历劫才是最重要的,你可是象征着神族脸面的天玄神尊,万不能出事的,我们都等着你平安回来。” “行了,看过你我也走了,我还得去找时卿那个龟儿算账。”话了甩甩衣袖扬长而去。 故里走后容年又让飞白沏了一壶云雾茶,他就端坐在石桌旁静饮。 而荣华殿内飞白则正对着一柄剑在小声叙话,此剑通身银白,剑鞘包裹着剑身隐隐泛出寒光,这便是战神伏苏的神剑——天玄。 人妖皆能斩杀,乃上古神器,四海八荒内闻之俱胆寒。 “奎老,这能不能行啊,神尊不会察觉吧!” 这时从神剑里钻出一位老者,身形呈虚幻状态,隐约可见一副古铜色的脸孔。 他的真身是只玉麒麟,也是上古神兽,后来认了伏苏为主人,便成了陪着战神征战四方的坐骑,极其威猛神勇,在伏苏死后就一直跟着容年。 而飞白则是只白虎,是容年成为天玄神尊时天帝赐与他的神侍。 奎老看了看外面喝茶的容年,回道:“没事的,小主人定还以为我在长留山温养。” “他此次下界,虽然会带上神剑,但历劫期间神剑的威力会被封存,我不放心,我答应过主人要护好他,我将元神藏于剑身中,即便是到了凡间也无妨,危急关头我虽不能现身却可以操控神剑助他,此番渡劫小主人容不得一丝闪失,他必须平安回来。” 飞白刚想继续说,就见外面容年已经起身准备朝殿内来,立刻小声催促奎老:“神尊要进来了,奎老你快钻回剑中,明日我便去长留山守着你的真身。”待奎老钻入剑内,容年恰好也进来了,飞白轻轻地松了口气。 容年拿好神剑,施法将其收入了袖口内,转头对飞白嘱咐道:“我去寒天宫了,之后会直接去元灵神渊,待我回来前你就守在荣华殿,过几日记得去看看奎老。” “神尊放心,飞白记着了,我等着您平安归来。” 容年为了不耽搁时辰,就直接从荣华殿瞬移至寒天宫门前。 他望着门前匾额却迟迟没有进去,自打他爹死后他便再也没踏入过这里,说逃避也好说厌恶也罢,这些词语都不足以表达容年对这里的心情。 慢慢平复好情绪后,容年手下一用力便推开了正红朱漆的大门,院内的景象随之映入眼帘,哪怕已过去数百年,很多人和事都变了,这里却还没变,一如往昔。 院墙高耸,四周未见一棵杂草,更没有什么奇花仙藤,院内唯一的摆件便是那方青玉桌案和两只镂花玉凳,立在这院中显得格外凄凉。 容年没再停留快步进了屋子,一踏入屋内就觉浑身冰冷,眼前屋内的各种陈设也都没有变,曾经是那么熟悉的地方,如今看着除了陌生就是心寒。 他走进一间寝殿,这里是他娘亲以前安寝休憩的屋子,来到床榻前随手一掀,沉香木板被轻松揭起,撞入眼底的是一片黑暗,这底下竟然连着一条密道。 容年顺着密道往里走,里面漆黑深不见底,墙壁内也只有微弱的烛火在闪烁,越往里走他的心越沉,如果说刚才进屋时他只觉浑身冰冷,那现在便是寒凉彻骨。 终于是走到了密道尽头,那是一个幽窄的洞口,上方刻着四个字——极寒深渊。 极寒深渊,顾名思义此地必定是极其寒冷,容年觉得冷若是有限度的话,那这里绝对称得上是极致,这里的风仿佛能吹进人的皮肤,直达骨缝,带来阵阵刺痛。 时隔这么多年重新看到这四个字,那些本以为久远的记忆再次袭来,也是,怎么会忘记呢? 他在这里度过的每一日每一夜都让他刻骨铭心,儿时的所有哭喊与痛苦都和这里有关,到最后就只剩下绝望与忍耐,渐渐地习惯黑暗,习惯孤独。 容年克制着自己不再去想,不管怎么不愿面对,今日他也得进去。 抬脚迈入洞内,随后便见到了那张与他记忆中重合的脸,很美,是那种冷艳的美。 但此时的女子却一头青丝散开,脸色异常惨白,四肢也被用千年寒冰制成的铁链锁住,模样虽狼狈不堪,可神情依然是清冷高傲的,见到来人后那双美目立刻就迸射出寒光,死死盯住了容年。 没错,这女子就是容年的娘亲,寒天宫的宫主寒之凝。 极寒深渊乃是天帝专门用来惩罚那些触犯天条或者犯下弥天大错的神仙而设的地方,但数万年来都不曾用上这天刑。 寒之凝本是负责看管这极寒深渊的守护神,而却不料现今自己也会在这里受刑煎熬,尝尽苦楚。 千年前寒之凝因爱生恨,竟然罔顾天条律法勾结魔族人,伙同魔界二殿下公权一起害死了魔后阿拉雅,进而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天魔之战。 即便到最后弄清了缘由,双方停战议和,重新缔结了天魔盟约,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欢喜,两族子民都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 因为在这场血战里,两族死伤无数,皆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谓是两败俱伤,天族二皇子,皇子妃,容年的爹伏苏,魔族的魔尊和魔后,他们都死在了这场大战中。 容年对眼前这极寒深渊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即使被他亲娘用那样寒冷阴森的眼神盯着,他也已经不在意了。 反正从小到大他这个娘亲就没给过他什么好眼色,幽怨的,阴森的,疯狂的,嫌恶的,印象里见的最多也最深刻的是她双目含着滔滔恨意的眼神,那时还尚且年少的容年便发觉他于娘亲而言就如臭虫一般,是她的耻辱。 他缓缓驻足在寒之凝身前,伸手替她拂去了挡在眉眼上的发丝,手刚一落下就听见身前人的癫狂大笑,那笑声回荡在这极寒深渊里,显得疯狂而恐怖。 “这是谁啊?啊~神族的天玄神尊,也是我寒之凝的好儿子呢!”说完后她便又开始大笑,“啊哈哈哈哈~” “我的儿,见到娘亲如今这副样子,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开心啊!看我也受了你曾经的折磨,觉得终于报了仇是不是,哈哈哈~” 寒之凝笑完猛地向前一扑紧盯着容年的脸,咬牙恨恨道:“我告诉你容年,我没有错,错的是你爹,我那么爱他,为他抛弃了我所有尊严,他呢?他却一直喜欢阿拉雅那个贱女人,那我寒之凝算什么,算什么呀?我竟然还替他生下了你,我好恨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为什么?” 说完这句她声音陡然拔高冲容年大喊道:“你就该死,他那么对我,你是他的儿子,你就该受尽折磨,我真恨没能在你出生时就把你弄死,啊哈哈哈~” 寒之凝此时仿若癫狂般地在嘴里一直喃喃道:“都该死,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从始至终容年一直站在寒之凝身前,不曾动过,不曾言语,就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的痴狂乱语。 他此时的心是平静无波的,周身仍旧透着股子淡漠疏离,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他娘是永远不会醒悟了。 别人都说她娘为爱痴狂,为爱生恨,才筑下了种种恶果,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包括他的也包括她娘自己的,可容年却觉得他娘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她娘对他爹的爱,只会让人感到窒息。 容年见寒之凝终于消停下来便再一次伸出手拂开了粘在她嘴角的一缕发,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快要走出洞口时又听到他娘一边大笑着一边从身后喊: “容年,你就该无情无爱,就该是永世孤鸾的命格,你和你爹都不配得到爱,都不配!” 直到容年从密道里出来,那股子寒意才方感到些许消散,沉重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 可即使他再怎么想着不去在意,他娘最后喊的那句话还是让他心下一颤,不由得背脊生寒,究竟是有多恨他,才会说出诅咒自己亲生儿子是永世孤鸾的话来,他觉得这荒谬极了。 容年不想再在这里逗留,便疾步走出屋子,没想到在院中又见到了一个故人,和她娘有着三分相似的五官,一样的美艳,但眉眼却是柔和的。 来人看见他先是很惊讶,随后眸中便闪过一抹喜色,亲切的唤他:“小年。” 前传—呓语编织的红鸾册(四) 唤他小年的女人是他娘寒之凝的同胞姐姐,名叫寒之雪。 万年间一直都在西荒守护上古神树——若木,它和生长于东海的扶桑树遥相对应,扶桑在东,若木在西,一个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一个为太阳西下时的地方。 寒之雪不常回天宫,但直到寒之凝出事后,她回来的次数才变多了些,每次会在寒天宫住上几日,毕竟寒之凝是她唯一的妹妹。 容年儿时的记忆中曾在寒天宫见过她几回,不多,但每次她来都会给他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虽然这些东西最后都被他娘拿走了,但她和娘亲不同,她对自己很关怀,看他也总是慈眉善目的,确实是把自己当作了亲人来对待。 “我刚从天后那里回来,她说你要应劫,我还以为你早已经下界去了,没想着你会来……”说到这里寒之雪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见过她了?” 容年闻言淡淡回道:“见过了,这会儿便要去元灵神渊。” 寒之雪心疼这个孩子,自己那个妹妹看见他又怎么会说什么好话,此时便不忍的对他说:“小年,再多的错都是你娘她自己犯下的,这些跟你都没关系,她是个糊涂的,路也是她自己选的,落得如此下场是她罪有应得,你千万不要再因为她伤心难过,别再苦了自己才好。” 容年明白寒之雪的用心,便出声答道:“我会的雪姨。” 说完后二人相视一笑,最后寒之雪握了握他的手说:“去吧!我相信你定能渡劫成功,等你回来后我再来天宫看你。” ————元灵神渊———— 彼时的容年正站在神渊的入口,身后不远处负手而立的人便是掌管元灵神渊的元灵星君,只见他拱手对容年道:“小仙在此,预祝神尊能渡劫成功。”话落容年的身影就消失在无穷无尽的神渊中。 晚了这数百年,他也终于可以去应身历劫了。 话说念君和青柠从北天门出来后便一路飞到了梵天神境,远望这里千里烟波,群峰浮于浓雾间,洞天石扇,訇然中开,云霓明灭掩映之间朦胧可见一个巨大洞口,上方雕刻着三个鲜红大字——梵天洞。 而此时的她俩就并排坐在离梵天洞数步远外的两块石头上,两人都望着洞口缄默不语。 打从她们来到这里后就一直坐在这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因为彼此谁都没来过这里,不知洞内情形,便都不敢妄动。 又过了许久,念君终于忍不住起身道:“青柠,你在外面等着,我自己先进去看看。” 青柠闻言连忙也站了起来,拉着念君衣袖急着说:“那可不行,洞里面什么样都不知道,不行,我得跟你一块儿进去。” 念君是绝不会让青柠涉险的,何况是她自己要找火焰石,所以更加不能拉上青柠一起陪她冒险,于是便对青柠道:“你听我说,你在外面帮我守着望风,万一有危险也好随机应变,我进去后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我就立刻退出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没找到火焰石大不了我再重新备一份生辰礼便是。” 青柠听了话知道念君大抵是不会让她跟着了,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说:“那好吧,你一定要小心,就像你说的大不了不找了,千万别逞强。” “放心,我明白的。”话了念君就孤身一人进了梵天洞。 念君小心翼翼地轻声踮脚走在洞里,洞穴不深,只有刚走进时周围特别黑,越往里走就发现石墙上有许多细小的凸起颗粒,看不真切形状,却在微微发着光亮,她没敢去摸,只加紧了步子向前走,很快便走到了洞底。 但洞底的景象让她一时有些愣神和疑惑。 这里面四周空旷,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微光更亮了些,念君定睛一看发现镶嵌在墙壁上的凸起颗粒相较之前的要更大,更密集了。 念君稳了稳心神,仔细观察周围寻找火焰石的存在,就在眼睛扫过右手边的一面石墙时,突然看到了墙上偏中下方位置处有一个红色光点,那里和别处散发的光亮明显不同。 她急忙走近,伏身一细看果然和神书中所记载的火焰石很像,不算太圆的普通灵石状,表面却很光滑,石身呈暗红色。 念君心中一喜,上手去抠它,但火焰石大半都已嵌入墙内,用手根本弄不下来,她又怕青柠在外面等的太久不安全,当下便拿出法器,这是她临走前随手带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她用法器牢牢吸住了还未嵌进墙内的另一半石身,而后双手施力一拔,却不料脚下一滑,身子一个不稳,她整个人便随着惯力向旁边歪去,额头眉心处更是直接磕在了最里面的石墙上,念君痛的一闭眼,直觉脑中昏胀,真真是疼死了! 可就在她闭眼的瞬间,被她撞上的那面石墙通体发出了金光,她更不可能看到此时在她眉心处也泛起了红色的光。 等她缓过来再次睁眼时,那金光早已消失,但她眉心处的红光却依然忽隐忽现。 ————无极殿———— 此时殿内共有四人,端坐在上方的分别是天帝和天后,而底下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修泽,一个是元灵星君。 元灵星君这会儿刚好禀报完天玄神尊已顺利下界的事,就听天帝道:“好,你先回去吧!记得要时刻注意着容年的神劫牌。” 神劫牌是与下凡历劫的神仙相连的,一旦断裂就表示没有渡劫成功,就无法从元灵神渊回来,天宫中如有地位高的神仙渡劫时,神劫牌都需由元灵星君亲自看顾,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 待元灵星君走后,修泽才开口道:“这魔尊雷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频繁送来求娶贴,他应当没见过念君才是。” 这时天后立即续道:“不管如何,我们小君绝不能嫁去魔族,想都不要想。” 天帝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便就见一个神使急匆匆地踏入殿内来报:“禀告天帝天后,天宿神君和浣风星使有急事求见。”天帝闻言忙说:“快请。” 二人进殿后,时卿都未行礼便就急着上前对天帝道:“梵天神境出事了。” 天帝听后不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了句,“什么?”修泽和天后闻言也紧紧皱起了眉头,心头生起担忧。 浣风星使见状也忙上前答道:“小仙负责看护梵天神境封印,方才却突然发现梵天洞内的封印有松动的迹象,定是有人触碰了封印。” 在场的几人里只有浣风星使不知梵天洞内究竟封着什么,其他人这时候皆是心中大乱。 天帝沉住气,道:“修泽,时卿,你二人速速前往梵天洞察看,这是锁印环,把它罩在洞顶上方,可以加固封印。”说着向修泽飞出了一个金环。 修泽和时卿出了无极殿后就飞往了梵天神境,途中时卿还颇担忧地说道:“明明数万年都不曾有事,这容年刚下凡历劫,梵天洞便出了事,未免太巧了些。” 修泽没有答话,只加快了飞行,心下却更加不安起来。 那厢梵天洞内的念君从地上爬起后,晃了晃头痛欲裂的脑袋,便要伸手去捡掉落在地的火焰石,心里想着还好火焰石是弄下来了,否则就白受罪了。 可还没等到她捡起,脚下地面却似在震颤,虽然幅度很小,但念君感应到了。 还未及细想,洞内忽地大亮,四周墙壁上的细小颗粒都集中散出了光束,直直照在离她脚下不远处的地面之上,那处隐隐显现出了一个图案。 待念君走近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脚底险些站不稳,那图案上是只长有十个脖子,九个头的怪鸟形状。但念君又怎会不知它,此鸟名为九头鸟,乃上古妖鸟,可以吸食人的魂气,极其邪恶。念君没想到它竟被封印在了梵天洞。 九头鸟本是魔族老祖宗莫千邪的坐骑,但数万年前莫千邪不仅为祸人间,引起魔族暴乱,还发动天魔交战,有了九头鸟的相助更是如虎添翼,竟妄图占领六界。 当时天魔两族不得不结成盟友一同对抗莫千邪,还是伏苏趁其不备用神剑天玄斩伤了九头鸟后,天族太子,二皇子和魔尊三人合力才堪堪将莫千邪制住。 最后他被投放到魔界的幽冥血海之中永世封印了起来,而九头鸟则由伏苏封印在了梵天洞内。 念君见封印还算完好,而此时的地面也不再震颤,不由得松了口气,她还道自己今日要闯下大祸了。 就在她想再一次去捡火焰石时,脚下地面突然猛烈震颤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冲出来,整个山洞也都随之开始晃动,使人根本站不住,逼的她只得向身后墙壁退去。 此时洞外的青柠也是心急如焚,四周林子虫鸟四散,一阵阵鸣叫声回荡在山谷中,让人心惊,她挡在洞口前不停抵御莫名出现的各种妖兽,阻止它们进去洞内。 前传—呓语编织的红鸾册(五) 方才只见洞内霎时光亮刺眼,但看不清里面情形,青柠担心念君,又不敢大喊,便想着进去找她,可就在那时周围却突然冒出了许多妖兽,而今又开始地动山摇,青柠知道里面一定是出事了。 她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妖兽,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不防就被一只个头很大的妖兽拱飞了出去,眼看要撞上前方石堆时,青柠猛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却是突感腰上一紧,她低头睁开眼睛便见到一只结实的手臂环上了她的细腰,抬头一看,竟然是修泽殿下! 他边驱赶妖兽边带着她飞离了石堆。 青柠刚才因为害怕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周身温暖,脸颊都开始发起烫来,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简直要乐开花了! 修泽留时卿在洞口对付妖兽,他则带着青柠飞上了洞顶,悬在半空中扔下了天帝之前给他的锁印环,环一落在顶上,整个山洞猛地又是一个巨颤,之后便渐渐不再晃动,四周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妖兽也都各自散去。 而洞内的念君就在刚刚一个巨颤后,脚底一时没站稳,身体猛地前倾,恰巧此时她离洞底石墙只一步之遥,整个人便就扑在了石墙上,且又是额头先磕到的墙,痛的她直咬唇,想着今日这脑袋真是饱受摧残啊! 念君揉着额头向后退了一步,眉心处的红色光点又开始若隐若现。 忽然她发现正面对着的石墙里慢慢发出了金光,且越来越刺眼,就在她忍不住闭眼时,耳边听到了一阵响动,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当场怔在了原地。 面前的石墙此时竟变成了一道石门,而且石门还正在渐渐向两边打开,景象也随之现了出来。 里面好似万丈深渊,黑的不见底,念君都没等细看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了进去,甚至都未来得及尖叫一声。 再说梵天洞外,修泽刚把青柠放下,就见她着急地指着洞口道:“快,快进去,念君还在里面呢!” 时卿闻言一愣,随后耳边传来一阵风声,只见修泽和青柠都已跑进洞中,他也连忙跟了上去。 修泽方才只看到了青柠一个人,便就以为是青柠不小心触碰了这里的封印,却没想到她是和念君一起来的。 待三人快跑进洞底时就恰好看到了念君被吸进去的一幕,修泽想抓住她却没来得及,随即石门便紧紧地合上,再次发出了耀眼的金光,那光刺的三人都不禁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面前就只剩下了一面石墙,石门竟然消失了! 修泽和时卿都急忙上前察看周围有无能打开这石门的机关,青柠则是不停地敲着石墙,带着哭音喊着念君的名字。 找了半天都没发现有什么机关,时卿不由喃喃地说道:“怎么可能没有呢?”他话音未落,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从他们身后处传来。 “没用的,不必白费力气了。” 三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身着白色衣袍,华发苍颜的老者。 修泽和时卿见到来人后虽是一瞬震惊,但很快就都收敛了神情行礼道:“鸿钧老祖。” 而旁边的青柠听到这四个字时先是呆愣,随后便是瞳孔霎那间放大,忙也急着拱手行礼。 她没想到眼前的这位老神仙就是紫霄宫的鸿钧老祖,他身份在天界尤为尊贵,又极少出宫,很多神仙都不曾见过他的真容,就连他的徒弟元灵星君都很少见到他。 “今日我本是要去天宫看我的徒儿,飞行间却感到这里有所异动,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修泽闻言忙作揖问道:“老祖可有办法救念君?”青柠也仿佛找到救星般地说:“对啊老祖,求您救救念君吧!” 鸿钧老祖看了看洞底那面石墙,随即摇了摇头开口:“我也没有法子,她掉下去的地方叫黑冥神渊,数十万年石门才开一次。” 青柠听到鸿钧老祖这么说,瞬间惊道:“什么?数十万年才开一次门,难不成念君要等到那时候才能出来吗?”说完心下更加慌乱起来。 修泽闻言也不由得狠狠皱起眉头,面露担忧。 鸿钧老祖这时又道:“凡是被吸进去的人便会坠入轮回劫中超脱轮转,待尝尽八苦七难,出离生死后,方可入于涅槃。” 时卿有些不解地问:“老祖,这黑冥神渊与天宫的元灵神渊可有什么关联?” “诸仙从元灵神渊下界渡劫,那本就是命数里该有的神劫,而黑冥神渊是从上古时期便被封印在这里的,从不曾有人进去过,我也不知小丫头是如何解开这石墙封印的?” 听了鸿钧老祖的话后修泽似有些明白了,就向他问道:“也就是说,念君只要在里面经历了生世轮回后便就可以重新回来。” 鸿钧老祖点了点头道:“没错,若她渡过去了轮回劫,石门自然就会再次打开,而等她再出来时,仙骨根基会更加牢固,神力也会随之增强,以后也不必再历神劫了,这对她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修泽听后渐渐放下心来,鸿钧老祖说的不无道理,他也相信念君一定可以出来的。 而青柠听后心里却很乱,心想着万一念君要是没渡过去呢?那岂不是便一直不能出来,思及此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只盼着念君能早日平安回来。 ————辰光殿———— 此时殿内坐在玉几两旁的青柠和月莹皆是一副哭丧脸,月莹还忍不住落了泪道:“小殿下,你说我们公主不会回不来的吧!” 青柠从回来后就一直看着玉几上的火焰石和法器出神,刚刚她在无极殿禀明了事情经过后便向天帝天后请罪,天后虽然很担心难过,但却并没怪她,反倒是还安慰她不要多想,说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 可她心里终归还是忍不住内疚的,若是当时没听念君的话,和她一起进去就好了! 这会儿听了月莹的话后她就忍不住立刻回着说:“不会的,她一定可以回到我们身边的,我们要相信念君。” 十日后,天后寿宴如期举行。 四海八荒内各路举足轻重的神仙都纷纷来到天宫贺诞,宫内上下都欢聚一堂。 寿席之上天帝天后笑意盈盈,底下仙娥载歌载舞,坐着的众仙来往间推杯换盏,一片喜气洋洋。可这欢声笑语的席中唯独少了三人,且都还是天界地位尊崇的上仙。 容年下凡历神劫,念君跌入黑冥神渊,而青柠则是随寒之雪一起去了西荒。 天后寿诞容年没现身,众仙倒不会在意,毕竟他已经许久不曾露面了,可身为天族公主的念君不在,自然就会引起多方注意,所以待最后一曲舞停,无极殿内安静下来后,天后为了不让众人胡乱揣测,便对席间坐着的青柠的大哥道: “盛宣元君,听闻南海水族公主有意与你结亲,你是怎么想的啊?” 今日天后寿宴,青柠的五个哥哥代表西王宫自然是全来了,可在寿席上却一直未见小妹和念君公主出现,心中虽暗自疑惑但面上都不曾显现出来。 盛宣此时听到天后这么问,立刻起身行礼回道:“回天后,盛宣已禀明祖母暂时还不想娶亲。” “你身为西王宫长孙,如今也该是娶亲了,若日后有了可心之人,就让你祖母与我说便是,到时天帝自会给你们赐婚。” 盛宣闻言连忙谢道:“多谢天后挂怀,盛宣记下了。” 天后颔首,又看着时机成熟,故开口接着道:“对了,今日你回去后告诉你祖母,前些天青柠陪着念君去槐江山了,她们啊,说要帮我再建个花圃,恐怕要在那里待上许久,你们也莫要担心,等她回来我就让她回西王宫去。” 天后一直很喜爱奇花异草,所以天帝便在槐江山上建了一个巨大的花圃用来种那些仙花仙草,这样一来天后也可以随时去看。而且那里还由山神英招守护,未有天后神牌者是不得入槐江山的。 众仙听后解了疑惑,皆是心下羡慕,这西王宫的地位果然无人能及,子孙后代都颇受天帝天后看重。 青柠的五个哥哥听了也都安下心来,盛宣拱手道:“天后放心,盛宣回宫后定会告知祖母此事。” 很快无极殿内又响起了新一轮的乐舞声,席间也更加热闹起来。 最后,天后寿宴就在这一派祥和喜气之中结束了。 晚间的红鸾殿内烛光微暗,红鸾星君故里由于在寿宴上被灌了许多酒,现今正躺在里屋屏风后的睡榻上安眠醒酒。 夜风凉爽怡人,吹进屋内,围在星石盘上的一圈安魂铃因风力带出了细微的响声,惊扰了睡梦中的故里。 他半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看向了前方正对着他睡塌的红鸾星石盘,朦胧间他好似看到有两块星石在闪,且同时发出了微弱的红光。 此时的故里还不算很清醒,酒劲也没完全过去,看见东西也是恍恍惚惚的,他没在意,更没起身去瞧,竟然稀里糊涂地又睡了过去。 而那星石盘上一直在闪的正是容年和念君的红鸾星石。 红鸾星动,姻缘将至。 红鸾心动,长相厮守。 第一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银杏树下,芍药花开, 惊鸿那一瞥,已是春水蜿蜒,平静的心湖也泛起了层层涟漪。 那场心动虽来得不疾不徐,却足以让我再无法忘怀。 见君一眼,倾卿一心。 许愿树上,一纸红笺, 想陪着你,一年又一年。 不管岁月如何辗转变迁,总有些念,会在夜深寂静之际怦然撞开心弦。 是缘是劫,早无需纠结,今生今世愿为你赴这红尘之约。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凡间———— 大历王朝九十八年 小小的乌绫县的集市上此时颇为热闹。 街道两旁茶坊酒肆林立,还有许多小摊贩在叫卖,虽正值晌午,但因为还在槐月里,日头没那么足,所以街上的行人也就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驻足摊边买东西的,街里街外皆是一片人声鼎沸。 而在这喧闹的集市路中央正走着一位身着浅绿色衣衫的少女,她青丝绾成的发髻上只简单簪着一支翠青色的珠花簪子,上面的流苏也在她走路间随之摇曳摆动。 明明衣服和发饰都是再朴素不过的了,可那张小脸儿却是很俏丽夺目,眼角眉梢都似藏着笑意般,路过的人看到她也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这时一个穿着还算华丽的公子哥见了她,眼前一亮,刚要上前询问其芳名,就见少女突地停下了脚步,回身略带嗔怒地望向后面,喊了句:“师父,您倒是快着些走啊!” 公子哥顺着少女的话往后看去,只见后方不远处正步伐悠悠走着的是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道士,准确点儿说,还是个老道士! 他发间的木簪极是松散地束起,背后背着一把赤红色剑鞘的法剑,手中竟然还拿着一个酒葫芦,而那浅黄色的葫芦看上去早就有些年头了。 老道士边走边拿着酒葫芦喝酒,浑身都透着闲适懒散之感,好不自在逍遥! 公子哥看他那放荡不羁的样子,又是个道士,莫名就觉得他不太好惹,哪儿还想着上前去问少女芳名,连忙跟着随从转身离开了。 大历王朝数代圣人都极是喜爱道家仙术玄修,在王都大力推崇道教,当今圣人自然也不例外,且更甚,他不仅在各地修建了众多道观,还要时不时请各地有名的道长、观主入王殿去讲道法经文,可谓是痴迷至极! 最近这百年来各地总是有妖邪作祟,有时弄得人心惶惶,民生不安,这时侯道士们就派上了用场,吃着皇家奉养的饭,也要办些实事才成。 由圣人点名建的道观,他们大都会不收取任何银两就为达官贵人及百姓们降妖解难,而一些自发建造的道观还有除妖师们便会收取银子办事,但不管怎样王都的子民对道士和除妖师都是极敬重的。 老道士慢悠悠地闲步近少女的身旁,放低手中酒葫芦,带着满身满口的酒气道:“我说,呃……君丫头啊!你急什么?我们今日,呃……又到不了上清观。”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后老道士又接连打了好几个酒嗝。 少女见老道士这样就气得不行,她未言一句,直接抢了他手中酒葫芦就往前疾步走去,老道士见自己的宝贝酒葫芦被拿走,赶忙也追了上去。 这少女便是不慎掉进黑冥神渊坠入轮回劫的天族公主——念君! 而老道士则是念君今世的师父,名为若浔。 “君丫头,你快把我的宝葫芦还我!” “丫头,我说你慢点走啊!为师都要年过半百了,追不上你的,哎……”若浔老道说完发现他的小徒弟走的更快了,无奈之下只得加快脚步继续追。 念君此刻虽是在前面疾走,但嘴角却是扬起的,她并没有真的生师父的气,拿了酒葫芦就是想治治他,让他想不走快都不行! 