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品大地主》 第1章 贾珩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昨夜一场秋雨,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着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其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一边防武警,却不想因着一场意外,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四五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与前朝多有不同,多了一些人物,也少了一些人物……尤其,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桓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有九十余年了。” “大汉高祖陈桓在位二十三年,又经太宗三十一年,至于今日,太上皇在位三十九年,于十三年前,禅位于今上,承平日久,百弊积生。” 贾珩思忖着,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对应,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十四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丫鬟,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董氏一手抚养长大,年前,前身之母董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儿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在荣宁街住着,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气质端娴,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可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董氏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后半年间,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董氏是个心气儿高的,但这贾珩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董迁厮混,并不怎么喜爱读书。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的“安危”,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态,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完璧归赵。”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玉容微顿,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写的?”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雨打芭蕉,一时心有所感,信手而作,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受着家中祖父身为道士的影响,苦练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美眸打量了贾珩一眼,心中就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修,族中还管笔墨纸砚。”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眸中隐有湛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第2章 几为纨绔膏粱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行至廊檐之下,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或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否则,一旦科举入仕,哪怕再不愿,也难免会被视为贾家的旗帜人物。 当然,历史上也不乏多线下注的例子。 “好在……还有时间慢慢布置。” 贾珩思索了下,他心中已有一些谋划。 却说李纨带着书册,出了贾珩所居宅院,登上马车,一路回到荣国府,正要往居所而去,走不大远,就见垂花门下,俏生生站着二人,不由就是顿住步子。 只见为首之人是一个着杏黄色外裳的女人,其弯弯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隐见精明、凌厉之芒,旁边站着一个对襟水绿色袄裙的女子,弯弯秀眉之下,琼鼻檀口,肌肤白腻。 “大嫂子,这是从哪里回来的?”王熙凤开口问道,声音清脆悦耳,如碎玉清音,说话间,就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落在李纨手中的书册之上。 嗯,她不识几个字,原也认不得什么书。 “凤丫头,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李纨笑着迎上前去,见王熙凤目光疑惑,解释道:“这是从前门街柳条胡同,贾四儿哪儿取来的。” 贾珩之父在族中排行老四,故有此说。 王熙凤俏丽的丹凤眼中闪过一抹思索,恍然道:“原来是他家,贾四儿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听说董氏也是个心气儿高的,见天儿撵着她孩子读书,偏偏那贾珩是个喜舞刀弄枪的,可把他娘气的不行。” 身为荣国府的管家媳妇,代王夫人处置府中大事小情,纵然贾珩之先父,贾四儿早已出了贾府五服之亲,可对于这种族中趣事也并非全然不知。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街坊四邻之中的家事八卦,原就是谈资趣事儿。 李纨顿了下,道:“哦,这倒是我不知了,从他家出来,倒是没见那董氏。” 一听王熙凤之言,李纨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感同身受来。 想来自贾珠去后,她在家拉扯着一个孩子,这情景何尝不类贾四儿? 再想到那少年不大孩子,动静举止,就已如小大人般,却是不由想起了兰儿,也不知长大后能否为她支撑起一片天地。 王熙凤道:“年前才没了老子娘,命苦的紧,她娘一心想让进学,但这贾珩最喜舞刀弄枪,现在和蓉哥儿身旁充作常随使唤,混口饭吃。” 因为,蓉大爷常和贾琏在一起厮混,又常往王熙凤屋中串儿门,王熙风对贾蓉的身边人也有几分熟悉。 李纨心头泛起一抹疑惑,不爱读书,可临得那一手好字,这就让人称奇了。 不过少妇原也不是忧切旁人,攀藤缠幔的性子,笑道:“若无他事,我就先回去了,这会子,兰儿该下学了呢。” 王熙风笑了笑,目送李纨离去。 …… …… “珩大爷在家吗?” 贾珩正要回屋,忽地听到外间一声呼唤,抬眸看去,就见来人穿着常随短打绸衫,身量不高,斜眼看人,低眉顺眼模样。 “蓉大爷听说你大好了,今日去戏园子吃酒听曲,跟前缺个人伺候着,点名让你过去呢。”那小厮开口说道。 贾珩拧了拧眉,回忆起前身和贾蓉的交集。 贾蓉年方十六,往日最喜飞鹰走狗,寻花问柳,有时与京都权贵子弟发生口角冲突,常有殴斗之事发生。 而他因少时与表兄厮混,习些拳脚功夫,在贾蓉身旁,常有照应之举。 再加上,前身自从母亲去后,家中钱粮拮据,想入宁国府谋个差事,所以才在贾蓉身前大献殷勤。 说来,前身之所以魂归幽冥,为他所夺,也是因为此情。 如果按《红楼梦》原着的历史脉络,他最后是要在贾府谋了个二等差事的,在贾蓉之妻秦氏亡故时,露过一脸的。 不过,此刻贾蓉还未娶亲,其与营膳司郎中秦业之家的婚事还未定下。 “秦可卿……漫言不孝皆荣出,造衅开端始在宁,秦可卿这等绝世尤物,一入贾府,未来贾府之败亡就进入了倒计时。” 《红楼梦》原书记载,秦可卿死时,贾蓉二十岁,而冷子兴——这位周瑞家的姑爷,在演说荣国府时,贾蓉才十六岁。 “珩大爷……”小厮见贾珩出神,就是唤道。 贾珩就有些不想去,他受伤躺在床上这十来天,贾蓉连探望都没探望,却是见他前即日大好了,在宁荣街溜达,这才想起来使唤人。 念及此处,就道:“我二日,身子还有些不大爽利,大夫说不能饮酒,等过几日再过去。” 那小厮道:“那既是这般,我就先回话了。” 贾珩点了点头,目送小厮远去。 庆芳园 贾蓉、贾琏围坐在厢房一方圆形桌子前中,时已入秋,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二人皆着了棉衫,风流倜傥,一派儒雅风流模样。 贾琏一身蓝白色绸衫,面如傅粉,浓眉之下,一双桃花眼眸自有多情流转,掌中拿了一个酒盅,抿了一口,笑道:“蓉哥儿,亲事说的如何了?” 贾蓉拿起一个果子往嘴里塞着,心不在焉道:“现在敲定了几家,还在说着呢。” “你啊,怎么怏怏不乐的,怎么,怕成亲之后,被管束着,不能出来玩儿?”贾琏猜到贾蓉的心思,笑道:“你看你二叔我,成了亲又如何?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贾蓉不好揭破贾琏的底细,憋着笑道:“二叔所言是理。” “怎么不信?我在家中可是说一不二。”贾琏见贾蓉表情古怪,脸色也有些挂不住,板起面孔,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早些成亲也是好事,你也不小了,天天在都中厮混也不像样,前日怎么回事儿,怎么听说你族中贾老四家中的独苗儿,被人开了瓢。” “哎,就是和礼部侍郎家的粱公子,争一个花魁,那帮狗娘肏的,从后面偷袭我,贾珩在一旁拉了下,就挨了一记。”贾蓉提及此事,仍有些愤愤不平。 “那花魁模样俊不?”贾琏似笑非笑问道,对贾蓉也好,贾珩也罢,显然并不怎么关注。 “二叔,我哪见得着?还不是被那礼部侍郎粱元招了入幕之宾。”贾蓉脸一下子垮下来。 “得罪了礼部侍郎家的公子,珍大哥还不将你腿打断。”贾琏打趣道。 贾蓉脸顿时苦了起来。 “好了,不说这些,待珍大哥打你,你到时只管过来寻我就是。”贾琏见贾蓉这副苦涩样,心头方惬意了一些,转而又温言宽慰。 贾蓉方转忧为喜,笑道:“二叔,冯紫英约了明天一起秋猎,二叔去不去?” 贾琏摆了摆手,笑骂道:“我才不玩儿这些,我看你是存心拿二叔我取笑。” 开国勋亲一辈,四王八公,历经近百年,其后辈子弟多不称器,疏于战阵,几为纨绔膏粱。 “不过,我倒是听前个大老爷说,听说舅老爷,将要大用了呢。”贾琏笑了笑,说道。 王子腾是他妻子王熙凤的娘家,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如舅老爷大用,他在京都之中,也能多个依仗。 此刻贾琏和凤姐成婚不久,正是如胶似漆,恩爱两不疑的蜜月之期。 叔侄两个说笑着,不多时,一个仆人抽空插话,说道:“蓉大爷,冯家大爷来了。” “二叔,冯紫英过来了,我去迎迎。”说着,贾蓉就是起身,向着外间而去。 第3章 此身亲朋 待仆人远去,贾珩这边在屋中,换了一身短打,取了一把宝剑,来庭院中,练起武艺来,前世在观中借读道藏,跟着祖父的一位忘年交,学习武艺,那人传了他拳脚功夫和兵器,其中就有一百零八路乾罡剑以及六合刀,后来从了军,又学了一些军中的格斗擒拿之术,等闲七八人,近不得身。 贾珩手提长剑,拉开架势,热了热身。 不得不说,这身子骨打熬的不错,也省了他不少功夫。 噌…… 长剑出鞘,寒光飒然,剑鸣如水龙之吟,清越激荡,搅动的剑风,卷起庭院中树叶飞起。 身如轻燕,回身一刺,庭院中的婴儿手臂粗细的毛竹,被一剑刺中,剑没及柄,颤鸣不停。 “好剑法!” 就听到得鼓掌之声传来,声音浑厚、粗犷。 贾珩面色顿了下,抬眸去看来人,见说话之人是国字脸,颌下蓄着胡须的青年,头戴黑色冠帽,脸上有着一道浅浅刀疤,笑道:“原来是蔡兄。” 来者二人,左边之人年岁十六左右,是贾珩表哥,名为董迁,在五城兵马司为小校,另外一位则是蔡权,是乳母蔡氏的内侄,现今为禁军京营的小军官。 陈汉国初效唐宋之制,及太宗时,又仿明制,于大汉神京设十二团营,以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十二侯分掌兵权。 又在地方行省一级设都司,代兵部司掌卫所之军,这在国初是考虑到尽快平复朱明被灭后的乱局,部分承接了朱明一世的体制,为解决号令不一之事,又在军中杂糅唐制节度使之职。 故而造成地方守备与节度使并行,京营名义长官也为京营节度使。 蔡权笑道:“大郎,这身武艺纵然在军中,也能数一数二了。” 这时,蔡氏就道:“去去,一天天就知道胡说,大郎是要读书科举为官作宰的,去作丘八作甚?” “姑母这话说的,丘八怎么了?也一样是是天子皇粮,为朝廷效力嘛。”蔡权笑了笑,朗声说道。 蔡氏瞪了自家侄子一眼,道:“董姑娘走时,可说过的,要让哥儿读个进士出来,你再底下煽风点火的,我可不依你。” 这边厢,贾珩就引着蔡权和董迁进屋说话,有丫鬟桂香倒了茶,贾珩笑道:“两位兄长,今儿怎么这么得闲,过来看我?” “这不是听你表兄说,你受了伤,就过来看看,身子可大好了吧,方才这么一见,倒是大好了。”蔡权关切说道。 贾珩道:“劳蔡兄挂念,只是一些皮外伤,将养几天,也就无碍了。” 董迁笑道:“也不是哥哥说你,和那贾蓉每日厮混,还不若在军中谋个差事,也不辱没了兄弟一身武艺。” 蔡权也是附和道:“是啊,兄弟,这年景一天比一天难过,总要寻个营生才好,方今九边正是用人之时,以贤弟的胆识、能为,将来混个差事,出人头地,再讨上一房媳妇,封妻荫子,岂不美哉?” 他之所以撺掇着贾珩从军,也有一点儿私心,贾家子弟从军在他手下为小校,怎么的也要受贾家在军中残余旧部的瞩目,哪怕资源漏得一星半点,也够他仕途之上受用不尽。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军中为一小卒,刀枪拼杀,重现先荣宁二公之荣光,也是珩平生所愿,然而……” 他读国史,知九边也是效前明而设,经太祖太宗两代皇帝奋武扬威,勉强将草原之胡患阻挡于九边镇外。 然后百年倏过,随着国朝承平日久,文恬武嬉,九边之外的草原部族渐渐恢复过来元气,此消彼长之下,关外之地逐渐失守,几十年前,辽东更是崛起了女真人,建立大金朝,每到秋高马肥,就会领兵犯边。 “不瞒蔡兄,弟意由科举入仕。” 国朝承平日久,文官集团膨胀,已有以文御武之相,尤其今上,虽自即位以来,雄心壮志,想要平定边患以及流寇之乱,内阁都换了两茬儿,但对文臣借重,仍不减分毫。 想那贾雨村同样是文人出身,最后得贾家之助,竟得授兵部大司马(尚书)之职,就是沾了两榜进士这块儿金字招牌的光。 蔡权惊讶道:“科举属实正途,不意贾兄真有如此之志?” 董迁也面色动容道:“表弟不是平日最厌烦读书的嘛?今日如何竟开了窍?” 刚才就觉得自家这表弟,是愈发变了样子,气质沉静了许多。 贾珩淡淡一笑,说道:“说来,还是前日被梁侍郎公子那一棍给敲醒了,大丈夫立身于世,还是得多读书才是,读书明理,否则在那等公子哥眼中,我等赳赳武夫,也不过是不值一看的小人物罢了。” “贾兄,这话倒是不错,如那关云长,也是手拿春秋不离手,粗通大义,俺老蔡虽不喜那酸文假醋的穷酸秀才,但也爱听那说书讲古。”蔡权颔首笑着说,目中就有几分异色涌动。 心道,这贾家大郎,原以为只是有几分蛮力,不想还有这等见识? 众人正在说着话,贾珩道:“还要请教蔡大哥,哪里有良驹贩卖?” 读书科举也罢,武艺也是不能落下。 蔡权道:“马市上就有,不过皆是劣马,要寻宝驹,恐怕要费一番心思,怎么兄弟要学骑射?” 董迁笑道:“表弟若是学骑射,我有位师父,算是骑射高手,倒是可以教你。”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最近的确打算学,不知表兄,那位高手现在何处?若是拜师,需要准备多少束修?” 董迁笑道:“那位高手,名唤谢再义,原是军中百户,因酒后误事,开罪了上司,现在只在城门做守门校尉,你若是想学,多准备些酒肉就是了。” 所谓城门校尉,其实就是普通军卒,这是被一撸到底。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看看,顺道也好买几本书。” 众人说着,贾珩就和蔡氏说了一声,随着董迁和蔡权向着外间去了。 …… …… 大汉之神京,人烟阜胜,街道喧哗,贾珩先买了一些酒菜,然后穿过荣宁街,就向着城门而去。 神京都城,安化门,近午时分,贾珩终于在挨着安化门的一座破旧宅院中,见到了董迁口中的谢百户。 谢百户蹲坐在天井院中的石墩子上,拿着破布在擦着一把刀,范阳笠的头盔在一旁随意放着,斜眼打量了董迁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在蔡权和贾珩身上,暗道,军中之人还有一个小娃娃,就是皱眉道:“这般兴师动众的,有事儿?” 董迁道:“谢哥,来看看你。” “非年非节的,老子有什么好看的?”谢再义冷哼一声,抬眼打量了一眼几人手中提着的礼盒以及酒菜,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什么事?” 董迁嘿嘿笑道:“确有一桩事儿,要烦劳谢哥。” 贾珩这时,接过话头,上前抱拳道:“听闻谢兄擅于骑射,在下贾珩,宁国公之后,想随着谢兄学习骑射之艺。” 谢百户冷笑了声,道:“宁国公的后人?倒是没看出来,你贾家寻什么样的武师没有,怎么偏偏寻老子消遣?” 说着,就打量了一眼贾珩,见其衣衫简素,已猜测出了七八分缘故。 恐怕已经是宁国府的远支。 第4章 乱世 贾珩也不恼,淡淡一笑,说道:“先辈荣光已远,某虽不才,也愿追逐先辈之脚步,听说谢兄在箭术一道上颇有独到之处,谢兄若不弃,可在箭术之上指点在下一二,倘若有所进益,必感佩谢兄之教诲。” 谢百户想了下,嘿然一笑道:“这把刀,拿着,看到那边的木桩子了?若是劈砍得开,老子就将箭术倾囊而授,若是劈不开,也别说俺老谢不讲情面。” 说着,将刀递将过去。 蔡权低声道:“董老弟,不是说容易……怎么还考较上了。” 董迁皱眉道:“我也不知,先看看吧。” 贾珩轻掂着手中的雁翎刀,这把刀精炼加重过,大约有十斤多点儿(汉制,一斤250g)左右,如非前身打熬了一些力气,恐怕提起来都费劲。 挥舞了下,挽了个刀花。 只是一下,谢百户就是眯了眯眼,暗暗称奇,这宁荣二国公的后人,早已不堪大用,没想到还有这等人物? 贾珩并作两步,提刀跳斩,就见刀光如虹,向着木桩劈去。 “咔嚓!” 海碗粗细的木桩,被从中斩断,断面如镜,光可鉴人。 “真是一口好刀!” 贾珩脱口赞道,只觉胳膊发酸,这是他时常用剑,而少用刀之故,二者的发力方式还有许多不同。 谢百户站起身,笑道:“好本事,俺老谢倒是看走了眼。” 董迁笑道:“谢哥,你可别小瞧我这贾兄弟,方才在家中见他练剑,剑光如虹,风雨不透。” 谢百户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道:“这木桩是栎木所制,原较一般木桩就要难劈,贾兄一击而断,不简单,手上有功夫。” 不仅是力气,还有技巧,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蔡权也在一旁笑着暖着气氛,说道:“走,这都到晌午了,先去吃饭吧。”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谢百户一同进入屋内。 谢百户住得是三间瓦房,屋内还有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三十岁模样,皮肤不太好,有着长期操劳的疲态,身旁还带着几个小孩儿。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正眼珠骨碌碌地看着生人,目光落在蔡权和贾珩手中提着的礼盒,目光闪亮,身后还有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打量着生人。 “去将这些酒温了来。”谢百户一进厢房,就先上了炕,对着一旁的婆娘吩咐着。 那女人应了一声,这边蔡权,贾珩将酒肉递将过去。 不多时,众人就饮酒叙话。 谢百户唏嘘道:“金人在北方何以年年掳掠,就是骑射废弛,遥想太祖之时,京营还能追亡逐北,这才多少年的功夫,军中还有多少人会骑射功夫?” 因为陈汉承明,自然也面临了如前明一样的问题,外有草原边患,内有地主阶级的土地兼并以及士绅为代言人的庞大文官集团。 贾珩沉吟道:“现在九边是什么个情形?” “还能是什么情形?东虏势大难制,蓟镇总兵龟缩不出,北平府常年被掠,边疆百姓苦不堪言。”谢百户面色愤愤说道。 贾珩面上现出一抹思索,红楼梦世界到了后面,无疑就是一方改朝换代的乱世,正如《好了歌》所言,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说的就是柳湘莲一干人,什么样的时代,才会让柳湘莲一干人去作强梁。 除却乱世,不作他想。 《红楼梦》中第一回有载,甄士隐家宅被烧一空,其去田庄避居,书中道:“偏值今年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 五十三回更有记载,乌进孝禀告,“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接连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日,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 念及此处,贾珩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凛然。 莫非是晚明的小冰河时期? 若是这般,仅仅科举入仕,并不足以在这方世界安身立命,还是需得兵权在手,才能于此方世界活得滋润。 这边厢,几人说着话,那边热好的酒菜,摆上桌子,众人边说边叙着话,从军中见闻提到京中琐事。 一场酒会,宾主尽欢,直到午后未时方止。 贾珩和谢再义约好了时间来学骑射,扶着喝得脸颊酡红的董、蔡二人,相伴回家去了。 回来时,自是少了得被蔡氏一同埋冤,贾珩回到里屋睡觉,一直到黄昏时分,才方止。 准备了些热水,洗去了自身酒气,换了一身清洁衣衫。 正要来到书房就读,忽地看到蔡氏站在门槛处,似是欲言又止。 贾珩笑道:“蔡婶有话教我?” 蔡氏一家三口,他家虽贫寒,其实还有一二十亩地,由蔡氏的丈夫以及蔡兄一家三口耕种着。 蔡氏道:“婶子却有几句话要嘱托珩哥儿。” 说着,走进屋里。 贾珩笑了笑,提起一旁的茶壶,给蔡氏倒来一杯茶,转身给说道:“蔡婶儿,您喝茶。” 蔡氏坐在桌子上,笑道:“哥儿是愈发像个大人了。” 贾珩笑了笑,说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罢了,蔡婶也算是看我长大的。” 蔡氏捧着茶,笑着感慨道:“若是姑娘还在,不定心里多慰贴呢。”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娘她操劳一辈子,也没跟着我父子享过一天福,哎……” 蔡氏就是沉默,片刻后,忽道:“姑娘就希望哥儿读书进学,临走之前,其实,给哥儿定了一门亲事。” 贾珩讶异道:“亲事?” 蔡氏道:“这是婚书,原是早定下来的。” 说着,从袖笼中取过一个木盒,梨花木的盒子做工精致,上面镂着凤凰花纹。 贾珩面色顿了下,伸手接过,打开,阅览着,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秦业之女?秦可卿?”贾珩脸色就有几分古怪之意。 秦可卿不是要嫁给贾蓉吗? 也是,此刻的贾蓉年岁刚刚十六,应未娶亲才是。 “只是,以我如今之穷措大的身份,秦业说不得会退婚,我难道还要整个三年之约?”贾珩看着婚书,一时现出凝思。 当然,就算秦业应允下来,秦可卿这种绝色尤物,他若无一些本事,也根本保不住。 红颜祸水,并非虚言。 但让他置之不理,若是秦可卿如原着嫁给贾蓉,再被贾珍那老东西扒灰,好像又……挺膈应的。 “我下午时已让你叔采买一些礼物,明日,你去秦家和秦家人,商定一下婚期。”蔡氏道。 贾珩沉吟了下,道:“蔡婶,我们自家人知自家事,我家这般情况,他秦家多半是要反悔的,我们上门岂不是自讨没趣。” 蔡氏笑道:“哥儿有所不知,这是当年秦业应允过的,岂会反悔,哥儿明日只管去,那时自有计较。” 贾珩不知蔡氏为何如此笃定,不过见其神情期冀,暂且答应了下来。 第5章 秦可卿 翌日 清晨,贾珩起了个大早儿,洗漱而罢,简单用些早饭,自里间换了“昌皓”衣坊精制的衣物,这衣服拢共也就两套,基本算是贾珩唯一能拿出来的体面衣服了。 站在铜镜之前,看着身姿挺拔、眉宇英气的少年,贾珩叹了一口气,这相貌五官,基本就是他前世的古装扮相。 “世上绝无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自无两个完全一样的人,贾珩,苏珩,谁又能分的清楚呢?” “珩哥儿,该去秦家了。”就在这时,蔡氏笑语着上前,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贾珩点了点头,整容敛色。 在蔡氏的叮嘱下,贾珩装好婚书,在蔡氏丈夫李大柱的赶车下,向着大功坊而去。 马车之上,倒也备着一些简单的礼物。 秦家在大功坊花枝巷的靠街位置,青墙碧甍,窄窄的一个二重进小院,门前自无荣国府门前威武雄奇的石狮子,只是一个朴素的门楼。 秦业虽为营膳司郎中,但神京居、大不易,纵然是这般一个小小宅院,都耗费了秦业的半生积蓄。 “吁……”李大柱一拉缰绳,唤停了驴车,回头道:“珩哥儿,到了。” “多谢李叔。”贾珩道了一声谢。 李大柱是蔡氏之夫,属于典型的庄家汉子,为人木讷、朴实,平时也是不苟言笑。 李大柱“嗯”了一声,就去栓驴车。 贾珩就上前去扣动门环,整容敛色,想好说辞。 “来了,来了。” 就听得秦家宅院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密集的脚步声,黑油漆的门打开,现出一个荆钗布裙的中年妇人。 “这位公子,这是……”中年妇人打量了一眼贾珩。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婶子,在下贾珩,有一事来拜见秦伯父。” “贾珩?”那中年妇人想了下,道:“可是荣宁街后廊的柳条胡同的贾大郎?” 贾珩嘴角抽了抽,暗道,贾大郎?他又不是武大郎…… 中年妇人笑道:“这两日,老爷还提起你呢,这边,院里请。” 说着,就要邀请贾珩进得院中。 忽地看到李大柱,手中还提着礼物,就道:“这来就来吧,还怎么好这般破费?” 贾珩从身后的李大柱手中接过礼品,笑了笑,清声道:“初登贵府,不好空手而来,区区薄礼,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中年妇人脸上笑意热切了了许多,道:“大郎太客气了。” 贾珩也不好纠正其称呼,只得忍着那一抹心头异样,提着礼物,入得院中。 将贾珩一行几人迎入花厅,那中年妇人就吩咐丫鬟奉上茶点。 从方才路上闲谈得知,贾珩也知,这中年妇人倒并非秦业的侍妾,而是在府中的管事嬷嬷。 那中年妇人才笑道:“老爷今天休沐,原本在家待着的,但早上说要去陶然居会客,我去让人唤一下老爷?” 贾珩面色顿了下,笑了笑道:“有劳。” 中年妇人就从廊檐下唤过来一个小厮,叮嘱两句,返身笑着说道:“贾大郎,多问一句,寻我家老爷是有什么事儿?” 贾珩沉吟道:“也没什么急事,只是此事,需得当着秦伯父的面才好说。” 中年妇人笑意吟吟,道:“纵贾大郎不说,老身也能猜着一二。” “哦?”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盏,目中有着几分“讶异”。 中年妇人笑了笑,说道:“老爷也说过了,说我家小姐已和贾家大郎定亲,想来就是这位贾公子了。” 想起昨夜秦业唉声叹气的模样,中年妇人心头闪过一念。 后院之中—— “姑娘,贾四家的那珩大爷来了。”一个丫鬟小跑进屋中,面带惊喜说道。 绣房之内,一个正当妙龄,体态婀娜,朱颜粉面的女子,娴静而坐在一面青铜之镜前,在丫鬟的侍奉下,贴着花钿。 铜镜之中,女子花容月貌,云堆翠髻,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清丽无端的脸颊上,白璧无瑕,梨腮胜雪。 “人在哪儿呢?”随着一阵酥软、娇媚的声音响起,秦可卿将螓首转将过来,看向丫鬟宝珠,一双熠熠闪烁的妙目之中,闪烁着好奇之色,依稀可见一缕动人的风情。 她听父亲说,她和贾家柳条胡同的珩大爷订了一门娃娃亲,对这位珩大爷,心中也是好奇的紧。 少女情怀总是诗,秦可卿年岁也不过二八,闺阁之中也难免会对未来的夫君产生一些梦中的期望。 “姑娘,就在花厅和嬷嬷说话呢。”宝珠笑着说道。 秦可卿眉眼低垂,脸颊浮上一抹淡淡的胭脂,道:“我去看看。” 瑞珠连忙起身,拉过秦可卿的藕臂,面有难色说道:“哎呦呦,我的好姑娘,这如何使得,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 “好妹妹,我站在帘子后远远看一眼就是。”秦可卿嫣然一笑,轻声说道。 瑞珠见此,道:“那我和姑娘一起去。” 秦业虽为营膳司郎中这样的小官,平日虽疏于对家中一双子女的管教,但在男女大防的问题上,还是对内宅的丫鬟有着叮嘱的。 秦可卿点了点头,带着丫鬟向着前院行去。 贾珩这时与中年妇人吴嬷嬷叙着话,不知不觉就有一盏茶的功夫,但仍不见秦业返回,心头生出一股疑惑同时,考虑是不是起身告辞。 忽地,心头所感,就觉得有人于暗中窥伺。 这是一种前世习武对目光注视的敏锐直觉,心头这般想着,端起茶盏,道:“吴婶,听说贵府有一位秦钟小郎君,怎么未见?” 吴嬷嬷笑道:“钟儿去上学了,怎么,珩大爷也听过我家钟二爷的名字?” 贾珩趁势偏转到过头,抬眸看向吴嬷嬷身后的帘子,正好对上一双多情妩媚的眸子,然而四目相碰,那双柔媚如水的眸子,宛若受惊的小鹿一般,收回目光,帘子轻晃。 贾珩沉吟了下,笑了笑,说道:“听街坊说,秦钟兄弟,一表人才,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已有清逸超凡之姿。” 这自是恭维之语,吴嬷嬷自不会当真,因此笑道:“珩大爷过誉了。” 吴嬷嬷是秦钟和秦可卿的乳母,受贾珩之夸赞,自是与有荣焉。 帘后,秦可卿走至回廊之中,眼前还回想到那一双沉静、幽邃的眸子。 有道是,眼睛是心灵之窗,方才虽仅仅是对视一瞬,但不知为何,却像是印在眼前一般。 “姑娘,这位珩大爷……”宝珠低声问道。 秦可卿点了点头,眉眼低垂,脸颊不知何时,已现滚烫,说道:“看着……还行。” 这时代,婚姻大事,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可卿原本担心碰到一粗鲁、蠢笨的男子,辱没了她。 但见那少年相貌堂堂,如芝兰玉树,气度沉凝,心头一抹担忧渐去。 第6章 此事可有为难之处 陶然居 这座茶楼矗立在大汉神京的繁华地界,此刻二楼之上,正有几人对坐叙话。 “未知大人着人召下官,有何要事?”秦业是是个年过半百,头发灰白的老者,面色谦卑地看着对面的贾珍,开口就是以下官相称。 贾珍承袭宁国公的爵位,虽经历次减等,但如今还承继着三等爵威烈将军,比起秦业的工部营膳司郎中的五品,品阶要高上许多,更不用说还有贾族一族族长的特殊身份,秦业面对贾珍,自然不敢造次。 贾珍年纪四十出头,一身浅绿色官袍,头戴黑色无纱黑帽,面皮白净,鼻子下蓄着胡须,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把玩着,面上挂着一抹笑意,笑呵呵道:“秦老大人客气了,秦老大人和我贾家也算是世交了,确有一事想与秦老大人商议,犬子贾蓉,已到议婚之龄,我闻秦郎中膝下有一女,品容上佳,宜室宜家,故而厚颜,代小儿向秦郎中求亲。” 贾珍说着,凹陷的眼窝中,浑浊的眸子里仿若现出那一张如花霰娇媚,楚楚多情的美人来。 还是中秋节前夕,他至大安寺游玩,当初碰到了,后来多番打听,才知原是来进香还愿的秦氏姐弟,其父是工部营膳司郎中,正五品。 “下官……”秦业面上神色就有些踌躇之色,道:“不瞒贾大人,小女已订了亲事,如何一女还能许两家?” 贾珍皱了皱眉,面色微变,急声道:“订了亲事?不知是哪家的年轻公子?” 秦业沉吟了下,有心不告知以实情,但对着贾珍的审视目光,道:“说来,还是贾族中人。” “哦?”贾珍面色微顿,目光一亮,诧异道:“哪一房的公子,我为何不知?” 贾珍为贾家族长,他却是不知两府之中,有着什么适龄男子娶亲,宝玉还小,贾琏年前才娶的亲,如是寻常族人定好亲事…… 贾珍目光闪了闪,心下一松,如果是贾家在京族人订好的亲事,他身为族长,左右使些银子,威逼利诱一番就是,料那人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秦业顿了下,迟疑道:“是后街柳条儿胡同的贾四家,小名珩哥儿,在出生不久时,就定下的娃娃亲,已换过婚书。” 说到最后,秦业心头就是一叹,当年他还只是工部一小吏,因受得贾四儿夫妻的恩惠,就定了一门娃娃亲。 但时过境迁,原本门当户对的亲事,此刻多少有些……可让他开口悔婚,也决然做不出这等没脸的事来。 贾珍拧了拧眉,问着一旁的赖升,道:“后街的贾四儿?可是那个十年前,因酒后跌入塘子里淹死的贾四儿?” “老爷好记性,这贾四儿当初包了庄子上一块儿鱼塘。”赖升笑着说道:“这贾四儿,说来,也算是我们东府里的一支了,当初横死,老爷还让公府中支了银子呢,这位珩大爷平日和蓉哥儿也常在一起厮混呢。” 贾珍放下酒盅,缕了缕一撮小胡子,笑道:“既是如此,倒也不是外人,让人给他五十两银子,再在外面铺子中,留个差事,让他退了这门婚事就是。” 赖升笑呵呵道:“老爷慈悲,这位珩大爷的母亲,年前也病故了,家里日子过的也紧巴巴的,若老爷给他个差事,不定多高兴呢。” 贾珍笑了笑,摆了摆手,道:“终究是我贾族晚辈,我为贾家族长,照应也是应有之义,是吧,秦老大人。” 说着,将一双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向秦业,给予适当的压迫。 “这……”秦业沉吟了下,一时沉吟不语。 贾珍倒也不愿逼迫过甚,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盅,抿了一口,试探问道:“既是这样,这门亲事?” 秦业心头犯难,正讷讷不知何以对之时,忽地,就听到楼梯处传来声音,“老爷,家里来了亲戚,吴嬷嬷让您回去呢。” 秦业闻言,心下一松,抬眸看向贾珍,拱手道:贾大人,下官家中还有事,至于亲事,容下官回去思量思量如何?” 贾珍面色就有不虞之色显露,但也不好强留,笑了笑,道:“那我静候秦老大人的佳音,老大人慢走。” 待秦业随着仆人下了陶然居,贾珍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敛去,掌中折扇“刷”地在掌中展开,轻轻在掌中拍打着扇子,面色阴晴不定,目中若有所思。 “老爷,要不要现在派人去贾四儿家?”赖升上前,小声问道。 贾珍顿了扇子,笑了笑道:“先不忙,让人唤蓉哥儿来。” 他身为宁国长房,贾族族长,这些事情还是要注意一些风评,尽量办得滴水不漏一些,料那贾珩也不敢违逆于他。 秦业出了陶然居,边向家走,路上就问着仆人,道:“哪个亲戚来了?” 仆人道:“老爷,是宁荣街柳条胡同的贾珩。” 秦业面色一变,心道,怎么会这般巧。 “有没有说什么事儿?”秦业问道。 仆人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过来拜访老爷。” 秦业面上现出一抹苦涩,拜访?那少年已近十五岁,多半是来求亲完婚的,这可如何是好? 神京城中,贾家一门两国公,家势鼎盛,于朝中更是树大根深,别看刚刚那贾珍说的客气,若是拂了其面子,祸福难料啊。 但,他若是弃贾族寒门而将小女许配给宁国府,这嫌贫爱富的名声,一旦传扬出去…… 秦业此刻心头涌起一股苦涩,想了想,觉得还是回去见过那贾珩再说,先看看来意,就这般行了两刻钟,返回家中。 花厅之中,贾珩正与吴嬷嬷随意闲聊着,茶都吃了二盏,见始终不得秦业回返,虽心头疑惑,但面色不显。 方才,他已见过秦可卿,当真是明媚动人,丽色天成,红颜祸水,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女子。 “老爷回来了。”就在这时,廊檐下的仆人喊道。 贾珩徇声而望,见一头发灰白,身穿常衫的老者,四平八稳步入花厅,连忙起身,拱手一礼道:“贾珩见过世伯。” “是贤侄啊。”秦业打量了一眼贾珩,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贾珩,见其一身士子青衫,眉宇英气逼人,心头也暗暗道了一声。 