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妻》 第一章 边城如龙盘踞在整座划开边界的山头,从上头远看峰峦迭嶂,林黛浩缈,近看浓绿如浪,山花烂漫。 紫荆关位于太行八径之七的蒲阴径古道隘口之上,附近峰峦错耸,峭壑阴森,山中有路,盘旋幽曲,穿城而过,乃为历代军防戍守重镇,进入关城便有重重兵力层层看守。 边防重镇的关城是静谧而有纪律的,但此刻却人声鼎沸。 “总兵大人,王爷受伤了!” 哨兵从关城外喊,里头一层层的哨兵也一路喊进去,在山头里共鸣回响着,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整个紫荆关都知道巡视的征北王受伤了。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在城楼上的总兵兵铎闻迅,立即赶到征北王下榻的署衙偏房探视,一张忠厚老实脸皱成颗肉包子,大声问着,“军医呢?军医到底是跑到哪去了?要是王爷有了差池,本大人绝对要他——” “兵铎。”美型的唇轻掀,吐出的声音低沉有力,十分好听。 “王爷。”兵铎立即回到主子面前,冷汗涔涔,老眼潸潸,很怕统管九大关的征北王在他的管辖内出事。 近来边城外虎视眈眈的鞑靼大军老是侵城扰民,甚至不断派出刺客埋伏,就为了要取征北王的项上人头,原因无他,就在于征北王的骁勇善战,他那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和凶悍,将鞑靼大军打得溃不成军,节节败退,自然便成了鞑靼皇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本王还没死。”男人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将兵铎皱成一团的包子脸推开。 他眉目俊朗如月,挺鼻美唇,俊秀无俦,一身银月精绣袍子,腰束玄色玉带,悬挂精美绶环、折扇与绿竹箫,和一只不过拇指大小的玄色小瓶。 不过仔细一看,他的臂上有口刀伤,正淌着血。 “王爷当然不会,王爷命硬如石,千锤百炼也不碎,哪可能因为几个该死的刺客在臂上划几个口子就死!”兵铎话到最后,很激动很激昂。“我家的王爷才没有这么弱!要真有那么弱,干脆死一死算了……” “……闭嘴。”征北王世于将唇角抽搐了下,幽邃黑眸冷锐如刃。 兵铎立即把包子脸皱成小汤包,噤声不敢多话。 “总兵大人,军医呢?”身为征北王贴侍苏尹指了指自己臂上的刀伤,好心提醒。 “对!”兵铎一击掌,朝门外拉开嗓门再吼,“军医呢?都死啦?王爷都快死了,他们再不来,一起去死好了!” “不死不死,大家都不死。”圆润柔软的噙笑嗓音如风中摇摆的柳枝,从房门外迤逦到门内。 有光影在移动。 房内众人的目光跟着移动。 “小的见过总兵大人……”那人一身书生打扮,拱拳作揖,缓缓移了方向,眉眼不抬地说:“见过王爷。” 世于将垂敛长睫,懒声启口,“本王没见过你。” “小的祖籍丹阳,在宣化镇上行医半年,得知关城这里缺大夫,又承蒙曹军医看得起,引荐入关。”对方应对自如,柔润嗓音如拂面清风,在这三伏节气里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是啊,王爷别瞧他这么弱不禁风,他的医术可是在边城一带名闻遐迩的。”跟着玺爱辛一道入内,被冷落兼漠视很久的曹军医逮到机会,立刻发言。 “喔?”世于将的眼从一开始就没落在曹军医身上,反倒是默默地打量着书生装扮的女人,朝苏尹使了个眼色,苏尹立即先行告退。沉默了半晌,他轻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玺爱辛。” “抬起脸来。” “是。” 玺爱辛抬脸,瞬间爆起阵阵抽气声。 只见她面若少年,清朗雅秀,眉浓如蘸墨,眸亮如秋水,鼻秀如悬胆,唇美如夏菱,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像道强烈光影,在瞬间捕捉住众人的目光,尤其是她唇上那抹讨喜的笑,更容易让人对她卸下心防。 世于将锐眸微眯,瞬也不瞬地瞅着她,尽管她束发像个少年郎,尽管她眉目不沾胭脂,却依旧清丽动人,尽管她一身破旧袍子,却依旧无损她蕴藏在内的气态万千——那模样,简直和夕颜一模一样! 他的心为之震动,却不动声色。 玺爱辛力持镇定,心却霎时定住。 这男人真不是普通的好看,面白如玉,俊逸中不掩清狂,立体眉骨底下的黑眸像是映着日光的天池,活络得透着某种她难以理解的激昂情愫,却又噙着与生俱来的华贵傲岸、浑然天成的王者气息,有种霸气却又掺揉着柔情,突兀又令人难忘的气韵。 今日再见,依旧是勾魂摄魄的绝色,俊美若天仙,但却与那日的杀气肃腾大相径庭。 战场上的他,犹若修罗道里的罗刹,神色诡厉,邪气逼人,是她欲拔之刺。 “过来。”世于将灼热的目光像要将她焚透似的。 “是。”她勾起大剌剌的笑,大步走向他。 “你包袱里头搁的是什么?”懒懒的目光落在她始终紧抓着的包袱。 “是一些草药。”话落,像是怕他不信似的,她快快掏出里头家当。“王爷,你瞧,这可是我在山里头好不容易发现的细辛,有止咳镇痛之效;还有黄檗,健胃整肠又可消炎止泻,研磨成粉可治跌打损伤,还有还有最珍贵的香蒲,可止血治烧伤,这些草药全都是极为得来不易的珍品呢!” 她说话时眉飞色舞,恍若真视这些还沾着尘土的草药为珍宝,而他,没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甚至有些不舍移开目光。 “……王爷,怎么了?”干么这样看着她?那表情还不是普通的吊诡,像在试探,又像是透过她在悼念什么。 “本王等着你上药呢。” “喔!喔~”她拉长了嗓音,神情很逗趣讨喜。“这就来了!” 快快掏出包袱里头的大小瓶罐,取出一瓶,然后,一把扯开他臂上开绽的衣料,刷的一声,整支袖子都撕下来。 现场再次响起抽气声。 世于将浓眉微挑,看她笑得有些腼觍,听她说:“呃,小的原本是打算要轻~轻撕开的。”谁知道这衣料这么软,一扯就整截掉下来…… “无妨。”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谢王爷。”嘴上说谢,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任何感到抱歉或冒犯的表情,依旧笑得爽飒。“王爷,忍忍,有些疼,但这药可真不是普通好用,既可以去疤又可以生肌,包准王爷抹了这药,还王爷一身细皮嫩肉。”说完,不忘呵呵两声。 现场又是阵阵抽气。 调戏!这少年大夫竟然公然调戏他们家的王爷,而且是边城鼎鼎大名,杀外族不眨眼,吓得外族屁滚尿流的征北大将军耶! 有没有搞错啊? “出去。”世于将冷声说。 “我吗?”玺爱辛伸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下。 世于将没看向她,视线稍稍偏左,看向一屋子的总兵、侍卫、军医和闲杂人等。“喘不过气,就去找大夫,少来叨烦本王。” “是!”一群人马上夺门而出。 王爷不开心了,想逃命的,动作快~ “哇,真是训练有素呢。”玺爱辛啧了两声,发现被净空的大厅,突然变得好宽敞。 “那是当然。”世于将好看的唇轻勾笑意,一向藏冷的眸也噙着温度,嗓音煦煦带着热。“爱辛。” 玺爱辛正要下药的手颤了下。“嗯?”有没有那么熟啊,这样叫她。 世于将伸手,抓住她束起的发梢,以指尖轻捻,如丝如缎般的发,哪可能会是个男人?“你对这儿不熟吧。” 她瞪着他脱轨的举动。“是、是啊。” “待会,本王带你到镇上走走。”不是询问,而是命令,尽管他唇上噙着教人迷醉的笑。 “……可是,王爷的伤……”她快快把药撒上。 为什么要带她到镇上走走?是他看穿什么?不对,若看穿什么,不会特地要她随行,至于……他的手,到底要玩她的头发玩到什么时候? “不碍事。”他神色不变。 玺爱辛居高临下,从这角度看去,他的睫毛又浓又密,鼻梁挺直如刀,唇上还噙着怡然自得的笑,有七分浪荡,三分邪气,俊美如仙只,教她不由得心怦怦跳。 她深吸口气。“王爷不疼吗?”转开视线,落在他臂上几乎见骨的伤,加上她独门的金创药,哪可能不痛得他哭爹喊娘? “不。”他把玩着她的发,唇上笑意盎然。 “真的不疼?”怎么可能? “应该疼吗?”他抬眼,手劲微使,牵扯着她的脸逼近,两人贴近的距离不到一指宽,可以嗅闻到彼此的气息。“爱辛?” 一道热意从被他喷洒热气的地方不断蔓延,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没料到他突来的举动,霎时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爱辛,你怎么没呼吸呢?”他笑得连黑眸都闪动着光芒。 “没有吗?”她用力咽口气,笑得好虚弱。 “还是你的呼吸原本就这么轻浅呢?”他松开了她的发,长指改探向她的鼻间。 玺爱辛二话不说的往后跳开。“和王爷靠得这么近,我紧张啊。” “喔?”他笑得邪魅,满意地审视她薄薄脸皮上的红晕。 玺爱辛心间恶狠地颤跳着,几乎被他逼出一身冷汗。 这人、这人……好怪! 包扎后,在很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在完全没有办法抗拒的因素下,玺爱辛陪着世于将到外镇上闲走。 外镇只是个小小牛马市集,人潮稀稀落落,说是随处走走,但到了镇上,她才知道,原来这里就是先前他遇刺的地方。 “王爷,既然是在这里遇刺的,这当头又来……不太好吧?”开口的是玺爱辛,她的顾虑是有原因的,因为陪他出门的人,就只有她。 这是某种策略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今儿个有市集,先前本王遇刺,多少殃及池鱼,若是不来瞧瞧,本王无法安心。”他边走边摇扇,神情自若,加上她包扎得极好,完全看不出他有伤在身。 玺爱辛微启唇,有些意外。 这男人,对鞑靼而言,是恶鬼,但对大明人民却是菩萨呢。 “王爷真是爱民。”她唇角微掀,有别于先前大剌剌的笑。 世于将睇向她。 以一般女子而言,她算高了,两人并行而走,从他的角度探去,她束起长发,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及整张清秀脸庞,是有几分英气,但她长睫如扇,唇艳若桃,润白颈项在交领间微微显露,女子柔美气息难以掩藏。 她很美,美得教他挂心。 这不是好现象,但他似乎有些……无法控制。 谁要她这么像夕颜呢? “王爷怎么了?”发现他默不作声好半晌,一抬眼,他黑眸如把烧灼的火炬,眼神是那般赤裸近乎贪婪地看着她,她警戒心倏地高涨,但颤动的似乎还有另一股情愫。“王、王爷,怎么这样看我?” 太阳好辣,辣得她浑身冒汗,辣得她脸庞烧红。 “爱辛。”他低喃,藏着笑意。 “嗯?”她心跳得好野,不像是紧张被识破,反倒是像怕自己要失控似的。 失控?她能怎么失控? 为什么他唤她时,语调可以这么柔,眼神可以这么柔,像是对她撒下一大张的网,她受困了,竟不想脱逃……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心。”他低低笑开。 “嗄?”她左看右看,确定石子路上没出现什么东西,才抬眼问:“小心什么?” “小心爱上本王。” 轰的一声,她听见血液快速刷过耳际的声音,心跳乱得一塌糊涂,只觉得这个人真的很怪! “王爷在说笑吧,我可是男人,我……” “小心!”他突喊。 “我会很小心!”可以了吧?可不可以不要再逗她了! 喊出口的瞬间,她察觉自己语气过烈,想再弥补时,却突地听见古怪的蹄踏声,回头望去,就不知打哪跑来一头牛,眼看着便要朝路边的人击撞而去,几乎是没有思考,她脚步一踏,凌空跃去,落在牛前—— “爱辛!”世于将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想到她居然比他快上一步救人,简直是胡闹,那么纤弱的身子,一个姑娘家岂承受得住一头狂牛的冲撞。 没多细想,他疾步向前,却见她双手往前,轻易地扯住牛角,一个旋身,立即将壮硕的牛只扭倒在地。 他更错愕,简直是傻住了。 一个姑娘家,哪来这么可怕的蛮力?他看错了吗? “没事了!”玺爱辛扬声喊,笑嘻嘻地看着追赶牛只而来的一干人。 “哇,小兄弟,你哪来的气力啊?”牛主人傻眼地看着她坐在牛上头,双手扣着牛角,让牛完全无法动弹。 “小事、小事。”她咧嘴笑着,像个爽朗的少年郎。“快点将它绑上吧。” “真是对不住啊,各位。”牛主人满脸愧疚地对着周围的人道歉,赶紧差使人将牛只牢牢捆绑。“小兄弟,到市集我请你喝一杯,今儿个要不是你,这牛可要闯大祸了。”牛主人热情地往她肩头一搭,又是感激又是抱歉。 “不用了,我……”话未完,玺爱辛忽地感觉一股力道从身后而来,下一刻,她的背已经贴在一堵极热的肉墙上,她抬眼,对上世于将让人读不出思绪的黑眸。 “欸,这位是小兄弟的朋友吗?一道来、一道来,我作庄!”牛主人热情得很,但看清楚来者是谁之后,才讶声喊了出来,“王爷!” 玺爱辛微愕。就连边城百姓都知道他的身份?瞧那牛主人的表情又是崇拜又是景仰的,想必他在此地颇受爱戴。 世于将轻颔首后,黑眸定定地瞅着她,粗糙的指尖刷过她的颊,抚上她的腕,落在她的掌心,过了会,才轻声问:“你没事吧?”这掌心硬实带茧,是习武之人的手,但就算是习武之人,也不见得有这能耐,可以瞬间扳倒一头发狂的牛。 她像夕颜,却不如夕颜那般柔弱,这一点很好,只是有点吓到他。 “没事。”她先怔了下,随即咧嘴笑着,扬起一口编贝。 她看错了吗?竟在他眼中读出了毫不掩饰的怜惜。 他怜惜她? 世于将转不开眼,心旌动摇着。 “王爷?”她小声喊。 可不可以先把她放开?贴太近了、太、近、了! 他突地咧嘴笑,笑得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走,咱们就到市集喝一杯。”松开她,在她松口气的同时,他直接牵起她的手,牢牢的,不容抗拒。 她瞪着那只大手,在这燥热节气下,他厚实的大掌竟透着一股凉意? 他在为她担心吗?为这个陌生且身份不明的人担心? 为什么?堂堂征北王,固守边城多时,却真对她一点防心都没有,甚至把她当知心看待了? 不对!这当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而是他怎么可以牵着她? 大街上虽说人潮不多,但两个大男人手牵手走着,多不伦不类啊? 玺爱辛偷偷地、偷偷地想要甩开他的手,才发现他握得好紧,像是怕她走失似的,掌心的凉意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度,恍若透过掌心传递给她。 察觉到她无声的抗议,世于将唇角的笑意更浓。“本王的手受伤了,你要是硬扯,伤着本王,可有得你受的。” 闻言,玺爱辛扁起嘴。“王爷,大街上两个男人手拉手,难看。” “会吗?” “会!” “习惯了就好。” “习惯?”她声音陡尖了几分。这种事能习惯吗? 他笑得眼都眯了。“爱辛,你真是可爱。” “可爱?”她可爱?没人这样夸她的,请说她美或帅,好吗? “爱辛,这绿竹箫你带在身上。”世于将把身上的绿竹箫取下递给她。 玺爱辛不解地看着他,又听他噙笑低喃,“这绿竹箫是本王的贴身之物,见箫如见本王,在边城里里外外没人会刁难你。” 这么珍贵的东西,就这样送给她? 玺爱辛有些受宠若惊,真的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信任她。 近三伏,白日烈阳高照,但到了夜里,透凉如水。 用过晚膳之后,玺爱辛拿出世于将特赐的绿竹箫充当通关令牌,出了关城,来到一处河边。 明月高升,众星隐讳,凭着一地清澄月华,她来到河边极隐密处,确定河水不算过凉后,取下绿竹箫,褪下盘领袍和贴身中衣搁在河边大石上,缓慢沉入河中,碰到清凉的河水,几乎感动地发出低吟。 今天陪王爷逛市集,顺手制了奔逃的牛,到市集喝上几杯,她身上满是汗尘交融,黏腻难过得她怎么也睡不着觉。原想请王爷替她备浴,但一名寻常大夫,哪能尊贵差使人?为免露馅,她忍到半夜三更才出房门,也真够难为自己了。 她整个人沉进不见底的阒暗河底,不禁回想着征北王数桩与传闻不符的举措,更解不开他深沉的城府里究竟在盘算什么? 但无论如何,他定是在试探她! 阵前交兵,岂可能如此轻易信任一名陌生人? 想着,又想起他那刀斧凿成的俊颜、那眸底的温柔、那举措间的怜惜……这一切的一切,之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当他厚实的掌扣住她的腕,当他粗糙的指尖摩挲过她的颊……明明像是被调戏了,但却感觉不出半分的猥琐和轻佻,反倒是教她困惑的怜爱。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一个男人如此放肆狂妄地靠近她,如此心怜她,这滋味如蜜,也像毒,甜入心底却也潜藏晦涩。 他那双黑眸如焰璀亮,目光似水流般清澈,如温暖大地一般,却也在在显示绝不受任何人支配的桀骜嚣狂。 蓦地,她听见胸口传来鼓噪的心跳声。 不解的微拧起眉,下一刻却听见沉吟的箫声,她倏地浮出河面,朝声音来源探去——大石上,有人盘坐在上吹着箫,眼藏冷星,年轻光朗,天然生成的威严令人不敢与之正视。 那人迥亮双眼似火,正对着她,箫声再起。 有人说,箫声如人哭泣的声音,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凌厉的哭号扬上天际,像利刃般划开,每一声都带着一团鲜血,飞溅在寂寥的夜色里。 她被那裂帛般的音色给震慑,目光直挺挺地瞅着来人。 一曲方歇,世于将把绿竹箫往旁一搁,好整以暇地道:“爱辛真是好兴致,挑这夜正沉的时刻到河边沐浴。” 玺爱辛回神,才猛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很糟糕。 哎,谁要他的箫声如此凄人的?“今天陪王爷逛市集,浑身都是汗,原本想就眠,可黏腻得睡不着,便到河边清洗。” “这好兴致该邀本王一道。”说着,还真动手解腰带。 玺爱辛登时瞪大眼。“不了王爷,我正要起身。”让他过来还得了? 河面掩没她的肩头,但他的目光太迥亮,恍若可以看穿河面涟漪,透视她的身躯,教她浑身不对劲。 “无妨,你要起便起吧,本王想泅游戏水呢。”那带笑的话语像在逗人似的。 解开腰带,褪下轻薄盘领衫,露出骨肉分匀的肌理,那厚实的胸膛上悬着一只似护身符的玩意儿,肌理分明的腹部线条有别于他美若仙只的俊颜,充满着浓烈男人味,教她感觉一股热烧上耳垂。 避也不成,不避也不成,这征北王,可真是会折磨人! “王爷肩负固守边城重任,而这水冰凉得很,若是不慎染上风寒,可就得不偿失了。”别来、别来~ “你以为本王像病猫吗?”慵懒笑声相当醉人。 眼见他要扯下长裤,玺爱辛赶紧再出声,“王爷,你这不是折煞我吗?你要泅泳,若我不陪着岂不是说不过去?可这水已经泡得我浑身发冻了,还请王爷别挑此刻游。” “也对,尽管已是三伏,但夜里依旧偏凉,待在河中太久,总是不妥。”解开长裤的动作停了,但世于将也没打算走开,只是支手托腮,一脸慵懒地等着她自河中上来。“爱辛,快快上岸吧,本王想看看今天在市集制伏牛只时,你身上伤着了没。” “没事的。”玺爱辛在河面微沉微浮,既不向前也不退后,水眸清转,忖着该如何摆脱这阵仗。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糟的是,她连他逼近都没听见,甚至还教他的箫声给迷住……哎,她这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 “怎么,羞了?咱们都是男人,无所谓的吧。”穿戴整齐后,世于将唇角眉目皆是笑意地说。 “王爷……说的是。”才怪!“不过,我可不是羞,而是被王爷方才的箫声震得出神呢。” 他真的在怀疑她的女儿身!真教人不敢相信,他究竟是从何看穿她的? 现下要她往前,怎可能?月华灿亮,他又是练武之人,有百步穿杨的眼力,她要走上岸,还怕不露了馅? “你爱听吗?”他低哑问着。 “嗄?”呃,怎会这样问?“那音律如风,只可惜音色太凄美。” “是吗?”喃着,他像是陷入沉思。 愈是瞧着他,她愈觉得他像一团谜,那神情好似噙悲挟恸,莫非他吹奏的箫声是在悼念着谁? “爱辛,还不上岸吗?”抬眼,世于将内敛地收妥所有不必要的情绪。 咦~也恢复得太快了吧?玺爱辛皱起眉。 “还是要本王亲自拉你上岸?”他抬眼笑着,真跳下大石。 别——尚未喊出口,便听见远处传来细微声响。 世于将微眯起黑眸。 “王爷,不去探探究竟?”天助她也啊! “不,一里外有兵驻守着,自有人去查探。” 换言之,他打算继续逗她就是了?玺爱辛不由自怨自艾地想:难道说,想要就此接近他是她太小觑他了? “王爷。”远处有人唤,恭敬地在数十尺外候着。 世于将探了一眼。“爱辛,水凉冻身,快起吧。”话落,他身若潜龙,不过眨眼间便已消失在数十尺外。 玺爱辛见机不可失,快快上岸,七手八脚地把衣袍套上身,靠在大石上歇着。 而数十尺外的世于将,听完苏尹所言,浓眉微攒。“一切属实?” “回王爷,小的前去查访,宣化镇确实有个少年大夫,名叫玺爱辛,听说医术出神入化,可谓华陀在世,且在宣化镇义诊,分毫不收。” “是吗?”他沉吟着。 完全无破绽,几乎可以笃定是同一人,但愈是缜密无瑕,有时却更显虚假。 “再探。” “是。” 第二章 夏夜,山风如水,如雾散落在四更天深蓝色的山林间。 肌肤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黏腻,雾彷佛落在她身上,教玺爱辛浑身都觉得不舒服,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觉一股凉意沁入,浑身毛细孔都舒服地激颤开来。 好凉的山风啊……她不觉笑勾起唇角,可下一刻,顿觉不对。 她记得她睡前已关好门窗,哪来的风 猛地张开眼,不着灯火的房因外头微亮的天色有些亮光,让她清楚地看见一张特大的俊脸就贴在她脸上不到一指宽的地方。 她险些惊呼,但训练有素的心防让她在瞬间冷静下来,轻扯开唇。“王爷起得可真是早啊。”天,她是睡傻了吗?怎会连他进房都没发觉? 世于将浓眉微挑,唇角勾弯。“不好意思,扰醒你了。” “不会,也差不多该醒了。”她笑着,不着痕迹地偷偷移动,偷偷移开脸,让两人拉开些许距离。“不知道王爷一早到我的房里有什么事呢?” 哎,为什么他老喜欢跟人贴这么近? “昨天晚上在河边时,本王瞧见了你肘上有伤,心想你不知道上药了没,挂心极了,所以等不到天亮就过来探探。”他也偷偷地偷偷地再贴近她一些,整个身子都悬在她身上了。 “……真是教人受宠若惊哪。”她笑得有点僵。 可不可以不要再靠近了?不就是肘上一点点的擦伤,有那么荣幸让他一早就过房探视吗 “不,爱辛为了大明百姓而受的伤,本王该要探视的。”说着,手动了起来,那么自然地掀开她身上的被子,那么理所当然地拉高她的袖子,那么理直气壮地扣紧她的腕,审视她的伤。 玺爱辛直接放弃挣扎,由着他了,只是……他的掌心好烫,烫得她被触及的肌肤也跟着发烫,这感觉真令人不习惯。 “药在哪呢?”他漫不经心地问,指腹在她细腻的肌肤来回游移。 暧昧又挑逗的摸触方式让玺爱辛毛孔颤开,吓得整个人跳坐起来,趁隙跳下床。“药、药就在我的包袱里!”她冲到柜子前拉出包袱,急忙掏出她的精制金创药,二话不说地往肘间乱撒。 “爱辛,亏你是个大夫,怎么替自个儿上药就这么随性?”世于将低哑的笑声在紧闭的房里散开,像一道最温煦的光,驱散一屋子的紧绷。 “嗄?”她看着他拿走手中的药,然后再次牵起她的手,缓坐在桌旁。 “除了肘上,就连这儿也伤着了呢。”把药点上她的掌心及拇指外侧,还有她的颊,他不忘轻吹她已上药的颊上伤口,像是怕她疼。 玺爱辛完全傻眼,被他的举动搞得好混乱。 “不疼吗?”他问。 “嗄?”什么什么疼? 世于将低低笑开,看着她不知所措的神情,就教他心情大好,忍不住想要再逗她。“爱辛,你真是可爱极了。” 有她在,真好,让他沉闷三年的心绪被彻底解放。 玺爱辛整个呆掉。 等等、等等,先让她搞清楚,他这行径,该不会就是俗称的……调戏?! “你说是就是吧。”他笑得很愉悦。 