念君打五岁起跟着师父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间她和师父一直都在桂山生活,师父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也了解师父所有的生活习惯和脾气秉性,虽然平时看着他好像不太靠谱,随性慵懒的紧,但念君知晓他师父的能力,这些年来跟着他可是学了不少降妖镇灾的本事,她师父捉起妖来从不含糊,道术厉害着呢! 而且在念君的心里她师父是个极好的人。 他不是什么妖都捉,只降一些作恶多端的妖,而那些从不伤人的妖他即便是看见了也不会动他们,不像有些道士和捉妖师,不管青红皂白见妖就要杀死,甚至抓住他们后,还要玩弄折磨至死,简直没有人性! 她师父还常说,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人有七情六欲,有好坏之分,那妖自然也是如此,人性与妖性有时只在一念之间,所以做人做妖都无妨,只要能守好世间法则,做到不为非作歹,违背天理伦常,那便是好的。 念君边走边想,想着想着就停下了脚步,而这会儿若浔老道也追了上来,念君随即把酒葫芦向他一递,开口道:“那,还您。” 若浔老道接过酒葫芦,看了看念君此时的神情后,才笑眯眯地讨好着问:“君丫头,不生气啦?” 念君看她师父那讨巧的样儿就好笑,不由回道:“我生什么气啊!抢你的酒葫芦无非就是想让你走快些。” 若浔老道听后立刻就用酒葫芦的前端轻轻敲了一下念君的额头,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个鬼丫头,就知道算计为师,为师年纪大了,走路太快对身体不好,要慢慢地走才行。” “师父说这些话我都替您臊得慌!总说自己要年过半百了,那怎么也不曾见您少喝些烈酒?这样便是对身体好了?” 念君是极不喜欢师父喝酒的,她觉得烈酒很伤身,多喝无益,所以有一次便趁着师父下山,偷偷地把酒葫芦里的烈酒换成了她自己酿的桂花酒。 可谁知他师父竟一口都没喝,回来后还对她说什么桂花酒都是女儿家喝的,他可喝不惯,只有浓醇的烈酒才是他的心头好!搞得念君很是无奈,自此也就不再管他了。 若浔老道听念君这么说便也一时堵得没了话。 他是个酒痴,酒葫芦里的酒常年不断,正所谓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可他这小徒弟是体会不到喽! 他和念君连着赶了许久的路才到乌绫县,昨日都不曾好好吃饭,此时见旁边正好有家酒楼,便开口道:“好了君丫头,今日不用赶路,咱俩就上酒楼好好吃一顿去。”说着便要抬步朝酒楼迈去。 念君见状急忙拉住若浔老道的衣袖说:“师父,咱们别去酒楼了,银两所剩不多,今晚还要住客栈呢!” 从桂山到乌绫县路途遥远,他们足足走了十日,这还是念君催着师父赶路的结果,若不然怕是还要再走上几日才能到乌绫县,一路上住店吃饭师父都挑好的来,盘缠带的本就不多,这一来二去的已是花去大半。 “怎么?还怕为师养不起你不成?丫头不用担心,为师这里还有些银子,走吧!给你点你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说罢若浔老道便领着小徒弟进了酒楼。 这家酒楼名叫天韵楼,里面宽敞明亮,今日食客也很多,楼下的饭桌几乎都坐满了,生意看起来颇为红火。 念君和师父进来后就见一个小二笑脸迎了上来,道:“哎呦~二位客官里面请。”“道长是想上二楼雅间还是在楼下吃?” 念君不想再让师父多花银子就对小二说:“我们在楼下吃,就靠窗那桌就行。” 若浔老道本想带着小徒弟去楼上雅间的,这楼下人又多又杂,怪吵的!但见念君已做了决定就也打消了念头,对小二道:“听我徒弟的,就那桌吧!” “好嘞~二位请~” 待他们二人坐下便又听小二问道:“道长和您的小徒弟今日想吃些什么?我们天韵楼在这乌绫县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招牌菜都是一绝!” “有没有红烧狮子头?我小徒弟爱吃。” “当然有啊!道长有所不知,我们天韵楼的蟹黄狮子头那可是很有名的,都是用新鲜蟹黄做的,你小徒弟肯定会喜欢的。” 若浔老道闻言立刻就接着道:“好,就来一个蟹黄狮子头,还有什么招牌菜?” “还有松鼠鳜鱼,野笋炒肉,清炒栀子花,我们楼的碧螺虾仁也是极好吃的!” “这些都上吧!再烫壶好酒来。” “得嘞~道长您好生等着,我这就去。”小二说完忙就跑去后堂报菜了。 念君没想到这些菜师父竟然全要了,这得多少银子啊!不禁小声问道:“师父,您怎么要这么多菜,咱们也吃不完啊!” “管它的?吃的开心就成。” “我说丫头这么爱唠叨,这以后若是嫁了人,人家怕是要埋怨为师喽!” 念君听师父这么说心里腹诽不已,不由训道:“师父要那么多菜,又吃不完,简直是糟蹋食物,有时我真觉得您就不像个道士,人家道士都吃素食,也从不饮酒,可师父您呢倒是一样也不差。” 若浔老道听了后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还笑着道:“那有什么?在我这可不讲究那些,人生一世活得自在要紧,若不是以前没得选择,我才不当这什么破道士呢!” 念君觉得他师父真真称得上是个奇道士,这言论要是让道观里的人听了去,怕是要一片哗然吧!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一) 不久小二就把菜都上齐了,这几道招牌菜确实不虚,都很好吃,尤其是那道蟹黄狮子头,深得念君的欢心。 念君小口细嚼慢咽着,选的桌靠近窗边,她时不时还能望见窗外街上的人来人往。 可就在这时,耳边忽传来对面桌上两人的交谈声,因为隔得不远,所以内容也都听的很清楚,只听那二人道: “哎,你听说前几天上河县那事儿了吗?” “什么事儿啊?” “这你都不知道,据说当时上河县的知县胆子都差点吓破了。” “因为什么呀!你快讲讲。” “这是我大哥跟我说的,他头两日去上河县送布匹,刚到地方就感觉不对,往常热闹的街市,那天特别冷清,到了布庄一问才知道,他们那的山神庙死了人,还不止一处,是三处山神庙,共十五条人命呢!而且死相都极惨,一看就知是妖邪所为,知县当即就找了上河县道观的道士去捉妖,那几个道士当晚便埋伏在了山神庙里,准备一举拿下妖孽,可谁知妖没捉着,又折了五个道士进去,有受伤逃出来的道士说,那妖孽是只修行了上百年的母蜘蛛精,还把她生的一窝小蜘蛛精分别养在了三个山神庙里,鬼得很,还说那母蜘蛛精虽尚未化成人形,但体型庞大,每一条蜘蛛腿又都有剧毒,非常不好对付。” 那讲述之人恐是一气儿说了太多有些口渴,还自顾自地倒了碗茶水喝,对面坐着的人见他一时没了下文,忙追问道: “哎,后来呢?怎么解决的?” “你等等,我喝完这口茶的,” “后来那知县和道观的观主都麻爪了,吓得是六神无主,生怕被圣人知晓此事治他们的罪,最后还是重金请了楚家堡的二当家才解决的,那二当家楚霄是真厉害啊!听说一人就制服了母蜘蛛,当场就连同一窝小蜘蛛精一起用火烧死了,手段相当狠辣。” “天啊,你说上河县离咱这么近,这事我竟不知道!” “你不知晓也正常,说是上河县知县封锁了消息,他怕圣人知道后怪罪下来。” “唉~现今这世道妖物横行,防不胜防,不过还真别说,这几年楚家堡的名声是越发大了,好多人都请不起他们,那大当家楚牧一走,他这两个弟弟倒成了楚家堡的主心骨了,我可听说楚老堡主现在很是看重二当家楚霄,没准儿啊,他就是下一任堡主呢!” “可不,这些年楚家堡的名声都快盖过上清观了。” “那倒不能,上清观的地位在王都谁人能撼动?那可是圣人最看重的皇家道观,观主清诚子那代表的就是众道士之首,唉!早知道我也去当个道士好了,多威风啊!” “就你!可别逗了,我看你啊能当个守门儿的。”话了两人都笑了起来,之后便又接着用饭了。 念君这时候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她想她都能听到那二人的对话,那师父自然也能,便徐徐抬头看向他。发现她师父正夹了一块笋放入口中,随后又饮了一盅酒,边吧唧着嘴边道好酒好酒,看那样子吃的很是享受,似乎不曾听见他们的交谈。 “怎么了丫头,吃饱了?” 念君本还在凝思中,突然听师父问她,便回道:“啊,没怎么,我吃饱了师父,您多吃些。” 若浔老道闻言没再说什么,复又低头开吃起来,但念君没注意到的是当那二人提到楚家堡大当家时,她师父喝酒的手明显一顿,还微抬头看了眼她,深邃的眼眸里流动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念君吃饱后就放下了碗筷,静静地坐着看师父吃。 师父吃饭很挑,像什么胡萝卜、扁豆之类的,他就从来不吃,明明是个道士,却是个无肉不欢的主。 但看师父吃饭一向是个很享受的事情,只要是他喜欢吃的,再简单的饭菜也会吃的津津有味,所以每次和他一起吃饭就会变得很有食欲,不由得多吃上几口。 平时也都是她在做饭,因为师父厨艺不好,做的东西有时能吃有时连吃都吃不了,有一次只是让师父看了一会儿火灶就把煮饭的锅给炸飞了,弄的厨房到处都是米饭,满目狼藉,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幸免,最后还苦哈哈地说他就是睡着了片刻而已,不曾料到会成这样。 她当时都要气死了,可看到她师父那狼狈的样子后又忍不住想笑。 好在她自己爱琢磨,所以这些年来厨艺是越发精湛了,师父经常会说他这小徒弟啊给千金都不换,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小徒弟去。 念君看着看着就把目光落在了若浔老道的木簪上。 这黄杨木做的簪子并不贵重,还很朴素,但念君曾仔细观察过它,发现簪身上细看之下是精美的花纹,能看得出来雕刻者的用心。 她师父也极其珍爱这支木簪,每晚都会用帕子细细擦拭,十年如一日地戴着它。 虽然她从没问过师父这木簪的来历,但她觉得木簪一定是对师父很重要的人送他的,否则他不会如此珍视。 念君心里知晓师父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她从来不会问,或许有些事情就连对她也是不好说的。 其实这么多年来念君心里一直有一个疑团,虽然直到现在她也没能开口问过。 有一年上元节,那天师父提早留了银子给她,让她自己下山去玩,叮嘱她要小心,多吃些爱吃的,还说他有事要出去一整日就不陪她了。 最开始念君是不在意的,以为她师父是真的有事情要去解决,所以她乖乖点头,之后便下山去玩了,可等傍晚回来想把买的烧鸡点心与师父共享时,却发现她师父还没回来。 她一直等到深夜才看见师父的身影,师父一进小院儿连屋都没进便就独自坐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喝起了酒,她透过窗户,借着皎洁月光,看清了她师父当时的神情。 那一瞬她怔住了,平日里一向洒脱随性,满面笑容的师父此刻却嘴角紧抿,漆黑的眼眸里染上了深浓地哀思,那黯然神伤的样子让她一时竟觉得有些不认识师父了。 上元节本该是个热闹开心的节日,但她师父那晚却静静地在院中喝着酒,枯坐了一整夜,而之后每一年的上元节皆是如此。 念君很怕看到她师父孤独悲伤的样子,那会让她认为她师父随性的性格和外表都只是他的一种保护壳,她不想师父变成那样,她想师父一直快乐安康,做个逍遥自在的道士! 若浔老道见小徒弟盯着自己好一会儿也不曾动,好似神游天外般,不禁蹙眉道:“君丫头,你想什么呢?愣神这么久。” 念君本还沉浸在回忆里,听师父这一问立马便回了神,“没什么啊!就是看师父长得太好看了,一时看呆了而已。” “小丫头,你都多大了还取笑为师,你真当为师傻吗?不过还算你有眼力,为师年轻时那是相当俊美不凡,我师弟清诚子都比不上的。” 念君闻言笑着点头道:“是啊!我师父是最俊的道士。” 师徒二人吃过饭后便出了天韵楼,很快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休息,等着明日一早再前往上清观。 晚间,念君侧躺在客栈的床上,想着明日便能到达上清观,思绪不由一下飘远。 半月前师父突然跟她说,他师弟清诚子,也就是现今上清观的知观,着人送了信给他,让他带着徒弟一起去上清观长住,师父还说这一年里他师弟都给他写了三四封信了,硬要他过去,他这当师兄的也没法再拒绝了。 念君听完心里不住偷笑,她猜人家清诚子没准儿是觉得师父过的不算太好,就想着帮帮师兄呢! 她和师父这么多年一直在桂山生活,有着两间茅草屋和一个小院儿,虽是简朴了些,但日子也没说过得那么清苦,师父待她极好,所以念君一直活得很开心。 但师父既然已决定了去上清观,那她也没什么意见,正好能看看这上清观是什么样的,还可以见到名扬四海的清诚子道长。 师父和清诚子都师承莽荒真人,莽荒真人在大历是极有威望的道长,经常会被历朝圣人请进宫去讲道法,身体渐渐不好之后就隐居在了莽荒谷,他这一生也只收过两个关门弟子,便是师父和清诚子。 莽荒真人去世前就想要他们担任皇家道观的知观,弘扬道家玄修,可师父却毅然选择了云游四海,而清诚子则听从了莽荒真人的遗愿,成了上清观的观主。 现在世人只知清诚子是莽荒真人的弟子,是圣人最看重的道长,可却无人知晓师父的名号。 清诚子自是有能力的,在他的治理下上清观也是越来越好,这些年来确实为大历子民做了不少降妖镇灾的好事。 念君思及此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同为莽荒真人的心爱徒弟,可如今一个是皇家道观的知观,另一个却成了无人问津的山野道士,师父明明是有资格有能力的,偏偏要那么随性,若当初也听从了莽荒真人的话怕是早就和他师弟一样名声大噪了。 她越想越觉得师父真是与众不同,或许功名利禄在他眼里还不如一顿酒肉饭菜来的重要呢! 不过,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师父。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二) 第二日一大早,若浔老道便领着念君出了乌绫县,继续前往上清观。 大历王朝的王都起名为圣都城,而离这圣都城最近的地方有两个,就是乾丰县和乌绫县,它们一东一西,都是进圣都城的必经之地,所以即便小县不大,却足够富庶,路上行人也总是不断。 像鼎鼎有名的楚家堡便地处乾丰县,而皇家道观上清观则是位于乌绫县与圣都城交界处的一座名为祥云峰的山林中。 若浔老道和念君的脚程很快,没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上清观所处的山脚下,远眺祥云峰高耸且草木葱茏,薄雾萦绕的山峰上隐约可见一个道观的轮廓,如梦似幻,给人以朦胧之感。 他们顺着蜿蜒的小路向上走,早辰露水大,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青草香味,念君忍不住多嗅了几下,只觉神清气爽。 熹微的晨光穿透云层照在林梢上,整个山间万籁俱寂,只余下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的声音。 念君此时深觉祥云峰可真是个好地方,道教讲道法自然,也崇拜神仙,对修道的环境极为考究,认为景色秀美,山林幽深的地方才是修道成仙之处,道观能建在这里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若浔老道见念君不住地往四处张望,一猜便知她在想什么,就道:“君丫头,是不是觉得这里很好啊!” 念君一听师父问她便回着说:“嗯,祥云峰的确很好,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建道观的了。” “那丫头可喜欢这里?” “师父怎么这么问?师父在哪里我就喜欢哪里啊!” 若浔老道听小徒弟这么说便笑了起来,“你啊!就会哄为师开心。” 念君看着师父笑的开怀,自己也不禁笑弯了眉眼。 若浔老道和念君没一会儿便登上了山顶,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上清观。 眼前的道观跟念君想的有些不太一样,因为是皇家道观,她还以为会是那种很气魄恢弘的殿宇,可其实看起来上清观并没有那么大,反倒刚刚好,周围松柏森森,盖得也很古色古香,庄严肃穆,坐落在这山峰之上显得格外幽静。 在念君还盯着看门前匾额上三个大字时,若浔老道已率先敲响了上清观的观门,没敲两下就听闻有脚步声,很快观门被应声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是个小道士,看样子与念君一般年岁,只听他开口道:“二位香客,本观今日谢客闭观,烦请两位还是改日再来吧!” 师父今日未着道袍,平日里也总是一身靛蓝色衣衫,除非出远门或是要去捉妖时才着道袍,否则他是不会穿的,所以这小道士自然认不出他师父是个修道之人。 此时若浔老道并不想听这个半大小道士言语,今晨起得早都没来得及吃上早饭,这会儿正饿着呢! 他当下就要抬腿进去,小道士一见连忙伸手挡住了他,急着说:“这位香客请留步,本观今日是不会接待任何人的,您还是……” 若浔老道都没等他说完就狠敲了小道士脑门一记,气呼呼地说:“你们这上清观就是这么待客的,快给我让开,我还等着吃早饭呢!好他个清诚子,信里非说要我来,结果就是这么吩咐手下人的。” 小道士这时已经被若浔老道这一记打懵了,就傻傻地站在门口盯着他看。 念君见状赶忙拉住了师父,微笑着对小道士道:“不好意思啊,劳烦你进去跟你们观主禀告一下,就说若浔老道带着他徒弟来了,他听了自会出来见我们。” 小道士见念君生得眉清目秀,模样又标致,说话还有礼有节,一时肉嘟嘟的脸颊上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不由回道:“那好,还请两位在观外稍等片刻,容我去和师父说一下。” 他看念君颔首便回身往观里走去,没走两步身后便传来若浔老道的喊声,“告诉清诚子,他师兄可没什么耐心,让他快着点出来。” 小道士边走边心里纳闷,喃喃自语道:“师父何时多了个师兄啊!” 此刻上清观的主殿三清殿内,众道士都在认真地做早课,离得老远就能听见洪亮的诵经声。 待小道士走近殿前才发现他师父并不在里面,刚想着要去别处找,耳边就传来了清诚子的声音。 “干什么呢?正灵。” 小道士猛地一惊,回头一看见是师父便拱手道:“师父,观外刚来了两个人,说是您师兄和他徒弟。” 清诚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就立刻迈步往观门走去,小道士也紧随其后。 彼时若浔老道和念君已在观外等了一会儿了,念君本还在低头看石阶,可耳边忽闻有脚步声渐近,抬起头来便瞧见正有人朝这边走来。 来人一袭青衣道袍,头戴道簪,手执拂尘,鬓角看着已略显霜白,眉宇间却隐约有一种冷森的凛然气势,念君知晓此人便就是那名振四方的清诚子道长了。 “哟~师弟可算出来了,让师兄好等啊!” 若浔老道那语气明显带着不满,清诚子又何尝听不出来,抿嘴笑了一下道:“师兄莫怪,你信中未写何时会来?我就没和观里人提前说,还以为你们要再等些时日才能到上清观。” “这还差不多,不过要没有君丫头催着,确实还要几日才能到。” 清诚子听完就把目光移到了念君身上,上下打量过一番道:“你叫念君是吧!这些年有你在师兄身边也让我安心不少,辛苦你了。” 念君闻言忙接道:“对,我叫念君,早就听师父提起过您,师父他很好,我一点都不辛苦的。” 若浔老道最是听不惯他师弟说话,时常会使他混淆他俩的关系,他师父在世时也总说,若不是先捡到的是他,才不会让他做师兄,就没个当师兄的样子。 可他就是比清诚子大上两岁啊!他就该是师兄才对。 这功夫看他师弟又拿出那当师兄的做派后更觉火大,不禁气道:“看到了没,清诚子,我小徒弟说我好着呢!不要搞得好像你才是我师兄一样。”  旁边站着的正灵小道士这会儿才弄明白,原来他师父真的有一个师兄,那他岂不也是莽荒真人的弟子,有了这个认知使正灵心下一惊,难道他比师父还厉害吗?怎么以前倒是没听说过? 正当他暗自疑惑时便听他师父道:“师兄和念君来得这么早,定还没吃早膳,咱们快些进观吧!正灵,你去让人多备些膳食,我们先去膳堂等着了。” 正灵听后当即拱手回道:“是,师父,我这就去。” 正灵走后,清诚子就带着若浔老道和念君进了上清观。 念君看着前面正走路的清诚子,心里不由百转千回。 她发现清诚子和她师父完全是两个性格的人,二人看起来,总觉得清诚子似乎更像师兄,更显成熟稳重,果然有做知观的样子。 而反观师父就不是了,师父太随性自由,丝毫没有那种做知观的气势,看来师父的选择也是对的,云游四海才更适合他。 “师兄,前面便是众道士做早课的主殿,你可要去看看。” 若浔老道听了当即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吃早饭要紧,我都要饿死了。” 清诚子见他师兄这么说也就作罢,便继续领着他们师徒二人往膳堂方向去,等三人到了地方,清诚子才说道:“师兄你们先进去,我去趟主殿后再来。” “好,你快些去吧!”若浔老道说完就和念君进了膳堂。 上清观的膳堂很大,宽敞的很,看样子平常众人应该都是在这里吃饭的,若浔老道和念君寻视一圈后就坐在了一个离门口不算太远的方桌上等着。 “嗯~还别说皇家道观就是不一样,这膳堂看着真不错,估计膳食也差不了。” 念君看她师父一脸很满意的样子,但她觉得师父可能想错了,膳堂是很好,可这并不代表就有师父喜欢吃的东西呀!至少在念君看来是绝对不会有酒肉的。 思及此她试探着开口道:“师父,咱们客随主便,人家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好了。” “那是自然,为师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有酒有肉就成,今日便尝尝这皇家道观的膳食如何?” 念君听后甚觉头疼,她就知道会这样,她师父根本就没听懂她的意思,即便是皇家道观,人家也得吃素食啊! 师父不遵道规,可别人又怎么都会像他一样呢!唉!真愁人,不知一会儿她师父看到膳食后会是什么反应,不过,总该不会把饭菜扣到他师弟头上吧! 过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门外终于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很快就见清诚子领着一众道士进入了膳堂,他指着他师兄那桌向众人说道:“这是我师兄若浔道长和他的徒弟念君,以后便要在道观长住了,你们要多加照顾,不得无礼。” 众道士闻言都恭敬地回了是,还不忘齐声朝若浔老道拱手见礼道:“若浔道长好。” 若浔老道见状也忙挥手说:“好好好,大家都找位置坐下吧!”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三) 众道士其实都很好奇观主的这位师兄,即便是各自找了座位坐下也不住地往那边看,因着道规森严,他们倒是不曾窃窃私语。 在大历男道士虽多,但也不乏一些入道为冠的女道士之流,所以他们见到念君是女子后并没有太过震惊,只是会有些奇怪,为什么若浔道长和他徒弟都不着道袍呢?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边方桌旁清诚子正在向他师兄和念君介绍他的弟子,“师兄,这三个是我正字辈的徒弟,正玄,正清,正灵,大弟子正德和我的关门弟子华容子今日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在若浔老道和他们说话时,念君心里却在反复念着华容子这三个字,她觉得华容子这个名字很好听,读着也颇为顺耳,不愧是清诚子道长的关门弟子,取的道号也极是不同,她不由得开始好奇起此人来。 念君此时还未料到或许当她记住华容子这个名字时,有些事便早已注定。 一世菩提一世牵挂。 纷繁世间,缘起缘落,又有何因果呢? 又过了一刻钟,几个端着膳食的小道士进来开始布菜,待一切完毕,膳堂内忽地一声脆响炸开,众人皆惊。 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若浔老道把筷子砸到了桌上所产生的声响,清诚子轻蹙了下眉头问道:“师兄这是做何?” 谁都没注意到当若浔老道看见满桌的素斋时心里是何等愤懑?何等不可思议? 念君见她师父要发作,赶紧轻拉了下他的衣摆小声道:“师父,你干什么呀!太没礼数了。” 若浔老道没顾念君,直冲着他对面坐着的清诚子质问道:“清诚子,你别告诉我你们平时就吃这些,不是皇家道观吗?” 清诚子本还有些不悦,这么一听瞬间了然,无奈之下开口说道:“看来师兄这么多年还是没变,道规戒律于你倒真成了摆设了。” “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酒肉不离肚,修道才起劲儿嘛!” 此话一出,四下一时静的可怕,众道士皆是面面相觑,心下惊诧不已,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听见这么惊世骇俗的话呢! 若浔道长和他们知观真的是师兄弟吗?这也太不一样了。 念君当下只觉脑袋生疼,他师父总是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她是已经习惯了,可别人怕是要吓死了。 这时听见清诚子道:“师兄刚才不也说咱们这是皇家道观吗?那既然来了,还是要守些道规的好,不然我如何再治理上清观。” 念君听了忙补充着说:“是啊师父,咱们还是要守道规戒律的,你看这素食做的多好啊!您快尝尝。”说完还不忘往若浔老道的碗里夹了一个素菜丸子。 清诚子望了念君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师兄倒是收了个好徒弟,比她这个师父要明事理的多。” 若浔老道气闷地回怼道:“清诚子你少拿话茬来揶揄我,我自己的徒弟当然好了。” 话罢他又重新拿起了筷子妥协地说:“算了算了,有啥吃啥吧!都快饿死了。” 念君听后不由松了口气,她都怕师父当即就带她走人,要知道师父平时最讨厌吃不到称心可口的饭菜了,看来今日他还是有所顾及的。 清诚子有时也真是佩服他师兄,怎么就做了道士呢!好在如今有了个好徒弟,这会儿见他开吃,也对众道士道:“都开动吧!饭后回去继续做早课。” 很快堂内就只余下吃饭的声音,显得寂静又安宁。 而在念君没看到的地方,有一个人正眼睛都不眨地在瞧她,此人便是清诚子的三弟子正清,他长相偏阴柔,看着要比念君大些。 正清从没见过这么貌美的女子,他所见到过的那些女道士中,谁也比不上眼前的少女,她就像那盛开的栀子花般纯洁动人。 当人埋在心底的某些种子开始生根发芽时,便会生出异样的情愫,爱由生,情连心,由爱能生痴,自然也能生出一些别的东西。 可若这些脱离了理智,就会由此爱恨心苦,最终变成求而不得,那也就丧失了它本来的美好。 待众人吃过早饭后,清诚子先命正玄和正清领着道士们继续去三清殿做早课,还吩咐正灵带着念君在观里各处逛逛,熟悉熟悉以后生活的地方,最后才对他师兄道:“师兄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不是,给我备的寮房在哪儿,我这一吃饱就有些开始犯困了,有啥事啊等我睡足再说。” 清诚子似乎也习惯了他师兄那不着调的姿态,用着还算温和的语气说道:“好,我们去你房间说。”随后他便带若浔老道去了后院。 念君这会儿终于可以细细观赏上清观的景色了,那功夫只是匆匆地望了几眼,都没时间细看。 突然走在念君身前的正灵开口道:“你今年多大了?” 念君被这么一问先是愣了下,而后才回道:“我今年十五了。” 前面的人听后立刻驻了足,颇带着些许惊讶说道:“啊!你比我还大上两岁,那今后我便称你念君师姐吧!” 念君闻言忙摆手道:“不用,不必如此称呼我的,我虽然是师父的徒弟,但我不修道,况且你我年岁相当,往后叫我念君就行。” 正灵听到念君说她不修道时,倒是很吃惊,心里有些想不通那怎么就认了若浔道长做师父了呢? 不过,他再仔细一想似乎就又明白了,修道之人大多都不会娶亲生子,道规戒律也多,像念君这么好看的女子,日后总归是想要嫁人的,又怎会修什么仙道? 思绪回拢后正灵便对念君说:“那也行,那你我日后就相互称呼姓名便是。”念君随即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正灵很耐心,他带着念君在观里四处走,还不时跟念君逐一介绍道:“我们上清观分前院和后院,前院是各个殿,后院则是众道士休息的地方,你看,那三个殿。” 说着他指了指前方的大殿接着道:“那个最大的是主殿三清殿,众道士平时做早晚课都在那里,它旁边那两个是偏殿,一个山门殿,一个三官殿,往日开观接待香客时,一般就会去偏殿。” 念君仔细听着,眼睛一扫,不由被院中那几棵挺拔的银杏树所吸引。 银杏树身很长,许多都向下悬垂着,因尚未到秋时,所以色泽偏浅绿色,银杏叶的构造很是奇特,其叶子边缘分裂为二而叶柄处又合并为一,可念君觉得就是这样才显得此树更为不凡,若是到了秋日里树叶变黄,定是极美的景象。 正灵本还在专注地介绍着其他殿宇,忽闻身旁人问道:“这观里怎的种了这么多银杏树?” “你有所不知,我们道教都视银杏树为仙树,其果实称之为仙果,银杏叶也寓意着“阴和阳”、“生和死”、“春和秋”,象征世间万事万物对立统一的和谐之美。” 念君没想到银杏树还有这么多的寓意,当下又多赏了几眼,可很快便又听正灵道:“这几棵银杏树还不算大,最大的那棵在后院,据说有上百年之久,等会儿去后院时你就能瞧见了。” 念君闻言颔首,心里则开始好奇起那棵最大的银杏树来。 又过了一会儿,正灵带念君把前院基本都逛过后就开口道:“前院基本都逛过了,接下来咱们就去后院看看吧!” 念君自是没什么意见,便回了一个“好。” 可正当他们要往后院去时,前方不远处迎面走来了两个人。 一人穿着道观的青衣道袍,作寻常道士打扮,另一人则是一身白袍,头发齐齐盘在中央用一枚玉簪束起,他的打扮倒是和道观里的人不大一样。 那二人还未走近,就见正灵冲他们喊道:“哎~正德师兄、华容子师兄你们怎么回来了。” 念君听见这两个名字后心下了然,原来他们便是清诚子道长的大徒弟和关门弟子。 正德和华容子二人走到他们身旁时,便听正德回道:“回来取些东西,马上便走。” “我就说嘛,法会怎么能这么快就结束。” 