原本以为是出身贾家旁枝,出身寒微,会有自卑自贱之色,不意竟是一表人才,此事愈发难办了。 二人再次落座,有丫鬟换了一壶新茶,秦业与对面少年寒暄几句,与之交谈,见其对答如流,神态从容。 贾珩就拿出婚书,道:“不瞒世伯,家慈在时,唯一之念就是看小侄成家立业,而今小侄正当适龄,特来求访世伯,已完婚事。” 秦业沉吟了下,觉得还是不让宁国府提亲一事道明才好,如果贾家有法使贾珩退婚,他或许也…… 相比宁国府的正牌公子,旁支无疑是多有不及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 秦业道:“贤侄,当年定婚之事,自当践行,只是小女时常说要在家中再陪老夫二年,贤侄不若先将这婚书收好,再缓二年如何?” 贾珩笑了笑,道:“秦世伯,此事可有为难之处?” 方才进门之时,见这位秦世伯眉眼间藏有一抹忧愁之色,尤其在看到自己时,那忧愁之色更盛三分。 前世他在西南边防稽查,面对形形色色的入境者,早已学了一套察颜观色的方法。 第7章 千古艰难唯一死 秦府 秦业迎着贾珩的目光注视,长叹了一口气,道:“贤侄有所不知……” 秦业终究不是那等依仗权势就翻脸无情的无耻之徒,就将刚刚见过贾珍的经过说来,当然如果贾珩知难而退,他也正好问心无愧。 秦业如此的心思,正是处在这般一种左右摇摆的复杂情景上。 贾珩沉吟半晌,自是察觉到秦业心头的纠结和矛盾,就问道:“秦世伯,我和令嫒婚书已定,秦世伯难道要悔婚不成?” 秦业面露苦笑,道:“老夫自是不会悔婚,只是此事毕竟牵涉到贵府族长,贤侄回去之后,难保不会再起波折啊。” 贾珩道:“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宁国府虽势大,但说破天去,也逃不过一个理字,况我也是贾族中人。” 但事实上,贾珍百分之百要胡来。 红楼梦原着多次提到贾府干涉,从王熙凤弄权铁槛寺,借长安节度之手,参与长安府尊和长安守备亲事之争,再到贾琏偷取尤二姨,凤姐对苦主张华的迫害,可以说,贾府这种事情干的不是一件两件。 当然,他好在还姓贾,若事情闹大,他或可以寻贾母这位两府里辈分最高的老太太评理。 但能不能见到贾母,又在两可之间。 所以,此事需要提前防备。 他向来谋而后动。 若还未见秦可卿也就罢了,方才既已见得秦可卿,这要是一步退却,他岂不是成了被牛头人的苦主? 既存此念,贾珩目中现出坚定,沉声道:“秦世伯放心,宁国府那边,我会想办法周旋,世伯,我和令嫒的婚事,还请尽快议定下婚期,否则,贾府说不得还会再使手段。” 如是迎娶秦可卿,贾珍再想从中作梗,就要难上许多了。 秦业迟疑道:“贤侄,这太过仓促了吧。” 贾珩沉吟了下,正要劝说秦业,忽听得一声柔媚、酥软的声音,“爹爹……” 帘子之后,倩影微动,现出一女来。 秦可卿在帘后听了半晌,闻听宁国府族长将代子提亲,就是脸色一变, “你,如何出来了?”秦业脸色微变,这时代虽男女大防虽未如,但一未出阁女子,见于外男,还是有着几分不太妥当。 但秦业家终究是小门小户,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爹爹,方才之事,女儿已听了大半,既婚约早定,岂可轻易失信于人,纵有不妥之处,也是女儿之命了。”秦可卿看向秦业,清声说道。 见这一幕,贾珩也不由面色动容,他确是没想到,秦可卿竟能说出这番言语来。 也是,既能悬梁于天香楼,若无一分烈气,似乎也说不过去。 要知道,千古艰难唯一死,纵然是死,其实也是需要一定勇气的。 见秦可卿出来劝说,秦业苍老面容上现出无奈,终究长叹了一口气。 这位在工部蹉跎半辈子,性情本就绵软,否则也不会如此左右摇摆,若是拒绝贾珍,在陶然居就可开口言辞拒绝,贾珍还能强逼不成? 若要悔婚,就可直接作恶人,打发了贾珩。 但前者畏惧贾珍权势,后者又不想做恶人,同时担心贾珩来闹,于是两相为难,踯躅犹疑。 秦可卿显然是知道自家父亲性子的。 秦业面色变幻了下,说道:“罢了,罢了,婚约既定,岂可失信于人?宝珠,将姑娘带回去,这就见外男,成什么样子。” 宝珠从一旁走过来,拉了下秦可卿的衣袖,小声道:“姑娘,先回去罢。” 秦可卿也反应过来,就羞红了面颊,方才也不知为何,心头一急,就走将出来,但此刻才知方才是多么逾矩。 偷瞧了一眼那沉静依旧,气质清逸的少年,见其目光温煦地冲自己微微颔首,心跳加快几分,樱唇翕动了下,还未说什么,就被宝珠拉着进了内宅。 “小女不知礼数,贤侄见笑了。”秦业叹了一口气,面色苦闷道。 贾珩面色一肃,说道:“哪里,令嫒重然诺,尚节义,当真是奇女子也。” 比起宁国府,他出身宁国旁支,家境清寒,秦可卿还能履诺,这就显得尤为可贵了。 尤其挺身而出,更是让人感佩。 秦可卿如此,他又岂能退缩? 听贾珩赞誉之语,秦业笑了笑,看向贾珩,道:“只是贤侄,要如何应对贾家?” 贾珩道:“贾珍虽为宁国之长,但我同为贾家一脉,其能行之策,左右越不过威逼利诱,若是闹大,我会先求荣国府的老太太,若事仍不谐,左右不过一场官司罢了。” 这时代,退婚就是这样,贾珍虽为宁国长房,但也并非一手遮天,真要逼得他一纸诉状告到官府,贾家也要头疼。 不过,以他估计,真的求到贾母那里,此事就此打住了。 秦业性情绵软,闻言,面带苦色,说道:“这……岂不是闹得满城风雨?” 贾珩叹了一口气,他自是理解秦业这种心态,但如今的他还真的没有多少筹码对抗贾家,说道:“秦世伯,那不过是最坏打算,贾珍虽强势跋扈,但若连族人姻缘都抢夺,西府的老太太一向是怜贫惜弱,岂会容他?” 秦业叹了一口气,道:“只得如此了,只是贤侄凡事三思而行,还是谨慎、周全为要。” 贾珩道:“世伯放心,珩醒得利害。” 秦业虽觉得不太妥当,不过眼下也无法,还是与贾珩商定了婚期,待下个月的十五完婚。 待贾珩一走,秦业又是一阵唉声叹气,回到后院,看着秦可卿,道:“此事恐怕还有波折。” 秦可卿轻声道:“爹,既已经答应了人家,怎好轻易改口反悔?我看这贾公子也是个心志高的,你方才听他之言,也是刚直不屈的性子,若是说不好,恐还多生事端。” 秦业抬头,看向秦可卿,摇头道:“只是他家……比起宁国府来,苦了你了。” 秦可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女儿也不是那贪慕富贵之人,再说宁国府那等钟鸣鼎食之家,咱们家小门小户的,也不好高攀,女儿既已许了人,若中途反悔,纵是嫁到宁国府,也要被人指指点点呢。” 秦业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贾珩出了秦家,脸色犹自明晦不定,他岂看不出秦业心理的纠结,至于秦可卿什么心思,他一时也拿捏不住,女儿家的心思原就难猜。 不过,此女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若非如此,也不会入了贾母的眼,得其不住口的夸赞。 “娶亲还需一笔银子,同时,需得尽快考取功名,否则,哪怕将秦可卿娶回家,也保不住。”贾珩突然就生出一股紧迫感。 一路无话,心事重重地回到贾宅,刚一进入屋中,蔡氏自是问着经过,贾珩如实相告。 蔡氏道:“珩哥儿,此事你做得不错,若那宁国府敢胡来,我就去求问荣国府的老太太去。” 贾珩道:“婚事与秦家已经议定,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完婚,以防变数。” 只要秦可卿过门,贾珍才会偃旗息鼓,至于再有谋算,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蔡氏笑道:“哥儿不必担心银钱耗费,你成家立业,姑娘在时也留了几百两银子,完亲事是够用得了。” 贾珩感激道:“有劳蔡婶操持了。” 第8章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陶然居 已是午时,贾珍着人点了一桌菜,手中拿着酒盅,唤了几个唱曲的伶妓,等待着贾蓉。 “老爷,蓉哥儿来了。”赖升引领着贾蓉,来到包厢。 “爹。”贾蓉进得包厢,开口唤了一声。 “嗯……”贾珍鼻子中发出长音,朝正在唱曲的伶妓挥了挥手,道:“去那玩耍了?” 贾蓉脸上堆着笑,道:“和冯家和陈家的几个朋友到西郊打猎去了,这才回来,可巧怕碰到您让人唤我,一刻不敢耽搁。” “混账的东西!”贾珍将酒盅狠狠放在桌案上,训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惯会一些狐朋狗友,飞鹰走狗,一天天不收个心,哪里有一点我贾家长房玄孙的样子!” 贾蓉吓得一哆嗦,垂下脑袋,讷讷不敢应,斜眼偷瞧了一眼贾珍,见其只是训斥一番,没有着人动手,心下才松了口气。 贾珍骂了一通,道:“你也年龄不小了,需得寻个亲事,为父看中了……工部营膳司郎中秦业家的姑娘,品容上佳,合为你良配。” 贾蓉眸中现出疑惑,静待其父下文。 “只是秦业家这姑娘,和后街柳条胡同的贾四儿,早定了婚约,听说你和那贾珩熟识,去给他五十两银子,让他悄摸摸退了这门亲事,不可声张。”贾珍吩咐道。 贾蓉道:“这……” “怎么,难办?”贾珍挑了挑眉,冷哼道。 贾蓉脸上挤出了笑容,道:“爹,好办是好办,那贾珩还巴结儿子呢,只是五十两,这贾珩他多半是不乐意,要是争执起来,儿子也不好办。” 贾珍冷哼一声,他岂不知这个儿子的鬼心思,不过,想起那秦家小姐的容貌、身段,心头就是一热,从袖笼中取出一张银票,道:“这是二百两,若还是办不成,仔细你的皮!” 贾蓉躬身,双手上前接了,笑道:“爹,您就听儿子的好信儿吧。” “赶紧滚!”贾珍骂了一句。 贾蓉这边,揣着银票,转身出了包厢,去往宁荣街的后廊去了。 且不说贾蓉去寻贾珩,却说贾珩回家之后,用罢午饭,换了一身武士劲装,就去往表兄董迁家借了一匹马,然后买了一些酒菜,向着安化门外的谢再义家赶去。 谢再义与他约好,在其五天一大休沐,三日一休沐之日,就在这空当,前往谢再义家,随其学骑射之术。 所谓骑射就是在高速疾驰的马上射箭,这哪怕是贾珩前世,在西南边防,都没有接触过。 毕竟,前世都是热兵器时代,对弓箭,并不怎么使用,再加之西南边防的地理环境,也没有机会学这些。 如果,只是单纯骑马,倒也无虞。 一进谢家,谢再义也是刚刚用着午饭,一见贾珩,很是高兴,笑道:“我还道贾兄弟,怎么早上没来?” 贾珩道:“上午去办了一些事。” 说着,将酒菜提给谢再义之妻。 二人简单用罢了饭菜,擦了擦嘴,谢再义在壁上,拿了两张弓并一壶箭,笑道:“贾老弟,我们往城外去练,那里开阔。” 贾珩应允下来,二骑就出了城,正是午后,秋日阳光柔和地照耀在大地之上,两骑策马行于旷原之间,行至一片蒿草丛深的荒原。 “贾老弟,你这骑术有功底啊。”谢再义见贾珩在马上身形灵巧,行止自如,出言夸赞道。 若是一个没有一点底子的,他想要从头教,就费了老劲,而若是有着骑术功底,他再从旁指点一段时间,假以时日,其必登堂入室。 贾珩道:“以前陪朋友随意练过,还要向谢兄请教。” 谢再义笑道:“其实,这骑射说难也不难,关键在于身、眼、手在马鞍上的协调,想来以贾老弟的底子,三个月应能练出来。” 而后,谢再义就向贾珩讲授骑射之要领,这一教就是两个时辰过去,直到夕阳西下,晚霞彤彤。 看着夕阳下的远山、林子,贾珩感慨道:“当真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谢再义取了挂在马鞍上的牛皮袋,灌了一口酒,嘿嘿笑道:“老弟不像是个武夫,倒像是个文人。” 贾珩笑道:“纵古之名将,也有读书人,若为百人敌,自是不需,若帅师十万,为将略之才,则非知兵法,懂战策不可了。” 谢再义哈哈一笑,道:“老弟志向不小。” 贾珩也是一笑,道:“也不过随意感慨几句而已。”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将弓收起,笑道:“谢兄,不若在山林中打些野味?” 谢再义笑道:“一会儿天就黑了,山林行路不平,走,回去喝酒。” 贾珩笑了笑,也没有坚持。 二骑向安化门驰去,就要入得城中,天刚刚擦黑,忽地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个头戴汉阳斗笠的小校,策马扬鞭,向着城门而来。 “是蓟镇的八百里急递。”谢再义脸上轻松笑意敛去,沉声道。 贾珩凝重道:“这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谢再义恨恨道:“一到入秋,北面的鞑子就自关口,略河北等地,蓟镇总兵这是来向朝廷求援了。” 陈汉承明之后,同样在边境设置九边,不过与前明不同,辽东已失,陈汉边事已经全面转入防御,好在,陈汉汲取着前明于宋的教训,将都城设置在长安城,此地得山川之固,倒也不会京都一夕三惊。 返回谢宅,由谢再义之妻做好饭菜,贾谢二人就是边饮酒,边谈及边事。 “贾老弟,你是不知,北边的鞑子年年越境抢掠杀戮,蓟镇总兵唐宽,龟缩在城中,坐视北平府治下百姓被劫掠,实在是混账至极。”谢再义一边喝着酒,一边大骂着蓟镇总兵。 贾珩提起酒壶给谢再义斟了一杯酒,好奇道:“谢兄可和女真人对过阵?” 谢再义道:“怎么没对阵过,当初老子就是杀了七个鞑子,才升得这百户,兄弟,哥哥给你说,这鞑子和我们有什么两样,也是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罢了,亏得那些总兵、参将老爷,嚷嚷着鞑子不过万,满万不可敌。” 贾珩面现沉吟,暗道,这和前世晚明所面临之局势,几乎一般无二了。 只是,陈汉将都城定于长安,比前明又强了一些,只是陕西之地……流寇之乱。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贾珩心念及此,不由悚然一惊。 《红楼梦》中甄士隐对好了歌的注解,当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了。 “若贼寇起祸乱于内,关外之鞑虏犯境于外,趁陈汉势窘,而饮马黄河,席卷中原,这可不就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贾珩叹了一口气,他如今来到这方红楼世界,恐怕还真只又有一条路走了,尽快掌权用事,不使这汉家天下、华夏衣冠沉沦于鞑虏铁蹄之下。 “贾老弟,不说这些烦心之事,喝酒。”谢再义举起酒盅,冲贾珩示意。 贾珩笑了笑,也是举起酒盅,道:“国家大事,自有肉食者谋,我们还是喝酒吧。” “是这个理儿,哈哈。”谢再义哈哈一笑,举起酒盅一饮而尽,许是酒气上涌,眼圈就有些红,夹了一口菜。 贾珩见着这一幕,心头暗叹,这也是有故事的人呐。 一场酒,吃到酉时方罢,贾珩向着家中走去。 第9章 莫非是嫌少 宁荣街,后街柳条儿胡同,带着一身酒气的贾珩,提着一只灯笼,穿过巷口,刚刚登上石阶,正要开门,就听得不远处的巷口有动静,徇声而望,几个灯笼摇晃而来。 “好兄弟,你可让哥哥等的好苦。” 贾蓉带着两个小厮从拐角走出,惊喜说道。 论起辈分来,贾珩是玉字辈,而贾蓉是草字辈,但贾珩前身长期跟着贾蓉胡混,巴结着贾蓉,故而,在平日里私下称呼就没个尊卑。 至于贾蓉缘何在此? 原来,贾蓉自拿着银子后,先在东街拐角处的翠红楼,点了当红头牌如烟姑娘唱曲,这一曲就听到了申时,见天擦黑,想起自家老子交代的事情,就开始往贾珩家来。 但一到贾珩家,从蔡氏口中得知,贾珩并不在家。 贾蓉转身又回到翠红楼,正好路上碰到贾珍派来催问他的小厮。 贾蓉心中害怕这般回去,若是自家老子察问起来,多半要好一顿打,就给小厮说贾珩不在家,然后带着另外一个小厮,在贾宅门前,坐等贾珩回来。 这一等,就从申正时分等到了酉正。 晚饭都随便对付了些,就一直门口等着。 贾珩抬眸看去,见一个熟悉的少年面孔,面如傅粉,五官俊秀,皮肤白皙,手中提着灯笼,满面堆笑地看着自己。 “原来是蓉哥儿。”贾珩目光凝了凝,淡淡道:“蓉哥儿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来了。” 自前身为贾蓉挨了一闷棍后,贾蓉连过来探望下都没有,更不要说拿出汤药费给予赔偿了,可以说,贾蓉对前身毫无恩义可言。 至于其来意,贾珩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多半是贾珍让其子过来给他“施压”来了。 贾蓉笑道:“好兄弟,听说你大好了,就过来看看你,昨天我让阿福唤你来庆芳园喝酒听戏,你怎么不过来?” 贾珩道:“那时伤刚好,头还晕晕沉沉,身子不爽利,如何吃得酒?” 贾蓉闻着贾珩身上的酒气,笑道:“看兄弟这酒气,想来已大好了,不若你我兄弟再一起去喝点儿?” 说着,就去拉贾珩的衣衫。 贾珩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将贾蓉拨开一旁,道:“蓉哥儿,有什么事赶紧说,这天色不早了,我还等着回去歇着呢。” “好兄弟,有一桩好事来寻你呢。”贾蓉笑道。 贾珩道:“什么事,蓉哥儿在这儿说就是。” 贾蓉目中就有不悦之色一闪而过,毕竟,贾珩身为宁国一枝儿,对他就多有巴结,现在却连家门都不让进,这是什么道理? 贾蓉笑道:“有件好事,要和兄弟商量,这不是我爹,与我定了一门亲事,就是工部营膳司郎中秦业家,但听说秦家小姐已定了婚书。” 贾珩摆了摆手,打断道:“既是定了亲,让珍大哥儿再为你另择佳人就是,如何还来找我做甚?” 许是从这声珍大哥听出了贾珩的态度,贾蓉脸上笑容一凝,道:“这不是我爹,已挑定了秦家,只要你答应退婚,这里一百两银子,算是补偿。”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递给贾珩。 原本贾蓉只想拿出五十两来着,嗯,他去听曲,就是去换银票去了。 但见贾珩态度坚决,贾蓉只能拿出一张百两银票。 贾珩面色幽沉,忽地伸手,拍了拍贾蓉的肩头,冷笑道:“蓉哥儿,这银子你还是留着吧,退婚一事,休要再提。” “莫非是嫌少?”贾蓉面色一变,小声道。 贾珩道:“你纵使万两黄金,我贾珩又岂能失信于人!天色不早了,蓉哥儿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贾珩轻轻推了一下贾蓉的肩头。 贾蓉哎呦一声,向后踉跄了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灯笼落地,灯火映照在油头粉面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蓉大爷。”一旁的小厮连忙上前搀扶。 贾珩进了院中,将房门关上。 贾蓉提起灯笼,脸色变换着,心头恼怒,冲着门狠狠啐了一口,“穷措大,不识好歹的东西!” 说着,提着灯笼和小厮回话去了。 贾珩进入屋中,灯火倏地亮起,贾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站在窗前,望着头顶的一轮皎洁明月,思索着贾珍父子的事儿。 蔡氏道:“珩哥儿,门外刚刚和谁在说话” 贾珩道:“东府里的贾蓉,受了他老爹的指派,想让我退了秦家的亲。” 蔡氏脸色一变,惊声道:“珩哥儿没答应他吧。” 贾珩轻笑一声,道:“蔡婶说笑什么,怎么会答应他,他们东府横行无忌惯了,还以为能使几个银子,就能为所欲为,当真是想瞎了心。” 蔡氏面上爬上了一层忧色,忧心道:“东府是没个王法的,珩哥儿你要多加小心。” 贾珩点了点头,道:“嗯,我也正在想办法。” 蔡氏思量了下,提议道:“如果不行,要不要求一求西府里的老太太?” 贾珩看了一眼蔡氏,点了点头,道:“我原有此意。” 蔡氏道:“我和老太太跟前的鸳鸯姑娘还有些香火情,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珩哥儿就去见见老太太,断不能让东府里坏了婚姻大事。”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猜测明日,那贾珍说不得唤人来寻我。” 他初来这红楼世界不久,还没来得及发育,就直面贾珍,可以打的牌就很少。 “还是需尽快谋个出身才是,不管是科举,还是从军,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否则只能任人欺凌。” 夜色渐深,一轮明月悬于中天,照耀在少年清隽的面庞上,将凝重的神情映照的分外真切。 …… …… 皇宫·大明宫 宫殿之内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澄莹如水的地板上,一个碎裂的瓷杯,反射着宫灯的烛火光芒。 太监在粱柱后,恭谨侍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殿中气氛凝结如兵,几乎冰冷到极致。 御案之后,崇平帝一身明黄色龙袍,其人四十出头,面容瘦削,头发已灰白相间,脸色铁青,冷笑道:“蓟镇屯兵八万,兵强马壮,却龟缩在城中,东虏不足两万人,就在眼皮底下,杀我百姓,掳掠财货,这唐宽尸位素餐,畏缩不出,斯是该杀!” 下方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杨国昌,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苍声道:“陛下,自辽东沦丧以来,东虏势大难制,一日愈盛一日,蓟镇当关外之首,孤掌难鸣,难将兵与东虏出城一争,唐宽帐下虽拥兵八万,但多为步卒,东虏虽少,则为精骑,彼等往来如风,倏而在南,倏而在北,唐宽纵有胆略,也只能依托城邑屯堡坚守。” 原本陈汉设蓟辽总督,但在二十多年前,辽东镇沦丧敌手,自此陈汉北疆全面转入防御之势。 这是陈汉与后金如今的局势。 崇平帝冷哼一声,显然知道此情,但心头怒火仍不减,因为这意味着整个大汉只能坐视东虏入河北府县烧掠一空。 这对心比天高的崇平帝来说,简直视之为奇耻大辱。 第10章 不识抬举的东西! 大明宫中—— “难不成,让朕坐视彼等鞑虏肆虐州县,屠杀朕治下子民!”崇平帝沉喝道。 内阁首辅杨国昌,沉吟了下,开口道:“彼等南下,所图者,不过为取些财货,最多旬月,自会引兵而返。” 这一句,相当于让这些强盗劫掠个够,从容而走。 崇平帝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引兵而返!只是你想做严嵩待敌自走,朕还不想做前明之嘉靖自焚奉天殿!” “老臣不敢!”杨国昌闻言,脸色剧变,连忙跪下请罪。 崇平帝冷冷看了一眼下方跪伏于地的杨国昌,面色阴沉,道:“兵部。” 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拱手道:“陛下,微臣在。” 这是一个四十出头,颌下蓄着胡须的中年官员,其人面对盛怒中崇平帝垂询,面色从容,不见慌乱。 “河北、山东诸卫,最快多久可整军北上相援?”崇平帝目光咄咄,看着兵部尚书李瓒,问道。 李瓒沉声道:“微臣已发函给河北提督康鸿及山东提督陆琪,河北敢战之兵有着十万,可就近而援,山东诸卫之兵,可抽调十万,恐需半月之期。” 国家兵制败坏,这二十万兵马能有多少实额,有多少战力,他也不敢保证,但若只是逐三万鞑子出山海关,兵力应是足够的。 “康鸿的十万兵马在保定府,驰援不难,朝夕可至……倒是山东卫所之兵不是有二十六万人,如何才出这么一点兵马?”崇平帝皱眉问道。 自辽东失守,陈汉除却在蓟镇屯驻重兵外,更于山东、河南、山西三省都司之上设提督军职,经略一省兵务,司掌备寇缉盗,时人尊称为经略使。 李瓒解释道:“近年来,山东十地九旱,尤其今夏数月不雨,赤地千里,田亩歉收,就有白莲教妖人趁势聚民为乱,彼等贼寇攻破县城,杀官造反,山东都司麾下各卫所,于各州县剿匪缉盗,可谓烽火四起,处处用兵,如今能抽调出十二万兵,已是陆琪左支右拙,苦心经营了。”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山东大旱赈灾,他是知道的,摆了摆手,说道:“此事先这般办吧。” 至于京中十二团营,都中一个人都没有提出提调京畿三辅之兵,没有近二十万精锐镇守,庙堂衮衮诸公睡觉都睡不踏实。 山东贼寇作乱,陕西又何尝不是?只是京畿三辅得重兵翼护,匪患随时可清剿,局势尚在掌控。 崇平帝看着跪着的内阁首辅杨国昌,心中的火气也渐消了大半,叹道:“杨爱卿也起来吧,地上凉。” “谢陛下。”杨国昌颤声说着,但一时没有起身,手持象牙玉笏,苍声道:“臣已近垂暮之年,自觉老迈昏庸,精力不济,于政事愈发不得力,上不能为君父分忧,下不能抚民镇边,臣请乞骸骨。” 崇平帝一时默然,须臾,开口道:“如今国事艰难,正当我君臣戮力同心,同舟共济之时,杨阁老岂忍弃朕而去?” 杨国昌留在朝堂,比起前任首辅,还能为国库弄到银子,用以边防、剿匪、备寇糜费,其一去,银子又从哪里来? 杨国昌再请,而老神在在、眼睑微垂,好似睡着的内阁次辅韩癀,整了整神色,看了一眼崇平帝,在一旁拉起杨国昌的胳膊,温声道:“阁老,陛下忧心边事,一时情切,阁老自责之情,我等皆知,然唯今国势艰难,须臾离不得阁老主持大局,阁老还要体谅陛下,顾全大局才是啊。” 杨国昌被韩癀扶起,然而听着韩癀“温言”,心头却一寒,看向上首脸色晦暗不明的崇平帝,颤声道:“国事唯艰,老臣纵是拼着这一把老骨头,也要为君父排忧解难。” 而在大明宫,大汉君臣为鞑虏犯边,紧急商议对策时—— 神京城,宁荣街,柳条儿胡同,贾珩刚刚洗去了一身酒气,换了一身常衫,在东窗下的宣纸上,勾勒着大汉南北一十三省的舆图。 “陈汉承朱明,自然接收了朱明的疆域,后来经国朝百年,辽东又崛起了建州女真,二十五年前夺辽东,建国号为金,自此陈汉全面转入战略防御期,边疆局势基本就是个大号的北宋,或比北宋好一些的是,国都定于长安,幽云未失。” 贾珩看着宣纸之上的地图,这是结合这二日谢再义与他提及的边关形势,绘制而出。 “前明圣人王守仁曾言,大明虽大,紧要之地,也不过四处,若四地失守,大明必亡,所谓四地,即宣大蓟辽。如今的陈汉已丢了辽东,只余蓟州一地,唯幸在于陈汉都城定于长安,纵鞑虏入关,尚可偏安蜀中,但结合着前世南明小朝廷,也不是太保险。” 自从和谢再义这二日闲聊后,再加上对此世史书的研读,贾珩几乎可以断定,这方红楼世界就处在一方乱世前夕。 红楼梦中的探春和亲,陈汉连西海沿子的番国都打不赢,这国力、军力该衰弱到何等地步? 从此就可窥得一二了。 “太平日子也就十余年,那时,不仅贾府大厦倾颓,就连这家国也要沦丧于异族之手,青枫林下鬼吟哦,白骨如山忘姓氏……我华夏神器将为异族所窃据。” 贾珩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如果他不想十余年后的乱世如草芥一般死去,就要提前做好筹谋。 “不过,眼下还需过得贾珍父子这一关。” 宁国府 铺着羊毛地毯的花厅中,贾珍听完贾蓉禀告,脸色阴沉,冷声道:“他真是这般说的?” “孩儿哪敢瞒着老爷,那贾珩说,纵是黄金万两,他也不会退婚!”贾蓉愤愤道。 “好一个贾珩,真是好胆!”贾珍冷哼一声,拍了拍小几,震动得其上盏碟乱起。 他为贾家族长以来,除却西府的主子,这两府的五服之亲还真没有敢这般违逆于他的。 不识抬举的东西! 一旁娴静而坐,姿容美艳的妇人,年岁在三十许,云鬓挽成妇人发髻,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金色步摇在烛火下熠熠闪过,一身作工精美、用料考究的黄褐色罗裙,将丰腴有致的身段尽显。 美妇五官精致,白里透红的脸颊,娇艳明媚似二月桃花,琼鼻娇小玲珑,鼻梁挺直,饱满莹润的樱唇涂着淡淡胭脂,白皙修长的脖颈儿下,双峰秀挺,形似满月,嫣然一笑道:“老爷,何必生这般大的气?若是那贾珩不许,再为蓉儿另寻一门好的……” “你知道什么!”贾珍根本不等尤氏说完,面沉似水,就是冷喝一声,打断了话头,训斥道:“蓉儿这个不成器的!平日里一味寻花问柳,飞鹰走狗,哪家公侯小姐能看得上他!这是我好不容易为他寻得一门好亲事,岂容那穷措大坏事!” 听着贾珍训斥,尤氏娇躯颤了下,双手捏紧了手中粉红色绣帕,抿了抿朱唇,不敢多言语。 多年夫妻,她自是知道贾珍这是动了真怒。 贾珍将一双阴鸷的目光,猛地投向吓得鹌鹑一般的贾蓉,冷声道:“蓉儿,明日你将这贾珩寻来,我亲自会会他,看看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 第11章 翰墨斋 翌日 一大清早,贾珩从床上起来,先是在院中习练着一套拳脚,直练得筋骨活络,身上出了一身薄汗,才回到屋中,拿起毛巾擦了擦鬓发之间的汗水,而后吃罢早饭,先在书房中静心写了一篇经义,而后打算去翰墨斋买些时制文,同时问一番,这方世界,书稿之价金几何。 他最近几天,也思来想去经济来源。 前身家中还有十几亩薄田,让蔡氏一家种着,前身之母身故前,尚且有一笔陪嫁银两,但这笔钱轻易动不得,这为他操办婚事、成家立业所用。 而他平日熬炼武艺也好,准备科举也好,这都需要银两。 或许,他可以写些小说挣些银钱,以为生活资费。 一般而言,供养一个脱产的读书人需要整个家族供养,这就是所谓的中小地主上的士族。 而若是贫寒之家的读书人,并无进项,也就撰文写字,贩卖字画这一条,用以补贴家用,这并不算从事商贾贱业,任谁都无法挑出毛病来,反而若来日举业有成,谈论起来,倒是一桩雅事。 “三国演义也可以抄,这方世界历史与前世多有不同,前朝之人多有不存,三国故事散见于戏曲中,至于金庸的武侠小说,也是合适不过,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考察一下市场。”贾珩思忖道。 明清小说之盛行,在于东南沿省早期资本主义的萌芽,同时催生了市民社会形态的雏形,从而造成出版业的繁荣,而如今的大汉神京嘛,毕竟承明之后,在社会形态结构上颇多类似。 “京都首善之地,神京的读书人还是不少的,还有茶楼、酒肆的说书人,他们也是潜在的购买者。”贾珩这般想着,就打算在一些书店中看看。 此举不为赚多少钱,无非是多个进项而已。 否则,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之计。 至于贾珍那边,他断没有在家等其来唤的道理。 贾珩和蔡氏说了去向,言午时回来吃饭,而后神情施施然出了宁荣街,上午的神京城人流熙熙,百姓往来在街道之上,商贩沿街叫卖,至于两旁商铺也早已开门迎客。 贾珩一身士子青衫,腰悬宝剑,其年岁不足二八,但身姿颀长,面容朗逸,秋日的金色朝阳落在年轻面孔之上,端是芝兰玉树,仪表堂堂。 跫至翰墨斋门口。 “客官,早儿。”门口的伙计,正自拿着毛巾擦着门框,见了贾珩,停下动作,脸上堆起笑意道:“这位公子,您要什么?” 贾珩道:“随便看看。” 说着,抬步进了翰墨斋。 柜台后,正在一边伏案书写,一边拨打着算盘的老掌柜,抬起了头,瞥了一眼贾珩,就继续抄抄写写,不再理会。 正是上午,翰墨斋中一片宁静,唯有淡淡书墨之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漂浮着。 这家翰墨斋既是书店,也贩卖一些笔墨纸砚,铺子也不小,轩敞开阔,整整有着好几间,上上下下足足有着二层,因此对贾珩这种学子进进出出早就习惯。 正在擦拭书柜,整理书籍的十几个小厮,各行其事,安静中透着一股井井有条。 唯有原本在外面的伙计,落后几步跟着。 贾珩向里间走,站在一方古色古香的红漆书柜前,看着分门别类、整齐摞好的时文,轻轻拿起一卷,翻阅起来。 这是崇平以来,三鼎甲出身的读书人的时文汇编,贾珩凝神读罢,只觉结构严整,文法洗练,破题,承题,起讲,提比……代圣人立言,可谓一丝不乱。 得益于两世为人,魂魄强大,他的记忆力远超常人,翻了四五篇“范文”,只觉阖卷犹明晰于心,结合比对,也不由暗赞这时代的读书人,当真不可小觑。 纵然是他,有着前世阅览道藏打底,对古文并不陌生,可真要论起在四书的功底,他还是要差上许多。 “我现在还未进学,也就连生员也不是,若取功名,第一步需得经府试,考入京兆府的府学才是。” “故而,需得寻一个举业前辈,否则,仅仅是看时文自学,恐怕学不出什么名堂来,蹉跎岁月不说,还无有进益,而且科举门道颇多,倘无人指点……”贾珩一念生出,忽地想起一人来,“前身之母为前身寻得一位业师就是一位落第秀才,姓周,就住在城中……前身已有大半年未去了。” 前身并不怎么喜欢读书,反而喜爱舞刀弄枪,操练武艺,前身之母在时尚能于一旁勉励其求学,但前身之母一故去,前身功课就落了下来。 “国朝承平日久,文官势力膨胀,如果没有读书人身份,纵是从军,也要受得文官集团排挤。”贾珩看着掌中的时文集,心头如明镜一般。 他也不说中什么状元、探花,乱世将临,也没什么用,如今陈汉局势形似晚明,他还能去翰林院中作词臣,苦熬几十年不成? 科举,无非是求个读书人的进士身份。 贾珩选了一本时文汇编集,又选了一本《国朝翰苑词臣文选》,至于朱子集注以及四书五经,这在家里都有,倒也不需另买。 贾珩对着一旁的伙计道:“这些先放这儿,我走时来取,敢问贵号小说画本在哪里?” 那伙计就是哑然失笑,道:“客官您随我来。” 显然也熟悉读书人的喜好,正经的书首重,故事画本类的消遣读物也是爱读的。 说着,引着贾珩来到一旁一间屋舍,就见数行书柜,其上摆放着《西厢记》、《牡丹亭》《唐传奇》各式画本,琳琅满目。 这在红楼梦中就有一节,宝玉的小厮茗烟见宝玉无聊发闷,寻了这么些书给宝玉看。 贾珩走至近前,在书柜之间来回看着书目,一些书架之上只有寥寥几本,显然这些杂书很是畅销。 翰墨斋中的这些画本,整体而言还算健康,倒也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刘备黄文,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书架上。 “这些书是贵号自己印的,还是进得货?”贾珩随意问道。 那伙计笑道:“当然是自己印制,我们这用的纸张、用料都是上好的,公子只管安心购,放个三年五载都放不坏的。” 贾珩笑了笑,忽而问道:“你们可收小说书稿?” “这……公子的意思是?”伙计闻言,就是愣在原地,面上现出疑惑。 贾珩沉吟了下,道:“我若写一个画本,卖给贵号,不知贵号出价几何呢?” 伙计讪讪笑道:“这个,恐怕得问掌柜,不,可能还得问东家,不过我们东家似极喜欢这些画本,上次……” 原以为只是买书的,没想到还是个卖书的。 而在这时,“咳咳……”一个老者的咳嗽声音响起,那伙计回头一看,就是吓得一缩脖子,正是那在柜台之后,抄抄写写的掌柜。 第12章 临江仙 翰墨斋 贾珩朝老者拱了拱手,道:“老先生请了。” 老者一身绸衫,头发灰白,精神颧硕,冲贾珩微微颔首致意,苍老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问道:“公子是要出售书稿?” 贾珩笑了笑,道:“只是过来问问,老先生若不喜,只当在下是一时玩笑罢了。” 老者手捻颌下胡须,笑了笑,说道:“未知是何书稿,可否拿出一观?” 他家主人最喜欢这些演义画本,再三叮嘱于他,若有新的故事画本,一定拿给她看。 贾珩面色顿了下,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我还未写出来。” 老者脸色就有些古怪,面色就有些不虞,作色道:“这位公子,莫非是在寻老朽消遣?” 贾珩道:“老先生海涵,书稿的确未写出,不过故事早已成竹在胸,老先生此间可有纸笔,稍待片刻,即刻书来一章,予老先生一观。” 老者见此,却是被贾珩这股认真的样子弄得一愣,不由失笑,说道:“公子还真是一位妙人。” 对着一旁的伙计吩咐道:“你去寻纸笔来。” 那伙计应了一声,连忙领命去了。 老者笑道:“老朽听过曹子建七步成诗,公子这是效古人之雅事了?” 这家翰墨斋一开始是背后东家为了方便搜集古书而开,他在此不过是看看书,却是很久没有遇到这样一个有趣的年轻人了。 贾珩笑了笑,道:“自不敢比古人之捷才,但方才的确未曾欺瞒老先生,余对这文稿已是成竹在胸。” 想想前世那些写网文的作者,一个小时几千字,真是下笔成文,洋洋洒洒。 不多时,伙计拿着纸笔而来。 这时,翰墨斋已三三两两来了一些购书的年轻士子,听到这边动静,就有围拢过来观看的道。 其中一个青衫直裰的公子,年岁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儒雅,目光温润,手拿一把折扇,腰间悬挂着玉佩,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对一旁身形魁梧,面相方阔的蓝袍青年,小声道:“文度兄,这位兄台,莫不是要做诗?不想这样的雅事,我们在这翰墨斋碰上了。” 这二人是神京国子监的监生,今日无课,就到了翰墨斋闲逛,准备买些笔墨纸砚。 这边厢,贾珩冲伙计道了一声谢,接过纸笔,在砚台中沾了墨水,摊开洁白如雪的纸张,道书写起来。 他本来想写射雕,但射雕言辞是后世大白话,恐于此间,难登大雅之堂,惹来非议,尤其见周方渐渐围聚了一些读书人,故而改写起了三国演义,三国演义半文不白,用词描写颇得经传史书之神韵。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因此方世界,历史与前世华夏有一些不同,明朝杨慎倒也确有其人,前明嘉靖之时,同样有大礼仪之争。 但杨慎命运轨迹与前世不同,并未流配于云南,这首临江仙,就未出现过,当然,纵然出现过,引述他人之诗词于书中,也无可指摘之处。 但临江仙一出,正在围观的众人,见之无不惊讶。 “这阙临江仙,当真是慷慨悲壮,荡气回肠,似是新词?还有这字疏朗开阔,笔锋锐利,如刀剑斧钺,铁画银钩……当真是功力匪浅。”表字文度的青年,目光咄咄,看向一旁青衫公子,低声问道:“韩兄,你交游广阔,可认得这位兄台是何人?” 青衫公子摇了摇头,面色也有惊讶,低声道:“我看着也面生的紧,一会儿再问就是了。” 