玺爱辛再瞪大眼,这才发现她在不知不觉间把疑问问出口了。 啊啊~她在干么她是刺客、是刺客耶!刺客居然被刺杀对象调戏,天底下有这么可笑的事吗?! “王爷,我是男人、男人!”她用力把声音压得更低更哑,努力展现她很男人的一面。 世于将慵邪抬眼,看她一头长发未束,衬得那张脸更显清丽夺目,再加上她只着中衣的纤薄身形,绝对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呀,只是她那身蛮力——“若不是昨天亲眼瞧见你亲手制伏了那头牛,本王真会以为你是个姑娘家。” “王爷,这话可就有点伤人了。”她扁起嘴。“在我眼里,王爷可也是长相俊美,若不是英姿飒爽,我也会以为王爷是女儿身呢。” 逞完口舌之快,玺爱辛无力地闭上嘴,有股冲动干脆咬舌自尽算了。 逞一时之快做什么咧?让自己找死? 以为他会翻脸,岂料竟听见低低笑开的男音,如拂过林间的徐徐风儿,没有半点恼意,甚至还很开心。 开心?这人,不是她想说,而是他真的很怪。 “爱辛。”世于将噙笑喊着。 “……在。”她偷觑他。 “本王替你上药,待会你陪本王一道用膳吧。” “这有什么问题?”她笑着,突然觉得用词不敬,赶紧再改。“这是小的的荣幸。” “爱辛不需多礼。”他温柔的牵起她的手,握得不紧,但极具占有欲。 玺爱辛再次瞪大眼。 难道说……传闻中不近女色、纪律甚严的征北王,喜、男、风?! 一顿饭吃得玺爱辛食不知味。 原因无他,就出在征北王实在太热情。 “怎么了?这菜不合你的胃口?”瞧她停筷许久,他啜着茶笑问。 “不不,这菜好吃得很,只是我不怎么饿。”像是怕他不信似的,她随手夹了一口轻嚼。 世于将笑睇着她的举措。 她的吃相优雅有礼,不像一般村野大夫;她的身子骨偏薄,虽是高了些,但北方姑娘多得是这般修长亭立身姿,况且她粉颜莹白如玉,黛眉如敷柳,水眸似澄泉,声润煦暖,岂可能是个少年郎? 可,他也未曾瞧过一位姑娘家有本事制伏狂牛,那牛撒野的狂劲,就算两个彪形大汉也不见得制伏得了。只是,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世道无奇不有。 思及此,他不由得笑了。 这是老天在谴责他,不许他意淫夕颜,不许他假借他人思念她吗?老天搞错了,他分得很清楚,夕颜是夕颜,爱辛是爱辛,就好比夕颜绝无可能双手制伏狂牛,而爱辛也不像个可以抚琴唱吟的女孩。 他清楚知道,眼前踏进他心底的,是爱辛,这感觉,很舒服。 玺爱辛边嚼边观察他唇角慢慢扩散的笑意,水眸左瞟右瞟,上看下看,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惹他发笑,还笑得那般柔腻,却又带着诡谲自嘲。 征北王,怪怪的。 调开视线,她从窗口探出去,瞥见城墙上的垛口。“欸,那上头是什么?” 世于将敛笑探去。“那是佛郎机大炮。” “大炮?”她眉头皱起。 “可连发,射程约莫二百步,若居高加风向,可达二百五十步。”他支手托腮,审视着她的神情。“一发足以摧毁一支小队,一座紫荆关架上十支大炮,皆可发上百发,若鞑靼大军硬要侵城,绝对要它全军覆没。” 玺爱辛看向他。“王爷保国卫民可真是用心良苦,又是筑墙,又是大炮……”不把这边城地带弄成地狱道是绝不罢休了。 “人不犯我,我又岂会犯人?”他掀唇,笑得冷冽。“这筑墙嘛,是因为这关城是外族每攻必下之地,遂必须加强防御,柳沟峭壑,必设陷阱或筑墙,绝不允许三年前外族攻 进京城外城,焚烧三天三夜的惨事再现。” 话到最后,黑眸已隐隐透出杀机,那几乎毫不掩饰的杀气,教玺爱辛不寒而栗。 三年前大明京城外城那把火,真是烧了三天三夜?她垂眸忖着。 “王爷那时听说是守在南方海防呢。”她斟酌着对话,希冀他眸底别再染杀意。 她不想杀他的,但却是身不由己。 “可不是?”他笑着,唇角顿现的凄楚一闪即逝。“若是我守在北方,绝不可能有此事发生,夕颜也就不会……” “夕颜?” “瞧,我说到哪去了呢。”他笑着,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用菜呀,爱辛。” 玺爱辛瞅着他。“若是可以,我真希望天下可以太平,可以永远共处,再无血腥上身之时。”她由衷道。 “谁不希望呢?”他语意深远地回视。 “若可以永远太平,不知道该有多好。”她不想再过左手执剑杀人,右手执金针救人的生活。 在宣化镇半年,她忙着杀人、救人,最后都快疯了,已经不知道自己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可不是?”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垂敛长睫掩去他眸底的计量,半晌,才低唤,“爱辛。” “嗯?” “本王觉得与你一见如故,不如,你我结拜为“义兄弟”,你意下如何?”他唇角缓缓勾勒出一抹淡笑,深邃不动声色的眸底犹有一丝深意。 玺爱辛顿了下,拿起茶浅啜,水亮眸子转了圈,压根没料想到有此发展。 还结拜咧~她是来杀他的耶!结果他居然要跟她结拜,现在是怎样? “爱辛?”他懒懒的又唤,黑眸噙满笑意。 不着痕迹地抿去唇角的无奈,玺爱辛搁下青瓷杯,笑得春风满面。“这是爱辛求之不得的事呀,大哥。” “这么说定了,午后,咱们就到河边的古刹立誓结拜。” “……好啊。”她除了笑笑以对,还能如何?她这人啊,除了力大腿快,为人爽朗外,更善于苦中作乐。 不笑,难不成是要她哭吗? 午后的天空,一片蓝天白云,果真是结拜的好时光。 绿浪嫣红满山头,山道满是浓荫筛落的碎阳,几许微风拂面,散去几分炽暑。 用过午膳后,世于将与玺爱辛共骑一马来到昨儿个的河边,往一旁歧路而上,果真瞧见古刹古色古香地立于山腰间。 古刹里拜的是地藏王菩萨,香火颇盛,都是邻近小村落的百姓,要不就是扎营的军领点上的。 看着世于将差人在寺庙外布上矮几,摆上鲜花素果,香火两炷,感觉上就连结拜的仪式都好讲究,玺爱辛就不禁皱眉。 难道,他是玩真的? 怎么可能? “爱辛。”他轻唤。 世于将一身湛蓝衣袍,同色交领,爽逸丰姿令人难以忽视。 “来了。”她扬笑走近他,乖巧地接过一炷香,学他掀袍跪在席上。 “爱辛,这可是你的真名?” “是呀。”她笑答。 “咱们要在万灵之前结拜,可是存不了谎的。”他沉朗如风。 “那是当然,我玺爱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哥放心吧。” “那好。”世于将一手执香,一手指天比地。“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玺爱辛头一次与人结拜,也跟着他比上指下,学他说出誓言。 “今儿个,我,征北王世于将在此,与玺爱辛立下八拜盟约。”他对着菩萨说。 “今儿个,我,玺爱辛在此,与征北王世于将立下八拜盟约。”玺爱辛一字不漏地跟着照念。 “从此尔后,你我“兄弟”互称,互不瞒互不欺,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微挑眉,心里惊愕着。原来结拜要赌这么大呀~同年同月同日死?亲兄弟也没有情深到这种地步的吧? “爱辛?”等不到她的誓言,世于将侧脸看她。“被这誓言吓着了?” 她嘿嘿笑。“是呀,我真怕我会拖累大哥呢。”他圆额高鼻,脸润唇红,怎么看都是大富大贵的长寿相,但她可就不同了。 “是吗?”他唇勾兴味,仍在等着她的誓言。 玺爱辛见他分明是铁了心,也豁出去了,拿起清香,对着她毫不信仰的天地人神说:“从此尔后,你我兄弟互称,互不瞒互不欺,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哥,你可满意了?”她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他眸底满是宠溺。“爱辛,这可不是大哥满不满意的问题,而是八拜之言,本是如此。” “这么说,咱们现下已是兄弟了?” “可不是?” “真好,我多了个大哥呢。”虽说她不知未来命运如何,但依旧是由衷感谢,在她的人生里曾经出现这么个老爱试探她,却又硬要与她结拜的好大哥。 把香递给他,由他插在小坛里,烧了黄纸,八拜已立。 世于将瞧见她额上轻覆薄汗,淡问:“要不要到河边泅泳解暑?” “不,我不热。” “你流汗了。”他欺近她。 “流了汗也不等于热呀,大哥。”哎哎,怎么结拜前跟结拜后都一样? “我倒是有点热,你陪我到河边泅泳。”话落,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就往河边走。 “大哥,你忘了你臂上的伤吗?”喂,亲兄弟也不会这样牵手的。 啊啊,他不会是要假兄弟之名,行男风之实吧…… “不碍事的,不过是点小伤。” 玺爱辛只能在心里哀哀叫,硬被他拖往河边,来到大石旁,果真瞧他准备扯下束带,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调开视线。 男人的身体她不是没见过,但赤裸得如此教人心旌摇荡的,他还是头一个。 “真不一道下水?”那温润如泉的迷人声响传来。 “不,我替大哥看着衣袍,免得教林间的猴子给偷走。”快快接过他原本打算搁在大石上的束带,她瞥见上头悬了个极为特别的小瓶。“大哥,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她轻摇,听见里头似乎是粉末的声响。 “别碰!”他轻轻将束带取回,笑意蓦地自英朗的俊脸隐没,黑眸变得冷厉而危险。 玺爱辛被他突来的阴霾冷绝骇住。 该说,眼前这模样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吗?先前不过是为了降低她的防心,才特地对她温柔慈爱罢了……尽管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为何此时,她还是有种受伤的感觉? 真傻!饶是她的亲生兄长也千方百计想取她性命,而他,不过才识得一天的大明征北王,岂可能真视她为手足? 瞥见她年轻脸庞闪过一抹受伤的色彩,世于将不禁扬笑。“怎么?生我的气了?”瞧她腮帮子鼓鼓的,他不由得以指轻挲。 “岂敢?”她哼了声,别开脸。 “唷,原来你也是有性子的。”瞧她拗着,他不禁放声大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是你说要找我当兄弟的,不过是碰你个瓶罐,犯得着这么凶人吗?”说到最后,她恨不得咬掉舌头再用力咽下。 听听,她在说什么?她在撒娇!她居然在撒娇!她气得险些跺脚。 “是是是,都是为兄错了,为兄跟你道歉,求你别跟为兄的一般见识。”他陪着笑脸,被她的模样逗得不断发笑,爽朗的笑声在风的吹送之下,几乎响遍整座山林。 她挑眉瞅着他恣狂姿态,却被他眉眼间桀骜不驯的神采吸引,那笑声清脆如涧水,教她也莫名被感染那股狂放。 林间鸟啼虫吟,仔细细听,可闻花开奔绽的声响,可闻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暖日下的午后是恁地好,没有征战,没有杀伐,清静得犹若人间最后一片静土,直想在这儿停留不再向前。 敛笑半晌,世于将才温声说:“告诉你也无妨,那瓶子里装的是……”后方突地一阵刀气逼近,他不假思索地将她推开。“爱辛,小心!” 玺爱辛被他猛力推往山道,她反应极快地反身站起,耳边就是刀刃切开风面的声响,眼前飞溅着赤红的血,来自于世于将的背。 那是方才为了救她而以背挡下的。尽管背部中刀,世于将依旧沉着应对,尽管手无寸铁,精湛武艺依旧能与几名手持大刀的鞑靼勇士搏个平分秋色。 她瞧见来者皆是鞑靼第一皇子旭兀术的亲信,个个骁勇剽悍且视死如归,也许,他们要的并非是征北王的命,不过是碰巧撞见,想要来个一箭双雕罢了。 可恶的旭兀术,他到底还想怎样 为取得下任可汗大位,他对父汗进谗言,让原本打算久攻不下边城决定议和的父汗又改变想法,决定以可汗之位为赏赐,只要哪位皇子攻下边关,便是下任可汗。 她太清楚旭兀术的个性了,届时,他肯定会发动猛攻,完全不管生灵涂炭。为了阻止他将边关化为地狱道,她决定趁他调动军马之际,潜至征北王身边,只要杀了征北王及其军师,与她的亲信里应外合,便能够以不流血的方式统合边关。 所以,眼下征北王非死不可,唯有他死,她才能拯救所有边关子民。 只要她按兵不动,待旭兀术的亲信除掉他后,她再来除掉那几个亲信,取得世于将首级,她心里的蓝图就要实现了。是的,她应该这么做,但是、但是—— 当她瞥见世于将背部的血转黑,且他高大的身形开始不稳摇摆,立即明白他已身中剧毒,再教他运劲厮杀,只会让毒发作得更快! “爱辛,走!”见来者欲绕过自个儿冲向她,世于将尽管浑身发痛发热,仍是一个下盘旋身,踢倒那人,几个飞步来到她的身旁。 玺爱辛水眸直瞅着他,不懂他为何要保护她。 他不是在试探她?不是不相信她?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将她摆在第一位?为何连命都不顾也要保她先走? 他拿命与她赌吗?演出如此精湛的好戏,就只为了骗求她的死心塌地?若真是如此,她也只能认了! 见他脸色青白带赤,中的是七附子热毒,玺爱辛不假思索的点下他身上数个大穴。 世于将没有防备,随即软倒在她怀里,她立即朗声一喊,“拔都!” 一阵风自数里外近扬而来,落在她身旁。“玺殿下。”男子恭敬地单脚跪在她身旁,双手递出长剑。他的俊脸出众,五官深刻,浓密如扇的长睫自成一股阴影,教他那双凤眼更显勾魂摄魄。 “给我杀!”玺爱辛怒目瞪着举刀奔来的数个男子,将世于将轻轻摆在草地上。“一个不留!” 她是鞑靼鬼将,率军踏破瓦剌城池的鞑靼太子。 她杀人不眨眼,每经之处,莫不血流成河,烧杀百里,如此杀人如麻的她,理该取了征北王的性命,但她却没有。 只要她不睬他,他终会死于毒性,但她不能,她无法眼睁睁看他死去。八拜誓言犹在耳边,要她怎能弃他不顾? 况且,他是为了救她才被伤着的……他还不能死!她要他完全的信任她! 她要救他,无论如何。 “拔都领命!”拔都跃身而起,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卷起满地落叶尘土,唰的一声巨响,和满天风沙混在一起,去势凌厉尖锐,如敏捷小蛇,如长翎箭羽顺风而去。 “拿下玺殿下!”有人喝着。 玺爱辛不笑的清朗美颜冷凝几分骇人肃杀,凛目赤红,长剑出鞘,划开空间,剑气如闪耀雷电,落下之处,血溅八方。 她冷冷抹去脸上被溅上的血,这该救人的双手,到底怎么也无法不染上血。 紫荆关城乱成一团。 守城总兵兵铎在征北王寝房里来回急走,焦躁不安地喃喃自语,“这该怎么着?王爷若是出了事儿,鞑靼岂不要攻进来了?我得要怎么跟皇上交代?这事儿怎会变成这样?” “出去!” 耳边爆出低喝,兵铎错愕地停下脚步,大眼缓缓调到炕上,看向正为主子看诊,点上数处大穴的大夫。 “你说我?”他忍不住提问。 欸,等等,怎么他觉得这大夫有点变脸了,何时生出如此大的威风,如此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除了你还有谁?”玺爱辛不悦地攒紧眉。“想待下,给我闭嘴;想扰人,给我出去,别妨碍我救人!” “救得成吗?我瞧王爷身上的伤是有毒的,又不知是什么毒,想解……” “我说我治得了就是治得了!”瞪他一眼,她回房取来包袱,掏出瓶罐。“你要帮吗?” “那是当然!” “过来。” “是。”兵铎话一出口,不禁疑惑地微蹙起眉。他会不会有点太听话了? “帮我压着他的双手。”她边说,边在世于将背上撒下黑色药粉。 “这么压着?”兵铎将主子的双手拉高,紧压在炕床上。 “对,别让他乱动。”黑色药粉均匀地撒在背上后,她取出火折子,点上火。 “等等,大夫,你要干么?”救人就救人,点火做啥?兵铎咽了咽口水,见她手上的火点愈来愈靠近、愈来愈靠近——“啊——”终于,他忍不住叫出口了。 堂堂守关总兵叫成这样,实在丢脸,但真不能怪他,而是这大夫竟狠心地在王爷背上点火,他要如何不叫?难怪要他压着王爷的手,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便成了帮凶! 大夫好歹毒的心呀,那把火烧得他痛呀~ “吵死了……”低哑的嗓音从世于将口中轻逸。 “王爷?”忍着夺眶而出的泪,兵铎伏在主子的眼前。 世于将浓扬的眉重拢着。“闪远点,靠这么近做什么?”他没兴趣和男人如此接近。 “太好了、太好了,王爷还会说笑呢!”兵铎感动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玺大夫,你可真是了得……玺大夫,你怎么了?” 哇,阴沉不说话的脸,有种不怒而威的华贵气质呢。 “大哥,不疼吗?”玺爱辛凑近他眼前。 世于将瞧是她,唇角微掀。“你没事吧?” “……我没事,倒是大哥中了毒,我现下正帮你解着呢,疼吗?”她攒着眉,不懂他为何还是将她搁在心上。 火烧在背,她连麻沸汤都没让他喝,怎可能不痛? “还好。”他哑声回答,背上传来赤热锥骨之楚,他咬牙忍下,却舍不得闭上眼,眼睛直视那张教他魂牵梦萦的粉颜。 “哪还好?王爷,你的背上着火了!”兵铎大叫,整个房里都充斥着烟雾,还有几分烤蹄膀的香味呢!呜,王爷好好吃……不是,是好可怜啊! “是吗?”他扯唇轻笑,难怪他痛得想大骂。 “大哥,你中的是七附子热毒,这毒会噬肉伤筋,顺血攻心,虽然我帮你点上大穴,阻止毒冲于心,但你背上遭毒噬,不得已非得以火烧医治,若给你饮下麻沸汤,这伤可要再拖上数日才会好……你信不信我?” 一个伤换她一脸担忧,他觉得划算极了,岂会不信?“照你的法子做吧。” 玺爱辛点头,坐在炕畔,拿起匕首。“待会火灭,我要以刀削去上头焦肉,你忍忍。”这法子她不是没用过,但头一回用在会教她担忧的人身上,教她持刀的力道不由得放到最轻。 担忧?才刚要下刀,这念头甫上心头,不由得教她一愣。 她担心他?不是为了要让他多信任她一点,才决定救他的吗? “爱辛,你尽管下手吧,不碍事。”世于将以为她突地停手,是因为担忧他太过疼楚。 玺爱辛回神,敛眼瞅着他苍白又布满冷汗的脸,手中的匕首不禁握得更紧。“大哥,会痛的。” 他懒懒勾唇。“这绝对不会是人生最痛的。” 瞅着他耐人寻味的笑脸,确定他背上火焰尽灭,她企图转开他注意力,与他闲聊着。“那么,大哥,你觉得什么才是人生最痛?” “人生最大的痛,莫过于生不同心、死不同柩……”背上锥楚爆裂,他咬紧牙关,将那剐肉之痛咽入喉底。“人生最大的痛,在于心神灵,而绝非是体肤之楚。” 所以区区皮肉之痛,他忍了,由着她一刀一刀剐去焦肉,宽背一片惨不忍睹,看得兵铎胆战心惊,几次想要大叫都用力吞下肚。 第三章 夜里,玺爱辛守在世於将身畔,整夜不眠地照顾著高烧的他。 世於将趴睡炕上,她浸湿纱巾覆在他额上,再以乾净的纱巾轻拭他脸上不断冒出的碎汗。 七附子热毒尽管祛了大半,但依旧有些许毒素留在体内,想要完全消除,得要再费上几日。 征北王的好气魄,她这回算是见识到了。 替他剐去焦肉,费了将近半刻钟,他吭都没吭半声,甚至还能与她笑谈,她是打从心底服了这名骁悍的勇将。 那剐肉之痛非寻常人能忍的,他却一声痛也没喊出口,教她心疼极了。 服过药汁,背也上了药,覆上的纱巾微渗血迹,但可感觉那伤口已在逐渐愈合中,究竟是她的药效太佳,抑或是他的恢复能力太强?她无解。 无论如何,这结果极好,总算教她放下了心。 大半夜将过,她累乏地坐在炕前矮阶,将脸枕在炕上,近距离地瞅著他。 那是张俊美无俦的脸,饶是睡梦中,依旧可显他王者的嚣狂不羁。 她探手轻触他浓密的眉睫,疑惑就这么脱口而出。 “大哥,你为什么要救我?” 在尔虞我诈的鞑靼宫闱,每个皇子被迫学会杀人与自保,在那个环境里,没人能保她,只有自个儿才保得了自个儿,她的兄长个个都是豺狼虎豹,个个都想要她的命,没人会 怜惜她,光是为了守住女儿身不教人发现,就够她活得战战兢兢。 但是他,却拿命护著来路不明的她,为什么? 她值得他这么做吗?若他知道她是为了杀他才接近他,会有何表情? 他会恨她、憎恶她吧。 可,她并不是真的想杀他,她想要的是两国谋出和平之道,别再烧杀掳掠,她厌倦了在战场上过活的日子,只想要平静地隐居山林,过著与世无争的生活。 她不该是太子,却因为母妃一念之差,将她推向太子之位,教她搅进这杀与被杀的生活。 “大哥,你可知道,我真是活得身不由己。” 而她也有预感,未来的生活,自己会更加身不由己。 “夕……” 玺爱辛急急收回覆在他眉睫的手,作贼心虚地别开脸,胸口卜通卜通跳得又急又烈,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贼事。 “夕颜……”世於将痛苦呓语,眉头拢得死紧,放在炕上的手倏地往前,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别、别去……” 大手揪住她的袖,一把将她拖近,玺爱辛吓得不敢轻举妄动,直瞅著他,听著他断断绩续的呓语。 “不、不……著火了,快走……夕颜……” 她眉头蹙紧,想起这名字。昨天早膳时他曾提过,如今回想,八成是他喜爱的女子或男子吧。 哼,抓著她,却喊其他人的名字,这算什么? 她不满地想要甩开,却发现他揪得死紧,若她心够狠,必定甩得开他,可她又非铁石心肠,只能无奈的被迫挨近,听他痛苦的低语。 他像是睡得极不安稳,像是陷入某段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剐肉时,明明连眉都没皱的,此时却拢成小山……哎,原来这人也是多情种呢,难怪对他这个结拜义兄弟也能拿命相护。 他那沉痛的神情揪得她心都疼了,她缓缓逼近、再逼近,直到唇覆上他的,封了他的口,不想再听他锥骨呢喃,岂料他竟有所反应,那湿润滑腻的舌带著热意侵袭著她。 她吓得张眼,却见他还在睡梦中,然而他的唇舌又是恁地难分难舍地与她交缠。 她呆了,一时间也没想到要退开,只是看著他逐渐平静,唇角甚至似有若无地勾起笑意,恍若一只餍足的猫儿。 回神後,她气恼的离开他的唇,怀疑他拿她充当梦中人,不满地想要离他远一点.竟忘了他的手还揪著她,她蛮力微使,扯动他,他眉头又重拧起,她赶紧再靠近他一些。 这人,连睡沉了都不放手,存心折磨人吗? 气恼的又是一瞪,却瞥见一只护身符从他胸口下滑出。 玺爱辛拎起一瞧,这破旧的护身符可真有点眼熟呢,像是在哪瞧过,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 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她得要这么睡了。 将护身符再放回他胸口边,她就坐在炕前矮阶上,靠在炕边,克难入睡。 天欲亮之际,山林间泛著苍蓝烟岚,处处鸟鸣轻啼。 世於将浓密羽睫轻颤几下,微张眼,映入眼帘的是张娇美的熟睡脸庞,他黑眸闪过异彩,唇角抹上怜爱的笑意。 今儿个醒来,有别於以往。 即使是现下,他的胸口还涨满著某种难以形容的喜悦,不像往常,必定是被恶梦追逐到无法呼吸,逼迫著清醒。 也许是一夜好梦,也许是夕颜在梦里吻了他,圆了他的梦,又也许是他这个好“义弟”彻夜照顾他。 他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一手竟抓著她的袖子。难道说,她是因为被他抓著,才不得已伏在这儿睡的? 他摇头失笑。 该拿她怎么办? 昨儿个在河边遇袭,来者是冲著她来的,看得出来派出的皆是精锐勇士,而这样的精锐勇士又岂会对付隐身在宣化镇的小小大夫? 他从小精练穴位,即使教人点中,也不至於让自个儿溃乏无力或丧神失智,昨儿个他听见她差唤了个名叫拔都的人,听见了她阴冷的话语,闻见了满山遍野的血腥味,最後还是她将他背回关城的。 他这征北王,有点窝囊。 哼笑了声,黑眸依旧贪婪地锁著那粉润的颜面。如此佳人,怎会是个男人?天生神力的女人也不是没有。 如此酷似夕颜的她,如此良善,如此揪痛他的魂魄,如此地骚扰著他的理智。 他目光痴醉地缠绕她的睡颜,略俯近她,唇不自觉地轻覆上她的,贴覆瞬间,如遭电击似的又立即退开,不解地瞪著她。 这柔软的滋味,怎会与他梦境的一模一样? 难不成是他昨儿个睡迷糊吻了她? 他放柔目光,掀唇哼笑。 如此相似的容貌,却是南辕北辙的性情,夕颜婉约娴淑,认命无求,爱辛爽朗淘气,带点傲骨,不畏他不惧他,还能当著他的面使性子,鲜活生动的表情,老是搔得他胸口悸动难休。 