此时念君心中已有猜想,说话之人应该就是清诚子的大弟子,而她现在一直盯着看的就是她觉得名字很好听的华容子吧! 念君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如此容貌俊朗之人,他剑眉星眸,眉宇间沉静藏锋,周身气质清冷孤傲,倒是和他那一身白衣相得益彰。 而此人就是前不久下凡历神劫的天玄神尊——容年。 看着看着二人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相撞,那一瞬念君惊觉心口微颤,呼吸一滞,竟有种透不过气之感。 他的目光似带着审视,但念君看到更多的却是淡漠疏离,或许很奇怪她怎么会出现在道观里吧! 这时耳边忽传来正德的问询声,“这位姑娘是……”念君闻声猛地收回了视线。 没等念君回答,正灵抢先道:“啊,差点忘了跟你们介绍,她叫念君,是咱们师父师兄的徒弟。” 正德听了更是一头雾水,“师父的师兄?” “对,师父的亲师兄,师父一直没跟咱说,莽荒真人是有两个徒弟的,以后若浔道长和念君就住在咱们观了,所以师父让我带她四处看看。” 正德和华容子这回听后都大致明白了,虽不知真实细节,但也没甚关系,师父从不会骗人。 随即二人还都很懂礼节地跟念君问了好。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四) 正德和华容子原本还想去和清诚子说一下今日法会之事,但就听小师弟正灵道:“二位师兄现在还是不要去了,师父这会儿应该还在和若浔道长叙话呢!” 正德一听立即便说:“那我们就不去打扰了,你一会跟师父说一下就行,我们得赶紧走了。”说罢二人与念君点头示意后就去取东西了。 待那二人身影走远,念君才回神,她刚才视线一直在若有似无的瞟着华容子,视线相撞时莫名就觉心跳有些快,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油然而生,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真是够奇怪的! 可能她就是觉得华容子和别人不太一样吧!装束不同,气质不同,人更不同。 此时的念君还不明白,有些人,一旦遇见了,就是一眼万年,从他们二人对视上的那一瞬开始,情缘就已注定,而有些缘分,一旦交织,便会在劫难逃。 君记我一瞬,我念君半生。 ————上清观后院———— 彼时的念君和正灵已在后院转了有一阵了,上清观的后院修建的极为清净古朴,四周也是绿树环抱,还有一条很长的堂廊直通尽头处。 “念君,那间便是若浔道长的寮房。” 念君朝正灵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师父的房间,比他们在桂山时住的茅草屋真是好上太多了,心想着这回师父总该满意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传来,“你们可都四处逛过了?” 俩人抬头一看就见是清诚子在说话,正灵本以为他师父还在和若浔道长叙话,这时看到他师父便问道:“师父可是和若浔道长谈完话了?我还以为您还在道长房里呢?” 清诚子听后淡淡地说:“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他一回房便躺下睡了,看样子是困极了。” 念君闻言有些尴尬地接道:“观主莫怪,我师父向来贪睡,近日来又连着赶路,恐是有些累了。” “我晓得的,等他睡够晚上再聊便是,这没什么的,你不用替他解释,我师兄的脾性我还是了解的。” 听清诚子这么说念君也就放下了心,生怕他们师兄弟间因此有什么隔阂,师父也真是的,早不睡晚不睡,偏偏人家找他叙话时睡,他这瞌睡虫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多容易让人误会啊! “你觉得这上清观如何?可喜欢?” 念君一听赶忙回道:“上清观虽是皇家道观,却不奢华富丽,环境还很清幽,确实非常适合修道和居住,我自是喜欢的。” 清诚子看了看念君,随后点头道:“喜欢就好,日后你住在这儿若是有什么需要就跟正灵说便是。” “多谢观主,我会的。” 念君其实是有些惧清诚子的,他和师父气场不同,一看便知他是那种刚毅正直,规行矩止之人,这上清观被他治理的如此井井有序,戒规严明,想必他的才能和道术定也是卓著超绝,当是和师父不相上下。 这时清诚子又对正灵说道:“若是逛完了,就领着念君去她房里休息吧!我先去主殿了。” “是,师父,我这就带她过去。” 清诚子走后,正灵便带着念君上了回廊,快走到尽头时念君一眼就看到了正灵所说的最大的那棵银杏树,果然长得又高又大,枝叶繁茂,念君看着甚是喜欢。 这时忽听正灵道:“到了,这就是你的寮房,师父说你是女子,定喜欢清静,这边平时不会有人来,就给你安排了此间住着。” 念君看着眼前的房间,心里不住地想清诚子道长还真是心细如发,考虑事情又很全面,这点上师父是永远都比不了喽! 她笑着对正灵说:“谢谢你们,我很喜欢这间房。” 正灵也笑了笑还指着前方廊外的银杏树道:“这间房的位置可以说是全观最好的了,冬暖夏凉,面朝阳还对着仙树。” “那边华容子师兄的房间都不如这间好呢!” 念君一听忙向那边看去,果然见离她房间不远处还有一间寮房,她不禁问道:“他一直住这间吗?” “是啊!华容子师兄一直住这间,他喜静,师父就把这间给他了,全观就这么两间房最好了。” 念君又看了眼华容子的房间,说道:“看起来清诚子道长很是看重他呢!” “嗯,师父特别喜欢华容子师兄,平日里他是不用上早晚课的,都是自行安排,师兄他道法很厉害,我们都比不上的,所以师父也格外对他用心,毕竟是下一任知观嘛!”正灵用一副很骄傲的口吻说着,倒是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念君在听到下一任知观时,脑中想了许多,怪不得他与众道士都不同,原来清诚子道长是想让华容子做知观啊! “那,因为他会是下一任知观,所以你们师父才给他起了华容子这个道号?” 正灵闻言回道:“自然是啊!师父培养师兄都是按知观的标准来的,不过,华容子师兄平常待人比较清冷,日后你也不要见怪,他就是那样的性格,但他人真的很好的,这些年做了不少降妖镇灾的好事,心系道观,心系受苦百姓,我觉得他以后一定也会是个好知观。” 念君从正灵说这些话中能感受出他对华容子的敬佩之情,至于说华容子清冷,她也是有所感悟的,他看起来确实会给人一种很难接近之感,不知日后相处起来会不会…… 在念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就听正灵又说:“念君,那你先回房休息吧!我也得去跟师父说大师兄他们刚才回来的事了。” “好,你快去吧!我这就进房间了。” 正灵刚要转身离开突然间想到什么,忙回头问道:“哎~念君,你和你师父没带什么包袱行囊吗?” 念君这时想起行李包袱就来气,她和师父从桂山临行时,师父偏说什么这一去路途遥远,拿着包袱太累! 可他们的东西并不多,左不过几件衣服和除妖法器而已,她和师父据理力争,结果就是,她师父竟找了一个过些日子要上圣都城的商队,给了他们镇妖法宝以示酬劳,托人家捎上他们的行李,让到了地方后派人送去上清观便可,她当时都傻了,不曾想师父竟能懒到如此地步。 这功夫被问到,她颇有些忸怩地对正灵说:“包袱,呃……我们的包袱过几天会有人送到上清观的,师父嫌拿着它太累了。” 正灵听后心下便以为定是他们的行李太多了,看来以后是不打算再回去了,于是道:“原来如此,这样也好,那,我就先去三清殿了。” 正灵走后念君就进了房间,一眼望去,屋中陈设整洁有序,各处都被打扫的很干净,采光也极好,这屋子着实是很合她的心意,四下转了一圈后便躺到了床上。 这些日子忙着赶路,确是有些乏了,这会儿舒舒服服的躺着,很快就有了困意,等她再醒来时,已是临近黄昏。 念君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抬眼看向外面,发现天色早暗了下来,这才惊觉自己竟然睡了如此之久,看来着实是累很了。 刚想着起身去桌边倒水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忙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外拎着食盒正站着的人是清诚子的三弟子正清,念君见到是他立刻就问了好“正清师兄。” “师父说你们师徒二人近日来连着赶路当是很累,就让我把晚膳端来,让你们在房里吃便是,就不必再跑去膳堂了。” 其实清诚子本是吩咐了正灵来送饭,可正清听到后转了个心思就跟正灵说道:“哎,正灵,你不用去送了,我正巧有事要回房一趟,顺道便把食盒送去好了。”正灵听后自然同意,这才让他来送饭。 念君闻言忙把食盒端了过来,说道:“谢谢正清师兄,我师父他可醒了?” “还没,我敲了几下门都无人应答,若浔道长应是还在睡着,我想着等会儿再给他送去。” “正清师兄,不必麻烦了,一会儿正好我也要去找我师父,到时把食盒带过去就行。” “那,也行,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都拿了些,我们观里负责做饭的小道士厨艺都不错,今晚的豆腐丸子就很好吃,你一会儿尝尝。”说完正清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好,谢谢正清师兄,我平常就很喜欢吃丸子的,一会儿便尝尝。”念君笑吟吟地说着,眉眼尽显柔和。 正清看着少女洋溢着笑意的脸庞,嘴角上扬的弧度也似月牙般完美,他觉得这笑容仿佛能赶走世间所有阴霾,直直照进人的内心深处,漾起股股暖流。 一时间他竟有点不敢再去看少女的眼睛,他当即瞥开了视线望向别处,随后轻轻地回了句“你喜欢就好。” 可当眼角余光扫过那边华容子的房间时,他眼神刹那暗了暗,目光中是不甘,是反感,扭过头对念君说:“我听正灵说你已见过大师兄和……华容子了。” 念君闻言乖乖地道:“嗯,是见过了。” 第一章—与卿初相见,已春水蜿蜒(五) “大师兄为人忠厚,待人也一向平易近人,很好相处的。” 往日里念君除了跟她师父四处除妖,学习道术外,还爱研读一些道经佛经之类的经卷。 她就曾在《无常经》中看过一句颇有道理的话,佛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境随心转,福当自求”,她很是认同此话所蕴含的意味,所以在她见过正德和华容子后,从他们的面相里也能看出二人都是极正直,道心坚定之人。 此刻听正清说起,便不由点头回道:“确实,正德师兄看起来就是个极好之人,华……” 念君刚想接着说华容子,这时就听正清抢先说道:“华容子那人,你日后不必理他,他平日里最是冷情冷心,仗着师父宠他,一向高傲放肆,从不把人放在眼里,也不知道师父怎么就那么看重他,还要他做下……算了算了,不提他,念君师妹你现在住这里,他的房间又在隔壁,免不了要和他见面,到时别被他气到就好。”正清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似是极不待见华容子。 听他这么说道,念君不由微蹙了蹙眉头,此时心下开始有些不舒服起来,正清和华容子乃是同门师兄弟,对她一个刚来的外人这么说自己的师兄弟,未免也太不合适了。 即便华容子极受清诚子道长的倚重,想让他当上清观下一任知观,可按清诚子的为人,必定是他各番考量后认可了华容子,才会想委以重任,不然怎么会把自己辛苦治理的上清观交付于他人呢? 念君很是费解正清为何会对华容子有这么大的敌意,最重要的是他所说的华容子和正灵所说的华容子完全就像是两种人。 一个说时很是钦佩,另一个却满脸厌恶,真不知二人谁说的才是真正的那个华容子。 她犹豫了片刻方开口道:“可我看他应该也挺……”没等念君说完又再次被正清打断。 “念君师妹可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你和他接触不深,还不太了解他,他仗着自己长相出众,平日里最会装清高,去年本观举行道友会,有威望的道观基本上都来了,男道女道众多,华容子就迷得那些个女道士都围着他转,助长歪门道风,可人家呢还要摆出一副极其不愿意的样子来,好似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般,也不知做给谁瞧?” 这回念君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道也要随着正清说不成,她可做不来,她现在确实还不了解华容子,但念君直觉正清说的有点太过了,她觉得华容子不像那种人。 这会儿骑虎难下,就只想着赶紧结束话头,便道:“正清师兄,这食盒总散着香气,我着实也饿了,就先回房吃饭了。” 听念君说饿了,正清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心思也打消了,忙微笑着对她说:“那你快进去吃饭吧!念君师妹以后若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见念君笑着颔首回了房,正清也没有立刻就离开,而是转头看向了华容子的房间,晚膳前就见他和大师兄回来了,这会儿他们应还在师父房里谈事情。 他向来不喜华容子,半路捡来的家伙,师父怎的当宝一样,其他弟子叫他师兄,他可从来不曾叫过,师父让华容子做下一任知观,他就是不服。 念君长得貌美,他无端就怕她也被那个华容子所吸引,他忍不了,一个自视清高的小子,凭什么得到所有人的看重与喜爱? 想到此正清的眼里似染了墨般深浓可怖,心下也更加不甘。 只听他喃喃地低语哼道:“哼~华容子,你想要做知观也没那么容易,日后会发生什么,谁又能说得准呢?” 正清知晓不好在念君房门前停留太久,没过一会儿就转身离开回前院去了。 彼时的念君正坐在房里红漆檀木桌前,她一边吃着饭一边在心里想,她和师父怕是短时间内不会回去桂山了,念君没问过师父,他们以后是不是就要在上清观生活了。 虽然上清观哪儿哪儿都好,但终归还是有所顾忌的,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不能像在桂山时那么自由自在。 不过,有她师父在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师父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其实在哪儿生活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只要她师父在就成。 吃过饭后,念君并没有急着去给若浔老道送饭,她猜师父这会儿定还没睡醒。 往日在桂山,有时他都能在屋里睡上一整日,就更别说近日来连着赶路早已疲惫了,所以她还是再等等,晚些时候再去师父那里吧! 念君突然就想起了房外那棵百年银杏树来,当即就移步到了门口,伸手推开了房门,这门方一打开她就和刚从清诚子那里回来的华容子迎面对上了。 彼此眼神相触时,当下二人眼里霎时间都浮现出一丝惊诧来,皆不曾想过会在此时又再次相见。 两人对视片刻后,念君不自觉脱口而出道:“华,华容子。” 华容子闻言也随即收敛了神情微点了下头,他并不知道他师父把人安排在了这边的寮房,这会儿突兀地见到确实有些惊讶。 下午回来时正灵没和他说过,就只是跟他和正德师兄提了一下他们师徒二人以后便要一直住在上清观的事,倒是没想到原来他师父还有一个同门师兄,而且还听正灵说了若浔道长膳堂之事,虽还未见过这位道长,但从正灵的描述中也大致对他有了一定了解。 念君许久未见眼前人动作言语,她便主动开口解释道:“呃~是知观给我安排了此间房,日后我就暂且先住这了,那个,我听正灵说你喜静,原先这边都是你一个人住,不过你放心,我平时定不会打扰你的,”之后嘴角还露出了笑容又续道:“我叫念君,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念君说完后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她在面对华容子时不禁就会有种局促慌张之感,因为他的气势真的是太沉着冷静了,周身还透着股子淡漠疏离。 但念君怎么看也不觉得他像是正清师兄所说的那种人。 华容子在听见少女小心翼翼地说定不会打扰他时先是微微一怔,而后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眼前的少女面容姣好,双眸清澈透亮,说话时一副温柔乖巧的模样,看着也没什么攻击性,脑中就不由想起了正灵所说的,说她不是修道之人,但不知为何却认了道士做师父? 他平日里是很喜欢清静,但也不会因为有人要住他这一边就厌烦人家,一心想着要赶走,而且小姑娘都这么说了,他又怎会欺负于她? 这会儿便放缓了语气道:“你住着习惯便好,这间房还是不错的,你和你师父都是上清观的客人,自当以礼相待,既然住下了,便放宽心,往日如何以后也如何就是,不必顾忌我的。” 念君听着这低醇好听的嗓音,紧绷的身体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随即她便重重地点了点头笑着回道:“嗯,好。” 同时她心下更加疑惑起来,华容子并没有像之前正清所说的那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虽待人清冷疏离,但却很有礼有节,从言行中就能看出他并不是个自视清高之人,可为什么正清师兄要那样说他呢? 之后二人就没再继续聊,彼此都是今日初相见,也不熟悉,念君见华容子应是也没什么话说了,便主动开口让他先回了房,自己则也转身进了房间。 念君回房后就坐在了桌前,给自己倒了碗水喝,可等她突然想起什么时,猛地便把手中正端着的茶盏放下了,随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低声气道:“真是的,我刚才怎么就直呼人家大名了呢!这也太没礼数了些,他看着该是比自己大,称师兄才对嘛!竟然直接叫了华容子,人家听了得怎么想啊!” 此时的念君很是懊悔,她那会儿刚一推门就看见了华容子,一时过于惊讶才脱口而出了人家的名字,现在想来真是太不应该了,明日若是再见到他,定不能再称呼错了。 念君收起心思后,便抬头望向了窗外,见外面天色已完全昏暗下来,想着时候差不多了,师父他老人家也应该醒了,当下就提起桌上食盒出了屋子。 头午时正灵已指明了师父房间的位置,念君顺着长廊走很快就来到了若浔老道所住的房门外,见屋内烛火通明,念君心下一喜,知道师父定是醒了。 可等她刚想伸手敲门时,屋内便传来了清诚子的声音。 “师兄,为何改了道号?” 虽然说话声不算太大,但胜在念君耳力极好,听得很是清楚。 这也都归功于她师父往日没少训练她的结果,耳力好便能在有危险靠近时及时发现,多了层防备之心,就能少些措手不及。 念君知道偷听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事,但她一想到跟师父有关,就忍不住想要听一听他们会说些什么,所以她看了看周围,见没人后便抱着食盒慢慢地蹲下了身,在门外开始侧耳细听起来。 第二章—山林深处闻埙声,绵绵情丝入梦来 清诚子问过话后房中静了片刻,若浔老道并未作答。 而此时的念君在外面也是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动静惊扰了房内二人,很快便听清诚子又再次沉声问道:“师兄,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呢!非要这等执迷不悟?为了她你不想再做道士,甚至不惜忤逆师父,如今又为了她改了道号,你……” 说到这里时清诚子似是气极,不由拔高了声调又道:“师兄,你当初入冠为道,苦练修行,到头来所求的道便是如此吗?你究竟在想什么呀!” 话落房中又陷入了一片沉寂,躲在门外的念君此刻听得是云里雾里,清诚子的话着实让她震惊不已。 就在这时屋内一直不曾说过话的若浔老道终于出了声,开口便是从未有过的低哑,只听他道:“她已经死了,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什么?死了,这……”清诚子此刻很是茫然惊诧,显然他并不知晓此事。 “师父死后不久她便一人离开了,等我再找到她时,她就已经死了,其实……她从未想过要我不做道士,她一直怕自己耽误了我的修道前程,是我,是我害了她,害得她客死他乡,不能魂归故里。”若浔老道说这些时眼眸是空洞无神的,似是勾起了他最痛苦的记忆般。 清诚子从没看过他师兄如此脆弱神伤的模样,这一瞬他百感交集,适才还不得以平复的情绪一下子便消散了。 是啊!而今人已死,再说过往做什么呢? 他叹了叹气而后道:“既已如此,我就不多说了,师兄该是知道师父当初有多看重你,虽平日里总是说教于你,但那也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可你呢?偏偏要违背他的意愿,师兄,你打小修习道术就比我要快,要好,若是当初也听了师父的,何苦是现在的样子啊!” “师弟错了,我并不适合做知观,我一向随性自由,如今这样我挺喜欢的,我也从没后悔过当初所做的任何选择,所以师弟不必替我抱屈惋惜,你我追求的道向来不同,你所求的道是修道与求道的坚定之心,讲求无欲无为,而我所求之道只是修行好今世便可,讲求知足常乐,随心、随性、亦随缘。” 清诚子和他师兄从小便在一起修道,自是了解他师兄的性子,可今日也是第一次听他师兄这么认真的谈起修道,说没有震惊那是假的,他师兄的确是不同于其他修道之人,所求的道也是如此与众不同。 良久他才笑着摇了摇头说:“算了,你就求你的道好了,我一向都说不过师兄,便不说了吧!” 坐在桌边的若浔老道听后不禁也笑了笑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可莫要说我了,师父那等我什么时候到了地下再去找他老人家赔罪好了。” 清诚子见若浔老道又恢复了往日生机,心下也随之安了下来。 如今师兄人已在上清观,那便不再逼他了,就让他继续逍遥自在地做个闲散道士吧! 他走上前拍了拍若浔老道的肩后笑着道:“行,你日后就在我这观中做个闲散道士好了,不过,你既是我师兄,师弟以后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可不要推脱才是。” 若浔老道自是没有听出这话中意味,很是无所谓地回:“那是自然,你可是我亲师弟,不帮你帮谁啊!” “有师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清诚子的目光带上了狡黠,心里琢磨着明日起教众道士剑术之事便让他师兄代劳好了。 彼时躲在门外的念君见清诚子要出来,赶忙拿着食盒站起了身,随即便踮脚跑到了几步远外,装作一副提着食盒刚来的样子。 很快房门便被从里面推开,清诚子抬眼就看见了提着食盒正往这边走的念君。 念君见到他忙急走了几步,待到近前时故作惊讶道:“哎~清诚子道长,您也在这儿啊!” 清诚子见她提着食盒便知她是来给他师兄送饭的,当下就道:“我正准备走,我和你师父刚聊完,他定也饿坏了,你快进去吧!”说完清诚子就踱步离开了。 念君刚迈进屋内,便听她师父悠悠道:“哎哟~为师啊都要饿死了,丫头也不早些着来,你要是早来了,清诚子那家伙也不会待这么久,害得我肚子都叫上好几轮了。” “你们师兄弟许久未见,自是要好好叙话的,再说我还以为师父您这会儿还没醒呢!” 若浔老道从念君手里夺了食盒,揭开盖子后脸色便瞬间沉了下来,唉声叹气道:“唉~本以为来了上清观就可以吃好的喝好的,可如今这么一看还不如我们在桂山时呢!整日里吃这些青菜豆腐,以后可怎么过啊!唉~” “师父,您就不要再挑了,这素食做的多好吃啊!你要是不吃我可拿走了。”话了念君就朝食盒摸去,作势要拿走。 若浔老道见状连忙伸出手臂环抱住了食盒,紧紧护住。 “哎哎哎~为师就是说说,不作数的,有总比没有强,我就姑且吃着吧!”若浔老道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饭菜,急忙开吃了起来。 念君见了忍不住抿嘴笑,她师父还真是嘴上说一套手上做一套,典型的言行不一致。 此时的若浔老道还似往常般,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吃着可口饭菜还不忘喝着酒葫芦里的酒,念君看着他复又想起了不久前她在门外所偷听到的。 那个“她”念君并不认识,也从未听师父提起过,不过现在,她心中的疑团好似渐渐都被解开了,有些事情也开始变得清晰明了了起来。 师父一直极珍爱的木簪当就是那人所赠,还有每年上元节无缘无故消失一整日也应该是去祭奠那人了。 打五岁起跟着师父,他便自称若浔老道,念君也是今日才知晓,原来他师父的道号并不叫若浔,她确是很好奇师父原本的道号,可她不会问,她知道这“若浔”二字定有其特殊意义,问了怕是会让师父想起伤心的往事。 既是如此,那便让这些往事尘封下去好了,或许他师父根本就不曾放下过,因为仍然会痛,会愧疚,所以便不愿面对,更不想去提起,有时候逃避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呢? 念君此刻竟也生出了些许惆怅与伤感,她师父那时该是很难过的吧! 念及此,她不由想到了她娘亲。 她娘曾对她说过,人生而在世,总会经历许多不同的人和事,不管是人定胜天也好,还是“人谋居半,天意居半”也罢,很多时候到最后总是事与愿违,由不得自己做主,可纵然如此,只要曾经拥有过,开心过,那便已是足够。 “君丫头,你住的寮房可还喜欢?” 突如其来的声音猛地打断了念君的思绪,她慢慢收起心思后回道:“嗯,很合我心意啊!我很是喜欢。” “那便好,看来我师弟还是很靠谱的。”若浔老道很是满意的说着。 若浔老道吃过饭后,念君也没有多留,陪她师父又聊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寮房。 快到门口时,她发现华容子的屋子仍是漆黑一片,没有烛火闪烁,她抬头望了眼天色,不禁疑惑道:“他这么早便睡下了吗?”随后便推开了房门进了屋子。 此时的华容子并没有睡下,甚至不曾在房中,而是去了后山,现在的他正坐在祥云峰最高的一棵大树上,望着暗夜苍穹,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夜阑人静,上清观也已熄了烛火后,他便执起了手中陶埙吹奏了起来,那低沉悠扬的埙声,似有破空而出之势,久久地回荡在深黑的山林之中。 上清观内正躺在床上还未睡着的念君耳朵快速动了几下,她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待细听之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她耳力虽极佳,可也架不住相隔太远,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不真切。 她没再多想,只当自己是今日思虑太多,一时可能听差了,没过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这一晚念君睡得极是安稳香甜,在梦里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声音,似是低诉,似带沧桑,却又莫名的使人安心。 翌日清晨 念君早早地就来到了她师父的门前,轻叩了几下房门后发觉屋中仍没有任何动静,她就知道她师父定还在睡着。 她这功夫来就是怕她师父又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如今寄人篱下,可不好那么不礼貌的,于是她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可房里连她师父的一个影子都没有,床铺竟也被破天荒地收拾好了。 “师父?师父?”念君在房里喊了两声,见屋里屋外都没人,自顾自地嘟囔道:“这么早师父去哪儿了啊?” 待念君关好房门出来,四下又望了望,还是未见师父的身影,心里就不由奇怪起来,难道她师父受不了上清观的生活,偷着走了? 思及此,她猛地晃了晃头打消了此想法,她师父即便要走,也绝不会丢下她独自走的,她怎么能这么想师父呢? 第三章—眸光流转,只道是欢喜(一) “哎~念君你起来啦!我正想着去叫你呢!” 念君闻声立刻抬头看去,发现来人是正灵,她当即张口问他:“正灵,你看见我师父了吗?” “看见啦!若浔道长正给众道士演练道剑呢!他可真不愧为我师父的师兄,剑法果然厉害,大家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听正灵这么说,念君更是疑惑了,她师父这么早起来就是为了给观里道士们舞剑,这还是她师父吗? 念君跟着正灵来到前院专门给众道士练剑的空地时,眼前的景象使她有一瞬呆滞,脚步也不由放慢了些。 此时她师父正在逐一给道士们纠正剑法,那神情别提多专注了,虽然仍是未着道袍,可看着却自带一股威严,派头上倒是与以往都不同。 “哎哎,你的手腕不能弯。” “这道剑虽轻,可出时要极稳才行,你这可不行啊!”若浔老道说完还不忘帮小道士又正了正剑身,随后又转向了旁人。 “还有你,点剑而起时,要注意气沉丹田,万不可乱了气息。” 念君今日这么一瞧,突然发觉她师父其实有好多面,随性的,真实的,神伤的,而每一面的表现又都不同,就好像一座仍待挖掘的宝藏般,她能有这样的师父也不知是不是前世所修来的福? 没一会儿念君便把视线挪到了三清殿前正站着的几人身上。 在石阶中间手拿拂尘而立的是清诚子,站在他右手旁的是华容子,而左手边站着的分别是正德,正玄和正清。 就在这时若浔老道看见了念君,忙向他师弟大声道:“我徒弟都来了,师弟你也该放我去休息了吧!” 清诚子闻言轻笑了笑说:“师兄教了这么久自是累了,咱们这便去膳堂用早膳,之后师兄想回房休息多久都成。” 