贾珩以行楷书写临江仙,笔锋流畅,倏而,临江仙书就之后,就开始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一直写了一回目,洋洋洒洒几千字,耗费一个多时辰,足足写了十几张,写完一张传递出去,自翰墨斋老者之手,不大一会儿,围观三五人互为传阅,倒也不枯燥。 啧啧称叹之声,就是不绝于耳。 有赞字儿锋锐毕露的,有说词旷达写意的,还有感慨情节开局雄浑的。 “好一个桃园三结义!风云际会,君臣知遇,让人悠然神往。”表字文度的蓝袍青年,击节而赞道。 贾珩则是搁了笔,捏了捏发酸的手腕,暗道,这种抄写之法,当真不是一般的累。 那老者笑道:“公子当真是出人意表啊,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贾珩拱手道:“在下贾珩。” “姓贾?”青衫公子韩晖,看向表字文度的青年,低声道:“于兄,姓贾,莫非是?” 于缜点了点头道:“这京中姓贾的,除了那条街上的,好像也没别地儿了。” 这就是宁荣二公在大汉神京的排面,两府八房,凡是京中贾姓,十之七八皆为贾家旁支子弟。 老者眸中异色一闪,心头也有猜测,就是招呼伙计送了一盏香茶给贾珩,沉吟道:“贾公子这书稿,后续还有多少回目?” 贾珩吃了一口茶,情知老者已然动心,笑道:“凡百二十回。” 老者一时默然,而后笑道:“还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说着,让人收拾,然后拿着一沓文稿,向着二楼而去。 贾珩点了点头,放下茶盏,随着老者向二楼而去。 这边厢,韩晖和于缜对视一眼,韩晖笑道:“等这位贾兄谈完事情,我们再过去。” 于缜皱眉道:“贾家门楣高,子弟向来眼高于顶,只怕不好结交。” 韩晖笑道:“文度兄,你看这位贾兄的装扮,像是荣宁二府出来的?” 于缜面色恍然,道:“原来如此。” “当年荣宁二公在京中八房,几代下来,多有远亲,于宁荣二府几如邻里街坊无异,这位贾珩兄若真是二府出来的,也不会手头拮据到在此沽文换银了。” 于缜笑道:“韩兄所言在理。” 不提二人对贾珩身份的揣测,贾珩跟着老者进入二楼,二楼仍是列着一排排书柜,只是临窗之地,有一雅舍,老者当先而入,笑道:“贾公子,请。” 宾主落座。 贾珩拱了拱手,道:“老先生客气了。” 老者笑道:“老朽刘通,贾公子唤我一声刘掌柜即可。” 贾珩客气道了一声不敢,唤了一声刘老先生。 刘通道:“老朽冒昧,贾公子可是宁荣街过来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刘老先生慧眼,珩为宁国之后。” 老者惊讶道:“原来是宁公之后,怪不得能写出这般金戈铁马、气象开阔的雄文,方才倒是失敬了。”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珩这一脉,并非宁国长房嫡脉,否则,也不会到老先生这里来了。” 刘通笑道:“可公子身上流的还不是宁国公的血?”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也是一叹,这就是让人无语之处了。 无论他来日做什么,科举从军也好,为官作宰也罢,世人眼中都会天然地将他和贾家联系在一起。 刘通笑道:“贾公子,这画本不错,可是三国之事,画本戏曲、评书大鼓也不是没有,恐无法收新奇耳目之效。” 接下来就是正式谈生意的流程,这位刘通掌柜一开口就是先说书稿不够新奇,方便下一步压价。 第13章 关于《红楼梦》中都城问题 本来回了读者本章说评论,结果不知为何,发不出来。 我就发个单章吧。 红楼梦原着第一回曾言: 贾雨村叹:“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 能称之神京的,唯有十三朝古都,西京长安。 也有不少考据派红学专家认为,这是虚指。 即神京只是表意国都。 但再看后文,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一回,刘姥姥与其女婿狗儿所言:“……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 再看后文,王熙凤弄权铁槛寺一回,“……来旺儿心中俱已明白,急忙进城找着主文的相公,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连夜往长安县来,不过百里路程,两日工夫俱已妥协。那节度使名唤云光,久见贾府之情,这点小事,岂有不允之理,给了回书,旺儿回来,且不在话下。” 如果国都在北京,北京到西安,一千公里出头儿,好家伙,把来旺儿累死得了。 后文,“大明宫”等语,更是指向长安。 所以,红楼梦中都城应是在长安无疑。 那么北京是怎么一回事儿? 红楼考据派以为红楼梦为雪芹家事,红楼故事影射康雍朝事。 但我一直持保留态度,我们先不说此事儿。 至于文中京味儿,大家可能忘了雪芹是清人,晚年在京居住,遣词造句自然显露。 我写本书国都长安,可我长安一次也没去过啊。 当然,红楼开篇就言,朝代,方国皆不可考,说白了,本身就一架空世界,不要太较真。 但我从原着文中呈现来看,虚构的国都应该是在长安。 以上其实都不怎么重要,我把国都放长安,也只是为了方便虚构乱世,陈汉得山川险固,不重蹈明亡覆辙。 当然,本书也是架空的世界观。 第14章 议价 翰墨斋中—— 贾珩道:“世面流行的三国故事,皆是散乱难束,在下书稿,故事情节绝不同于外间,后文之精彩纷呈,尤在开篇之上。” 刘通沉吟了下,笑道:“关于后文,谁也不知……” 贾珩笑道:“要不待我将书稿尽数写出,再予刘老先生一观?只是那时,能不能在老先生这里售卖,尚在两可之间了。” 刘通不由失笑,道:“今日已是让老朽叹为观止,老朽自是相信贾公子的才情。” “贾公子欲贾价几何?”刘通道。 贾珩道:“刘老先生能给多少?” 刘通沉吟了下,笑了笑,伸出了四个手指头。 贾珩道:“四百两?” 刘通不由再次失笑,凝声道:“四十两。” 贾珩皱眉道:“刘老先生,刚才那一回目,如此之多的字,费了好一番功夫,在下就是与人写条幅、斗方,也能得个一二两吧。” 这时代,一两大致兑换铜钱一千文到一千五百文不等,不同时期,根据银两成色以及铜钱的大小,也有波动,不像后世币值稳定。 至于物价,一两银子可卖三百多斤大米,上好猪肉百斤。 在贾珩心中,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大概相当于人民币一千多,四十两也就是四五万元,这个价钱买断一本一百二十回、近六十万字的书稿,怎么说呢,明显有些低了。 当然,刘通作为生意人,肯定还留了一定的还价空间。 至于按册分成,其实不具有可操作性,因为贾珩不可能知道翰墨斋究竟能卖多少册,他也无法派人监测。 这时代毕竟是书商在主导图书印刷、销售的产业链,除却极少量名家付梓出版,还能谈谈分成外,大量的作者几乎都是买断。 要不说,文字穷三代,着书毁一生呢? 写书之人,多在穷困潦倒中…… 刘通道:“这如何能比,再说贾公子恐怕不知行情,纵是秀才相公的润笔之资,写这些也不过一二两银子呢。” 贾珩笑道:“刘老先生,你我不妨坦诚一些,开诚布公如何?” 他的心理价位是三百两,也就是三四十万元。 毕竟是四大名着,若是在后世,这种传世名着,起码让他一书实现财务自由。 “贾公子想要多少呢?”刘通笑了笑道,身为生意人,有时候就喜欢这等你来我往的议价。 贾珩道:“就四百两吧。” 刘通不由失笑,手捻胡须,说道:贾公子可真敢开口,四百两?卖完这本书,都未必得利四百两。” 这就是信口开河了。 贾珩道:“刘老先生何必瞒我,此书若刊行天下,得利何止几千两?” 在他看来,三国演义出版,多半是要风靡天下的。 这是四大名着的魅力。 刘通苦笑一声,说道:“哪有那般多?雇人印制、作封,如此种种,无不需要成本,翰墨斋能得四百两之利,就已经了不得了,再说鄙号只在京中、金陵、浙江、福建等几省有着分号,如何刊行天下?” 贾珩笑了笑,说道:“老先生既是觉得盈利不足四百两,不若你我这般如何,一本书若卖一本,贾某就得五钱银子的利,老先生此议如何?” 这就是分成模式,贾珩自己都不看好分成,当然这就是一个由头。 刘通讪讪一笑,说道:“贾公子说笑了,贾公子不知,刊版此书,鄙号也是承担着莫大风险,刻版、用料,哪一项不需糜费,若是赔了,难道还要寻公子找补不成?” 贾珩一时沉吟,这就是分成难搞的缘故,成本几何,还不是翰墨斋说了算? 这和后世某文运营费用的纯利润分成,有何区别? 又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磋商,直到晌午时分,贾珩的《三国演义》终究以二百四十两的价格卖给翰墨斋,算是一回二两。 也告诉贾珩一个道理。 写书,大概是会饿死的。 “三国演义这样的传世名着,竟只卖二百四十两,这些黑心书商……” 贾珩心中虽然无语,但也无可奈何。 主要还是他没有名气所致,想来这一本过后,见到销量,再出新书,就有议价之权了。 当然,单论起来,二百四十两也算不少了,若在中等人家,也足够支应一年了。 据他所知,这时代出版业已经是一套完整的产业链,官刻、私刻就不需多说,坊刻已然十分发达,像翰墨斋这种集产销一体的书商,都有自己的作坊,他们的印刷成本几乎微乎其微。 所需工费,皆在雕版刻印。 当然,贾珩不知,以嘉靖年间出版的《豫章罗先生文集》为例,凡刻八十三片板,上下两帙,共一百六十一页,刻工酬劳是二十四两银子。 再以汲古阁雕刻为例,每百字需银三分五厘,可以说,雕版刻印也是成本低廉。 而书偏偏定价又极贵,一部都是三五两,尤其是通俗读物,更是畅销。 在贾珩前世的出版历史上,清人金缨《格言联璧》曾言:“卖古书不如卖时文,印时文不如印小说。” 就可窥见通俗小说之风靡。 贾珩进入翰墨斋,不一样是径直奔向时文专区? 但书商,所占就是这渠道之利。 哪怕是后世,黑心的某阅渠道费分成百分之一点四,某作者给自己打赏一百元,后台到手一元四。 “贾公子,余下书稿,还请在月底前按时交齐。”刘通一边拿起纸笔,写好约稿文契,一边抬头笑着对贾珩说道。 这位老者笑容都是慈祥了许多。 这单生意,翰墨斋保守估计可赚两千余两,如何不为之心情欣然?更不用说,若将此新书稿禀之于主子,必受激赏。 翰墨斋已经许久没有遇到好稿子了。 但此刻的贾珩也好,翰墨斋也罢,都没有意味着《三国演义》究竟意味着什么。 贾珩沉吟了下,道:“老先生,不若先交十五回目罢,这几日就给老先生送来。最近,在下诸事缠身,脱不开手脚。” 三国演义全书近六十万字,他就算抄写,也需要时间,他最近要跟着谢再义学习骑射,又要准备迎娶秦可卿,诸事繁忙,每天估计只能抽空写两个时辰。 刘通笑道:“不急,我们翰墨斋以十五回一部出书,这月月底前贾公子能将十五回目送来就成。” 十五回一部,贾珩暗道好一个奸商! 一部书至少定价三两银子,以翰墨斋的德性,说不得制成精装版,定价五两都敢,一套《三国演义》下来,就是四十两,这谁买得起? 他这个原作者都买不起几本! 不过,这定价并不算夸张,史料所载,嘉靖年间一套百回目的《西游记》,大概就是四十两。 可以说,这等书,客户都是读书人和薄有家资的仕宦之家。 至于普通百姓,受限于识字率,多半是从落第秀才转行的说书先生中听得故事,然后等到盗版重印,价格下降…… 翰墨斋眼下则是第一轮销售,走的是高端市场… 第15章 韩晖 贾珩将心头那一点被“渠道剥削”的不爽压下,点了点头,拱手道:“还要多谢刘老先生体谅。” “好说,好说。”刘通放下手中毛笔,笑道:“购稿文契业已写好,贾公子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需要商议、改动之处?” 说着,将书就的文契和及一盒红泥递了过去。 贾珩仔细审视了下,二百四十回书目,一回二两,三月交齐……点了点头,道:“老先生行文缜密,立契公道,并无不妥。” 说着,提起笔洗上搁置的毛笔,在两张文契上分别题了名,捺了指印。 见贾珩签契,刘通手捻颌下胡须,脸上也现出一抹笑意,道:“贾公子,按着行中约稿之规矩,原本先付前十五回的定金,但贾公子出身人品,老朽自是信的过,这是五十两定金,贾公子收好。” 说着,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五十两票面的银票,解释道:“这是四通钱庄的银票,见票即兑。” 所谓定金,这方世界也有着“定金罚则”,若翰墨斋违约,则定金不予返还,若贾珩违约,则双倍返还定金。 贾珩收好银票,拱手道:“老先生放心,某在月底会将前十五回目交稿。” 契约商定下来,贾珩心头也是松了一口气。 二百四十两,对他同样是一笔巨款。 这可以类比前世,这笔款子在二三十万人民币,可以提辆差一点儿的车了。 而三国演义一旦打开名气,他再想卖其他书稿,就可再议价金了。 比如西游记? 《西游记》在前世,出版成书于万历年间,陈汉自嘉靖朝明亡后定鼎神京,哪里有隆庆、万历? “四大名着,水浒此世已有,红楼梦……嗯,这个就不能写,西游记抄完,就改抄金庸的射雕三部曲……”贾珩思忖着。 想要走科举入仕之路,就不能大张旗鼓的行商贾之事。 但不行商贾,就没有银钱,不说日常嚼用糜费,就说将来,哪怕是养军,钱粮又从何处来? “其实,或许可以寻一些……白手套?” 贾珩目光闪了闪,觉得或许可以让蔡婶,收购一家书坊,然后再养一些生计艰难的文人,充当写手…… 甚至其他生意也不是不能做。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贾珩在心底压下此事,抬头向刘通开口告辞。 刘通道:“那老朽送送贾公子。” 说着,随着贾珩一同下了二楼。 贾珩下了翰墨斋二楼,来到柜前,从伙计手中接过购得的时文汇编札集,冲翰墨斋的刘通,拱手一礼,说道:“刘老先生留步。” “贾公子慢走。”刘通笑着冲贾珩点了点头,一直目送其出了翰墨斋大门,方手捻颌下胡须,拿着书稿,转身来到柜台之后,仍是爱不释手,眯眼观赏。 “不意贾家还有这等风流人物。”刘通越看越是满意。 却说贾珩出了翰墨斋,正要向家走去,忽地,就听到一声清朗的呼唤。 “贾兄,请了。” 贾珩定住身形,抬眸看去,只见是一个青衫直裰,手拿折扇的青年,正微笑地看着自己,那青年头戴士子方巾,面容儒雅,让人如沐春风,一旁还有一个青年,身形魁梧一些,浓眉下,目光炯炯,打量着贾珩。 “这位兄台,贾某有礼了。”贾珩也是拱手回礼道。 然后,二人通了名姓、表字。 青衫直裰的青年名唤韩晖,字子升;另一位名唤于缜,表字文度,二人都在国子监读书。 韩晖笑道:“贾兄方才一首临江仙,澹泊旷远,豪迈慷慨,实在让小可大开眼界。” 于缜笑道:“气象雄浑,隐有一代大家之风,只是词中旷达、萧索之意,倒似有另有苦衷,可字儿,藏锋金戈锐利,让人不敢逼视。” 一句话,词的心态如看破世情,宦海沉浮的夕阳余晖,但字儿却偏偏如初升之阳,其道大光。 贾珩笑了笑,说道:“前些时日,夜读三国史,难免生出昨日金戈铁马,今夕白云苍狗之叹,遂在词中显露一二。” 这也是一种合理合情的解释。 人的情绪本就随时随事而变,比如许多文人都曾做过咏史怀古诗,也未必都经过什么世态炎凉的世情,更多是一种见他人、见天地的感慨。 甚至李白也曾以女子视角写闺怨诗,难道李太白还是妇人不成? 于缜面露恍然,朗声笑道:“怪不得,慷慨悲壮又不乏昂扬之势。” 韩晖笑道:“贾兄,时至正午,不若借一不说话,在下听说楼中新开了一家名为玲珑阁的酒楼,不若我们边喝酒边谈。” 韩晖不愧是善于交游,待人接物,于润物无声中就透着一股舒服。 贾珩沉吟了下,笑道:“既是韩兄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也有意和读书人结交,既然决定走科举之路,此类的交游就不可缺少。 几人说着,就向着玲珑阁而去。 这是一座高有五层的酒楼,装饰精美,从门前停靠的马车来看,无不非富即贵。 韩晖一边前面引路,一边笑着介绍道,“这家酒楼是月初开的,听说里面的厨子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做的狮子头也是一绝。” 贾珩随着韩晖向上行去,来到二楼。 唤过伙计,寻了一个厢房,周方以屏风隔断,内里空间轩敞,几桌明亮,这时,环佩叮当,兰麝之香暗浮,有几个衣裙光鲜,姿色秀丽的女子,奉送茶点,然后徐徐而退。 贾珩沉吟了下,道:“韩兄,初次见面,这如何好让你这般破费?” 他和这韩晖不过初识,此人就这般盛宴款待,其意难明。 这可能多少有些被迫害妄想症。 韩晖笑道:“贾兄客气了,纵然不遇上贾兄,我和文度,也准备来此尝尝鲜,贾兄只管安坐,下次说不得就随便在路边找个面摊,就边吃边谈了。” 于缜也笑道:“韩兄说的不错,我们天天在国子监中吃得也没有滋味,出来就是为着这一顿。” 见二人一唱一和,说的坦诚、有趣,贾珩就是笑道:“是在下失礼了。” 而后,倒也坦然受之。 韩晖目光闪了闪,暗暗点头,这位宁国公的贾公子,举止有度,不卑不亢,倒不像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暗道,不愧是能写出“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这等句子的人物。 有句话,三代养不出贵族,如果出身卑贱,遇着权贵,要么谄谀卑己,要么恃才傲物。 韩晖交游广阔,别的本事可能没有,但这察颜观色的本领,已是历练出来了的。 他带这位出身宁国府的落魄子弟有意来此,就是一观其人底色。 不管是从方才颇有丽色的婢女前来,而这位贾兄面不改色,目光清正,再到闻处华楼而坦然自若,就不像是出身寒门的子弟该有的模样。 三人吃着茶,就叙着话。 与之交谈,果见对答如流,见识不凡,韩晖暗暗点头。 话赶话,就提到了科举进学。 第16章 文萃阁典书 话赶话,就提到了科举进学。 于缜笑道:“贾兄的才识,不知在那座书院就读?” 在大汉神京,除官学外,还有一些社会贤达,致仕官员举办的私学,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贾珩说道:“先前延请了一位业师,但去岁冬,家母去后,家中诸般琐事缠身,如此学业就耽搁了下来。” 于缜面上笑意敛去,致意道:“贾兄节哀。” 贾珩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见气氛多少有些沉闷,韩晖就岔开话题,微笑道:“以贾兄之才情,于时尚之学想来也是有所精研了?” 贾珩摆了摆手,道:“说来惭愧,某于四书五经一道,所下功夫不足,以致今日尚未进学。” 进学,就是取得秀才功名,比如红楼中原着所载,贾珠十四岁就进了学,然后……娶了李纨。 提及进学一事,于缜轻笑着接过话头,朗声说道:“以贾兄年纪,若立志发奋,未为晚也,取中秀才,想来也是探囊取物耳!再说乡间私塾之师,教授学问稂莠不齐,若贾兄在国子监就读,这秀才端不算什么。” 很多时候,许多童生一直蹉跎,除个别真是天赋愚钝,朽木难雕,主要原因还是没有遇到好老师。 为何明清江浙之地,读书人科举水平比北方要强,就在于江南文教发达,师资强横。 韩晖也是点了点头,赞同道:“如启蒙,寻秀才为塾师足矣,但若于举业一道有所得,则还需另寻名师才是啊。” 若是发蒙识字,以秀才相公为塾师,基本够用,但如果要中秀才,以秀才为业师就不太行了,就得寻举人。 比如,某位官居一品的沈黑犬,老师是两榜进士,越中十谏…… 贾珩沉吟道:“只是苦于名师难寻,再加之囊中羞涩。” 名师不是这般好寻的,而且束侑奇高。 据他所知,神京城中稍好一些的私学,一种是退休官员为家族子弟讲学,人家的族学,他怎么过去? 还有一种则是私立书院,学费昂贵,主要招收出身中小地主以商贾人家的子弟。 于缜沉吟道:“在下倒是认得英华书院的几位讲郎,只是英华书院童生都不怎么收,韩兄可有什么名师举荐?” 韩晖放下手中香茶,笑道:“名师倒是有,只是恐不适贾兄。” 于缜面色一动,抬眸和韩晖交换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如贾珩这般生计都靠沽文换银,纵是名师也未必延请的起了。 至于韩、于二人赠银,纵是帮人也没有这么帮人的道理,再说只是初识,交情也没有这般深厚。 升米恩,斗米仇,自助者,人恒助之。 韩晖笑了笑,道:“贾兄若不弃,韩某却有一法,既不用糜费银两延请名师,又可得名师传授学问,或可两便。” 于缜笑道:“哦,我却不知还有这等两全其美的法子,韩兄快快说来。” 韩晖笑了笑,道:“前日,国子监文萃阁的宋录事还说,监中学生借还书籍以后,不拘书目,肆意摆列,繁乱难寻,原本操持典列书籍之事者,皆不通文墨,难堪其用……贾兄若不弃,可至国子监文萃楼中应为典书,虽薪俸微薄,高才屈就,但好在可请益学问于监中讲郎,得诗书于文萃阁中,岂不是两相便宜?” 贾珩就是一愣,心头暗道,国子监,文萃阁,典书…… 好家伙,这不就是国家高等学府的图书管理员? 贾珩默然了下,道:“韩兄,这又如何使得?” 这韩晖初见,就这般施恩于他,让人费解。 如果只是因为三国演义或者那一首临江仙,恩,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似乎有些低估《临江仙》这等传世诗词的影响力了。 其实,这还是贾珩对国子监书阁中典书一职,理解有误,这等职事,可不是什么事业编制、铁饭碗之类高大上的东西。 举人去做自是有辱斯文,秀才去做,则嫌薪水微薄,难以糊口。 对韩晖而言,也不是多大功夫,可能就是开口与宋录事提一下的事儿。 当然,于贾珩而言,就有些不知就里。 尤其贾珩与韩晖一番接触下来,不管是从其衣着打扮,抑或是举止神态,深知此人定是非富即贵,大有来头,只是其既然不愿相告以身份,他也故作不知,更不会开口相询。 韩晖道:“贾兄无需如此,这原也不当什么,当然也是看贾兄求学之心甚坚,才情不好辱没,若是贾兄觉得心中过意不去,还请将那三国演义早些写完罢,拿给我和文度兄先睹为快才是,我们可是如老餮嗅美食之味,心痒难耐啊。” 说到最后,就是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等人物纵然是做人情,也是春风化雨。 “贾兄不知,子升兄为人最是急公好义,最喜成人之美,素有长安及时雨之称。”见贾珩一脸感激之色,于缜也是笑着打趣说道。 贾珩眸光深了下,拱手道:“韩兄高义,贾珩感佩。” 几人说话的空当,玲珑阁的饭菜也已端上,几人在韩晖的招呼中,就是动筷,边吃边谈。 其间,也不知是话赶话,还是怎的,于缜忽地谈起了边事。 这些也是时下朝野中外的话题,国子监监生为国家储才,对朝局的风吹草动自是十分关注。 一于缜续道:“今晨,邸报已明发中外,鞑子一部三万精骑,闯入关内,攻破宛平县,宛平县尉李翎战殁,知县蒋淳自杀殉国,鞑子卷甲入城,千骑掳掠粮秣、妇孺人口北返,而这一切就发生北平府眼皮底下,可北平卫也好,蓟镇的唐大帅也罢,均是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鞑子往来掠抢,如入无人之境!” 提起此事,气氛也有些沉重起来,韩晖叹道:“北平府的四万兵马有守城之职,不敢擅离,蓟镇的唐大帅又兵少,只能依坚城守卫,难以与敌出城野战。” 如前明,大汉朝廷之地方官长同样有守土之责,丧师丢地,一样要槛送京都,下狱论死。 贾珩沉吟道:“北平府为前明之京师,屯兵近四万,蓟镇当关隘之险要,镇戍兵十万,竟钳制不住东虏三万人?” 韩晖苦笑一声,道:“贾兄不知,鞑子穷横惯了,又精擅骑射,有道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不过听说朝中已打算往北疆派兵增援,想来局面当会很快有所改观。” 于缜多吃了几杯酒,脸颊就些红,酒意上涌,说道:“满万不可敌?吾闻汉时,廷尉陈汤曾有一汉当五胡之语,哪知竟至今日孱弱至此!” 同样是国号为汉,然而刘汉吊打四夷,如今的陈汉却被胡虏逼得固城而守,但凡国朝有识之士,如何不感到憋屈? 第17章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贾珩也想起史书中记载之语,清声道:“胡人兵刃朴钝,弓弩不利,前者五人方当汉兵一人,今闻颇得汉之工巧,然犹三而当一……可自国朝以来,我大汉军械精良,甲兵坚利,如何到了今天这般光景?” 韩晖道:“此事说来话长,前明嘉靖之时,太祖自余姚起兵,先定南而再逐北,当时北明之官吏军民、百工匠师,多有向北而遁,依附鞑靼者,当时逃亡辽东者也有不少。” 贾珩恍然道:“不想有如此原委。” 作为中原王朝的农耕文明之所以强于草原游牧文明,一在于人口众多,二在于冶铁军工发达,论起骑射之法,谁又能比过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 当然女真是渔猎文明。 若是排队枪毙时代来临,草原民族就开始载歌载舞起来。 当然,以上也不是关键,有一层关键是陈汉承平日久,文恬武嬉,兵制败坏,这一点,在场三人都不会说。 韩晖笑道:“不过比起我汉家百姓,彼等能工巧匠无论是数量,还是在技艺上,都是多有不如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也是,只待假以时日,正卒武,修甲兵,我大汉会有封狼居胥的一天道。” 韩晖和于缜也是附和说着。 待到用罢午饭,众人吃了几盏香茶,出了玲珑阁,行至道左,韩晖笑了笑,道:“贾兄,我和文度兄还有事在身,恐怕要先行一步,这封荐书贾兄先收下,明日贾兄可执此书,至国子监宋录事处,将此书予他就是。” 贾珩接过荐书,收好,神情郑重,拱手道:“多谢韩兄。” 韩晖拱了拱手,笑道:“贾兄到国子监后,你我再把臂同游,共饮一杯。” 贾珩点了点头,而后目送二人离去,这才向着家中行去。 韩晖和于缜二人,转过街道,二人酒意暂醒。 “文度,觉得这贾珩如何?”韩晖问道。 原本已有几分醉意的于缜,目光清明,道:“是个人物,我观其虎口有老茧,臂膀健硕,似有武艺在身,多是个文武双全的。” 这位于缜是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于孟之子,见过拜访他家的武将也不少。 韩晖顿住步子,疑惑道:“贾家何时出了这等文武双全的人物?” 于缜道:“贾家军功勋贵之家,虽百年以降,子弟耽于享乐,多不成器,但总有一二个像样的。” 韩晖轻笑了下,道:“也是,宁荣一条街,贾家八房逾千人,若都是酒囊饭袋,也说不过去。” 如今的大汉,太祖那一代的勋贵,四王八公和十二侯镇于京师,分掌京营兵权,与文官体系也是争执不休。 “子升兄,难道要招揽贾珩?”于缜问道。 从昨夜来看,天子似因边事对首辅不满,眼前这位次辅家的公子,蛰伏在国子监,或为其父韩癀招揽贤才,以济边戎之事。 韩晖摇头失笑道:“我无官无职,哪里有资格招揽什么?不过见左右是个人物,结一份善缘罢了。” 从昨夜来看,天子似因边事对杨阁老不满,他的父亲有意着人试探天子心意,但首辅这位置就是个火山口,并不好做。 陈汉一朝,自崇平帝继位以来,治政躁切,十三四年间,一共换过五次首辅,几乎二三年就从京都送出一位首辅,首辅虽走马灯换,可国势难振,东虏一日势大一日。 首辅换的勤,党争之风自是愈演愈烈,浙党、楚党、齐党遍布朝野六部九卿、翰林詹事科道以及封疆大吏,彼辈攻讦不休,任用私人,于人事、边备、盐务等纷争不休。 不过,崇平帝擅用权术,手段酷烈,又以锦衣卫司察百官,党争虽有,但也维持在一定程度,暗流涌动。 如今的首辅杨国昌就是齐党中人,而蓟镇总兵唐宽同样是山东籍,受其举荐而镇北方重镇。 韩晖和于缜二人说着,就向韩府去了。 …… …… 秦府·后院 临近中秋之日,柔煦的夕光透过窗纱,落在厢房中的小几、地板上,彼时,窗外廊檐下几丛菊花开得绚烂,丝丝缕缕淡雅香气浮入厢房,帏幔璎珞垂落而下,金钩挂起的锦榻之上,端坐着一个穿淡红色罗裙,身头别金钗、容色秀丽的妙龄女子。 “外面怎么说?”秦可卿两弯细秀的柳叶眉,微微蹙着,明眸中现出几分期待之色。 秦可卿年岁虽浅,但丽色天成,已现出几分国色天香的潜质来。 尤其此女来日能与凤姐相善,其性情也是有几分爽利,其实也没有那般怯弱。 瑞珠道:“姑娘,外人都说那贾珩是个不爱读书上进的,终日里与其家表兄于一些泼皮无赖厮混,贾珩先前原在宁府里的贾蓉跟前使唤着,后来贾蓉和粱侍郎家的公子起了冲突,贾珩替贾蓉挨了一棍,卧床好几天呢。” “啊……”秦可卿容色就是霜白,失声道:“怎会如此?” 她前天忍着一个女儿家的羞涩,在父亲那里说践行婚事,可这贾珩,怎会这般不成样子? 还巴结着宁府的贾蓉? 念及此处,秦可卿一颗芳心只往下沉。 宝珠道:“姑娘,你那天冲动了啊,你看着那天他是个好的,但焉知不是拿腔作势,来糊弄你和老爷来的?他私下里是个什么人,也该打听打听才是啊……再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总想着这句老话还是有道理的,我知姑娘不是那嫌贫爱富的,可那贾家大郎也得配得上姑娘的品格儿才是啊。” 瑞珠叹了一口气,接话说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她和宝珠二人是姑娘的丫鬟,自小一起长大,若是姑娘嫁给新姑爷,她们也是要一起跟着嫁过去的。 秦可卿此刻脸色苍白,贝齿咬着苍白的樱唇,手脚冰凉,一颗芳心既是懊恼、又是委屈,涩声道:“可这该如何是好?” “要不去求求老爷。”宝珠想了想,轻声说道。 “不,不可,既已许了人家,如何再翻来覆去,颠三倒四,若他真是个不好的,再闹将起来,我该当如何?”秦可卿连忙摇起螓首,柔声说道。 瑞珠道:“可,难道就嫁给他……” 秦可卿脸颊苍白,眼圈就有些发红,这幅泫然欲泣,眉眼郁郁的模样,倒是令人生出我见犹怜之感。 宝珠想了下,道:“姑娘,要不先拖拖看,他既然常在宁府里的贾蓉那里卖好,想来,贾家施压下来,他也未必承受得起,到时主动退了婚,也能全了姑娘的名声。” 瑞珠也道:“此是正理,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秦可卿凝眉不展,说道:“那时,宁国府若来提亲怎么办?那宁府的贾蓉,听说也是个不成器的。” 宝珠笑道:“姑娘,那贾蓉年岁还小,心性不定,若娶了亲,心性说不得就定了下,再说上面有宁府里的老爷管束着,他还能委屈了姑娘不成?” 贾珩若在此,定要说一句,他年纪也不大,就不能改了? 当然,二婢未必是贪图富贵,只是既然“两个不成器”的,那还不如选个公侯之家,起码得祖宗余荫,嫁过去坐享富贵,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秦可卿却轻轻摇头,清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既然不许贾家旁出,再也没有应贾门公府的道理,否则,我就成什么人了,左右我再在爹跟前多侍奉两年就是了。” 宝珠笑道:“诚是此理,以姑娘的品貌,纵是入宫作妃子都绰绰有余的呢。” 瑞珠也是笑道:“李太白怎么说的,叫六宫粉黛无颜色。” “你们两个小蹄子,就知道胡沁,那是说杨玉环红颜祸水,可不是什么好话。”秦可卿也被两个丫鬟打趣的哭笑不得,不过经此一下,眉眼间的郁郁之气散去了许多。 第18章 依《大汉律》…… 不提秦可卿这边似又起了反复,贾珩这边神情施施然,安步当车,返回家中,下午他还要前往谢再义家学骑射之术。 明日,谢再义就需前往安化门上值,下次再请教骑射要领,就是下一次休沐。 其实,不管是学习骑射还是学习其他东西,无一不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骑射还是需要他多练。 “纵然骑射再娴熟,也只能顾我一人之利,若要来日与鞑子争锋,军阵冲杀,调度大军,仅仅凭借个人武勇,也是不足的。”贾珩这般思忖着,就已到了巷口所在的宁荣街前方的道口。 然而,就听到一把冷哼响起,“贾珩,让我们好找!族长唤你。” 贾珩徇声望去,只见一个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官事模样的,身后还带着四个家丁,不远处贾蓉在一旁也将一双幸灾乐祸的目光投来。 贾珩自也认得说话之人,却是宁府的都总管赖升。 大汉神京贾家八房,凡在京之贾家子弟,每逢年关祭祖,都要在贾珍这位族长的带领下,在宗祠拜祭祖先。 贾珩皱眉道:“非年非节的,珍大哥唤我做什么?” 贾珩是玉子辈,唤贾珍一声珍大哥,并无不妥。 然而一听贾珩直呼贾珍之名,赖升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跳脚道:“好你个腌臜泼才,老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唤的?赶紧麻溜儿跟我见老爷!老爷有话问你!” 贾珩目中一冷,一手拿着书集,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拽着赖升的衣衫前襟,单手提起,冷声道:“狗奴才,没个上下尊卑的东西!我贾家宗族子弟按辈分称呼,那里显得你这狗奴才在此狺狺狂吠!” 说来可笑,贾珩以身份拿大,让他过去问话。 赖升面现骇惧,盖因此刻已经被掂了离地,色厉内荏道:“你要做什么?你们……快拦着他!” 贾珩沉喝道:“给你涨涨记性!” 一松一放之间,赖升落地溅起灰尘,贾珩右手就已电光火石。 “啪……” 一个大耳刮子甩出,赖升“哎呦”一声,口中槽牙带着鲜血飞出半丈远开外,脸上肿起半指之高,懵然而愤怒地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少年。 “这……”贾蓉脸色大变,见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对上那一双杀气隐隐的眸子,身体直哆嗦。 贾珩前世在西南边防,自是真的杀过人的,平时风轻云淡,并不显露,但这时陡作雷霆,就见着真章。 “反了,反了!”赖升此刻几乎被打蒙,自是没有留意贾珩的眼神,一边捂住脸,一边对着愣在原地的仆人,骂道:“你们愣在那里作甚,快上啊。” 身后带着的四个仆人,反应过来,就要一涌而上。 贾珩冷喝道:“我看谁敢上前!尔等狗奴才,哪个敢?依《大汉律》,奴殴主家缌麻以上亲致死者,斩!致伤者,徒五年,尔等那个敢上前!” 这时代,宗法社会,上下尊卑秩序森严,主家打死奴仆,基本不论,但奴仆殴死主家,就是大逆不道。 几个家丁面现惧色,面面相觑。 赖升勃然大怒,嚷道:“狗屁大汉律,我东府不兴这个,打死他!打死算我的!” 无怪乎赖升,赖家二兄弟拿大,赖大、赖升一个是西府管家,一个是东府管家,多少年的体面。 甚至,赖家的赖尚荣捐了个官,选任知县。 这是什么样的体面,被一贾家旁支赏了一耳巴子,简直是气得冒烟。 几个家丁闻言,对视一眼,一咬牙,挥舞起拳头向贾珩冲去。 贾珩冷睨了一眼赖升,情知无法善了,伸出一手,摆了一个起手势。 因为此刻他一手夹着时文,自然只能伸出一手。 “轰……” 辗转腾挪,身似游龙,大手扬起,啪啪声不绝于耳,八个带血的槽牙飞出,四个宁府家仆就哎呦痛哼着倒在地上,荡起烟尘四起。 贾蓉此刻看的目瞪口呆。 “蓉哥儿。” “好身手!”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鼓掌之声,却见二骑在道旁,马上端坐着一位着箭袖武士劲装,背后悬弓的年轻英气公子,身后还跟着二骑,显然是其子弟,此刻正抚掌而笑,好奇地看着贾珩众人。 贾蓉一见二人,宛若得了救星,道:“哎呦,哥哥,快来救命!” 来得不是旁人,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冯紫英翻身下马,三步两步走至贾蓉近前,笑道:“贾蓉兄弟。” 贾蓉脸色才好看一些,解释道:“我爹让他过去,言语间起了冲突,就动起手了。” 冯紫英听完,笑道:“此贵府家事,我原不该多言,只是贵府终究于别处不同,在这宁荣街口闹这般大动静,终究不太好看。” 说话之间,远处已里三层外三层围聚了人,这都是宁荣街之外的百姓再看贾家的西洋景儿。 贾蓉脸色一苦,道:“我哪里不知,只是那边老爷催得急,让我寻贾珩……大爷问话,我两边跑,若是回去唤不来人,又是一顿好打。” 冯紫英沉吟了下,朝贾珩抱拳,笑道:“在下冯紫英,兄台只手对敌,好俊的功夫!” 贾珩打量了一眼冯紫英,见其面容方阔,目光和缓,一手拿书,另一手搭在左手手腕上,作抱拳状:“冯兄,贾珩请了。” 冯紫英笑道:“某家其实也是路过,原来要出城打猎,倏而一时见兄大展伸手,故而见猎心喜,若有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贾蓉在一旁脸色就是一黑,不过也不好说什么,这本来就是贾家中事,外人也不好多加插手。 冯紫英笑道:“只是见兄人品贵重,又不得多嘴一句,斯地人来人往,需面上不好看,若蒙兄不弃,还请借一步,吃杯水酒,如何?” 贾珩点了点头,道:“冯兄,吃酒就不必了,某还有事,若族长真有宗族相召,还请另约佳期,” 这贾府,他会去,但不是现在,他一入宁国府,彼等若设计加害,又当何如? 比如告他一个调戏族长之妻,嗯,这个…… 这时代的家法族规可是杀人利器。 再说,他为什么要去见贾珍?如果要见,也是贾珍来见他。 冯紫英见此也不好再出言劝解,这说穿了,也只是宁国府内宅中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多言。 贾珩冲冯紫英一拱手,对着贾蓉道:“蓉哥儿,告诉珍大哥儿,若要谈事儿,就不要派这等刁奴来,再者,除却年底祭祀祖先,我也不去贵府。” 说着,看了贾珩一眼,拨开围观的人群,转身走了。 “哎……”贾蓉看向远走不顾的贾珩,又看了一眼肿着脸的家仆,跌足长叹。 冯紫英在一旁则是目送着贾珩背影,眸中涌起异色。 第19章 贾珍之怒 宁国府 贾珍和尤氏在天香楼中听戏曲,说来也巧儿,今儿正是贾珍的生儿,故而,延请了庆芳园的戏班子,上面箫管繁弦,咿咿呀呀不停。 此外,贾琏和凤姐两口子,也受了贾珍和尤氏的邀请,来东府一起听曲儿,一旁凤姐的丫鬟平儿,丰儿在一旁侍奉着。 