夕颜已不在,但爱辛就在他的面前,错过她,还有下一个爱辛吗? 他不否认,若爱辛没有夕颜的容貌,他会在第一时间便将她擒拿,但因为酷似夕颜,所以他留下她,也发现她的好。昨晚她彻夜不休的照顾,他略有记忆,依旧记得她大胆用药治他。 但若他真是看走了眼,她若真是男子……长睫敛下,情不自禁地再凑上前,吻上她的唇,那滋味如梦中一样美好,一样柔软,一样甜蜜。他想要得更多,需要一个人来缝补他内心的伤痕,就算她真是男人,也无妨。 “……大哥?”玺爱辛教他给吻醒,瞪大眼,难以置信他吻得好霸道,吻得她心跳急促头发晕。 世於将停住吻,笑得怡然自得,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爱辛。”他笑说:“你这模样真是可爱。” 瞧,那神情傻愣得教人真想逗她。 又是可爱?她恼瞪著他,突觉不对。等等!他吻她耶! “嗯?不过是个吻,就教你傻了?”他低低笑开。 “你真的吻我?”她不想问的,觉得问出口会很尴尬,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吻。 “不能吗?”他反问。 玺爱辛马上跳起来,粉颜涨得通红。“这、这……我是你的义弟,你吻我,这事要是教谁瞧见了,你、你……”天,他真的喜男风! “谁会瞧见?本王挖了他的眼。”她这初醒的酣甜样,他可是不允任何人分享的。霸道野烈的想法白成,他不禁怔住,而後无奈笑开。 原来,在他的心底,早就有了决定。 “你、你……” “本王又怎么著?一个吻罢了,若教你记恨著,本王可承受不起,不如这样吧,你吻本王,就教本王把吻给还回去。”他笑得坏心眼,眉眼戏谑得很。 “这东西还有人在还的吗?!”怎么还?怎么算都是她吃亏好不好! “不能还吗?”他佯傻。 眯起水亮亮的眸,玺爱辛怀疑他根本就是在逗她。 瞧她那古灵精怪的俏模样,他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天还未亮,本王浑身不对劲,你再陪本王歇会吧。” “我瞧你生龙活虎得很!” 埋怨著,却还是乖乖被他搂近胸口,那炽烈的热透过薄薄衣料,烧著她的背,像是也烧上她的脑袋,教她无法思考。 “才不,我疼得很呢。”他贴著她的发低声说,大手扣过她的腰侧。 明明就是极为秀雅的骨架,她到底是打哪生出神力? “哪儿疼?”她急切抬头,却吻上他方巧俯低的唇。 她瞪大眼,想退开,岂料他竟压著她,不许她退缩。 骗她?居然骗她!征北王真的很淫乱! 紧闭著唇,不容许他这次,岂料他也不躁进,湿润的舌就在她牙关上暧昧舔吻,吻得她浑身发麻发热,浑身乏力透顶。 “玺大夫,王爷他好点了——”外头,门开瞬间,伴随著兵铎的大嗓门,然後他脚步像生根似的就这么定住半晌,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才赶紧快速阖上门,举步狂奔而去。“啊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家的王爷爱男人啊! “被人瞧见了!”玺爱辛粉颜快要酿出血了,挣扎地跳下炕床。 “要本王去挖了他的眼吗?”托著腮,世於将口吻很闲散,眸底却是一片氤氲欲念,相当不悦教人扰了兴致。 “他是关城总兵耶!”征北王是如此是非不分的愚将吗? “既然你不介意,本王自然就不介意。”说得满嘴宠溺,好似一切都是为了她。 玺爱辛瞪大眼,突然觉得她真的很不懂他。 当然,认识才几日呀,可才短短几日,他的变化大到她完全无法招架,究竟是哪儿起了变化,他怎会荒唐了起来? “过来陪本王再歇会吧。”他拍著身旁的位置。 “不要!” “你敢违抗本王?”他佯怒眯眼。 “我是你的义弟,你怎能对我、对我……我是男人欵!” “喔~”他拉长了音,垂下眼轻点头,像在反省。“本王都忘了呢,谁要你长得一副细皮嫩肉的姑娘样。” 玺爱辛闻言,再度丢给他一记冷瞪。 “别瞪了,本王的背又热又痒,你瞧瞧吧。”他说,懒懒地趴在炕上,等著她替他看伤。 “你为何不先担心总兵大人会如何胡思乱想方才所见?”她无奈叹口气,走到他身旁,轻轻掀开略沾血迹的纱巾。 “他方才瞧见什么?”他抛给她一个无知的笑。 玺爱辛眯眼瞪著他尚未收伤的背,走到柜前,取出她特制的生肌去疤良药,此药唯一的问题就是撒在伤口上时会出现短暂剧痛,现下拿来治他,刚刚好而已。 她冷笑两声,很不客气地往他背上狂撒。 “……爱辛,本王不得不说,你有时的小心眼还真的挺像个娘儿们。”他哼了声。 还贫嘴?再撒! “你以为是在本王背上种花撒肥料吗!”终於忍不住,世於将跳起来低咆。 真以为他是铜墙铁壁吗?那痛麻感简直像是千万根针不断地扎肉,刺向心坎里!很痛耶! “你不是不怕疼?”不是威风得很吗? 嘴上呛著,但她还是赶紧後退後退。 世於将痛到浑身无力,最後只能倚在床柱喘气,蓦地却又笑了。 玺爱辛只能戒备地看著他。 “你是第一个敢如此耍本王的人。”他笑到岔气,笑到扯痛背部伤口,却还是忍不住要笑。 他征北王是天之骄子,除了皇上和大哥以外,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造次过,然而一个来路不明,迄今依旧无法证实身份的她,竟敢戏弄他……她完全不怕他呢。 但现在她是谁已经不是重点了,重要的是,他要定她了,不管她是男是女,哪儿也别想走! “我哪有耍你?”她的大眼滑溜溜地转了一圈,明白他话中意是指她的过份这次。“是王爷与我八拜相交,我才有这胆子的。咱们是兄弟嘛,笑斗一番,过份了吗?我惹恼王爷了吗?” 她灵巧地蹲到他跟前,满脸讨好的笑对上他沉敛教人渎不出意味的深眸。 那猜不透的眸光教她不安,倘若他问及昨儿个如何逃出生天,那就代表他没在怀疑她,只想知道她如何处理事情经过,若反之,就代表他根本没信任过她,他的心早就有个底了。 “爱辛,若你是女子多好。” 世於将垂眸,仔细地看著她脸上的震愕一闪而逝,而後扬笑。 “我要是女子,早教你给拆卸入腹了。”她打趣著说。 然,他却没半点笑意。“只要本王想,就算你是男人,一样要了你。”低沉嗓音铿锵有力,不容置喙。 那是征北王的宣言。 这话震得玺爱辛说不出半个字,凝在唇角的笑意褪色无光,浑身寒透。原来他不是逗著她玩的,而是真对她有意……这要让他沾上她的身,岂还得了? 她读不透他。该问的没问,不该信任的,却又露骨表态,这男人究竟是怎厮的心思? “你的脸红得像颗苹果,逗得本王心痒得很呢。”世於将黑眸薄利如刀,恍若早已将她看个透彻,却不言明。 他揉和笑意的嗓音在她耳边吹拂而过,一回神,才惊觉他竟已贴在眼前,玺爱辛抿嘴忍住尖叫,迅速往後一跃,逃到门边。 “王爷的药该是煎好了,我去瞧瞧!”话未完,便夺门而出。 在玺爱辛跑离很远後,还是听得见那低哑醇厚的笑声,很满足的很痛快的笑,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尤其是玺爱辛所经之处,但当她回头时,私语又会自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尊敬的目光。 她不确定他们到底在嘀咕什么,但可以猜想得到兵铎那日的狂喊吓到不少人。 现下,她该怎么做?极力表示自个儿的清白?似乎有些多此一举。 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很困难…… “爱辛,你离那么远,怎么撑得住我?” 侧眼看去,她更欲哭无泪了。这始作俑者似乎没打算要放过她,总是逮到机会便极力抹黑她的人格和清白。 “王爷,你忘了我天生蛮力?”她艰涩地勾起虚应的笑。“你搭著我的手腕就可以了,若王爷走得累了,我不介意抱王爷回房。” 相信她,她真的抱得动。 “我怎会忘了你天生蛮力?”世於将扣在她腕上的手微使劲地将她扯向自己,却发现她竟八风不动地定在一臂之外,似乎有意与他抗衡。“哎,这一使力,我的背又疼了。” “王爷不是说人生最痛莫过於心神灵,区区体肤之痛不算什么的。”怎么,条例由著他左手翻云右手覆雨啊? “爱辛真是懂我,可你未懂得其中真谛。”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我最痛的是,我此生唯一的义弟竟不愿扶我一把,怎能不心痛?” 够了喔…… 玺爱辛无力地自动向左一跨步,让他可以攀上她的肩头,把重量往她身上靠。 “这样可以了吗?王爷。”她没好气的“请教”。 “叫大哥。” “大、哥!”要早知道他们大明朝八拜结缘有助长男风之意,她死也不跟他结拜,省得给他机会欺负她。 也不想想大夥都拿什么目光瞧他俩,也不想想他俩就这样卿卿我我地走在关城里,会惹来多少不必要的目光,会加深多少不必要的揣测,他真的什么都不想! 真气人! “爱辛,你身上的药味儿挺浓的。”他偷偷嗅闻著她颈间气味。 玺爱辛背脊立刻飙起一阵酸麻。“大哥呀,我是大夫,长年与药为伍,怎可能不沾上药味儿?”不要靠这么近啦。“那倒是,爱辛的医术确实不俗,就连鞑靼最负盛名的七附子热毒都知晓该如何解呢。”他若有意似无意地试探著。 她勾唇浅笑。“是大哥过奖了。我在宣化镇待了一阵子,有些居民也曾受过此毒,几次下来,大概知道该怎么解,大哥若要谢,倒不如去谢宣化镇那些镇民吧。”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然後问:“那日,你是怎么带著我逃走的?” 低柔的细语逸出,玺爱辛猛地抬眼,水亮亮的眸清澄若皋。“当然是力大无穷的我努力背著大哥狂奔而逃啊。”她笑了,细白粉颊漾出满面春风。 问了、问了,总算问了。 问得好,问得她心无惶恐不安,问得她踏实极了! 但,问了,又如何? 他真信她? 玺爱辛黑白分明的大眼无所畏惧地直瞅著他,想从他眼中读出任何讯息,可惜,他的思绪藏得太深,她的功力太浅薄,视线交流被挡在一堵无形的墙面之外……也许,是他没打算让她踏人太深。 虽然喜欢逗她闹她,但也许那份自在愉快的氛围,只有她乐在其中吧。 她乐在其中?她乐在其中!她在干么?!居然觉得被逗很快乐? “爱辛,到那儿歇著吧。”世於将颇有兴趣地瞅著她镇定未变的神色,指著前头关道石阶旁。 “大哥,若是累了,何不回房歇著?”她扬笑,奋力搀著他到石阶上坐下。 “不了,窝在房里,没病都窝出病了。”他勾出爽朗笑意,仿佛要他天天卧床是多可怕的折磨。“我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困死房中。” 站在他身侧,她垂眼瞅著他,笑了。 哎,是不是每个干将军的,想法都一样?这是他们头一回达成共识呢。 “爱辛。”他低唤。 “嗯?” “那日辛苦你了,让你背著我这个大男人回关城。” “欵,大哥客气了,我也是个男人,尽管瘦了些,但别忘了我力大无穷,背著大哥就跟背一斗米没两样,压根不费力。”怕他不信似的,她举起双臂,挤出个凶狠的嘴脸。 “别糟蹋那张脸。”他揽起眉,伸手想拂去她恶意加诸在脸上的狠劲。 “哪里糟蹋了?”她快一步退後,让他扑了个空。 “很丑。” “男人重要的不是脸。”她撇撇嘴,有些不快。 嫌她丑?她在鞑靼可是被喻为第一美男的耶! “是不重要,但在枯燥乏味的边城生活,长得赏心悦目些,对大夥都好。”他随便扯,重点只是要她别刻意弄丑他喜欢的脸。 “怎么,这儿没有军妓?”竟得要靠皮相好的男人来调剂军旅生涯? “你要我去找军妓?” 她心里抖了下,别开脸,笑了。“欵,大哥,这事问我做什么呢?男人总有所需,想去就去吧。” 世於将注视著她,唇角微勾。“可惜关城无军妓。” 她脸上的笑意依旧,微微回过脸,很替他惋惜的模样。“难为大哥了。” “压根不难为,只要我想要的.此生不会再放过,没有我想要的,拥抱再多也乏透。”他笑得佣懒,把心意交织在字里行间,等著她的反应。 只见玺爱辛神色不变,笑而不语,而他也不猛击,两人淡淡以视线交流,各式心思藏在彼此隐讳的眸底。 “王爷、王爷,不好了!” 世於将懒懒拾眼,瞧兵铎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几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奉上手中的快书。 “居庸那里传来消息,千里侯军师心疾复发,性命垂危。” 世於将蓦地起身,扯下他手中快书,迅速看了一遍,眉目沉凛了起来。“兵铎,立即备本王的战鬼,本王要立即启程回居庸。” “可王爷,你的身子……” “去!” 他噙威的眸色锐利得教兵铎不敢再劝,拱拳正要差人准备,便听见主子又说:“慢,替爱辛也备上一匹快马,她要和本王一道。若苏尹回来了,就要他直接转向居庸。”最後一句,是附在他耳畔轻声交代的。 “是!”兵铎领命而去。 “等等,王爷,你背上的伤不适合快马奔驰,况且这里离居庸少说一两百里,你赶著回去,对你的伤极不妥。”玺爱辛皱起眉。 “爱辛,你担心我吗?” “我担心你砸了我妙手回春的招牌!”她没好气地低呼。 “放心吧,一点小伤不碍事。”他说著,扣住她的腕往寝房走。“回房收拾收拾,带你去医治我大哥的心疾。” 玺爱辛原本还担忧著快马会影响他近日渐收的伤,但突地意识到他健步如飞,身若潜龙……“你骗我!” “嗯?”他回头,不解。 “你根本不需要人搀扶!”瞧,走得跟飞没两样,她得跑步才能跟上呢。 “……全都是爱辛的功劳,方才你搀我到外头走动,现下我就觉得好多了,好似连背都不疼了。”说著,继续抓著她往前走。 “你当我三岁小孩啊!”怎么,搀著他吹吹风晒晒太阳伤就好了,还要她这个大夫干么? 世於将心情愉悦地大笑起来,她愈是气恼,他愈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还笑!” 太可恶了! 第四章 城所在之山,属太行余脉,是太行八径中最北面的一径。两山夹峙,一水旁流,艰折万状,车马难行。 然而,世於将骑著爱驹战鬼,如风徜佯在如卧龙的山道上,快马三日回居庸,神速得教玺爱辛不得不佩服他异於常人的意志力和飞速的行动力。 虽然他老说背上是小伤,但大夫是她,伤势如何她会不知道吗? 本著医者仁心的宗旨,她决定一抵达居庸,定要马上再让他尝尝地狱生肌散的滋味。 岂料—— “爱辛!”一人关门,马不停蹄地直行进行宫,世於将风也似地跳下马等著她急驰来到,马未止步,他已经跃起将她从马上抱下,而後一路朝行宫垂花门奔进。 “等等、等等,大哥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跑。”玺爱辛挣扎著要跳下。 一路上将领士兵两列迎候,他是没瞧见那些人的眼睛像要掉出来了吗? “这样比较快。”无暇理睬其他守城将领,他迳自抱著她转上二楼。 “你的伤呀……”快马三日,只歇不著五个时辰,连她都累透了,带伤的他岂会不乏? “不碍事。”上了行宫三楼,墙面窗棂皆是素雅雕饰,他们进了花厅,掀开珠玉垂帘,即是世於将胞兄世於略的寝房。 “王爷,你总算是回来了。” 掀帘珠玉乱颤声敦守在床边的女子回过头,面色激动,泪水在潋滥眸底打转,滚出一池涟漪。 “朝雾,我大哥还好吧?”世於将这才把玺爱辛放下,快步来到炕边,审视著胞兄如纸面色,眉头重拧著。 “千里侯在几日前突地心疾发作,虽有军医在旁随侍,仍是昏迷不醒,不见好转。”朝雾秀丽面容满是哀感,“还好王爷回来了,要不,朝雾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世於将叹口气,轻轻将她搂进怀里,拍著她的肩,缓和她紧绷数日的情绪。“没事的别担心。” “王爷……”朝雾窝进他怀里低低切切地哭著。 世於将垂敛长睫,举措温柔地安抚,却发觉有一道极尖锐的视线从门边不断射人,他察觉,抬眼,对上玺爱辛来不及移走的不悦目色。 他笑开唇。“爱辛,过来吧。” 玺爱辛努了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走来。 对呀,他哪里需要军妓?这儿不就有他的红粉知己!哼,抱得那么紧,搂得那么温柔,令人心烦极了。 “朝雾,来,先过来这儿,我请了个大夫与我随行,先让她替大哥诊治。” “是吗?”朝雾闻言,不禁秀颜泛红,羞赧自个儿竟在外人面前哭得泪流满面。 她羞涩抬眼,看著来者,水眸不由得瞠圆。 玺爱辛不解的与她对上,随即别开眼,来到炕床边诊治世於略。 看著他紫中泛黑的唇色,她连脉都不把了,直接拉开他薄衫衣襟,扫开悬在他胸膛上的护身符,将耳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声。 “你在做什么?”世於将见状,一把将她扯起。 居然当他的面把脸贴在其他男人的赤裸胸膛上,就算那人是他的亲大哥,他也不允许! 她翻动眼皮子。“大哥,你别闹了,现在没空和你玩。”她没好气地甩开他,再贴上世於略的胸膛,且左右前後小范围的听声,再以指轻敲,一处敲过一处,蓦地跳下炕。 “大哥,帮个忙,把烛火拿过来。”她掏出包袱里所有家当,边说边指挥著。“还有,这位姑娘,能请你去拿多点纱巾来吗?” 朝雾傻眼地看著她,而後缓缓点头,立即下去吩咐。 “爱辛,你有法子了?”世於将拿起烛火跟在她身後。 “不知道。”她取出包袱底下的小扁盒,拉开盒面,里头是一根根的细针。 “不知道?” “试试吧。”手上夹著数根细针,又将匕首插在腰带上,她认真地说:“大哥,我现下要使的是帖猛药,打得动,就有救,打不动,神仙来了也没用。” “我大哥病得这么重?”他沉下脸,满限阴霾。 “是很重,相当严重,他能够活到现下,我已经觉得很意外了。”走回炕床,她跳上炕,跨跪在世於略的两侧,想撬开他的唇将药灌人,岂料他的嘴闭得死紧,她浓眉攒紧,手一伸便要将药倒人自个儿嘴中。 “等等,你又要干么?”世於将赶紧拽住她的手。 “喂药!”她不悦地皱拧眉心。“大哥,你不信我吗?” “我若不信你,又怎会带你来?”他只是猜出她的动作,不愿她和其他男人如此贴近。 该死,这紧要关头,他在意的竟是该死的儿女私情! “这药叫白河附子,是种毒,但也是种引子,是强心的药引,你大哥的心就快要停了,我要先下猛药再导血,不要打扰我,迟了,可别怪我。”玺爱辛眉目沉入泉底,无垢清澄如刀。 “既然有毒,岂能让你喂?”他一把将药抢过,配著温水,扣起兄长的下巴,全数往他嘴里灌。 玺爱辛看著他熟练的举动,再次确定他确实是喜男风,面对自家胞兄都能够毫不犹豫……算了,那是题外话,先救人要紧。 她再次趴上世於略的胸口,闻声,逐穴扎下金针,从左胁往胸中,再往锁骨,而後立即抽出匕首,大声喊,“纱巾!” 刚捧著一堆纱巾入内的朝雾赶紧上前,还未来得及细问要多少,便教一道温血喷得手上皆是湿腻,鼻息皆是腥味。 “不够!”玺爱辛将她手中的纱巾净往世於略的颈间塞。 世於将二话不说,扯下内袍纱质内衬,全数交给她。 玺爱辛神色专注,再次趴向世於略的心间,蓦地爬起,握紧粉拳,就往金针旁用力捶下。 世於略蓦地喷出一口血,整个人闷哼了声,开始发出低吟。 “大哥,帮我把药取来。”她指了指桌面。 “这个吗?”世於将立刻取来那折磨他最多的一瓶药。 “没错。”她用力压了压世于略颈间小小的伤口后,将药撒在上头。 “痛……”世于略双眼紧闭,眉头像快要打结。 “会喊痛是好事呢,我大哥的大哥。”闻声,玺爱辛总算松了口气,跳下炕,又从包袱里取出几种已晒干的药草。 “大哥,这些药拿下去熬成三帖,两个时辰让他喝一回,三帖后再吃另一帖。” 世于将立即将药草拿出去,交代给军医处置。 快手把事搞定,玺爱辛整个人疲乏得快昏了,想起床上的纱巾尚未收拾,却瞥见朝雾已经回神,动作俐落地处理著。 “姑娘,真抱歉,刚才求快,吓著你了吧?” 朝雾缓缓回头,无尘秋水直挺挺地瞅著她。 “怎么了?我脸上沾了血了吗?”玺爱辛胡乱抹著脸。 “不,你好像一位故人。”朝雾那水凝的眸眨呀眨的,像是要眨出一池水来。 “故人?”意思是说,那人已不在世了? “爱辛,你累了吧。”世于将低沉的嗓音淡淡介入两人方起的对话。 玺爱辛回头,怨他怨得很。 “能不累吗?”快马三日,才抵达便要她立即救人,事态又紧急得不允许她耽搁,真是乏透了。 “我带你到偏房休息吧。”他轻轻牵起她。 “可,大哥,你大哥今儿个晚上极为关键……”她由著他半牵半拉。 “我待会会来看著他。” “要记住上头的金针别碰。” “我知道。” “还有,晚膳我不吃了。” “那怎么可以?我已经派人打点了。” “可是我想睡了。”饶她一回行不行? “吃完再睡。” “……大哥,你有没有觉得你近来愈来愈霸道了?” “我不是向来如此?” “啐——” 朝雾站在房内,听著两人渐远的对话,长睫缓缓垂下。 “朝雾,你怎么还在这儿?” 守在炕床边的朝雾蓦地抬眼,审视著那俊美脸庞上毫不掩饰的浅浅愉悦。 “王爷,那人真像夕颜。”清脆的嗓音此时竟显得有些哑。 夕颜是她的胞妹,三年前死于鞑靼攻人京城外城的那场大火。 世于将垂眸,唇角笑意不减。“是啊。” “王爷,你对她……” “我没把她当成夕颜。”在炕边坐下,世于将注意著兄长的面色,确定红润许多后,总算安心了。“爱辛的医术果真了得,就连关城的军医都自叹不如。” “王爷没把她当成夕颜,那么,又是把她当成什么?”抿了抿唇,朝雾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他轻挲著大哥的颊,触著他反冷转热的体温,思绪藏在垂敛的长睫底下,谁也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朝雾从未见过王爷对任何人如此亲密。”沉默了半晌,朝雾放大胆地戳破他的心房,笑意轻浅如烟。“王爷,我与夕颜在五年前被王爷和皇上所救,夕颜蒙皇上垂怜收入后宫,而无依无靠的朝雾陪伴在王爷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怎会不知王爷的心思?” 世于将掀唇轻笑。“朝雾,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己,揣测我的心思已不输我大哥了呢。” “那是朝雾一直看著王爷啊。”她的心悬在他身上,而他总是看著另一个女子,如今,他又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寻找同样的魂魄。“王爷,她不是夕颜,她俩的性子气质南辕北辙。” “这才好。”他要的人,要够强够韧。夕颜,太柔弱了,像朵娇嫩的花,盛开即凋零。 朝雾柳眉轻拧。“王爷,她……像是个男子。”她指的是玺爱辛。 “是呀。” 闻言,她不由得掩嘴低呼。方才一瞧,总觉得那人的嗓音圆润偏沉,身形比一般女子高姚许多,再加上医术,举手投足俨然像个极具霸气又极潜敛的王者,不像寻常大夫。 “夕颜曾是我心中最深的痛,但是看著爱辛,我却压根不觉得疼呢。”他笑喃。早该发现,自己早已清楚分辨两人全然不同,他并非在爱辛身上追寻夕颜的影子。“我要,就是要正主儿,不要赝品。” “可是,他是男子……” “在无常世道,在缘份面前,是男是女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能否两情相悦,又能否长相厮守。”话一出口,他不禁失笑。 一个在战火中奔波度日的人,竟在意起这般儿女私情……看来,就连他自个儿也不知爱辛究竟渗入他心里多深的地方。 朝雾柔媚似水地瞅著他,掀唇扬起诚挚的笑。“愿王爷能得其所归。” “朝雾,本王此生有你这等红颜知己,真是本王之幸。”世于将话语点到为止,不需再深论,知道她该已明白他的打算,别再将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朝雾容姿艳丽,和夕颜有几分相似,但他只当她是妹子,不曾有过私心。 “是朝雾之幸。”她袅袅婷婷欠身,尽管泪水打转,也绝不让它滑落。 早该知道的,王爷若是透过夕颜寻找替代品,早该找上她了。他狂肆如风却也柔情似水,那缝蜷情意只有她曾瞧过,深深撼动她的魂魄。 他虽待她很好,却未曾给过承诺,也适时保持距离,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这是他的薄情残酷,却也是他的温柔慈悲。 朝雾离去之后,世于将整夜守在兄长身旁,注意著喂药的时间、替他拭汗,一夜未眠地照料。 直到东方天际泛起一抹淡淡湛蓝,他才走到窗前伸展了下筋骨。 “水…” “大哥?”