末了他对众道士道:“你们今日能得若浔道长指点一二是你们的福气,想不想他以后日日教你们剑法?” 众道士听后彼此间面面相觑,很快齐声答道:“想。” “既然想,那日后便要好好跟着我师兄练习,不可顶撞于他。”话落就又听众道士齐声喊:“是,知观。” 若浔老道见此情形越发憋闷起来,他现在只想狠狠抽自己的嘴巴,昨日轻易地就入了他师弟的套,怎么能忘了他师弟是只老狐狸了呢! 这下可好无端就给自己找了个辛苦活,每天要是这么起早,他怕是会寿数减半的吧! 当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咬牙道:“师弟,你还真会先斩后奏呢!师兄今日可算领——教了。”说到最后若浔老道险些忍不住要当场发火。 清诚子看着他师兄那暗暗憋气的样子很是想笑,可面上却又不显。只听他道: “师兄言出必行,我甚感欣慰,日后就劳烦师兄你多费心了,师父他若是知晓你这么帮我,定也会安心的。” 若浔老道此刻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直觉从清诚子给他写信开始就是个阴谋!他可太佩服他师弟了,竟然还搬出他们师父来压制他,他…… 他还真就没辙! 看来他以前清闲自在的日子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 念君这时才明白过来,不禁轻弯起了唇角,他师父竟也有今日,看来清诚子道长果然够了解她师父,知道怎么样才能治住他。 没过一会儿清诚子便吩咐正德带着众道士去做早课,而余下几人则是一同去了膳堂用早膳。 膳堂里若浔老道、念君和清诚子、华容子二人坐在了一桌,而正玄、正清和正灵三人则坐在了另一桌。 若浔老道边喝了口汤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华容子,而后对他师弟道:“师弟倒还真没藏私,把自己的绝学都传授给了关门弟子。”话落他又望向华容子,“你这小子确实不错,倒也配得上你师父的衣钵。” “若浔道长过誉了。”华容子放下手中筷子谦卑地说道。 “不过誉不过誉,我老道士向来不说违心话,你小小年纪剑法就练得如此出神入化,若再假以时日,怕是我和你师父都比不上你的。” 听若浔老道这么说,念君不由放慢了口中咀嚼的动作,还偷偷地打量了下华容子。 她师父很少夸人的,今日能如此赞赏华容子,想必他的剑法一定很厉害,否则她师父是不会那样说的。 清诚子这时开口对华容子道:“我师兄能夸你说明你入了他的眼,你日后也要多向我师兄请教才行,若是能得他传授一二,那我就更放心了。” 华容子闻言当即说道:“我会的,师父。”而后向若浔老道微颔了颔首。 旁边桌正坐着吃饭的正清听了后紧紧地握了握手中筷子,及不可闻的哼了声。正玄随之看了看他,并没有说话。 “好说好说,等我休息两天,咱俩再切磋切磋。”若浔老道笑着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对清诚子道:“我说师弟,你让我吃素食我忍了,可我这酒是一日都不能断的,我这刚来你就给我找这么多活,总该管够我酒吧!” 清诚子无奈一笑,道:“好,今日华容子要去乌绫县一趟,到时让他给你买回来就是。” 若浔老道见清诚子这么痛快地答应,也忙道:“那成,让我小徒弟也跟着去,她知道我爱喝什么酒。” 华容子听见抬眸看向了念君,正好和念君的眼神对上,随即他便撇开了视线。 念君一想到等会儿要和华容子一同出去,心下不免又开始局促起来。 ————乌绫县———— 还未到晌午华容子和念君就已到了乌绫县。 今日乌绫县的集市仍旧很热闹,来来往往间行人不断。 华容子和念君一前一后不远不近地走在集市上,中间隔了有将近两个人的距离。因二人容貌皆出众,华容子今日也未着道袍,所以时不时就有目光向两人投来。 此时有两位小姐模样的少女见了华容子后,脸上都露出了娇羞姿态,其中一位说道:“天啊!这公子长得好生俊俏呢!” 另一位小姐妹听了也不住地点头赞同道:“是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像画里走出来似的,不过,他看着好像有点凶啊!你看,他把他娘子都落在后面了也不说等等。” 华容子听没听到念君不知,可她却听到了,当下脸的温度就有些高,她抬起头偷偷望向前方的华容子,心里不由想着,她和华容子看着很像夫妻吗? 想着想着脸又红了几分。 那会儿刚从上清观出来,念君忆起昨日晚间就想着得改了称呼,便叫了他华容子师兄,可华容子却说:“我也大不了你两岁,日后直接叫我名字便好。” 念君当时听后一愣,想着直接叫名字会不会不太好?可心下还是忍不住多念了几遍他的名字,最后回了句“好。” 华容子今日受师父之托要去这乌绫县最大的富商柳员外家,穿过前方不远处的巷子就是了。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转身,而念君没想到华容子会突然顿足,一时不查便险些撞上。 待稳住身形后她呆呆地抬眸看向华容子,只听他道:“我一会儿有事要办,你先去买酒,之后你可以在这儿附近逛一逛,别走远,我很快就回来。”说着华容子便把酒钱递向了念君,还给她指了指酒坊的位置。 念君忙接过银子,面带笑意地对他说:“好,你快些去办事吧!不用担心我,我,在这儿等你。” 这是念君对华容子说的第一个等,而华容子此时也不会想到,自己日后会等她那么久,等得那么辛苦。 一季复一季,一年又一年。 华容子望着念君,觉得她无论跟谁说话时都是浅浅微笑着的,那笑容又很是纯粹明媚,让人无法抗拒。 他冲她颔首后就转身离开了。 念君见华容子在前方巷子口拐了进去,方才向酒坊那边走去。 念君在酒坊买了两大坛子酒,老板怕她拿不动还用红绳绑的紧紧的,好方便她能提溜着。 但其实这两坛酒对念君来说并不算什么,她力气大着呢! 念君提着酒走到了酒坊对面的小摊位前,她方才就见这里有卖小黄鱼干的,正好可以买些回去给师父做下酒菜。 “大哥,你这黄鱼干怎么卖啊?” “小姑娘,我这鱼干儿可好吃了,都是最纯正的,十文钱一包。”面色黝黑的摊主笑嘻嘻地说道。 “十文钱!这么贵!” 念君在桂山下的集市买时才五文钱一包,到这里竟然涨了一倍。 “小姑娘,我这可不算贵了,圣都城里要卖二十文的,再说,你看我这黄鱼干多新鲜,味道也特别好呢!包你好吃。” 念君又仔细瞧了瞧黄鱼干,看着确实是比以前买的要大,闻着也香上许多,虽然贵是贵了些,但也值这个价,加上她师父还爱吃,就买了吧! 于是她便笑着对摊主道:“那行,我要两包。” “好嘞~小姑娘要不要再来一包卤鱼干,二十文钱,我新腌制出来的,圣都城都没有卖的呢!独一份,可香啦!”摊主喜笑颜开地向念君推荐道。 念君想了一下,她师父应该还没吃过这种口味的,随口就道:“那,再给我来一包卤鱼干吧!” 念君付完银子后,一手拎着鱼干一手提着酒小步往华容子方才拐进的巷子口走去。 第三章—眸光流转,只道是欢喜(二)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妖气,当即便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环望四周。 这会儿已到正午时分,街上行人也逐渐变多,念君一时便无法辨认。 她只得屏气凝神再次感受,妖气并不重,应是只小妖。 很快念君就确定了妖气的方位,她身前不远处有一个背着篓筐的老妇人,那妖气便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她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念君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那老妇人,她怕打草惊蛇。 老妇人背着的篓筐中满是破烂的菜叶,身上的衣裳也是带补丁的,看着生活拮据。 念君知道她并不是妖所化,而是被附了身,小妖道行尚浅,甚至还没能摄住老妇人的心魄,这样她也就省事多了。 念君跟着老妇人进了巷口后便悄悄地躲在了墙边观察。 这小巷与方才华容子所进的是同一个。 她发现老妇人径直穿过小巷往左边去了,随后她也快速追了过去。 待她追上时,正好四下无人,此时动手最佳,也不会引起恐慌。 念君把酒和鱼干轻放在了地上,而后从腰间素色小包里拿出了法器——三清铃。 此三清铃与道教的普通三清铃不同,它极其小巧,也就有人手的一半大小,通身呈金色,上面刻着繁复的符咒,这本是若浔老道珍藏的法器,收了念君为徒后便给了她。 念君单手持柄轻轻地摇动三清铃,叮铃的清脆声响一出,就见前面的老妇人身形一顿。 她见状继续不间断地摇铃,很快小妖便受不住地从老妇人体内现了出来,而老妇人也随之倒在了地上。 此时正躲在石墙边畏畏缩缩蜷作一团的是一只已化成人形的黑猫妖,瘦黑的少年模样。 念君抽出了藏在衣袖里的金钱剑,这金钱剑是她师父在念君十岁生辰时送她的。 之所以叫「金钱剑」,是因为它是用蕴养过的铜钱和红绳线手工编制而成的剑形法器,能够降妖伏魔,镇邪斩煞。 而念君的这把金钱剑是她师父亲手做的,耗费许久才制成,还让它在妖血中足足浸泡了八十一天,是极其厉害的法宝,剑身虽不长,可却极易携带藏匿,非常适合她使用。 念君拿着剑的手顺时一转,直直指向黑猫妖喝道:“你为什么要害人!” 黑猫妖一听当下就颤抖的更加厉害,哆哆嗦嗦地回道:“我,我没有要……要……害人,我不是有意的。” “那你为何要附在她身上。”念君并没有因为黑猫妖的害怕就放过他,紧逼着问道。 “我,我就是,一时太饿了,看她背篓里有鱼就想拿她的鱼吃,可我又害怕她看见我,我就附在了她身上,但……我修行太浅,又才化成人形,不能摄住她心魂,也不知道如何出来,便只能一直附她身上跟着走了。” 黑猫妖说完哆嗦着看向念君,小声拱手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我好不容易才炼成人形,我不想死,求求你放过我,我从没害过人的。” 念君并没有立刻就信了他,人都很善伪装,更何况妖呢? 话中真假只有验证过了才算。 念君手执着剑慢步走到了老妇人身旁,把她背篓里的菜扒拉出来一些,果然看到里面有四条生鱼,黑猫妖确是没有说谎。 这下知晓缘由后念君便想放了他,她和她师父除妖时一样,都有杀有不杀,从不害人的妖她一向不会除之而后快。 因为众生皆平等,若强行干涉众生的生活、对妖太过冷酷无情、斩尽杀绝的话,那道法正义也就失去它本来的意义了。 于是念君收了手中金钱剑,对黑猫妖道:“我今日可以放了你,但你日后绝不能再附身于任何人身上,更不能想着加害他人,回去后定要勤加修炼,做个好妖。” 黑猫妖听后显然一愣,他还以为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了呢!没想到…… 他本居于茂华山修炼,那时便听山里其他妖说过,如果在外面遇到道士和除妖师一定要躲得远远的,那些人很可怕,有的可能会当场了断他们,有的就会残忍折磨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 若要不幸碰上了楚家堡的人,那就等死吧!他们个个手段凶狠,不会给妖留任何余地。 黑猫妖直直地望着念君的眼眸发呆,眼前的这位除妖师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凶残,她竟要放了他,还让他好好修炼。 念君见黑猫妖半天沉默着不说话,她皱起眉头又道:“怎么,不想我放过你,还是……不想做个好妖!”最后一句她陡然加重了语气。 “不不不,我想做个好妖,我不会害人的。”黑猫妖呆愣过后急切地说道。 念君没回他,而是转身走向了酒坛那里,她拿起了三包鱼干又重走回了黑猫妖身边,往前一递,浅笑着道:“给你,这是鱼干,你不是饿了吗?拿回去吃吧!” 黑猫妖此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人不仅不杀他,还……还要给他鱼干,他真的是太惊诧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除妖师呢!他这是走了大运不成,迟疑地伸手接过鱼干,慢吞吞地吐出了几个字。 “谢……谢谢你,我日后一定做个好妖,不会害人的!”说完黑猫妖也冲念君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好,一言为定,若是我日后见到你为非作歹,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定会亲手杀了你。” 黑猫妖听后猛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化作了猫身跑窜着离开了。 念君选择相信他,也选择跟随自己的内心。 于此同时在念君身后不远处的石墙内侧正站着一个人,将这所有的一切都看进了眼里。 华容子今日是要来和柳员外商谈半月后柳家祖祠法会一事的。 本来前些日子都已准备妥了,可柳员外的弟弟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个什么大师,说算过后暂时还不宜举行法会,柳员外一听便心生犹豫,另择了别的日子。 后来若不是柳员外几次三番登观,态度极其谦恭,又执意想请上清观为他们家做法会,清诚子也不会轻易再答应帮他。 华容子和柳员外商谈完事宜,柳员外便要留他在家里吃午膳,但被华容子婉言拒绝了。 他从柳员外家出来后,没走一会儿就感到了妖气,待他寻着妖气追踪过来时就看到了念君。 见她要收妖,他鬼使神差地便没有上前,而是借着石墙的遮挡,悄悄地看她如何解决? 看来若浔老道没少教导于她,小小年纪便能遇妖不慌,尽显沉着冷静,道术也不赖。 念君对那黑猫妖所说的话,华容子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着实是有些震惊的,他本以为她会直接杀了那黑猫妖,可她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那么做。 华容子此刻平静的心湖上竟也泛起了小小的波动,他无法否认的是他极为赞赏念君这种做法,这与他所坚守的道是一致的。 他心里忽然发觉这个名为念君的少女似乎……真的很不一样。 此时的念君并没发觉华容子的存在,她刚重新收好三清铃和金钱剑,便就听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当即一回头,就见到是华容子。 她一瞬睁大眼睛惊讶道:“华容子。”说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又续道:“你,你办完事情啦!” 华容子径直走到了躺在地上的老妇人身旁,半蹲下身后淡淡地回道:“嗯。” 念君见他掏出一个白瓷瓶,顺手拔掉了上面的红布,放到老妇人的鼻子下让其轻嗅,这会儿她才注意到,华容子并没有惊异,也没问她老妇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他都看见啦! 正当念君疑惑时,老妇人已悠悠转醒。 念君赶忙也上前蹲下,问道:“大娘,你感觉怎么样?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老妇人显然还没反应过味儿来,她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刚醒来就见到了眼前这二位,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她不解地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念君怕老妇人多想,忙接道:“大娘你别担心,我哥哥方才给你看过了,你没什么大碍,应该是累着了才会不小心晕倒的。” 旁边站着的华容子听到这声哥哥后侧眸看了眼念君,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小姑娘说起白话来倒是得心应手得很。 大娘听后也渐渐地回了神,感激地冲念君和华容子说:“谢谢你们了。” “没事的大娘,我和我哥哥也是恰好路过。” 老妇人本欲起身,可当她眼神落在身侧的篓筐上时,立马慌乱了起来,口中不由叫道:“我的鱼,我的鱼。”边说边急着翻找,看到那四条鱼还完好无损的躺在筐里时,老妇人才重重地呼了口气。 念君和华容子帮老妇人把散落在外的菜叶重新装好在了篓筐里,念君见老妇人刚才那么急切地样子,不由开口问道:“大娘,这几条鱼很重要吗?” 大娘闻言叹了口气回道:“唉~其实这鱼也不值几个钱,但我家老头前几日上山砍柴时不小心摔断了腿,又感染了风寒,给他治病花了不少银子,却也不见好转,大夫说他是身子太虚了,这买鱼的钱啊还是我攒了好几天的,就想着回去给他补补身子,让他好受些。”说到最后老妇人还用手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 第四章—情不知所起,缘不知所深 念君听后就从素色小包里摸出了几枚碎银子放到老妇人手中,道:“大娘,这几枚碎银子你拿着。”虽然她也没有多少银子了,但她还是想帮帮老妇人,看得出来老妇人很在乎她相公。 老妇人忙推脱着说:“不不不,这怎么行啊姑娘,我不能要的。” 念君急急按住她的手又道:“大娘,我也没多给你,你就拿着吧!回去好好给你相公看病要紧。” 最后大娘收了银子,但她低手在腰间抽出了两根红色手绳,一根给了念君,一根则给了华容子,脸上绽放出慈霭的笑容,对他们道:“我没别的手艺,但打小就爱编些红绳,拿着出去卖,都说啊这一根红线穿两边,白头偕老永相守。这东西你们别嫌弃,就当作我的一份心意,你们兄妹二人都是好人,这红手绳可保平安,求姻缘,希望你们日后都能有一桩好姻缘。” 老妇人说完就背起篓筐转身离开了。 待老妇人走远,念君和华容子都还在愣神中,二人一时皆看着手里红绳默不作声。 念君愣神是因为她还不曾想过情爱之事,她师父从前也会跟她提起,但她也只是听听而已,可今日…… 念君不禁在心里问:“我的好姻缘吗?真的会有天命注定的缘分吗?” 而华容子愣神则是觉得有些好笑,他是个修道之人,是不会娶妻的,又何来的好姻缘呢?更何况他也不懂什么情爱,甚至于都不知道什么才叫……心动。 世间情爱往往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 若是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 ————祥云峰———— 彼时的念君和华容子正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华容子一手提着酒一手拎着鱼干和念君并肩走着,其实说是并肩,但两人中间还是隔了些距离的。 念君因为把鱼干都给了黑猫妖,所以后来不得不又重买了三包,毕竟她师父还没吃到呢! 买完鱼干后华容子便对她说:“把东西给我拎着吧!” 念君听了无所谓地道:“没事的,一点都不沉,我可以拎……”还未待说完华容子便从她手里把东西夺了过去,速度快的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华容子也没和她说什么,径直就朝前面走去了,只留给念君一阵清冷的风。 念君见他身影快要走远时才忙着追上去,心里想着这华容子有时还挺强硬的,虽总是清冷不爱言语,但她好像……一点都不讨厌他呢! 待念君思绪回笼,突听身旁人道:“你为何放了那妖?” 清冷低沉的声音一瞬传进耳畔,念君有片刻的呆滞,心里想着“原来他都看到了,可……怎么没发现他呢?” 华容子见念君许久没有回答,不由扭头看她,少女侧颜轮廓精致,正午阳光透过林间叶隙细碎地照在她的身上,此时恰有微风轻轻拂过,还吹起了少女鬓边的发丝,他看到少女的嘴角略略牵起,随之而来的是柔和的嗓音, “因为众生平等啊!他既然没有害人之心,我便不能强行干涉他的生死,虽然现今妖孽横行,可也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坏的,妖,并不代表外在的邪魔,我觉得无论人和妖都是一样的,他们会做出坏事,很多时候是来自于自身思想的邪恶。” 华容子听完这一番话,心下很是震颤,少女不过小小年纪,可从她嘴中说出的话却很有道理,现今又有几人能有如此领悟,赞许之感油然而生,不觉又多看了少女几眼,方道:“你说的很对,做的也很好,诚然该是如此。” 念君本以为她解释完也就完事了,没想到华容子还会回她,闻言便立刻侧头看向华容子,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俊朗无比的脸庞,眼睛好似有流光般透亮,心跳登时如擂鼓,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肯定之色,不由问道:“你也这样认为吗?” “嗯。” 只这一声,念君的心情就更加轻快起来,莫名地喜悦,嘴角也压抑不住地笑起,她和他想的一样呢! 一直到把酒和鱼干送到她师父的房里,念君的嘴角也不曾落下,始终带着盈盈笑意。 若浔老道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抓起小徒弟给他买的鱼干塞入口中,嘴中含糊不清地道:“还是……君……丫头……念着为师啊!” “师父您可要省着些吃,这鱼干太贵了,莫要一口气全吃光才是。”念君见师父吃的开心,便觉得这黄鱼干还是很值的! “好好好,为师一点点吃。”说完若浔老道胡乱一抹嘴,又询问道:“今日和华容子那小子一同去集市,可有什么不开心?” 念君闻言一愣,不明白她师父为何这么说, “没有不开心啊!华容子此人很好的。”念君没想把遇妖一事告诉她师父,便如此说道。 “那便好,为师见他性子清冷,怕不好相处。” “不会啊!他虽不爱多言,可却很懂礼节,待人也很好的。” 若浔老道听念君这么说便也安心,他看得出华容子是个为人正直之人,就是性子太过清冷寡淡了些,说起来还倒真跟他那师弟很像,果然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 是夜, 念君早早地便上了床榻,梦里昏睡中又听到了那婉转低沉的声音似有若无地响在耳畔。 这一觉她依然睡得安稳且舒心。 上清观后山的大树上依旧只有一个人的身影,风吹影动,云掩月隐,随着黑暗传出的是那阵阵埙声,低沉且悠扬。 一连又过了五日, 若浔老道每天清晨都会带着众道士练剑,因着前日他师弟被圣人请到宫中讲道去了,要待上几天,他如今还多了一项监督道士们早晚课的麻烦事。 一想到此,若浔老道便气的肝疼,还说什么, “圣人有请,我不得不去,这观中诸事繁多,师兄如今一来刚好可以帮衬我,师弟这心里很是感激!所以这几日……还要劳烦师兄你多费心了,我那几个徒弟你随意使唤,缺酒了就让正灵去给你买。”那一脸老狐狸的浅淡笑容看得他浑身发毛,总觉得他师弟要赖上他了。 他若浔老道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怎能随意受人摆布! 要不是看在酒的份上,他才不干呢! 念君今早吃过早膳后便回了房,他师父现今正在三清殿内看着众道士做早课,她也不好打扰。 “咚~咚~咚” 念君本在桌边安静地看道经,敲门声的突然响起让她有些诧异,这会儿观中很是冷清,大家应都还在做早课才是,会是谁呢? 她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正灵,他手中还提了三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念君一看便知那是她和她师父的行囊。 “念君,这是你和若浔道长的行囊,方才有人刚送到道观的,你看看哪个是你的,道长的我一会儿顺道就给他放他屋里去。” 念君忙接过属于她的包袱,轻声道:“这两个是我的,剩下的是我师父的,劳烦正灵一会儿送去我师父那吧!” “嗯,好,我这就送去。”正灵说完便转身走了。 念君其实是有些羞恼的,羞恼她师父非要托人带来上清观,就这么几个包袱,也不重,不知正灵是不是会觉得她和她师父懒得很,太小题大做了。 此刻走在廊中的正灵望着手里剩下的包袱,掂了掂,感觉很轻,里面好似就是衣服之类的,心下更为疑惑不解,刚来那日他就问过念君行囊一事,念君当时好像是说:“我们的包袱过几天会有人送到上清观的,师父嫌拿着它太累了。” 他原本还以为他们的行囊当很多,要不然也不会托人运送,可如今这么一瞧,仿佛也不是那么一回事,若浔道长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念君刚欲进屋,就见华容子从那边屋子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背了道剑,看样子好像要出去。 华容子这时也看见了念君,便几步走了过来,就听她道:“你,这是要出观吗?” “嗯,今日要去乌绫县一趟。”华容子点了点头说道,很快便是柳家祖祠法会,有些事宜还需最后商榷一下,师父临进宫前交代他让他多留意些,以免到时生出事端来。 华容子走后,念君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走到了那棵银杏树下靠坐了下来,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一片银杏叶观察,这时候的叶子还是绿色的,摸起来滑滑的。 她慢慢地把银杏叶举到阳光下照看,念君真的很期待到了秋日这银杏树的景象,满地翻黄银杏叶,该是很美的吧! 看着看着思绪便不由飘远,想到了她娘,那个极为美丽的女子。 念君最早见到银杏叶是在她娘珍爱的一个小木盒里,她出于好奇便打开了它,没想到里面满满的都是黄色的银杏叶,叶片上无一例外地都写有一个字——牧。 她当时太小自是不懂,也没见过这种叶子,就拿着盒子去问娘亲,她娘当时温柔的摸着她的小脑袋道:“这是银杏树的叶子,银杏树从年头长到年尾,叶子由绿色慢慢变成黄色,最终会在冬季随风飘去。” “娘亲,这银杏叶长得好奇特啊!不过,还蛮好看的。” “是啊!银杏树的寿命可达千年。” “哇啊~千年,好久啊!” 娘亲之后还说了一句让念君记忆很深的话,她说:“这一柄两叶就好像是两颗相爱的心连着一起,只有经过漫长的守候,才能守的开花结果。” 第五章—一根红线穿两边,白头偕老永相守 念君从小就是个体贴懂事的孩子,当她娘对她说她爹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并不是不要她们时,念君也是欣然接受了这个消息,并没有缠着娘亲追问那她爹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不知道她爹长什么样子,也从没有见过他,但她娘说她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有这世间最美好的品质。 念君一直想问娘亲为什么不去找她爹,可她不敢问,她知晓娘亲的不容易,她怕娘亲会难过,她娘也好似不曾有过此想法。 不过,她知道她娘很是思念她爹,深爱着他,不去找他或许也是有所难言之隐吧! 当脑袋逐渐放空,回忆也戛然而止,念君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手里的银杏叶也随之飘远。 眼里视线却落在了牢牢系在手腕的红绳上,这红绳便是那日老妇人送与她和华容子一人一根的,她回来后就把它给系上了,毕竟寓意真的很好,她也很是喜爱此红绳。 不知给华容子的红绳他会如何处置?她倒是很想问,但…… 其实那日夜半,华容子独自坐在树上吹埙时,他便不自觉地想起白天所发生的事,当记起他还有根红绳后,立刻就从腰间把红绳抽了出来。 望着手中那鲜艳欲滴的红手绳,心情一时不知是如何?耳边似又响起了老妇人的话,“这红手绳可保平安,求姻缘,希望你们日后都能有一桩好姻缘。” 良久后 他把红绳系在了离自己手旁最近的一棵树枝上,红绳随着凉爽的夜风轻轻飘拂摇曳。 紧紧抿起的嘴角有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弧度,笑得无声,他曾是个被抛弃厌恶的人,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有人说他最是无情冷心,就连自己亲…… 所以当了道士也是好的吧!姻缘情爱于他是不会有所牵连的。 此时的华容子自是预知不到以后,他也不曾料到自己日后会陷的那么深,领略了情爱的滋味,分离的愁苦和思念的煎熬,还有那无休止的——等待。 “一根红线穿两边,白头偕老永相守。” 念君有时就在想到底是怎样的情感和缘分才能让两个人可以白头到老,相爱相守? 她自己没体会过那种相爱的滋味,也不知道爱上一个人会有什么感觉?但她相信这世间是存在真爱的。 若日后她也有了自己爱的那个人,她一定要亲口对他说出爱,陪他走过春夏秋冬,从相遇相知走到相爱相守。 在念君思绪仍还放空时,她没注意到离她不远处的回廊中站了一个人,此时正注视着她这边。 正清方才结束早课后便匆匆吃了早膳,他知道这功夫后院无人,华容子一早也下山去了,念君师妹该是一个人,他想和她说说话,于是就让膳厨做了菠菜丸子,正好可以借引来念君这边。 少女独坐在银杏树下,微微闭上眼享受阳光沐浴,感受和风吹过,这副景象一下子便吸引了正清的心,他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树下恬静的少女,是那样美好纯洁。 心中隐隐有念头升起,他好想挤进这如画般的景象里,做个画中人,而不是旁观者。 正清现在还不明白这种感觉便是——占有欲,爱与恨之间,之所以界限模糊,是因为那都充满占有欲。 疯狂的占有欲并不是爱,甚至会使人彻底迷失自我,跌入万丈深渊。 “正清师兄。” 念君方一睁眼便见到了正往自己这边来的正清,手里还拎着一个小食盒。 “我还以为念君师妹睡着了呢!” “啊~没,就是想眯会儿神,我很喜欢银杏树,在树下坐着感觉特别舒服。” 