上面唱的是一折《定军山》,黄忠阵斩夏侯渊的戏。 贾琏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笑道:“珍大哥最近在忙什么呢?” 其实,他也是明知故问,蓉哥取媳妇儿的事,前日他就听其抱怨过,这会子,也是专挑现成的话和贾珍说道。 贾珍手拿折扇,一点一点,说道:“蓉哥儿年岁也不小了,已到适婚之龄,我正瞅着寻思一门好亲儿。” 尤氏在一旁笑着,一张青春艳丽的脸蛋儿上,因为吃了酒就红扑扑的,娇媚嫣然,如三月的桃花般,艳光动人,引得贾琏都不由偷瞄了两眼。 但凤姐就好似长眼睛了一般,几案下的手就拧着贾琏的腰间软肉。 这边厢,尤氏接话说笑道:“二奶奶是个眼尖儿心细的,也帮着我们蓉哥儿,挑门好亲。” 尤氏和凤姐妯娌之间说笑无忌惯了的,此刻言笑无忌。 王熙凤笑道:“哎呦,我寻思着珍大哥在外面见识惯了的,我在府中,见得不是丫鬟就是婆子,也不配蓉哥儿不是。” 虽是无心之言,倒是一言点中要害,贾珍的确相中了一个。 王熙凤见贾珍沉吟,就笑道:“我说不是,珍大哥是个仔细人,断要给蓉哥儿找个好的。” 贾琏放下手中瓜子,就转过一张俊美的不像话的脸来,桃花眼中隐约闪过一抹亮光,问道:“不知是哪家姑娘?入了珍大哥的眼?” 这兄弟二人早年也是一起厮混惯了的。 贾珍手捻胡须,笑了笑道:“原是看中了一处人家,但只这家姑娘,与人已定了娃娃亲,还在料理此事。” 王熙凤道:“娃娃亲?” 贾琏道:“还未知是哪一家的千金?” 贾珍正要开口叙说,忽地远处传来喧闹之声,继而是黑压压的赖升和几个仆人,从抄手游廊走来。 贾蓉在后面,低着头,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赖升行至近前,“噗通”一声跪下,捂着半边脸,哭诉道:“那个贾珩反叛肏的,我说老爷寻他问话,结果他根本不听老爷的招呼,我上前理论两句,结果他主子气性大,拉着我们,就是好一顿耳刮子。” 然后,将手拿开,露出半张已血肿有半指高的脸。 然后,后面四个家仆也抬起来头。 好家伙,鼻青脸肿,活脱脱四个猪头。 贾珩常年习武,手上自有功夫,一拳一掴血,一棒一条痕。 开始还不显,但随着时间流逝,已经肿得如同猪头。 尤氏见到这一幕,粉面怔忪,檀口微张,竟是忍俊不禁“噗呲”笑了起来,这一笑,当真云鬓步摇轻晃,一张俏丽脸蛋儿,明媚生辉,倏尔意识到不对,轻轻抿起丹唇。 但凤姐就没那么多讲究,半是嬉笑,半是恼怒道:“怎么能打成这样!真真是没有王法了。” 贾琏则是皱眉道:“这下手也太重了,贾珩?嗯?这是那一支儿?” 说着,就疑惑地看向凤姐。 贾珍怒拍桌子,道:“反了,当真是反了!” 激怒之下,竟是和赖升所言一般无二,倒也不枉是主仆。 这打的是赖大,打的是他宁国府的脸!贾家的脸! 贾珍道:“那狗东西在哪里?我要拿了那个没王法的东西!” 忽地抬头看见贾蓉,目光阴鸷,好似要吃人,“孽畜,你做得好事!” 贾蓉这时已没处儿藏,噗通跪下,叩首道:“孩儿也没办法啊,贾珩他拳脚功夫了得,对,冯家大爷都说他拳脚功夫了得,等闲人近不得……” 贾珍说着,就要去拿手中的茶盏,却见凤姐起身,道:“珍大哥息怒,蓉哥儿他才多大,哪里就办了这样大的事情,不值得就生这么大的气。” 贾琏也是起身来劝,道:“蓉哥儿方才不是说了吗,那贾珩是个好勇斗狠的,蓉哥过去,也挨不住一通老拳。” 凤姐和贾琏来劝,贾珍面色变幻着,说道:“要不是你二叔和婶子护住,今儿非揭了你的皮!” “都起来吧!”贾珍又是断喝一声。 贾蓉吓的一哆嗦,缓缓起身,走到贾琏和王熙凤面前,躬身一礼,道:“多谢二叔,婶子。” 贾珍重新落座,余怒未消,显然还为贾珩的“狂悖”气愤。 贾蓉道:“儿子有下情回禀,那贾珩还有句话要儿子转述给父亲。” “哦?说什么了!”贾琏问道。 贾蓉道:“贾珩说,老爷若是和他谈事情,不需用这样的刁奴出来,还有让老爷另约了地方,此非年关祭祖,他不会进府里来。” “你们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我贾族公侯百年,怎么就出了这起子目无尊长的混账!”贾珍对着一旁的凤姐和贾琏,愤愤说道:“即刻让人赴了京兆尹,禀了府尹大人,拿了这无宗族长辈的混账。” 贾琏皱眉道:“京兆府也不管这等事啊,再说,若是闹将起来,恐怕引人笑话。” 尤其听这档子事,似乎还有抢了贾珩亲事一截儿,本来就不占多少理儿。 贾琏一听这种事儿,就觉得闹到官府,贾家也难打赢官司。 “什么笑话,不过使些银子就是了。”贾珍说到最后,也有些底气不足。 时任京兆尹的许庐,行事刚正,不徇私情,与贾家关系无涉,根本不怎么卖贾家的帐。 凤姐拧了拧眉,道:“珍大哥,贾珩方才说什么刁奴,这里面莫非有什么隐情?我怎么听这儿话里话外,贾珩似有和珍大哥好生谈谈的意思?” 凤姐见贾珍愁眉不展,柳叶弯眉下的丹凤眼闪了闪,却是有意要显示自己的能为。 贾珍神情阴沉,也是在心中咂摸着贾珩的那句话,想了想,喝问道:“蓉儿,将你见贾珩前后始末,都一一说来。” 贾蓉犹豫了下,当即开口,就是一五一十说来。 贾珍皱眉道:“这贾珩,什么意思?莫非还有可商量之处?可上次,又说什么万金不可失信于人?” 贾琏开口道:“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可商量的余地,珍大哥不妨再与贾珩谈上一谈?” 贾珍起身,背着手在廊檐下来回踱着步,思索了一会儿,抬眸看向贾蓉,道:“蓉儿,你下午再去,送一封书信,就说,老爷我晚上在翠红楼约他谈事,看他来是不来。” 第20章 箭术 贾珩归家之后,先将买好的时文汇编集放好,然后洗了把脸,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了压上涌的酒气。 先前,他虽趁着酒意,将赖升等恶奴打了一通,但一来下手自有分寸,二来也是评估过后果。 “打了赖升,只要不闹出伤亡,贾珍再怒,所能施展的手段也有限,因为完全断绝了寻官府力量介入的可能,而如是请所谓家法族规,也没有那般容易,除非我在祭祖时,做出火烧贾族祠堂这等大逆不道、骇人听闻的事情,否则,贾珍想要以所谓家法族规压服于我,不过是痴心妄想!” 这时代的家法族规,在一些偏远地方,或许宗族势力强横,其如金科玉律,但到国都神京这等首善之地,国家自有法度在,岂容滥施施私刑。 实际,历朝历代官府,对私刑的态度一直是持否定态度。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其实这句话有失偏颇。 纵然自西晋首倡“准五服制罪”以来,历朝历代,也从来没有说过,父亲故意打死儿子的人伦惨剧是啥事儿没有的,只是根据亲属远近减轻刑责,不判死罢了。 父子尚且如此,况同宗同族? 所谓生杀大权,悉出于上。 纵然贾珍是族长,此非年非节,在京都首善之地,国家法令森严,贾珍想要摆族长的款儿,对快出五服的远亲施以私刑惩戒,也要受到时人诟病。 更不要说,贾珍争执之因,实在上不得台面。 但难保贾珍施阴谋诡计暗害,故而贾珩才说,不会到宁国府一会贾珍。 “反而今日我若忍气吞声,前往宁国府受得规训,才会助长贾珍嚣张气焰。”贾珩饮了一口茶,将此事放在一旁。 贾珍的事,虽然可气,但只要拢住秦业家,再牢牢占住道理,他就不用畏惧。 而后,贾珩如前两日一般换了一身武士劲装,打算先去表兄董迁家借马。 董迁为五城兵马司小校,因时常需要跟着上官巡街,靖绥治安,故而只得晚上归家,贾珩只在其家中如往常一般向董迁母亲借了一匹马,而后就直奔安化门不远的谢再义家,然而不想却扑了个空。 谢再义之妻赵氏,正在天井院中洗衣裳,抬头见贾珩如前而来,就笑道:“贾兄弟,老谢让我给你说一声,兵部的大官儿,这二日要巡察城防,安化门上上下下,都在为此事忙碌,今日恐怕不能和贾兄弟往城外了。” 贾珩听罢,心头虽有失望,但也只好道:“谢大嫂,那可否进屋取一张弓,弟自去郊外演练?” 因为谢再义不在家,他就只在中门大开的庭院中,也不往屋里去,且朗声说着。 赵氏在围巾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笑道:“贾兄弟稍等片刻。” 说着,往屋里去了,没多久,取了一张硬弓,一壶箭,递给贾珩。 贾珩道了谢,拿着弓箭,就走到外间,解了拴在石墩子上的马,向着城外去了。 正是秋日午后,贾珩驱马向着安化门而去,与前次随谢再义一起前来不同,此刻一人一骑,望着远处芳草萋萋的旷野,抬头就见着蓝天白云之下,秦岭的莽莽山林,让人油然而生出一股豪迈之感。 一夹马肚儿,驾的一声,快马奔走在荒草连天的旷野中。 贾珩先熟悉了骑术,而后一勒缰绳,驱马近前。 来到先前与谢再义演练的场地,一处矮矮的山丘,绿草茵茵,人迹罕至,四方榛松茂密,绿荫四合,遮蔽视线,正是演练所在。 贾珩先是下了马,将马鞍后缠着的箭靶取下,而后狠狠将木楔一头插入松软的草地中,做完这些,而后翻身上马,摘弓搭箭,驱动座下骏马来回围着箭靶瞄射。 然而一开弓,情知有异,这弓似是拿错了,这是谢再仪所用之弓,力有二石。 而他前日所用之弓,为一石强弓。 贾珩试着拉了拉,嗯,发现虽然有些吃力,可竟也拉得动,心头有异。 有赖于此身打熬筋骨,身躯强横,双臂膂力过于常人,前日初开弓就能开得一石,还引得谢再义赞叹根基深厚。 但此刻所开之角弓为二石,发现竟比昨日还要趁手一些。 “莫非是穿越之后,不仅灵魂,就连身体也出现了某种变故?”贾珩眸光闪了闪,心头生出几许猜测。 想了想,终究是算一件好事,继而也不再纠结。 羽箭射出,“嗖嗖……”在空中发出爆鸣之声,然而……十箭皆空! 马上颠簸,射箭准头自就大打折扣。 贾珩也不气馁,心头闪过谢再义所言的要领,再次由右向左手驱马而绕箭靶,再次张弓搭箭,“嗖嗖”声中,羽箭这次十箭而去,已有一箭上靶。 再次十箭射去,又是十箭皆空! 贾珩脸色淡漠,无喜无悲,三轮箭过,胳膊酸痛,就需得缓上一刻,正好翻身下马,前去捡箭。 而方才射箭有多爽,此刻捡箭就有多累。 有的箭,飞得还挺远,贾珩此刻背着箭壶,将一根根射在草地中的箭矢捡起,装进箭壶。 而在这时,忽听得马蹄地“哒哒”之声,由远及近,还有男男女女谈笑之声。 贾珩拧了拧眉,抬眸看去,沉静、幽邃的瞳孔中,倒映着青葱蓊郁的密林,以及一行华服鲜丽的数骑,还有那满目雪白中的一簇鲜红。 只见十几匹枣红色骏马之上,端坐着数个武士劲装、背着弓箭的锦袍少年,一路有说有笑,信马由缰而来。 前呼后拥中,也就四人为首,余下几人多是扈从家将打扮。 贾珩面色微顿,却是在十余骑之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冯紫英。 只是冯紫英落在一旁,并辔而行者,唯有四骑。 四骑三男一女,两骑分列左右外沿,皆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模样,着宽袖华服,衣襟处绣密的针线,在午后日光下,泛起点点金芒,身旁亦步亦趋,跟着两骑扈从。 扈从都是三十左右的青年汉子,身形雄武,面容方阔,目光冷静,一手持缰绳,一手按着腰刀,一副警戒四周的模样。 中间二骑,则明显是女扮男装,一着领口绣有梅花的素色箭袖武士劲装,一条嵌有碧色斑斓明珠的锦带,将纤细腰肢高高束起,将斯人苗秀身姿衬托起。 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儿,檀口瑶鼻,柳叶眉下,狭长的丹凤眼闪动着清冽之芒,眼角隐有一颗泪痣,如梨蕊的脸蛋儿白皙如玉,光洁无暇,只是眉眼颇见冷清、幽艳之韵意。 此女骑着一匹白马,那马通体雪白,四蹄矫健,神态安然,錾着鲜红色穗子的铃铛,在马颈下轻轻摇动,将清脆响声洒落在山林、草丛。 身旁,还有一个年岁更小,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虽韶颜稚齿,但已丽色清姿,眸似秋水,楚楚动人,胯下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而正说话间,数骑也已至近前。 第21章 二石之弓 继而就传来嬉笑之声,道:“三哥且看,这满地羽箭,可靶上缘何只就中了一箭?” “这有何难猜,箭术太差,都未上靶罢了。”一个面旁峻刻,鹰钩鼻,薄唇的青年笑了笑说道:“六弟,这比你的箭术都要差上一截儿呢。” 周围继而响起一片哄笑之声。 身处笑声中,贾珩面色不为所动,神情坦然,全无被取笑的恼怒之色。 加之其面容青涩,不大年纪,倒真有几分“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而不惊。”的味道来。 笑声渐止,骏马之上,就连白马之上的女子,都是投来好奇目光。 “哎,这位小兄弟,你是哪家的子弟?怎么在这里练箭?”那青年收敛了笑意,问道。 贾珩其实有些不想理这等公侯子弟,但也不想因几句话平惹麻烦,正要开口。 这时,冯紫英忽地跃马而出,惊喜问道:“可是贾珩,贾世兄?” 冯紫英说着,翻身下马,上前笑道:“贾世兄,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上午在宁荣街上见着,下午可又见着了,一会儿得好好喝两盅才是。” 贾珩看向冯紫英,情知这是替自己解围,也是拱手道:“紫英兄,的确是巧了,不意在此地遇上,紫英这是方打猎回来。” 冯紫英笑道:“可不是,今日秋高气爽,草长兔肥,陪着几位贵人出来打猎,贾兄这是在练习射箭?” 他身后这几位身份都不简单,他这是陪太子读书来了。 一个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魏王陈然,另一个则是六皇子粱王陈炜,均是亲王之爵。 至于二女则是咸宁公主陈芷,一个是长公主之女,清河郡主李婵月。 陈汉在皇子取名字上,其实,也部分借鉴了前明,大体遵循着五行偏旁择字取名的习惯,但没有前明那般强制,以致老朱子嗣繁衍,后来生造了一些字。 其实,在古代,一般皇帝即位后还会改自家名字为生僻字,这是方便天下人避讳,算是明君的德政之举。 冯紫英担心眼前少年不明就里,冲撞了身后贵人,就是使着眼色,作提点之意。 贾珩其实也有几分猜测,但见冯紫英出言提醒,心头还是生出一股暖意,暗道,红楼四侠,这人品的确不错,有可交之处。 遂解释道道:“嗯,此地空旷,就在此练习着骑射,只是初学乍练,准头不大行。” 冯紫英面色一喜,赞道:“怪不得兄功夫了得,这般勤勉奋武,当真是让人钦佩。” 正在马上听着的二人,对视一眼,笑道:“冯二郎,这位贾兄,不引荐引荐?” 冯紫英笑了笑,道:“你看,我这个记性,殿下,这是宁国公的后人,贾珩。” 说着,就去拉贾珩的手臂,行至近前。 这边,李婵月歪着脑袋,如琉璃明净澄莹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贾珩。 而咸宁公主陈芷,则是容色清冷依然,扫了一眼贾珩掌中所用之弓,凤眸闪了闪,声音如飞泉流玉,道:“这弓有二石吧?用来作骑射之弓,小小年纪,力气还真不小。” 这位咸宁公主拢共也不过十八九岁,但因是对着贾珩,自持身份尊荣,一开口,却有几分老气横秋之态。 李婵月眨了眨明眸,转过螓首,问道:“表姐,我们用的弓多大?” 陈芷瞪了一眼自家嬉笑的表妹,清丽无端的脸颊上,隐有淡淡红晕一闪而逝,道:“你这丫头,明知故问!” 能有多大,五斗、六斗弓罢了。 汉、明弓箭制用,沿袭宋制,宋代以降,以石、斗、升称呼弓箭拉力。 步射寻常成年男子,能用八斗弓,经过训练,精锐军卒可至一石,骑射则少之一,也就是七斗,女子力怯,再少一二斗。 能用二石弓,若在军中也可为猛将。 魏王陈然,笑道:“五妹好眼力,我方才都没看出来,这位壮士当真是好膂力。” 没想到眼前这少年,竟有不亚古之猛将悍勇,他王府中的扈从家将,不是没有开两石弓的猛士,但那都已是三十左右,血气方刚的当打之年。 李婵月梨涡浅笑,说道:“我看画本中的名将廉颇,在七十岁,可开二石弓,七旬耄耋之年,尚开二石弓,他这年轻力壮的,开得二石弓,也不值当什么吧?” 陈芷清声道:“廉颇那是古之名将,国之干城,史书上都有传可录的人物,而且人之气力,少时初长,及青壮鼎盛,老时衰败……廉颇岁七十,尚能开二石弓,可想见,若这贾珩若大一些,力气再长,未必不具猛将之勇武!” 她这个表妹五官肖母,眉眼柔婉,温宁静默,但其实性格古灵精怪,平时喜欢看一些杂书,这次出来打猎,就是这丫头撺掇着出来。 粱王陈炜也笑道:“前日读前元史,言蒙元可汗之精骑扈卫开弓一石以上,其人纵在草原,也可当勇士之称,典卫汗帐了,只是这箭术嘛,多少有些差了。” 陈芷清声道:“箭术为后天,多加演练就是,而这番神力,则非天赐不可了。” 念及此处,也不由深深看了一眼贾珩。 斯是少年,竟有不亚古之猛将勇力,贾家也有这等人物? 魏王陈然也是笑道:“五妹见识还是这般深,只是用弓习练射术,想要多练,还是不以满力为好。 说着,看向贾珩,目光中隐带几分莫名之意。 贾家的人?可惜了…… 若不是贾家的人,见这等勇士,倒可试着招揽一二。 贾珩面色平静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如方才面对讥笑一般,毁谤赞誉,皆是宠辱不惊。 这一幕,又是引起四人啧啧称奇。 冯紫英笑道:“王爷的意思是,兄若箭术有成,就需多练,可先试轻弓,也能多练几轮。” 贾珩故作恍然道:“诚是此理,多谢殿下提醒,今日出来的急,拿错了弓,这射了三轮,只觉胳膊酸痛,今日确是不能再练了。” 粱王陈炜打量了一眼贾珩,轻笑道:“哎,你真是贾家的人?” 贾珩道:“宁国之后,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陈炜就笑道:“贾家那等纨绔膏粱的腐朽公门,除了那衔玉而生的贵公子,不想还出了一个贾珩,哎,未知小兄弟,你可有玉没有?” 贾珩脸色现出一抹古怪,暗道,这问题,他难道还要回一句,这玉是个稀罕物,哪能是人人都有的? 魏王陈然,轻飘飘看了一眼陈炜,喝道:“六弟,不可妄言。” 哪怕四王八公的宁荣二公后辈多不成器,也不可做此讥讽之言,若是流传至父皇耳中,少不得一通训斥。 第22章 不愿屈己从人 魏王和粱王是一母同胞,为皇后所出。 魏王陈然在崇平帝五子三中,排行第三;粱王排行第六。 此外齐王,楚王二子则是庶出,年岁较长,早已娶妻生子,在六部中皆派了差事。 然而,崇平帝春秋鼎盛,励精图治,加之汲取上一代太子早定,夺嫡事酷烈故,不愿早定国本。 至于咸宁公主陈芷,母妃则是当今皇后的妹妹——端容贵妃所出,与魏、粱二王并非一母。 值得一提的是,陈汉定制,一后、一皇贵妃、二贵妃,为保持皇后的超然地位,皇贵妃虚置。 而对贵妃封号,多是两字,意为一字难括其品容德貌,这在以前朝代,可能更像是谥号。 如端华,端容,贤德,惠淑…… 但对于谥号,则另加几字以示赞美颂德之意,需要足足凑够一定字数,根据生前品级功德,字数也是不同,这是说两字并不足以涵盖皇家之尊荣品德。 据说,这是大汉礼部厘定国家典仪——谥法时的创举,其疏义节略大致如下:因周创谥法,秦无谥号,自前汉以降,重定礼乐谥法,历朝历代皆萧规曹随,亦步亦趋,而我大汉再定典章仪制,谥法当继往开来,延布汉家礼制于宗庙天下。 因此,陈汉礼制较前明就有不同,天子之子嗣,封亲王则为一字,如齐、楚、魏、粱,而一旦新君嗣位,则封兄弟辈为二字亲王,如忠顺亲王,义忠亲王等等。 而如四大郡王: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则是开国所敕封的外姓郡王。 礼法森严,尊卑俨然,封爵之号都可窥见一二。 听得三哥训斥,粱王陈炜笑了笑,并不在意。 只是经此一事,魏、粱二王对贾珩的兴趣倒也淡了一些。 贾家的人,终究还是有着几分敏感的,或者说不仅仅是贾家,就连四王八公,他们纵然贵为亲王,这几家子弟,也都不便结交。 念及此处,魏王的心思愈发淡了些,看向陈芷以及清河郡主李婵月,笑道:“时间不早了,两位妹妹,我们该回去了。” 陈芷点了点头,显然也从魏、粱二王的眼神交流中察觉出一些微妙端倪,狭长凤眸中现出一抹思索,瞥了一眼站在冯紫英身旁的贾珩,然后对着妹妹李婵月,清声道:“走吧,仔细回去晚了,姑母该说你了。” 李婵月怏怏不乐地应了一声。 几人说话间,陈芷对冯紫英,清声说道:“你既与人故友重逢,好生叙旧就是,不必护送了,归家之后,代本宫向冯老将军致意。” “谢殿下。”冯紫英虽不知原本兴高采烈的几位贵人为何又失了兴致,不过也没多想,反而乐得如此,若非父亲逼着让他随驾,他才不陪着这几位天潢贵胄,在山林中无所事事的闲逛。 遇到猎物,也要先紧着这些皇子、皇女,忒不痛快! 贾珩面色始终淡然,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其实,这就是贵人的日常,注意力稀缺——因为天下让他们感兴趣的,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道左相逢于他,也只是觉得遇上了一个有趣的少年罢了。 几骑说笑着,从一旁经过,留下冯紫英和贾珩叙话。 魏王陈然也好,粱王陈炜也好,抑或是咸宁公主陈芷和清河郡主李婵月也罢,说来说去,自始自终,连马都没有下…… 贾珩自是坦然,目送几人离去,转头看向冯紫英,笑了笑道:“紫英兄,方才多谢解围了。” 这等贵人,出身尊荣,心思不定,方才可以是取笑,也可以是嘲弄,事情走向朝哪里去,往往取决于心情以及他的对答。 不过他有时候宁折不弯,不愿屈己从人的性子,不定惹了彼辈不快。 不是他先入为主,以貌取人,起码看那魏王面容阴鸷,就不像是性情疏阔的,至于另一位年轻人,谈笑无忌,则有些熊孩子的味道。 “人与人交,都有圈子和层次,我现在的层次,也就与士子交游,将门子弟或还可以,但与亲王皇子结交就不行……非得屈己从人,意气难舒不可。” 冯紫英笑着摆了摆手,道:“谢什么?一会儿去喝两杯,先把这些箭捡了。” 说着,弯腰曲背,去捡箭矢。 贾珩看着冯紫英,暗道,这才是朋友,默然了下,也去捡箭矢。 说来说去,人还是不能交太高层次的朋友。 等将箭矢捡完,冯紫英将手中一匝箭矢递来,打趣笑道:“练箭却是比捡箭还要累。” 贾珩伸手接过,装进箭壶,同样笑道:“紫英兄所言不差,今日弓不适手,终究不能练了。” 此刻已至申时,也就下午四五点左右的样子,其实贾珩还是想多练一轮的,可这时三十箭连发,胳膊酸痛,还是未复。 贾珩怀疑可能还是动作要领没有把握住所致。 冯紫英诧异说道:“怎么会拿错了弓箭?” 贾珩就将自己跟着谢再义学箭术以及先前心切练箭,未于检视角弓拉力的过程说了 冯紫英恍然道:“谢再义?此人我听父亲提起过,这人箭术了得,珩兄弟跟着他学习骑射,却是找对人了。” 贾珩笑道:“适逢其会。” 冯紫英看着正揉着酸痛肩膀的贾珩,笑道:“这弓箭总不适宜,不可用来初学习练,以兄之膂力,用一石弓多少有些轻便,实用一石五斗弓,作为日常练习最佳。” 这才是正理,用一石弓,一旦熟悉了这种准头,臂膀形成一定肌肉记忆,再拉二石弓又要重新适应一段时间。 贾珩道:“谢兄家中并无这等制式弓箭,我正寻思购一张呢。” 穷文富武,练武除却有人引路,银两花费也不在少数。 冯紫英笑道:“我家中各式制弓都有,都是我父亲的藏弓,珩兄弟过来拣选一张,总要以趁手为便才是。” 他自小打熬武艺,精练射艺,然现在所用骑弓才过一石,至于他的父亲,神武将军,正值盛年,勇冠三军,用弓二石五斗。 贾珩感激道:“多谢冯兄。” 冯紫英见贾珩爽快答应,也很是高兴,说话中也显露出几分少年的天真性子来:“走,正好也让我爹看看,他平日里总说我只顾交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物,珩兄弟这样的少年英雄一去,他见了不定如何夸赞不绝,欢喜不胜。” 贾珩也不由失笑,取了箭靶,在所骑马匹之上绑好,而后翻身上马,二人说笑着就向神京城而来。 路途之上,边走边谈,贾珩道:“紫英兄,方才那几位是那几位王爷、公主?” 方才虽口称殿下,知是几位王爷公主,但却实不知其身份尊号。 冯紫英笑道:“本来以为珩兄弟不问,我也不好道明,既珩兄弟提起,不妨说明,也好来日避免冲撞,方才那几位,是当今天子三子魏王、五女咸宁公主,以及六子粱王,还有一个是晋阳长公主之女——清河郡主。” 冯紫英又续道:“都是皇室贵胄,这是出来打猎了,我受着家父之命,伴驾随行,扈从警卫。” 贾珩面色顿了下,问道:“既是皇室贵胄,为何不在上林苑中打猎?” 第23章 神武将军冯唐 冯紫英诧异地看了一眼贾珩,笑道:“珩兄弟在说笑吗?上林苑中,多为各地进贡的锦鸡,丹顶鹤、麋鹿之类,以为皇室观赏,怎么打猎?” 贾珩闻言,默然半晌,道:“刘汉之时,武帝募关中良家子,于建章宫下,编练营骑,骑射往来纵横,甲兵壮丽,时称羽林……想来,昔日就是上林苑中骑射来回的。” 他似乎找到了为何陈汉,北疆始终被胡虏压制的缘故了。 尚武之风不足啊。 想想荣宁两位国公的后人,这等与国同戚的勋贵子弟,都没有一个成器的,这国家还能好得了吗? 似是看出贾珩的沉思,冯紫英道:“国朝承平日久,重文抑武,建奴崛起以来,武将地位才被重视一些,但文官操持边事,边关大将多仰其鼻息。” 贾珩心头叹了一口气,暗道,还是形似晚明。 “不仅仅是形似晚明,而这才是正常,老一辈国公武侯浴血奋战,不就为得搏个封妻荫子,后代荣享富贵,及至三代,自然搏杀之心不足,而新的将校若想成长起来,就需要托庇于内监、勋戚、文官,基本是谁掌权用事,前明之时的戚继光、俞大猷,再到辽东将门,无不如此。” 贾珩又问道:“关中子弟,难道没有材士为卒武吗?” 关中三秦大地,历代出强兵猛将,甚至有关西出将,关东出相之美称,这片土地上从不缺敢战之士。 冯紫英唏嘘道:“国朝风气如此,非经年累月不可扭转,好在这几位王爷,好像对武事还算有着兴趣。” 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尚是点到为止。 对武事感兴趣,未必一定说是雄才大略的汉武帝。 贾珩一时默然,面现思索。 二人说着,就已驱马进了神京城,来到神武将军冯唐府门前。 这位与前汉冯唐将军同名的陈汉神武将军,标准的将门之家,门前几个亲兵捉刀而立。 见冯紫英返回,从角门处就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灰衫短打的中年,身后带着几个小厮,上前就笑道:“大爷可算回来了?老爷等候你多时了呢。” “哎,你,快去告诉老爷。”说着,对一个脸颊黝黑的小厮说道。 冯紫英下了马,将马缰绳给了一旁的管事,笑道:“我爹等我,多半是担心出什么事。” “可不是吗?老爷恨不得自己出城跟着。”那管事牵着马缰绳,笑着说道。 当今天子的两位皇子出城打猎,虽说隐匿身份,周方更有大内将校猛士扈从,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就是天大的麻烦。 尤其神武将军作为典宿宫禁的将校官长,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边厢,中年管事也注意到一旁的贾珩,诧异道:“这位公子是?” 冯紫英笑道:“贾府的一个朋友。” 中年管事面色微动,笑了笑,道:“贾公子,将马给我照料吧,让人去喂喂。” 贾珩将缰绳递给一个小厮,谢道:“有劳。” 中年管事和小厮,将马从一旁角门牵入马厩。 冯紫英和贾珩也进入庭院中,穿过抄手游廊,碰到一个老嬷嬷,笑道:“英哥儿,老爷在校场等你。” 将门之家,自是与别处不同,并未在书房叙话。 冯紫英应了一声,对着一旁的贾珩,道:“老爷子现在就等着我回去问话呢。” 贾珩道:“你中途而走,不妨事吧?” 冯紫英笑道:“另有我冯家骑卫跟着,方才听赵伯说,那几位主儿,已平安回府了,再说,也是咸宁公主让我不必随行,老爷子不会见责的。” 贾珩暗道,这冯紫英为将门虎子,论气象来,富贵豪奢多有不如,但治家严谨之风,于路途之上就可见。 从这一路上就能看出,年轻貌美的丫鬟几乎没有,不是老仆就是嬷嬷。 这其实很有必要,因为家庭的成长环境对一个人的性情十分重要,如从小在脂粉堆里长大,英武悍勇之气自是不足。 而这冯紫英的确可以一交。 只是,训有方,难保日后不定作强梁…… 若家国残破,异族肆虐,强梁未必不是华夏正统。 二人说话间,穿过月亮门洞,来到一方占地十余亩的校场,空旷轩敞,土地平整。 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武将,在已有凉意的秋季,光着膀子,举着石锁,一上一颠,打熬力气,古铜色的臂膀上,汗水直流,肌肉块头遒劲,让人瞩目。 一旁几个家丁也是备着热水,毛巾伺候着。 冯紫英唤道:“爹。” 中年武将将石锁放下,从一旁小厮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回来了,吃饭了没?” 冯紫英笑道:“刚从城里回来,晚饭还没吃。” 冯唐道:“一会儿,咱爷俩儿在厅中吃点儿,你铮叔半晌儿送来了一头鹿,厨房这会都料理好了,那几位都送回去了吧?” 冯紫英笑道:“都平安回去了。” 贾珩神情沉静,一边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平实、简单中蕴藏着浓厚舐犊之情。 尤其第一时间并不是询问几位王爷、公主,这就尤为难得。 比起贾珍和贾赦那等不正己,先正人,动辄打骂,常常摆着长辈的谱儿,实则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子也仇视而对。 这样的子弟出来,其实也无多少男儿志气。 但冯紫英显然没有多少体会,冲贾珩挤眉弄眼。 冯唐披上衣服,束上腰带,才看向贾珩,一张威严、方毅的国字脸上,有着几分诧异,道:“这位小哥儿,倒是面生的紧。” 这位神武将军,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一开口就有一股威严、沉凝的气度。 贾珩面色一正,拱手道:“宁国公之后,贾珩见过冯世伯。” 说来,他自己也有些无奈,哪怕不想提及贾家,但当与人介绍时还要提此节,这并非是有意显摆门第出身,算是一种礼节性通名。 知根知底,示之以诚。 冯唐果然怔了下,上下打量了一眼贾珩,神情淡漠依旧,问道:“宁公的后人?东府里出来的?” 贾珩朗声道:“是宁公旁支儿。” 冯唐倒是没有问过,可是哪位衔玉而生的宝二爷不是,只是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冯紫英。 冯紫英笑道:“贾珩兄弟并非东西二府出来的,而是宁公远枝儿,贾珩兄弟拳脚功夫了得,对了,还能开二石弓。” 此刻的冯紫英哪里还是先前一副谈笑自若的贵公子模样,倒像是个遇到什么宝贝,要和长辈炫耀一番的小孩子。 冯唐刚毅面容上,果然现出一丝惊异,看向贾珩,问道:“开弓二石,当真?” 显然,方才贾家背景不以为异,唯听到此节,目中泛起异色,连冷漠的神态都消失不见,比起刚才的客套,语气中就多了几分亲切。 军中最重勇士,神武将军冯唐更是尤喜军中勇武的小校。 贾珩似现出少年人的腼腆,说道:“世伯,只是初练,用骑弓二石,但射不准。” 冯唐笑了笑,说道:“那也不凡了,年纪轻轻,有这般膂力、禀赋过人,至于射术嘛,不急,倒可以慢慢练。” 这话倒是和咸宁公主所言几无二致。 第24章 相询 几人说话间,就向着校场旁的花厅而去,分宾主落座。 仆人奉上香茗,贾珩连忙道了谢。 冯紫英就说了遇着贾珩的经过,而后续道:“爹,贾珩兄弟初学箭术,手中二石弓不适练手,一石弓又嫌轻便,儿子就带他过来挑选一张好用的弓。” 冯唐笑道:“老夫库房中还藏着不少弓,各种拉力都有,眼下都在库房吃灰,贾小子来得正好,挑一张先使着,也算不使宝贝蒙尘……季宁,将库房中一石到二石的弓,各挑二张,拿来让贾小子挑选。” 堂堂神武将军,自然有着不少宝弓收藏,原本放在库房中,最终结局……其实也是赠人。 贾珩拱手道:“多谢世伯。” 冯唐笑道:“客气作甚?你将箭术练好,来日为我大汉在北疆多杀几个鞑子,老夫还要谢你呢。” 贾珩慨然道:“若有那一天,也是贾珩身为大汉儿郎,杀敌报国,分内之事,不敢当世伯谢言。” 这还真不是他投其所好,专拣漂亮话给冯唐听,再过个十年八年,鞑虏肆虐中原,汉家衣冠沉沦、碾落于异族铁蹄之下,身为汉家儿郎,自是要挽天之倾! 冯唐闻言,面上现出欣然,手捻颌下黑须,爽朗大笑道:“贾小子这话,老夫爱听!” 几人又叙了一会儿话,冯唐越看贾珩,越是欢喜。 不多时,家将带着几个家丁,一共拿来了六张弓,放在长条凳子上,笑道:“老爷,这是一石五的两张,这是一石六的两张,这是一石八斗的弓两张。” 冯唐笑了笑,看向贾珩道:“试试看。” 贾珩点了点头,上前,先拿起一石五斗的弓,这是骑弓,软硬适中,通体乌黑沉沉,浮雕着苍鹰,弓弦是以牛筋鞣制,柔韧坚实。 在冯唐和冯紫英以及一众冯家家将的瞩目下,贾珩面色沉静,气沉丹田,双臂横平,开弓如满月,箭矢搭弦,对着远处的箭靶瞄了一会儿,陡然松开,弓弦震荡,声如霹雳,久久不绝,然箭……并未上靶。 冯唐见此虎目熠熠,刚毅、方正面容上的笑意更为浓郁,说道:“这弓还是轻了,若是练习,还是有些轻便。” 诚如冯唐所言,这弓对贾珩而言还是有些轻的。 贾珩又拉了几下,就是放下。 “试试这张一石六斗,老夫估摸着这张弓应该趁手,待箭术练出来后,再上二石弓,也更为便宜一些。”冯唐指着一张弓,看着贾珩的虎目之中,已然是看子侄辈的温和与认可。 宁荣二公当年何曾了得,率精骑深入大漠,追亡逐北,靖边疆近二十载安宁,本来以为其几代下来,后人多被富贵荣华迷了眼,再无悍勇血气,不想还出了这么一个异数。 如今国家边事艰难,如能为大汉培养一位骑将,他又何吝这几张弓? 这位老将军心底并没有贾家以军功复起,重聚旧部之后,在大汉军方的影响,而只有为国家选才,薪火相传的欣喜。 贾珩依言拿起一张通体枣红色的弓,拉了拉,果然如神武将军冯唐所言,比起那一石五斗的弓,倒是更适用一些。 再试了一下一石八斗,拉了下,倒也能自如拉开,但估计拉不三五十下,就会力竭待复。 贾珩情知这一石六斗应该就是最适他习练箭术的力量,转头看向冯唐,笑道:“世伯,就选这张了。” 冯唐手捻颌下胡须,朗声笑道:“那就这张!不过这张二石弓,老夫也给你留着,男儿就该拉这样的弓。” 说着,拿起一张浮雕有虬龙的褐色硬弓,随意拉开,弓如满月,箭扣于弦,霹雳弦惊,箭中靶心,而铮铮之音,久久不绝。 贾珩面色就是一肃,赞叹道:“世伯当真是好膂力!” 冯唐哈哈一笑,道:“这张弓,你也带着。” 冯紫英一脸与有荣焉,笑道:“爹,你这张虬龙弓还是东平王爷送您的,可算给他找到主人了。” 众人说着话,已是近向晚时分,冯唐就让厨房做好的鹿肉,端了上来,一壶酒,边饮边叙话。 几杯热酒下肚,酒酣耳热。 冯紫英起了话头,说贾珩拳脚功夫如何了得,半晌午在宁荣街单手对敌,打得几个恶奴满地找牙。 “爹,你是没见着,那单手对敌的起手势派头儿,还有那出手,太干净利落了。”冯紫英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词,猛咽了口酒,道:“倒像是挂画一样。” 贾珩在一旁拿着酒盅小口抿着,微笑不语。 有道是,内家拳打人如挂画,他练的内家拳法,此类拳法不管是架势,还是宗师气质,都是拿捏的死死的。 冯唐手中拿着酒碗,微笑倾听着,但刚猛面容上就是现出诧异,问道:“贾小子怎么和东府里的人冲突起来了?” 这就一下子问到了关键,也让冯紫英手中酒盅一停,看向贾珩。 贾珩放下手中的酒盅,面色沉静道:“此事一言难尽……” 说着,就将与贾珍父子的冲突,一五一十说了。 “珍大哥先让蓉哥儿利诱,见利诱不成,又以族长身份压我,让恶奴找来,小侄也是被迫无奈,这才小惩大戒。”贾珩说完,清隽面庞上也适时现出几分无奈,拿起酒盅喝了一杯。 冯紫英面色一肃,用恳求的目光看向自家父亲,唤道:“父亲……” 他先前以子侄辈不好插手贾家,而且说话也没什么分量可言。 若是他爹……不过,老爹性情嫉恶如仇,若从中说和几句,或许…… 冯唐眉头紧皱,一双湛然有神的虎目中带着几分莫名之色,问道:“那贾小子,你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贾珩沉声道:“这事说破天去,左右不过一个理字,我已出手惩戒了那东府的赖升一干恶仆,先拖延着,但东府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此事我已有几分谋算,还要请教世伯几项关键之处。” 冯唐道:“这拖字决,倒是可行。哦,倒不知是什么关键之处?” 贾珩闻言,心下稍定,情知这位冯老将军在此事的情感上是倾向于他的。 其实方才冯唐的询问,已在态度上倾向于他,只是他实在想不到,冯唐缘何对他青眼有加。 这位将军性情豪迈慷慨,但实则心思细腻,沈重谨练,按说这等贾家族事,他是不好插手的。 不过,能予以关键处的询问,也是好的。 念及此处,贾珩起身,端容正色,拱手道:“珩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世伯。” 冯唐见此,不由失笑道:“贤侄无需如此客气,先坐下吧。” 这少年年纪不大,偏偏待人接物,老成拘谨,简直大不同于贾家之人,真是让人暗暗称奇。 贾珩正色道:“其实,打了赖升之后,东府里虽然怒,但却奈何我不得。” 冯唐点了点头,目中现出一抹欣赏,道:“此事,贾小子你死死占住理,恶奴欺主,你若不打过去,才让人看轻,而且东府能施展的手段也有限。” 贾珩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位神武将军之言,也佐证着他的判断。 恶奴拦路,言辞折辱,他再如何落魄,头上怎么也顶了“贾”字,身上流的是宁国公的血脉,岂容这等恶仆光天化日之下欺主? 但接下来…… 第25章 我只怕事情闹不大! 他这就是缓兵之计,否则盛怒之下贾珍,会不会带着宁国府家丁打将上来,这都难说。 冯唐沉吟道:“可缓兵之计,只可用一时,东府终究要来寻你麻烦。” 贾珩又道:“不瞒世伯,我原本打算寻荣府里的老太太做主,我素日里听说,老太太是个怜贫惜弱的,若得她老人家出面,贾珍应不敢乱来,但深思之下,此事多半不成……” “那位在深宅大院安享富贵晚年,含饴弄孙,谁敢让这事到她耳边,烦她清净。”