他回头,瞧见床上男人睁眼,满脸痛苦,不由得喜笑颜开地走到他身旁,取来一杯温茶,却独饮一口。 “喂……”有没有人性!他是大哥捏,“喂!你要干么?我是你大哥耶。” 世于略瞪大眼,瞪著弟弟不断逼近的脸,不断嘟起的嘴,火大的低吼起来。 “我还没找你算帐呢!给我一杯温茶漱口先!” 世于将微挑起眉。“原来你那时是有知觉的。” “茶!”他粗哑的吼,以为自己气势十足,其实声响就跟小猫喵叫没两样。 “这不就来了?”单臂微撑起大哥的上身,他拿著茶杯一口一口慢慢地喂。 “痛快。”喝光了茶,世于略笑咧了嘴。 “听你一声痛快,我才痛快呢。”世于将也笑了,心中悬著的大石总算放下。 “二弟,那大夫你是打哪找来的?下手真狠。”笑完之后,世于略开始罗织罪状,非得一条一条清算不可。 “我痛得都从地狱一路爬回来了!” “若能让你痛得从地狱爬回来,我会吩咐她下回再下重一点。”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 他低笑。“大哥,能听你这么说,真好。”再将人放回枕上,他动作轻柔的不敢弄痛哥哥半分。 世于略清秀俊脸上尽管淡覆薄汗,但和之前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气色相比实在好太多了。 “二弟,那大夫的底细你可清楚?”边城地带,战火终年弥漫,身旁陌生之辈都必须严加考查身份,以防奸细渗入,身为征北王身边的军师,他防得比众人还多。 “我派苏尹去查了。” “还未查清便将人带来居庸?” “谁要你心疾发作?我顾得了那么多吗?” “哇,你好狠的心,意思是说要是她若出乱子,全都算在我头上?”虽然心疾未愈,但他已能够自然谈笑风生了。 “不,会算在我头上,大哥尽管放心。” “哎,我哪能放心呀?我听见她叫我大哥的大哥呢。”世于略唱作俱佳地叹了长长一口气。“二弟,虽说咱们家三弟失踪了十多年,但也没见你哪时想收个义弟,这大夫好大的魅力啊。” 他别有深意地叹著,话中意,兄弟俩心知肚明。 “此话怎说?”虽然明,可有人就是想装傻。 “你向来不离身的绿竹箫搁哪了?” 闻言,世于将唇角淡淡笑纹。“洞察力如此精湛,大哥真不愧是咱们大明第一策士呢。” “还卖傻?”世于略怒瞪。“千万别跟我说你喜男风,我头一个劈了你。” “若你能劈了我,我不会闪躲的。”他那一身破病身骨,要有本事杀他,他笑笑顺归九泉。 “啐!”世于略无力地叹口气。 “你明明精得像鬼,怎会在这当头犯糊涂?那人横看竖看都不是个大夫样子,你还不防!是因为人家长的像夕颜?可依我瞧,不怎么像呀,那神韵气息可是大不同,你不会因此而着魔才是。” 说到最后,已像是在喃喃自语,自推自演了。 “大哥,你可真是慧眼呢,一眼便瞧出两人大不同。” “废话。一男一女,差很多好不好!” “就连你也认定她是男人?”这下子换成世于将叹气了。 明明是在病危匆匆一瞥,怎能瞧得这么仔细? “哎,你还在奢望她是女人啊?我问你,天底下有哪个女个会如此荒唐地把脸贴在我胸口,或跨跪在我身上?而且她力道很大,往我颈口一刷,痛得我想挣扎,她却一手就把我压得服服帖帖的。”所以,他绝不承认那人是个女人,不、承、认! “我受伤时,还是她背著我回紫荆关城的呢。” “你受伤?” “皮肉伤。” 世于略完全不信他的说词。“你若只是皮肉伤,哪里需要她背著你回关城?” “我想借机来点肌肤之亲咯。” “你你你……”中毒好深啊;“你给我清醒,世家的子脉得靠你了。” “还有你呀。”世于将支手托腮,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我这破烂身子怎么传子脉?” “啊啊,原来大哥已经不能…”他掩嘴,佯装很吃惊。 “你说什么?”世于略凶巴巴地吼过去。 “我说一一” 外头突地有声响,世于略微回头。“谁?” “王爷,是我,苏尹。” “进来。” 苏尹风尘仆仆赶到,脸上满是疲惫。“王爷,军师。” “打探到结果了?”世于将懒懒看向他,刷开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扬著。 “是。”一顿了下,苏尹缓慢启口,“她是鞑靼鬼将,玺.爱罗辛儿。” 摇扇的手停住,他神色诡谲莫辨,好一会后,竟噙笑低问:“鞑靼太子?”那个总是带著面具上战场,被喻为鞑靼第一美男,却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的太子? “听闻鞑靼可汗决定,所有皇子谁先攻人边防,谁就可以成为可汗。” “喔?”他拉长了尾音,黑眸炯亮,突地笑咧嘴。“我的眼光真好,大哥。” 世于略看著他很久,很用力地叹了口气。 “你的眼光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你病得比我还重!”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世于将依旧笑著。“真是有趣,我曾经跟她在战场上交手过呢。”命运真是让人忍不住感叹。 “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鞑靼那头。”那种把可汗之位当奖赏的作法,只会引那批皇子前仆后继来选死。 “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此一来,鞑靼反倒会内斗。”他早知道鞑靼近来动作频频,但每个都想要争权夺利,只会像盘散沙,压根不足为惧。 “我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她想怎么做。” 连推算都不用,他已经确定她是为杀他而来,既是要杀他,为何至今迟迟未动手?想著,他不禁笑意更浓。 “她想怎么做,答案只有一个,至于你现在决定怎么做?”世于略乏力地问:“杀她?囚她?” “依我看一一”他眯起黑眸,笑得浪荡。“先逗逗她吧。” “呃?你说什么?” “大哥,你休息吧,我有事,先走一步。”收起折扇,世于将快步离去。 “等等、等等,你有什么事?” “这她算什么大事啊?!先帮我把这些针拔掉一一”世于略无力低叫,“苏尹,帮我拔针……” 苏尹缓缓移动眼,看著他扎在胸膛上的针,二话不说,软倒昏厥。 “喂!你有没有搞错?!堂堂的王爷贴侍竟然怕针?!我去你的苏尹,给我起来、给我起来一一”呜呜,救命啊,他也很怕呀…… 玺爱辛几乎是一夜未眠,尽管她累到动也不想动。 躺在床上,她辗转难眠,世于将和朝雾抱在一块的画面不断不断地在她睡意正浓时飘进脑海。 一飘再飘,飘到她翻脸。 “下流的男人!明明身边就有个美丽的红粉知己,竟然还敢轻薄我!”睡不著,她气到坐起身捶床面出气,不小心捶出一个小窟窿。 “不要脸!一副男女通吃的邪淫样,到底是谁说他是个纪律甚严的将军?” 传闻,全都是传闻,两军交战,总是会有不少传闻增添神话特质,把世于将说得眼神一样,结果骨子里还不是个风流男子! 这当头,他肯定是在那个朝雾房内对不对?肯定是翻来翻去对不对! 啊啊——她要杀了他! 突地,窗外传来轻而简短的叩窗声,那三短一长的声响,是她和拔都之间不需约定的暗语。 她立刻起身,推开窗。“拔都?” “玺殿下。”太子随侍拔都就立在窗外,一身大明军装。 “辛苦你了。”她苦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也跟上了。” 拔都抬眼注视著她。“不知道玺殿下的计划进行得怎样了?” “计划?”她愣了下,突地捧脸低咒,“该死!” 她忘了、忘了!忘光光了!她本来就是要杀他,本来就该杀他,但却忘了!可恶,本来想等他更信任她一点就对他下手的。 谁知道……她根本忘了,甚至满脑子都想著他和朝雾相拥的情境,她到底是怎么了?! “玺殿下?”他注视著她,没提刚才已在窗外听见她的自言自语。 “我会动手的,不会忘的。”抹了抹脸,她冷凛著眉眼,把额抵在他肩上。 事关重大,不管怎样,她的责任,不能忘。 拔都垂眼,原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另一头长廊外有声响。“玺殿下,我先走了。” “小心。”目送他跃下楼,她赶紧关上窗,跳上床,抓起被子,假装还在睡,将匕首放在枕下,等著世于将自投罗网。 这是个绝佳时机。 世于略才刚被她救回小命,只要拔起银针,不管他死活。不用她动手,他一样会死,至于世于将……她握紧拳头。只要她够狠,可以一刀给他痛快! 只要她拿捏得好时机,她可以的。 深吸口气,她闭上眼,背后的门被推开,脚步声极浅地靠近,属于他的温醇气息立即自背后侵袭而来。 她不自觉地轻颤,分不清这颤意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男人很爱黏她,总是逮著机会就黏著她,老是对她笑,也不想想那双眼有多迷人,老是把温柔堆在眸底,把她的身影映在瞳里,好像多宠她多怜她,而她却不得不杀了他。 她就要亲手杀了这个温柔待她,用生命保护她的男人? 可恶,她迟疑了,她居然在犹豫! 就在她咬牙自骂的当头,竟发现他爬上了她的床,就躺在地身后,大手甚至放肆地横过她的腰……这男人会不会太过份一点? “玺儿。”他的嗓音轻软如棉,在她耳畔轻扰。 玺爱辛蓦地瞪大眼。 他叫她什么? “玺。”他低哑喃著,教她瞠圆水眸。“爱罗辛儿。” 他知道了! 没有机会回头了!她探入枕头底下,准备取出匕首,然而他却仿佛早已预料到,快一步拙住她的手腕,高大的身形直接压上她。 玺紧抿著唇,双手被他高扣在头顶,他温热的身躯压得她不得动弹。 “你舍得杀我?”他沉哑的嗓音让人听不出喜怒哀乐, 她勾唇轻笑。“你也早该猜到,我是为了杀你而来的,不是吗?”这是他们的宿命,要推说不知道,就真的太矫情了。“如何?现在要杀我了吗?” 这是场两人战争,没有共和,不是她死就是他亡,她早有心准备。 “是啊,我真想杀你…若我杀得了你的话。”他垂敛长睫,掩去眸底的深意。“拔都是谁?”他嫉妒那个如此靠近她,如此得她信任的男人。 比起知道她的身份,还远不及方才瞥见一个男人匆促离去的震撼。 他耳力向来极佳,在远处便听见她唤他拔都,这名字,跟那日在林间救她时所唤的名字,一模一样。 他很在意。 非常在意! 第五章 玺直瞅著眼前人,在那俊美的脸上找到愤怒的痕迹。 是该生气,确实该生气,只是一一 “……原来你那时根本没昏厥,你从那时就在怀疑我。”她楞了下,扯唇冷笑。“原来你是在作戏,假装救我,不过是为了要让我感动。” 他的温柔和多情全都是假的!这个认知幻化为刀,顺著血液插入她的心间,不觉疼,却已无法呼吸。 他想杀她,他说他想杀她……为何简短几个字,却教她受尽了折磨?为何她的心会如此痛? “喔?”他低哑笑著。“你感动了吗?” “作梦!”她转开眼,哼了声。 “救你,不在我的考量之内,但回过神时,我已在你面前,已将你护在怀里,不允许任何人伤著你。”原来,他的心在那么早以前就遗失了,他直到现在才发现。 强烈的占有欲在他内心躁动著,不允许任何男人接近她,要她完全只属于他。 玺无法回应,心里顿生的怒火消失无踪,才知道原来他一个动作可以左右她的情绪,而他那几乎令她昏厌的强劲力道,还可以让她什么都不思考。颈间突地感受一股热气逼近,湿热的舌舔上,她蓦地瞪大眼。 “你把我当什么了?!”她一喝。 把她当成朝雾了不成,他身上染有朝雾身上淡淡的宁馨香气,是雅致舒服的气味,却教她想吐! “把你当我的女人。”他沉吟著,吻落在她小巧的耳垂。 “我不是女人!”她用力扯他钳制的双手,却发现她竟动不了他半分。 “我知道。”他润亮的黑眸在暗沉的空间里闪烁著火炬。“鞑靼太子自然是男人。”现在他不想知道为什么鞑靼太子是个女人,只想知道拔都与她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他冷肃而妖诡的面容令人生畏。“你疯了!”她慌乱了起来。 “也许吧。”他突地低切笑开,把额枕在她的肩上,以不容置喙,永不更改的强势口吻说:“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敌是友,我都要定你了!玺.爱罗辛儿,征北王可以为你,终身不娶。” 原本就是要逗她的,他最爱看她心里发慌却又努力故作冷静的模样,看她努力掩饰却又笑得傻气的神情,可是,她不该让他看见她倚在窗边,把脸贴在那个叫拔都的男人肩上。 那一幕,几乎要碎了他的心,让他明白自己投入的情爱远超乎想像,他爱她,爱到可以不顾敌我。 他不在乎她是谁、她是男是女,他只想知道,她和那个叫拔都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玺难以置信地看著他,心痛如绞。“我们是敌人,哪日在战场上相遇,我会杀了你!”她低吼。 不要给她承诺,她承受不起! “你会吗?”他笑著,吻上她的颊,黑眸近距离瞅著她。 “我会!”然后,她知道,自己会心痛而死。 可恶,这份情究竟是何时种下的,为何让她如此后知后觉,让她连要割舍都来不及? “是吗?”他勾起佣邪的笑。“若你要杀我,多得是机会,为何从未下手?” “那是因为我天真!” “那就继续天真吧,在我的眼里,你可以当你自己。”他吻上她的唇,嚿咬著她柔润的唇办。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咬著牙不落下:“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在战场上相逢的。” 她一直渴望有人对她说做自己就好,可为什么对她说的人,却是敌将,是她天生敌对的宿敌? “我不会杀你。” “但我会杀你!我会!”她真的会……不要逼她,她不想这么做! 这才明白,她不是忘了要杀他,而是根本没打算要杀,就因为他是除了母妃和拔都以外,第一个对她如此温柔怜惜的人。 “玺儿,能死在你怀里,又何尝不是件好事?”他笑。“但,你走得了吗?” 他要证明被困在爱情之中的绝非只有他。 “你……唔……” 她的唇蓦地被封住,所有挑衅言语全被咽入世于将口中,他霸道地纠缠著,吮吻著,吻得又重又深,像要吻进她的魂魄、吻进她的生命,烙下属于他的痕迹,证明她属于他。 “说,拔都是谁?”他粗嗄问著,唇近乎贪婪地摩挲她的。 玺眨著迷蒙的眼,不解地看著他,不懂他为何这么问。 “说!刚才在窗外与你对谈的男人,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微恼地咬著她的唇,黑眸在微亮的房内闪动凶悍的光痕。 她微启唇,在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很在意拔都?”她问得小心翼翼。 “不能吗?你是我的人,岂能在我眼下跟其他男人卿卿我我!”他粗声恼叫,思及那一幕,内心还是狂震发痛著。 就算他是她的贴侍,也不准与她如此亲近! 她傻愣地瞅著他,水眸潋滥轻眨,突地想笑。“你不是因为发现我的身份才气恼我,而是因为……拔都?” “不行吗?”他就是这么在意,而且毫不掩饰地让她发现。 玺顿时哭笑不得,被这男人傻气的一面给逗得不知所措。 他竟是因为那么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发火,那么强悍地宣誓要地,竟是因为他在吃拔都的醋?! “你在笑什么?”他恼,粗重地吻上她的唇,然而在钻入她唇内时,偏又是恁地温柔而怜爱。 玺想挣扎,也该挣扎,可她动不了,爱情束缚了她的双手,囚住她的心,她想起那日午后,在紫荆的关城墙边,那样的徐风微动,暖扬轻拂,那是她许久未有过的平静,她贪恋那个午后,他带给她不曾有过的佣懒闲散,让她始终处于战战兢兢的心得到片刻的宁静。 不想再想了,不想再管什么国仇家恨,不想再管褪不尽的血腥和杀戮,她只是个人,也想爱,想被爱。 她真正贪恋的是,他眸底的深情,举措的温柔,她比谁都还要清楚,却不想承认,只因她的身份不容许她拥有自我。 可,耳边他粗哑的低吟是最迷人的呢喃,如风似烟地缠绕著她,啃著吻著她细腻颈项,剥下她层层保护的心,直到他温热的大手滑入她衣衫底下,两人一致从狂热迷乱的情欲中苏醒。 世于将粗喘著气息,眸里复杂情愫转浓,又努力自持著。 而她,粉颊晕红,眼有迷乱,唇角却是倔强地抿起。 该死,她忘了挣扎……不,是她根本不想挣扎吧! 他的眼移不开,掌心还贴覆在她缠上布巾,但依旧难掩玲珑起伏的胸上。 鞑靼鬼将,真的是个女人,他一直没看错。 “女的?”三楼,世于略假意惊喊的声音,在开口的瞬间全都隐没在弟弟捣住的掌心之中。“……你想要谋杀我吗?” 他很克制了,没喊那么大声好不好,捣得这么紧,是存心要闷死他啊? “大哥,隔墙有耳。”世于将懒声喃著,缓缓移开了手。 世于略一双电流滋滋响的桃花眼含怨瞪著他。“我会不知道兹事体大吗?”这种事能大声嚷嚷的吗?嚷得众人皆知,对他有什么好处? 呜呜,他不得不承认居然推不开一个女人了啦…… “大哥,依你看,怎么做最好?”世于将沉问。 “先把我身上的针拔掉,你觉得怎样?” 横睨他一眼。“大哥,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 “我的问题就不严肃吗?”世于略白他一眼。“要谈这问题之前,你要不要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她是女的?” “你说呢?” “真要我说?”他佯装臭脸。 说要去逗她,逗咧,逗到最后发现人家是姑娘家,啐;不用多说,三岁小孩也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与其问我,倒不如问你自己,你到底要怎么做?”他哼了声。“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也不会照我说的去做。” 中午就跑来探视他,他还以为这个二弟真这么关心他,结果是逗出问题了。 “真高兴大哥有这份认知。”问了那么多,他要的只有这句话。“我要她留在我身边。” “她愿意?”世于略毫不客气地一针见血,戳死他。 他脸色微沉。“……她愿不愿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 “真霸道呀,征北王。”世于略哼了声。“你强欺民女,罪无可恕哪。” “谁强欺民女了?”世于将垂眸一哼。“我是那种人吗?” “你不是吗?我以为你根本不管她是男是女,是男,强压就范,是女,立即将她占为已有,先毁她清白,后逼她就范。”世于略佯装惊讶,说了一串话后很虚伪地笑。“二弟,这才是你的作风。” 世于将啼笑皆非。“大哥说对了,我确实是这么打算,但问题是眼前状况不对,我不能这么做。”天晓得在那当头要他收手有多痛苦,玩火自焚,几乎烧碎了他的魂魄。 “喔,那你现在怎么处理她?” “要她在房里好好待著,外头派了侍卫看守。” 世于略没劲地闭上眼。“二弟,那叫做软禁。”不用把话说得那么漂亮。 “不是软禁,我只是怕她因为身份败露想逃回鞑靼。”他一脸正经。 那就叫做软禁好不好!“二弟一一” “大哥,鞑靼内斗正严重,我不能让她回去那种争斗之地。” 想起她以女儿身在众皇子之间周旋,他便心惊胆颤。 “但要她留下,也得她心甘情愿才行。”世于略叹了一口气。 “有一个法子,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赌了。” “我只怕没法子,没什么不能赌的。”他勾唇,笑得邪魅。非但要个法子,还要大哥心甘情愿地帮他。 这算是软禁? 玺冷眼探向门外,瞅著两个站在门侧的卫兵,哼了声,索性闭上眼。 他到底是怎么搞的?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要软禁她? 她以为他要是发现她为女儿身会很高兴,谁知道他竟然收手。错愕得不说半句话,什么跟什么?这是正常男人会做的事吗! 她不美吗?好歹扮男装时也是鞑靼第一美男子,若她扮回女装,肯定也是美艳夺目……不识相的男人! 恨恨想著,她转身瞪向床的内墙。 垂眸忖著,身后传来些微声响,她缓缓回头,瞥见托盘人内的朝雾。 朝雾将晚膳往桌面一搁,发觉午膳压根没被动过,而王爷的绿竹箫竟然就搁在旁边。 “玺公子,起来用晚膳吧。” “我不饿。”她转回身,背对著她。 “你一整天都没用膳,身体会禁不住的。”嗓音细嫩柔软,口吻甜美如蜜。 “你出去!”玺蓦地翻身坐起,黑眸噙怒地瞪视著她。 混蛋征北王究竟是何居心,居然要他的红颜知己来伺候她用膳!可恶,莫非打一开始她就被他玩弄于掌心,他根本只是在要玩她罢了?他的温柔多情不过是欺负她的障眼法? 朝雾目不转睛地瞅著她,非但不恼,甚至还笑了。 “你笑什么?”玺狠瞪著她。 “玺公子,你知道吗?这绿竹箫是王爷向来形影不离的宝贝。”纤美如玉葱的指轻抚上箫身。 “那么宝贝就赶紧替他送去,告诉他这宝贝太珍贵,我配不上,请他收回。” “王爷把这箫给了你?”朝雾微讶,却又立即意会。 “不都说要还他了?”既然要还,就不再是她的了。 “玺公子可还记得,朝雾曾说过玺公子像位故人?”她坐在桌边凳子,笑意扬起,像是打算来场促膝长谈。 “……”想跟她聊天,也得问她有没有兴致吧? “玺公子像朝雾的胞妹,夕颜。” 胞妹?夕颜?玺不以为意地闭上眼,却又蓦地张大。 夕颜?他那回中毒呓语,喊的不就是这个名字? 水眸流转,思绪翻转了一圈,她突地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待她如此好,待她深情宠溺,是因为她酷似那个女人。 无怪乎他救她救得义无反顾,只因他根本把她当夕颜看待了。 “我与夕颜本是商家千金,一回从边关回京,却遭鞑靼战火波及,父母双亡,就在我俩要被鞑靼人掳走之际,是王爷与皇上救了咱俩。”压根不管对方想不想听,朝雾自顾自地任由回忆飞到多年前的初遇。 “皇上看上了夕颜,将她带回宫中,而我则在王爷的安排下进了征北王府。” 玺乌亮如琉璃的水眸直瞅著她。“夕颜不是他最爱的女人?” 朝雾甜甜笑著。“玺公子真是个聪明人,如此看穿王爷的心思。王爷确实是喜欢夕颜,但王爷与皇上这对表兄弟打小是一块长大的,他知道皇上的心意,便认命退出,然而三年前,夕颏死在鞑靼人放的那把大火里,镇守海防的王爷赶回,无视宫中礼规,硬是入宫守棺三日,此举激怒了皇上,可王爷也不管.甚至当著皇上的面,抓了把夕颜的骨灰放入小罐,随身带著。” 听见这话,玺瞳眸微瞠,忆起他腰间古怪的小罐。她那回抓起轻晃,听著里头传出沙沙声,原来那是骨灰的声音……世于将,好个深情不渝的痴情种。 莫怪提起三年前大明京城外那把烧了三天三夜的火,他会恁地恼怒,因为那把火烧死的不只是成千上万的大明百姓,还有他挚爱的女人。 她笑得凄恻。 三年前攻入大明京城外城,她也在其中哪……他要是知道了,会有多恨她? “这箫,是夕颜送给王爷的。”把玩著通体脆绿的箫,朝雾唇角的笑叫人觉得很凄迷。“王爷通音律,琴瑟箫笛都难不倒他,以往总听他们在大内弘德殿内同奏,皇上会击鼓伴点,而我则会在旁跳舞助兴……” “想回忆过往,就去找个有共同记忆的人吧,我可不是夕颜。”玺涩涩地别开眼。她在迁怒,她知道,但却无法不这么做。 暴露身份的她应该要想办法赶紧逃出这里,但她现下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个男人,他的悲他的笑塞在她胸口满满的,就算她闭上眼,那晚河边凄美的箫声也如鬼魅般抓著她不放。 可恶的男人!那可恶的男人竟拿她当替身,私自从她身上寻找另一个女人的影子,还以情豢养她,软化她,让她无法反击:无法逃离……可恶、可恶,她堂堂鞑靼太子,岂能被人玩弄 “…玺公子,你不是夕颜、这一点王爷比我还清楚,你们是截然不同的脾性,尽管面容相似,却是截然不同的个体。”朝雾顿了下,看著眼前人恼火不耐的神情,不由得扬笑。 “王爷喜欢的是你,倔脾气、真性情、可强可弱却不服输。” 玺不解地看著她,随即又绽开自嘲的笑,像是听到多么可笑的笑话。 就算他不是拿她当替身又如何?他知道真相后,还会喜欢她吗? 朝雾走向前,轻轻地握起她的手。“请别这样笑,请别无视王爷的真心,朝雾诚心地请求你。” 坐在炕床上的玺垂眼注视她眸底的哀伤。“你不是喜欢他吗?” “正因为喜欢,才希望他不再孤单。”她眸底一片轻烟水雾。 “你听过王爷的箫声吗?那箫声中找不到栖身之处的悲怆,几可令闻者碎魂折神,潸然落泪,你可听过?” 