念君说完看向正清提的食盒,有些不解他怎么会这时出现在这,便道:“正清师兄你这是……找我有事吗?” “没别的事,就是听你上次说喜欢吃丸子,我便让膳厨的小道士做了些,还热呢你快尝尝。”说着就把食盒递了过去。 念君不知这食盒是给她的,愣愣地接过,有些没晃过神,她和正清师兄这几天也就只说了不几句话,没想到他会这么细心热情,上清观里的人真的都很好呢! 但她不想自己刚来就让观里人觉得她多事,虽然清诚子道长对众人道她和她师父是贵客,但也不应该麻烦别人,还要给自己另做吃食,这会让她心里不好受的! “正清师兄,谢谢你啊!但以后别让膳厨另给我做东西了,他们每日要负责观里这么多人的早晚膳,该是很辛苦,我不想因为我的爱吃就麻烦他们,那样我会难受的。” 正清听念君这么说,一时有些局促起来,他可不想念君师妹生气的,慌忙道:“对不起啊念君师妹,我没想那么多,你别生气,我……” “不不不,正清师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好意,我就是不太愿麻烦别人,你别误会,我很开心你给我送吃的。” 念君怎么会不懂好赖,她见正清师兄一副局促不安的神情,顿时心生愧疚。 “那就好那就好,念君师妹不生我的气就行,下回我会注意的。”说完正清松了口气,看到念君夹了一粒丸子放入口中咀嚼,心也安了下来。 “很好吃,谢谢正清师兄。” 这菠菜丸子香脆可口,的确是念君的口味,边吃着还不忘朝正清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看着一朵笑容在少女的唇边绽开,温暖也如春风般拂上了心尖儿,正清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好想这灿烂笑容只属于他一个人! 恰在此时,若浔老道的声音从正清背后传来。 “吃什么呢?君丫头,吃的这么香。” “师父,您带道士们上完早课啦!”念君看到她师父,心情就更加好了。 “嗯~” 若浔老道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正清,眉间微蹙。正清此刻看到若浔道长,神情也显得有几分不自然,他无端就有些惧他。 “怎么吃起丸子来了,君丫头早上没吃饱?” “没有,这菠菜丸子是正清师兄拿给我的。” “是,上回见念君师妹喜欢吃丸子,我今日恰巧去了膳厨,想起来便让他们做了些,趁着有空就送过来了。” “师父可要尝尝,挺好吃的。” “不用了,为师不喜素食,再好吃也是菠菜做的。” 若浔老道见自个徒弟吃得开心,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他的君丫头啊还是太单纯了,他可不这么想。 恰巧?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恰巧的事儿,是真的恰巧,还是有意为之,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若浔老道始终认为无事献殷勤者,非奸即盗! 君丫头也算是他的半个眼珠子,盯的紧着呢!不容其他人觊觎,他不求给君丫头找个多么有钱有权的,但一定不能是个道士!他不想他的小徒弟也像他爱的那个人一样,要考虑诸多,放弃诸多,到最后也无法相守。 只想给念君找一个能照顾保护好她的良人,最主要是要疼她爱她,彼此相爱方可长久,如此他也算报答君丫头娘的恩情了。 正清也知此时不该再留在这里了,便道:“既然道长来了,你们师徒好好聊,我就先回前院了。”说完向若浔老道颔首示意就大步离开了。 念君把食盒盖好,剩下的留着一会儿吃,她见师父一直盯着离去的正清师兄背影看,还一脸若有所思状,不由出声道:“师父,你怎么了呀!” “没什么。” 若浔老道并排坐在了念君身边,忍不住提醒她。 “君丫头,为师说过,任何时候防人之心都不可无,即便是在我亲师弟的道观……亦是如此。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念君听后有些不明所以,师父怎么突然讲起这个,是在说正清师兄吗? “师父,你是指正清师兄?他怎么了?” 他就知道他这小徒弟没听出他这话外意来,也是,她还不太懂男女间情爱之事。 经过这几日他的观察,他师弟的这几个徒弟中,除了正灵,其他几人道术都不错,属华容子最厉害,正德正玄和华容子都是沉稳内敛的正直性子,正灵心性坦率纯朴,唯有正清颇显圆滑,心气太浮。他不是很喜欢此人,正清的面相总给他一种阴郁奸诈之感。 若浔老道心下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清楚挑明的好,毕竟也没真如何,君丫头还是很机灵的。 “我呀也不是指他,为师就是想告诉你这世间最复杂的是人性,最难测的便是人心。不管身处在何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更不能无,君丫头可记住了。” 念君听师父用这么认真的口气说道,心下也想了良多,是啊!世事难料,人心难测,遇的人多,有时便会看不懂对方在想什么,也看不穿对方是否笑里藏刀,但她一直相信日久可以见人心! “我记下了师父,我明白这个道理,会事事小心的。”念君乖巧且懂事地回道。 突然想起什么,念君问道:“师父,你这几日晚上睡觉时可有听到什么响声?” “响声?没啊!为师未曾听到这上清观内有什么异响,这里小妖们一般不敢来的。” “我……不是说有妖,不像是观里传出的,我也没听太清晰,断断续续的,就隐约听得好像是乐器所发出的声音,但应该不是古琴,像笛声又不太尽像,或许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这祥云峰只有一个上清观,周围也没有人烟,君丫头,你不会是梦里听到的吧!” 还真被师父说中了,但念君又直觉不像是梦里所听,既然师父都说没听见,那她怕是真幻听了也说不准,于是便道:“可能真是我听错了吧!” “这山中树林茂密,虫鸟也众多,夜间自会有所声响,不用太在意的。” 或许真如师父所说的那样,不过,念君的心里还是觉得像是乐器所发出的声。 算了,任它东西南北风! 第六章—银杏树下,芍药花开 彼时柳员外府 在会客堂中正坐着五个人,端坐在首位的是柳员外柳元,身旁还站着柳府的管家崔永,坐在堂内左侧的是柳员外的亲弟弟柳生和他夫人白梦洁,而正襟危坐在右侧的人便是今早说要来乌绫县的华容子。 “大哥,要不要再请那位大师算一下日子,此次法会重大,咱们家的另几支旁系到时都会到场,如此仓促准备恐有不妥啊!” “是啊!大哥,柳生说的在理,此次柳家祖祠大办法会,可容不得一点儿马虎,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到时候咱柳家的面子往哪儿搁呀!”白氏见自个儿丈夫说话也紧着添了把火,想着把法会能再拖些日子。 柳家世代经商,不仅在圣都城和乌绫县开设店铺,在大历的许多地方都有着柳家产业,生意极其兴隆,也一直是这乌绫县的首富。 因着柳家祖祠已有百年之久,如今世道又妖孽横行,民生也不安稳,到了柳元这代柳家已是大不如前,所以身为柳家当家长子的柳元便想着办一场法会来驱邪挡灾,一方面借此告慰柳家列祖列宗,另一方面也可以继续祈求祖宗保佑柳家人丁兴旺,生意长盛不衰。 柳员外伸手捏了捏眉心,这些日子为法会一事费了不少心神,这会儿头更是在隐隐作痛。 柳生见他大哥许久未语,忍不住追问道:“大哥,你倒是说话啊!你……” “够啦,法会之事不能再拖了,一切就按华容子道长说的办!” 柳生的话被他大哥生生截住,心下便是一沉,他想拖延法会自是有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当即不满地道:“大哥,三思啊~我是你亲弟弟,自是也想咱们柳家能更好,可若是这回没办好,那柳斌一房定会抓住话头来拿捏咱们,他们的生意近来是越发好了,听说上个月又在乾丰县新开了三家店铺呢!我看他啊就是想取替大哥您的位置,所以这回咱们绝不能出差错的!” 华容子打把师父交代给他的都说完后便一直没再言语,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他们在说,柳家家事他可管不着,他们上清观只管最后的法会,可此刻又听柳生如此道,不由淡淡瞟了他一眼。 这柳生夫妇从始至终一直在强调祖祠法会不可出差错,上次更是找了一个什么大师来算日子,可这些在他看来无非就是想拖延日子罢了,至于为何要这么做?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的心里最清楚了。 但不管怎样,他们已经戏耍过上清观一回,当初请上清观办法会的是他们,后又因其他推迟日子的也是他们。这次好不容易定好了日子,师父说不能再耗下去了,若是柳家再出尔反尔,上清观便不再管了。 这会儿华容子看柳员外又开始犹豫不决,当下就开口提醒道:“柳员外,我师父念你三番五次前去上清观,态度又很是诚恳,这才同意再次帮你,可你若是还想再等些日子,又要出尔反尔,那就请您另请高明吧!” 柳生夫妇听后彼此对视了一眼,没再继续说,而首位的柳员外听了心里却是一惊,上清观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罪的,何况还是他自己厚脸皮去求的,此时慌忙解释道:“道长说的哪里话,柳家不是不信任上清观,清诚子知观还能给我这个面子,我已是感激不尽,这回断不会改日子了,就按咱俩上次商量的办,我会尽快着手准备的。” “既然柳员外这么说,那我们上清观也定会竭尽所能去操持这场法会。” 柳生见他大哥已做了最后的决定,心下有些着急,刚想再接着劝说。 “大哥……”可才说出两个字便被白氏扯住了衣袖,白氏朝他微微摇了下头,眼里有警告意味,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随后就听白氏道:“华容子道长别多心,我们也是怕柳家旁系生事,并不是针对上清观的,有你们给柳家祖祠做法会,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大哥你放心,我和柳生啊明日便帮着一起筹备,有上清观的道长们坐镇,咱们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白氏的嘴很会说,三两句就把话圆了回来,让人听后也说不出什么来。 “是是是,有道长们加持,量那几房也不好多说什么。”柳生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见自己夫人突然转了话,他也顺着竿便往下爬,以免他大哥疑心,只是心里琢磨着计划得有变了。 华容子看着堂中柳家三人,心里不免感慨,这白氏嘴极会说,柳生脑子灵活,心思转得快,反观那柳员外却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缺少主见,他这弟弟和弟妹可不简单呢! “柳员外,那过几天你便带我先去祖祠看一看吧!” “好,等过几日我带道长过去。”柳生赶在柳员外之前开口道。 柳员外看弟弟这么上心,心中很是欣慰,就道:“嗯,你明个便先去祖祠准备,到时提前派人去上清观知会道长一声。” 事毕华容子便想要离开,他今日还得去乾丰县的上丰观取他师父前段时间借给一丰道长的除妖法器。柳员外见状就想送他出府,华容子本说不用,可柳员外好面儿执意要送他出去。 快到府门时,有一黄衣女子刚好从轿子里出来,温婉大方的长相,娉婷婀娜的身姿,这女子便是柳员外的独生女儿——柳筱儿。 “爹。” 柳员外见是爱女回来,就介绍道:“筱儿回来啦,这位是上清观的华容子道长,咱们柳家祖祠法会便由他们来操持。” 柳筱儿听后忙笑着对华容子见了礼,“筱儿见过道长,此次法会有劳你们了。” 华容子颔首以示回应后,便拜别了柳员外,没再继续逗留。 ————上清观———— 念君和她师父在树下并没聊太久,没过一会儿她师父便说乏得很,回屋午睡去了。 念君觉得以后在上清观生活没什么不好的,她师父现在每日过的可比以前充实多了,一身本领也得以传授,真正发挥了他作为道士的作用。 念君回房后便打开了今日才送来的包袱,一个里面装有几件衣裳和几本经书,另一个包袱里是她的一些除妖法器还有几个小木盒。 她把其中一个最小的木盒打开,里面竟是一个香囊。 这香囊是念君用五彩丝线亲手绣制的,面上还绣有一朵紫红色的花,这花名为“芍药”,也叫“将离”,由于其在盛开时形态轻柔娇妍,又有着嫣然动人之姿,故而很受人们的喜爱,也是念君最喜欢的花。 念君把香囊重新别在了腰间,又伸手从木盒里拿出了一袋花种,原来在香囊底下还放着东西,这袋芍药花种都是她精心挑选出的。 在桂山的小院里就有念君自己围出的一圈花田,种的便是芍药花。她还把快枯萎的芍药花瓣晒干放在香囊中,因为芍药花的香味真的太好闻了,这样一来香囊佩在身上,就能时刻闻到淡淡地香味啦! 看着手中的花种,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念君缓步走到窗前,望向了外面的银杏树,若是在银杏树下围出一圈花田种上芍药花,等到芍药花开,那景象定是极美!只是想想她的脑海中就浮出了一幅画面…… 银杏树下,芍药花开。 此时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起来,眉目含笑。不过很快她便平复了开心的心情,这里不是桂山,在人家的地方种东西也要得到应允才行,不过,她内心已想好等过些时候就去问问能不能在上清观种花。 临近傍晚,众道士吃过晚膳后便都去三清殿做晚课了,整个上清观一下子又寂静了下来。 下午时念君问过正灵,他说观里藏经阁是可以随意进出的,也可以把经书拿回去看。 于是,她趁着晚间无事,就想去观里藏经阁看看,她一向喜爱读书,以前在桂山时没有这个条件,如今在上清观有专门藏经书的地方,她定不能放过此机会。 上清观的藏经阁未在前院,而是设在了后院休息的地方,念君猜想这也是为了方便众道士们可以随时看书拿书吧!毕竟离寮房很近,带经书回来看也是极好的。 眼前的屋子并不算太大,只有三清殿的一半大小,但却是这后院内最气象庄严的一间了,金底黑字的牌匾“藏经阁”高悬于上。 念君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一入藏经阁内,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汉白玉雕神像屹立正方,阁内还悬挂有隶书匾额,上面写着八个字——去除杂念,以正身心。 念君盯着眼前的神像入了神,她不知道供奉的是哪位神仙?一时也没看到其实这藏经阁内还有其他人存在。 今日晚课有若浔道长和正清在,正玄便抽身来了藏经阁,想要找本经书回房看,刚要走时就听闻门外有脚步声,没想到来人竟是若浔道长的徒弟念君。 “供奉的神像是文昌帝君。” 声音乍然从背后响起,惊得念君猛回头看去,她还以为这时候不会有人在藏经阁呢! 一看出声之人原来是清诚子道长的二徒弟——正玄。 第七章—心闲物物幽,心动尘尘起(一) 只是念君记得打从她来到上清观后,几日来她和正玄所说的话总共都不超过四句,第一次见面时就占了两句,前天吃早膳时又寒暄了两句。 她看得出正玄师兄是个极少言寡语之人,但又不会给人以反感,因为他的长相偏温润儒雅,自带一种书生气。 如今在藏经阁突然遇见他,念君的神情也稍显不自然,毕竟彼此不太熟悉,可她还是笑着道:“正玄师兄,你也来看书啊!” “嗯~” 没错,就一个字,念君都不知该怎么接了,正玄师兄果然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她听他平日里跟其他道士讲话时也是这样的,一问一答,比如…… 清诚子:“正玄,你的剑法进步很快,但气息还需再稳一些,过会儿来我房里取调息的心诀经。” 正玄:“是,师父,会去取。” 正德:“正玄,今日的早课便由你跟着若浔道长一起。” 正玄:“好。” 正灵:“哇啊~今日的早膳竟有冬菇萝卜汤,正玄师兄,你是爱喝萝卜汤还是豆腐汤啊?” 正玄:“都可……无所谓。” 正玄师兄话虽从来不多,但却很是耐心,只要有人跟他讲话,他也必定会回答。 这几日下来念君发现清诚子道长的每个徒弟的性格都是不相同的,各有各的特点。 “正玄师兄,这里怎么会供着文昌帝君呢?文昌帝君是……” “文昌帝君是主宰文运,掌管功名的神仙,许多道观里还设有文昌殿,自古以来,文昌帝君一直被文人士子奉祀崇拜,适逢科考之际都会纷纷到文昌殿上香祈福,以求中得功名。” 念君还是头一次听正玄师兄说这么多话,还真有些不适应,估计也是因为问到了关于道教的事他才会如此,便又接着问道:“可……我在上清观好像没看到有文昌殿。” “嗯,我们观里没设,这尊神像乃是七年前圣人所赐,还亲笔题了那八个字,所以师父便把它们供在了藏经阁内。” “奥~原来如此,多谢正玄师兄告知,不然我还不知道这尊神像是谁呢!” “不必。” 果然!如果不是和道观有关的,他便又恢复了以往的少言寡语,念君在心里不由感叹了一番。 “正玄师兄不愧是个道士!可比她师父适合多了。” “这里藏书丰富,你可以多看看,我就先回房了。” 念君思绪被打断,忙回神道:“好,正玄师兄快去休息吧!” 待正玄走后,念君才开始环顾屋子。 藏经阁四周由朱红漆木的藏经柜围绕,屋子里弥漫的都是香薰炉中所飘出的恬淡气味,掩去了经年累月后的书卷潮气,给人以温暖之感。 念君顺着右侧柜子往里走,每看完一个书架,她心中欣喜就会多上一分。 这里道经法典、佛法经卷应有尽有,还有许多关于地理杂谈和除妖术法的书籍,简直是太合她的心意了! 突然,念君停下了脚步,待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些柜子旁侧都刻有四个字——心宜气静。 这四个字确实很适合刻在藏经阁内,读书者,理应心宜气静,做到心神合一,这样方能读好书。 正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走到最里面时,念君怔住了。 眼前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凳子,还有两张方桌,靠墙最里边还铺设了一个软榻,她不觉喃喃道:“这也太周到了,看书累了还可以小躺一下。” 念君快速地找了一本《清静经》后就坐到了软榻上看了起来,此时天色还未全暗下来,她便没有点燃墙壁的烛火,就这么静心读书。 许是今日有些疲乏,念君看着看着便睡了过去。 又过了几个时辰 藏经阁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长身玉立的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点燃了汉白玉神像周围的烛台,一下室内便大亮。可即便如此,睡在软榻上的念君仍是未醒,更无从察觉屋内进了人。 华容子也是刚回到观里不久,吃过饭又梳洗一番后就想来藏经阁看书,他是这藏经阁的常客,平日无事就会跑来藏经阁待着,一般晚上来这里时便会在软榻上看书或小憩,待到夜深十分才去后山吹埙,有时也会练剑。 当华容子看到已有一个人躺在软榻上时,他有片刻的凝滞,上清观的道士们向来不会在藏经阁内看书,都是选择把书带回寮房去看,所以这软榻一直都是他在用,也只有他一个人躺过。 华容子很快点亮了墙壁上的烛火,光亮那一瞬,他便清晰地看清了软榻上安睡的人儿。 “竟然是她!” 华容子有些惊讶,他……没料到是念君。 此刻的念君睡得很熟,依旧没醒,甚至于连醒的迹象都无。 斜斜侧躺在锦织软榻之上,而手中的《清静经》早就因她睡着而掉落在了地上。 华容子在原地盯了她许久,终是迈出步子走近了软榻。 少女睡相极好,面容安详乖巧,丝毫不挑剔周围的环境,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散在身后,浓密的睫羽也仿若一把小扇子,盖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华容子又思量片刻,决定还是叫醒她为好,春日夜里还是很凉的。 他刚伸出手去还未待触及少女就又快速收了回来,转而半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书。 “还是用书碰醒她为好。” 心里这般想着就要行动,可他此时半蹲着正好与少女面对面平视,还听到了她的浅浅呼吸声,甚至似乎……闻到了少女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闻着很舒服,不禁低语道:“睡得还真香。” 念君此时微皱了下眉头,总觉得有股压迫感袭来,让她有点睡不安稳了,半睡中忽然想起她好像……还在藏经阁,一瞬便睁开了眼。 这下子…… 二人刹那间四目相对,一时都忘了开口说话,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之色。 华容子惊诧是因为他还没等拿书叫醒她,她便突然醒了,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念君则是惊诧于怎么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华容子,而且还是四目相对,离得还那么近,心里登时就如那激荡的湍流一样不平静,她是真的愣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华容子当下腾地站起了身,后退两步才站定,调整微乱的气息。 念君也赶忙坐起了身,抚了抚发丝,尚不清明的脑袋一瞬就清醒了个彻底,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了一层红晕。 华容子捂嘴轻咳了两声以掩饰他此刻的不自然,他怕念君误会,忙先解释道:“那个,我方才进来一时没看到你,后来看到你睡在此处,书也掉在地上,便想着捡起书来叫醒你,可还没等我……你就醒了。” 念君在知晓了前因后果后,脸上的红霞似又更红了些,她这会儿肠子都要悔青了,平日里自诩耳力最好,可今日怎么连有人进来都不知,甚至人家都走到近前了,她竟然都没醒! 一定是昨夜睡得有点晚,加上那香薰炉的香味又闻着很安神,才会看着看着便有了困意的。 本还在苦恼中,只听得华容子又道:“还是回房去睡吧!夜深露重,在这里睡难免会受凉,藏经阁的书是可以拿回房去看的。” 念君自是想赶快逃离这窘迫的境地的,笑着对华容子颔首后就从软榻上下来要走。 她起身后华容子就注意到在她腰间挂有一个五彩香囊,上面还绣着一朵紫红色的花,他不认得那是什么花,但他猛然忆起……方才她还未醒时他曾闻到她身上的花香味,估计就是那香囊所散发的香味吧! 念君刚想从华容子身边快速溜走,便就被他叫住,回头不解地看他,却见他伸手递给了她一本书,道:“你挑的书,拿回去看吧!” 念君接过那本《清静经》抱在胸前,抬眼又看向他。 烛火映衬下他身形挺拔,面容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可那双像夜空一样深邃的眸子却是那么明亮,念君甚至透过他的眼眸看到了倒映出的自己。 这一瞬,好似有羽毛在心尖微微拂过,让她颤了颤,心跳也开始不规律起来,有什么东西仿佛变得不一样了,可又抓不着那是什么? 用一眼缘起,换一瞬悸动,定四世长情。 待念君匆匆跑回房间,她的心跳都还未平稳下来,呆坐在桌前望着窗外。 此时夜色已深,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方才那一幕。 那厢柳府别院 柳生和他夫人白氏的屋子也是烛火通明,二人都没有就寝,这会儿正分坐在圆形方桌两边密谈。 “你说怎么办?这下子日子提前,咱们的计划也泡汤了不是?我还真是小瞧了大哥,上次本以为都劝动他了,应是断了要请上清观的心思才对,可没想到他竟然又请来了上清观的道士来为柳家做法会,真是气死我了。”柳生此刻眉头深皱,面上也满是焦急之色。 “我说柳生,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你慌什么,你难道没听说过急中生乱,慌中最容易出错的道理吗?遇事啊要沉着冷静,怎能自乱阵脚?”说完白氏还端起桌上的养颜汤喝了起来。 柳生见他夫人丝毫不急,还这么的气定神闲,不由眯起眼笑着道:“夫人,你这是……又有了新对策?” 白氏低头又喝了一口汤后便是轻轻一笑,眼里迸射出骇人的光来,“自是已有了新对策,且等两日吧!” 柳生闻言沉在心里许久的石头立刻就消失了,他一向最是信任依赖白氏,白氏为人聪明,心思也活泛,端的一颗八面玲珑心,他夫人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有了新计策。 他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且等着吧! 第七章—心闲物物幽,心动尘尘起(二) 仲春四月 连日下了几场小雨,天气尚存留着寒气,这日天空也终是有了要放晴的迹象。 清诚子早在昨日就从宫里回到了上清观,这会儿正带着众道士在三清殿内做早课,而殿外空地上则在上演着这样一幅画面…… 此时的若浔老道正手执法剑给在场观看的几人舞剑,只见他剑锋犀利无比,舞出的剑影又如同飞燕般的轻盈,颇有剑人合一的气势,一套剑法下来行云流水,使在场的几人无不心中叹服——果然好剑法! 正灵看完已是压抑不住心中激动,不由连忙拍手叫好,“道长太厉害啦!看的我眼都花了。” 正清虽有些惧若浔老道,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这剑法是真的好,又存了心思想要讨好他,便感叹道:“若浔道长的剑法真是炉火纯青啊!让我们小辈不得不叹服!” 连平日里最是沉稳的正德和少言的正玄看了后也是忍不住地赞赏道:“好剑法!” 在场的几人中,只有华容子和念君未曾表达想法。 念君早就见识过她师父剑法的厉害,所以这没什么新奇的,她师父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这会儿也只是看着她师父嘴角含笑。 华容子一向是个清冷的性子,他从不善于去表达心里想法,更不会阿谀奉承,但他承认若浔道长的剑法很是精妙,也的的确确被惊艳到了,至少目前看来他是不敌的。 他也敏锐地察觉到若浔道长的剑法甚至于要略胜他师父一筹,他使出的剑法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的潇洒飘逸,虽舞的轻盈但每一下的力道却极足,一看便知他定是长年练剑。 恰在此时,清诚子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 “师兄果然宝刀未老!这剑法是越来越精妙了,我如今……已是比不了啦!” 若浔老道闻言当即心情大好,他从前在剑法方面就一直比他这个师弟要好,他师父莽荒真人对他最满意的便是他的剑法,深得他真传,且青出于蓝胜于蓝。 如今还能听得从他师弟口中说出这么夸他的话来,内心惊讶的同时也很雀跃,但还是颇傲娇地道:“那是自然,要不怎能做你师兄呢!” 清诚子是什么人,又怎会猜不出他师兄所想,当即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师兄这是——得了便宜还开始卖乖了?他没多计较,继续道: “你们几人随我来,今日我有东西给你们看,师兄当也是没见过的。” 话音刚落正德几人都彼此相视了一眼,不知他们师父要给他们看什么宝贝。若浔老道则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道:“成啊!我也去看看。” 念君侧眸看了下离她不远处站着的华容子,发现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仍是面色清冷,唇角微抿,似乎不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知怎的脑子里又蹦出昨夜藏经阁内她和华容子四目相对的画面来,脸颊上也渐渐飞起了几朵红霞。 念君见他们都朝后院走去,她识相地没有跟上,清诚子道长可没说她也可以去,便想直接去膳堂吃早膳,可待她刚一转身,就听清诚子对她道:“念君,也跟着来吧!” “啊?”念君听了先是一楞而后赶忙道:“奥~好。”心下也不免开心起来,紧跟着就追了上去。 清诚子带着几人来到了后院内一个极小的屋子前,因为位置很偏,非常不容易被发现。 正灵本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上清观各处地方的人了,可眼前这落了重锁的屋子他还真没注意过,因为真的太偏了,这会儿便疑惑道:“哎~这里什么时候多了间屋子啊!” 这时清诚子已利落地用手中钥匙开了锁,但他并没有着急推开门,而是回头对几人道:“师兄你跟我进来,你们几人便先在外面候着。” 若浔老道此刻的面上显露出了几分严肃神色,别人看不出那锁是什么,他可是知道。 这锁乃是他师父莽荒真人的珍爱法宝——锁妖链,锁身由千年玄铁所制,既可以当作普通锁头,也可以为锁妖法器,用在小妖身上,不出几日那妖就会魂飞魄散,而若是用在大妖身上便可以起到镇压的作用。 这屋子…… 待清诚子和若浔老道推门进去,外头几人也没有看清屋内陈设,只得耐心等待。 在开门那一霎时,念君突感浑身冰冷,一股寒意从脚底钻入,迅速蔓延至全身,心口处也似针扎般狠疼了几下,她不禁用手捂了捂心脏的位置,走远了些,微调整气息缓过片刻后,心口疼痛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抬头直直望向眼前的屋子,念君觉得这间屋子有些古怪,她隐隐感到了阴森之气。 华容子在念君蹙眉后退远离屋子时,便注意到了她的异常,见她无事,就收回了视线,可转瞬却和正清的视线撞上。 正清的眼里满是不屑,无声哼笑了下扭过了头,华容子自是不理会他,他对他有敌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必要与这种人计较。 