冯唐显然对贾家的情况知之颇深,随意一句同样点到了关键。 贾珩点头道:“这就是不成之处。” 虽说蔡婶说认识鸳鸯,但鸳鸯敢拿这事去寻贾家的这位一心高乐,安享尊荣的老祖宗? 所以,此策断不可行。 冯唐面色也有几分凝重,说道:“事已既此,贾小子还需另做打算才是。” 贾珩正色道:“我心中已有几分决断。” 冯唐默然了下,问道:“贾小子,你要将此事闹大?” 贾珩面色沉静,眸中隐有冷芒闪烁,道:“我只怕事情闹不大!” “既已做下,不妨做绝!恶奴欺主,施以薄惩,族兄既然不顾体面,强夺亲事,那我就折了他的体面!” 这一刻,小小少年瘦削冷峻的面庞上,映照着微微烛光,竟有线条锐利之感,目光更让人不敢逼视。 冯唐闻言,面色动容,他原以为这少年老成持重,不想竟有如斯锐气? 雏虎虽幼,已能食牛! 只是,过刚易折啊…… 这与这位老将军一向沈重谨慎的处事风格是多少有些相悖,可冯唐心头转念一想,如今的大汉,老成持重之将随处皆是,缺的恰恰是如卫霍的少年英杰! 贾珩面色幽幽,目光锐利,此刻就是要狠狠折了贾珍的体面! 可他是族长,不,此非年非节,他族长的身份,顶个屁用! 他又不靠族中供养,怒刷贾府的好感度,意义不大,再说他和贾珍是同辈啊。 族兄为儿子婚事,不顾孝悌之义,仗势欺辱旁支族弟,这干的叫什么没脸的事儿? 这时代,族长也不是好当的,不能为族人谋福祉,不能友爱远支,这说破天去,对不起祖宗! 祖宗把爵位传承给你,是让你苛待族人的? 这或会影响他科举走仕途?读书人最是讲究长幼尊卑? 族中不慈,读书人不平之鸣,做奋力一搏的事情还少了? 而且,将出五服的远亲,玉字辈的同族弟兄,被你这般欺负,是可忍,孰不可忍! 早上,他打了赖升之后,就这么一梳理,发现当真是一丝不漏,全无凝滞。 当然,他唯一所做的就是……别把人打坏了。 还有担心官府介入,荣国府老太太唤他规训! 后者,他自有计较。 但前者,贾珩问道:“世伯,不知京兆父母为人如何?” 父母,就是地方官,京兆府尹。 冯唐沉吟了下,琢磨着贾珩的用意,心头了然,笑道:“如今的京兆府尹是许庐许大人,此人为人方直,秉公断事,不谀权贵,天子也很是器重……但以老夫看来,应道不会闹到那一步,荣庆堂那边儿也就顶天了。” 还有一句话不好说,京都重地,锦衣四伏,这等事说不定就落在天子耳中。 当今天子修谨克己、最重家风,贾家还有一个姑娘去年才进了宫,贾家哪里敢闹到官府一步,多半是要胳膊折了往袖里藏的。 说来说去,如今的贾家真是大不如前了,后辈子弟纵是作恶,手段都上不得台面。 贾珩闻言,心头最后一抹疑虑消散。 若是直接让鸳鸯给他递话,鸳鸯多半是不会答应的,而且贾母在这等族中狗屁倒灶的小事上,从来都是糊弄应付,不要妨我高乐的心态。 鸳鸯来日面对贾赦的强娶,都要以死相逼,闹得两府鸡飞狗跳,才引得贾母一边哭诉,一边摞了狠话。 为他一个外人,去干涉外面的爷们儿? 只有给贾珍一通儿耳光,事情就不同了,贾母这时候贾家辈分最高的身份,就显出来了。 那时再评理分说! 打人一念起,刹觉天地宽。 至于因此见恶于贾家,贾珩只能在心里呵呵,他纵然上赶着巴结贾家,贾家还能把爵位让给他袭了不成? 此事既已定下主意,贾珩心头疑虑尽去,在冯唐家吃了几杯酒,不觉夜幕降临,已至华灯初上时分,就施施然离了冯家。 待贾珩离去,冯紫英道:“父亲,珩兄弟见恶贾族,不会出什么事吧?” 冯唐吃过了酒,脸膛红润,笑了笑,摆手道:“不妨事,这贾小子谋而后动,心如明镜一样,行事会有分寸的。” 其实,他倒也乐见于此。 以他对天子性情的了解,若不和贾家翻脸,而是一团和气,上下同心,纵然其人将来再是少年骁果,将帅之英,天子能用?敢用? 天子用王子腾,也是斟酌再三,举棋不定,最终还是以分贾家之力,制边镇骁将。 至于此子,年不足二八,拉弓二石,心思缜密,谈吐宏阔,来日不可限量。 冯紫英有些琢磨不出这里面的门道,不过想了想,似乎也并无不妥之处。 …… …… 贾珩这边并未让冯府人来送,而是径直出了冯府,牵着马就向宁荣街缓缓而去。 彼时,夜色瞑瞑,道旁人家宅门灯笼亮着,映照前路。 他虽然喝了大约半斤酒,但这时代酒精度数有限,加之此身体质特殊,反而活血经络,意态酣畅,思路比以往都灵活。 今日一天,前前后后见了一些人,倒比他刚来此世好几天,忙碌充实许多。 尤其,还得了冯唐青眼。 “明日先去秦家一趟,然后去国子监的文萃阁寻那位宋录事,读书科举、习武骑射,尽快取得功名。” 贾珩在心头想着事,就来到柳条儿胡同,远远就见一串灯笼迎了过来,又是现出贾蓉那张俊脸。 “珩叔……”贾蓉上前几步,陪着笑说道。 贾珩眯了眯眼,许是饮了酒,喝道:“你又来做什么?” 暗道,这贾珍就不能歇会儿,赶着来送? 他却不知道,以贾珍的好色贪淫,秦可卿不即刻拢在袖中,晚上觉都睡不实在,而且这等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整日一味高乐,也没有什么正经事牵绊住手脚,眼下心火熊熊,可不就和贾珩耗上了吗? 贾蓉那张俊俏、白皙的脸上,现出一抹畏惧,挤着笑道:“珩叔这是刚回来?我爹在翠红楼请了东道儿,好好招待珩叔。” 贾珩道:“今日乏了,去不成了,明日再说。” 贾蓉脸色一苦,道:“珩叔,这要侄儿回去如何交差?” “你如何交差是你自己的事儿!”贾珩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牵马而入。 贾蓉见贾珩语气不似严厉,壮着胆子上前,哀求说道:“我爹的性子,珩叔也是知道的,珩叔今日大发神威,打了赖升,我爹恼得和什么似的,不是琏二叔和婶子拦着,还说要去京兆府报官呢。” 贾珩冷笑一声,道:“你爹的性子,我知道!我的性子,你知道不知道?蓉哥儿,若非我前日替你挡一棍,你能站在这儿聒噪?蓉哥儿,你特么良心被狗吃了?” 被斥骂着,贾蓉脸上现出不自然之色,道:“此事是小侄儿不对,给珩大叔赔礼则个,此事过后,不管如何,当携厚礼致谢。” 贾珩将马匹送至院中,在石榴树下拴了,贾蓉也侧着身子,在一旁好话说着。 “珩大叔,侄儿这德行,你是知道的,我稀得成亲?这婚事,我绝无夺亲的念头,那秦家女,我见都没见过啊。”见贾珩态度“和缓”,贾蓉胆子越来越大,说话间就去拉贾珩的胳膊。 见贾蓉如此攀缠,贾珩胃中一阵翻涌,廊檐下摇曳不定的灯笼,橘黄烛火圈圈晕下,落在一张半是明亮、半是昏暗的脸庞上,一声讥笑响起:“翠红楼是吧?好,我去!只是我去了,珍大哥不要后悔才是。” 贾蓉一时没有察觉出贾珩语气有异,见贾珩答应,心头欢喜,口中千恩万谢,自是不提。 第26章 见贾珍 翠红楼 此地位于永乐坊,算是大汉神京达官贵人的销金窟之一,沉沉夜色之中,悬挂在檐角的一串粉红色灯笼散发着暧昧的光芒。 二楼,一间装设精美,富丽堂皇的大厢房之中,戴着幞头,一身褐色绸衣的贾珍,怀中抱着一个杏眼桃腮,脸颊酡红的女子,大手探入女子衣襟中,那女子则是提着一个酒壶,语笑嫣然地给贾珍灌酒,不远处两个艺妓,咿咿呀呀地唱着昆曲。 一旁穿着月白色常衫,头束骚包粉红色头巾的贾琏在一旁作陪。 琏二爷怀中同样抱着一个容色艳丽,身姿曼妙的女子,却是翠红楼的红牌如烟姑娘。 琏二爷身量高挑,模样英俊,连怀中那位姿色上乘的佳丽,明媚脸蛋儿上的笑容都热切许多。 斜瞟了一眼,贾珍心头暗骂一句,窑姐儿就喜欢俏儿的。 转而不由想起那秦家小娘子来,那国色天香的脸蛋儿,楚楚动人的身段儿……在眼前浮现,再看一旁的庸脂俗粉,只觉得性致索然,皱了皱眉,对着一旁伺候的小厮,喝问道:“都几时了,去看看蓉哥儿和贾珩怎么还没来!” 那小厮就出了包厢,下了楼梯。 贾琏笑道:“珍大哥稍安勿躁嘛,那贾珩我琢磨着,也是个爱玩的,先前不是还跟着蓉哥儿出来逛,听说珍大哥在此招待他,还不上赶着巴巴过来?” 原来,下午之时,在贾珍的“拷问下,贾蓉将贾珩与其平日里的言行举止都说了,好家伙,几人一听,贾珍第一念头,富长良心,穷**计,穷措大就是嫌钱少! 穷横起来,多半是要敲他的竹杠! 更有凤姐心思伶俐,问了贾蓉,拿了多少银两去劝说贾珩退亲? 在贾珍的凶狠目光逼视下,二百两就剩了一百两,把贾珍气得当场要请家法。 多亏凤姐和贾琏在一旁劝说,贾珍才作罢。 自以为“破了案”的贾珍,觉得多半是因为此情。 贾珍手捻颌下胡须,神色有些冷,斥骂道:“这没王法的东西!蓉儿说他好勇斗狠,我还不信,若是嫌钱少,我多与他七八百两银子,让他娶个好儿的就是了,何苦出手伤人,狂悖至此,当真是没人教养的孽障!” 他这次下了血本,软硬兼施,非要做成此事不可。 贾琏笑道:“七八百两银子,娶上三房都有了,说什么万金不易,年轻人不知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啊。” 七八百两银子,什么样的娶不来?他平时一年花费都没有这般多呢。 每次用钱,扣扣搜搜地向凤姐要,凤姐笑骂几句,还不一定给。 “等一会儿他过来,二弟在一旁多转圜一些。”贾珍道。 这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了。 贾琏笑道:“珍大哥放心,那是自然。” 而后,贾珍面色厉色涌动,冷笑道:“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顾同宗同族之义!” 贾琏看着这一幕,俊朗面庞虽依然挂着笑,但心底却是暗自摇头。 珍大哥哪儿都好,就是凡事太固执,蓉哥儿娶亲,什么样的娶不了?非要抢那贾珩的?还离了那秦家的小娘子就不娶了,这魔障的样子,倒像是他要娶亲似的。 这位脏的臭的都不挑食的琏二,显然对贾珍这种魔怔人理解不能。 兄弟二人说着话,就见楼梯上传来,继而那小厮兴冲冲道:“老爷,蓉大爷和贾珩来了。” 因是贾珍厌恶,否则,小厮唤一声珩大爷才是正理。 闻听贾珩前来,贾珍面上一喜,下意识地起身去迎,但屁股离了凳子一点儿就猛然反应过来,缓缓坐下,让他去迎,也配? 正说话间,贾蓉和一个着武士劲装的少年而来,那少年头发以蓝巾束起,身形挺拔,脸颊带着酒意微上的晕红,两道浓眉之下,目光冷峻,腰间还悬了一把剑鞘玄色,造型古拙的宝剑。 深更半夜,读书人配把剑出门,不过分吧? 贾珍不知为何,看着那逆着回廊里的八角灯光,隐在暗处的一张脸,心头隐隐有些发蹙,但不过瞬间,这种荒谬的念头就被压在心底。 他堂堂宁国之长,三品威烈将军,贾家族长,会怕一黄口小儿? 说来,这还是贾珍和贾珩的初会,心中对少年的描摹和想象,如族中贾蓉、贾芸,进来应该是畏畏缩缩的模样。 但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就有些不自在。 贾琏反而就没有这么多体会,脸上堆起和煦的笑意,起身招呼道:“这位想必就是贾珩兄弟了吧,这几天就听得珩兄弟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堂堂,龙行虎步,少年英雄。” 琏二爷待人接物还是可以的,俊朗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贾珩也不好伸手就打笑脸人,拱手道:“琏二哥的大名,我也是仰慕已久了。” 红楼梦中第一人妻爱好者,琏二,他岂会不知道? 这也就是曹公笔下,如果李渔笔下,红楼后四十回非给琏二安排一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剧情。 贾琏面上笑意更盛,道:“幸会,幸会,贾兄弟快请坐。” 说话间,宾主落座。 贾琏和贾珍使了个眼色,贾珍挥了挥手,让正在唱昆曲的艺伎屏退,而后一股如麝如兰的幽香浮动,一个容色秀丽,身姿曼妙的女子,盈步而来,手中以湘妃扇遮住脸,语笑嫣然道:“这位珩大爷……” 贾珩皱了皱眉,道:“这是作甚!” 贾琏见此,笑道:“原来以为珩兄弟少年,你我兄弟不妨随意一些。” 贾珩淡淡道:“我不需这些,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贾琏面色一滞,脸上笑意不减,道:“是哥哥莽撞了。” 说着,冲那女子使了眼色,那女子轻笑一下,也不以为意,退至一旁。 贾珍面上就有怒气,冷笑一声,目光阴鸷起来,道:“珩兄弟脸是愈发大了,为兄这一问三找,请了你几回,好不容易来了一会儿,好生招待你,却有这番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平日轻狂拿大的是我们,不知友爱宗族。” 贾琏闻言就是皱了皱眉,这一上来就火药味儿十足,看着架势不对啊。 连忙找补一句,笑道:“珩兄弟平日也往东府去的吧,我听说和蓉哥儿倒是亲近些,许是和你我兄弟一时不怎么熟悉,不好贸然亲近也是有的。”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他们贾族的嫡房公子哥儿,什么时候会和庶支在一起玩? 贾珩在心头嗤笑,他重生此身在红楼原着中,也就宁国府秦氏过世的时候,他露了一脸,过来听差。 那是贾珩其人唯二的首次露面。 贾蓉在一旁笑着连连称是,道:“说起来,珩叔和小侄年纪差不离儿,平时里倒还亲近些,常在一起顽闹,外人常说,倒像是亲兄弟似咧。” 贾珩心道:“所以,就可以夺亲兄弟之亲事?” 这边厢,见贾珩不说话,只是默然,贾珍也敛去面上怒色,清咳了下,说道:“既然珩兄弟和蓉哥儿玩得好,那就好说了。蓉哥儿呢?我寻思着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寻门好亲收收心了,我这个当爹的,也急得不行,好不容易,为他挑中了秦业家的小娘,但去询问才知,早年定了一桩娃娃亲,听说定亲对象就是珩兄弟?” 第27章 红烛照幽夜,青衫顾冷锋 翠红楼中,贾珍话音落下,包厢之中就是陷入一阵诡异的宁静。 看着对面少年那张冷漠、清峻的面容,贾琏在一旁脸上都是现出尴尬之色,不过见贾珍在一旁狂使眼色,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此事打个商量如何?贾珩兄弟看这般好不好,珍大哥愿意出八百两银子,再给珩兄弟找门好亲事,你看如何?” 贾珍笑道:“也别八百两,凑个整儿,一千两!只要珩兄弟愿意,珩兄弟的婚事,为兄也会上心留意。” 一千两,这简直是一笔巨款,但其实对于宁府而言,只是府里一个月的流水银子罢了。 那秦家小娘绝美的品容气质,尤其那楚楚可怜的眉眼,别说一千两,两千两又值当了什么! 贾珩嘴角挂起一抹冷笑,目光湛然,沉声说道:“珍大哥,我也和你打个商量如何?” 贾珍一怔道:“什么商量?” “我也给珍大哥一千两,珍大哥写一封休书,将尤大嫂子休了,如何?”贾珩终究还是将话说的太难听,只是说休了,还没有说舍了我罢。 他终究来自后世,贾珍之好色贪婪,暴虐无度,与尤氏也没有太大关联,在背后作调戏之言,做人格局……就有些狭隘了。 要说……就当面说啊。 但这样的话,俨然落在贾珍的耳中,却已是石破天惊,面皮青红交错,几乎是勃然大怒,一股邪火儿窜上脑门儿,猛地一拍桌子,整个几案之上的碗碟儿都上下乱飞,斥骂道:“混账王八羔子,什么东西,也敢辱我!” 说着,就要上前去揍贾珩。 听闻贾珩提及尤氏之言,贾琏也是听得心头一沉,眉角狂跳,暗道一声完了。 见贾珍拿着手中的酒壶,就向冲贾珩砸去,更是心里一突儿,大惊失色道:“拦下他!快,拦下……” “没脸的老匹夫,许你做初一,不许人做十五!”贾珩就等着贾珍闹来,面上厉色一现,快步流星上前,左手一把抓起贾珍前襟,右手高高扬起,照着贾珍那张老脸,狠狠扇了下去。 “啪……” 几个耳光打下去,贾珍口中发出痛哼,只觉眼冒金星,第一时间,只觉一股屈辱和愤怒齐齐涌上心头,甚至压过了因为脸上肿起半指之高,传来的火辣辣疼痛。 “使不得,使不得……”贾琏连连说着,惊得站起,看着这一幕,脸色惨白,只觉脑子“嗡”的一下,珍大哥被打了?还是掌掴?我一定是做梦,不…… 一旁的贾蓉怔怔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但不知为何,只觉浑身战栗,面色潮红,好似过电一般,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激动。 贾珩冷哼一声,将贾珍脸上肿成猪头的贾珍猛地扔到一旁,双手一掀,桌案都被掀翻,道:“贾珍,你个没脸的老王八!” 一时间杯盘狼藉,杯碟碗箸,汤汁酒液,齐齐而飞。 贾珍此刻倒在地上痛哼,看向贾珩,肿得看不出的眼睛中,闪烁恐惧和嫉恨之芒,叫嚷道:“你打死我!你不打死我……” 蹭…… 腰间宝剑出鞘,三尺青锋寒芒如水,映照得一室皆寒,令人打了一个寒颤。 贾珩在这一刻,冷笑道:“匹夫欺我剑不利乎!” 这时,贾琏终于反应过来,拦在贾珩面前,面如土色,说道:“珩兄弟,珩大爷,蓉哥儿,快傻愣着做什么,快拦下他!” 贾珍此刻也被杀气一激,后半句话卡在喉中,但片刻就觉得羞恼、耻辱,急火攻心,神如癫狂,浮肿的脸颊上现出怨毒,口中含混不清,骂道:“让他杀……” “珍大哥,怎么还说啊,不要命啦……”感受着面前少年冰冷的杀气,贾琏转头看着贾珍,这位面容俊俏的公子哥儿,几乎是吼喊着。 这边,贾蓉已反应过来,带着几个小厮已护住了贾珍,哭求道:“珩大爷,珩大爷,珩祖宗,别打了,别打了,人都打坏了。” 贾珍好似失心疯了一样,口中骂道:“孽畜,反了,反了……” 贾琏面上既是畏惧又是担忧,死死拉住贾珩的胳膊,祈求道:“珩兄弟,使不得剑,赶紧把剑收起来吧!” 彼时,这边鸡飞狗跳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一大堆人围观,都是指指点点。 不乏一些来寻欢作乐的官老爷,让小厮问着出了什么情形。 陈汉承平百年,言官科道的文官,同样狎妓成风,不过讲究一点儿的,多到教坊司开设的青楼玩乐。 贾珩朗声道:“我贾珩虽出身贾族寒门,但也是宁国公之后,岂能行卖妻求荣事,尔等以银钱换婚书相辱,欺人太甚!贾珍不顾族长体面,夺我亲事,三番两次相辱,今日之后,再敢纠缠不清,有如此案!” 手腕陡转,剑光宛然,劈在掀起的桌子上,就听“咔嚓”一声,剑光倏收,几案碎成两半,切面光滑如镜。 其时,三国演义还未被贾珩写出,这孙十万怒劈木几的一幕,还未见之于画本、戏曲。 当然,如来日贾珩三国刊行,声名鹊起,有心之人联系前事,未尝也不是一段传奇轶闻。 贾珍见此一幕,眼前终究一黑,在小厮和贾蓉的呼喊声中,晕了过去。 贾珩冷哼一声,将剑还鞘,深深看了一眼贾琏一眼,朗声道:“琏二哥素来是个体面人,今日之是是非非,也要做个见证!” 对上贾珩那一双杀气暗藏、幽然冷寂的眸子,贾琏心头不由一突,俊朗面孔上现出苦笑道:“珩兄弟,何至于此……” 不就是个女人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贾珩神情再次默然,拨开贾琏,按剑大步出了包厢,二楼回廊中的红灯笼一路晃动着,目送少年挺拔如苍松的背影下了楼梯,落在一众看热闹的文人骚客,官宦子弟眼中,竟有几分“红烛照幽夜、青衫顾冷锋”的寂寥意境来。 “这是谁家的子弟?为何争吵?”翠红楼三楼,一间装饰精美、灯火明亮的厢房中,一个长身玉立,身着蜀锦圆领锦袍的青年,手拿折扇,站在玻璃窗处往下眺望半晌后,忽地开口问道。 “公子,好像是贾家,听意思是贾家族长贾珍要夺族中子弟说好的亲事。”那略有几分尖细、阴柔的声音压低了嗓音说道。 “贾家?倒是好一折怒打贾族长,只是未见血溅翠红楼啊。”那青年说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话,忽地轻笑一声,问道:“冯先生,您怎么看?” 屋中,传来一个粗粝、沙哑的声音:“贾家百年公门,倒是愈发上不得台面了,族长不顾体面,持强凌弱,夺庶支亲事,这下又被人打了耳光,这……” 到最后,也是觉得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做恶人手段都不行,这也太废物点心了。 “也不尽然,伯言,让人留意些这贾珩。”青年轻笑一声,阴鸷,柔谲的眸子中似有几分莫名意味。 屏风后的阴影处,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气势凝练,悄无声息出现,低声道:“是,公子。” 贾珩这边出了翠红楼,才不过是戌时,但贾珩已觉得心神疲惫,现在他只想早些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一觉。 至于贾珍,想来今夜是睡不好觉了。 第28章 人刚没一会儿,就尸肿了 贾府·荣庆堂 此刻正是戌正时分,厢房中灯火还亮着,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贾母正在凤姐和李纨的陪伴下,摸着骨牌,因王夫人平日里不大玩这些,再加之婆媳同上一牌桌也忒不像,凤姐就寻了东府里的尤氏陪着。 一旁的丫鬟鸳鸯和几个贾母屋里的丫鬟,则是跟前儿侍奉着。 远处一架玻璃屏风隔断的厢房之中,迎、探、惜、宝黛,围着一张桌子,诸人似在联对,几个府里的丫鬟,跟前倒茶、递水果,忙碌不停。 说来,也是临近中秋,再加上老人的觉儿原就少一些,贾母这两天就多玩了一会。 当然,也是这年代娱乐活动本就匮乏,贾府爷们儿青楼赌坊,内宅妇人听戏摸牌,仆人家丁就……喝酒赌钱,当真是各安其事,互不干扰。 凤姐这边似输了几吊钱,瓜子脸上做出一副怏怏不乐,唉声叹气,酸里酸气模样,逗得老太太笑声不停,更有尤氏在一旁打趣,倒是有说有笑,当然也是一大桌人哄着老太太一个人高兴。 贾母双鬓如银,老态龙钟,但这位贾府老太太一笑起来慈眉善目,笑道:“太太、几个姑娘若是困了,先回去歇着吧。” 原来,王夫人在一旁的小几旁,就着灯火,在金钏的侍奉下,捻着一本佛经百无聊赖读着,许是觉得困了,轻轻将书阖起,掩口打了个呵欠。 “太太,您喝茶。”丫鬟金钏,连忙端着一杯香茗,金钏年岁虽小,豆蔻之龄,但韶颜稚齿,已现出一二丽色,只是眉眼似乎蕴藏着一股难言的倔强、不屈。 王夫人接过香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看了一眼正和黛玉说什么的宝玉,然后对贾母笑着回话道:“老太太,天儿也不早了,要不让宝玉也回去歇着吧,明儿还要去见塾师呢。” 说来有趣,宝玉其实是和林黛玉一同住在贾母处,而薛宝钗尚未至京都。 正如二十回所言,宝玉对黛玉所言:“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她是才来的,岂有个为她疏你的……” 自黛玉幼时入京都,至如今已有五六年,二人在贾母上房处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感情渐笃。 “兄弟,姊妹几个玩会儿,不当事儿,明儿让他晚些去就是了。”贾母说着,又打出一张骨牌,对宝玉读书一事,显然不怎么当回事儿。 他们这等钟鸣鼎食的公侯人家,原是军功勋戚之家,没有读书人就没有罢。 王夫人轻轻笑了笑,心思浮起一抹复杂的情绪,也不再说什么。 她知道老太太的心结,只是……哎,宝玉还小,再大些吧。 王夫人对宝玉的教育还是重视的,只是鉴于长子的经历,王夫人也不敢再像以往那般逼迫过甚。 尤其贾珠之事以后,老太太出于对衔玉而生的孙儿偏爱,在孩子的教育主导权方面,已经将贾政夫妻二人排除在外。 所谓一应饮食起居,悉在贾母处。 来日纵然是婚事,都会由贾母做主。 可以说,宝玉就是贾母的命……嗯,眼珠子。 王夫人是既无奈又欢喜。 王夫人这边厢对贾母行了礼,正要带着金钏等几个丫鬟回去。 忽然,荣庆堂回廊下,传来一声喊嚷,那人就道:“老太太,不好了,东府里的珍大爷不中用了……” 在那仆人未进荣庆堂正厅之前,就被天聋地哑之称的林之孝家的拦住,“嚷嚷什么?谁不中用了?” 荣庆堂中都是贾府的女眷,岂容这前院的小厮进去冲撞? “是珍大爷!” 那仆人上气不接下气,开口道。 原来贾珍急怒攻心,昏死过去后,就被东府仆人抬着回到了宁国府,宁国府里一阵鸡飞狗跳,贾琏让人来荣府报信,结果也不知谁,开始传着传着,就成了贾珍不中了。 荣庆堂中,正在高乐的贾母,听着外面的嚷声,起身,问道:“谁不中用了?” 林之孝家的进来,小声道:“前门小厮说东府里的珍大爷……” 贾母还没有反应,一旁正扭转过螓首的尤氏,骤听噩耗,如遭雷殛,一张艳丽照人,轻熟妩媚的脸蛋儿上,倏地苍白,只觉手脚冰凉,哀戚道:“这……怎么会?” “尤大嫂子。”凤姐连忙去搀扶尤氏。 贾母也是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眼圈发红,哀声道:“珍哥儿才不到四十,怎么就……” 贾珍虽是东府里的,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虽说贪玩儿、馋嘴儿了一些,但平时也是个好的,怎么就…… 李纨不施粉黛的素雅、清丽脸蛋儿上同样现出一抹哀戚,连忙在一旁宽慰贾母。 却是想起了自家那早去的丈夫贾珠。 鸳鸯在一旁更是第一时间搀扶住贾母,一张清秀雅丽的脸蛋儿上显出忧切,唤道:“老太太……” 凤姐柳叶眉拧了拧,丹凤眼中满是狐疑,什么不中用了?贾珍不是今天和贾琏去见那贾珩了,不对,内里定有名堂! “老祖宗,这事还未求证,将人唤来问过。”凤姐柔声道。 贾母也是抬起头,看向林之孝家的,问道:“人呢,快让进来问话。” 林之孝家的低声道:“老太太,这是内宅……” “什么内宅,外宅,让人赶紧过来问话当紧……”贾母说道。 不多时间,一个仆人进来,不敢多看,跪下来,就是一通太太、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的叫。 “快说,东府里的珍大哥,怎么了?”不等那仆人继续扯那有的没的,凤姐柳叶眉倒竖,俏脸含煞,喝问道。 “我听前门说,珍大爷被人从翠红楼抬回来,昏死过去,像是不大好了,对了,琏二爷也在跟前儿。” “放你娘的屁!”一听翠红楼,凤姐气不打一处来,凤眸厉色涌动,爆了粗口,意识到不对,就喝问道:“二爷人呢?” 尤氏在一旁抬起一张秀面含哀,楚楚动人的模样,清声道:“老爷现在人呢,老爷回来了没有。” “回尤大奶奶,就在东府里,听说人脸上都发肿了……”那仆人面带惊惧之色说道。 贾母,王夫人、凤姐:“……” 尤氏擦了擦弯弯眼睫上的眼泪,玉容怔怔,清丽、柔媚脸蛋儿上有着几分迷糊,粉唇翕动了下。 这……人刚没一会儿,就尸肿了? 这一下子,这话彻底就不像了。 凤姐瞪了一眼那仆人,看向一旁道:“老祖宗,定是这起子没轻没重的下人,胡沁吓人,下午我和二爷还在东府吃酒给珍大哥庆生儿,珍大哥说要去寻后街的珩大爷说一桩亲事,想来是吃醉了酒……” 这般一闹,贾母也有些明白过来,手中拿着的拐杖拄在地上,恼怒道:“这些下人大半夜就胡说八道吓人,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林之孝家的连忙吩咐着,低声道:“快,将这狗泼才拉出去,掌嘴。” 那仆人还想分说几句,就被两个健妇、嬷嬷拉着向外走。 第29章 贾珍:不出这口气, 我誓不为人! 恰在这时,堂外就有仆人来报,琏二爷打发了身旁小厮昭儿过来传话,凤姐连忙让人进来。 昭儿打了一个千儿,道:“请老祖宗安,请太太安,二奶奶安……珍大爷已醒了,还请了郎中,说是脸上被打肿了,皮外伤,敷几天药就可大好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贾母念了几句佛号,其他几人也是忧色稍缓,不住念佛,唯有凤姐面色古怪,抬眸和尤氏对视一眼,妯娌二人隐隐明白了什么。 这边厢,宝玉也从屏风后走出,身后还跟着黛、迎、探、惜几个小姑娘也起身,好奇地张望。 “老祖宗。”宝玉冲进老太太的怀里,撒娇撒痴。 贾母抱住贾宝玉,宽慰道:“我的宝玉,方才没吓着吧。” 贾宝玉撒娇了一阵,问道:“老祖宗,我怎么听珍大哥,出了事?” “还不知出什么事,这些下人就口中乱嚷,我正要过去看看呢。”贾母面容慈祥,笑道。 只要不是前面的顶梁爷们儿没了这等骇人的事,贾母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贾族老太君面前,还是能顶住事儿的。 似感受到贾母那股从容的态度,荣庆堂内原本如丧考妣的气氛也烟消云散,凤姐轻笑劝道:“老祖宗,这时候黑灯瞎火的,要不我陪尤大嫂子,去东府看看珍大哥。” 东西二府,虽说有夹道可通,但这半夜里,老太太年纪大了,万一有个闪失,不是闹着玩儿的。 王夫人道:“凤丫头说的是理。” 贾母道:“鸳鸯,你也跟着过去看看,问问什么事儿,怎么就把人脸上打肿了。” 宝玉也道:“老祖宗,我也去东府里看看珍大哥。” “那里这会子肯定乱糟糟的,你明天再过去看你珍大哥。”贾母笑着说着,点了点宝玉的额头。 宝玉也只得做罢。 见鸳鸯也要过去,凤姐情知此事瞒不过去,开口道:“老祖宗,怕不是后街的珩大爷打的吧。” “哪个珩大爷?”贾母凝了凝眉,问道。 一旁的昭儿开口道:“二爷说了,是珩大爷打的。” 凤姐迎着贾母以及王夫人的目光,道:“就是后街柳条胡同儿的贾四伯,他老早没了的,就剩下董婶子和一个小子贾珩,孤儿寡母,从小拉扯长大,董婶子年前又没了,这孩子没双亲照应,性子可不就牛心孤拐的。” 当着贾母等一干内宅亲眷的面,凤姐倒是没有直呼贾四儿之名。 一旁的李纨玉容上现出一抹异色,眼前似浮现一个少年的挺拔身影,贾珩?他倒是好大的胆子。 贾母苍老眸子中有着几分不悦,忍着怒气,问道:“我当是哪个珩大爷,贾珩为何要打珍哥儿?” 王熙凤道:“那贾珩惯是个舞刀弄枪,好勇斗狠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就挥拳相向,太正常不过了。” 尤氏厚道一些,倒没有添油加醋,轻柔、娇媚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道:“老爷给蓉哥儿寻了门亲事,是工部营膳司郎中秦业家的小娘,但不想人家已许了娃娃亲,早年是定了婚书的,而婚书男方对象就是贾珩,老爷就想找贾珩让他退亲,半晌儿,其实就闹了一出儿,赖升过去,几句话不合意,就被打得脸肿的猪……跟什么似的。” 想起自家丈夫也刚刚被打了个满脸肿胀,尤氏话到粉唇之边,就是咽了回去,急忙改口。 贾母一时默然,心底合计不停。 此事不用说,东府里的珍哥儿多半是使银子,威逼利诱,想要让人退亲,结果恰巧碰到个脾性大的族人,年轻气盛……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这珍哥儿,怎么就不知这理儿?非要闹得鸡犬不宁,何至于此? 蓉哥儿正经的国公嫡孙,哪里就非要夺人家的亲事不可了。 珍哥儿糊涂啊。 还有那贾珩,也没个长幼尊卑,出手就往珍哥儿脸上招呼,这像话吗? 贾珍是族长啊,代表的是贾家的体面! 贾母只觉得一阵心累,狠狠一拄拐杖,砸得地面噔噔作响,说道:“让人唤贾珩来!” “现在?”凤姐明媚脸蛋儿上,显然有着几分迟疑,说道:“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 这都戌正时分了,也就是后世晚十点之后,纵然要收拾贾珩,也要等明天再是吧。 李纨也上前劝道:“老太太先别生气,大晚上的,惊天动地的,再说街上还有五城兵马司巡街的,往来不便,让那孩子明天儿,见早儿过来就是了,现在倒是珍大哥这边,让人忧心,也不知打个什么好歹没有。” 贾母闻言,也觉得有理,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我年岁大了,不大管府里族里的事儿,他们是愈发得了意,无法无天,兄不兄,弟不弟,闹出兄弟互殴的没脸儿事来,不知让多少人笑话!” 兄不兄,说得自然是贾珍,以族兄之身份为自家孩子抢族中旁支庶弟亲事。 弟不弟,说得就是贾珩,以族弟身份,打族兄脸子,眼里还有没有贾家? 鸳鸯连忙端了一杯枫露茶,在一旁笑着劝道:“老太太,这族里几千口子人,哪有事事都称心如意的,总有些年轻气盛、任性负气的,老太太要跟着气,那可一天三顿饭就什么不用做了,跟着生气就气饱了。” 这位贾母屋里的大丫鬟,正当妙龄,容颜姣好,杏眼桃腮,上身着翠色掐牙儿背心,下身绿萝百褶罗裙,一头柔顺秀发梳着辫子,以一根红绳束起,声音清脆悦耳,如黄莺出谷,抚平着贾母的怒火。 凤姐见贾母动怒,丹凤眼转了转,同样劝道:“老祖宗,寻常百姓家,亲兄弟家打打闹闹都是有的,这就和牙齿和舌头,吃个饭,还不时上下磕碰打架呢,谁还说不亲了?哪有什么可笑话的。” 王夫人也过来劝,又有宝玉在一旁撒娇,几个姐姐妹妹都来陪着说话,贾母面色才好一些,对凤姐叮嘱道:“凤丫头,还有尤氏,赶紧去东府看看珍哥儿,什么事,留待明天再说吧。” 折腾了半天,贾母显然也有些累了。 却说东府里,后院灯火通明,花厅中,贾珍躺在藤椅之上,脸上敷着毛巾,哎呦不停,目中有怒火在熊熊燃烧。 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长这么大也就是小时候,被老爹贾敬扇过大嘴巴子,多少年了,被一个旁支族人当众打脸,还是头一遭儿,只觉得屈辱之极。 以至先前都没有反应过来,心态失衡之下,竟出惊人求死之言。 如今冷静下来,倒也不由后怕,那贾珩一脸凶相毕露,拔剑是要杀他吗? 不,他不敢,他绝不敢…… 贾琏在一旁长吁短叹道:“珍大哥,好商好量的,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贾珍双目喷火,脸颊上的疼痛,心头的屈辱感,煎熬着内心,道:“二弟,我要杀了那个小崽子!我要杀了他,明日就到京兆府报官,告他个忤逆族长,让人拿了他!充军,流放……” 贾琏闻言,嘴角抽了抽,暗道,忤逆族长,充军流放?珍大哥当衙门是我们贾家开的? 还是得劝:“珍大哥,先消消气儿,那贾珩虽然可恨了些,但看那架势,也是个凶戾穷横的,要是再凶性大发,拿刀动枪,冲珍大哥来……珍大哥这不是拿玉器往瓦罐碰吗?” “不出这口气,我誓不为人!”贾珍愤愤道。 第30章 贾珩一进荣国府 兄弟二人正说着话,外间突然传来嘈杂之声,“尤大奶奶和琏二奶奶来了。” 凤姐和尤氏进入厅中,看着躺在藤椅之上、痛得哼哼唧唧的贾珍,就是一愣,心下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就能打成这样?”尤氏哀声说着,但方才毕竟刚刚哭泣了一场,也没有多少眼泪,上前就去查看贾珍伤势。 结果贾珍自觉丢脸,心头正是烦躁,一把拨开哭哭啼啼的尤氏,怒道:“嚎什么丧儿,我还没死呢!” 尤氏被推至一旁,芳心一酸,眼圈顿时红了,这次倒是真的泪眼婆娑起来了。 凤姐急声道:“怎么就冲突起来?不是好商好量的吗?” 贾琏叹了一口气,道:“那贾珩原就不打算应允,珍大哥说出一千两银子,结果他说什么……要是珍大哥也答应他一件事,他就退亲,然后……就打起来了。” “答应什么事儿?”凤姐问着,凝眉道:“一千两银子也不少了。” 贾琏看了一眼尤氏,道:“那贾珩说,只要珍大哥写一封休书休了尤大嫂子,他也给珍大哥一千两。” 凤姐:“……” 尤氏:“???” 尤氏此刻抬起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蛋儿,饱满莹润、在灯火下泛起艳艳光泽的粉唇抿起,清声道:“我哪里招惹了他,得他如此针对!” 凤姐同样柳叶眉抬起,道:“好啊,好个瞎了心的孽障,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癞蛤蟆,也敢想吃天鹅肉!” 贾琏叹道:“唉,这分明是故意拿话激怒珍大哥呢,然后……就打了起来。” 贾珍冷声道:“报官,拿了他!” 贾琏摇了摇头,道:“恐怕这事不好闹大,珍大哥若是被他打个好歹来,还能以殴伤之罪报官。” 贾珍闻言,目中怒色涌动,胡子气得一颤一颤,合着他挨揍挨的还轻了些? 见贾珍神色不对,凤姐就是瞪了一眼贾琏,说道:“这事还得禀过老太太才是,老太太方才恼怒得不行,说明天唤贾珩问话呢。” 贾琏想了想,道:“前儿大明宫的内相,派人说大姐姐现在已被选在了皇后宫里为女官侍奉,眼下一二年正是关键,还是不要闹得满城风雨为好。” 因为元春入宫以后,宫中贿赂内宦等阴私事,多由贾赦一手操持,贾琏是具体的经办人,所以知道目前元春在宫中的处境。 贾珍脸色一黑,哪怕是再不甘,也不敢在关乎贾族能否攀附到天家之事上拖后腿,目光阴沉,冷声道:“可难道就放过了那小畜生不成?” 放过不放过,倒是不妨事。 只是那秦家小娘子,一想起那秦家小娘子,只觉心底一抹火热涌起。 贾琏叹道:“明天先去见老太太吧,看老太太怎么说。” 贾珍冷哼一声,显然余怒未消。 …… …… 夜色已深,柳条胡同的贾珩宅院中,书房处还亮着灯,刚刚洗了澡,换上一身蓝色长衫的贾珩,手持毛笔,在灯笼下以小楷写着《三国演义》的第二回。 方才还困的不行,但洗过澡后,反而一时睡不着,索性就拿起毛笔写了起来。 孤灯晕出一圈圈烛火,落在少年的脸上, “珩哥儿,夜深了,都三更天了,早些歇息吧。” 这时,竹帘挑起,蔡婶手中端着一杯茶盏。 贾珩放下笔,笑道:“这就睡。” 虽只写了几百个字,但觉得心情平复许多,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仅仅是贾母,还有秦家。 贾珍所能施展出的手段,一是报官,虽说大概率贾珍会控制在族务上,但也难保不会去官府告他。 这般以来,他就需要提前做好应对。 同时,如果秦家知他打了贾珍,会不会生出“此子鲁莽,惯是好勇斗狠,非是可卿良配”的心思来呢? 这又是需要未雨绸缪的问题。 而贾母的问话,其实他并不怎么在意。 因为……他于宗族无所求。 只要貌恭,心再不服,贾母也只能训训他。 一个将八十的老人,开口训他几句,他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不必与其较真。 当然也不排除老太太让他跪祠堂,拿棍棒打其实都不太可能。 还是那句话,他为宁国一脉,又将出五服,这个亲疏节点是非常微妙的,进可攀附贾府,退可自立门户。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同样,亲疏远近,出了五服基本也就是陌生人了。 