她抿唇不语。 别这样问她,别这样看她,她已深陷在狂情热爱中不些自拔,可他心里有国仇家恨,她有国家使命,两人是敌对,如何结连理? “王爷挚爱的人皆死于惨事之中,也难怪个性会变得喜怒无常些,但王爷是由衷喜欢你的,请你别抛下王爷,我不想再听见王爷的箫声变得更加凄迷。” 朝雾的要求,太沉重,她给不起。 “我不懂你爱人的方式,若是我要的,一丝一毫也不愿与人分享,但若是不能要的,我一分一毫也不要。” “是吗?”世于将佣懒的声调似风般拂入房内。 朝雾闻声,款款起身。“王爷。” “你先下去吧。”他吩咐,朝雾立即乖巧离去。他转而看向她,却见她别开眼不看他。“玺儿。” “我何时与征北王如此热络了?”玺撇唇哼笑。 “不就在今天早上,天未大亮之时?”他掀袍在她面前坐下,好整以暇的回答。 “你!”她羞恼的瞪著他。 世于将不痛不痒。“你瞧见外头的月亮没?皎洁润自如玉。” 他指著另一头的窗。 谁管月亮像什么?她只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想做什么!不对,不是他该做什么,而是她该做什么。 “世于将,我不当替身。”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这傻子,这说法不就是间接在告诉他,她喜欢他吗? “我从没将你看作替身。”夕颜可没有她的力大无穷,也没有她的泼辣,当然,也不会刺杀他。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 不过他喜欢她这样问他,享受被她在乎,而且强硬地宣示不与人共享他的口吻。 听见这话,玺心旌震荡,欣喜的当头,心头却也酸楚著。 “如果我说,三年前,攻巨大明京城外放火烧了你心爱女子的事,我也参与其中,你……还会喜欢我吗?”话到最后,虚弱而无力,她甚至没勇气抬眼看他。 会恨她吧,那是一定的。 世于将神色未变,就连唇角的笑意也依旧噙著,但就是没回答她,迳自看向窗外。 “八成是今天的月色太美,就连守城的卫兵也忘了去看守,北方柳沟,待会非得要严惩一番不可。” 玺蓦地抬眼。也许她不算聪明,但也不是笨蛋,不会蠢到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如此边防重地,怎可能没人看守北方柳沟?他这不是拐著弯要她走吗? 这就是他给的答案? 她痛得微眯起眼,心头像是被人狠狠翻搅过。 世于将缓缓回眸,对上她的,湛若星子的黑眸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我明白了。”那么难懂的眼色,如今居然让她看得这么透彻。 他要她走、要她走……奇怪,她原本就该走,为何心会这么难受? “大哥身上的金针未拔,你要是精神还好,就去看看他吧。”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就连守门的侍卫也被他刻意遣走,独留她一人。 他一定很恨她,没杀她已是他的仁慈了,但此时此刻,她却宁可他杀了她,也别让她沉浸在这初识情爱又转眼失去的怅惘夕中。 好痛……她紧揪著心口,把脸埋在膝上,让泪水濡湿衣袍。 “玺殿下。”拔都低沉的嗓音从窗外而来。 紧咬著牙,她抹去脸上的泪,抬眼扯开一抹凄凉的笑。“拔都,砸门走吧。” 这里不是她的归宿,在那个男人眼里,她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哇。你总算来了,来来来,快帮我把这几根针给拔掉!”瞥见她入房,躺在床上赤裸著上身的世于略立刻哇哇大叫起来,感动得差点连泪都喷出。 玺当场愣住。 这人真是传闻中赛诸葛的男人?不是吧,那应该又是误会一场吧? 就如先前她想的一样,两国对立时总会传出许多流言和传闻,看来赛诸葛也是假的,唬人用的。 “快呀!”他扁嘴,扁得很哀怨。 玺蹄笑皆非地走向他。 眼巴巴瞧她移驾过来,世于略才准备告诫她动作轻柔些,便见她咻咻咻,瞬间拔回所有的针,吓得他整个呆掉。 “好了,你好生歇著,早点睡早点起床,三餐轻淡,忌浓茶,药再服用个七日,大抵就可以下床了。”把金针收妥,她准备走人。 这是世于将的要求,临走前,她会办妥。 “玺大夫好快的手脚。”世于略这才吐出一大口气。 “不快些,我怕你吓得下去见阎王。”她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我有这么孬吗?”啐~尊重一点行不行?“你跟于将闹翻了,可千万别拿我出气。” “我若要拿你出气,根本就不需要嘱咐你那么多。”她哼了声,又立即后侮。 这不是又间接承认她真的跟那人闹翻了?蠢! “我果真没看错人,你确实是个仁人。”若说她真是有心要刺杀他兄弟俩,她根本没必要救他。 那时,虽说他正昏沉著,但仍可以感觉到她救人的义无反颈,那是医者的本能反应。 “是吗?”看来世于将没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 收起逗趣玩笑的神色,世于略正色瞅著她。 “若是二弟对你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你多多见谅,他有心病,解不开。” 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桩。“我听朝雾说过了。” “喔,那你也听她说过我父母也是死在鞑靼炮火之下?” “咦?” “十五年前,我父亲奉令镇守宜化,带著我娘与我家三兄弟一同到宣化驻守,岂料抵挡不住鞑靼的炮火,爹娘身亡,三弟下落不明,至今依旧不知是生是死。”世于略长睫微垂,唇角微掀。 “你该知晓我的身子,我这是后天造成的残疾,并非天生心疾。” 玺浓眉紧蹙,思绪乱成一团。 “我尽力了,至少让你再活个三、五年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那日听闻他胸口杂音,她便猜到他的心疾是曾有外伤所创,外伤虽好,但心脉尽伤。 虽说她没瞧他的背部,但猜得出必定是尖锐长刀由他的后背直凿而入,那是一刀毙命的招式,她很熟悉,用这一招取过的人命不计其数,而其中,有多少个他? 她双手沾满血腥,逃不过永劫的罪业,怎会傻得贪恋起那日午后的悠闲? “那三五年后呢?”世于略装起可爱的扁嘴。 玺笑了,有些飘忽。“若我还活著,只要你一句话,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会为你归来。” “哇,这句承诺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好,千万别让于将知道,我怕他会杀我灭口毁承诺。”好甜蜜的话,都快酥进他的心了里了。 她不禁被他逗趣的模样给逗笑。“你和他真是打自同一个娘胎?”瞧他起身艰辛地套不上衣袍,她下意识的走向前替他拉好对襟,瞥见上头的护身符。 “怎么你也有一个?” 这是时下正时兴的吗?世于将也有一个。 “啊啊,难道你已经和于将袒裎相见过了?”他掩嘴低呼得很假。 玺脸上浮起红晕,微恼低吼,“才不是!我是替他疗伤时瞧见的。” “喔喔,原来如此啊。”他假装放心地拍了拍胸膛,顺手抓起那个已经相当破旧的护身符。 “这符呢,是十五年前欲和父亲从京城上宜化镇时,我娘特地到洛阳白马寺求来的,我家兄弟皆有一个。” “这样子……”怪了,她到底在哪瞧过?第一次瞧见世于将的护身符时,她也有莫名的熟悉感。 “于将有心结,若你解得开,无论你是敌是友,我都不介意。”世于略突地沉声说。 她抬眼探去,突地发觉世于略像只笑面虎,总是笑脸迎人,令人感觉无害,但他的眼比世于将还要沉笃睿亮,恍若任何人事物都逃不过他的眼,那锋芒精湛的眸光令人不寒而栗,和不笑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世于将相似极了。 “你太抬举我了。”她苦笑。 世于将什么都没告诉他,他当然不知道那人要她即刻离开,他们两人之间,此世注定无缘。 第六章 玺和拔都共乘,两人急马奔回鞑靼阵营,周围景致不断往后刷过,玺却无心理睬,只是单手抓著衣襟,思绪飘得很远,想的念的,竟都是那男人的喜怒哀乐。 “玺殿下。”拔都极沉的嗓音忽地在她耳畔响起。 她蓦然回神,才发觉天色已快亮,鞑靼的阵营近在前方。 她居然在马上想得这般出神? “玺殿下?” “我没事。” 拔都目光落在她颈上极为明显的红印,付了会,不动声色地拉高她的盘领。 玺叹口气。“拔都,真是对不住,我心情烦得很,对你口气差了些,你别放在心上。”十五年前,她与父汗和诸位皇兄一同到边城附近秋狩,她年纪太小,在河边玩耍,却发现了顺流而下的他。 那时的他性命垂危,是她央求父汗派请大夫将他救活,然而醒了以后,他却没了先前的记忆。 从此以后,他只认定她,待在她的身边,成为她的贴侍,陪地学武艺、医术和使毒,还擅长易容。他沉默寡言,却赤胆忠心,她拿他当兄长挚友看待,所以在鞑靼国内,她的秘密除去母妃,唯有他知道。 “不会。”不著痕迹地为她掩饰暧昧红痕,他随即先下马,探手想牵她。 “拔都。”她依靠著他下马。 “玺殿下?”他谨慎确保她平安踏在地上。 “征北王是个强敌。” 她赢不了他,半点胜算都没有,甚至连一颗心都沉沦了。 “玺殿下不弱。” 她侧睇他,笑了。“我还有拔都。” “是的,拔都永远都不会离开玺殿下。”清俊沉厉的脸抹上一丝笑意,柔和了那张向来自律甚严的冷脸。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让你老躲在暗处护著我。” “是拔都该做的。”他牵著马直往营地,通过守营士兵。 “唷,瞧瞧是谁来了?” 刻薄的嗓音传来,玺不快地抬眼瞪去。“父汗在哪?” “不用先跟我这个皇兄请安?”旭兀术神采极俊,脸上却有纵欲过度的痕迹。 她撇唇哼笑。“要依礼,皇兄也该先跟我这个太子请安吧。” 在尚未有人攻下边防之前,她还是继位呼声最高的太子。 “你!”旭兀术恼怒的揪起她的衣领,不意瞥见她颈间红晕,怪笑了起来。“哎啊,向来不近女色的小子开窍了?” 玺不解地瞅著他,眼角瞥见拔都横过手臂,不语地抓住旭兀术的手,微微使劲的力道教他承受不住地松开她。 “对象是谁啊?啊啊,你一直待在征北王身边,不会就是征北王给你留下的痕迹吧。”他嘴脸鄙夷,目光轻蔑。“早就知道你小子不近女色肯定有鬼,如今搭上征北王,是不是有意要联合他来打击咱们?” “你在胡说什么东西?”玺一头雾水,却见拔都闪身挡在她面前。 “那是我留的。”他说。 雾水已经连成一大片了,她还是听不懂。留?留了什么?她不觉抹了抹颈项,想著方才旭兀术的视线,蓦地想起世于将啃过她的颈。难道说他留下了什么痕迹? “早就知道你们老窝在一块肯定有鬼。” “那又如何,大皇子不也有男妾?”拔都面无表情的回答,冷厉神色令人不寒而栗。 听闻两人对话,玺总算明白拔都是在替她澄清。只是这种澄清法,不是更……唉,算了,她明白他的用心。 清清喉咙,她干脆当做没听见两人对话,若无其事地问:“我的母妃在哪?” “在主营。”旭兀术提步先往内走。“我要跟父汗说你办事不力,卸去你的兵符。” “还敢说呢,旭兀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搞什么鬼!” 她快步跟上。 “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哼笑了声,路经各大营,踏进主营,先是瞧见父汗在旁,而母妃则躺在炕床上。 她轻唤,“母妃。” 柳妃闻言,从炕床上挣扎著起身。“玺,我的孩子……” “母妃。”她快步迎向前,将母妃拥入怀里。“孩儿不孝,让母妃担忧了。” “你离开这么久都没有半点音讯,真是教我好担心。”柳妃低泣。 “母妃,对不起。”她只能叹息。 旭兀术踏进营内,对著父汗就告状。“父汗,太子混进征北王身边非但没杀了他,反倒还救他,显然居心叵测。” 玺怒眼瞪去。“那是因为我要取信于他!”随即又拱拳向前。 “父汗,我潜进征北王身边,熟悉边关地形,他日若要攻城绝非难事。” 绝不能让旭兀术抢了她的兵符,由她亲自执掌才能掌握整个战况,才知道怎么做方能让两方伤亡减低。 “玺儿可在征北王面前露了馅?”可汗问著。 “回父汗,没有。”她睁眼撒谎。 “好,后日迅攻,就由玺儿带兵,趁征北王不备,取下他的人头!” 她怔住。后日?这么快? “可汗,玺儿才刚回来,你便要她领军?”柳妃忍不住进言。 “让她多歇个两日吧。” “这有什么问题?他想歇个几日,攻城就交给我。”旭兀术可是跃跃欲试。 那怎么成?玺双拳一拱,沉声请求,“父汗,请给我几天时间统整所有军力,拟定计划再出兵。”多拖个几日算几日,她心里头的伤还痛著,她不要这么快就在战场上与他相对。 “……若教其他皇子占了先机,届时可别怪父汗撤了你的太子之位。” “我明白。”她才不希罕,紧握著太子兵符,只是不希望无辜百姓被无情战火波及罢了。 一袭苍蓝战袍,上头精绣狼纹,手持五尺两寸寒铁打造的长剑,银亮盔甲下悬狼形雕镂的面具,遮去玺绝美的五官。 她一人独前,五万大军在后。 迂回数日,在其他皇子不断征战被击溃后,她终究逃不过与征北王一战的命运。 关前的山径已被鞑靼大军整个包围,她居高临下地望著底下迎敌的大明军队,两方相距一里远,而他,征北王,一马当先,玄色战甲,龙形头盔,犹若当年战场初交手的模样,她的心隐隐颤动。 该怎么做,才能让双方相安无事? 因为他,害得她全盘计划都得从头开始,但不管怎样,她真的不想杀他……她宁可杀尽天下人,也不愿他死在她刀下。 她忖著,遥望著他,等待呜鼓瞬间。 妖艳的霞光落在叠嶂的翠峦,蓝蓝的天趋于黑暗,在繁星初上的瞬间,擂鼓震天,在空中盘旋回绕不休,震得鸟惊窜飞,怒马鲜衣,天际的万千刀刀寒光闪闪。 “鞑靼太子玺,拜请赐教,”深吸口气,她扬起手中长剑,张口吼著,润亮浑厚的嗓音响彻整座山头。 “驾!”她夹紧马腹,爱驹立即狂奔,迎风而去,她美目微眯,注视他策著战鬼奔来。 骑在战鬼上,世于将身形俊美,英姿飒朗,犹若天降战神,目光热切,唇角勾著温暖的笑,仿佛不是来应战,而是来会情人。 她见状更恼,低吼一声,“赐教!”待距离渐近,便扬起手中长剑,朝他直挺杀去。 世于将轻易以剑相抵,两人在马上交手,霎时剑影齐飞,火花跳溅,映亮夜色,铿锵声杀破静谧夜色,两方大军各居一隅,无人打扰两位主帅对决。 雨人恍若人马一体,剑气横扬,却不见杀气。 世于将只守不攻,任由她再三发动攻势,几回合后,他才低声说:“玺儿,我要抓你了。” 她瞪他,瞧他从头到尾都扬著笑,近乎贪恋地瞅著她…… 什么嘛!不是他要她走的吗?既然要她走,那就意味两人再无未来,既是如此,为何还要用那种笑脸来混乱她的心神? “你出招!”她恼咆。 恼他竟然在这交战之际还出言调戏,玺美眸微眯,长剑挑刺而去,以为他可以轻易闪过,岂料他竟动也不动地任由她手中长剑朝他胸膛而去。 她一惊,单手扯紧缰绳,一手止住长剑去势,却来不及,余光瞥见他猿臂一探,轻而易举地将她自马上拽起,用力将她拽入怀里。 她顿时傻住,被他强而有力的劲道迷惑,被他温热的怀抱烘暖。 “我好想你。”他俯在她的颈项低喃,压根不管她手中长剑已刺入他胸膛。 她闻言,心头不由得发软发热,却紧握著拳,不许自个儿回搂他。 “这是战场上,你以为这儿是哪里?”她红著眼低吼,鼻子冒上酸意。“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没闪?!” “我怎么能闪?”他低低笑开。“一想到打这场仗便能遇见你,我就兴奋难遏。我的眼里只看得见你,抱你都来不及了,哪可能闪?” 他才不管她伤著他哪里,他只想紧紧抱著她,慰劳他的相思苦。 “放开我!”他愈是激越,她愈是气虚,愈是难以抵抗他铺天盖地而来的浓绵情意。 “放心,这角度不管从哪一面瞧来都有林荫挡著,况且今儿个五月,就算有星也拆穿不了咱们的私情。” “谁跟你有私情?”啊啊,可恶,为何她挣不开?是他力量更胜她一筹,还是她根本没意愿奋力挣脱? “若你无私情,怎会处处留情?”他掀开她盔甲上的面具。 “果真是你,真是你……玺儿,我要吻你。” “不准!” “那待会再吻。”他噙满笑意的逗著她,目光投注在她身后随著战鼓旗帜前进的大军,而总是随侍她身旁的拔都更是已察觉不对劲,单骑迅急赶来。 “咱们走!”世于将单手将她抱紧,把她的面具戴好,另一只手策马回防。 “你在做什么?!”她挣扎著,看他一路狂奔回边城。 “掳你啊。”他笑。 “你想把我带回边城刑求我?你会不会太多此一举了?!” 既然想对她刑求,当初又何必要她走? “若你认为我想抱你是种刑求,那我也无话可说。” 玺顿住,下一秒粉颜就在面具底下羞得火红。“你、你……” 话未完,便见他已飞骑回到大明军阵,他驰向一身白袍的世于略,两人擦身而过,不需言语,只要一个眼神,世于略立即意会,朝她咧嘴,笑开一口白牙。 这是什么状况? 不及细想,下一刻,她已经被他掳到一处柳沟,激瀑从危岫上泼落,在夜色中飞溅,像是点点星光。 很美,像个幻境,但战争就发生在几里外,她甚至可以听见炮火声。 但再下一刻,她只听得见他呼吸的声音。 他霸道地掀开她的头盔从背后强吻她,吻得又深又重,唇舌纠缠得好似连魂魄都要缠绵在一块。 “玺儿,这回,我是绝不会再放你走了。”好半晌,他才粗哑喃著。 玺没有回应,因为他力道极猛的圈住她,还微微颤抖著,就连嗓音也压抑不住那抹狂喜。 “你不是要我走吗?”这会他又要怎么逗她了?她真的搞不清楚他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思考的。 他在她身后低低笑开,那低柔嗓音恍若带著某种魔力,可以在瞬间抚平她的焦躁。“玺儿,你在生我的气吗?” 她扁嘴不语,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总是蠢得无所遁形。 气他又恼他,她本来不想回他话的,却突地感觉背后传来古怪的黏稠,这才想起一一“你的伤!” 她回头,抚向他的胸膛,早已是一片猩红。 “下马,我替你上药。”她想要跃下马,却被他箍得不得动弹。“你做什么?不疼吗?” “……不疼。”一道伤换她一个担忧的表情,值得。 “你……”她气结。方才电光石火之间虽然她已抽掉力道,但那刀刃也绝对刺入了近一寸,不疼才有鬼。“你到底想怎样?征北王,逗弄我很有趣吗?” “很有趣。”可以让他忘却许多痛苦的事,可以让他心头涨满了许多又甜又酸的滋味。 “你!” “玺儿,我舍不得你离开我,却是不得不。”他摘下自个儿的头盔,尽情地吻上她的额、她的鼻,逐一点点亲吻,弥补他的相思。 玺狠厉瞪著他,在他唇逼近时张口咬住,用力之猛,咬出几许血腥味。“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也不是非要你不可!我走了。不会回头!”她不允许任何人左右她的心思,就算是他,也不可以。 世于将闻言,黑眸灿亮,笑声在夜空中放肆引爆。 “笑什么?”她真是快要气爆。 “玺儿,你真的好可爱。”他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强迫她共尝他唇上的血味。 “你说的这席话,不就意味著你爱极了我?” “谁谁、谁爱你了?”她羞恼低吼。 “这么一来,也就不枉费我忍著目送你离开的不甘了。天晓得我瞧见你竟是跟那家伙一起走时,心有多痛。”他的唇抵著她的,浓眉轻皱,突地又笑了。“玺儿,让你走,是为了要让我们两个能够永远在一起,你懂我的用心吗?”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要我走!”她又想咬他,但却让世于将逮著机会又吻她。 玺又气又恼,偏又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浑身发热。真可恶的男人,到底要她怎样?两军在几里外交战,她却醉在他怀里?! “你不走,如何再披战袍与我对战?不与我对战,我要怎么光明正大地将你掳走?”他暖声解释,声音好温柔好满足。 这话不禁让玺怔愣地看著他。 “我等了好久……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期待一场对战。” “等等,你掳我做什么?” “若你愿意,若你愿意陪我,我会立刻对外发布玺.爱罗辛儿已死的消息,而你从此以后就是为我的妻子,玺儿。”他轻抚著她的颊,眸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那是一个多情男子为爱低头,费尽心思的追求。 玺瞠圆潋滥水眸,难以置信极了。 “但若你不愿意,你现在就可以离去,我不会勉强你。”说时,唇角的笑意掺了分凄楚。 他怎能这样对她?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再下一帖猛药,要她抉择? 她怎可能真离得开他?那晚的箫声尚在她的耳边回绕,那撕心裂肺的痛直往她魂魄里扎,她哪能放下他不管?但问题是一一“我们处在不同的地方,注定是世敌,我劝你还是忘了我。” 世于将深吸口气,唇角抹上饶富兴味的笑。“难道你不认为咱们可以改变两朝态度?”她没直接回绝,这对他而言就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能吗?”她瞅著他,自嘲地笑了。“你放得下你心中的仇恨?” 他的挚爱可都是死在她皇族手中,甚至夕颜的死就连她也掺了一脚,他真能够原谅她? “你以为我什么都没想过就行动吗?” “你真放得下?”她不信。 “为何不可?”他长叹口气,双臂还是牢牢将她圈住。“国仇家恨放不掉,但我更放不开你。我并非噬血之徒,并非喜爱杀伐,只要有你来填补我内心的朝望和空虚,有什么放不下的?” 在爱情面前,就连国你家恨都变得渺小了。 将军定太平,当然也想享太平,他想要带著自己心爱的女人处在太平一隅,过著与世无争的生活,这也苛求了? “尽管我曾经亲手斩杀过无数的大明将士和百姓?”那深植的仇恨岂是说放就放得了的? “彼此、彼此。”他可也是战绩彪炳。 她心有激喜,却神色不变地瞅著他。“可我是鞑靼太子呢。” “咱们可以通婚制平。” “荒唐,你明知我的身份,我岂可能恢复女儿身!”她气恼地捶他。 他想过她女儿身充太子的数种可能,也早料到此事难行,所以不过是说说逗逗她罢了,他真正的想法是一一“我将你掳走,定要你成为我征北王的妻,玺儿。” 所以,这一次擒获她,他是绝不放手了。 玺水莹的眸在五月夜色下显得透亮,难掩激动地荡出一片涟漪。“你说我天真,你倒也挺天真呢,以为在爱情里,国事战火都可以不管了?”饼画得那么大,都还没吃著呢,她已是满心欢喜。 “那些都不是问题。”他笑柔黑眸。“玺儿,我只在意你。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便无所畏惧。你不懂失去是件多么可怕的事,那种空虚和失落是什么也补不平填不满的。” 是敌将又如何?是鞑靼太子又如何?他只知道,他爱她。 “怎么,你已将夕颜给忘了?”她明白他嘴里说的失去指的是准,垂眼瞅著他依旧悬在腰带上的黑色小瓶。 “忘不了。” 她浓眉狠攒起。“既然忘不了,还找我做什么?”火大地将他推开,反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捞进怀里,耳边是他醇厚的笑声,低哑得意。 “世于将,你笑什么!”可恶! “夕颜是夕颜,你是你,你吃什么醋?”他还在笑,笑得无法抑止。 “谁吃醋啊!”她粉颊微绋,不知道是气还是羞。 “好好,是我吃醋。”他笑哄。 “你吃谁的醋啊?”分明是在取笑她! “拔都是谁?”他把脸埋在她的颈项,轻嗅著她身上雅致的清香,以及伴随著的淡淡药味。 她微挑眉,半晌,低低吃笑。“你很在意?” “当然,你一声呼唤他便闻声而来,分明是随侍在你身旁,就连我特地把你带到居庸,他还像条忠狗地跟上,真惹人厌恶。” 他哼了声,啃著她的力道又更重了些。 “不许你说拔都是狗!拔都是我最信任的随侍,就像我的兄长一样疼爱我保护我,就连你这可恶的混蛋在我脖子上啃下红晕,在旭兀术质疑我时,也是他出面替我打圆场的。”她回头瞪池,直接捣了他的嘴,省得他那张不听话的嘴又胡来。 扬高俊眉,他抓下她的手。“他怎么圆场的?”逼近她,神色不快。 