正清适才看到华容子在盯着念君看时,便气愤不已,忍不住咬牙在心里恨恨道:“明明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却偏偏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来,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彼时屋内 若浔老道一踏入屋子,便微微怔住。 此间屋子面积很小且昏暗阴森,只有墙壁的几盏烛火微亮,屋内四周都由红线和锁魂铃交叉围起。 “师兄小心些,别碰着了锁魂铃。” “这里镇着妖?”若浔老道其实心里已猜到了,这屋子如此装饰,便是镇妖术法,但他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下。 “我等会儿跟你细说,师兄你看这儿。” 若浔老道小心避开周围红线,以免带响了锁魂铃,顺着清诚子说的往前看去。 只见屋子最里面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把剑,清诚子取下剑递给了若浔老道。 若浔老道慢慢拔掉剑鞘,银白色的剑身便现了出来,剑刃锋利无比,还透着淡淡的寒光。 此剑便是容年下凡历劫时带着的神剑——天玄,当初奎老因害怕小主子历劫出事,就瞒着他以元神入剑,随着他一起下了凡,而此时奎老的元神在剑中还尚未苏醒。 即便是见过众多好剑的若浔老道此刻也不禁赞叹道:“好剑,真乃绝世好剑啊!” 他本以为自己的法剑已是世间罕有,可却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宝剑。 “此剑是我当初上任上清观知观时在观后山发现的,不知是何人遗留下来的,这么多年也未曾有人寻过,我便将它挂在了这间屋内。如今我想把这柄宝剑传给华容子,他以后是要接替我位子的人,也最有资格持有此剑,这柄剑的威力还没被释放出来,它应当有个主人。” “华容子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剑法假以时日必会超过你我,这宝剑在他手中没准儿还真能发挥出它潜在的威力来。” 清诚子见他师兄与他意见一致,更坚定了此想法。 若浔老道此时最想知道的是这间屋子到底镇着什么?看他师弟还不说,便急着追问道:“这里到底镇着什么?” 清诚子没回答他而是转身来到挂剑旁边的红木柜旁,将柜子中央摆放的一个鼎炉转了一下,很快只听一声轻响,整个柜子应声随之挪开。 里面竟出现了一个——密室。 浓重的妖气也散了出来,若浔老道当即心下一紧,皱眉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妖气?” 见清诚子往里走去,他便也快步跟了进去。 密室里面有一个长形石台,而石台之上则放着一个大红盒子,周围依旧围了好几圈的锁魂铃,且镇妖术法要比外面强上不止百倍。 这回若浔老道是真的惊住了,他明显感觉到这里镇压的妖是只上千年甚至更久的大妖。 “这红木盒莫非是……” “师兄好眼力,这就是那个闻名远扬的镇妖法宝——天宝盒。而这里面装着的是四角牛妖的魂体。” 当若浔老道听到“四角牛妖”时眼睛便一瞬瞪大,“四角牛妖”顾名思义就是其状如牛且长有四个犄角的妖怪,却有着一双人目、一对彘耳,也是妖力高强的大妖。 四角牛妖在几十年前引发众妖族暴乱,继而还带着其他小妖为祸大历子民,当时各地突发妖患,打得众人措手不及,最后是莽荒真人与另外几位道法高强的道长合力,以重伤赴死为代价收了此妖。 若浔老道和清诚子也是在入了莽荒真人门下之后才知晓的此事,当时莽荒真人并没有说太多细节,他们自是都以为四角牛妖已死,可却没想到…… 清诚子看他师兄许久未言语,便继续说道:“因你选择了云游四海,所以师父临终前就只能将四角牛妖之事告知了我,师父他们那时并没有完全杀死他,四角牛妖生性极为狡猾,见自己已是无力反抗后,便趁着他们不注意瞬间抽魂离体,而后快速自焚了肉身,师父他们根本没料到四角牛妖还能自行抽魂离体,故而皆本能地去追魂体,忽略了肉身,待收回魂体后才意识到不对,等返回来时四角牛妖的肉身早就消失不见,地上虽有烧焦的痕迹,但师父却觉得四角牛妖的肉身定是逃走了。” “也就是说……如果四角牛妖的肉身重新找回魂体,那他便能……”说到这儿若浔老道已是心中大骇,再看向天宝盒时汗毛也不由微微颤栗。 若是那样,可还得了!必将又会引发一场大的灾难啊! 第八章—陌路伊始,相爱无期(一) 清诚子知道他师兄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但他还是安抚道:“不过……也不用太过杞人忧天,毕竟这么多年了也不曾出过问题,当初师父决定把四角牛妖的魂体放在上清观内镇压,也是觉得在他死后,你我之中必有一人可以继续守护这魂体,四角牛妖虽能抽魂离体,但也会非常消耗妖力,只要天宝盒不破,锁魂铃无事,肉身要想找到魂体那也是极难的。” “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我也在上清观,有你我一起坐镇倒也不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若浔老道重重地拍了拍清诚子的肩道。 清诚子看着他师兄,待沉默片刻后浅笑着点了点头。 他守着这个秘密多年,也担惊受怕了多年,现在有他师兄和他一起,他的确心安了不少。 自少时起再到如今的漫长岁月中,他师兄都是他记忆里出现最多的人,彼此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也是永远抹不掉的,他懂他师兄,他师兄亦懂他! 等到清诚子和若浔老道再出来时,已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而屋外几人仍还直直站在门口未曾离开过,同时他们也都注意到清诚子的手中比较之前还多了一柄剑。 “这柄剑乃是为师刚做这上清观的知观时无意间得到的,而这剑也是世间难得一遇的宝剑,今日把它取出……是因为我要把柄剑作为给下一任上清观知观的信物,但正德、正玄、正清和正灵你们也都是我的徒弟,所以我有必要告知你们为师的决定。” 经过清诚子这么一说,余下几人都明白了,这宝剑是要传给华容子的。 正德正玄二人自是没有意见,他们一向最听师父的话,也压根儿没想过要与他们师弟争什么,此刻面上依旧维持方才的神情。 而在正灵心里也早就认定华容子必会是下一任上清观的知观,华容子师兄的道术是他们几人中最强的,理应他来做这个知观,所以这会儿脸上就流露出了欣喜之色,他很替华容子开心! 可正清此刻就没那么淡定了,他内心极其愤怒,不明白他师父为何就要如此偏爱华容子,平日里处处维护纵容也就罢了,现如今连镇观宝剑都要轻易地传给他,凭什么选他做下一任的知观?他不服! “师父当真一定要如此偏心吗?您也说了我们也是您的徒弟,凭什么他华容子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镇观宝剑,而我们就只有听话的份儿,就因为他是您的关门弟子?那我们呢?我们就只是普通陪练的道士吗?”说到最后正清已是按耐不住心中怨气大吼了出来。 这一吼便就把他身旁站着的正灵吓住了,正灵一直是和正清住在一间寮房的,平时也和正清走的最近,正清师兄待他也很好,可这会儿他倒觉得似有些不认识正清师兄了。 他知道正清师兄一向不待见华容子师兄,但他都不知这敌意是从何而来?原先屡次劝过他,可正清师兄却全然不听,今日他这是……彻底爆发了? 此时的念君也有些被吓到,不解地在心里道:“他怎么就那么讨厌华容子呢?是因为他……也想做这上清观的知观吗?” “正清你做什么?怎能如此对师父说话!快跟师父认错!”正德是他们的大师兄,见他师父脸色已有些不好,很怕事态再发展下去,便及时拽住正清的道袍对他呵斥道。 就在这焦灼中,一直未言语的华容子出了声,此事因他而起,他也该表个态度,师父待他好,看重他,他便也不能辜负师父所望,更不能让师父陷入两难境地。 “既然你如此说,那我们就来个比试,正大光明的凭本事得剑,如何?” “哼!华容子你少在装,这功夫你心里得意极了吧!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住口!正清,你怎么越发不懂事了,为师教给你的礼节道理都忘了不成?” 清诚子此刻对正清不止是失望还很心寒,他的嫉妒心太强,心气又太傲,长此以往早晚要出大事,从前不是没提醒鞭策过他,可他仍是死心不改,若真一失足是会毁了他自己的,这世上又岂会有后悔药? “师父,不是我要故意忤逆您,我也没有不懂事,我只是想说出我最想说的,您就是太偏袒华容子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比试,还是……你怕了?觉得赢不了我?” 华容子很会激人,这一句话就戳中了正清的痛处,他自是听不得。 “谁说我怕你了,华容子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那你是同意和我比试,各凭本事得剑了?” “好,比就比,谁怕谁!”话虽这么说,但正清心里还是很不安的,他的确没有足够把握打赢华容子,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让他得到宝剑,只好硬着头皮逞强回道。 同时正清也在心下开始琢磨怎样可以打败华容子,到时不行……只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这是他逼他的! “这样挺好的,既公平也合理,到时谁赢了宝剑就归谁。”若浔老道拍手叫好道。 清诚子听他师兄也这么说了,心下便做了决定,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午时三刻,在前院银杏树下进行比试吧!为了公平起见,正德正玄正清正灵你们四人都与华容子比试一回,胜出者得剑。” 这场持续了良久的闹剧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彼时若浔老道房内 “师父!你的酒也未免喝的太快了些,这坛子酒已经见底了!”念君看着眼前她才买不久的酒坛不满地哼哼道。 “咳咳~为师这不是才来到上清观还有些不适应嘛,就有些想念桂山的家,所以……” “所以就靠喝酒来解吗?师父您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呀!”念君还未等若浔老道再继续瞎编时便截住了话头,她才不信他师父的鬼话呢! “师父,我都说过您多少次了,您没听够我可说够了,烈酒伤身,我不挡着您喝,可您也得有些节制不是?您再这样我不管啦!” 若浔老道见自个儿小徒弟生气的背过身去不理他,当下脸色就有些讪讪地,他知道他小徒弟全是为他好,他也着实不像话!于是便态度极好的认错道:“君丫头莫生气,以后为师会少喝些酒的,都听你的,你可别不管为师啊!” 看小徒弟还是不为所动,便继续讨好地叫她名字,“君丫头?君丫头?别生气啦!可好?为师知道错了。” 听到这儿念君才悠悠地转过身哼道:“这还差不多!这可是师父您自己说的,我可没逼您,别说话不算话。” “算话算话,往后就改,不不,今日就改!” 念君看他师父那样子便一瞬噗嗤笑了出来,若浔老道见小徒弟不生气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忽然念君记起方才她在那间屋子前身体所表现出的异样来,眉间不由紧锁了下,“师父进去了屋子,不知有没有感到异常,那里面是什么样啊!”心里虽如此想,但思量一番后,她还是没有问,也没告诉他师父她身体的异常,免得他师父担心。 “清诚子道长没让我们进去,自是不想让我们看见屋内,还是不过多追问为好,反正师父他俩都没说有什么异常。” “想什么呢君丫头,都愣神了,不会在想怎么算计为师吧!” 思绪猛然间回拢,在听清了他师父说的话后,念君不住回嘴道:“师父,您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才没您那么闲呢!”随后她又想起了下午的比试,想到了……华容子,便轻声问她师父。 “师父,您说……下午的比试谁会赢啊?” “那还用猜吗?必定是华容子会赢。” “师父您为何如此断定华容子就会赢呢!” 念君没想到她师父这么斩钉截铁地认定华容子会赢,不禁有些许惊讶。 虽然她内心……也希望他能赢! “君丫头,你知道于道士来讲什么最重要吗?” 念君闻言想了想,而后回道:“是……道法本领?” “错,道术高不高强得看个人修行,可若想做个好道士,最重要的是得能去除各种杂念,做到清静身心奉道修行,而嫉贤妒能则是修行路上的大忌!因为嫉妒会坏人心志。” “正清此人明显就是不服华容子,或者说……他并不认可华容子有做好下一任知观的能力,但在我这几日的观察下看,他根本不可能敌得过华容子,他的剑法较之华容子实在差的太多,他太过心浮气傲,又缺少自知之明,可反观华容子,那才叫真正信道的人,待人有礼有度,处事也不争不抢,明理通达,踏实奉道之人必定也会是正人君子,所以此次比试正清必输无疑。” 师父很少夸人,但他却三番五次地夸了华容子,说明华容子他确是个不错之人,因为师父向来遵从自己的内心,不会阿谀奉承,更不会说违心的话去讨好别人。 念君极是认同的点了点头,笑吟吟地对她师父说道:“嗯~师父说得很对,我也觉得华容子会赢!” 那笑容很真挚,甚至连眉眼都带了笑意,其实打从一开始念君就是坚信华容子会赢的。 当一个人完全信任另一个人时,就会变得坦诚,也愿意交出一颗真心。 而当一个女子完全信任一个男子时,其实那便是心动的——伊始。 有些情动,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第八章—陌路伊始,相爱无期(二) 午时三刻 全观的道士以及华容子几人都已候在了前院比试的场地。 而清诚子此时则手执拂尘立在众人身前,旁边还站着若浔老道和念君。 正清没料到他师父竟然召集了全观人一起观看,这会儿手心渐渐地渗出汗来,心想着今天万一输了,那岂不是要在全观人面前丢脸,还有念君师妹…… 思及此,他稳了稳心神,眼睛再盯向华容子时,目光中似淬了寒冰般阴冷怨毒。 “绝不可以,我绝不能输给他!” “好,既然人都已到齐,那便开始吧!为了公平,比试之人皆用观里众人平常练剑的法剑即可,率先把对方剑击落的人就为胜出者。” 清诚子讲完话后众人皆退向两侧,留出了银杏树周围的位置。 “华容子师兄,我最小,剑法也最差,就我先和你比吧!”正灵其实心里一点都不想和华容子师兄比,但碍于师父发话,他也就只好比一比了,反正一定会输,早比完早完事儿! “好。” 很快二人就手执法剑开比了起来 在场众人都看得出来华容子在有意收着剑,可即便如此正灵应接他的招式也颇为费力。 正灵明白华容子师兄是怕用剑伤了自己,他不由心上一暖,华容子师兄就是这样,对别人的好他从来不会宣之于口,有时候被人误会了他也不过多解释。 “师兄,你不必让我的,我们这是在比试。” 华容子自是听懂了正灵的话外意,他在提醒自己,让自己尽快结束与他的比斗。 围观众人只听得正灵话音刚落,华容子手下一个用力便将正灵手握的法剑打落了下来,整个过程不过瞬息间。 “那下一个就我来和你比,华容子,我虽是你们的大师兄,但也不能因此就放水啊~” 华容子闻言莫地抿唇一笑,虽然那笑容转瞬即逝,他回道:“放心正德师兄,我不会了。” “好,请!”说着正德便执剑向华容子冲去。 正德的剑法明显要比正灵的剑法好上不止百倍,跟华容子比试起来也得心应手的多,但念君很快发现,正德使出的剑的力道太重,不够灵活,这样一来也就极费体力,毕竟他的对手是剑法极强的华容子。 又过了半柱香后 正德的气息已经开始不稳,额角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剑法也渐渐地失了力道,没过多久便被华容子完全压制住,手中法剑也随之脱力掉在了地上。 正德捡起剑拍拍华容子的肩,气喘吁吁地笑着对他道:“你这剑法……真……真是越来越好了,大师兄输得心服口服。” “承让了,大师兄。” 念君见着这一幕也会心地一笑,这才是师兄弟间最真诚的关系,比试归比试,但情分还是一样的。 此刻正玄看华容子没有要休整的意思,便一步上前说道:“你我二人也许久未曾切磋剑术了,今日借此机会也可好好切磋切磋。” “正玄师兄请!” 不消片刻 二人就全力比试了起来。正玄的剑法极快,容易给人以眼花缭乱之感,而他也恰好可以利用这一点快速出击,但好在华容子招招都接了下来。 此刻场上的攻方是正玄,华容子则转为了守方,这会儿围观的道士们也忍不住地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不会吧!难道华容子师兄要输啦?” “是啊是啊!这正玄师兄的剑法也太快了,我都看不清走势。” “华容子师兄应当不会输,他可是我们上清观下一任的观主呢!” “那可不好说啊!此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旁边小道士们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说的各不相同,但念君知晓华容子此时转攻为守并不是因为应接不暇,要败下阵来,反倒是他这种方法更适合对抗正玄师兄的剑法。 就在众人还在小声议论时,只见华容子腾地凌空而起,手中法剑瞬时回转,自下而上朝正玄甩出了一个完美的剑花。 这一霎那 众人皆屏气凝神,一时忘记言语,他们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才叫作“天花乱坠”,剑法神速,仿若亿万雨滴般落下,让人无所防范,无从躲避。 就在此刻,若浔老道忍不住大声赞叹道:“好剑法!” 一直负手而立的清诚子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不愧是他清诚子看中的人。 正玄虽及时退步闪身,可挡在自己身前的法剑却断成了两截坠落在地,他知道这还是华容子收了力的结果,他是断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佩服佩服,你这一剑多花,着实让人难避虚实而不敌啊!” 正玄并没有因为自己不敌华容子而生气,他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正玄师兄也不赖,你的剑法较之前又快了许多。” 站在旁边一直观战的正清,这会儿手紧握成拳,指甲似要陷进手心的肉里,他非常怨愤,非常不甘,明明方才……华容子都要输给正玄师兄了,可却没想到他竟还有后招! “果然是个阴险狡诈之辈。”正清在心中喃喃骂道,转眼便和华容子的眼神对上。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好情绪后就自信的提剑走到了华容子对面的位置上。 气势绝不能比华容子弱! “华容子,今日我可不会让你!你想轻轻松松赢得宝剑也没那么容易,就让你我决一胜负吧!” “好,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 华容子其实从来就没想过要争什么,他也不是非要当这个知观,可清诚子待他有恩,又把他作为上清观下一任的知观来培养,没有他,他怕是早死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辜负清诚子,他既然答应了师父,那他便会遵守承诺,往后余生竭尽所能地去保护上清观,弘扬道家术法。 今日这宝剑……他要定了! 如今到了最关键的比试,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二人你来我往,推招换式,念君也不由得沉住呼吸,暗暗攥了攥手,心中默念道: “华容子,你一定要赢,我相信你!” 正清此刻很是焦急,他的剑法只勉强和大师兄不相上下,要对抗华容子还是有些吃力的,使出的剑招也不免激进起来。 没过片刻 正清的衣襟也渐渐汗湿,华容子的剑法时而迅疾猛烈时而轻盈缥缈,让人应接不暇,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 “好你个华容子,是你逼我的,休要怪我!” 念君望着那个衣袂随风扬起,飘然若仙的华容子出了神。 法剑在他手中好像舞出了阵阵春风,银光乍起,矫若飞龙,仿佛这般舞剑,他就欲乘风归去一般。 如此……也荡漾了她的心神,扰乱了她的思绪。 很快众人就见场上二人转移了位置,正清一个跃身便飞到了银杏树下。 还未待华容子过来,正清就好似突然来了劲儿般执剑就朝着华容子的面门刺去,他适才趁着华容子不察,便不经意地抬袖狠嗅了几下,早在还未比试前,他就偷偷地在衣袍袖口处洒了些能提神壮力的通力散,虽药性时间短,但也足够撑到比试结束了。 一剑刺空,他又快速出第二剑,招招击要害,众人看了不由心生紧张与不安,又开始议论起来。 “天啊!这正清师兄是怎么了,不就是个比试吗?至于如此下狠手?” “可不,我看着都胆战心惊,招招朝华容子师兄的要害攻去,未免也太……” “华容子师兄虽出剑快准猛,可我看他每一剑都是收了几分力的,好像很怕伤了正清师兄。” 恰在此刻 正清反手一挥,法剑带下了许多银杏叶,他想借此扰乱华容子的视线,看准时机后便一剑当胸直刺了过去。 众人见状皆惊,这要是刺中可还得了!念君也忍不住紧张的握紧了拳头,而一旁的清诚子和若浔老道都微蹙起了眉头,不是担心华容子会受伤,他的本事如何他们很清楚,他们是失望于正清的做法,这完全就是小人的行为!哪还像个修道之人? 不过好在虚惊一场,华容子没有受银杏叶干扰,及时闪身躲避了过去。 正清见他依旧气凝如山,不为所动,甚至还微勾了下嘴角,便气得要发疯,他在笑自己吗?笑他徒劳无功,他是不会就此认输的,绝不! 眼看强攻不行,正清火速的转攻为守,“哼~华容子你先别得意,我还有一招。”心中所想很快便使了出来。 他趁华容子斜身闪避后正要再度攻来时,执剑一挥,做出挡在身前的假象,可随之他也悄悄地射出了一枚牛毛针,因此针极其细小,似牛毛般,很不易被人察觉,所以在江湖帮派争斗中经常出现。 正清本欲射他的手,这样一来他手痛之下便会脱力,那法剑也自然会掉落,思及此正清已禁不住内心狂喜起来,马上,马上他就能赢了。 算盘打的是噼啪响,可他确实太不了解华容子了,也太低估了他,他自打当了道士后便一直有勤加训练眼力耳力,别人还在睡觉吃饭时,他就独自一人去后山练习听声,提升眼睛耳朵的敏感惊觉度,多年下来他早已能凭借风声就可以判断出危险来,所以在牛毛针飞射过来那一刻,他很轻易地便抓住收进了袖子里。 正清盯着华容子的手看,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剑并没掉落,反倒是他自己的剑被华容子施力一挑,直直刺进了身后的银杏树上。 第九章—静则得之,躁则失之 在剑被挑飞那一刻,正清仍还恍惚着,不可置信地蹬大了双眼。 “怎么会呢?他竟然……什么事都没有,难道牛毛针射偏了不成。” 看到华容子利落地收剑,而后转身洒脱的走向了清诚子那里,直到此时正清才算回过了神,真正意义上明白——他此次比试输了。 输得狼狈,输得可怜,输得不可思议! 仿若他的那些小手段在华容子看来就像是小儿科,早已被洞察般一样可笑! 华容子虽接下了正清的牛毛针藏于袖中,但却并不是想保留证据好拿给他师父看,这里这多人,牛毛针即便极小不易发现,可落在地上难免会被眼尖的人看到,他不想最后闹得太难堪让师父为难,反正剑他也得到了,正清的小手段他也根本没放在眼里,就当给他个教训好了,体验一回势在必得却无助落空的感觉。 待正德正玄正清正灵和华容子几人都在清诚子面前站定后,清诚子才开口宣布道:“今日观里一个人都不少,全在这儿了,此次得剑比试大家也都看见了,最后胜出者为华容子,所以今天我便把镇观之剑正式交于他,也作为下一任上清观知观的信物。” 这时只见一个手捧精致剑盒的小道士把剑盒举到了清诚子面前,清诚子顺势拿出宝剑,向前走了几步,交到华容子的手中,郑重地说道:“华容子,此剑日后就是你的贴身之物了,莫要辜负为师交给你的重任,持此剑惩恶扬善,虔诚修道,守好上清观!” “师父放心,华容子记住了,定不负师父所托,日后也会爱护此剑,勤加练剑。” “嗯~”清诚子闻言满意地颔了颔首,随后看向了正清语重心长道:“正清,今日之事为师不怪你,你自然有说话的权利,可如今你也看到了,你的确剑技尚不如人,所以输了也应当服气,日后继续刻苦修道便是,你现在还不是一个合格的修道者,杂念太多,小心思……也太多。” 正清自然明白他师父这是在警告提醒他,他不知道他师父看没看见牛毛针的事,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师父既然给了他台阶下,他也只好就此作罢,便故作认错,假意道:“是,师父,正清知道了,早上一时迷了心智顶撞了师父,还请师父多担待,以后不会了。” 念君听到正清的话后,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希望正清师兄这回能看懂一些事,去除杂念,安心修道。 同时她在心里也更加佩服起华容子来,即使正清师兄那么针对他,他也从来没说过什么,不辩解不理会,用行动来证明——他比他更适合做上清观下一任的知观。 不知何时若浔老道也来到华容子几人身前,含笑拍着华容子的肩膀称赞道:“你小子不错,后生可畏!此剑在你手中定会发挥它的威力的,日后你我多切磋切磋。” “好!” 待华容子点头说好后,他又将视线对准正清淡然道:“我送你十六个字,望你回去后可以好好参悟一番,静则得之,躁则失之,灵气在心,一来一逝。” 正清岂会不懂这十六个字所蕴含的意味,这功夫听了脸上臊意更甚,但不是因为他真心悔悟,而是气怒交加,不甘心的涨红了脸。 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一个劲儿地赞美华容子,对他却只剩下失望与冷淡,警告与提醒,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可也只得恭敬回道:“多谢若浔道长提点,正清记下了。” 午后阳光正好 微风吹过发梢,带来阵阵暖意,念君看着不远处身如玉树的华容子不由心潮起伏,笑灿了眉眼。 正德正玄各自的寮房和正清正灵的住处相隔不远,所以他们是一道回房的,方才师父解散众道士时便说了,下午观内休整,大家都可以回房休息小睡,晚课时分再去三清殿即可。 正德看着前方疾步快走的正清摇头叹气道:“唉~今日之事他怕是大受打击,也不知听了师父和若浔道长的告诫后能不能想明白。” “你看他像明白的样子吗?方才认错也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师父和若浔道长说的都没错,他就是杂念太多,心思太重!” 听着正玄说的话复又抬头看向正清的方向,正德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确实,看他那样子就没把他师父和若浔老道说的话听进心里去。 不得不说正玄师弟平日虽少言寡语,但他看人做事一向非常靠谱,果断干练,说的每一句话即使简短,却都在点子上,不像他,性子太过古板沉稳,做事也优柔寡断。 而正德日后也确是因为他的优柔寡断尝尽辛酸,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失去了他这一生中最爱的人,等到再想挽回补救时,早就悔之晚矣。 留下了下一世的承诺,这一世的遗憾。 那厢 正灵紧跟着正清方一进屋,便听得瓷器茶碗噼啪碎响,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望向背对他,全身散发着怒气的正清师兄,正灵突然之间有点儿不敢上前去看他,因为正清师兄此刻气的整个身子都在抖,显然是气极了,只好站在原地哆哆嗦嗦地劝慰道:“那……那个,正清师兄,今日之事就让它……过去吧!你的剑法已经很好了,是华容子师兄太强啦!而且师父和华容子师兄他们也没……说你什么,再说,那剑本来……不就是给下一任观主的吗?你……” “够啦!” 正灵还未待说完的话生生被这一声怒吼憋回了口中,看见正清师兄转过头时他彻底吓呆住了。 此刻的正清师兄脸色憋的通红,就连双目都气成了赤红色,眼中尽是阴鸷,好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马上就能张开血盆大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正清师兄,出口的话也是不近人情的。 “你给我走,别在我耳边嗡嗡,烦死啦!更不要再跟我提华容子三个字,我想一个人静静。” “对……对不起正清师兄,我先出去,你好好冷静冷静。”说完正灵便快速走出了屋子。 漫步在长廊的正灵眼眶微湿,有些委屈,他知晓正清师兄输了一定不开心,所以回来时就亦步亦趋的跟着,很怕他出事,适才也是想安慰安慰他,告诉他,在他心中他依然是最好的,却没想到会被他如此呵斥,还嫌他不耐烦。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正清师兄,记忆中正清师兄总是笑吟吟的,观里的小道士们都喜欢他,他也不例外,正清师兄很细心,性子也好,还会照顾人,原先他生病发烧时,正清师兄就会不辞辛苦地给他打水擦身,发热时给他扇扇子,发冷时又会去取被褥给他盖上,真的很体贴。 可不知何时,他渐渐地变了,会跟他抱怨师父不公,讲正德师兄性子太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正玄师兄是个闷葫芦,跟他讲话太费劲,还反感华容子师兄,说他自视清高,可背地里最会装,虽然他听到这些,其实内心并不好受,也不认同。 但他仍然觉得正清师兄是把他当作家人才会找他诉说,他心里很高兴。 