宗法族规对他的约束力,没有那般大,否则单是一个言语顶撞,就够憋屈的。 当然,他也不能太过放肆,对贾母要不卑不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贾珩思忖着,自觉并无疏漏之处,也熄了灯笼,上床睡觉。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贾珩起床洗漱而罢,正吃着早饭,他准备一会儿带些礼物先去秦家,拜会一番秦业,然后去国子监的文萃阁应为典书,还是那句话,断没有他专程坐在家中,等着宁荣二府来人的道理。 然而,贾珩刚喝完一碗粥,就听到外间传来人的呼唤。 “珩大爷在家吗?” 仆人的唤声,越过院墙,落在庭院之中。 贾珩皱了皱眉,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暗道一声来得好快。 不多时,一个面容苍老的老仆,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在廊檐下立定。 正是林之孝。 林之孝道:“珩大爷,昨夜的事儿已经惊动了老太太,这会子让你过去问话呢。” 贾珩似笑非笑,说道:“所以,就派了林管事来拿我?” 林之孝道;“不敢,只是老太太听说东府里的珍大爷被珩大爷打了,昨晚的觉一夜都没睡囫囵,珩大爷还是去说说吧,也让老太太评评理,不然珍大爷又是一通闹,又是说报官,又是说请族老议事的,闹将起来,面上也不好看。” 贾珩笑了笑,暗道,这林之孝当真是滴水不漏,言语虽无威胁之意,甚至处处为他考虑,但明里暗里却点出不去的后果。 当然,他也没躲着不去就是,平白让人看轻不说,也无益于事。 “林管事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着,就去取悬在墙上的宝剑。 林之孝眉心跳了跳,昨天的一些细节,通过询问一些小厮,他也基本还原了过来。 这位珩大爷,可是一剑将厚有几寸的桌板劈成两半的,拿着宝剑去见老太太…… 有心想问,但迎上少年那一双沉静、幽沉的目光,林之孝心底一突,暗道,“等到了荣庆堂,再让人下了他的兵器罢。” 贾珩一身蓝色常袍,腰悬宝剑,少年容貌清隽,面色沉寂一如玄水,行走之间,前世身为边防武警的军容、军姿,就体现在气势中。 林之孝瞥了一眼,随自己一同前来的小厮,见其等一个个面现惧色,心底苦笑,暗道,方才真的冲突起来,他带的这些人,还真不行。 贾珩笑了笑,道:“林管事,走吧。” 林之孝应了一声,然后前面领路,向着荣国府而去。 自西角门昂然而入,穿过垂花门,经过抄手游廊,路上丫鬟、婆子都是报之以惊异目光。 “那就是珩大爷,就是他把东府里的打的脸都肿老高。”一个丫鬟手中捻着帕子,说道。 “一大早儿,东府里的珍大爷都过来这边儿,找了老太太呢。”一个丫鬟压低了声音说道。 贾珩面色淡淡扫了一眼贾宅,暗道,不愧是百年公府,亭台楼阁,朱檐碧甍,飞檐斗拱,峥嵘轩峻。 嗯,这是他第一次进荣国府。 第31章 示之以刚,按剑不顾 荣庆堂 当贾珩在林之孝的引领下,进入庭院,立定在中庭石阶下,按剑,抬眸看去,就见三间正厅门楣之上,悬着一方赤金苍木匾,其上镌刻着书法名家的手书。 匾额倒是不同于贾府正厅——荣禧堂,那是前面贾府爷们儿用来招待官方来拜会的人,匾额也是昔日大汉太祖所手书。 正如红楼梦原着所言,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也不在荣禧堂正室中,而在正室东边三间耳房。 “珩大爷先等着,我进去禀老太太。”林之孝在一旁嬷嬷打着竹帘中,迈过门槛,进入厅中,绕过几扇屏风,去回禀贾母。 贾母此刻坐在高炕上,茶几上放着几样小菜和碧玉梗米粥,鸳鸯在一旁侍奉着,显然刚吃完早饭。 左手边,一排黄花梨木的椅子上,贾珍和尤氏两口子坐在那边,贾蓉则是站在贾珍身旁,低眉顺眼侍奉着,大气都不敢出。 贾珍脸色铁青,目光阴鸷,因是一夜过去,脸上的红肿其实淡上许多,但五个指印反而愈发清晰。 贾珩出手也有分寸,打赖升之时,打得其槽牙飞出,但给贾珍耳光,就只伤其皮肉,而未及入骨,想验伤都没法验。 近前方,贾琏和凤姐,则在一旁说着话。 屏风之后,贾宝玉、迎、探、惜三春以及黛玉,也小声说着话。 宝玉原来是要在今天,去拜会政老爹最近请来的塾师的,当然除黛玉外,迎、探、惜三春,过来一是向贾母请安未走,二来是过来看宝玉……再去上学的西洋景儿。 当然,有没有在老太太这里,见见热闹的心思,就不为人知了。 探春年岁尚小,但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笑道:“二哥哥这一去,不出几年就可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了?” 宝玉头戴束发簪宝紫金冠,头束红色抹额,如中秋银月的脸蛋儿上,适时现出一抹苦笑,道:“就是去见见那位赵先生,听说这位赵先生脾性大的很,还是国子监的讲郎,是个什么饱学之士,老爷说眼光高……我只盼着,好歹看不上我才罢。” 对宝玉的读书,政老爹也是操碎了心,原本用来发蒙的业师,就是一位举人。 但因为宝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位业师就动了怒,在政老爹那边儿告了一状,政老爹生气之下,给宝玉一顿打手心,结果却把贾母心疼坏了,请了那位业师回去。 然后,这学业一拖延,就是大半年。 政老爹眼下,又请了国子监的一位赵讲郎,当然能不能看上宝玉,还要另说。 黛玉一身藕荷色、绣梅花对襟罗裙,手中拿着一方洁白手绢,少女瓜子脸,两弯罥烟眉下,一双秋水的眸子,莹润如水,恍若蕴藏着潇湘楚水的迷蒙烟雨,掩嘴笑道:“就怕舅老爷一发狠,给你送入国子监,那时候讲郎、督学们,打起手心来,你姐姐妹妹的叫,可没人救你了。” 原来是上次宝玉被打手心,姐姐妹妹的叫起来的一件糗事。 探春、迎春闻言,也是格格娇笑,正是青春妙龄的女孩子,花枝乱颤。 宝玉被黛玉打趣,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黛玉明眸熠熠,定定看着宝玉,轻声道:“只盼着收敛些性情,别骂人家是国蠹俸禄贼就好了,再惹怒了舅老爷。” 这话就见着关心了,毕竟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表兄妹。 宝玉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道:“不说这个了,林妹妹、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可知这个贾珩,昨天是怎么回事儿?” 探春英秀的修眉,挑了挑,杏眸中有着几分思索,道:“我昨晚听得一言半语,似是东府里的珍大哥,似是要夺这位珩大爷的亲事。” 探春聪明伶俐,内秀藏心,昨天虽只隔着屏风听得一言半语,但也有几分推断。 宝玉道:“三妹妹,不知昨晚那位珩大爷在翠红楼作下的事来,嚣嚣红尘,怒而拔剑,一剑两断,有古之侠客之风,简直和那戏文上是一样,也不知是个怎么风采绝伦的人物。” 黛玉和探春对视一眼,情知这是宝二爷痴病又犯了。 在此刻的宝玉心中,已经将贾珩自动脑补成了,青衫落拓,屈三尺青锋,不平则鸣的剑侠形象。 当然,从其后来与柳湘莲等人相交匪浅,也可看出,宝玉一些文青烂漫,讨厌粗鲁如孙绍祖那样的武夫,但对风流俊俏、剑眉朗目的剑侠是有着美好想象的。 黛玉看了一眼惜春,轻声道:“可也不能打人,还是在……嗯,翠红楼是什么地方?” “翠红楼是……”贾宝玉正要开口解释。 却被探春一瞪眼,嗔怒道:“什么地方,二哥哥也好拿出来说,仔细污了林姐姐的耳。” 这位三春之中性情恢弘爽利、言辞锋锐的少女,声音清越如碎玉一般。 宝玉也是反应过来,连忙伸出手,捂了捂自己的嘴。 唯有温柔静默的迎春,凝了凝眉,一张如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脸蛋上,现出迷糊之色,柔声道:“东府里的珍大哥被人打了?” 宝玉、探春、黛玉:“……” 合着昨天,你没在这儿是吧? 惜春在一旁吃着樱桃,倒是面无表情,似是几人讨论的不是她的兄长一般。 小姑娘身量不足,形容不小,一身淡红色的罗裙,小小脸蛋儿上白皙粉红,嘴角粉嘟嘟,竟有着几分婴儿肥。 这般娇小可爱的模样,倒很难与后来那位“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刘姥姥口喊惜春姑娘,其一脸决然之色,口中“什么假家,真家”的小尼姑联想起来。 这边厢,正厅林之孝的声音传来,“老太太,那贾珩来了。” 贾珍先是冷哼一声,正在拿起的茶盏,往几桌上一砸,但猛然想起这是贾母屋里,放下几案上。 而容色艳丽,许是因昨夜未曾睡足觉,玉容隐有几分清减的尤氏,则是抬起了头,向屏风后看去。 似想看看那位让老爷休了她的贾珩,到底是个什么毛头小子,也敢说这种话? 凤姐和贾琏则是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让他进来。”贾母擦了擦嘴,淡淡说道。 鸳鸯这边吩咐着丫鬟将碧梗米粥以及小菜换下去,走到贾母身后揉着老太太的肩。 林之孝就去传话,廊檐下,小厮道:“珩大爷,老太太唤你进去。” 贾珩点了点头,正待按剑,昂然而入。 林之孝家的,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沟壑隐隐的老脸上堆着笑意,说道:“珩大爷,荣庆堂中,这可不兴带兵刃。” 说着,回头瞪了一眼林之孝,暗道,这糟老头子,是怎么办事儿的,怎么让这贾珩带着兵刃进来?万一行凶伤人,冲撞了老太太怎么办? 贾珩看了一眼林之孝家的,心头冷哂,沉声道:“剑者,君子之器也,我贾族以军功而立,一门宁荣双国公,老太太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难道我贾家男儿,出行起居,连剑都带不得了吗?” 这贾家又不是白虎节堂,或是大明宫,况且若有朝一日,乱世烽烟,他未必不能剑履上殿,出警入跸。 当然,这也是示之以刚。 林之孝家的面上现出难色,看了一眼林之孝,就见其也是一脸无奈。 “既老太太不允,那改日,珩再来拜访。”贾珩朗声道。 说着,转身就走,按剑不顾。 第32章 珩,窃以为耻! 林之孝连忙上前,苦笑道:“珩大爷,留步,留步,老奴先和老太太说去。” 而事实上,贾珩掷地有声的声音,宛如金石铮铮,已传至荣庆堂的众人耳中。 贾母脸色看不出喜怒,这位老妪,显然耳不背,眼不花,听到了外间少年发出的惊人之言。 贾家男儿,连剑也不让带了吗? 贾珍则是面上青气上涌,急声道:“老太太,您可是听见了,目中无人,目中无人呐!荣庆堂外,就敢执兵咆哮,眼中还有没有贾家?” 凤姐柳叶眉蹙着,凤眸也有几分阴沉,道:“老祖宗,这贾珩的确有些不像话。” 贾母只觉得头疼,感觉一下子竟有回到几十年,面对亡夫手下那些骄兵悍将的模样,摆了摆手,示意贾珍不要在耳畔嚷嚷,摆了摆手,道:“鸳鸯,让那孽障进来。” 鸳鸯连忙出了中厅,挑帘来到廊檐下,道:“珩大爷,老太太让你进去。” 贾珩转头看向鸳鸯,神情默然,这位贾母屋里的大丫鬟,容颜姣好,杏眸之中有着几分好奇之色地打量着贾珩。 鸳鸯轻声道:“珩大爷,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贾珩看了一眼林之孝,不再说什么,昂首阔步,在鸳鸯的道引领下,进了中厅。 绕过一架山水云鹤屏风,贾珩就驻足在铺就的羊毛地毯上,抬首只见悬着松鹤寿星中堂画下的炕上,坐着一个鬓发如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只是脸色有些怏怏。 而一边坐着贾珍和尤氏两口子,一边坐着凤姐和贾琏二人,神色不是不咸不淡,就是面有怒色。 贾珩深施一礼,“贾珩请老太太安。” “免礼吧,我这老婆子可当不起你的礼。”贾母淡淡说着,打量着对面的蓝衫少年,年纪轻轻,剑眉朗目,腰按宝剑,英武之气逼人。 贾珩顺势而起,没有接这话,道:“老太太唤珩,可有事?” 贾珍叱骂道:“好你个没个长幼尊卑的孽畜,老太太面前,还不跪下请罪!” 贾珩闻言,冷冷看向贾珍,冷笑一声,道:“老匹夫,看来是昨天打的轻了。” 贾母手中的拐杖,猛地砸动地板,道:“够了。” 贾珍脸上一黑,道:你看这就是脑后生反骨的,还是拿了官府关起来才好,否则不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混账事来。” 贾母瞥了一眼贾珍,然后看向贾珩,开口道:“珩哥儿,我管你管不得?” 贾珩拱手道:“贾族在神京八房,几千口子,多传老太太治家有方,处事公允,珩也是听之信之,正要请老太太做主!” 你若是处事公允,自然是管得我。 贾母苍老面容上顿了顿,如何听不出这小小少年的潜台词,眸光闪了闪,道:“老身问你,你为何以下犯上,殴打族兄?” 贾珩正色道:“此事是是非非,琏二哥也在这儿,应知东府里是如何欺凌于我,不知向老太太禀明了没有?贾珍,为坏我亲事,先以蓉哥儿以银相诱,而后又使奴威吓,我不屈从,昨晚他就在翠红楼那等烟花之地,以一千两银子欲强买我之亲事,我未闻我贾族,竟有如此族兄,行径之无耻,手段之下作,简直人神共愤!而且,昨晚也是贾珍也动的手!” 贾珍怒道:“你胡说!我与你好生商量,你却以言语辱我!” “如非你辱我在先,焉有此报?”贾珩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 只是,突然留意到一双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抬眸看去,只见贾珍身旁坐着的容色艳丽的妇人,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贾母被吵吵的头疼,道:“琏哥儿,珩哥所言,可有此事?” 贾琏看了一眼贾珩,迎上那一双幽冷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说道:“回老太太话,珍大哥有意让我去说和,本来也是好商好量的,但几句话没说到一起,就是冲突起来,珍大哥还说,若是贾珩应允,婚事也会上心。” 这番话说的,既叙说了经过,又两不相帮,绝对的不粘锅。 贾母拧了拧眉,看向贾珩,说道:“再说不通,如何能打人?珍哥儿怎么也是族长,是我贾家的脸面,你也是宁国一脉,你父母就是这般教你的?” 贾珩沉声道:“正因我是宁国一脉,想先祖宁公何其英雄?身为后辈子孙再是不肖,也能让宵小夺我亲事?况,我不过提了让休了尤大嫂子之言,贾珍就不顾酒色掏空之躯,以老拳相向,而圣人教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今贾珍欲夺我亲事,干下这等没脸子的事,还想让我给他留脸?” “我没有杀了他,已是顾念同宗之谊!” 这一段话,既是解释了动手打贾珍的理由,又是说了,我听得是圣人的教训,回应了贾母所谓的有人生,没有教养的“诛心”之言。 贾母被这一番道理,说得眉心直跳,老脸又白又红,多少年了,没有人这般顶撞于她了? 但这番暗藏机锋、字字如刀的道理,却在荣庆堂中,掷地有声,一室皆惊。 不仅是贾母沉默不语,就连贾琏也是长吁短叹,凤姐则是冷笑不止,尤氏则是抬起一张轻熟妩媚,犹如花霰的脸蛋儿,弯弯睫毛下的美眸,现出几分迷茫之色。 以这位出身小门小户的熟妇而言,怎么听起来就……杀了她的丈夫,都不过分的感觉。 还有什么酒色掏空之躯,报以老拳,这是在说她丈夫老? 而屏风后,手中正剥了橘子,往口中填着橘瓣儿的探春,纤纤手指捏着的橘瓣顿在红唇边,饱满莹润泛起水光的唇,轻启道:“这真是口诛笔伐,字字如刀,没想到东边儿,出了这么个人物。” 这位贾府中的三姑娘,虽是庶出,但性情爽利,看着一旁的林黛玉,开玩笑道:“倒是比林姐姐的嘴,都厉害呢。” 林黛玉本来正磕着瓜子,听得入神,闻言,脸颊就是羞红,看向探春,嗔怒道:“三丫头,拿什么外间臭男人,来编排我。” 说着,就去咯吱探春的痒。 探春一边躲闪,一边轻笑求饶道:“好姐姐,可饶了我这一遭吧。” 贾宝玉也是侧耳倾听,圆盘脸上现出一抹思索,忽而道:“珍大哥这件事儿,做得……的确是有失体面了。” 宝玉性情其实还不坏,当然,若是其看见秦氏那绝品之容姿,是不是摔玉求得亲近,又是另当别论。 一旁的袭人,端上一杯香茶,盈盈轻笑道:“宝二爷,可别尽听信一面之词,这些外面混迹的人啊,性情狡黠,嘴巴讲起道理来,都是讲的自家的道理。” 这话说的就很有见地了。 探春笑了笑,瞥了袭人一眼,暗道,宝哥哥这个大丫鬟,还真有些不简单。 贾珩再施一礼,道:“老太太,珩幼而失怙,旁无弟兄,家慈含辛茹苦,抚养珩至成人,年前家慈远去,昔年与秦家所定婚事,已为家慈之遗愿,贾珍欲夺我亲事,威逼利诱,何以欺凌至此?贾珍为我贾族族长,上不能忠君分忧国事,下不能扶宗族济贫纾困,彼等匹夫,妄为贾族之长,珩,窃以为耻!” 这是直接指责贾珍作为族长,德行不足,不能尽翼护宗族之职。 第33章 息事宁人 荣庆堂中—— 随着贾珩一句“珩,窃以为耻”,堂中一时默然,落针可闻,尤其贾珍脸上青红交错,目中喷火,几欲杀人。 这就是点名道姓骂贾珍枉为族长,你什么德行?丫儿也配当族长? 而屏风后的宝玉、黛玉、探春等人都是对视一眼,只觉着骂人都能骂到情意悱恻、铿锵激昂,让人为之战栗。 尤其幼年失怙,母亲含辛茹苦养大,婚事已为先母遗愿之语,更是引起黛玉眸中雾气浮生,心生凄然。 三国归晋之时,蜀国士人李密被晋武帝聘为太子冼马,固辞不受,密唯恐被误会心有故主,见责晋主,遂书《陈情表》一疏,奏陈下情。 其言感人肺腑,字字润情。 而贾珩并非上疏,长篇大论方失斥骂之气势,反而矫情,但寥寥几句,恰能牵人肺腑,而又不失锐利。 见黛玉眼圈微红,黯然神伤,宝玉和丫鬟紫鹃连忙来劝。 探春若有所思道:“这位珩兄弟,倒不像是个会打人的武夫,反而像是文人呢。” 据说,御史言官骂人,都是引经据典,字字如刀。 贾母则是脸色阴沉,有些挂不住,默然片刻,似是冷笑道:“珩哥儿是愈发大了,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这已经是极为严重的指责,不过还是没有撕破脸。 王熙凤在一旁暗中冷笑,你和老太太讲道理,你有讲道理的资格吗? 她和贾珩也无直接利益冲突,只是和尤大嫂子相善,有些不愤这小子拿尤大嫂子做筏子。 而且也有些看不惯这幅少年刚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她在老太太跟前都要小心伺候着,哪来的毛头小子,在荣庆堂就敢撒野拿大? 但对贾珩而言,并没有什么卵用,反而察觉出老太太的外强中干。 老太太还是要讲道理的。 贾珩道:“珩少不经事,只是夜读书三更,常追思先宁荣二公之事迹,想来当年宁荣二公若在,断不会让贾珍这等无德之人,欺凌族人。” 你不是要摆长辈身份吗?那我请祖先牌位…… 提及宁荣二公,果然贾母面色变换了下,冷声道:“你是说老身德行不足,管家无方了?” 贾珩完全不跳这种内含杀机的言语陷阱,而是乜了一眼贾珍,冷声道:“贾珍窃据族长之位,非止一日,与老太太何干?老太太一向怜贫惜弱,若知道,绝不会容贾珍干出这等没脸子的事儿!” 他对贾母的印象,其实倒也没有多少恶感,贾家如今之局,不是一个老太太能够扭转的。 当然,前提是这老太太,别想在他面前端长辈架子。 贾母脸色幽幽,一时默然,看着对面的英武少年,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竟有拿捏不住之感。 她的确可以将贾珩打发去跪祠堂,你不是说追思先祖吗? 好,那就去祠堂跪着吧。 但,有什么意义呢?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这样性情刚强,英武出挑的庶出族人,不拉拢不说,还拒之于外,再行结仇,京都想看她贾家笑话的,可不止一家。 不过,这等骄横、狂悖的性子,还需慢慢调理才是。 总之一句话,先顺毛捋,若再不知进退,不知感恩宗族,那就天理难容了。 贾母虽一味高乐,但早年也是跟着代善见识过御人管家的。 “珩哥儿,珍哥儿这次事情办得急躁,有失体面,也是蓉儿大了,珍哥儿为人父,忧心蓉儿婚事,你情切之下打人固然不对,但也算事出有因。” 凤姐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暗道,老太太什么意思? 这是要息事宁人吗? 贾珩这小子打的可是族长,还往脸上招呼,若不惩戒,还不让他蹬着鼻子上脸,以庶凌嫡? 依着她的意思,先打这毛头小子一顿板子,再说其他。 贾珍面色一急,道:“老太太?这……” 贾母沉下脸来,道:“珍哥儿,族人娶亲,你不说支应照顾,如何能在一旁扯后腿?我怎么听说,贾珩之母去时,宁府公中就没有出什么人手照应?” 贾珩是宁府旁支,按说其母过世之时,宁府爷们儿应该照应一些。 相比贾珩面对贾母,因为对贾家无欲无求,不依不靠的从容气度,贾珍却是晚辈,不敢顶撞,正要分说。 贾母道:“昨晚同族兄弟互殴,闹那般大,还嫌闹得不够满城风雨吗?” 翠红楼那等地方,达官显贵出入,寻欢作乐,就昨晚那一遭儿,估计早已传得满城风雨,半个神京都知道贾族族长夺族人亲事。 她现在就得必须尽快平息此事,才能消弭一些恶劣的影响,宫里的大姑娘这一二年,听说正是关键时候。 贾珩皱了皱眉,面如玄水平静,心头却浮起一抹狐疑,这老太太此举有些出人意料,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跪祠堂的准备。 而且,又是提起了他的娘,这桩旧事又是谁告诉贾母的? 他娘过世后办丧事,族中的确没什么人吊丧,尤其宁国府,一个姓贾的都没来。 原来,却是昨晚鸳鸯已和贾母说了贾珩一家的情况,贾母问起,鸳鸯提及了此事。 贾母看向那站在中庭,面色沉静的少年,训斥道:“珩哥儿,你无论对东府里中再有怨气,但你也姓贾,既开口闭口宁公之后,在外面也要顾及贾家的脸面!再是怨愤,如何能打珍哥儿的脸?喊打喊杀,好勇斗狠,成什么样子!” 贾珩乜了一眼贾珍,默然不应。 这时候,老太太明显是在找台阶下,但想让他说软乎话,也是不能。 凤姐这次也开口,笑道:“老祖宗,说来都让人笑话,为了女人起了口角是非,三个爷们儿,又是在翠红楼这等地方殴斗,现在又和斗鸡眼一样,怎么都给不大的孩子一样。” 见老太太有意消弭此事影响,凤姐也在一旁说着笑话,活跃着气氛。 别说,这种话还只有凤姐这个孙媳妇说。 贾母叹道:“都是脾性大的,赶紧成家立业就好了。” 抬头,也看出了少年的口服心不服,只觉得一阵心累,道:“以后再不许提此事,不许记仇,同族要和和睦睦,珩哥儿,珍哥儿,老身这般处置,你们可服气。” 贾珩道:“贾珍不来惹我,我自不会招他!未闻玉器而碰瓦罐者,仔细清白的人,反被玷辱了。” 贾琏嘴角抽了抽,暗道,昨天他和珍大哥说了一套玉器与瓦罐的论调,合着到这位珩大爷口中,珍大哥才是瓦罐? 而内里正在吃着樱桃的惜春,听到“仔细清白的人,反被玷辱了”,抬起一张粉嘟嘟的婴儿肥脸蛋儿,目中满是疑惑。 贾珍道:“老太太若不惩戒,只怕愈发骄纵了这无法无天之徒,今日打我事小,明天惹下塌天大祸来,才是事大,只盼老太太不要后悔。” 他觉得老太太简直就是糊涂了,挨打的是他,贾族族长! 贾族的脸面,就这般轻飘飘无事放下? 他以后怎么见人? 贾珩道:“只怕骄纵的无法无天之徒,另有其人!今日欺凌族人被打事小,明日惹了不该惹的人,身为贾族族长,牵累族人才是事大!” 贾母怒道:“你们瞧瞧,这贾家的爷们,真真是富贵够了,就咒着我贾家出事是不是?老身这就进宫,禀了皇后娘娘,让你们这些贾家的爷们闹个够!” 凤姐和鸳鸯连忙在一旁劝说。 贾琏在一旁壮着胆子拉过贾珩的胳膊,低声道:“珩兄弟,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那边尤氏也在一旁拉过贾珍,贾珍嘴唇翕动了下,终究不敢太过触怒贾母。 第34章 贾珍:这事儿没完! 荣庆堂中,随着贾母要提出去进宫告状,这场贾珍与贾珩的争执,最终以双方皆退一步收场。 贾珍不再追究被打一事,但心中怎么记恨,从阴冷、怨恨的目光,就可窥见,这事情绝对没完。 而贾珩也见好就收,不再抓住抢亲一事不放,算是应了贾母的息事宁人之意。 经过这一番折腾,贾母也有些神思困倦,摆了摆手,让贾珍和尤氏,贾珩、贾琏、贾蓉等一干人,都出了荣庆堂,自去忙自家事。 待二人离去,凤姐走到贾母身前,疑惑道:“老祖宗,这贾珩……” 贾母道:“可是觉得我对贾珩过于优容了。” 凤姐抿了抿唇,道:“老祖宗向来心善,最是怜贫惜弱,但也不能让这等没大没小的人,以下犯上,否则,外间也不知怎么小看我贾家呢。” “凤丫头,我贾家公侯之门,积善之家,珍哥儿不说友爱族人,却夺族人之亲,尤其还在翠红楼那等地方,闹得满城风雨,也不知落在多少言官儿的眼中,人家就等着我们将事情闹到官府去,参劾一本,直达天听才好。”贾母道。 凤姐脸色变幻,强笑了下,说道:“哪有您老说的这般吓人,圣人老爷们管着这天下的大事,这起子宗族弟兄相争的鸡毛蒜皮小事,哪里就入了耳,留了意?” 贾母摇了摇头,伸手虚点了点凤姐,笑道:“你这猴儿,却是忘了,你大姐姐年前才进的宫。” 凤姐拧了拧眉,熠熠凤眸流波,欢喜道:“难道有喜信传来?” 这已是她第二次听说,昨天从贾琏口中得知,就不太当回事儿,但眼下老太太都这么说,莫非真的有戏? “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贾母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侍奉的鸳鸯,轻声道:“鸳鸯,告诉后院,让前阵子来的赖家的那个丫鬟,晴雯打发到珩哥儿身前伺候,你和珩哥儿说,他也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族中没有给予照应,还扯了后腿,给他个丫鬟,算是照顾他起居,也算是我老婆子的一番心。” 凤姐惊道:“老祖宗,不怪罪他,还给他一个屋里调理好的丫鬟,还是赖家的丫鬟?老祖宗,给他这般大的体面,不是愈发纵了他?” 赖升被贾珩打,而现在赖嬷嬷送到老太太屋里的丫鬟,转而打发到贾珩身边。 凤姐真的有些看不懂了,老太太这是……老糊涂了? 但片刻之后,忽然想起一种可能……捧杀?还是老太太高,左右就一个丫鬟,而且还能看着点儿那脑后长反骨的少年。 若是再不知进退,那时棒子落下来,再说什么欺凌族人,可就没人相信了。 只会被人骂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凤姐显然想到了欲先夺之,必先予之的手段,当然在其心中是没有这等成语,从来日贾琏偷娶尤二姐,凤姐就恰恰用着这种捧杀手段。 贾母没有和凤姐解释,这不仅仅是捧高起来再摔这般简单。 “若当真是个不成器的,也就罢了,若是个成器的……终究一笔写不出来两个贾字。”贾母心底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贾家爷们儿什么情况,她也是知道一些的,否则也不会让大姑娘进入那不见人的去处了。 鸳鸯“哎”地应了一声,就转身去了。 这边厢,贾珩出了荣庆堂庭院,就在林之孝引领下,穿过垂花影壁,向着回廊走去。 思忖方才见贾母一事,他先前但凡示弱一星半点,就要引来贾珍和贾母的严厉打击。 反而他示之以刚,才会一定程度上引起贾母的慎重。 这和贾母的绵软性情有关,尔等自理家务,不要一味妨我高乐,就是红楼梦原着中贾母的心态。 贾环以灯油烫宝玉,最终的结局……屁事儿没有。 大脸宝,这可是贾母的眼珠子了吧? 贾母这位贾府地位最高的人,在面对家务事上,手段不够狠辣,当然,这才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的正常心态。 杀伐果断,阴谋诡谲……这些词汇和贾母这种老太太,根本就不搭边。 而耳根子软,爱听软乎话,爱热闹浮华……这才是老太太的普遍心理。 保健品推销员,电信诈骗者深谙这种心理。 而放眼贾家,对一些积年老仆更是“宽容”到没边,如赖家,仆人的体面比起主子来都不差,这才是骄纵。 前世读红楼,对贾府的几位女眷就有直观的感觉,邢夫人太过蠢笨,赵姨娘下作,而王夫人,则是佛口蛇心。 唯有王熙凤,这位才是狠辣,直接设计把人整死,比如贾瑞,比如尤二姐的婚约对象张华。 果然,到荣庆堂这一步,已然是打住了。 贾珩思忖着,心头不由感慨。 而在贾珩正要出了后院,身后就有人道:“珩大爷,留步。” 贾珩拧了拧眉,转身看向正手中拿着绢帕,一手提起裙裾,青春明丽的脸蛋儿上,现出急切之色的鸳鸯。 “鸳鸯姐姐,可还有事儿?”贾珩心下疑惑,暗道,莫非是贾母那边还有反复? 鸳鸯道:“老太太说珩哥儿也大了,到了成家立业之年,族里也没什么可帮衬着,唯想着珩哥儿身边缺个体贴人,照顾起居,前儿赖嬷嬷府上送来的丫鬟,在老太太屋里调理了,就打发过来照顾珩哥儿。” 贾珩闻言,面色默然,目光凝了凝,暗道,赖嬷嬷府上的丫鬟,不会是晴雯吧? 心头却是泛起疑惑,这贾母此举是要做什么? 捧杀?拉拢?还是另有缘故? 鸳鸯看着对面沉静依旧,面现思索的少年,也不由心头暗赞,这珩大爷年纪不大,动静举止,就和小大人一般,这或许就是人常说的宠辱不惊? 贾珩沉吟片刻,清声道:“鸳鸯姐姐还请回了老太太,如是为了替贾珍赔礼,大可不必,我既已应允老太太,那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贾珍不来招惹于我,我自不与他计较!” 鸳鸯笑道:“方才在老太太跟前已经说开了,那事就过去了,这是老太太的另一番好意,也是看族里青年子弟入了眼,打发了个丫头跟前伺候着,珩大爷不要多想了。” 少女语笑嫣然,声音更是婉转、清越,如出谷之黄莺,倒是让人再难出言拒绝。 贾珩一时间,也是沉吟不语。 “珩大爷,老人家一番好意,仔细别辜负了才是。”林之孝忽然开口说道。 贾珩看了一眼林之孝,暗道,这位内宅大管家这是和赖家不对付? 贾珩想了想,道:“也罢,鸳鸯姐姐就替我谢过老太太,就说改日,再来拜访致意。” 鸳鸯见贾珩答应,笑道:“那珩大爷在门前稍等,我去见了晴雯,让她收拾收拾,再一起回去。”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林之孝至前门等候。 这边厢,贾珍、尤氏和贾琏、贾蓉等几人在奴仆的侍奉下,出了荣府角门,来到巷口,向着宁国府走去,贾珍仍是一脸阴郁,目光愤恨道:“这事儿没完!” 贾琏一脸苦笑,劝道:“珍大哥,老太太既已放了话,我们再纠缠不清,恐怕老太太那里该恼了。” 贾珍看了一眼身旁默然出神的尤氏,冷声道:“你嫂子被那小畜生调戏,我被打耳光,这事若是这般算了,我还有何颜面呆在东府里?” 第35章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原本,贾珩只是说让贾珍,却是从方才与贾珩的争执中,贾珍也学到了一点,首先要拿住贾珩错处,以大义名分来压,再行炮制。 但却不想一旁正自默默出神的尤氏,闻言,容色微变,抬起一张明媚如春花秋月的艳丽脸蛋儿,说道:“他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只是说了几句激人的话,在老爷口中,如何就成了调戏于我?” 贾珍这番拿人把柄的说法,却是忘了对尤氏而言是何等的轻贱,女子最重名节,在贾珍口中是言语调戏,可在外间七传八传,不定又传成什么她名节亏损,不守妇道,说不得“养小叔子”的混账话都能胡沁出来! 被贾母如此“不公”以待,贾珍正在气头上,冷声道:“这事我自有盘算,你不用管!” 尤氏脸色苍白,眼圈微红,泫然欲泣,一张艳丽、娇媚的脸蛋儿满是凄然之色,道:“老爷但凡为我想着一星半点儿,也不能让这等坏人清白的话,传得哪里都是。” 贾珍被尤氏哭闹得一阵心烦,尤其当着贾琏这位二弟的面,愈发没了面子,一甩袖子,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又懂得什么!” “我去见老太太评理去。”尤氏紧紧抿着莹润泛光的粉唇,以袖掩面,向着来路快步返回。 见状,贾琏连忙喊了一声:“哎,尤大嫂子……” 尤氏负气而走,贾珍心头愈发烦躁,转眼又看见正自瑟缩着膀子,只往仆人、嬷嬷里躲着,降低存在感的贾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邪火往脑门儿撞,怒道:“都是你这孽畜惹出来的事!滚过来!!!” 贾蓉畏畏缩缩上前,脸色霜白一般,目光满是畏惧。 贾珍抡圆了巴掌,就向着贾蓉那张清秀的脸孔上打去,边打边骂道:“你老子让人打了脸子,你死人一样,还有脸站在那里!” 贾蓉疼得“哎呦”一声,一手捂住半边脸,也不敢还嘴,挨着贾珍愤怒下的拳打脚踢。 贾琏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头,连忙命仆人将贾蓉拉开,一手拉住贾珍的胳膊,劝道:“珍大哥,消消气,仔细别气坏了身子。” 贾珍这会子也打得累了,冷冷看着贾蓉一眼,冷哼一声,余怒未消。 却说尤氏在这边负气而走,芳心只觉道委屈不尽,泪珠盈睫地向着贾母后院跑,来到抄手游廊之间的拐角垂花门,不想心神不宁之间,脚下也没个照应,下台阶时,趔趄一下,眼看就向廊上摔去。 尤氏娇呼一声,已然花容失色,眼看就要摔倒,一张如花霰娇媚的容颜上,现出慌乱之色。 “小心。” 原来是正在回廊尽头负手而立,等候着鸳鸯的贾珩,刚刚打发了林之孝去催,正伫立静望贾府的亭台楼阁,忽然见一妇人摔倒,倒也没看清来人,就是眼疾手快,伸手相托。 只觉手下一软,未及细思,因是借力,就是抓捏了下,倏尔已扶稳来人,正要开口,却迎面见到一张形似花霰,娇媚艳丽的面容。 “是你?”待认清来人,贾珩拧了拧眉,面色静默,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收回手,目光从尤氏略些凌乱的前襟扫过,若无其事道:“没事吧?” 尤氏抬眸看向少年,泪痕尤在,梨花带雨的脸蛋儿上,渐渐有几分绯色浮起,怯怯柔柔的声音中,略有几分轻颤,道:“……珩大爷。” 贾珩顿了下,看了一眼尤氏,淡淡道:“走路还是要看路为好,若是摔破了相,以贾珍的渔色性子,说不得还真会休妻另娶。” 尤氏:“……” 娇躯的酥麻、战栗稍退,芳心却涌起一股羞怒,倒是让老爷不幸说中了,这少年竟是在调戏于她! 贾珩说完,也不再理尤氏,尽管很想给贾珍来个绿人不成反被绿,但眼下他未有自保之力,委实不宜节外生枝。 他已答应过贾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当然,后面还有一句话,人若犯我,我不饶人。 尤氏美眸闪了闪,默然了下,见少年转身而望,并无纠缠之意,心底倒是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抿了抿粉唇,也没有多说什么,垂下螓首,心思复杂地折身离开。 说来也奇,方才还委屈地想寻贾母评理,这会儿……竟不想去了。 不提尤氏心事重重而去,却说贾珩等了约莫一刻钟,就见垂花门的抄手游廊尽头,鸳鸯和一个背着包袱,穿着翠色掐牙背心,以红头绳束着发笄的丫鬟,一前一后而来。 那丫鬟虽是十二三岁,但已现出几分婷婷袅袅的绰约身姿来,削肩膀、水蛇腰,柳叶烟眉细而狭,瑶鼻樱桃口,涂着玫红胭脂、略纤薄的唇瓣儿上,撅满了怏怏不乐之色。 她原是赖妈妈府上,送了老太太屋里做事的,结果正经儿的荣府主子没伺候着,却被打发伺候什么珩大爷? 哪来的珩大爷? 晴雯打定了主意,等到了珩大爷那里,要不了两日,就让这珩大爷把人送过来才是。 晴为黛影,袭为钗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 贾珩目光投去,看着眉眼隐有郁郁不平之气的晴雯,倒是对这判词有了一些初步体会。 “晴雯这爆炭的脾气,这会儿不定满腹怨气,想着搞点事情来,最好被我撵回贾府来。” 正思忖着,鸳鸯已领着晴雯款步而来,轻柔笑道:“珩大爷,这是老太太说的那个丫头,名为晴雯,是个手脚伶俐,知冷知热的体贴人。” 贾珩点了点头,按着腰间宝剑,目光沉静地看向晴雯。 这一近看,发现这晴雯不愧是红楼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瓜子脸,狐狸眼,柳叶细眉,虽值豆蔻年华,然眉梢眼角已有一股妩媚风韵。 被对面的少年打量着,晴雯冷哼一声,将螓首转过一旁。 鸳鸯清丽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悻悻然,笑了笑,道:“珩大爷,晴雯她性子火爆,但手上的针线活是一等一的。” 贾珩道:“可见老太太是用了心的。” 鸳鸯诧异道:“珩大爷此言何意?” 贾珩淡淡笑了笑,说道:“乖巧依人的丫鬟,知我未必看上,专挑了这等性格悍勇的小姑娘来。” 鸳鸯闻言,忍俊不禁,掩嘴笑道:“珩大爷真会说笑。” 她原以为这位珩大爷性情峻刻,刚强不屈,不会说笑话,没想到还会拿自己取笑。 只是这笑起来,也太清冷了些,让人不好亲近。 倒是晴雯偷眼看向贾珩,方才只顾着撒气儿使性,如今细瞧之下,发现少年面容清隽,神情幽清,一手虚按在腰间宝剑,身形挺拔,英武逼人。 似是注意到自己目光,就是看了过来,晴雯不由心头一突,只觉那少年目光锐利,不敢对视,但心头却没来由道生出一股倔强来,就是撅起嘴,瞪了过来。 贾珩心头只觉好笑,收回审视目光,神色淡淡。 这时,鸳鸯近前,递过一张折好的文契,笑道:“珩大爷,这个你收好。” 分明是晴雯的奴契。 第36章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 贾珩将奴契收好,拢入袖中,冲鸳鸯拱了拱手,道:“鸳鸯姐姐,替我谢过老太太。” 到了此刻,他才确信这贾母应该是真的要施恩。 见英武少年神态和缓了一些,鸳鸯也笑了笑,说道:“珩大爷,我送你们出去。” 