他当然知道拔都必定是她的随侍,但问题是他未免也太亲近她了! “嘎?”她说一大串,他却只在意最后一句? “说,他要怎么替你圆场?那明明是我留下的痕迹,为什么是他圆的场?”那个拔都已经让他不爽很久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他不替我圆场,难不成真要让旭兀术猜中是你所为,好让他有机会在我父汗面前参我一本?” “所以他说是他留的?”他沉著目光。 “嗯。”多亏拔都机伶。 世于将将她捞进怀里。“他知道你是女儿身?”他擅权策略,敌国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一双眼,而他敏感的嗅觉却并非只在国事上,就连情感,他都比寻常人要来得敏锐。 他十三岁那年失去父母,三弟失踪,大哥重伤只剩一口气,征北王府上下全都是交由他打理,那孤军无援的滋味至今难忘,遂他比一般人更渴望情感,更需要情感滋润内心的荒芜。 所以谁对谁有情,他比谁都清楚。 “当然,我未曾瞒过他任何事。” “……从此以后,不允许你和他接近。”他重叹口气后,霸道地命令著。 “不可能。” “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他不悦低吼。 玺儿见状,不由得掩嘴大笑。“那我问你,是我重要还是你大哥重要?” “一样重要。”他探手轻挲她的脸,“在你心中,我跟他呢?” “征北王,你这拗劲跟三岁娃儿没两样呢?”她摇头,心头却甜滋滋的。 他眯起黑眸,佯恶恐吓著,“本王会让你知道,惹火本王的下场是如何。” “如何?”她凉凉笑著,掏掏耳朵,无视他的威胁。 “我会一一”他刻意笑得邪恶,策马立即转向奔驰。“别急,很快我就会让你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这么一来,你就是我征北王的妻,哪儿也别想去了。” 玺笑软在他怀里,听著他说征北王的妻,心更甜了。 第七章 天无月,星隐晦,世于略摇著墨扇,镇守在关外营地,眯眼注视著远处隐身在山林间的军旅。 “兵铎。”半晌后,他收起折扇轻唤。 “末将在。”从紫荆远调而来的总兵兵铎向前一步。 “领一万大军从东侧沟口绕北而去。”顿了下,他沉吟半晌又道:“徐燕。” “末将在。”居庸外镇总兵徐燕也向前一步。 “领五千精锐,固守两侧柳沟。”他笑笑抬眼,以扇柄轻点两人。“听著,只守不攻,若天亮后敌军压境,不需客气,杀他个落花流水。” “得令!” 摆摆手示意两人离去,他疲惫地倚在临窗的榻上,唇角略勾笑意。“二弟,为兄的我替你如此安排,保你一夜无忧尽兴,你可满意了?” 一抹身影迅如雷、疾如电,飞快窜进行宫二楼不著灯火的房。 “等等、等等,你要干么?”玺被搁上炕,还来不及反应便已被人压上,那炽热的温度透过衣料熨烫著她。 她可没傻得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 “你说呢?”他以双肘撑起自身重量,黑眸在暗黑的房显得异常润亮。 “你别忘了,我是你的义弟。”她偷偷以双手护在胸前。 “若你是男,自然是义弟,但你是女,自然是我的妻。”他低笑,迷人气息不断逼近,大掌抚上她微晕的颊。“八拜之交也可以说是鸳鸯契,是不?” “征北王,道理都由著你说呢。”她著迷地瞅著他的笑眼,那从不遮掩的宠溺和怜爱似弯弯水流般涓涓滴落在她的心,松懈了她紧绷十多年的心弦。 在山林初遇的第一回,他眼神的怜惜,掌心的暖意,力道的温柔,令她难以忘怀。如此饥于情、渴于爱的她,心深处的幽冥被他热情的目光燃起一簇亮光,就算明知是飞蛾扑 火,她也甘愿沉沦。 她知道,他也是一样的。同样的立场,他爱得比她还要义无反顾,他想给的,都是她想要的,要她如何能割舍他? “玺殿下,你就乖乖就范吧。”他摩挲著她的唇。 “我可从没不战而降过。”她又张口咬住他,抚上他的胸膛,眯眼审视他的伤口。“点火,我要替你上药。” “晚些再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伤口大得很,怎能不上药?”她粗鲁地扯开他的衣襟,露出一片血肉模糊,她又是气又是不舍。 “不急,漫漫长夜,咱们多得是时间。”他呵呵低笑。 “你在胡说什么?我是担心你的伤?”好像她是急色鬼似的。 “放心,我的伤只给你医,待天亮再医也不迟。” 她抬眼瞪他。“若我不在呢?”说那什么蠢话?主帅岂能不注意自身安危? “那就不医了。”他加深了吻,撬开她的齿关,吮缠著她羞涩的舌。 她心疼地环上他的颈项,主动回吻,轻吻他比想像中还要柔软的唇,他沉吟了声,强悍地吻得极为深入,褪去她的衣袍,解开她缠在胸前的长巾,露出那小巧可爱的胸。 他凝目注视著,再三确认。 “别瞧!”她遮住春风,气恼他露骨的目光。虽房内不著灯,但依他的眼力,肯定是将她瞧得一清二楚。 “别遮。”他架开她的手,轻轻地吻含住那粉色的可爱蓓蕾。 火焰从他的舌尖窜起,玺不知所措的紧握拳,却听见他低哑的笑声,下一刻他握住她的拳头,示意她放松。 可她怎能放松?她从未与人如此亲密。 然而,他的吻在不知不觉落在教她羞赧的角落,她下意识蜷起身子,却察觉他烙铁般的灼热已在她的腿边。 她无措地瞅著他,他高大赤裸的俊美体魄像股热焰覆上,两人紧密贴合,那厚实的胸膛挤压著她的,火苗如电般窜至周身,她燥热无助,双手抚上他的背,却蓦地发觉他的背 伤未愈。 对了,这几日,根本未替他上药!“你的背……啊!”那尖锐又强悍的力道倏地贯穿了她,教她无法言语。 “疼吗?”他以唇摩挲著她的唇角,气息粗厚地喷洒在她鼻息间,低嗄的嗓音有著浓浓的压抑。 “不知道……”撕裂般的锥楚只在瞬间,取而代之的是股难以形容的渴求,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却不懂想要的是什么。 她从他向来沉静的眸中读出他的激动和情欲,那热焰般的激情像会传染似的,染得她浑身发热的细胞全都鼓噪著要他更贴近。 “别动。”他大手扣住她的臀,不允她在这当头要命地击碎他比纸张还薄的理智。“我不想伤著你。” 她抬眼看他,在他深邃黑眸里读出了怜惜和疼爱,她扯唇轻笑,抬口吻了下他,轻软得像蝶翼轻扑。 那无非是最大的鼓舞,瞬间击溃世于将残存的理智,他再无法忍遏,缓缓地律动,每回却深抵她柔润潮湿的尽头,让她可以容纳他的一切,紧紧将他束缚,将他埋入她的生命 中。 玺无措的低吟著,发上的玉冠玉珠穗早就滑落,束起的长发散乱在软衾柔被上,像朵正盛的花,在他的爱抚之中绽放最美丽的姿态。 “玺儿,我的玺儿……”世于将粗嗄嘀著。那美丽无处停靠的蝶已在他怀中,不再飘泊。 他像是永不餍足的野兽,在她体内深凿属于他的气味,深埋著感受彼此沉而疯狂的脉动,再狠撤,深入,强而有力地占有她、拥有她,像是要再三确认她就在他的怀里般,放 纵著自己爱了她一遍又一遍,筋疲力竭也销魂不休。 世于将爱怜的以指轻抚著身旁曼妙的胴体,以唇一次次膜拜她的美丽。 “天快亮了。”玺没好气的抓住他不安份的手。 “嗯。”手被抓住了,无妨,他还有嘴,轻嚿著她细白的锁骨。 “我要先替你上药。”她眯眼瞪他。 “去啊。” “……你压著我的衣裳,我把药都搁在腰带里!” “你随身都带著药?” “除去太子一职,我还是个大夫呢。”她一手抓著丝被遮掩春光,一手使力扯著被他压住的衣裳,扯出之后立即套上。 “你不是要替我上药?”他不悦地看著她的举动,感觉自己被欺骗。 “你要我赤身裸体替你上药吗?”她边回话边拉过腰带束上,掏出藏在腰带里头的小瓶子。 “是啊。”他原本很期待的。 初夜翌日,与妻厮磨销魂,身子纠缠不休,就这样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在炕上欢腾一日,这个主意他早就打定了。 “征北王,你很不正经!”粉脸薄薄地泛起红,药粉很不客气的朝他胸口伺候过去。 那蚀骨噬肉的锥楚沿著血肉深植,世于将缓缓闭上眼,唇角轻抽的。“玺儿,你下回能不能把这药改良一下?”他不得不说,功效极好,但初上药时的刺骨锥心之楚也真是教 人永生难忘。 “拿来治你刚好。”看他还敢不敢要嘴皮子!“趴下去,你背部上头的伤都给忘了不成?你都不会疼的吗?” “瞧了你,就不疼了。”他乖乖趴著,大手轻抚她垂在炕上的发。 她一头檀发如瀑披垂,油亮润黑,衬得那张粉颜更加白皙清透,再也找不著半点少年郎的气息,是个芳韵正馨、艳姿正放的少妻。 “你当我是仙丹妙药?”她嗔他一眼,审视他背伤恢复的状况,叹了口气,再轻轻撒上药。 “你就是我的仙丹妙药。” “迷汤。”怎么愈识得他,愈觉得他这心性与以往大不同呢?“下回再拿身体喂刀,瞧我怎么整治你!” “不会了,我已经把你拐回身旁,不需再使苦肉计了。” 她微恼瞪他。反正、反正他吃定她就对了。是吧! “你不问我为何是个女人?”她咬著他的指。 “重要吗?”他问得漫不经心,恍若这个问题之于他压根不重要。“咱们都已经袒裎相见了,眼下再问有何意义?” “哼,我都忘了你喜男风呢,岂会在意我是男是女。”语气酸得很。她还记得他尚不知她为女儿身时,也是一副准备霸王硬上弓的狠样。 唉,他的玺儿怎么会以为他看不出她的女儿身?不过她说的也没错,一旦看上了,他的确不会理这种小事。“那也只限定你。” “真没把我当夕颜看?” 他这才定住她的眼,笑得佣懒。“嗯,有人很在意呢。” “…我要走了。”玺又羞又气的想起身,却被扣得死紧。 “去哪?” “回鞑靼。” “不允。”他将她压在身下,蘸墨黑眸直瞅著她。“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征北王的妻,没我的允许,哪儿也不许去。” “你要软禁我?” “是要你相随。”什么软禁,真亏她想得到。 “那怎么可能?我要是待在这儿不走,届时鞑靼大军会压境的。”她真以为他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这样冤冤相报,你以为咱们有可能有成眷属的一天吗?” 他面露喜色。“原来你心里是想嫁与我的。” 她眯眼狠瞪。“你以为我是个随便就会把身子交出去的人吗?” “那是你心里也有了计谋?”他单手卷著她的发梢。 “让我回鞑靼。” “不。”斩钉截铁。 她攒紧眉。“由我统领大军,才可保双方无事,也许哪日可议和。” “事情有那么简单吗?”世于将轻扯她的发,压根不信这话。“再者,鞑靼皇族内斗如此严重,我不希望你再涉入其中。” “你又知道内斗了?”她直挺挺看著他,喜欢他眸底的担忧,那是完全属于她的,眸底的那片温柔就是她甘愿栖身之地。 “若没有内斗,你不会再三被人追杀,也没必要女扮男装了,是不?”他心疼的将她圈人怀里。“玺儿,在这里你是我的妻,不再是鞑靼太子,你就是你,我深爱的你。” 玺不语,泪眼婆娑。 他不经心的一句话,眸底的温柔,怜爱的举措,总是教她感动,叫她甘心为他想出千百个可以破除对立的法子,好让两人可以长相厮守。 轻轻把脸偎近他的胸口,听著那沉而匀的心跳,她娓娓道来这些年所吃的苦。 在鞑靼知道她是女儿身的,只有母妃和拔都,再累,她都必须撑住体魄,绝不容许任何人看穿她的性别,只怕母妃会被安上欺君之罪。 所以她忍得再累也得忍,只能一辈子以男人的身份活下去,力量不足的部份,还得以各式药味强身,或吃或浸,就只为了当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鞑靼鬼将,可唯有她知道,在她 深爱的男人面前,她只想当自己。 世于将静静听著,收拢在她腰后的力道又更重了点。 “玺儿,咱们找个与世无争之地隐居,你觉得如何?”他凑在她耳边问,温厚的气息搔痒她的耳畔。 “真好。”想像隐居在那飞瀑萦绕、翠峰重迭,处处皆是鲜脆欲滴的浓绿,就她和他,不再杀戮。“真美的梦。” “那不是梦,我是说真的。”世于将不满她的反应,将她搂得更紧了点。 “怎么可能?”她失笑,心却仍为他所框架的美梦而神往。 “为儿女私情不顾将军之责?你不怕被株连九族吗?” “那还不简单?就外传咱们两个边城厮杀,双亡。”他连下一步都想好了。 “那边城之责怎么办?这不是你世家的责任?”她笑得连肩都颤动。 “交给我大哥啊。” “他?凭他?”不出三日,就连未曾被攻破的居庸都会被鞑靼大军踏平。 “你错了,世家武艺最好的是我大哥。”除去痼疾,他的武艺依旧精进得很。 “真的?”她张大眼,又随即垂下。“但他的心脉有缺损,血流会淤塞,尤其是情绪大喜大悲或是天候骤变时。” “所以,你赶紧想个办法让他好生补补,若真撑不下,相信皇上也不会太苛责他,该会允他告老还乡,毕竟……他虽无宫职,但可也是有封侯的。”他神情逗趣,口吻却是再 认真不过。 她笑骂。“你会成为罪人的。”身在乱世,说说梦想也是一种快乐,尽管虚幻,却也乐哉。 “那就当罪人吧。”人生在世本不自由,但唯独爱情,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剥夺他得到。“那就让天下人辱骂嘲笑,让后世人议论讥评吧。” “你傻。” “陪我一道傻吧。”他吻上她的唇,那柔嫩的滋味尝再多次也不厌倦。 找人一道做傻事也这么霸道…唉,她还能如何?他已经为她退到这种地步了,她还能再苛求什么? 已经足够了、够了,他说的都是她想要的,一生奢望的,全都圆满了。 “要傻,怎么没想找我一道?”外头凉凉的声调伴随著轻轻的敲门声。“真无情,没找我一道走,还要将我推入火坑!爹啊,娘呀,我怎么这么命苦一一” 世于将不悦的停住吻,厉眸射向门外的身影。 “哎呀,难不成我扫了二弟的兴致了?我还是赶紧走,省得惹人发火。”清朗嗓音很虚假地呀了几声,身影压根没离开。 “世于略!” “没大没小的,你叫谁世于略?啊?”啐,有了娘子就没大哥了! 世于将没劲地下床,窗外光线淡淡勾勒出他骨肉分匀的线条,俊美而无赘的体态。 “我的衣袍掉去哪了?”他不著寸缕地在玺面前找衣袍。羞得她不知道要把视线投到哪去,索性闭上眼,可等了半晌也没听见穿衣的声响,反倒是嗅闻到他蓦地逼近的气息。 她微微张眼,瞥见世于将唇角很坏心眼的戏谴笑意。 “昨儿个夜里没让你瞧仔细,趁著现下光线极佳,要不要仔细瞧一回?”他笑得邪气,抓著她的手轻抚上他刀凿似的厚实胸膛。 “不用了!你、给、我、穿、上、衣、袍!”她咬著牙关低吼,秀指狠狠往他的腰上掐下。 “你谋杀亲夫?”拧得那么用力。 “谋杀的话,我就拿刀了!” “不用拿刀,我就快死了……”窗外淡逸虚弱的声响再度传来,瘦削身影缓缓滑落在地。 “大哥?!” 两个时辰后,一碗又苦又腥的药汁烧烫烫地端到再次卧床的世于略面前,而坐在炕床阶上的玺,则是以金针在他胸口上排了一列。 “二弟,痛啊一一”他哀哀叫,不敢张眼瞧那列扎在他胸口上的金针。 “谁要你一夜不眠?”世于将沉著眼,气他大病初愈竟一夜不眠,才会惹得心疾再犯。“不是跟你说了,把军务交给两位总兵?” “呜鸣……”他是为了谁呀? “喝。”玺接过药汁递给他。 “这药好苦.”世于略扁起嘴装可怜。 “良、药、苦、口!” “我爬不起来,喂我!”他苦哈哈的送上唇,一脸希冀。 玺看了眼一旁的男人,他立即会意向前,一口饮了药,大手扳开大哥的嘴,毫不客气地注往那张僵硬的唇。 “真苦。”喂药完毕,世于将眉微皱地抱怨。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玺也很无奈。 能凑得出这些药就该偷笑了,还管它苦不苦。 世于略则是一脸快要死掉的样子,一会捣嘴、低泣。 “这是第二次、第二次了……”他大哥的颜面要摆在哪?“你怎能允许他这样对我?!”呜呜,他不要活了! “谁要你不喝药?你知不知道这方子费了我多大的心才搭起的?”玺不快地瞪著他。“我有些研磨好的药没带在身上,要不,也不用这么麻烦挑这些药引了。” 所幸居庸这儿的药材较齐全,勉强凑和了起来,要不,就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诊治他了。 “可以扶我起来喝嘛……”要不是身上扎著针,他真想学娃踹床两下。 “这样较快。”玺冷肃著脸回答。 “二弟,你的娘子好凶!”欺负大哥,天地不容啊一一 “对我好就好。”坐在阶上,世于将笑著将情人搂进怀里。 “你……”痛心啊、悲苦啊,有爱情就没手足之情了。 “还有点热呢。”世于将轻抚他的额,敛去笑意。 “是啊,你再气我,我会更热!”他会吐血而死! “我又是哪儿惹你生气了?” “你打算要抛下我不管,还敢问哪儿惹我生气?”够了唷,兄弟,以为他什么都没听见吗? “那不过是说笑罢了。” “说笑的是哪一段?” 世于将看著他,又看向身旁的爱妻。“当然是抛下你的那一段。你这身子没玺儿替你诊治,我怎放得下心?” 玺却摇头。“不用了,我留下几帖药方子,够他备用个几年。” “你你你……你居然怂恿我二弟抛下我不管?!”他再哭,“总得找个替死鬼的,是不?”她蓄意笑得坏,引得世于将也哈哈大笑。 “你……”他无话可说了。 “大哥,她逗著你玩的。”世于将笑咧嘴,连向来冷峻的眸也染上春风。 “是啊,你就眼睁睁看她逗我玩。”叹了口气,世于略才切入正题,“二弟,你当众把弟媳给掳回来,接下来打算怎么著?” “静观其变。”他眸色极深地道。 玺垂首不语,大抵猜到结果会是如何。 “你俩已有心理准备?”看著两人,世于略为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感到开心,却也对未来感到无力。“这事儿可不如你们随口说说便成得了,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我知道。”世于将打定主意要狠狠将鞑靼打退至边关百里外,就不知道身旁的人是否与他同心。 他侧眼瞅著她。 “我想清楚了。”玺轻勾起笑。 她的女儿身对母妃是个威胁,母妃总担忧著有日她的身份遭人揭穿,若现下传出她已死的消息,虽会伤悲,但好歹还有父汗安慰她。 “怎么个想清楚?” “就当玺.爱罗辛儿已死吧,如此一来,我就不用担心明年要被逼婚。”她唇角笑意渐浓,想到年满二十的选妃就头痛。 所有烦事,就随她的死讯一并消逝吧。 “逼婚?”世于将登时瞪大眼。 “别忘了我可是鞑靼的太子,选妃是一大要事,我已经推了好几年了。”想到自己要选妃,她就啼笑皆非。“今年可是我以拿下征北王的项上人头为由,父汗才答允我离开都 城到宣化镇的。” “你想拿我的人头当买卖?”最毒妇人心哪! “我拿了吗?” “你拿得了吗?” “想试试?”她眯起水眸。 “你下得了手?” “等等,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世于略终于不满地制止两人异类的打情骂俏。“我话还没说完呢?” “还有事?” “有,昨晚逮了个人。” “谁?”世于略看向弟媳,眨了眨眼。“问她。” “我?”玺攒眉,水眸转了一圈,轻呀了声。 第八章 世于将缓步来到行宫地下天牢,天牢里守卫重重,可他摆摆手,他们便立即撤下。 来到牢前,他看著戴著手铐脚镣盘坐在地的男子。 他长发未束,一身玄衣劲装,脸微垂,似在假寐。 “拔都?”他低唤。 男子劲瘦的身形顿了下,却没有任何举动,动作如先前一般,犹若雕像,好似方才的微顿不过是被风吹动罢了。 世于将微微挑起眉,故意说:“难道本王猜错了?这可要教玺儿遗憾了。” 男子立即抬眼。“放走玺殿下!” 闻言,世于将挑起兴味的笑,很玩味地审视他。 浓黑剑眉底下是双极具深意的凤眼,鼻挺若悬胆,唇形极美,是个极为出色,教人见过就不忘的美男子。 微微眯起眼,他竟觉此人有几分眼熟。 “放走玺殿下,否则我杀了你!”拔都闷声低吼,嗓音冷厉如刀。 世于将低低笑开,真是条忠狗呀。“你家玺殿下还不愿意走呢。” “住口,我明明瞧见是你将她掳来的!”他瞬间跳到他面前,隔著铁牢和他怒目相望。 “那也是她心甘情愿。” 黑眸微眯,眸色锐利,眼神像要划穿他,世于将不由得叹了口气。就只有那天真的丫头,才会傻得以为这家伙只想当她的随侍。 那神色和口吻,根本是在捍卫心爱的女人。 “不可能!” “上回可真多谢你替我掩饰玺儿颈上的吻痕。”勾唇,世于将笑得浪荡。 听见这挑衅的话,拔都目光更加沉郁。 “想见玺儿吗?”垂下长睫,他暗自盘算了下。 拔都面露疑色地注视著他。 打开了牢门,世于将走到里头,拿起钥匙再开他的手铐脚镙。“想见,就跟著本王走。”话落,便自顾自地走,压根不管后头的人到底有没有跟上。 直到他走出天牢,身后才传来微乎其微的脚步声,世于将摇头叹气,快步上楼。 这家伙功夫不弱,若能纳为己用,会是一大助力,但若是无法驾驭……不除去,势必成为他和玺儿之间的毒瘤。 “王爷。”方转上二楼,便瞧朝雾从长廊转来。 “朝雾?” 她瞅著他身后的男人,轻声问:“听说昨晚阵前交战抓了个战俘。是他吗?” “不,他不是战俘,他是玺儿的随侍。” “玺公子也来了?”她喜出望外。 “…玺儿是个姑娘家。”话是说给朝雾听,也蓄意说给后头的拔都听。 他要让他知晓,得知玺儿秘密的绝非只有他。可话一出口,世于将又觉自个儿太过幼稚。 朝雾微愕。“真的?”而后缓缓笑开。“王爷,我能去瞧瞧她吗?” “晚些吧。” “王爷,可要我替玺儿备上一些衣裳?” “也好。”他还没瞧过她女装的模样呢, “玺儿那头长发真美,我想替她挽个髻,替她著点妆。”朝雾想著,眉眼带喜,秀色沾露。 “成,届时由著你。”听她那么一说,他也跟著期待了,脚步又轻快几分。 唯有后头跟上的拔都,自始至终都沉著脸。 “拔都!”当世于将把人带进行宫二楼的房间时,玺立即迎向前,仔细地瞅著他周身,见他玄色衣衫有几处刀口,不禁恼了起来。“你受伤了?!” 拔都不语,只是静瞅著她。 她皱眉。“拔都?” “我没事。”唇角淡淡勾笑。 “没事才怪,跟我过来。”她牵起他的手,走没两步,却发现自个儿的手被强迫抽开,回头一一“你干么?” 为什么要瞪她?她还没骂他为何要抽开她的手呢? “你当著我的面做什么?”世于将沉声质问,脸很臭。 “我?我做了什么?” 他微恼地俯近她。“你牵他的手。” “那又怎么著?” “你是我的妻子,岂能和其他男子如此热络?” 闻言,她噗哧一声笑出,其声脆亮如银铃,笑得难以遏抑。 “你笑什么?” “不过是牵手罢了,你却一副我好像纳了男妾似的嘴脸。” “男妾?!”世于将低沉的嗓音顿时拔尖。 “你不知咱们鞑靼的贵族女子也会纳男妾吗?”这话自然是说笑的,可他竟然信了。 “你敢!”他眯起危险的黑眸。 她笑眯了眼,柔绵情意如丝般卷上眼睫。“不理你。”拍开他。她又要去拉拔都,却再次被拨开。“嘿,你再闹,我可真要发火了。” “我在闹?”世于将简直无语问苍天。 她神色一凛,有点恼了。“他受了伤却还不让我诊治他,不是闹是怎样?” 他咬牙沉吟半晌。“你动口,我动手。”这样总可以了吧。 “什么意思?” 他不语,扣紧拔都的手拖到一旁屏杨上。“躺著。”他的床不给其他男人睡! 拔都充耳未闻,只是动也不动地瞅著主子。 “拔都,躺下。”玺淡淡启口,然后到柜子前取药。 拔都这才乖乖躺下,气得世于将额际的青筋不断跳颤。 这小子果真像狗!没主子的话,还真是动也不动! “喏。”玺把药递给他,一屁股就要往屏杨边坐下。 世于将眉又皱起来。“坐那边。”他长脚一勾,勾来一张凳子,抬起下颔示意。 她横了他一眼,无奈地坐在凳子上,算是见识他的小心眼了。 “脱衣服,难不成还要我帮你脱吗?”世于将没好气地吼著床上的男人。 拔都又看向主子,见她点头,才乖乖褪去衣裳,露出一身精实体魄。 世于将署著他身上的伤,不多不少,总共二十一笔,不过每口子都闪过要害,果真是个练家子。 依他看,拔都根本是蓄意被逮的,就为了要潜进关内一探玺儿的生死。 拔掉药瓶塞口,他坏心眼地快手撤下,等待著男人龇牙咧嘴的表情,然而过了半晌,拔都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用的,拔都已经习惯这药了。”她岂会看不穿他那丁点大的心眼? 世于将啧了声,遗憾极了。“那是他的伤口不够深。” “那可不,拔都打小便和我拜在同个师门,学同样武艺,他资质比我好,总被我师父操得满身是伤,我常替他上药,他早惯了。” “是吗?”打小一起长大的?哼。 “好酸的语气。”她笑眯了眼。 “是啊,醋都喝一大坛了,能不酸吗?”再哼两声。 “拔都是和我一块长大的,学武学医学使毒都是一道,他的功夫还都在我之上,更擅长易容呢。”瞧他吃醋,她忍不住多解释一点,要他不需防著拔都。 “先前他潜入这关城都没半个人发现呢。” 世于将缓缓挑起眉。敢情这丫头是在他面前炫耀他?