他从小就是个孤儿,若不是师父收留了他,他恐怕早就被人打死了,来到观里后正清师兄一直待他极好,于他而言,正清师兄就像哥哥般,如今正清师兄也不再愿意听他讲话,变得陌生,仿佛不认识了,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正灵此时还不明白,有时候——人是会变的。 一个人的思想是会随环境、经历的变化而相应改变的,没有人会一直是好人,也没有人会一直是坏人,有人会变得更好,而有的人也会变得更坏。 不变的是时间,变的都是人心! 如果不是因为正灵从来没看清楚他这个正清师兄,或者说没早些看清,最后……也不至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话说屋内的正清这会儿已渐渐缓和了下来。 “华容子,这次是我失算,但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早晚有一日要撕下你这道貌岸然的伪装,哼~”喃喃冷笑着说完他的眼里不再像方才一样气怒泛红,而是覆盖上了一层霜雪。 “嫉妒怨恨”在他的内心深处埋下了邪恶的种子——他想毁了华容子,想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夺过来。 彼时的华容子正坐在方桌面前 他用手一遍遍地轻抚刚得到的宝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剑很是熟悉,有种莫名地亲切感。 突然,他感觉手下的剑微微颤了颤,且好似发出了低鸣声。 华容子不知道的是神剑都认主,而天玄剑乃上古神剑更加不例外,奎老自下凡后就因元神虚弱休了眠,此刻他好像感知到了小主人的气息,正在渐渐苏醒。 华容子见状当即拿起放在桌上的剑快步出了门,他要去试试此剑。 等念君从若浔老道那里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唯美的画面…… 阳光从枝间穿过,青绿色的银杏叶就如同悬在夜空中闪耀的一颗颗繁星般。 巨大而古老的银杏树下是一个男子在挥舞长剑,剑气也似被赋予了生命,环在他周身四处游走。 衣袂翩跹,风月静好。 第十章—咫尺热切,莫失莫忘 华容子此时心情甚好,试剑很成功,这把剑威力巨大,他使着也颇为顺手。 就在一个挥剑转身之际,他看到长廊拐角处站着一个人,虽然相隔得有些远,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念君,随即他便收了剑。 “她在……看我练剑吗?” 念君见华容子不再舞剑,不知怎么?她就不受控地颠颠儿的跑了过去。 华容子眼看着念君径直来到他身前,满面笑容地道:“你舞的剑真的很好!挥剑的时候轻若游云,总感觉你好像下一刻就要乘风飞走了一样。” 这一瞬 华容子觉得少女的笑容好似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再绚烂夺目几分,很纯粹,很美好,看得出来她是发自真心的夸赞他,不由得也真诚地回道: “谢谢。” 话音刚落,少女的温柔嗓音又再次响起。 “我就相信你一定会赢的,这柄剑很配你。” “我就相信你一定会赢的!” “我就相信你一定会赢的!” …… 这一句话不停地在华容子脑海中重复,一遍又一遍。 呆滞几瞬后,华容子才稍稍回过神来,这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相信他,但却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肯定坚定地相信他可以做成一件事,也是第一次听别人说他值得什么,配的上什么。 最早曾有一个人对他说——相信他可以活下去。两种截然不同的相信,一种对他来说是温暖的,而另一种则是他永久的痛。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风雨交加的夜晚 泥泞不堪的林间小路上有三个身影,他们戴着破旧的遮雨斗笠艰难地行走在雨中,急雨伴着骤风打在脸上生疼,留下刺骨的寒意,唯一一件蓑衣披在妇人的身上,妇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四岁大的孩童,孩子在不住地哭泣,发着高烧。 尚且年幼瘦小的华容子现在还不叫华容子,而是有另外一个名字——小土。 他听着弟弟痛苦的哭泣声,心在一点点下沉,他不知道弟弟会不会死?他不想他有事,抬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里衣内兜装着的是半个馍,前天他剩下的,吃了一小半儿留了一大半儿,即便已经饿了两天,他仍是没舍得吃,想着放在胸口捂热保温,等雨停了拿给弟弟吃。 “算了,别走了,前面好像有个破亭子,咱们先到那儿躲躲,这雨实在太大了。” 妇人听见她相公这么说,又看了看怀里儿子,点了头。 等几人来到亭子时,雨也未见小。 妇人哄着怀里孩子睡觉,不多时,难受的嘤咛声终是停了下来,而此刻的华容子又饿又累,脑袋也似针扎般疼,靠坐在冰凉的亭柱上有些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中他听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名义上的父亲的对话。 “咱们如果明日还到不了乌绫县的医馆可怎么办啊!小优的头比方才更热了。”说完妇人的泪水流的更凶了些。 “你哭什么哭,我儿子还没死呢!还不是你和你那个儿子丧门,若不是还要多养一个人,我们家能过得更好些,又岂会没有钱给小优看病,还要到处去借去凑,我看啊!八成就是他把厄运带给我儿子的,他呀就是个丧门星。” 妇人听自己的相公如此说她,心中不免又堵又生气,却又不敢说什么,抬眼望向那边睡着的华容子暗暗气怒。 她早年曾在一户有钱人家做丫鬟,因着有几分姿色便被那家的少爷看中,后来竟还怀了孩子,可当那少爷听说她有了孩子后立马就变了脸,硬说不是他的,是他勾引了别人怀的。 还将她赶出了府,可她当时已怀有四个月身孕,身子又不好,强行打胎大夫说会有生命危险,没办法她最后还是生下了这个孩子,随意起了个小土为名,同时也一直对这个孩子有怨,她觉得都是因为他,她才被人抛弃的。 好在后来她又嫁了人,和现在的相公生了一个儿子,起名小优,寓意他以后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钱财上都能优于其他人。 可就在不久前小优突然高烧不退,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他可能是肺腑感染了炎症,让他们尽快去大医馆医治。 赵海看着自己婆娘一直盯着华容子,心里不由起了个念头,当即道:“我说,咱们这回即便是治好了小优的病,回来的盘缠也不多了,咱们这几天一直都没吃好饭,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我可没有闲钱再养活别人的孩子了。” “你什么意思?你……” “我的意思是,要不然咱们就在现在扔下他,尽快赶去乌绫县治小优的病,要不然你就和他一起自生自灭,我带小优走,日后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我管不着!” “可……他还是个孩子,丢下他,他该怎么办啊!” “他怎么办?现如今是我们应该想怎么办?我们也要活着不是,小优不是你亲生儿子吗?你也要为他想想啊!他才四岁。” 妇人本还在犹豫不决,但当她听到“四岁”两个字眼时心狠狠地抽痛了几下,是啊!她的小优才四岁,不能没有母亲的,她舍不得离开他。 可她只想到了她的小儿子,却没想过华容子此时也不过才八岁而已,也是该被爹娘呵护,疼爱的年纪,难道他就活该被抛下吗? 华容子这会儿脑子已开始不清明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也——发烧了,朦朦胧胧间听到这些话,他有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恍惚间他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在触碰他的脸颊,还听到她说: “小土啊!别怪娘狠心,娘也是没有办法,要怪啊你就怪你亲爹,是他先抛弃我的,如今……我也只好抛弃你了,你醒来后也不用怕,我给你留下十文钱,饿了就先填饱肚子,这里靠近都城,小县又多,有钱人也多,你这么聪明,总会找到人收留你的,活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娘相信你!往后我们各活各的,别再来找娘。” 华容子听后只觉荒唐,一句相信他可以活下去,就是她抛弃自己的理由和借口吗? 半睁开酸胀的眼睛,看到了他们顶雨离去的匆忙背影,他亲生娘亲,连着骨血的娘亲,就连回头都不曾有,走的决绝,走的无情,走的义无反顾! 他突然发觉夜雨好像下的更大更急了,就如同他娘走的那般急促,只留下了十文钱和几句之所以抛弃他的荒谬理由还有那无尽的寒凉。 亲情的寒凉,人心的寒凉。 当华容子再次伸手摸向还捂在胸口的大半个馍时,他莫地笑了,笑他终于可以自己留着吃了。 他没有去追,也没有哭,心不痛却极冷,他知道他没有娘了,他娘以后只是小优一个人的娘,他只有自己,也只剩下自己,但他要活下去,不为别的,只为了他自己。 “华容子?” “华容子?” 连着叫了两声,念君都没唤回眼前男子的思绪,他就好像忽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那般,眼睛空洞无神,似一潭深黑不见底的池水,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华。 念君此刻好想把他从无尽的暗淡中拉出来,她看不得他这样的眼睛,她会……不忍,会莫名难受,他不该是这样的。 着急之下,她没有顾那么多,下意识地便伸出手抓住了华容子的右手臂,用稍重的力气握了握。 脑海中浮现的一幕幕骤然消失,华容子终是被拉了回来,感到右手臂施压的力量后,他低垂下眼帘,入目是一只白皙的素手正在紧紧地抓着他,手心传来的温热感极强,化开了适才渐渐冰凉的心。 念君看着华容子回神,心放了下来,但当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时,脸颊顿生粉红,方才着急没想那么多,这功夫看着还真有点突兀,赶忙把手收了回来,解释道: “对……对不起啊!方才见你愣神,叫了你几声你都没答应,我就想拽你一下引你回神。” “无妨。” 念君看华容子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由松了口气,脸上热度也散了些,接着又对他道:“那个,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没有……奉承你的意思。” “我明白,谢谢你……念君!” 念君从不知道原来她的名字还能被人叫的这么好听,那么磁性低沉的声音,穿过耳膜直达内心深处,激起层层涟漪,从此再也忘不掉! 看着远处快步走回房间的身影,华容子的唇角扬起了一个之前从未有过的弧度,说了句:“我也是真心的。” 谢谢你——唤我回来。 谢谢你——相信我。 待日薄西山,云霞散尽之后。 柳生才从柳家祖祠匆匆回到柳府,这两日他忙着筹备法会事宜,一直便住在祖祠,今日午后白氏派人知会他,让他晚间记得回府一趟,他听后心中一喜,知道她夫人定是有了新计策要告知于他。 方一进屋 他就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我的好夫人,快跟为夫说说你的新计策!” “你看看你,风尘仆仆的,还不先坐下喝口茶,免得灌了风等会儿肚子疼。别着急,自会与你说的,真是沉不住气。” 柳生见自个儿夫人如此体贴入微,更是欣喜得不行,忙凑过去在白氏光滑细腻的脸上“吧唧”一口,说道:“还是夫人对我好,为夫娶了你,当真是捡到宝儿了。” 白氏与柳生成婚多年,育有一子,今年正好十七,老夫老妻的自然是不会再脸红心跳,但被他夫君突然袭击也不免一愣,眉目含笑地推他坐下后,嗔道:“你呀~也就是嘴好听!” “我若是嘴儿不好听?也讨不到夫人您啦!你当初不就是看中我这一点了吗?” 听柳生这么说,白氏也掩嘴笑了起来。 “就你嘴贫!” 第十一章—一半青涩,一半纯真 白氏出自离乌绫县很近的方蒲县的一个大户人家,虽比不上柳家富有,但在当地也很有名,因白氏是家中长女,故而颇受宠爱。 “夫人,你就别再吊着我了,快跟我说说你的新计策,我着急着呢!” “行。” 白氏慢悠悠坐下后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回家将你哥又请来上清观道士为柳家做法会一事告诉了我娘,我俩想了许多办法都觉得不行,后来无意间听我娘说我弟他新认识了一位除妖师,而这位除妖师不仅会收妖还会催眠,他收的妖从来不杀死,会给他们用一些他特制的药物,再借助他的术法催眠妖的神智,造成记忆混乱,最后……只听他的话,任他摆布。” 柳生听后不觉犯了个哆嗦,他生平最是怕这些妖啦、鬼魅之类的,又听他夫人说这个除妖师还会催眠,未免觉得很瘆人,但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夫人要跟他说这个,除妖师跟法会又没有多少联系?故而疑惑问道: “夫人,可这……跟你的新计策有什么关系吗?” 白氏看他夫君一脸呆头鹅的样子心中极是郁闷,可也只好加重语气解释道:“你啊~还真是笨!怎么这么死脑筋,你想咱们的目的不就是让此次法会办砸吗?既然拖延不了时间等到咱们请的道士来,又不好明着做什么,那就只能暗箱操作了,我们花银子请这个除妖师,让他把训练催眠好的妖卖给我们几只,到时法会那天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们放出来,哼~岂不妙哉?” 柳生此刻得知这新计策后心中虽很兴奋但也有些许担忧,不由踌躇道:“夫人,这计策……好是好,但那个除妖师到底行不行咱们也不知道啊!何况那可是妖,若是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你当你夫人是谁?我早就想到这点了,所以今日才回了家,我弟陪着我去看过那个除妖师了,很靠谱,他还当场给我们展示了一番他催眠的妖,当真如他所言那般任他摆布,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到时他会提前给我们他特制的香粉,洒在身上妖是不会攻击我们的。” “如此甚好,还是夫人您想得周到,既然上清观非要趟这趟儿浑水,那也怪不得咱们了,到时法会大乱,上清观的道士们定会出手捉妖,这买来的妖还不用担心他们会不会死,法会一毁,大哥在柳家的地位可就要不保了,到时候再联合剩下几房旁系推波助澜,柳家的当家之位迟早会是我的,上清观也会因此失了面子和信誉,一石二鸟,夫人当真好计谋!”柳生解了心中担忧,得意的道。 “等过两天我弟弟就会把妖送到柳家祖祠去,你啊明天就先收拾出一间隐蔽的屋子来,到时定要藏好,毕竟那个华容子还要提早到祖祠察看,可别露了马脚。” “夫人说的极对,我明日便安排妥当,我瞧着那个华容子也不太好惹,感觉应该本事挺大,可断不能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就这样 柳生夫妇二人定下了他们的新计策,并正在有条不紊地秘密进行。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时,念君便已起床。 她独自一人来到了上清观的后山处,前两日她就看到这里长有许多野菜,就想着采摘一些回去给观里的众道士们做一顿早膳。 此时山间雾气昭昭,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天刚破晓后的寒气,浸在身上有些微凉。 华容子方才练完剑,这功夫正坐在他常吹埙时的大树上歇息,可当他无意识低头望向四周时,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有大雾遮挡,可雾气却不浓,华容子一眼便看出那低头猫腰挽着竹篮逡巡四处之人正是——念君。 “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华容子一直紧盯着那抹粉色身影,心中有些好奇她到底在寻觅什么? 很快,念君的动作和手中竹篮逐渐变多起来的东西告诉了他答案——她在挖野菜! 念君自顾自地用小铲子挖了许久,收集了好些野菜,但大多都是荠菜和苦菜。 其实野菜并太不好找,因为这周围生长着许多杂草,野菜既不匍匐在地,也不高高立着,又和那些杂草打成一片后更是难辨,但念君极是耐心,眼睛也尖,总能把躲在杂草中的野菜快准狠的挖出来。 念君站起身视线再次扫荡这片她刚搜寻过的杂草地,下一瞬,她果然又发现了一个漏网之鱼。 重新弓下身去挖那叶子呈锯齿状,颜色略微比旁边杂草深一些的荠菜,末了还提起来闻了闻,是一股独属于新鲜野菜的清香。 转头看着竹篮里快要溢满的野菜,念君满足的同时嘴角也不由向上牵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心中做了决定,早膳就做荠菜包子和苦菜拌豆腐好了! 从始至终 念君都没注意到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参天古树上坐着一个人,即便那个人的视线不曾离开过她,但她却无甚察觉。 华容子在树上看着念君从这边走到那边,再从那边返回到原处,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直至将她的小篮子装的满满当当,已不能再放时才罢休,脸上欣喜的表情挡也挡不住。 看着远去的少女,华容子突地笑了,他不知道念君挖这么多野菜要干什么? 不过,他也不是很关心,反正总归不会是要干什么坏事的,随后他便从树上飞下继续练起了剑。 不多时 寂静的山间就再次响起了铿锵有力的舞剑声,声声入耳,久久回荡。 当膳厨负责做饭的几个小道士看到念君提着竹篮进来时皆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都不知晓一大清早的若浔道长的徒弟怎么会跑来这里。 还是站在炉灶旁正准备生火的一个小道士率先打破沉静开了口。 “念,念君姑娘,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我刚去后山挖了不少新鲜野菜,想今日给观里众人做顿早膳。”念君说时微微带了笑。 “念君姑娘还会做饭啊?” “嗯~对!我会做饭的,往日和师父一起住时都是我在做。” 念君不曾想他们会如此惊讶,心里不免嘀咕:“会做个饭也没什么呀~怎么大家表现的这么吃惊呢?” 念君不知道的是,像她年纪这么小长得又如此漂亮的姑娘又有几个是会做饭的? 先暂且不提穷人家的女孩子,因为穷人家的孩子都早立事早当家,就说那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们,怕是十指都不沾阳春水呢! 他们觉得若浔道长既然是观主的师兄,又师承莽荒真人,日子过的应当不错,而念君还是若浔道长的唯一弟子,自也是生活富足,不用事事操心。 可事实却是他们完全想错了,都弄反了,念君和她师父日子过得清贫,事事也都是她在操心,唯一不变的是他俩都很开心,知足常乐。 这时一个拎着水的小道士大着胆子上前去看念君手臂挎着的竹篮,一看之下,发出了惊叹! “哇啊!念君姑娘你竟然挖了这么多野菜,真厉害!” “真的是,这上清观后山虽长有许多野菜,可却极不好辨认,我们都没耐心去找,你这一早上竟然找了这么多!”膳厨内另一个稍年长些的道士附和道。 念君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并没觉得这挖野菜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她原先在桂山时每天都要去山林深处寻觅野菜,一挖就是一大筐! “我今日想用荠菜做包子,再拌个苦菜豆腐,汤的话……就弄个荠菜萝卜丝汤好了。” “听着就好吃,我都好久没吃到新鲜的野菜了。” “那就先谢谢念君姑娘了,我们一会儿给你打下手。” “对对对,我们给你当下手,念君姑娘你随意使唤我们便是。” “太好啦!今日终于可以换口味了。” 念君听着膳厨里这几个道士们的话,心中泛起了丝丝暖意,感慨上清观的人真的都很好相处。 大家边做饭便闲聊,各司其职,气氛也不似先前沉闷,反倒都熟络了起来。 念君极是喜欢这种氛围,不生疏也不不过火。 蒸笼冒着徐徐热气,锅中咕嘟着滚滚热汤,熏的这膳厨愈发温暖热切,就连心口也是暖暖的。 “哎~念君姑娘,你的姓是什么呀?一直就听别人管你叫念君,还不知道你到底姓什么呢?” 念君正握着搅拌汤汁的木勺在听到这声问询后蓦然一顿,而后很快又继续手中动作,淡淡地出声:“我也不知道……我姓什么?” “啊?怎么会……” “你快填柴啊!火不够旺了。” 稍年长的小道士听出了念君说话的语气带着淡淡忧伤,不由快速拽了一把那问话的小道士,打住了他的话头,眼神示意他不要再问此事。 那小道士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当即闭了口不再言语,低头默默开始往灶里添柴。 念君没有说假话,她是真的不知自己到底姓什么? 似乎打出生起到有记忆后,她娘亲一直是唤她念君的,虽然她有爹爹,但却从来没见过,也不知她爹姓什么,也从没有问过,她怕她娘又勾起回忆和思念。 她娘也是没有姓氏的,名唤“秋姬”,很好听的名字,所以她娘最喜欢秋日,也最爱穿黄色衣衫,更爱看那泛黄的银杏树。 第十二章—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 不过,念君虽不知自己姓什么,但却知晓她为何会被取名为“念君”。 她娘亲曾跟她提起过,说生她时很不易,遭了大难,费了许多力气才将她生出来,出生后她的眉心处便隐隐泛红光,上面模糊不清地显出两个字,就是她现在的名字——念君,后来隔了三天,那红光才渐渐隐没。 她当时追问娘亲这是为什么?只听她娘笑盈盈对她道: “娘亲也不知道呢!可能……是我们阿君福泽深厚,得上天庇佑吧!所以啊才给你赐了名,阿君以后可要做个善良有爱之人,不负爹娘期望和神仙庇护。” “我会的!娘亲,阿君记住了。” 那年念君五岁,不久后她娘便死了,临死前把她托付给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也就是她现在的师父——若浔老道。 而她今年十五,可却一次都没在自己眉心处看过那红光。 她甚至都觉得那是她娘亲为哄她开心特意编造出来的,又或者确有此事,可能……她真得上天神仙庇佑吧! “念君姑娘,早膳基本都备齐了,端去膳堂的事就由我们来做,你先去膳堂等着吧!” “那好,我先去膳堂了。” ————膳堂———— 待众人都落座后,小道士们便陆续端来了早膳。 这会儿饭菜刚一上桌,整个膳堂顿时就被香气所包围。 华容子看着桌上那荠菜萝卜汤还有苦菜拌豆腐时,略微惊诧。 “这不是……她挖的野菜吗?” 抬眸再望向对面的人,她此刻眼睛很亮,水汪汪的,当真应了那四个字——“剪水秋瞳”,双眼紧紧盯着桌上食物不放,唇角也不自觉上扬。 见她如此模样,华容子心中已有了然,不由在心里道:“原来她一大早去挖野菜是给膳厨送去了,恐是观里的饭菜吃腻了。” 这时站在清诚子旁正盛汤的道士开口道:“知观,今日这早膳全是念君姑娘一人做的,我们几个只打了下手,她亲自挖的野菜,说要给大家换换口味,这才做了荠菜包子,荠菜萝卜丝汤还有苦菜拌豆腐。” 膳堂虽大,但众道士们都很安静,因为平日吃饭时有道规,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会儿有人说话也自是全能听见。 当下大家便极为震惊,都没料到这位若浔道长的女徒弟人竟然如此之好,还会给他们做饭。 可仔细一想,众道士又都觉得这念君姑娘确是很好,人长得美,心地还善良,平时也从不麻烦谁,总是安安静静的,见人脸上就会立刻浮出温柔的笑来,真真是极好的人! 华容子原以为念君挖野菜只是想拿去膳厨给他们做,万万没猜到这桌上的早膳竟都是她亲自做的。 一大清早不辞辛苦,耐着性子挖了那么久,才攒满一篮子野菜,在她要走起身时华容子看到她的鬓角都被山间的雾气所打湿。 正是因为全程观看了念君挖野菜,所以此刻华容子的惊诧并不比其他道士少,眸光落在那热气腾腾的包子上面,他有片刻凝滞,脑海中蓦地闪现了几个画面。 藏经阁那晚彼此的四目相对…… 说相信他一定能赢时真诚灿烂的笑容…… 他深陷回忆无法自拔时少女因着急伸出的手还有那手心所散发的温暖…… 今早她走来走去忙碌的身影和当她看到满满一篮子野菜时心满意足的神情…… 华容子现在尚且还没意识到,他脑海中所浮现的人和那一幕幕场景其实都和念君有关,画面里存在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他好像比之前更加……关注她了,是下意识而为之,一种自然而然的流露。 清诚子在听了这些话后,侧头看向了念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对她道:“多谢你念君,有心了。” “你们还不快谢谢念君姑娘。” 众道士闻言皆齐声谢道:“多谢念君姑娘!” “小事小事,不用谢的,大家吃的开心就成!”念君忙站起身,不好意思的回道。 正德望着那荠菜萝卜丝汤,适时开口道:“去年我和正清一起去天霞村帮忙捉妖,后来在村长家吃饭时他们便是给我们包的荠菜萝卜馅的饺子,在当地那里就有个习俗,说是……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没想到今日托念君师妹的福,又能吃到这荠菜馅儿的包子!” “是啊!民间一直有流传着春食荠菜赛仙丹的说法,念君师妹真是有心了,闻着这包子和菜汤的香气就知一定会很好吃!”正清又岂会放弃此等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夸赞念君师妹的机会?闻言赶忙附和道。 “荠菜确实是一种极好的野菜,它不仅可以做美食佳肴,还能入药,上回师父被妖怪利爪抓伤后,我就是用荠菜辅以药粉给他止血的。” 念君听正德、正清师兄说起荠菜,也不由夸了一把这野菜,要问念君最喜欢吃什么馅儿的包子,那她会毫不犹豫地答是荠菜。 荠菜味道鲜美,清新香甜,虽大多生长在山间田埂,可却不似其他野菜吃起来那般有淡淡苦涩的味道。 “师兄你能得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徒弟,还真是好福气!” “那是~我若浔老道的徒弟还差的了,我家君丫头啊好着呢!这些年都不知给我喂胖多少了。” 若浔老道的神情和语气带着藏不住的骄傲和得意,尤其是在他师弟清诚子面前,好像在说:“看看你的那几个徒弟,再看看我这小徒弟,五个字——就是比不了!” 清诚子看他师兄那一脸得意状,便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叹息笑,他师兄这性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整日里跟个小孩似的,好在这些年遇上了一个既称心又管他的徒弟,否则啊定会闹出妖蛾子! 很快,清诚子便吩咐众人开始用早膳。 包子极是松软可口,拌的苦菜豆腐也咸淡适中,一口热汤含在舌尖清香四溢,好似能直入肺腑。 华容子觉得这可能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顿早膳了,倒不是说念君的厨艺有多么精湛,其实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顿饭,也比不得外面酒楼的美味佳肴,可就是让人吃了会舒心会暖和,会……想吃下一顿。 后来的后来 久到他也不知等了多久…… 念君已不在他身边时,他也会想吃荠菜馅儿的包子,喝荠菜萝卜丝做的汤,着人反复做,来回吃,可却怎么也不是他想要的味道,再如何细品,也没有了当初那种一吃上就会使人安心温暖的感觉。 因为这些终究都不是她所做,也再没有人可以替代她,更没有人像她一样会义无反顾,不惜一切的爱他,那时候华容子才明白什么叫作“世有三千疾,相思最难医”。 念君看着众人都吃的很香的样子,心里极为开心满足,能为上清观的道士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觉得挺值得的! 早先就听闻了许多关于上清观的事迹,大历的子民们都很敬重信赖上清观的道士,他们每年都会为百姓做很多好事,不遗余力,不光除妖救人,还会到处赈灾,哪里受了灾他们的身影便会随着王都兵士出现在哪里,为圣人排忧解难。 所以念君也很是敬重上清观众人,他们都是真正修道,弘扬道法正义之人。 午后 念君领着十几个小道士把上清观附近的野菜都挖了个遍,可也只装满了两个竹篮。 后来所幸便把搜索范围扩大,变成了搜寻整个祥云峰,大家在林间到处穿行,不停地寻觅来寻觅去,累是累了点儿,但到底人多力量大,收获颇丰,足足收集了八个竹篮的野菜。 这下可把负责膳厨的几个道士乐坏了,他们巴不得越多越好,这样做起饭来也不用发愁总是那几样膳食了,还可以花些心思做出不一样的素食来犒劳大家。 转眼又是两日 这日天气阴沉,乌云密布,似是风雨要来的征兆。 而此时柳家祖祠内 柳生正站在一间放杂物的屋子前训话。