说话之间,贾珩在鸳鸯的引领下,带着晴雯,出了贾府,站在宁荣街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是半晌午,秋日柔煦日光照在身上,让人生出几分慵懒、惬意之感。 贾珩看了一眼身后朱檐碧甍、轩峻峥嵘的贾府,默然片刻,目光投向晴雯道,“走吧。” 这次贾府之行,算是暂时将贾珍夺亲之事压制下来,但贾珍的报复,绝不会就此平息。 而秦家那边,也难保不会再起反复。 说来说去,还是此身无功名官爵在身。 晴雯看着前方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拿着包袱默默跟着。 来到柳条胡同儿,进入庭院之中。 蔡婶正在石榴树下,用着草料喂马,抬头见到贾珩,放下簸箕,拍了拍手,忧切问道:“珩哥儿,见过老太太了?老太太怎么说?” 贾珩道:“老太太已主持了公道,那贾珍不敢再犯,又打了个小姑娘来伺候,蔡婶,你先将我那屋里侧屋,收拾一下,将晴雯安顿下来。” 此身所居的宅院虽四四方方,略显简陋、狭窄了些,没有两进,但也颇有几间房子,贾珩所居东窗下的厢房,是一排五间的大屋,这是传下来的祖宅。 两边则有耳房以及灶屋,正对门楼檐的地方,还有一座青墙斑驳的垂花影璧立着,每至春夏,藤萝蔓延其上,月季盛开,五颜六色的细小花朵,在一簇青荫中,如云捧月,那就是前身贾珩绚丽多彩的所有童年。 而贾珩就是让晴雯在挨着东厢房的一间中歇息,方便照料。 晴雯抬起一双清眸,环顾着四方院子,见虽简陋,但也透着一股井井有条。 “晴雯姑娘,随我过来吧,我给你在那屋里,放双好被子。”蔡婶这时,也打量着晴雯,就是一愣,暗道,这姑娘生的还真是标致,和画儿里的都没什么两样了,比起珩哥儿他娘来都不差了。 贾珩来到厢房,将宝剑放在墙上,取下一张纸张,提笔写着聘书,准备一会儿采办的礼物,就去秦家下聘。 虽有婚书早定,但亲事流程,三书六礼却是一个不能落。 秦可卿这边,不管怎么样,从其那日拜访秦业,以一女子之身而挺身直言,这份重信履诺的情谊,也是颇为可贵了。 听着一墙之隔的厢房中,蔡婶和晴雯说着话,贾珩轻笑了笑,将写好的聘书晾干,放进信封。 这边厢,晴雯环顾着四周,一言不发,一张白皙如玉的俏丽瓜子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神色。 耳畔听着那位蔡婶说道:“晴雯姑娘,珩哥儿平时一人照顾自己也惯了,哪怕是热水都是自己,你平日也没什么忙的,就是在珩哥喝茶时侯,端茶送过去,至于平日里,烧热水、洗衣服这些粗活,都有我来操持就是了。” 晴雯静静听着,抬眸看着蔡婶,隐隐在这妇人眉眼洋溢的笑容间,看到了自己那早早去了娘的轮廓。 “婶子,我在府里也是做惯了这些的。” 贾珩在外间听着,也进了屋中,笑道:“蔡婶,这里有十两银子,再雇个可靠的婆子来,专做这些洗衣、洒扫、烧火、劈材等事来,倒是蔡婶,平时只做做饭就是了。” 哪怕是科技发达的前世,家务都离不开人力。 说来,蔡婶还是识得字的,若是在灶台之间打转儿,做一些杂活,多少有些可惜了。 他重生过来,还不到半月,对家里的境况大抵也了解一些。 此身母亲倒是留下一些嫁妆,大概有个几百两银子的样子,原本老爹有着几十亩地,让蔡婶和丈夫李大柱一家种了,只供他吃穿用度就是。 蔡婶摆了摆手,笑道:“哥儿,花那钱做什么?我一个人忙的过来。” 贾珩道:“家里以后也要添人进口,蔡婶总一个人操持,也忙不过来。” 他说的是,秦可卿过门之后,这位少奶奶,肯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而且蔡婶还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半大小子,两个女儿年前已出嫁,而半大小子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这一二年间,两边跑多半照顾不过来。 蔡婶想了想,说道:“若是这样,不妨去人伢子那里买两个粗使丫鬟来,这两年水旱不收的,往京都里讨生活的也有不少,纵想着卖到高门大宅,还求路无门呢。” 高门大宅都讲究来历清白,家生子的世仆世婢都是首选,哪怕买人,也要挑身世清白,知根知底。 贾珩则一时默然。 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明代市井生活的奇书《金瓶梅》所载,西门庆花了五两银子,令春梅买了一个小丫头,名为小玉,服侍月娘,又替金莲六两银子买了一个上灶丫头,名唤秋菊。 因《金瓶梅》虽述宋朝之事,但因是明人所写,应能反映当时的物价水平,而据明末清初《醒世姻缘传》所载,也大抵是四两银子就可买一未成年丫鬟。 当然,品容姿色越佳,自是越贵,这就不需多说。 这时代,银子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毕竟,孙绍祖花了五千两银子,都将正儿八经的贾府庶女迎春拢在屋里。 这就是万恶的旧社会…… 晴雯扬起螓首,空气刘海儿下的一双罥烟眉凝着,杏眸中带着几分不示弱,说道:“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也可以为大爷烧水、洗衣!” 蔡婶笑了笑,看着豆蔻年华已是丽色娇媚的晴雯,说道:“晴雯姑娘毕竟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那里做得了这些粗活?我家虽日子过了紧巴了一些,但也不致让晴雯姑娘太辛苦了些。” 贾珩看了一眼晴雯,心道,真让你干粗活累活,恐怕不多久,就觉得受了委屈,使性怄气。 他可没有扇子让人来撕。 贾珩这般想着,将十两银子给了蔡婶,道:“蔡婶先买个粗使丫鬟使唤着,我等下还要到秦府,尚需置办些礼品。” 蔡婶则是疑惑,并没有接,问道:“珩哥儿,这银子是?” 贾珩也没有隐瞒,算是给蔡婶吃颗定心丸,解释说道:“昨日,去翰墨斋售了一卷书稿,翰墨斋掌柜予的润笔之资,一共给了五十两,之后还有进项。” 五十两这一下子就去了十两,等下还要前往秦家下聘书,置办礼品,之后的婚礼流程,几乎每一步,都需要银钱糜费。 果然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 怪不得贾珍以一千两银子,就觉得自信满满可以买断他的婚书。 一千两,好比后世的百万之财,对很多人来说,终其一生都赚不到! 神京居,大不易,上千两,都能买个二重进的大宅院了。 蔡婶收了银子,轻笑道:“那我等下就去操办,保管给珩哥儿买个模样周正,手脚利索的丫鬟来。” “老实可靠的,能吃苦耐劳的就行。”贾珩沉吟道。 晴雯在一旁撇了撇嘴,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她偷奸耍滑,好比千金小姐吗? 等蔡婶离去,厢房中一时就剩下了二人。 第37章 苦闷的秦可卿 看着少女那张韶颜稚齿的明媚容颜,实际论起年纪来,也就后世刚上初中模样。 贾珩默然了下,问道:“你在贾府里,例银一月多少?” 晴雯明媚、清丽的瓜子脸上现出一抹诧异,说道:“珩大爷要给我月例钱?” 贾珩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你一个小姑娘,平日裁剪个衣裳,添双新鞋,还是需要例银的。” “珩大爷也关心这些?”晴雯凝了凝神,原本怏怏的神情散了一些,只是言语中还带着几分凌厉之意。 “家事,国事,天下事,哪一个不需关心?”贾珩轻笑了一声,放下茶盅,虽是少年,但那种举重若轻的气度,却在一举一动中无声显露。 这种刚毅、柔煦的风仪没有前世的军旅经历以及阅览道藏古籍,根本浸润不出来,凌厉时做雷霆一击,和煦时如春风化雨。 晴雯抿了抿樱唇,杏眸闪了闪,这话说的……真有些不好接,但也能感受到对面少年平淡言语中的关怀,原本想呛几句的心思,不知为何就淡了许多,轻声道:“我刚到老太太屋里,平日月例也就半吊钱,珩大爷若给月例,如先前就是了。” 关于月例,《红楼梦》原着倒也有载,贾母月例最高,每月二十两银子,姨娘则是二两,公子小姐大致如此,而王夫人的丫鬟金钏,一等大丫鬟,也才一两银子。 这也侧面印证,贾珩所售之一卷书稿的三十两银子,虽被书商剥削的不轻,但也谈不上贱卖,嗯,都能够给贾母发一个半月的月例了。 “珩大爷,我刚到府上,就让人去买丫鬟,若是旁人知道,还只当我是个轻狂的人,在充主子的款儿呢。”晴雯扬起略有些狐媚之相的瓜子脸儿,杏眸瞧着对面少年的脸,忽然开口道。 这时候的小丫头,声音清脆,抑扬顿挫,若非态度看着还和煦,还真有几分尖酸刻薄之意。 贾珩心道,你晴雯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只是这般想想也就罢了,和这种初中小女生,若是和其斗嘴,反而不智,拿起茶盅道:“倒也不全是为你,方才你也听到了,等过段时间,我要娶亲,家里没人做一些粗活,也不大行。” 晴雯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一时默然。 “方才蔡婶子已经和你说了,你平日所为,端茶倒水就是,我跟前儿伺候,也没什么大过天的规矩,蔡婶也是和善的人,你以后就知道了。” 贾珩说完,将茶盏放下,道:“好了,你也收拾收拾吧。” 说着,起身挑帘,进了里间厢房。 晴雯目光出神,盯着在小几上放着的白底蓝纹的茶盏,品着言犹在耳的话,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原本那被打发来此地,失望而怨愤的心思,怎么似乎淡了一些? 贾珩回到书房,拿起纸张,笔走龙蛇,将前日写剩下的三国演义第二回目续写着,从方才用银来看,他要维持一个相对体面的生活糜费,还真需重视抄书一事。 “以此书之质量,可以想见,一旦刊行,不说长安纸贵,也会在京都中迅速打开名气,而名利二字,向来如影随形,不仅仅是写其他书稿,想要议价势必容易许多,与读书人交游,也能被高看一眼。” 这才是他为何明明宁愿吃上一些亏,还会选择翰墨斋的真正缘故,这等谋算心思,有失君子堂皇意,实不足与外人道。 况这家书店在神京名气甚大,据说不少翰苑词臣都常至号中购书,他在科举入仕之前,写白话之本,若写些浓词艳赋,那是自毁前程,可写这等鼎故革新,治乱兴衰的演义画本,反而可见论史之通达见识。 贾珩正思忖间听到庭院中的动静,却是蔡婶丈夫李大柱的声音。 “珩哥儿,在屋里吗?” 昨天已经商量好,今日要去秦家下聘。 贾珩应了一声,将聘书收好,藏入袖中,然后就是出了厢房,而后对正自递着衣服的晴雯,说道:“晴雯,等蔡婶回来,就说我往秦家去了。” 蔡婶要去人伢子那里买丫鬟,按着蔡婶的谨细性子,没有一天的功夫,大半是不成,毕竟选丫鬟也需费心挑选。 “哎。”晴雯轻声应了一声,想了想,依门望着那已走到垂花墙的少年,道:“大爷,中饭还回来吃吗?” 贾珩摆了摆手,说道:“不了,你若是饿了,厨房里有米面鱼肉,你自己做些……” 忽然,少年背影顿了下,缓缓转身,抬眸看向晴雯,凝了凝眉,迟疑道:“你会做吧?” 晴雯会做饭吗? 想来是会的吧? 毕竟风流灵巧,但也说不定,那可能是指她的针线活。 晴雯见那凝眉望来的少年,应道:“大爷只管放心去吧,我会做饭的。” 贾珩点了点头,看了晴雯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出了门楼。 看着那道身影消失不见,晴雯玉容怔怔,许久才收回目光,一轮秋日透过廊檐下,阳光稀疏、明媚,落在少女蹙起柳叶烟眉下,纤丽的瓜子脸上,那涂着玫红胭脂的薄唇微微抿起。 她活的这般大,还没遇到这样的爷们儿,大概人家常说的君子温润,大抵就是这样? 她虽没有见过府上的宝玉,可私下里听过宝二爷在府里也是爱惜女孩子的,不过,听说宝二爷常吃女孩子嘴上的胭脂,这位珩大爷,则是如父如兄一般…… 若贾珩知道晴雯这般想他,肯定要哭笑不得,他只是把晴雯当作初中小女生来看,怎么突然就如父如兄了? …… …… 秦宅·后院 闺房之中,秦可卿一袭淡红色罗裙,以凤头钗将青丝绾起飞仙髻,金色步摇别在鬓发间,银色璎珞垂下,竟有几分雍容、华美的气度。 这位兼宝黛之美的丽人,并非传统的柳叶眉、瓜子脸,而是面如小月,琼鼻檀口,明媚动人一如牡丹花蕊,气质国色天香,此刻娴静坐在一方小几之旁,怀中抱着一只娇小可爱的橘猫。 那猫年岁尚小,脑袋毛茸茸的,两个明亮的猫眼骨碌碌转动着,好奇张望,这是秦府里吴嬷嬷担心秦可卿闷得慌,从旁处寻的小猫咪。 “姑娘,方才我又打听了那珩大爷的一桩事。”宝珠上前开口道。 秦可卿纤纤素手在橘猫柔顺的皮毛上撸着,闻言,抬起一张肌肤胜雪,白里透红的脸蛋儿,颦起黛眉,问道:“又有什么事儿?” 这几天,随着汇集那位贾珩的讯息越多,秦可卿心情是愈发苦闷,一颗芳心直往谷底沉。 她的如意郎君,也不说奢望出将入相,为官作宰,可也不能是个只会好勇斗狠,捧高踩低的……青皮无赖啊。 这两日,正要和父亲说说,看能否退了这门亲事。 宝珠轻声道:“珩大爷昨天在翠红楼把贾家东府里的珍大爷打了,这事是我听东府里一个送菜的嬷嬷说的,好像还是因为小姐……” “啊?”秦可卿容色顿住,檀口微张,不由失声。 “喵~”橘猫感受着身上令她舒适的抚弄动作一停,就是张开嘴叫了一下。 第38章 不过读书 习武四字而已 秦府 宫裳丽人玉容失神,弯弯眼睫下,眸中浮起忧色,抿唇不语。 一瞬间,各种思绪在心底涌起,酸涩交织,最终化为自怨自艾的一句……她为何这般命苦? 如果她让父亲退了这门亲事,那贾珩会不会也来闹,他连东府里的贾族族长都敢打,若是给父亲一通老拳…… 想起自家父亲一把年纪若上碰上这般折腾,秦可卿芳心一沉,原本嫣然如花的面颊就是霜白。 宝珠叹了一口气,道:“这位珩大爷,也太冲动了,动不动与人殴斗,若是成亲之后,天天与人好勇斗狠,可怎么行啊?” 瑞珠接话说道:“还是早早禀告了老爷才是,让人退了这门亲事才是。” “不,不可。”秦可卿失声说道,因为忧切,声音都带着颤抖。 瑞珠和宝珠都是齐刷刷地看向自家小姐,目光诧异。 秦可卿轻轻摇了摇头,道:“这贾珩既是个好勇斗狠的,连贾家的族长都敢动手打,若是发了狠,再来上门寻衅,我们秦家又当如何?” 瑞珠挑了挑眉,娇声道:“那就报官!他再凶横,还敢和衙门里的差官凶横去?咱家老爷,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五品命官!” 秦可卿幽幽叹了一口气,蹙眉道:“话是这般说,但他若只是一味来上门滋事,做青皮无赖之举,官府未必管得了这些。” 而在这时,正在主仆三人对退亲之事一筹莫展之时,外间吴嬷嬷道:“姑娘,那位珩大爷来了。” 正在“大声密谋”的主仆三人,都被吴嬷嬷的声音吓了一跳,说话间,吴嬷嬷已挑帘,绕过屏风,进入厢房,笑道:“姑娘,珩大爷过来下聘书来了,老爷在前厅接待着呢。” 因秦可卿这二日只是让宝珠、瑞珠带人打听关于贾珩的情况,并没有告诉吴嬷嬷,吴嬷嬷还不知自家姑娘,心思又有转变。 秦可卿抿了抿樱唇,想了想,柔声道:“宝珠,瑞珠,随我去看看。” 如果有可能,她还是想见见贾珩,问问他这般不知轻重,与人殴斗,何以成家立业?如果能使其羞惭而退亲…… “姑娘,还没过门呢,这可不兴这个,等三书六聘之后,也就十来天的时间了。”吴嬷嬷只当秦可卿急着去见那位贾家郎君,老脸上挂着笑意,打趣说道。 秦可卿却没有被打趣后的娇羞,只有一颗芳心凄苦无比,道:“我家和他家是早定的娃娃亲,也算婚书早定,况我和他上次也见过面,若只是答问几句话,有丫鬟和父亲在,也不妨事的。” 她上次就没沉住气,受那贾珩表象所欺,这次她最好是当着父亲的面,亲自问问才好。 吴嬷嬷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当然,也和秦家原是小门小户有关,规矩倒也不似公侯之家那般大。 这边厢,贾珩随着秦业进入花厅,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香茗。 秦业接过贾珩递来的聘书,拆封细览,须臾,手捻胡须,点了点头,笑道:“贤侄,佳期既择定,就可履六礼之仪了。” 秦业许是还不知昨日在翠红楼中发生的殴打贾珍一事,这位工部营膳司郎中,在工部属于那种老黄牛型的人物,兢兢业业,消息相对闭塞一些。 见秦业收了婚书,聘礼已毕,贾珩心下也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婚事典仪礼制,还要请世伯看顾才是。” 秦业笑道:“贤侄家中情况,老夫已有所了解,如今既已下聘,倒是可以改口了。” 他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既然女儿可卿中意这贾珩,倒不妨玉成好事,再说这少年仪表堂堂,举止有礼,待人接物,自有一番从容气度,许是个成器的,并非贩夫走卒之辈,引车卖浆之流。 他年纪也渐已老迈,膝下只一子秦钟,性情腼腆、柔弱,若有等人在外顶门立户,以后还能有所照应。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下,起身深施一礼,郑重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秦业起身,上前搀扶,把臂笑道:“贤婿,老夫只这一女,从小娇生惯养,过门之后,贤侄还要多包容才是。” 贾珩连道不敢,翁婿二人重又落座。 秦业又问道:“贤婿这两日在忙什么?” 贾珩道:“回岳父大人,不过读书,习武四字而已。” 秦业闻言,抬起一张苍老的面容,诧异道:“贤侄读书,莫非打算以科举入仕?可为何还要习武?” 在他理解中,武夫地位还是多少不如读书人的,科举是正经功名出身,且不用像武将那样拿命在战场搏杀富贵。 若他是正经科甲出身,也不会蹉跎半生,才在工部堪堪混到如今的五品。 贾珩道:“小侄的确有意求一个科甲功名,只是君子六艺,总要通一些才是,而且习武,可以强身健体,不生灾病。” 他也不好说,我看这乱世将临,外有胡虏肆虐,内有寇盗四起,习武退而保得家国桑梓安宁,进而拉起队伍,效陈吴刘项。 然后,被叉出去…… 秦业手捻胡须,欣慰笑着说道:“贤侄此论诚是正理,国朝定鼎关中百年,至于如今,文贵武贱,翰苑词臣比之武将出身不知要清贵许多,在官场中用事、迁转都要便宜许多。” 贾珩心头暗叹,秦业作为陈汉体制中的一员,都有如此想法,可以想见如今的陈汉上下,重文抑武之风糜盛。 不过,这也是历朝历代至于王朝中叶的普遍现象,后世某朝何尝不是如此? 秦业又说了几句,似沉吟了下,道:“贤婿,贾府那边最近没有什么动向吧?” 而二人叙话之间,秦可卿和丫鬟宝珠和瑞珠业已到了珠帘后,听到花厅中,自家父亲的话语,落在耳中,就是一惊。 这……如何贤婿都叫上了? 而又听到自家父亲沉吟说着,“东府里,最近……没寻贤婿麻烦吧?” 秦可卿这时连忙凝神倾听,只听那少年说道,“正要和岳父大人说,东府里的贾珍昨晚在翠红楼约我,想要以千两纹银,买断婚书,被我怒打一通,今早儿去禀了老太太,贾太太已发了话,彻底断了贾珍的念想。” 这边厢,贾珩说完,去看秦业这位老丈人的脸色,忽地,眸光微动,却是眼角余光扫到珠帘处一抹裙裳身影。 “秦可卿,还是丫鬟?” 这种与贾珍冲突的事情,自是没有隐瞒必要,而且也……隐瞒不过去。 与其等秦业自己从旁人处得知,一拍大腿,直呼坏了,方寸大乱,还不如由他主动开口,稍稍释其疑惑。 果然,秦业闻言,大惊失色,道:“贤婿何以如此鲁莽?怎么能动手打人,那东府之主是朝廷三品威烈将军……” 等秦业面色煞白,消化完这个“噩耗”。 贾珩才开口道:“彼等不顾体面,以千两银子,想要让我卖妻求荣,岳丈大人以为我还要忍气吞声吗?” 秦业看着少年,面露苦笑,叹道:“可,可也不能动手打人……” 第39章 如非良人,只是三尺白绫,红颜薄命 花厅之中—— 秦业长吁短叹,面有愁容,不仅仅是贾珩打人,而且还担心东府那边会报复。 贾珩轻笑一声,道:“岳丈大人不必担心,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许多时候,只有动手,别人才会和你动口……贾珍虽恶,但老太太是明事理的人,如今由老太太评理,贾珍已暂时偃旗息鼓,不会再来烦扰岳丈大人,至于后续报复,岳丈大人莫非忘了小婿也姓贾?尔等夺族人亲事,理义全失,小婿行事之前,都有一番思量在的。” 贾珩说完,也是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他现在还没有到,“我之一生,何须向尔等解释”的地位,这些心思还是要说清楚,不仅仅是解释给秦业听,也是说给偷听的秦可卿。 一味刚愎自矜,不屑解释,让人去猜心思,反而横生波折。 秦业也好,秦可卿也罢,都不了解他,对他有疑虑,反而是正常的。 不过相比对贾母的示之以刚,不卑不亢,对秦业和秦可卿,就要显出举重若轻的耐心来。 如果他都六神无主,如临大敌,秦业和秦可卿怎么可能相信于他? 听少年气定神闲,侃侃而谈,秦业叹了一口气,不过心下稍松,虽说少年所言,与他稳重的心性多少有些相悖,甚至对这门婚事,心底隐隐有一丝悔意,但方才“贤婿”话已出口,再想反悔,他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搁了。 可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嫁过去…… “罢了,罢了,可卿若是中意就好。”秦业面上虽有愁容流露,但心底也只能这般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珠帘“哗啦啦”响动,莲步轻移,着翠色罗裙的少女,俏生生站在不远,问道:“珩大爷,若是东府里来日寻衅报复过来,又当如何?难道珩大爷也打将过去?” 秦业抬眸看向丫鬟宝珠,皱了皱眉,道:“姑娘呢?这话是谁让你问的?” 其实不用问,他就知道,自家女儿就在珠帘之后。 女大不中留啊…… 秦业心底暗叹,却是误会了自家女儿在担心贾珩得罪了宁国府,前途未明。 贾珩道:“老太太既已为此事定了调,东府里想以此事拿我,势必不能,至于旁事,可能这位姑娘不知,我平日不往东府里去,贾珍纵要害我,也无计可施。” 这时,从珠帘后哗啦啦,瑞珠道:“那珩大爷,不如往日勤向东府里去,平时以何营生呢?” 秦业也是皱了皱眉,品出了一些不对劲。 贾珩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那珠帘,问道:“秦姑娘可否出来一叙。” 瑞珠道:“男女授受不亲,如何好轻易见面?” 秦业面色变了下,恍然大悟,暗道,难道自家女儿也对这位贾珩有所疑虑。 只是想起上次这贾珩来时,自家女儿还未有这等心思,如何又起了变故? 贾珩神情默然片刻,道:“既是读书人,无非撰文稿暂以谋生,将来还是要走科举正途的。” 秦业嘴唇翕动了下,欲言又止,虽说他看不出自家女儿什么主意,但可卿自小主意就正,许是另有计较,也未可知。 宝珠轻笑了一声,杏眼带着几分审视,似是揶揄道:“只听贾公子平日里最喜舞刀弄枪,没想到口口声声自称读书人。” 她这几日打听这位珩大爷的过往,虽无斑斑恶迹,但也是不太上进的。 贾珩没有与其辩解,神色淡淡,只是皱眉道:“秦姑娘也是这般认为的吗?” 小姑娘的揶揄,他并没有什么生气,任谁打听到前身过往的事迹,都会打上一个大大问号。 这是人之常情。 贾珩道:“秦姑娘前日履诺之言,掷地有声,言犹在耳,难道今日要听信市井之言,而改易心意吗?” “我……”秦可卿在里面终于呆不住了,挑帘走出,一身淡红色罗裙,青丝如云,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上,目光楚楚地看着对面的少年,这时四目相接,只觉一双沉静、清冷的眸子,陡然锐利几分,一时就有愣神,垂下眼睑。 说来,虽是偷偷瞧了几回,但四目相对还是头一遭儿。 秦业叹了一口气,唤道:“可卿……” “爹。”秦可卿螓首低垂,抿了抿丹唇,轻唤一声,然后走到自家父亲身旁,扶住老父的胳膊,看向贾珩,清声道:“非是改易心意,只是对公子过往……心存疑虑。” 贾珩一时默然。 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能解释到这一步。 难道让他立个三年之约,等他中举,功名在身,再来迎娶秦可卿? 他纵然百分百可以做到这一步,也不会以此为诺。 这就好比,我来日为官作宰,事业有成,再来娶你一样,他向来不以为然。 所谓,我的贫寒艰难,你都没有参与分毫,富贵何与共之? 他可以理解秦可卿没有深入了解他,听得一些社会评价,就对他心有成见。 毕竟这时代,盲婚哑嫁,的确很容易出婚姻悲剧,是得需要多打听。 只是,他也有他的坚持。 秦业见着这一幕,明显能感受到自家女儿的纠结心情,欲言又止。 聘书都收了人家的,刚才贤婿、岳丈唤着,转眼间再起反复,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 这就是家中没有女主人之故了,于婚姻大事,虑事不周,处事不宜,一错再错。 从一开始秦可卿没有打听贾珩为人,就出来重然诺,再到现在秦业抹不开面儿,女儿不好言辞拒绝,无不因此。 当然,也是秦业父女本性良善,老实可欺,直接如那戏曲中的嫌贫爱富,什么娃娃亲,什么婚书,我就是翻脸不认人,一撕两半,你能奈我何? 这边厢,秦可卿玉容幽幽,抿唇不语,想起少年怒打贾族族长的事迹,以及方才面对自己父亲的释疑之语,一个是鲁莽武夫,好勇斗狠,一个是举止有礼,心思谨细。 秦可卿容色变幻,凝眸看向那蓝衫少年,只觉得笼在那气质沉静的少年身上,恍若有一层迷雾,真真假假,让人难以看清。 幽幽一叹,微微闭上眼睛,那眉眼冷峻,不见喜怒的面庞,隐隐在眼前浮现,少顷,款步轻移,走到珠帘之畔,微微垂下螓首,明眸隐有晶莹闪烁,道:“贾公子,事已至此,可卿自当奉约完婚就是,君是好是歹,是贤是愚,左右是我的命罢了。” 这已是秦可卿第二次说起命,只是第一次,那是因少女骤闻婚事后,心生娇羞的情切之语,而这一次才真正有些认命的感觉。 你是好是歹,是贤是愚,是真是假,我自认命就是。 如非良人,只是三尺白绫,红颜薄命。 “姑娘……”宝珠脸色苍白,失声说道。 这多好的机会,当着老爷的面,若是拒了这珩大爷,姑娘就可另择佳婿,这焉能认命,女儿家的婚姻大事儿,也是能认命吗? 秦业就是叹了一口气,脸上就有些尴尬,迎着贾珩依然是看不出喜怒的面容,似是宽慰自己,也似是宽慰贾珩,道:“贤婿,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第40章 不言而言 贾珩与秦业说话之间,已至晌午,秦业就唤了仆人,吩咐厨房整治酒菜,算是留饭。 席间谈话,秦业叹道:“贤婿,老夫就可卿这一个女儿,可卿她自小就主意正,性子爽利,过了门儿,还望贤婿不要以方才之事为念才好。” 贾珩点了点头,道:“岳丈大人,婚姻大事,关乎一生幸福,秦姑娘有所疑虑,分属人之常情。” 他并未觉得方才有什么不妥,秦可卿对他疑虑也好,还是所谓“认命”之言也好,都在他预料之内。 来之前,就知必有反复,不是在秦业,就在秦可卿。 而他把话,方才将将说到七分,也是火候刚好,秦可卿从过往看他,他不可能拍着胸脯去保证以后如何如何。 就好像,别人去质疑他没有钱,他不可能去证明自己有钱,把四个口袋全掏出来给人看的道理。 把肚子剖了,来证明自己吃了几碗粉儿?这是六子的少年人行为,张麻子不会这么做。 先前他的对答,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他是什么样的人。 若有心有识,不言而言,自会判断。 他未来所行之事,于荆棘之中走出一条道儿来,若无识见、魄力,岂能渡尽劫波尤在? 而且,许多事情,秦可卿一开始存着太高的心理期望,未必是一件好事儿。 如果之后自己发现,不比他自己都摆出来说要强许多? 人啊,总会相信自己看到、自己发现的东西,而且笃信不疑。 最关键的一点儿是……他又何尝对秦可卿没有疑虑? 情天情海幻情是身,情既相逢必主淫……这可不是什么好判词,而从方才来看,这位红楼中兼钗黛之美,有着绝世尤物之称的女子,还是有些矛盾的,既有着自缢横梁的刚强一面,又有着逆来顺受的柔弱一面。 这才是活生生的人……就挺好的。 当然,若最终被拒,他也不会任性负气而走,而是另外一套预案,只是那个预案虽然最终抱得美人归,但…… 还是不去假设了,前世某外交天团,从来拒绝回答假设的问题。 最终的结局,终究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贾珩和秦业喝着酒,也不知是翁婿关系已定,还是与之交谈,秦业也渐渐发现对面少年谈吐不俗,又问了贾府那边可有动向,贾珩皆坦言以告。 当秦业听说老太太不仅没有责罚,还赐了一个丫鬟调和纠纷之时,秦业赞了一声老太太明事理,没有多想,却将最后一些疑虑也渐渐压下。 秦业问道:“贤婿啊,还是需读书入仕才是,可曾选好塾师?” 秦业虽为工部郎中,听着五品官,官不小,但职掌是营膳司,分属浊流,倒也不认识什么正经科甲出身的读书人,否则自家儿子秦钟,也不会后来去贾家族学,让代儒授学。 贾珩道:“小婿原苦于没有良师益友相伴……只是前日,有幸得了一位朋友的荐书,可至国子监文萃阁充任典书一职,平时理书闲暇之余,也可至监中旁听讲郎授课,原是拜访了岳丈大人之后,下午就打算过去看看,若是一切顺利,就在监中应事、读书。” 秦业闻言,就有些惊讶,道:“国子监的文萃阁?早闻那里藏书颇多,典书一职,更可时常接触讲郎、教授,倒是个好职位。” 秦业此刻,再去回味方才少年所言读书、习武四字而已,以及这叠加起来,当真是字字有应,从无虚言。 方才所言撰文以谋生,还有所览聘书之上令他眼前一亮的字迹,原以为是信口诳言,或是寻人捉刀,如今看来……全是出自少年之手了? “也只是读书、听课,往来便宜一些,如需科举进仕,还需苦读下一番工夫才是。”贾珩轻声说道,并无任何自矜之色。 只是看着秦业原本愁容满面,而逐渐显露出惊喜的反应,心头暗道,这就是说话先后顺序,造成的心里期待不一样。 如果他方才在秦可卿有疑之时,如孔雀开屏一样,把话说到十分透,都未必有这效果。 这就是润物无声,说七藏三。 将来进入文官体系,这些都是必备生存技能。 什么应收,非必要不,恶意…… 他有时候可以不用,但不能不懂,不知。 秦业想了想,清咳了下,老脸就有些微热,问道:“方才老夫观那聘书之字,馆阁之体,清秀雅正,丰润淳和,已得章法,也不知是哪位先生所写?” 这时代,想要走科举仕途,若是字不好,基本等于判死刑,身言书判,吏部授官之时,都会考核。 而聘书之字,贾珩则是改以馆阁之体,圆笔中锋,雅致纤丽。 贾珩放下酒盅,道:“不敢当岳丈大人之谬赞,是珩所书,只是许久未写,手都生了,见笑大方。” 馆阁体这种东西,公文写作必不可少,前世好奇之下,还是描摹过二沈之帖的。 秦业闻言,手捻胡须,脸上终于有了真切笑容,说道:“难得,难得。” 剩下的就不用问了,眼下言语并无一字不尽不实,诚实可信,尤为难得的是,又没有年轻人的浮躁。 至于功名富贵,只要肯读书上进,来日再看就是。 不过,事已至此,再想起反复,也不成了,正如自家女儿所言,是好是歹,一切为命。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当初许了人家。 二人又用了饭菜,一直到未正时分,喝茶叙话,贾珩看了天色,起身,行了一礼道:“岳丈,时候不早了,小婿还要往国子监中一行,后日再来登门拜访。” 秦业点了点头,笑道:“贤婿且去,阿福,替老夫送送。” 话虽是这般说着,但秦业还是送至廊檐下。 贾珩冲秦业拱了拱手,作道别之语,而后在仆人引领下,出了秦府,乘着李大柱赶着的驴车,出了巷口。 待贾珩离去,秦业转身回厅,对着吴嬷嬷道:“可卿呢?” “姑娘就在后堂坐着,刚才用了些饭菜。”吴嬷嬷笑了笑,说道。 秦业想了想,挑帘进入后堂,就见自家女儿坐在小几之畔,抱着一个橘猫,神情似百无聊赖。 “爹爹……”秦可卿抬起一张楚楚动人的脸蛋儿,美眸中有着几分复杂之色,问道:“他……走了?” 秦业将聘书递给秦可卿一旁的小几上,笑道:“方才之言,你应也听到了,为父看着他也不像个少不更事,不知上进的,你不要听些市井之言,而且先前说履诺的是你,刚刚又……这一来一回,反而让人心里起了芥蒂。” 说着,看了一眼宝珠和瑞珠两个丫鬟,训斥道:“天天在姑娘耳边胡说什么,听风就是雨,打听个不齐不全的,就来教唆姑娘!再几番下来,姑娘的名节,全部都要葬送到你们手里了!” 宝珠和瑞珠垂下了头,讷讷不敢应。 秦可卿柔媚动人的眉眼低垂着,雪腻脸颊也有些羞红,轻声道:“女儿先前就有言,他是好是歹,我自认命就是了。” 说着,拆开那聘书,看着上面的字迹,暗道,这真是他写的? 若是好勇斗狠的武夫,断没有这手字才是…… “罢了,罢了,是真是假,是好是歹,只要他待我好……就是了,再心思不定,左右摇摆,真的就没脸了。”秦可卿目光失神,心底幽幽一叹。 第41章 国子监 见自家女儿失神,秦业沉吟了下,又道:“他动手打东府里那位,为父刚才就在心里反复琢磨,就是越品越是……” 他也不知怎么的,事后想起来,竟有细思极恐之感。 秦可卿闻言,抬起一张如花霰明艳无端的脸蛋儿,诧异道:“这……不是他冲动之下,与人好勇斗狠吗?” 秦业摇了摇头,说道:“为父方才是被这消息惊到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从荣府里老太太评理,又赐了个丫鬟,他方才所言,一切都在思量之中……为父原以为是少年人事后炫耀之语,一时并未深思,如今看来,都在其盘算之内。” 秦可卿眨了眨眼,看着自家老爹脸颊红扑扑,暗道,莫非爹爹刚才喝了酒?在这里胡思乱想? 秦业手捻胡须,说道:“虽看似鲁莽,但最终能挡住东府里的那位,还让西府里的老太太评理,眼下更是安然无恙,如此种种,果在思量之内,你还记得上次他来时,可还说的什么?” 秦可卿蹙起罥烟眉,檀口微张,道:“爹说他上次……” “左右不过一场官司要打,从那一天他就料得了?你见过年轻人,那有打个人,还走一步,看三步的?”秦业最后一句话,几乎如划破黑夜的一道亮光,让秦可卿娇躯一颤同时,也让瑞珠、宝珠两个丫鬟,失声叫了下。 这般一想,还真如老爷所言。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一旦觉得某人诚实可信,这就看入了眼,对行为就加了美化滤镜。 秦业道:“还有你说那话,若是旁得一个年轻人,被你一激,脸上不红不白的。可他小小年纪,面不改色,倒像是衙门里的堂官似的。” 这后面,多少就有些滤镜了。 不过,秦可卿这么一想,发现还真是,她说什么是好是歹,不过唯命,话里话外,可见轻视之意,但少年面色不改,目光沉静,既无恼羞成怒,又无自伤自怜。 这是少年人? “莫非他看不上女儿,以为可有可……”秦可卿玉容幽幽,情切之下,说到一半,就觉得脸颊滚烫,顿住不言,她刚刚都在说什么啊。 也太不矜持了…… 宝珠道:“姑娘,刚才不是说贾府里老太太,还赏他了个丫鬟的吗?想来公侯之家的丫鬟,颜色好……” 秦业皱了皱眉,面带怒气,喝道:“又在混说!若其如此,何以坦诚相告?你这丫鬟,见事不明,听风是雨,挑唆不知多少是非来!” 宝珠脸色苍白,垂下了头,不敢应。 “为父觉得不像,许是另有思量,也许是胸有成竹。”秦业后面都没有说,但心底隐隐有些异样。 连贾家族长来阻,都强势打回,若是女儿婉拒,或许还会生出几分波折来? 其实,或许在某人眼里,无非就是秦可卿,我娶定了,佛祖来了,都留不住! 二世为人,还让你嫁给别人? 秦可卿抱着怀中的橘猫,心底盘算着自家父亲的话语,一时间觉得又羞又慌,又一时间觉得迷雾重重。 …… …… 贾珩这边厢,乘着驴车,向着国子监而去,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到了这座国子监,可见高大、巍峨的牌坊下上,题着匾额“国子监”三个大字。 在门楣之下,来来往往一些着士子,青衫直裰,三五成群。 “李叔,你先回去。”贾珩将怀中的荐书取出,下了驴车,对着一旁的李大柱说道。 李大柱应了一声,拿起鞭子,驱车而还。 贾珩抬头看着那牌坊,神色一整,昂然而入。 作为国朝最高学府,自有门房值守,不得外人随意出入,内里甚至还有兵丁巡弋,若遇警事,以备召唤。 贾珩先至门房向一位老者,送上荐书,正思量韩珲这封书信,到底济不济事。 没想到那门房老者见了信封之上的印鉴,却是面色一变,起身,拱手说道:“想来阁下就是贾公子了,老朽带你去文萃阁,见宋录事。” 贾珩面色顿了下,拱手道:“有劳了。” 暗道,这韩珲待人接物,还真是润物无声。 显然早早就在这门房处留了话,又担心他不知路途,特意让门房过来给他引路,而国子监的门房态度来看,韩珲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日玲珑阁用饭,即知此人非富即贵,而国朝之中也并无姓韩的勋贵,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某位文官的子侄之辈?”贾珩一边跟着老者前往文萃阁,一边思忖着。 当然,若是直接向门房打听,大抵也能直接获得答案,但并不妥当。 一路上,绕过亭台楼阁,经着一方占地数十亩,碧波荡漾,形似燕子的湖,那湖桃红绕堤,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周围两座一大一小的塔影倒映湖中,微风徐来,波光粼粼。 茵茵草地,湖畔山石之上,或有学子诵读,或有学子联对。 门房指着掩映在柳树后的一座古朴典雅、轩峻壮丽的五层阁楼,笑道:“贾公子,那里就是文萃阁,我们过了这座桥,就可过去。” 贾珩点了点头,此刻置身于桥,当真有一种心旷神怡,梦回前世大学校园的感觉。 不多时,来到阁楼之前,贾珩抬头看着栉风沐雨了不知多少春秋,沧桑古朴的阁楼,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庄重之感。 门房带着贾珩拾阶而上,进入楼中,在过往学子的目光中,折身进入一座轩敞、雅致的厅室。 