他缓缓瞪向拔都,瞧,那家伙笑得可乐了! “明天我会下令全员点将。”看少了哪头牛,瞧他怎么易容! “没用的。” “那我斩了他!”他眼露杀气。 “你敢!”玺立刻挡在拔都面前。“拔都像我的兄长,是我最信任的随侍,想杀他你就先杀了我。”可恶,若她也比照恐吓要杀他大哥,他做何感想? “他年纪比我小!” 玺的火气燃得正旺,却因为他无厘头的一句话而傻住。 “嗄?”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因为拔都年纪比他小,所以他不开心?这什么道理? “别想要我叫他一声大哥!”他征北王是谁?要他叫个不知打哪冒出的随侍大哥,不如先杀了他! 玺先是眨眨眼,接著像了悟了什么似的低低笑开,眼看就要笑倒在拔都怀里,世于将长臂一捞,轻易地将她搂进怀中。 “好你个征北王……”她笑到快岔气。 “不准笑!”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哈哈哈一唔唔……”她瞪大了眼,难以置信他竟然当著拔都的面吻她。 “唔唔!”她用力推他,岂料他却吻得更深更重。 那舌尖像是著了火般直往深处翻搅,既霸道又放肆,吻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不准笑我。”良久,他止了吻,摩挲著她的唇低声说。 玺抬眼一瞪,拳头毫不客气地往他腹部招呼过去。 没防备的世于将顿时痛得瞠大眼,却依旧死搂著她不放。 “你谋杀亲夫!”居然毫不留情……天啊,他要吐了。 “你下次敢再如此,我照打不误。”她粉颜烧烫成一片,又羞又恼。 “不过是个吻。”声音虚了,那力道深入心扉,痛得他快掉泪。 “那也不能、不能……” “知道了,不能在他面前是吧。”他偏偏就是故意,怎么样! “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 “是,遵命,成了吧,别气了。”他软声哄,可瞧她脸色涨红,又想逗她。 玺羞恼的别开眼,余光瞥见拔都闭著眼,再仔细听他绵匀的呼吸,恍若早已睡著。 “拔都?”她拍著他的手,半点反应都没有。“真睡著了?” “跟在你身边能不累吗?”以一个同样爱她的男人心性推测,他可以想像为何这人会如此疲累。 “都要他别老跟我跑的。” “能不跟著吗?”若是他,绝不让她离开视线。 “谁能伤得了我?这些年我都这样过了。” “肯定是他暗中保护的吧。”想到这,他就觉得酸。在她深陷皇族内斗时,是这家伙保护著她的。 “你年岁渐长,姿丽愈显,谁会瞎了眼看不出你是女儿身?” 她没好气的回头瞪他。“那是因为在你面前。”她会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吗?她会不知道用什么姿态和手段来避过众人的揣测? “听起来像是只在我面前才如此松懈呢。”他笑意柔柔。“玺儿,你还记得和我的约定吧。” “当然。” “待我将鞑靼军打退边城百里,咱们就离开这儿,从此以后,此处与咱们两个再无关系。” “不,这样死伤会很可怕,我不想再波及边关百姓。” “不然,你觉得该怎么做?”他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 玺儿沉下眉,“杀了旭兀术。” “喔?”他微挑起眉。 “这些年我们久攻不下边防,父汗早有意愿议和,偏偏旭兀术硬向父汗要求说,谁攻得下边防便让谁当下任可汗,搞得所有皇子拥兵自重,让整个皇族像盘散沙!”一想到旭 兀术她就有一肚子气。 “他是你大哥。” “那又如何?若不是他做绝了,我又怎会要他的命?今日他不死,边防百姓永远没有明日。”是他逼得她不得不杀。“我皇族兄弟众多,却没能像你世家兄弟情谊深厚,真是 可笑。” “要手足深情做什么?你有我不就够了。”他将她往后拉,贴在他胸前。 “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等收拾他之后,咱们就走。” “……嗯。”她轻轻躺上他的胸膛,把全身重量都交给他。 “你说,咱们真走得了?” “只要想走,就找得到路。” “那么,我就把找路的工作交给你了。” “这有什么问题?” “呃,可以带拔都一道走吗?”她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悠闲。 世于将眼皮顿时抽动起来。“那,我可以带我大哥一道走吗?”没事带个情敌在身边干么! “有何不可?大伙都在一块比较热闹,而且这么一来,我就不用记著三五年后的约定了。” “什么三五年后的约定?”他俯身看她。 “嗯……”她唇角勾得弯弯。“你得去问你大哥。” “你跟我大哥私下约定三五年后要做什么?”他蹙眉质问。 “就说去问你大哥嘛。”哎,别逼问她了,她可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是你大哥说不准告诉你的。”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最擅长刑求了?”危险的笑意抹在唇角,就连眸色也跟著深沉几分。 玺突地察觉异样,忙不迭张开眼。“你要干么?” “刑求。”魔手探出。 “别闹,拔都在睡觉。”她忙反擒。 “他睡觉与本王何干?”他再擒。 “征北王!”她扭手转开。 “玺殿下。”他反手一拨再揪回。 “你小人!”她奋力甩开他的双手。 “是小人,但差你可就远了。”见她中盘全开,他毫不客气地将她扛上肩。“走,找个地方好好逼问你,居然敢瞒我,你忘了咱们的誓言了吗?不欺不瞒,瞧瞧,你犯下了错 ,两罪并罚,有得你受的。” “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也瞒我很多?”还敢跟她论罪? “所以说嘛,我很乐意当小人的。” “……”听听,这是堂堂征北王说的话吗?他这人心性带了点未泯童心,有时简直是不可理喻。 听著两人对话声渐行渐远,拔都懒懒张开眼,波澜下兴的凤眼教人读不出思绪,大手轻轻碰触主子方才所碰之处,痛苦的拧住眉,闭上眼。 当日,玺.爱罗辛儿的死讯立即从边关烧向鞑靼大营。 旭兀术打著为太子复仇的口号,执兵符整顿统筹整个大军。 玺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你真要我立即出兵?”世于将看著正贴心为他穿上盔甲的爱妻。 “对,而且要速战速决,绝不能拖泥带水。”她脸色深沉,浓眉紧攒。 “我麾下大将个个视死如归,如今得知我死讯,就算不听命于旭兀术,也必定会朝你猛攻。” “我的爱妻可真是深得军心呢。”他俯下身,在她唇边偷了个吻。 “别闹。”她反咬他一口,水亮黑眸直瞅著他。 “旭兀术会掌我的兵符,统合所有军队,他什么烂招都使得出来,完全不管百姓死活,所以,你必须要一举拿下他,待他死后再和我父汗议和。” 世于将轻掬她的手,凑在唇边轻吻。“放心,我一定会取下他的首级。” “还有,我麾下大军的军旗是狼,见著他们能避就避,不要跟他们硬碰硬,他们会宁可玉石俱焚的。” “我知道。”他浅笑,听著爱妻的谆谆告诫。“我也会记住,尽可能不去波及双方百姓,你放心吧。” 瞅著他著军装的英姿,玺反抓著他的手,再次叮咛,“你要小心。” 战场是无常的,没有一个将军真的可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实力与命运必须并存,才能在战场上夺得先机。 “放心。”世于将笑得狂肆霸气。“只是,咱们才新婚,你就这么急著赶我上战场,我心里有些受伤呢。” “别贫嘴。” “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你再玩下去,就要轮到我吐给你看了!”被晾在一旁很久很久的吐于略好心出声提醒。 “我都忘了大哥也在这儿呢。”世于将压根不在意夫妻卿卿我我时身边多了个人。 “是啊,我看你们两个离情依依,害我也忘了除了我以外,那儿还有人呢。”世于略指向站在门边的拔都。 “哎,真是忘了呢。”世于将笑得狡赔,看在拔都眼里,简直跟只黄鼠狼没两样。 什么忘了,根本就是故意亲热给他看的,小心眼的男人。 “对了,大哥的病未愈,要不要拔都陪你一道?”玺问。 “那怎么成,若旭兀术瞧见他,不是要给他安上什么罪名了?”给拔都安什么罪名都无所谓,他就怕玺儿的声誉受损,说她是叛贼。 “那倒是。”玺的眉头被愁绪绑得无法舒展。 世于将拉著她到一旁坐下。“玺儿,在这里等我,待我拿下旭兀术后,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他知道,她担心的不仅只是两国百姓,包括她的母妃,她的麾下,在这里,她像成了叛徒。 他知道这滋味肯定不好受,但相对的,知道她愿意为他忍让这么多,就让他更加明白,她确实是极爱他的,这一点,谁都无法否认。 “嗯。”她轻点头,勉强扯开一抹笑。 “趁著旭兀术调动大军,还来不及备妥各式军火,先抢先机,但你也必须小心。” “知道了。”他笑咪咪的,一点也不像即将出征的大将军。 这一句小心,光是一个晚上她就不知道说了几次,但听再多次他也不觉厌烦。 玺站在云台行宫二楼长廊目送著丈夫离去,看著婉蜒军队朝关道而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像被什么拽紧,莫名不安著。 “玺殿下真是下定决心要与征北王一起离开?”沉默多时的拔都淡问。 “……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厌倦了玺殿下这个称号,不想再回鞑靼了。”沉默了会,地苦笑问:“拔都,你会不会觉得我投向大明,是鞑靼的罪人?” “不,这是鞑靼欠你的。”他想也不想的说:“再者,玺殿下也没供出军事路线图和山线图给征北王,怎会是罪人?若旭兀术被击溃也是他无能,与玺殿下无关。” 迎著风,她束起的发摆动著。“拔都,你真会安慰人。” “拔都所言属实。” 她笑,还是舍不得移开目光,尽管早已不见世于将的身影,还是舍不得挪开眼,直到朝雾婉约的笑声传来。 “玺儿,你在这儿?” “朝雾?”她侧眼探去。 “走,我带你去好好打扮一番。”她亲热地挽上她的手,另一只手上还捧著些衣衫和姑娘家的针黹女红。 “这衣衫是我特地为你裁的,先让我量量,若是过大了,我再赶紧修改。” “你你、你为我做衣衫?”玺有点手足无措。 “是喜服。” “喜服?!”她更加瞪大眼。 “真是对不起,边关地带没能找到什么上等质地的布料,不过,好歹还是有大红布匹的,等我裁好,上头绣上鸳鸯和彩结,保证这喜服也不输京城绣坊的手工。”朝雾迳自说 著,笑得好快乐。 “你干么跟我对不起?我又不是嫌弃这布料,而是你……”玺张口欲言,最终还是无奈地闭上嘴。 “我怎么了?”朝雾不解。 “你……”叹了口气,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热情。 “你在为我做嫁衣裳,可是你明明也喜欢著他,那你现在这样,不是、不是……” 朝雾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上,笑吟吟的,整张脸柔美得好慈爱。 “我呢,就像王爷的妹妹,你呢,往后就是我的大嫂,我替你张罗也是我份内该做的,有什么不对呢?更何况,只要想到王爷笑了,我就开心了。” 见状,玺只能无奈的闭上眼。“你傻到让我无话可说了。” 哪有女人有如此大的肚量? “啊!”朝雾突地轻呀了声,不等她问,就赶紧把手上的衣衫和针线活儿都丢给她。 “你等我一下,我忘了拿一样东西。”说著,转身就跑。 “什么东西?” “要送你的乞巧娃娃。”朝雾回眸笑,赶紧转下梯。 玺又怜又惜的看著她的背影,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外头忽然轰声大作,整个大地剧烈摇晃起来。 “玺殿下!”拔都立即窜到她身边护著。 玺愣了下,立即探出栏杆外,瞧见东侧火势渐起,是朝雾刚才跑去的方向,她身上突起一阵恶寒,放声喊了出来。 “朝雾!” 第九章 世于将领著大军飞奔而去,却不知旭兀术派人躲在柳沟,突袭边关。 炮火打上关城,四处酿灾,幸好世于略留守,快速调派人手,算是勉强控制住了大局。 玺将伤重的朝雾扛到行宫二楼房内,要拔都先到外头,再缓缓扯开她的衣衫,只见朝雾身上严重灼伤,血肉模栅,手上还拿著个盒子。 “朝雾,放手,让我医治你,好吗?”见她血流如注,玺急得双手发颤,却忍著压抑著,让声音柔软些。“来,把这东西拿开。” 朝雾呼吸短促渐急,缓缓扯开笑意。“玺儿、玺儿,这盒子里的乞巧娃娃,是咱们大明在七夕节庆的娃儿……一对娃儿象征牛郎……织女,我做了一个给你,以往也送了一个 给王爷……”她气息不稳的松开了手。 玺抓起那沾了血的盒子,里头滚出一个布娃娃,以质地上好的布料做布面,绣样精美,裙摆是带碎珠的流苏,衣衫则是对襟绣银线的湖水绿长摆衫,手里捧了个小瓶,那瓶身 和世于将装著夕颜骨灰的瓶子极为相似。 “……你傻。”半晌,玺忍著泪水,吐出不舍的责难。“我又不懂什么乞巧,你为何要为我费尽心思?” 明明和她眷恋著同一个男人的,为何却对她这么好? “虽说我该称你为嫂子,但我……是把你当妹子的。”朝雾轻抓著她的手,虚弱一笑。“乞巧节快到了,若是在京城,咱们就可以结乞巧楼,穿七孔线,求……” 玺眸底泛著薄雾,深吸口气。“别说了,我先替你疗伤吧。” 她轻抓开她的手,拉开柜子,将家当全都搬了出来,金针扎满她几个救命的大穴,虽然明显是救不了了,但至少要让她不痛,至少要让她神智清醒的等到世于将。 她托人赶去传话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能做该做的,她绝对不会放弃。 “嫁裳还没做好呢……”朝雾缓缓吐了口气,觉得身子突然轻盈了起来。“咦,玺儿,我似乎觉得好多了呢。” “当然,有我在呢,阎王要你的命,得先过我这关。”她扯著微颤的笑,轻轻握住她的手。“等著,我差人去跟王爷传话,他就要来了。” “玺儿……” “嗯?” “别让王爷孤单。”朝雾现在讲话已不气弱了,只有愈见苍白的脸色掩饰不了她就要油尽灯枯的事实。 玺儿垂下眼,长睫掩去眸底的泪水。都什么时候了,为何教她挂念的。全都是他人? “你替自个儿想就够了,别净把他人事往身上揽。” “……我太在意王爷,你生气了?”朝雾有些失落地垂下眼。 “不是!”她瞪著她,又心怜又不舍。“你一直在替他人想,谁来替你想?又有谁想过你需要什么?!” 闻言,朝雾不由得笑眯了眼;“你这不就在为我想了吗?” 玺张口欲言,却又无言以对。“你傻,我从来没对你做什么呀。”她总是吃她的醋,根本没给她好脸色看,为何她还对她这么好? 朝雾笑靥更大。“方才炮声初起,你不就赶到我身边了?” “那是因为你受伤啊。”她哪可能放著她不管? “那就对了,就算有些冷淡,但你心里还是关心我啊。” 瞪著她的笑脸,玺完全被她的天真打败。“你呀,就没想过暗地里除去我,你就可以取代我吗?” “不可能,王爷若要我,早三年前便要了。”她淡淡笑著。“王爷把我当妹,我也甘心当王爷一辈子的妹子,这就够了。” 真够了?玺浓眉揽得死紧,握著她逐渐失温的手,心狠狠抽痛。 若是她,只要是想要的,她绝不还不给,可朝雾的爱是无怨无悔的奉献,到头来却没个依托……是谁的错?她?他?还是世道的错?错在不该生在这乱世之中? “你较好,你能文允武,跟在王爷身边总能帮上他许多……面对皇上对王爷的诸多刁难,你也帮得上忙。” 素闻征北王与大明皇上有心结,原来是真的?“他聪明得很,我大概帮不上忙。” 朝雾笑了笑,又说:“若我走了,你要伴在王爷身边,别教他一个人哭泣。” “他?”会哭? “王爷的眼泪不教人瞧见的,他会待在不著灯的房里,不发一语的流泪。”她神色殷切。“别放王爷一个人,记住。” 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都什么时候了,想想自己可不可以?“他不会的,战况正急,他没有闲暇哭。”面临生死关头,谁都会害怕,为何她可以这么从容,字语交代的 都是旁人的悲伤? 她呢?她呢?她一点都不怨吗? 她瞪著担忧他的朝雾,哽声威胁,“如果你不想见他哭,不想他把错往身上揽,就要坚强一点,好好把伤养好。” 她在撒谎。 身为大夫,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清楚。朝雾没救了,随时会撒手人寰,但她不得不这么骗,她不想再听她凡事为人著想的遗言。 “呵,那是夕颜死时的状况,我不是夕颜,王爷不会为我哭的。”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 “谁说的?他会怪自己,他会什么事都揽在身上怪罪自己,不让自己快活。” “不会的,我对王爷没这么大的影响力,况且……”朝雾勉强笑著。“玺儿,你是大夫,会不知道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吗?” 玺抿紧唇,无法言语。 “帮我告诉王爷,这辈子能识得他,我很高兴。”她浅喘气息,澄亮泪水在眸里打转,一道鲜血缓缓逸出她的唇。 “……你自己跟他说。”她马上帮她擦去,不让那张漂亮的捡被血弄污。 “玺儿……” “你自己跟他说!把你的情爱都告诉他!都什么时候了,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她恼火地转开眼,泪滑下,不是气她,是气自己。 “朝雾!” 门外传来世于将的低唤,玺连忙收敛神色,替她将被子稍稍拉高一些,掩去她身上的伤。“我去开门。” 深呼吸一口气,她开了门,对上世于将冷郁藏哀的眼,半响,才以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说:“她时候不多了。”然后缓步走到房外,留下一片天地让他们话别。 世于将高大的身形微震,缓步走到炕边坐下。“不是要你待在行宫,别到关墙走动的?”他轻轻地扯开笑意,很苦涩的笑。 “王爷,你生朝雾的气了?” “本王哪生得了你的气?”他眸带晦涩,以笑掩过,不允被她瞧出端倪。“疼吗?” 他不知道她伤在哪儿,但知道是火药造成的,现在看被子几乎拉到她的颈项,他眸色渐深,大抵猜出伤在哪儿。 “朝雾一点儿也不疼,这都是玺儿的功劳呢。”她仍是笑吟吟,眉梢眸底皆是喜悦笑意,尽管呼吸有点急促,她却不在他面前露出半点疼痛。 “别说话了。” “不说,怕没机会说了呢。” “胡说!”他沉眉佯怒,泪悄悄凝在眸里。 他身在战场多年,几回生离死别,都教他痛入心坎。 只因,他每回失去的,都是他的至亲挚友。 他知道人世本无常,乱世更无纲理可言,但生离死别却是最难抚平的伤痛,他永远也学不会平淡看待。 “王爷、王爷,这一生朝雾能识得你,好开心哪。”朝雾噙著少女羞涩的笑说。 世于将藏悲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直瞅著那朵纯然的甜笑。 “朝雾,也许这一辈子你并非本王最爱的女人,但却是本王无可取代的红颜知己,这辈子最不愿意失去的人。” 闻言,她笑得水眸微眯,泪水喜极落下。“啊……可以听见王爷这么说,朝雾一生…无憾了。” 世于将不语,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那指尖泛白透紫,冰冷得不著温度,他握了再握,轻轻摩挲,却怎么也暖和不了她。 他什么也握不住,只感觉生命不断自指尖流逝。 “王爷,咱们下辈子再见了。” “别一一” 朝雾打断他的话,难得一次大胆直言,“在这之前,我想跟你讨个赏。” “给。” 她笑得眼睛弯弯,又掉出一串泪。“我还没说呢。” “不论你说什么,都给。”他与她相识五年,她从未讨过赏,从未过份要求过,一次都没有。 若是她一生一次的要求,他有什么不能给的? “那,我要说喽。”她大眼骨碌碌地转了圈,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他笑笑等著。 “王爷,咱们下辈子定要再见,说好了,下辈子我是男,你是女,我当大哥,你当小妹,让我照顾你,好吗?”她神态期盼,讨著她毕生以来的赏。 是玺儿的鼓励她才敢这么大胆地讨赏。她不敢说爱,不想增加他的困扰,但相约来世兄妹情……不过份吧? 他定定看著她半晌。“……好。”她的要求如哽在喉,让他吞咽不得。 为何就连要求也如此微不足道? “好,好……说好了喔……”朝雾笑得腼眺带羞,原该惨白如纸的面色竟泛起淡淡红晕,噙著满足笑意,缓缓阖上眼,此生真无牵挂,再无遗憾。 世于将轻轻俯身,将她搂进怀里,哽声说:“朝雾,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爱你,教你委屈了自己……”他一直知道她的情意,可她想要的,是他给不了的,他无法欺骗自己, 更不能欺骗她。 如此年轻的生命就此殡灭,当初他救她到底有何意义?五年前,他和皇上将这对姊妹花从鞑靼大军手下救出,而后夕颜却仍死于鞑靼所致的那场大火,眼下,朝雾也死在边关 鞑靼的炮火之下…… 这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夜很深,阗暗的夜空燃烧著沭目惊心的猩红,炮火远声传递,敲打在玺的心间,低调地哀鸣著。 世于将在房里,没点上灯的房里。 她站在门外,没有勇气推门,走进他的世界。 朝雾说,他会在不著灯的房里不发一语的低泣,要她别放他一个人独处,可是,要她怎么走得进这间黑暗的房? 朝雾的死,她脱不了关系。 “玺殿下。”沉默多时的拔都走到她身后。 “静。”她抬手。 每个人面对悲伤的方式不同,她不想打扰他。 拔都退后一步,随即听见房内传来世于将低哑的嗓音。“玺儿?” “于将。”她在门外回应。 “进来。” “好。”她看了眼拔都,拔都立即守到行宫另一头去。 她深吸了口气,推门,里头是一片黑暗,面朝关外的那扇窗映著外头的战火,猩红的色彩镂在他邪诡难辨的脸上。“于将。” 世于将像尊雕像,动也不动,她站在门边,不敢妄自向前,直到他缓缓对她伸出手,她才足不点地的朝他飞奔而去。 她紧紧搂住他,生硬地拍著他的背。 没教人哄过,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而且她想,此时此刻,他需要的也不是她的安慰吧。 把脸埋进她的胸间,世于将双手交握在她后腰上,力道之大,像是想要藉由她安抚他不能自己的伤痛。 “……我要杀了旭兀术!”他沉厚的嗓音在暗夜倏地进开。 玺浑身一震,第一次正视他毫不掩饰的噬血杀气。 “我要用他的血来祭朝雾的坟!” 玺攒起眉,颤声说:“对不起……”她沉痛地闭上眼,蕴在眸底许久的泪水缓缓滑落。 他在她怀里张眼,黝黑的眸在黑暗中炯亮如炬。“不关你的事。” “如果我没有急著要你出兵,也许,朝雾就不会死在旭兀术的突袭之下,如果……”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他沉声喝止。“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无法完全掌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能确定决策到底有没有错误!是我下的决定,是我的错。” “不要怪自己!”她低喊。 “那你也没必要把责任往身上揽。”深吸口气,他微推开她,正视著她。“玺儿,不要自责,这不关你的事。” “我要是不揽在身上,就要丢到你身上去了。” 世于将面无表情地看著她,忽地轻轻勾起笑。“你真懂我,玺儿。”他笑得迷离,神情有些恍惚,倏地眸色凌厉。 “朝雾在我身边多年,总是安份地守在我身边,从不敢腧矩,从不敢这次,是那样乖巧灵秀的姑娘,为何却让她逃不出宿命,依旧死在鞑靼手中?她哪里错了?她到底做错了 什么,为何非得落得这种下场!”他日皆欲裂,怒红了魅眸。 玺怔怔地看著他,心间透著寒,发著颤。 “我要为朝雾报仇!我要速剿旭兀术!”他声色俱厉地暴咆。 远方战火再起,漫天血红,映照出他妖诡狠绝的侧脸,她紧缩著心口,说不出半句话。 朝雾大大错估她在他心中的份量了…… “玺儿,你会陪在我身边吧。”他缓缓再把脸贴向她的胸口。 她没有犹豫地回搂著他。