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间屋子放了很重要的东西,都是祖祠法会当天道长们要用上的,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进,若是被我发现你们谁偷着进去拿了什么东西的话,那我断不会轻饶了他,此次祖祠办法会极为重要,不可出岔子,这几天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小心着点儿,法会要是办得顺利办得好,奖赏一定少不了你们的,都记住了吗?” 这些被训话之人大多都是一直守着柳家祖祠的人,只有一少部分是柳生自己的人,还有几个是他大哥派给他的得力帮手。 众人听到柳生用如此严厉的口气说道,皆大气不敢出,生怕惹二老爷的不悦,齐齐回声道:“是,二老爷!” “行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柳生依言挥了两下手,赶走了众仆从。 见仆从都散干净后,他慢慢回头看了眼上了重锁的房门,心中不免又生出些许寒意来,散都散不掉,一想到这里面藏着妖,他便浑身起鸡皮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 即便知道那几只妖定跑不出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害怕,嘴里嘟囔道:“真不知道白石是怎么脸不白心不跳的把这几只妖从方蒲县运到这里的,换我可做不到!” 说完抖了抖身子大步往前院走去。 白石就是柳生夫人白氏的亲弟弟,而那位会催眠术法的除妖师就是他先认识的。 午后时分,白石就雇了三辆马车把他姐姐从除妖师手中买来的妖装进特制的笼子,罩了层黑布运了过来。 白氏还特意叮嘱他,让他备一些法会会用的物什分别放进马车中,这样搬出来的时候就不会引起注意,别人只会认为是正常法会所需之物。 不得不说,白氏的心思果然缜密,可却是个毒蝎妇人! 第十三章—春风化雨,情窦朦胧(一) “娘,你听,外面的人好像都走了。” “嘘~小点儿声。” 此刻黑屋中正以极小的声音在对话的是两只白鹿妖。 大的是一只母鹿,而紧紧畏缩在母鹿怀里的则是只小公鹿,他们全身雪白,毛发光滑柔软,看起来极为温顺灵巧,没有什么攻击性。 “娘,我好害怕!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呀~”小鹿名为巴卫,这会儿内心已是恐惧到了极点,不由颤抖着嗓音问道。 “巴卫乖,我们现在还算安全,别怕,有娘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虽然母鹿妖现在自己心里也很慌,也没底,但她还是耐着心安慰儿子,让他不要怕,都说“为母则刚”,无论是人是妖皆是如此,只要做了娘亲,有了危险便就会先想着挡在孩子身前。 那个除妖师把他所捉来的妖分别放进了多个笼中,若是已化成人形的妖,他就会给他们喂上一颗特制炼成的丹药,而吃了此药的妖便只能一直维持妖身,不能化形,鹿妖母子俩恰好就被强行喂了此药。 本来除妖师是每个笼子只关一只妖,可见到他们是母子,所幸就一起关在了一个大笼子里。 母鹿妖慢慢伸出一只前腿,把遮在笼子上的黑布顺力掀起了一块儿,抬眼扫视整个房间。 房间很暗,只有一扇窗户,且还关着,因今日阴天,也没有阳光照进来,显得这屋子越发昏暗阴冷,还有股子灰尘味儿。 他们的笼子最大,放在了屋子靠墙边,在他们对面的地上还整齐摆放着四个盖黑布的笼子,里面都是妖。 那除妖师走之前重新为他们施了催眠术法,还喂了他们一颗能沉睡好几天的丹药。 这时候巴卫的小鹿脑袋也挤到了笼边,借着笼杆的缝隙望了出去,一看之下当即又缩回了鹿头,颤巍巍地道: “娘~这是哪儿啊?这么黑,老坏蛋这是把我们弄来哪儿啦?” “娘刚听到外面的人说,这是间杂物房,那个除妖师应该是把我们卖给了这家人。” “什么?老坏蛋怎么这么坏,抓我们害我们不够,竟然还把我们给卖了,娘~我们不会要被吃掉吧!不都说人很坏很坏嘛,他们请除妖师和那些道士们专门抓我们妖,听说有些除妖师就会把我们妖的肉当补品吃,还要喝妖血。”说到最后,巴卫已带了泣音。 他是真的吓坏了,明明前些天才化成人形不久,刚和娘亲踏入人的地界儿就倒霉透顶的被个老坏蛋抓住了。 本以为必死无疑,可老坏蛋却没有杀他们,而是有更恶毒的心思,竟想用术法催眠他们,破坏他们的神智,使他们对他唯命是从。 好在娘亲警觉,提早发现了端倪,趁着老坏蛋不备,把他喂给他们吃的丹药都偷摸吐了出去,虽暂时不能化成人形,可也用他们白鹿妖独有的心法护住了神智,这才免于被催眠。 之后因无法逃走,故而暂且决定先装作一副被催眠了的样子,防止老坏蛋怀疑,也可以另寻时机逃走。可谁曾想没等找到机会逃走,却又被辗转卖到了这里。 唉!还真是命运多舛呢! “不许哭,巴卫,你是男子汉,忘了你爹爹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做妖也要有骨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言放弃,还有,娘不是教过你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的吗?虽然你说的那些可能都是真的,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坏的,不是所有妖都像我们一样安分守己,他们有的真的会去害人,吃人,所以才会有人请那些道士和除妖师来捉妖。”母鹿妖看自己儿子要哭,忍不住告诫劝慰道。 “可是……娘亲,我眼见为实了呀~你看咱们不就是什么坏事都没干,却还是被一个坏心眼儿的除妖师捉了去吗?” “你也说了,是这个除妖师本性就坏,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都怪娘一时大意,要不然也不至于……唉!” “娘亲,我不怪你,是咱们倒霉,又碰上了一个老坏蛋!”巴卫闻言紧忙宽慰道。 “不过,咱们如今在这儿反倒更安全些,没准儿真能借机逃走。” 巴卫听自己娘亲如此说,心下一喜,燃起了生的希望,追问道: “真的吗?可我们如何逃啊!这笼子这么坚固,我们的妖法也打不开,怎么逃呢?” “娘那日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子对抓我们的除妖师说想从他这里买下几只妖,好像是她家要办什么法会,可她想借我们的力毁了法会。” “可……既然是她家自己的法会,为什么要毁了呀?还要用我们妖!” 母鹿妖见自己儿子颇为不解的模样,不由温柔地用鹿头蹭了蹭他的小鹿头,继续道: “至于那女人为何这么做,娘亲也不太了解,毕竟人心难测啊~就像我们妖之间有时也会勾心斗角,也会大打出手,而这些事同样也会发生在人的身上,道理是一样的。” 巴卫圆圆的鹿眼转了转,好似明白了她娘所说的,紧接着又听他娘说道。 “这些事都和我们没关系,我们现今最要紧的是要保命并找机会逃走,娘看……等这家办法会时就是个好时机,他们既然让咱们沉睡,还用黑布罩着笼子搬进屋子,说明不想让其他人知晓我们的存在,娘早年曾和你爹看过人做法会,是要请道士来的,我猜和除妖师做买卖那人是想在法会那天把我们放出来捣乱,咱们虽然没被催眠,可那几只妖可都被夺了神智,到时咱们趁乱逃走便是,不过得千万小心才行。” “好,娘亲说的对,我们便再等等,到时候一定能出去的!” 巴卫这时候胆战心惊的感觉消失了不少,因为他望见了重获新生的光明。 随后他又忽然想到什么,犹豫着开口:“娘亲,若是可以,等我们出了笼子后,也用妖法帮帮其他几只妖吧!他们也好可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办坏事,万一再被那天的道士杀死,真真太不值得了。” 母鹿妖没想到自己儿子此刻还能顾及到其他受害的妖,心中不免欣慰,用头轻轻地拱他道:“娘亲没白教导你,我儿很善良,但前提是得先保证我们的安全才行,否则谁都救不了,只会一起死,等咱们出去后先回我们的家,之后再告知白鹿妖王,让他帮咱们去取解药,惩治那个恶人,要不然一直是妖身,不能化人形也是不行的。” “好!都听娘亲的。” 临近傍晚时,足足憋了一整日的雨终是下了起来。 雨势虽又急又猛,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后,又是另一番景色。乌云消散,空气清新,花草树木都被春雨冲洗的干干净净,叶片上还挂着滴滴雨露,就如同一幅美人出浴图。 当真是应了那句——“雨洗千山出,氤氲绿满空”。 念君此时已在藏经阁内看了有将近两个时辰的书了,等到合上书再抬头时方感到脖子略微酸痛,这才发觉自己坐在软榻上静静地看了这么久的书。 她其实很喜欢下雨天,雨后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很干净,很清爽,仿佛洗涤冲刷走了世间所有的不好,只剩下焕然一新的感觉。 文人雅士们不是最喜欢听雨读书嘛!能远离尘世喧嚣,摆脱世事纷扰,她也特别喜欢在下雨的时候看书,会不自觉地陶然于雨声和翻书声所带给她的那种难以名状的宁静和愉悦。 念君本想躺下闭目养神一会儿,之后再找本经卷回自己屋中去看。 刚要躺下,还未待把腿放平时,便听得有推门的声响,她登时就从软榻上坐了起来,静等着来人过来,看看是谁? “哎~念君,原来你也在这啊!” 来人是正灵。 “嗯!我很喜欢听雨看书,感觉这时候心会非常静,人也格外舒适。” “你这习惯跟华容子师兄还真像,他也极是喜爱雨天读书,我适才去他房里找他请教剑法时,他便在屋里坐着看书呢!” 念君闻言有一瞬怔冲,而后心口猛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展了笑颜,不禁在心里念道:“原来他也喜欢听雨看书啊!” 念君自己还没发觉到,她如今在听到关于华容子的事时会下意识地牵起嘴角,会不自觉地放在心上。 有时想要刻意不记住什么其实很容易,可若想能死死记住一个人却很难,无外乎两种,要么爱的刻骨铭心,要么恨的入木三分。 而以后的念君便就是第一种。 “华容子师兄平日最是喜欢来藏经阁待着,有时候晚上还会在这里待到深夜,师父也总是对观里道士们说让我们多学学华容子师兄,正所谓读书谓已多,抚事知不足嘛!所以我们现在得了空也会来藏经阁内找书回房看。” “你现在坐着的软榻就是华容子师兄看书时最爱坐的地方,有时他还会在上面休息小憩,我们观里的人基本上都不爱在这看书,一般都拿回寮房去看,所以啊都快成华容子师兄的专属软榻了。” 正灵笑着讲完后便看到念君的脸好像有些红,当即问道:“念君,你很热吗?脸怎么这么红啊!” 他觉得这屋子也不大热呀~况且外面才下过一场春雨。 念君被正灵冷不丁这么一问,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她不经意摸上去,触手一片热烫,不自然地回道:“是呀~这屋子……有些闷热。” 其实念君哪是因为屋子热才脸红的,屋子根本不热,是她听了正灵的话后,想起了一些事,正灵说华容子有时会在软榻上小憩,那也就是说他躺过,而且这软榻貌似只有华容子一人使用,可她那天不小心睡在藏经阁…… 思及此 念君有些羞怯,她也躺过这软榻,那不就是间接躺在一张榻上了吗? 虽然不是同时躺在上面的,但她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 第十三章—春风化雨,情窦朦胧(二) 夜已经过了子时 乌云遮住月光,树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在上清观后山的小路上,缓缓前行,此人便是念君。 她今日午后和道士们在祥云峰穿行了那么久,实际上有些累,所以便早早睡下了。 后来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耳边似又响起了原先她所听见的乐器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 这回她没有再伴声继续睡去,而是登地睁开了眼,半夜多次听到此声,她觉得这已经不是自己在做梦了,她要去求证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或者说是什么人在半夜吹奏乐器? 念君靠着听声音的远近辨别出了源头方向,这才寻到了上清观后山。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的步子也开始加快,心里暗道:“果然是有人在吹奏乐器,她就知道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可是是谁大半夜的还在吹奏乐器啊!” 待云去月现,林间再次洒落上了朦胧微光。 于树林阴翳婆娑处,念君眼中见到了那个坐在大树上正在吹埙的男子,耳里回荡的也都是低沉悠扬的埙声,宛如万籁轻歌,勾人心魄。 “竟然是他!” 念君的内心很是震惊,万万没想到半夜吹奏之人竟然是华容子。她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树后,藏在了草丛中,而后抬眼继续望着树上那人。 借着清冷月光,华容子此刻吹埙的模样极其清晰地落入了念君眼底。 清姿卓然的身形,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还透着冷淡,吹出的埙声忽高忽低,带着低沉醇厚的音律,似有破石而出之势。 可念君却从这埙声中听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好似在诉说着万年的孤寂与淡淡的忧伤。 夜半,一棵树,一个人,一只埙,每一个无疑都透着孤寂之感。 念君突然心里就有些疼,有些难过,或许是因这景象,或许是因那埙声,又或许是因……眼前的人。 这一刻 她觉得华容子是孤独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这孤独从何而来? 第一印象里华容子给人的感觉其实更多的就是清冷,却让人看不出孤独和忧伤,可现在念君好像窥破了他的秘密,他原不是她所想象的那般,这时候的他可能才是最真实的他,清冷淡漠,形影相吊。 她想上清观的人一定不知晓他每日夜半都会来此吹埙,她很肯定他选择在夜半十分独自坐在树上吹埙就是不想其他人看到。 月色如霜,夜凉胜水。 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四周静的仿佛就只剩下他俩还有那不停歇的埙声。 念君这会儿蹲的腿有些麻便稍稍挪了下,但她忘记了她此时正在草丛中,就是这么一动,带出了细微动静,埙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华容子当下便望向了声源处,入目是一小片草丛和一棵树,他凝视片刻后没有出声,却从树上跳了下来。 而躲在草丛里的念君这功夫一动也不敢动了,连呼吸都是屏住的,心跳也越发剧烈,她可不想就这么被发现,那会非常尴尬,到时候怎么解释啊! 难道要说:“我大半夜不睡觉是因为被你的埙声所吸引,但发现你吹的尽兴,便没出来打扰,故而躲在了草丛里。”她可不敢如此说,简直让人无从信服! 再说了,华容子恐怕还会觉得是自己侵扰了他的领地,偷听什么的,最会使人误会了,她不愿他误会自己,更不想去打扰他,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心事和独处的领域,任何人都不例外,包括她自己也是如此。 眼看着华容子就要朝草丛走来,情急之下念君竟学了猫叫。 “喵~喵~喵~” 叫出那一刹那,念君自己都惊了,还别说,真挺像的,她没敢耽搁继续接着叫。 华容子确实顿下了脚步,可却不是因为这猫叫声,他承认念君学得的确很像,如果他没有看到她粉色衣裳一角的话,或许可能真会被她骗过去,但一看到那粉色,他几乎是瞬间就猜到是谁,整个上清观如今只有一个女子,而唯一会穿粉色衣衫的也只有念君一人了。 他没有拆穿念君,也不知道她躲在这儿多久了,她不是个爱八卦是非之人,所以此时若是拆穿她,最后只会是两人皆尴尬,她既然想当猫蒙混过关,那便随她去好了,于他也无甚干系。 念君在草丛里一声大气都不敢出,只得装猫学叫,见华容子没再过来而是转身离开后,她便渐渐住了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不忘用手拍了拍胸口,低喃道:“哈~好险,差点就被抓现行了。” 念君没有急着回去,万一一会儿再在住处碰到就不好了,还是等一下再回比较妥当。 “还好走时把烛火灭了。” 她一边赞叹自己方才的机智,一边还庆幸自己走时的周到,独独没料到华容子其实早已发现了她,只是陪着她演了一场装猫记,同时也保全了两个人的面子。 念君慢慢走到华容子吹埙的大树下,纵身飞了上去,不由感慨坐在这上面的感觉真的很好,既宁静又放松。 可当她想起华容子刚才坐在上面吹埙的样子后,心下却蓦地一痛,他俩坐在上面的心境该是不同的。 突然,她的视线扫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是那根她有着一模一样的红手绳。 “原来她把老妇人送的红手绳系在了这里。” 看红手绳随夜风飘扬,她也抬手看了看系在自己腕间的红绳,情绪有些莫名,耳边复又响起了老妇人的话。 “一根红线穿两边,白头偕老永相守。” 等到她再回房时,望见华容子的屋子已是漆黑一片。 华容子本以为念君不会再半夜出现在后山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 一连几天 念君每晚都会躲在那片草丛里听他吹埙,一开始他一发现她躲在那里听便不再继续吹,选择回观去,但她实在太执着了,夜夜来此等着,有时他还未来她可能就早早躲好了,后来他所幸便不再顾忌,该如何吹就如何吹,就当她不存在,她愿听就让她听吧! 这晚,依旧月笼轻纱,夜凉似水。 但念君在草丛里躲了好久都不见华容子的身影出现,不由有些奇怪,低声嘟囔道:“明明已经都子时了,他怎么还没来呀!” 要问念君为什么要夜夜来此听华容子吹埙的话?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是心里想来便来了,随心而至,随性而行。 念君望了望四周,看华容子还是没来,便起了身,慢慢走向前面的大树。 待走到离树不远处时,念君停了下来,可就在这时,华容子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你……在找我吗?” “啊!” 念君这功夫冷不丁听到华容子的声,七魄都被吓飞走了一半儿,不禁快速回身看去,可不料脚下一个不稳,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华容子见状急忙伸手,一下子便搂住了念君的腰,顺势用力带了回来。 夜风袭来,暗香浮动。 他又闻到了那日藏经阁内少女身上飘来的淡淡香气,是她腰间那香囊里所散出的。 “对不起。”华容子看念君站稳后立刻就松开了搂在她腰上的手,淡淡开口,语气虽清冷可神色已显出不自然来。 “啊~没……没事的,谢……谢谢你啊!” 念君此刻眼里满是慌张,脸也涨得通红,胸口起伏不定,语焉不详地回道。 华容子看少女这一副无措又慌张的神情,突然就有些后悔今日鲁莽之事,早知便不戳穿她好了,如今到底还是造就了如此局面,他一时也无法开口再说什么了。 他今晚思来想去后,还是觉得不妥,便想今日挑明让她莫要再大半夜不睡觉来此听他吹埙了,躲在草丛待那么久怕是滋味儿不好受,何况万一若是被有心人看了去,不知要讲什么。 他倒是无妨,一向不会在意他人所言,可念君不行,她是女子,女子清誉最是重要,她不修道,日后自然是要……嫁人的,绝不能因他而出事。 又过了片刻 念君渐渐回缓了些,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是被发现了,华容子今日分明是故意等着她落网的,他怕是第一次就已经发现她了吧! 一想到这儿,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当时她是怎么应对来着? 没错,她貌似好像可能……学了猫叫,还真是个烂到家的点子,华容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会听不出来呢?无非是顾及她女儿家的面子罢了。 现今念君虽又羞又窘,但却不能就此沉默,是她不对在先,也是她先偷听偷看华容子吹埙的,人家可没求着她听,这会儿再装缩头乌龟,难免会让人生气,可她不想他生自己的气,那样……她会难过的。 “对不起啊华容子,是我该赔不是才对,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吹埙的,我耳力极佳,所以那日半睡半醒中便隐约听到有人吹奏乐器,就顺着声寻了过来,我从小就没学过什么乐器,你吹的埙……真的很好听,我便……” 说到此,念君又忍不住抬眸看了眼华容子的脸色,而后蚊子声似的默默补充道:“还有……我也不是故意……学猫叫的,就是情急之下想出的烂点子。” 说完后,她就匆匆低下头,不敢再看华容子了。 第十四章—如清风明月,皎然入我怀 念君此刻静静地等待华容子的审判,在心里苦笑懊恼着。 “他一定觉得我很无聊,幼稚透了吧!” 静默良久,她所预想中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没等来华容子的怪罪,却听到了轻轻的笑声。 念君怔愣片刻茫然抬头,而后彻底呆住…… 华容子他,竟然笑了! 这是念君头一次在他脸上捕捉到除清冷之外的其他神情,笑意是那么明显清晰,漾及满脸,就连眼尾都似带了清泉的波纹般。 “原来……他笑起来这般好看!” 如清风明月,皎然入我怀。 念君无疑被这笑容所吸引了,心神荡漾,痒痒的麻麻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按耐不住地破土而出,至此……再也无法解毒。 华容子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年没笑过了,久到他也忘记了该如何去笑?如何会笑? 可当他看见眼前少女既无措羞窘又不敢迎合他视线地说起学猫叫时,他还是绷不住地笑了。 这才明白,原来笑是人的一种本能,是他自己慢慢丧失了这种本能,不是不会笑,也不是不敢笑,而是没有遇到让自己笑的人和事。 半晌后 华容子渐渐敛了笑意,他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这不像原本的他,突然间就觉得有些茫然。 可转眸遇上了念君的眼神,大眼睛里装满了疑惑,她在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要笑? “你……学的的确很像。” 平地惊雷一声起,炸的念君又是一窘,还没待脸颊红云升起,便又听得华容子悠悠道:“不过,虽然你学猫很在行,但我并不是因此才发现的你,而是……” 念君瞪圆了眼,眨了眨,继续等下文。 “而是因为……你衣裳的一角从草丛间隙里露了出来,淡粉色的。” 念君听后,先是不可置信,再就呆若木鸡,最后……“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碧波清澈的眼眸,微微酡红的小脸儿,溢满了明丽动人的笑容。 她笑自己那晚的傻样儿,笑自己太过掩耳盗铃,也笑她自己竟然能令华容子笑。 但最庆幸的是还好华容子没有恼她,而是把这么一桩尴尬羞窘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变成了笑谈,如此一来,她便觉得没有那么无措难堪了,反倒增进了彼此之间微妙的关系。 有时候解释的越多越是多余,不相信你的人自己说再多也是无用,可一开始就愿意相信你是没有恶意的人,即使自己不解释也不会显得苍白无力,这便是彼此的——心照不宣。 这件只属于他们彼此之间的趣事就这么过去了,之后二人就像已约定好的那般皆没有再提起过此事。 念君不再执着夜夜到访后山,也没有再上演装猫记,可她还是会偶尔半夜偷偷跑去那里,但每回她都掩藏的很好,没让华容子再察觉。 在相隔甚远的树上远远地望着,静静地聆听,默默地陪伴。 不打扰,不靠近,只是单方面的陪着。 打那晚看过华容子的笑后,她便有些怀念,也很庆幸,他并不像别人口中说的那么地清冷淡漠,他有血有肉,也有感情,从不吝啬对别人的好与善意,可却吝啬于表达。 念君不喜他吹埙时孤独寂寥的神情,她莫名地就会……心疼他,也想让自己的陪伴缀满月色抵达他的身边,去融化他的冷淡,温暖他的心扉,抚慰他的孤独。 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两日 这日一早,便就有人登观造访。 “香客留步,今日乃戊日,本观不上香祈福,不做法事科仪,烦请改日再来吧!”守门小道士推开观门,面容和蔼地对来人道。 要问为何戊日不能烧香? 其实是因为道教有一种戒律叫做“戊不朝真”,意思就是说在每月的戊日,道观里不可以焚香、诵经、朝真,也不能使用法器,亦不进行斋醮科仪。 守门的小道士一到这时候,就会反复对不知情前来上香祈福的香客们耐心地讲解,因为不光附近几个县的人会来,有些其他地方的香客也会因看中上清观的名声,不远千里来观内请道士去做法或上香。 “啊~我不是来上香的,我是乌绫县柳府的崔管家,还请您帮我找一下华容子道长,我有事告知他。” “那您先随我到偏殿等候片刻,这会儿众道士们都在膳堂吃早膳,我这便去请示。” 崔管家屁股都还未坐热,就见华容子和一个瞧着面生的道士进了殿内。 “久等了崔管家。” “华容子道长说的哪里话?是我来的太早了,没提前知会一声,扰了你们的早膳,等一会儿到祠堂,我就立马安排。” “无妨,我们都吃完了,不必麻烦,对了,这位是我大师兄正德,今日随我一起去。” 崔管家在柳府待了二十多年,为人最是圆滑,待人接物也是面面俱到,闻言那已带有褶皱的脸立刻现了笑容,道:“原来是清诚子知观的大弟子正德道长,此次我们柳家祖祠法会能有你们相助,真是荣幸万分啊!” “崔管家言重了,我们也是尽分内之事。”正德也回以一笑道。 “崔管家,那我们这便下山,我俩也好早去早回。”华容子不愿再浪费时间多言寒暄,便出声催道。 “好好好,柳府的马车已在山下等着了。” 路上 正德看马车并没作停留,而是径直出了乌绫县后,不由开口问道:“柳家祖祠没建在乌绫县内吗?” “最早啊是在乌绫县内的,但面积有些小,后来我们大老爷和二老爷商量后就决定重新再建一个,二老爷便请人选中了另一处风水宝地,是临近方蒲县的一座僻静小山,四周群峰屏列,山底下也只有一个村庄,大师说那里左环右抱必有灵气,根据龙脉和生气来源看的话,是非常适合修建祖祠的地方,所以就建在了那儿。” “奥~原来如此。” 华容子上马车后便一直闭目养神,这功夫也只是默默听着,但当他听到是二老爷请人选的地方时,心里冷笑了下。 这二老爷柳生和他夫人白氏在华容子看来绝非等闲之辈,从这几次的接触中就能看出。 先是请无良大师相看法会日子,再是三番五次阻挠举办法会,他可不认为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否则他也不会提出要在正式做法会前先去祖祠好好察看一番的,他有些不放心,总觉得会出什么乱子,毕竟筹备法会事宜大多都是柳生在办。 不然,他总不能去跟柳员外说:“你弟弟有问题,法会还是别让他插手的好吧!”这是人家的家事,他可不好参与,所以只能自己先去看看,防患于未然的好。 马车大概行了有两个多时辰才到柳家祖祠。 二人一下车,入眼便是一座坐西朝东,明堂宽大的宅院,面积很大。 “果然是个风水宝地!”正德望了望周围,忍不住地赞道。 华容子承认这块地界儿的确不错,看来修建祖祠一事,柳生并没有动什么歪心思,找了个靠谱的风水大师。 “二位道长快里面请,我们老爷已恭候多时。” 华容子和正德刚一迈进院门,没走几步就见前方迎面走来了好几个人。 打头的便是柳员外,旁边跟着柳家大小姐柳筱儿,后面三人则分别是柳生、白氏以及他们的儿子柳正阳。 “华容子道长辛苦了,坐了这么久的马车。” “无妨。”华容子摇头示道。 “老爷,这位是清诚子知观的大弟子正德道长。” 听完崔管家介绍,几人的目光皆落在了正德身上。 其中要属柳筱儿的目光最为灼烈且震惊,还夹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柳生与白氏互相对视了一眼,眸中情绪不明,只听柳生低低靠近白氏身旁不安道:“怎么来了两个人啊!” 白氏不动声色地挪开,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柳生只得默默站好闭了口。 “啊~原来是正德道长,上两回我登观拜访都未曾见过你,这才没认出来。” “无事无事,柳员外去时都恰巧正赶上我不在观里。” 正德说完似有若无地瞥向了站在柳员外身旁之人,眸光流转不定,带着惊讶之色。 他万万没想到前两日所救之人就是柳员外的女儿——柳筱儿,当时他只听得她自称筱儿,也没仔细问她的姓。 正在此时,柳筱儿突然开了口。 “爹,正德……道长就是前两日救我之人。” 柳筱儿时隔几日再见到他,感觉有些恍惚。 他那日走的匆忙,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今日听崔管家一说,才知道原来他叫正德,令她不可置信的是原来他是——道士! 可他明明那日未曾着道袍,她还以为是哪家的世家公子,这几天也一直在派人打听,想要当面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如今,她找到了人,可却忽然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儿,再也填不满了般,不知是开心还是什么其他情绪,可能更多的还是震惊于……他是个道士的事实吧! “上清观与我柳府还真是缘分呐!没想到前两日救小女之人就是正德道长,这让我可如何感谢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