“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跟在你身边。”不管他要做什么,她都会力挺,就算要她沦为叛国贼,她也不会后悔。 当夜,由征北王领军,苏尹、世于略随侍,带领两位总兵及五万劲旅,恍若一阵焚烧的烈焰,一路朝鞑靼边防狂燃而去。 传闻,朝雾之死让征北王杀红了眼,战场上净是震天地、泣鬼神的怒吼,将士们喝声杀敌的咆哮犹若地底恶鬼般骇人。 不出几日,他们已经杀破鞑靼边防,连占两个城池。 只是入城后,他们不杀降兵,不欺降城百姓,入夜,城若死减,半点声息皆无,也没有旗开得胜的喜悦,没有大肆庆功的筵席。 因为,征北王要的只是旭兀术的命,可贪生怕死的旭兀术尽管掌帅印,却总是躲在军队后方,不管他怎么追逐都逮不著他,令他大为光火,半点胜战的喜悦都没有。此刻,城 ,是静的。 他,是醒的。朝雾的亡故,杀敌的快意,教他无法入睡。 “过来。”世于将落脚在城内一家野店,大明军便在周围驻扎。他倦极的卧在屏杨上,对著坐在炕上的人招了招手。 玺看著他,满脸担忧,走到他身旁落坐,让他枕在腿上,玉手轻抚他垂下的长发。 “你恨我吗?”他沉哑低问。 “不。”依他的作法,已是十足仁慈。“既然倦了,何不停下脚步?” “为何要停下?” “依你现在的作法,杀不了旭兀术的。”纤手抚上他眉间紧拢的小山。 “你认为我赢不了他?!”长睫顿掀,黑眸绽现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气息。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一一” “三战之内,我会取下他的性命!”他忿忿地截断她的话,倏然起身,烦躁地走到窗前。 她张口结舌,被他突来的火焰慑住。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朝雾的死不能说是他们的错,却与他们两人有关,但明明说好不把这件事往身上堆的,怎么他却因为朝雾的死而性情愀变? 站在窗前的世于将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说:“玺儿,我厌倦了无休止的战场,我想要赶快解决这一切,我想要找个地方好好跟你生活,远离这些杀戮。”但是战事陷入胶 著,逮不著旭兀术,让他非常焦躁。 真是为了她吗?玺不由得苦笑,下意识的抚上她系在腰间,朝雾亲手缝制的乞巧娃娃。 “快七夕了吗?”她问。他的眸色软化。“你也听过七夕吗?” “是朝雾告诉我的。”她扬起腰间系著的娃娃。“这是她给我的。” “是吗?”他走近,拾起娃娃一瞧,瞳眸透著一抹痛。 “她也曾送我一个……这娃手里捧了个瓶子,你知道是要做什么用的吗?” “不知道。”朝雾没来得及告诉她。 “我朝有个习俗,若要乞求姻缘,只要在七夕前夜放一只蜘蛛进去,隔日掀开若是有织网,那就代表乞得姻缘。”其实,原本是放在盒子里,但朝雾喜欢弄点不一样的,总是 拿瓶罐代替,而他的乞巧娃娃瓶罐,却是被他拿来盛装夕颜的骨灰。 “是吗?”真是有趣的习俗。 “我朝有许多七夕庆典,很有趣的。”他说著,唇角泛涩。“朝雾每年都会要求扎座彩楼,办乞巧会,一些人吃吃喝喝……今天已是初五,明日就是前夜,但我却再也看不见 她在彩楼前穿七色线了。” 瞧他陷入回忆,玺不禁气恼自己说错了话。 她神情泛著苦涩,想再把话题导回。“于将,依我看,这战事必须要从长计议,如果可以的话……” “玺儿,你回房吧。”他回身,抬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于将?”怎么突然说翻脸就翻脸? “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她被他面无表情的狠戾震住。“我比你了解旭兀术,如果要擒拿他,我想我应该可以……” “玺儿!”他粗声低斥。“记住,在这里,你是我的妻子,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他的声量之大,就连外头才刚弯上二楼的一干将领都听得一清二楚,被他粗重的咆哮声给吓到,其中,世于略和苏尹快步向前,前者一把推开两人所在的房门就挨在门边哀哀 叫,“我的好弟媳,我的心又痛了,你还不快来看看我?” 玺僵硬的将视线从世于将身上移到那唱作俱佳的痞子笑脸,缓缓垂下眼起身,扶著他往外走,与干将领颔首示意,擦身而过。 才刚转过长廊,拔都立即向前,主动搀扶世于略进转角边的房。 才刚坐定,世于略随即示意两人坐下。“坐坐坐,喝杯茶吧。” “你不是心痛?”她神情淡漠地看著他。 “是啊,于将吼你,吼得我心都痛了。”他抚著胸口皱眉。 “大哥舍不得!”她瞪他,唇角缓缓勾起。瞧她笑了,世于略总算安心了点。 “别生他的气,只不过有将领接近,他大概是为了阻止你说出不该说的话吧。”闻言,玺垂敛长睫,也相当认同他的话。这点是在她刚才搀他出房时才发现的。 在这里,除了世家兄弟和死去的朝雾,没人知道她真实的身份,大伙现下只知道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大夫,拔都是她的随侍。 “别怪他,他只是烦躁了点,不把你带在身边怕你出事,带你在身边又怕你露出破绽。”世于略叹口气,朝她挤眉弄眼。“看在他思量极多的份上,你就别气他了。” “我不是气他,只是认为他应该听我说,毕竟我太熟悉旭兀术了,那家伙有什么烂招,我比他还清楚。” “他现在脑袋不清楚,你跟他说再多也没用,倒不如跟大哥我说,让大哥我来替你出口气。”世于略笑咪咪的提议。 横看他一眼,玺随即朝拔都使了个眼色。 拔都立即上前,轻而易举地将世于略扛到一旁的屏杨上。 “喂、喂,你要干么?你要干么!”有没有搞错?脱他衣服做什么?见他抗拒,拔都二话不说直接撕开他的衣袍,目光顿在他悬在胸膛上的护身符。 “拔都,把他两只手抓牢。”玺走来,手上的金针闪闪发亮著。 拔都这才回神,收回目光,抓牢世于略的双手。 “我的好弟媳,你是要做什么?”看著亮亮的金针,他开始后悔自己没事干么充当和事佬。 他想挣扎,却被拔都制得无法动弹,只能含怨瞪他,却瞥见有个东西从他的领口翻出,像是护身符,跟他的很像。 “你知不知道你气色很差?你气色这么差,好像我的医术很差似的。”玺说著,找著了穴道,二话不说往下扎。“早点睡,对身体好。” “等一一”话到一半,世于略便双眼一闭,睡去。 “世于将发疯似的猛攻,你这军师不多睡一点,这破烂身子怎么撑得住?”看著世于略苍白无血色的唇,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是有法子,但不能告诉你。”话落,她看向拔都,意外瞧见他竟有些出神。 “怎么了?”向来寡言的拔都微抬眼。“没事。” “是吗?”玺微挑起眉,瞧他惜字如金,也不勉强他。“拔都,去帮我备笔墨纸砚。”他不解。 “我要写封信给旭兀术。”她要将旭兀术约到外头,再亲自杀了他! “玺殿下?” “到时候要麻烦你替我送去。”她顿了下,严肃交代,“记住,苗头不对,就立刻走人,千万别让他逮住你。” 拔都深沉瞳眸直瞅著她。“拔都必定完成玺殿下所托。” 只要是玺殿下的要求,他绝不负所托。 待玺将信写妥,拔都立即领命出城。 快马来到鞑靼军营前,所幸前哨兵队是玺麾下将领,让他得以顺利见到旭兀术。 主帅营里,旭兀术快速看完信,抬眼打量他。 “你的主子没死?”他笑得戏谑。 “是。” “易容潜伏在大明军营,想与我商议如何里应外合,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旭兀术照念著信上所写的内容。 “是。” “……你的主子可真是才智过人呢。”话落,他笑得邪佞。 拔都无惧的黑眸直视著他,想要看穿他心里的打算。 打从踏进营区,他莫不注意著营内所有阵营摆设,小心翼翼地注意著旭兀术的一举一动。 “皇子的意思是?”他沉问。 “他真厌倦了杀戮?真的愿意王动放弃可汗之位?”旭兀术说著,笑声连连。 “是。” 他垂下眼,勾著魅笑。“告诉你的王子,我会准时赴约。” “谢皇子。”拔都转身即走。 第十章 拔都趁夜而去,踏日而归。 “他答应了?”玺欣喜的看著完好无缺的拔都归来,更开心他带回了好消息。“他没刁难你吧。” “没,但我总觉得怪怪的。” “怎么说?” “他并不觉得意外。”他指的是旭兀术得知她没死的消息,并没有太多表情。 “是吗?”微挑起眉,她似笑非笑。“我之前就猜中了。” “玺殿下?” “他发动突袭直攻边关时,我就猜到他肯定是不相信我死了。”玺笑得冷冽,转回床榻,取出被绸缎包覆住的长物,缓缓解开。 “他是恶意攻击行宫,心想可以就此杀了我,却没料到死的却是朝雾。”掀开绸缎,里头包裹的竟是没有鞘的长剑。 “朝雾也可以说是为我而死,她视我为好姊妹,我怎能不为她报仇?”取出收起多时的长剑,她的眸色赤红。 “虽说旭兀术是我的异母兄长,但我从未认为他是我的兄长,若杀他是逆天之罪,我也不会后悔。”她要亲手杀了旭兀术,他不死,天下难平,她和世于将便得僵在这里,哪 里也去不了! “请玺殿下让拔都随行。”她回头,噙笑弹了下他的额。“你哪回没跟上了?” “现在要动身了吗?” “对。”她握紧系在腰间的乞巧娃娃,要让朝雾亲眼瞧见她如何为她报仇。唇角勾著誓在必得的笑,玺不意瞥见床角处有只小蜘蛛。 “拔都,帮我把那虫给抓来。”顺著她所指的方向探去,拔都微露困惑。“玺殿下不是怕蜘蛛吗?” “不是怕,是讨厌。”啐,她岂会怕那一丁点大的虫?“还不快帮我抓来?”他好笑的看她一眼,一眨眼的工夫便替她把小蜘蛛给抓来。“要放哪?” “放这、放这。”她赶紧打开乞巧娃娃手中捧的小瓶罐,待他放落,马上封住瓶口。 “玺殿下这么做有什么用意?” “晚上你就知道了。”她笑得羞赧。待她拿下旭兀术,晚上再拉世于将一道瞧这瓶罐里到底有没有结网。 天大亮。 “王爷,密探回报。”苏尹从外头走来,世于将正与诸位将领彻夜商议战事。“什么消息?” “王爷。”探子走入,拱拳单脚跪下。“据报,三更天时,见旭兀术带领几名亲信往榆木川边崖而去。” “喔?”世于将黑眸乍亮,唇角勾著狂喜笑意。“这龟儿子总算是从后防跑出来了,就不信逮不著他!” “但是,他怎么会只带几名亲信往边崖去?”总兵徐燕不解这不寻常的举动。 “王爷,该不会有诈?”世于将微眯起黑眸思付著。 “对了,军师上哪去了?”总兵兵铎抹了抹脸问。 “军师微恙,该是在房里歇著。”世于将沉吟了下。“这样吧,本王带几名勇将去探探。” “王爷,这样不妥吧?”徐燕见他起身,赶紧跟上他的脚步,其余将领也跟出。 “徐燕、兵铎,替本王挑几名勇将派驻崖下五里处,由苏尹涪本王一道即可。”他不容置喙地下达命令。“苏尹,跟本王一道过去探视军师。” “是。”苏尹跟上脚步,发现主子并没先到军师房内,反倒是先回另一间偏房,见里头无人,才又来到世于略的房间,推开房门,却独见昏睡的世于略。 世于将浓眉微挑,知道这金针所扎之处是个睡穴,八成是玺儿为了让大哥多睡些。才出此策的吧。 只是,她呢?他还以为她在这儿呢,没在房里,也没在大哥这里,她到底上哪去了?他坐上屏杨,看著大哥有些苍白而憔悴的脸色,不禁有些内疚,全都因为他一意孤行,才 会累及大哥。 “苏尹。” “在。” “拔下金针。” “……”苏尹狠瞪著扎在军师身上的那根金针,好像用眼睛就可以瞪到它消失不见。 “你在干什么?”世于将好笑地看他。 “……没事。”他的声音好虚,闭著眼,凭感觉,一抓即抽一一 “哇一有没有这么狠?这么用力呀!”世于略立刻醒来,痛得哇哇叫。 “大哥,睡得可好?”世于略龇牙咧嘴的。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狠心的弟媳竟然要拔都抓著我,真的是太过份了。”他忍不住抱怨,突地又想起睡去之前瞧见的东西。“对了,你知道拔都是什么来历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世于将微挑起眉。 “他身上有个护身符,跟咱们的很像。”微眯起眼,他用力回想著。“你不觉得他跟三弟有点像吗?” “于刚?”他沉吟。“拔都跟于刚?但是我听玺儿说,她是和拔都一块长大的。” “是吗?”难道是他猜错了?“玺儿呢?” “我正要问你呢。” “我怎会知道?她把我戳晕了,我哪晓得她上哪去!”闻言,世于将立刻攒起浓眉。她该不会真是误会了他,赌气跑哪去了吧? “放心,有我开导,她不会胡来,八成是到外头晃晃,一会儿就来了。” “那好,大哥要是瞧见她,告诉她,待在这里别乱跑。”他总算是安心了,起身欲走,却听大哥问话。 “等等,你要上哪?” 他勾唇,笑得狠绝。“我要去杀了旭兀术。”然后,他就可以带著玺儿双宿双飞了。 榆木川山形地势险要,急流穿山,危岫其间,奇峰突起。 日正当中,空间黏腻地缠绕著一股浓滞化不开的气味,恍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那狂乱的气流,就像世于将胸口上的怒焰。他和苏尹藏身在山折处,注意著旭兀术的举动,却瞧见意外的一幕。 他目皆欲裂地瞪著崖边,玺儿与旭兀术的碰头。 她竟还对著那该死的人笑! 这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玺儿会在这里?为什么她好似和旭兀术前嫌尽弃?为什么! 他怒目瞪视著,在旭兀术伸手轻抚她的头的瞬间,满腔狂乱之气溃堤,再也无法忍受! “玺儿!”他持剑纵马而来,怒不可遏的大吼。玺闻声回头,错愕得说不出话。 他,怎会来了?这岂不是枉费她刚才对旭兀术的虚与委蛇? 不管了,事到如今,先斩杀旭兀术就对了! “拔都!”她喊。拔都立即纵马奔向旭兀术,岂料对方早有防备。“撒!”玺不解地看向他,突见天空撤下黑色药末,而风是吹向一一 世于将没有防备,急驰而来,粉末全往他身上落下,他的眼、他的脸、他的身上,剧烈的刺痛强袭入眼,他痛得失去平衡落马。 “于将!”玺惊喊,纵马朝他而去。 “感谢太子的里应外合,今天才能在这里逮著征北王,这全是太子的功劳,也不枉费太子潜伏在征北王身边多时。”旭兀术高声喊著,“多谢太子提供这毒药,就算毒不死他 ,至少也毒得瞎他的眼,太子功不可没。” 玺登时愣住。 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拔都沉凛著脸,抽出腰间软鞭朝旭兀术攻去,然而他身旁的死士立即上前护他。 听见旭兀术所说的话,世于将迅速爬起身,却发现眼前视野模糊不明,红不再红,绿不再绿,所有色彩在他眼中缓慢褪去。 难道说,玺儿背叛他?! 玺火速跳下马,瞧他狼狈得几乎站不住脚,就连系在腰间的玄色罐子都掉落在旁而不觉,她走近,想为他拾起,却见长剑竟搁在她的面前。 “你背叛我!”他手中紧握的剑怒然指向她。苏尹快马来到主子身旁,不解的看著两人。 “世于将?”她愣住。 “你,背叛我!”他咬牙低喝,其声沉凝,恍若可震天撼地。 “不是,我没有,我一一” “你欺骗我!这就是你要我按兵不动而想出的法子?使金针让大哥昏睡,让我错判情势,恶意将我骗至此,让我陷入圈套?”慢慢的,色彩不见了,天暗了下来,他的世界破 裂不成形了!“你不是替我著想,你只是想保住鞑靼!玺儿,你背叛我!” 他满腔满意的爱竟得到如此回报!她的温柔是假,投怀送抱是假,多情缝蜷全是假!虚情假意,他却当是今生唯一! “我……”她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过是希望保全他,为何却变成是一一她缓缓抬眼,透亮眸子盈满腾腾杀气,如刀似剑地射向笑得狂妄的旭兀术。 全都是他搞的鬼! 可恶!她该听拔都的话,对他多加防备的,但是她却…… “世于将,你听我解释。”她再走近他一步。 “别再过来,我会杀了你!”他黑眸赤红,像要渗血似的。 不可原谅!在他急著想要一举拿下旭兀术,想要从此与她远离乱世的当头,却让他看见她对旭兀术释出好意,这一幕他亲眼所见,骗不了人吧! “你不会。”她跟他赌。他说过,他绝不会杀她的! 再靠近他一步,他扬剑朝她砍下,玺闪也没闪,瞧银光落在她的腰间,划破她的衣衫,划过她的皮肉。 她顿时怔住,不能动。他竟对她出手……他竟想杀她…… “……我会!”在他尚未得知她背叛之前,他不会,但现在……他不相信她,无法相信她! 他目皆欲裂,额角青筋紧绷的痉挛著,尽管黑暗逐渐笼罩,他依旧执意凝视著她,要让自己清楚记得他是栽在谁的手中。 半晌,他忽地仰天而笑,笑声凄厉哀绝,疯狂而空洞,挟著嘶哑,带著冷酷和绝望。 他投注的爱有多浓,匡噬的恨就有多重, 玺怔望著他,抿住唇,忍著泪,决定先弯腰捡起他掉落的瓶罐,再好好跟他解释,岂料当她站直身子时,长剑竟朝她左胸口刺入。 她瞠圆眼。她难以置信。 她直瞅著眼前她最爱的男人。她可以抛弃一切与他双宿双飞,甚至当个叛国奴也无怨啊……为什么不相信她? 他说过不会杀她的,但他却动手了,朝心窝而来,不留余地,一剑要她的命。 心,好痛,不是因为剑伤,而是他的无情!世于将也错愕的瞪著自己手中的剑,不敢相信他竟真动手了。 但不能怪他,他说了、他说了!不准她再靠近的! 若她不再向前,他不会持剑相向,是她逼他动手的!他一剑刺入她的心窝,可为何痛彻心扉的却是他?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她无声落泪,眸色凄怨地看著他,缓缓伸出手,摊开掌心,他随身不离的罐子从她掌心滑落。 他的心登时像被万箭穿心般锥楚,痛得他发出悲鸣。“不!” 他抽出刺入她心窝的剑,鲜血立时从她胸口喷涌而出,洒在他的身上,她缓而无力地跪坐在他面前,那双澄澈水眸直瞅著他。 眨也不眨,眸色是冷沉的绝望,是无声的控诉。 他误会她了吗?误会她了吗?! 他的眼前一片纯黑,烙著她绝望的眼,高大身形踉跄欲倒。 “王爷!”苏尹立即将他撑住。 旭兀术躲在死士后方,瞥见这一幕,立即朝死士们使了个眼色,死士们马上转了方向朝玺而来。 拔都见状,立即追奔而上。 “玺殿下!”玺动也不动地跪坐在地,黑眸直瞅著被苏尹扯到身后的世于将。她看著他,他眼里却没有她,几尺的距离,却犹若天涯海角。 那日古刹前的八拜誓言言犹在耳,他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儿个,我,征北王世于将在此,与玺爱辛立下八拜盟约,从此尔后,你我“兄弟”互称,互不瞒互不欺, 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而后他又说,既是夫妻,八拜即成鸳鸯契,是鸳鸯夫妻,生不独活,死不孤亡。 她为了爱这个男人,甘愿失去一切,然而,他却在最终选择相信了旭兀术的话,选择杀她……她的心死了、死了。 然而,当她瞧见旭兀术的死士竟朝他狂攻而去,又不知从哪生出气力,握著长剑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形,扫出剑气,隔开攻向他的死士,全然不管她身后也有人追杀。 为何被背叛了,她还是舍不得见他死在他人手中? 他该死!他误会她、伤害她!但她却无法眼睁睁看著他死在这边崖地带。 旭兀术身边的死士分成两边,一方围剿她,一方则与世于将的将领与贴侍打了起来。 她身受重伤,节节败退,一路被逼往崖边,然而眼睛却始终锁在世于将身上,见苏尹快要招架不住,已全瞎的世于将已无人能护,她使尽最后的气力吼著,“拔都!”鲜血自 喉口涌出。 “玺殿下!”拔都在杀阵中回头,冷肃俊颜满是飞溅血滴。 “救他……”她近乎无声地喊,泪如雨下,手中长剑已经撑不住她如絮的身影。 他是第一个说爱她,用眼神宠她,用举措温暖她的男人,让她甘心叛国,抛弃一切追寻,所以就算她要死了,也要力保他的安全,也要他全身而退,用她的命,保全他的魂魄 ! 拔都犹豫了下,恨声咬牙,手中软鞭凌空而去,卷下朝世于将而去的兵器,却突地听见王子闷哼了声,他迅速回头。 “玺殿下!”他放声大吼,瞧她被逼得落崖,没有犹豫,他跃身而起,追随而去。 “二弟!”同一时间,感觉状况有异的世于略率领大军从山折处而来。旭兀术见苗头不对,加上确信讨人厌的玺已死,立即策马离开现场。 大地,突地静默。 杀伐声消失了,只有沉重的马蹄重踏而来。 “苏尹。”世于将哑声喊。 “属下在。”收起剑,苏尹踅到他身旁,在他眼前轻挥,见他没任何反应,胸口一窒。“王爷,你的眼……” 世于将沉默不语,垂下长睫,沉声问:“玺儿呢?” 马蹄声太重,让他听不清楚在场其他人的呼息声,他听不见她的呼息,没听见她的脚步声,那感觉像是突然消失了。 “她……”苏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余光瞥见王爷随身不离的小罐就在一旁,便弯腰拾起,交到他手中。“她……坠崖了,拔都也跟著跃下。”他咬了咬牙回答。 世于将怔住,浑身发麻,如囊侵袭。 “不一一”一阵恶栗从后脑勺窜起,灰蒙视线模糊溢血,他倒抽口气,意骇神夺,魂震魄碎,疯了似的朝崖边奔去。 “二弟,不许!”身后一把力道硬是将他扯离山崖数步远。 “二弟!” 可世于将像只发狂的兽,甩开暂制就又要往前扑,但在崖前再次被世于略紧拙住。 “二弟,你想要逼我和你一道死吗?!”世于略吼著。“你给我回头,瞧瞧咱们有多少弟兄浴血沙场,你身为主帅,能弃这些弟兄不管吗?!”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但他听见苏尹说玺儿与拔都都坠了崖,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纠葛,他现在不追究,只想把他已失了心的二弟拉回。 世于将溃散的心神微凛,蛮力散尽,无力地趴伏在崖边,瞪大眼想要看个透彻,但他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就算是背叛,就算是伤害,他还是要救她,还是不允她就此离开!她是他征北王的妻,有过有错,也得由他定论,为何、为何……就连机会也不给他? 忍住熔岩爆发般的愤怒思绪,以及快要令人吐血的恸笑,然而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却像是火药般在他血液里不断空燃爆炸著。 蓦地,一记劈天的闷雷打下,霎时电光石火,轰然巨响,震得山川为之变色,天地剧颤,四下布满青光。 下一刻,狂风呼啸,疾雨成瀑,一道闪电一道雷。 雨打湿了他的衣袍,洗去他身上的血迹,那双瞳是没有月光的夜色,像蛰伏的魔魅。 “玺儿,何谓痛?”他逸出撕心裂肺的笑声,大掌击向胸膛。 却安抚不了那狂乱的心跳。“你的背叛是痛!你的离去就是痛!” 他心痛欲死,心痛欲死! 她知道吗?人生最大的痛莫过于生不同心、死不同柩,她背叛他,又抛下他独活,她的背叛让他好恨! “玺儿,我可以为你抛弃一切,为何你要背叛我?为什么?!” 他声嘶力竭地吼,字字句句都像带著血,最后一股腥涩竟真的顺著喉口呕出。 知不知道要他动手杀她,比杀了自己还要痛苦?! 为何要逼他?为何要逼他! 即使在最后,他听见她喊的也是拔都的名,不是他……她落崖,拔都跟著相随,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情份,他要听她说清楚! “二弟,你冷静一点!”世于略见他神怒情伤地吐血,立即封住他数个大穴,要强迫他入睡。“来人,将王爷送回关城!” “大哥,我要去找她。”他压抑著嗓音,却掩不住那浓浓的鼻音。“就算她真是死了……真是死了,我也要见尸!” “我会去帮你找,你睡。” “不!我要亲自去,我要亲眼……”话突地打住,他笑得教人鼻酸。“我已经无法亲眼看见她,但就算看不见,我也要找回她的尸首!我要亲自下崖去搜,谁也不准拦我!” 闭了闭眼,眼前都已是一片漆黑,荒芜得有如他枯槁的心。 无她的世界,看不见也罢,他一点也不眷恋。 只是,他的心像被剜空了一样,痛与空交替撞击,痛,远超乎他的想像,迎著黑茫茫的视线,在他阖上眼的瞬间,流出两行血泪。 从此尔后,他不再是桀骛不驯的世于将,不再是狂傲潇洒的征北王,不再是笑谈用兵的征北大将军。 他心已死、神已失,三魂七魄落在疾风骤雨的岫底,他的伤,已无药可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