厅室之中,有着两位老者,并一个中年书生,皆着常衫,在条案后,或是看书,或是埋头抄写,一个老者抬头看向门房,笑道:“老董头儿,怎么过来这里?” 贾珩面色古怪了下,门卫老董? 原本一些庄肃、拘谨的心思倒是散了几分。 “几位先生,这是宋先生所言的那位贾公子,来应为典书的。”那门房解释道。 老者打量了一眼贾珩,看向另外一位中年书生模样的,道:“君涯兄。” 表字君涯的宋录事,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看向贾珩,打量了下,道:“可是贾珩贾公子?” 贾珩上前,道:“晚生贾珩,见过宋先生。” 说话之间,递上荐书。 宋源点了点头,接过荐书,阅览罢,迎着两位老者好奇的目光,笑着说道:“上次和子升提及阁中人手不足,藏书多无人理,他倒是记挂上了,帮我排忧解难来了。”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亲近。 韩珲字子升,其人在国子监中,交游广阔,学业还算不错,故而与督学、讲郎、教授关系都是不错,当然最关键的是,现任国子监司业是他的姑父颜宏。 这样的官宦子弟,只要不趾高气扬、飞扬跋扈,基本都是社交王者。 两位老者一听是韩珲介绍来的,倒是应景地夸了几句一表人才,也不再关注,二人倒也不像宋源,还有官场仕途进取之心,可能对韩次辅的儿子殷勤些,他二人在监中看书写字,安享清闲。 宋源冲那门房点了点头,示意其回去,然而看向贾珩,道:“贾公子,请这边来。” 说着,向着一间偏厅而来,二人宾主落座,就有常随奉上香茗。 第42章 金戈加之于玉 无外人在场,宋源态度明显亲近许多,笑道:“贾公子之事,子升已和我说过,典书一职,平日就是整理书籍,工作倒也清闲,月俸一两,虽微薄了一些,但阁中会提供免费三餐食宿,还可借书于阁中阅览,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只是需谨细些,尽量不要带出监外,以妨闲话,另供春夏两套常衫,以备监中学子入阁识别,这是令牌,可以出入无碍。” 说着,递了一个薄册,道:“贾公子录名其上,以备督学查验。” 贾珩双手接过,阅览而罢,提起一旁的毛笔,在空白处署了名。 而后,将令牌给予贾珩。 贾珩起身,拱手道:“多谢宋先生。” 这位宋源宋录事,以后就是他的直属上司,不过这典书一职,薪水的确微薄,例银一两,也就将将够糊口的地步。 贾府的大丫鬟……也就这个数吧。 宋源道:“贾公子不必客气,我先带你去第三层,你平日就在三层甲区值守。” “有劳。”贾珩拱了拱手,随着宋源出厅室,上了木梯,向着三层而去。 贾珩一路而上,倒也碰到不少来往匆匆,手中拿着书籍的监生,遇到宋、贾二人,并无多少异样目光,一路无话。 来到三层,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是一个镂空木雕窗的耳室,内里空间不大不小,桌椅书柜,一应俱全。 贾珩进入其间,只觉窗明几净,靠窗的书桌之上,其上摆着笔墨纸砚,觉得这工作环境,倒也不错,起码很是安静。 宋源见贾珩神色,知其满意,也笑道:“甲区在册之书目,皆列于书柜内,以备点验、核对。” 贾珩点了点头,道:“阁中文苑之气浸润,倒是个读书、备考的好所在。” 宋源笑道:“贾公子所言不差,不过,贾公子若是备考,可需抓紧时间了,京都之地,不同于地方,县、府二试,皆在冬月,贾公子若要考试,也就二三个月了。” 实际他也有些疑惑,韩珲为何会对这一个还未进学的少年如此上心,莫非这贾姓……另有名堂? “京都考期,竟不同于地方?”贾珩诧异了下,拱手道:“还要请教宋录事。” 从这几天来看,陈汉体制,并未彻底沿袭明制,更多是杂糅了唐宋明的典制。 就像《红楼梦》武将之中,节度、统制、守备并行,官制简直唐宋明三代合一。 宋源道:“县、府、院三试,三年二试,于地方多由县令、府尹、学政主持,考期不定,不过多在春三四月间,但京兆诸府县地,却有不同,自太宗朝以来,以冬月岁末而试,历县、府二试,才算进学,你若要进学,取得秀才功名,就可赶着这一科。” 其实倒可以看作,京都之地,有意异于地方,不仅如此,就连录取名额都不一样。 就连乡试也是分南北中三榜,想要全国一套卷,这在国朝,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贾珩心下恍然,拱手道:“原来如此。” 他的想法,就是凭借二世为人的超强记忆力以及学习能力,明年三月秀才,八月秋闱,至次年春闱,他不求什么名次,只要能中,哪怕是最后一名。 当然,这话没有做到之前,断不可与人言明,有狂生放诞之蔑视。 宋源道:“贾公子年岁不过十四,纵是明年再考,也不算太晚,如今冬月,反而仓促了一些。”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宋录事所言甚是。” 等介绍了工作场所,又引领贾珩出了文萃阁,向其后的一栋稍显破旧的阁楼而去,算是平日居所,一个小小房间,当然实际也没多少人住,国子监中许多人都在附近另有宅院。 许是韩珲之故,宋录事很是上心,亲自道带着贾珩在国子监中几处转了转,指点平日监生上课之所。 再回来之时,就已过去了一个时辰,宋录事带着贾珩回到文萃阁,先让贾珩在阁中三层,熟悉案牍,有事只管来问。 然后,就让人给韩珲送信去了。 等到日头西斜之时,贾珩正在阁中阅览在柜书目名册,就听到外间一道爽朗笑声,道:“贾兄。” 贾珩抬眸看向来人,见是韩珲,起身,拱手道:“子升兄,你何时来的,文度兄也在,请。” 韩珲和于缜二人寒暄着,就已进入阁中,寻了张椅子坐了。 贾珩给二人各斟了一杯茶,道:“方至此间,诸事冗杂,尚需熟识,等下还要过去拜访两位兄台才是。” 韩珲笑了笑,道:“我和文度也是刚刚下了学,听宋先生说你过来了,就顺道过来看看,怎么,阁中一切可还习惯?” 前日回府,将那首《临江仙》给父亲看了,父亲阅罢,都是久久无语,口中喃喃数遍,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一直到晚间用饭之时,都感慨唏嘘不已。 当然,韩癀好奇之下,倒是问了韩珲,词作者名姓,有些难以相信,这等诗词竟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所写,后来听韩珲所言,只是咏史之叹,遂不相疑。 而今天中午用饭之时,听得一位相熟的监中仁兄胡侃,此君家中薄有资财,惯常流连于风月场所,故而提及在翠红楼发生的趣闻。 不想眼前这位贾姓少年,竟然作红颜一怒,暴打贾族族长。 贾珩道:“国子监钟灵毓秀,往来鸿儒,此地更是幽静,正适宜读书,还要多谢韩兄费心寻了这个好所在。” “贾兄不嫌薪俸微薄就是,好在,以贾兄的才情,屈就此间,也只是权宜之计。”韩珲笑着摆了摆手,手中拿着折扇,指了指外间天色,笑道:“天色将晚,不若一起出去吃些,边吃边谈,若何?”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我和宋先生说一声。” “宋先生,这会儿估计已回去了。”韩珲笑了笑道。 然而,有些人不经念叨,几人正说话间,宋源已至廊檐之下,手中拿着一沓文稿,笑道:“贾公子……嗯,子升也在啊?” 韩珲笑了笑,说道:“宋先生,方才在官厅中不见你,我当你已经走了呢?正要和子升一起出去吃点,相请不如偶遇,等会一起下去就是。” 宋源将文稿放在一旁的几案上,面上挂着笑意,说道:“本来过来,就是要唤贾公子下来,为贾公子接风洗尘。” 贾珩道:“宋先生公子之称,实在折煞晚生,若蒙不弃,唤我一声子钰就可。” 有些时候,没有字,相互称呼之间,就很是不便。 但他一未进学,又无亲长在上,只能自己给自己暂取字以供称呼了。 珩者,玉也,但温润有之,却少锋锐之气,添一金戈,正合心意。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珩者,美玉也,子玉为表字,倒也恰如其分。”宋源笑了笑,赞道。 贾珩笑了笑,纠正道:“此钰非彼玉也,谓之金戈加之于玉。” 宋源愣怔了下,笑道:“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子钰自勉之意,形于表字,难得难得。” 于缜笑道:“宋先生解得切,解得切。” 贾珩也是深深看了一眼宋源,暗道,不愧是国子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韩珲也笑道:“那我也改口,唤一声子钰兄了。” 而后,贾珩收拾停当,几人就离了文萃阁,出得国子监,向着醉风楼而去。 第43章 千言万语,不如一默 醉风楼 酒至微醺,谈笑宴宴。 其间,韩珲听宋源提及科举之事,不由放下手中的酒盅,笑着说道:“子钰想要参加县府二试,三个月是否仓促了些?” 贾珩道:“以前课业倒也有些心得,只是并未一试,温书三月,应无大碍。” 宋源笑道:“监中有讲郎授业,若有不懂之处,可来问我,宋某虽只是举人,但未入国子监督前,于府学为塾师,秀才也是带过几十位的。” 贾珩闻言,起身,郑重施一礼,道:“以后要多烦扰宋先生了。” 方才从与宋源一番对话,发现此人或许有意攀附韩珲,但也谈不上谄媚。 韩珲闻言,点了点头,道:“宋先生学富五车,见识通达,姑父都是赞不绝口。” 宋源却自嘲一笑道:“奈何年年落榜,自二十岁考到现在,蹉跎十余载……” 韩珲道:“先生只是运气不好,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先生厚积薄发,一定能中。” 宋源举起酒盅,说道:“承子升吉言了。” 其实,他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自二十岁中得举人,意气风发,连续考了十余年,最近这才想着是否走走韩家的门路,到吏部授官。 韩珲也举起酒盅,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同样不觉得秀才有多么难考,秀才就叫进学,但凡天资聪颖,刻苦读书,十三四岁就可进学,哪怕是举人,也就那样,唯有进士。 他如今就是举人,奈何前岁不中,这才入得监中攻读,这一次不仅要取中进士,还要尽量取得好名次。 他韩家诗书簪璎之族,他父亲就是翰林出身,他注定要走科甲出身,而且名次也不能太低,恐有辱门楣。 于缜也笑道:“子钰,若需时文经义集注,可到我处,无需再至翰墨宅另费银钱购买,我哪里收拢了不少。” 贾珩道:“多谢文度兄。” 随着与韩珲、于缜二人的交往渐密,他方才已得知二人的身份,一个是当朝次辅韩癀之子,一个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之子,皆是清流文官。 而后一场宴饮,直到酉初时分方止。 …… …… 宁荣街,柳条胡同儿的贾宅。 夜色低垂,万籁俱寂。 贾珩到家之时,已是戌正时分,推门而入,将提着的灯笼,放在正屋廊檐下。 “珩哥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蔡婶显然还未睡,正在耳房中就着灯火,纳着鞋底,说话间,出了屋,问道。 贾珩至井旁打了一盆水,边洗着脸,边回道:“去国子监会了几个朋友,留了饭。” 这边厢,正屋之中的晴雯,听到了院中动静,款步走到门前,手中已拿了毛巾,碎步上前,递将过去,道:“公子,给。” 贾珩伸手接过毛巾,笑了笑,温声道:“怎么还没睡?” 挂在廊檐之上的灯笼,柔和烛火将一张俏丽的脸蛋儿映照得柔媚几分,杏眼之中之中映照着少年温和如……父兄的“慈祥”神情。 “睡不着。”晴雯清声说着,因问道,“公子不是去了秦家了吗?” 贾珩擦了擦脸,说道:“上午去了秦家,在那吃了顿中饭,然后,下午就去了国子监。对了,最近一段日子,我都在国子监,一般要晚一些才会回来,你们在家中,早些歇着,不必等我。” 这边厢,蔡婶笑道:“珩哥,锅里热着水,可要洗澡?”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婶子先去歇着就是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不妨事。”蔡婶一边去提木桶,一边笑道:“上午去了东市,挑了一个下午,就没有合适的。” 蔡氏其实想给贾珩尽量挑个颜色好的丫鬟,当然,这是在见过了晴雯这等俏婢之后,眼光不自觉就提高了一些。 贾珩闻言,知道在说买粗使丫鬟的事,轻轻笑了笑,说道:“倒也不必急于一时,慢慢寻找,还是要诚实可靠一些为好。” 红楼梦中,宝玉房中的粗使丫鬟,坠儿就偷拿东西,然后被病中的晴雯……那针一通好扎。 若是让手脚不干净的进来,和晴雯在吵起来,不定惹出多少是非。 他最近一段时间都要温书,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分心处理这些内宅事。 晴雯道:“公子,我去给你倒热水,以前也是做惯了这些的。” 说着,也去提木桶,纤柔、瘦弱的身影,略有着几许倔强。 蔡婶连忙上前,跟着去帮忙。 贾珩笑了笑,倒也没有坚持,转身去了书房,打算把那半回目《三国演义》再续上。 东窗之下,贾珩凝神伏案,提笔写着,笔走龙蛇,宣纸在一旁摞起。 他现在写的极快,用的是行书,甚至不纠结于字迹工整,可辨识就好,反正翰墨斋也会寻人校订。 “公子,热水好了。”晴雯行至厢房,睫毛微垂,眼神藏下一丛阴影中,声音有微不可查的颤抖,但还是抬起螓首,看向那正伏案书写的少年。 她方才忽然意识到一件关要之事,万一公子等会儿让她服侍洗澡…… 贾珩抬头看了一眼晴雯,笑道:“你也打点热水,洗洗脚,早点儿歇着吧。” 说着,放下毛笔,带着几件中衣,向着西屋而去。 小姑娘的局促不安,他倒也能猜出一二。 他并不准备说什么,打消其疑虑。 千言万语,不如一默。 果然,见贾珩径直而走,晴雯眸光动了动,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夜色已深,贾珩洗完澡,换了一身中衣,来到厢房,见未至三更,索性将剩余的第二回目写完。 一墙之隔的厢房中,晴雯原已去了鞋袜,洗了脚丫,正是和衣而眠,但一时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熠熠有神的杏眸,却是毫无睡意可言。 原本在贾府中学着规矩,还未被老太太安排给那个哥儿、姐儿,转眼之间,被打发到这里,原想闹将一场……但这位珩大爷待人和气,浑然没有主子脾气,让人火都发不出来一点儿。 “纵然我闹将一场,也回不得府里了,那日,鸳鸯姐姐给他的应是奴契……” 晴雯微微闭上眼睛,心思复杂想着。 见帘后的灯火还亮着,重又披衣而起,走到小几旁,沏一杯茶,挑帘进入厢房,见那少年正在奋笔疾书,伫立片刻,开口说道:“公子,喝茶。” 贾珩抬眸,诧异了下,道:“是晴雯啊,是烛光影响到你了吧。” 他知道,有些人睡觉比较浅,不能见一点声光。 晴雯紧盯着少年的面容,摇了摇头,清越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抑扬顿挫,道:“我不妨事,只是……公子夜里写东西,别熬坏了眼睛才是。” 贾珩顿了下,笑道:“你说的是理,这就不写了。” 说着,将毛笔放在笔架之上。 见贾珩收起纸笔,晴雯眸光动了动,也没说什么,将茶碗放在书案上,转身走到床榻旁,给贾珩铺着被褥。 贾珩放下茶盏,起身,说道:“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得亏此身不会什么针线活,否则……人设崩塌,斯文扫地。 “我在府里,学得原就是伺候人的活,公子以为我是过来当千金小姐的吗?若是传扬出去,不定什么人就说我是个轻狂、没眼色的。”晴雯似恢复了那副娇横之气,轻声说道。 贾珩道:“并无此意,只是一个人自理惯了,你若待得久,就知道了。” 第44章 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一夜无话,夜尽天明。 天刚破晓,贾珩就起了床,换上宽松衣物,先是热身了下,然后又做了一些打熬力气的动作,而后打出一套拳来,许久,只觉身上微汗,意极舒畅。 东窗厢房内,晴雯听到动静,也窸窸窣窣起了床,一边扣着前襟的盘锦扣,一边向着门槛走去,依栏望着,看着院中翩翩少年,拳法虎虎生风,竟有赏心悦目之感,不由看得呆住。 许久,见少年收拳而立,走到井沿旁,打了盆儿水,问道:“公子,怎么起来的这般早?” 贾珩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笑了下说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以后愈发忙碌,这拳却不能落下了,你小姑娘家家,不妨多睡一会儿。” 他既要在阁中温书、备考,这个完全不能中断,又要趁休沐之日去寻谢再义习练骑射。 中间还有与秦可卿的婚事需要来回跑,最近一段时间的确会很忙碌。 晴雯撇了撇嘴,一边拧着毛巾,一边呛道:“哪有主子起来,丫鬟还躺着的道理。” 显然对晴雯而言,伺候人俨然成了一种本分和习惯。 当然,许也有些担心被这少年看轻。 贾珩道:“就是怕你顶不住,不过夜里可以睡得早一些。” 他觉得这晴雯,随着日渐熟悉,已显露出一些爆炭脾气来,不过真让其伏低做小,似乎也不是晴雯了。 “我不困,大不了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就是了。”晴雯轻声说着,将毛巾递将过去,杏眸中带着几分好奇,说道:“公子等会儿是去国子监?”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嗯,我最近一段时间都会在监中,早出晚归,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劲儿补觉就是。” “中午也不回来吃饭吗?”晴雯清声道。 贾珩顿了下,说道:“昨天估算了一下路程,一来一回要一个时辰,中午就在监中歇息了。” 原本按着他的本意,其实想直接在监中住宿,但想想也不太妥当,遂在心头作罢。 晴雯闻言,看了一眼贾珩,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候,蔡婶也已经起来,就去做饭。 贾珩这边洗漱而罢,折身回屋中,换了身衣服,就拿起毛笔,将最后第二回目的书稿写完。 “公子昨天晚上就在写,这写的什么?”晴雯这边厢,也洗漱而罢,挑帘进入厢房,好奇问道。 贾珩所住居所,终究不似荣国府,有不少同龄丫鬟还能说话,晴雯正是小女孩儿的天真烂漫年纪,没个人说话,这会子就没话找话。 贾珩没有抬头,奋笔疾书着,说道:“画本故事。” 晴雯闻言,好奇问道:“什么故事?”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那张凑过来的俏丽脸蛋儿,明媚目光满是好奇,不由失笑道:“三言两语说不清,那里有书稿,你拿起来看。” 半晌见晴雯不动作,贾珩道:“看看不妨事。” 晴雯恼道:“公子偏来故意取笑于我!这些字认得我,我认不得它!” 她小时候被卖来卖去,十岁被卖给了赖嬷嬷,后来被送到贾府老太太跟前儿学规矩,哪里识得字?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女孩子,还是要识一些字为好,你如是想学,以后我抽空可以教你。” 晴雯闻言,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少年,眸光闪了闪,轻声道:“公子别仔细耽误了读书的工夫才是。” 其实,心底有些不真实,她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还要读书,写字? 贾珩笑了笑,说道:“你年岁还小,现在从头学,倒也不晚,学这些又不是为了科举,读书可以明事理,最起码不做个睁眼瞎就是了。” 大观园中香菱学诗,晴雯就不能识字? 若只是颜色好,嘴巴却如刀子一样,很难让人喜欢起来。 况且,他不是受虐狂,可以学宝玉一样,被一个丫头来回呛。 而且,愈是颜色娇媚,愈要爱惜,结果连字都不识几个,未免可惜了。 纵然,他来日寡人有疾,将晴雯收入房中,可终有一日,青春娇媚、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变成半老徐娘,谁又能保证不是一个尖酸刻薄、面目可憎的赵姨娘? 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诚如宝玉所言,一些女子未出嫁前,是颗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竟是鱼眼睛了。 但宝玉却没有追问一句为什么?怎么办? 所谓,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或许这些女子从来未变,只是二十岁以前,任性使气还可说青春靓丽,天真烂漫,但年老色衰之后呢?再如少女之时,就有些可悲可叹了。 所以,三观跟着五官走,实在要不得。 好在晴雯心思并不坏,从无害人之心,就是嘴巴如刀,小姐心,丫鬟身,但不管怎么说,本性固然难移,但稍稍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若是人心坏了,才是没救了。 晴雯晶莹玉容顿了顿,迎着少年目光的凝视,摇了摇螓首,心底隐隐有些畏难,原本骄横凌人的模样都弱了几分,道:“公子,还是不了,我……” 贾珩没有多言,取出一张纸张来,刷刷写了两个字,道:“这是你的名字,你今天可以记记,你不要忧心,只是给你寻个解闷儿的法罢了。” 说着,将递给了愣怔在原地的晴雯。 转身,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蓝色封皮的《千字文》,笑了笑,说道:“这些字儿,你也慢慢认,我会教你,哪怕一天就算认得三五个,年许下来,功不唐……嗯,积少成多,也能认得千儿八百字了。” 所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他对晴雯并没有什么顷刻之间,就能吟诗做对的期许,开始就先读书写字来解闷,如果能寄别物以情,转移注意力,也能少一些口角是非。 所谓,风流灵巧招人怨,既然针工女红不错,想来是个心灵手巧,天资聪颖的,不会太难为才是。 其实,真就日常阅读、书写所用,一两千字足矣,学个二三年也就成了。 晴雯盯着手中写有自己名字的纸张,目光陷在那白纸黑字中,久久难离,倏然抬眸,见对面的少年清隽眉眼之中,密布了认真之色,那剑眉之下的目光,更是温煦,一时就有些局促不安,樱唇翕动了下,心底有股暖流涌起,鼻子渐渐有些发酸。 昨天还觉得如父如兄的模糊轮廓,这会子……竟在心底渐渐清晰起来。 看着一副“给整不会了”的晴雯,贾珩面色顿了下,温声道:“我如果不会友人,一般回家在酉时,一天教你识字半个时辰,你白天里,除却做些针线女红外,就可翻翻这本书,人这一辈子,总要寻些爱好,兴趣什么。” 晴雯“嗯”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 二人正说话间,那边蔡婶已经唤贾珩用饭。 贾珩笑道:“走吧,先一起用点儿早饭。” 晴雯点了点头,将书放在小几上,跟着过去。 第45章 治事之才 廊檐下的小几上,热气腾腾,早饭倒也简单,几碗白米粥,一碗鸡蛋羹,一碟韭菜炒鸡蛋,一碟炒竹笋炒肉,两个凉菜,馒头若干。 “一起坐下吃吧。”贾珩轻声说着,拿起筷子,抬头看了晴雯一眼。 晴雯却没有动,只是看着少年那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 贾珩轻笑问道:“你不饿?” 说着,起身,伸手拉了晴雯的胳膊坐下,道:“昨天就和你说,我跟前儿也没有这般大的规矩。” 晴雯抿了抿薄唇,轻声道:“公子……总得有个体面才是。” 贾珩抬眸,轻轻笑了笑,道:“人之体面,不在于此。” 而后,拿起筷子,夹起菜,吃了起来,并不多说什么。 晴雯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少年,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也不说什么,拿起筷子。 贾珩将碗推了过去,说道:“这碗鸡蛋羹,你也趁热吃了罢,你年岁尚小,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多补补罢。” 晴雯愣怔下,抬起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将筷子在碗里轻轻捯了下,反驳道:“公子比我也没大两岁,才该多吃些补补。” 蔡婶这时端着碗,笑着出来说道:“珩哥儿,要不明天多做一份儿就是了,你瞧,我都忘了。” 在她眼中,这位生的好的晴雯姑娘,将来多半是要做珩哥儿的小老婆的,也不算吃亏。 贾珩冲蔡婶点了点头,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去国子监了,家里若是有什么事儿,婶子可让李叔去国子监唤我。” 说话间,就去净手,漱口,然后进东窗厢房中去拿文稿。 晴雯这时也放下筷子,去屋里拿了一把伞,走到贾珩身旁,递将过去,说道:“入秋后,雨水多,这天色昏沉沉,别是想下雨了,你带着预备着。” 贾珩伸手接过雨伞,笑道:“去吧,等晚上回来教你认字。” 说完,在晴雯和蔡婶的目送下,过了垂花影璧,向着国子监而去。 一路无话,贾珩来到国子监之时,将至辰正时分,果然如晴雯所言,天上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贾珩就是撑起竹伞,拨开雨幕,入了文萃阁。 先至一层官厅见了宋源宋君涯,叙了两句话,然后在更衣室换了监中典书的蓝衫长袍,这才径直拾梯上了三楼甲区。 道来到昨日那座靠窗的位置坐下,提着一个青花瓷茶壶,先给自己斟满一杯茶,开始坐在书案之后,拿起表册,核验书目册数。 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用了约一个时辰,将厚厚一沓载有书目在册的表簿,内里诸般细情记下,然后就出了轩室,开始点验。 他既然在此典书,自然要做好本职工作,以防惹人闲话。 整个三楼,共四个区,甲乙丙丁,而他所在的甲区,一排排人高的红漆木书柜,十五列书柜满满当当,都是书籍。 虽按经史子集排列,但馆藏书目,颇有一些监生借阅归还之后,入阁随意摆放,故而书目混乱,需要人为整理。 其实,最近来借书的监生,都在抱怨,许多书找不到,然后去问典书,但典书也找不到。 宋源说人手不足,却也是实情。 贾珩检视而过,果然看到一些书籍不在既定书柜中,走上前去,一一拿出来,归入名目。 他记忆力好,又得耐力绵长,倒无疲惫之感。 但这般多书,又长久无人打理,繁乱颇多,及至至晌午时分,贾珩才看堪堪将书柜的书籍,各安其位,就回至轩室,喝了一杯茶。 然后下去用了中饭,然后,再上来时,开始拿出一卷《朱子四书集注》开始研读。 窗外,烟雨蒙蒙,廊檐上的雨声滴答、滴答。 贾珩竟有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唯余一人之感。 许是因为下雨,往来不便,文萃阁中来往监生并不多,但至午后未时,倒也进来一些监生。 其实,文萃阁和后世的图书馆一样,什么时候,门庭若市过? 又非岁考…… “这书籍比之前段时间要整齐了许多,这是来了新的典书?”一个着士子服,身材微胖的监生,诧异说道。 “耳房里有人,想必是新来的。”一个头戴蓝色方巾,面容儒雅,年岁在二十五六模样的监生,手中拿着一本《世说新语》,翻阅着。 胖监生皱了皱眉,说道:“也不知那《萧统文选》在何处?来了几次,都没找到。” “去问问典书吧。” 胖监生应了一声,进入轩室询问,未几,就返回,说道:“在乙卯柜的第三行,我先过去了。” “当真是奇了,果然在这里。”那胖监生找到那本书,心底纳罕,想起那位言书何在的少年,暗暗称奇。 而贾珩此刻在轩室之中,也在思考着怎么节省自己的时间。 他这个职事,虽说清闲,但还是有些占用时间的。 “文萃阁有统一借阅之处,但那里供职之人,偷懒耍滑,不愿上下跑动,多让典书上下楼梯还书,但典书也想偷懒耍滑,然后就监生往往自行归还,这个问题不大,在三层另设一还书处,引导愿意跑动的监生,放那儿就是,我中午吃饭后,一会儿功夫,就列好了。” “还有一个书目混乱之缘由,一些监生拿出看了看,但还过去后,不分书目,这多少没办法了,我每天早上检视一回就是,至于旁人来询书……需得编一个检索之法,张贴于木牌,让他们自助搜寻,不用事事都来问。” 嗯,贾珩这才入职第一天,已经开始提高效率,尽量节省自己的时间。 及至申正时分,天色昏沉,已至下值之日,贾珩抬了抬头,看着以黄麻纸书就的一张张——图文检索指南。 这就是他想出的省时之法。 他准备再寻木匠做一些告示牌,摆放于甲区十五个书柜两边,将这些书写有每一柜所藏书目简略之文,张贴公示其上,以供进阁书生自行检索。 而在轩室门口处,再放有告示栏,张贴图文并茂的检索书目流程,并将各柜藏书类别归纳。 “这样一来,此后将大大减少工作量,也能多一些时间读书备考。”贾珩思忖道。 “不过,我初来乍到,不宜自作主张,还是和宋录事商议一下为好。” 贾珩想了想,觉得刚刚新来,他不宜擅做主张,若是宋源觉得可行,再推行文萃阁,也算卖其一个人情。 人与人交,不能只索取,而不回报。 心念及此,就拿着一摞黄麻纸去寻宋源。 再晚一些,估计就回家了。 果然,贾珩来到一楼馆厅之时,宋源正在收拾东西,见贾珩来到,笑了笑,说道:“是子钰啊,还没走吗?等下阁中就该敲罄落锁了。” 贾珩道:“有件事儿,想要请教宋先生。” 见贾珩说的客气,手中又拿着厚厚一沓黄麻纸的文稿,宋源面色诧异了下,放下手中的布包,笑道:“莫非是对经义文章有疑惑不解?”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将自己方才的想法和盘托出,最后,朗声道:“宋先生,我以为若行此法,能帮我们省许多事。” 宋源听完,则是竟是久久无言,将一双目光惊讶地投向少年,熠熠生辉,心头感慨不已。 当真是……少年俊彦,治事之才。 贾珩所行之法,哪怕是后世体制内,也是深得领导之心,因为可以说集了不折腾,可操作性强,见效快的优点。 写几张小贴士,让木工制几块落地牌子,能糜费几百文? 问题这少年才来一天不到,就能想到此法,这就足见洞察之纤微,处事之干练,思虑之机敏,还有先和他来商议,而非自行其是,以为己能。 无怪乎那位韩相的公子…… 嗯,宋源正在心头感慨着,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古怪了下,轻笑道:“子钰为了省时读书,倒是……煞费苦心了。” 第46章 世事洞明皆学问 ,人情练达即文章 国子监,文萃阁 听宋源之打趣言语,贾珩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笑了笑,道:“宋先生觉得此策可行就好。” 宋源这话,就有着几分亲近。 宋源笑了笑,说道:“明天,我就让木工订做一些落地牌子,让各区典书都照此办理。” 宋源以举人之位,在阁中担任录事,几乎处理着整个文萃阁图书管理的常务工作。 其实,倒也算是屈就了。 若是出仕,举人甚至可在偏远地方为知县,但宋源为了在京中备考,从二十岁出头的意气风发,一直考到如今的三十出头,几乎心灰意冷,在国子监中索性就任了录事,也是方便备考。 贾珩点了点头,而二人说话之间,就听得铛铛之音传来。 文萃阁也敲罄,催离阁中监生,再有半个时辰,就会落锁。 宋源笑了笑,说道:“这些纸,先收起来锁放柜子罢,天色也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说着,将手中的黄麻纸锁进立柜,然后转身,抬头问道:“子钰是食宿都在阁中吗?” 一般而言,若是外有亲眷,一般都不会在监中居住。 贾珩笑了笑,说道:“我也回去。” “是在宁荣街?”宋源问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宁荣街的柳条胡同。” 宋源笑道:“那倒是顺路一段,我坐着马车来的,路上可以带你一程,你先去上去收拾东西罢。” 贾珩拱手道谢,然后,转身回去收拾东西。 宋源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手捻颌下短须,面上现出思索,“贾家的人,还真是出了个异数。” 他自二十岁上京,在京都蹉跎十余年,最后在京都娶妻生子,买田置业,自是熟知京中权贵,对贾家倒也略知一二。 “百年公侯之家,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一二出色子弟,顶门立户,复可重振家势。”宋源思忖道。 少顷,贾珩带着随身携带的东西以及雨伞,和宋源出了国子监,登上一辆老仆赶着的马车,马车辚辚转动,碾过街道上的雨后积水,远远而去。 马车之上,二人叙着话。 宋源笑道:“子钰,要参加县府二试,多花时间钻研经义文章,斯是正理,若有在四书上有不懂之处,只管来问我,不要见外才是,别的不敢说,这秀才之试,十拿九稳。” 这次相比在醉风楼中,酒酣耳热,再当着韩珲的面,说得话其实还有几分场面之意,这私下里,明显就是真诚许多。 贾珩闻言,感激道:“多谢宋先生,若有不解之处,一定会来问先生。” 宋源笑了笑,说道:“科举一途,我也是最近思索,终究是进身之阶,关要还是在治事之才,如不通实务,纵然去做官,也要被奸猾胥吏蒙蔽,是要出问题的,好在子钰年纪虽浅,已见治事之才,这就很难得。” 这个道理也是宋源在科场碰壁,于京都谋生之后才渐渐悟出的道理,先前见贾珩才情展露,为人处事又,故而感慨几句。 “先生谬赞了。”贾珩面色一整,说道:“不过先生所言不差,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读书进学也好……立功立言立德也罢,无不应在知行合一四字。” 宋源闻言,眼前一亮,口中喃喃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十四个字,笑道:“子钰此言,当真是格言警局,发人深省,也不知是哪位大贤所言,当真是字字珠玑,一字难易。” 显然,宋源这些年,就隐隐有这种体悟,但却无法将之概括,如今骤听意味隽永之言,竟有拨云见雾,遇到知己的快慰之感。 贾珩笑道:“倒也忘了何人所言,只是一时感慨。” 这话自然不是他的原创,出处在……《红楼梦》。 嗯,说来还和他未过门的妻子秦可卿有关,红楼梦原着中有载,可卿屋里悬着一副《燃藜图》,两边张贴的就是这横联。 宋源笑道:“先前听子升和文度说,子钰还写了一份话本?” 这原本是韩珲当初随口说过,初时,宋源也没放在心上,自然就没有细问。 一来寻根问底,最是惹人厌恶,二来也是,先前真的没把贾珩这小小少年太放在心上。 贾珩怔了下,坦诚道:“只是囊中羞涩,撰文糊口而已。” 宋源诧异道:“可曾有带文稿?” 贾珩思忖了下,道:“只随身带了二回目,先生现在要阅览吗?” 马车四粱上,就有着烛火映照,车厢中倒也明亮如昼,从这倒也能看出,宋先生家境应该是殷实的。 见宋源点头,贾珩从随身的布包中,取出文稿。 宋源点了点头,接过文稿,就是阅览,看见《临江仙》一词,面色微震,抬眸,驶声道:“子钰真大才也。” 而后,又是向下阅览。 这位宋君涯少年时,也是神童来着,不说一目十行,但阅览速度也是很快,目光似抽不离一般,看完第二回目,怅然若失,语气复杂道:“当真是雄文,文法得经传之洗练,剧情得画本之离奇,斯是好书,当浮一大白!” 原本以为是少年人的臆想,不定什么浓词艳赋,不意竟有史笔如椽,字字如刀之感。 贾珩道:“宋先生过誉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记忆力再是超群,也不可能将前世所阅三国,一字不差地出,文风用词,自然也会有他自己的东西。 前世纵览经史,就不经意显露出来。 所以,这夸奖,他其实还是有几分……受之无愧的。 宋源将文稿恋恋不舍递将过去,道:“子钰若有下文,还请务必让我一睹为快。” 贾珩点头道:“我平日在阁中。” 宋源又道:“子钰这等文稿当不可使明珠蒙尘,尽快见于世人才是,监中就有坊刻,当尽快刻板印刷。” 国子监作为国朝最高首府,岂能没有出版社之类的机构,其印刷讲义、书籍都有自己的坊刻。 贾珩闻言,面色一顿,道:“此稿已许之于翰墨斋印刻,付梓出版。” 宋源叹了一口气,说道:“那真是可惜了。” 忽而,又想起一事,宋源迟疑了下,还是问道:“不知约稿银两几何?” 贾珩沉吟了下,道:“一回二两。” 宋源感慨道:“这个价格……算是新人通行之价了,只是若用监中坊刻,子钰或可多得一些润笔之资了。” 贾珩不由失笑,说道:“当初,可惜未认识先生。” 宋源笑了笑,说道:“不过,翰墨斋路子广,据说背后东家财力雄厚,子钰这本书若畅销于世,或许能得重新议价也未可知。” 贾珩道:“但愿如此罢。” 二人说着话,车窗外的仆人,苍声道:“老爷,到家了。” 贾珩道:“宋先生到这里就行了,我下去步行就是,前面不远了。” 宋源笑了笑,说道:“本来想留你到家中吃酒,只是仓促之下,唯恐招待不周,那就明日吧,我让下人送送你,先回家就是。” 说完,宋源不等贾珩拒绝,先是掀起了车帘,说道:“老吴,替我送送贾公子。” 第47章 晴雯:这是……我写的 车厢之中,贾珩道:“宋先生,这怎么好麻烦……” 宋源已伸手取了悬在车粱上的灯笼,挑帘下了马车,站在车前,笑道:“今天下了一天雨,又是夜里,地上多有积水,你这般回去,行路恐有不便,不如乘车才是。好了,不需客气就是了,明日下值后,我在家中备下薄宴,再行叙话。” 读书人,往往不喜不速之客,拜访也好,做客也罢,凡是约好,往往都示隆重。 一请二叫三提溜。 贾珩闻言,寻思这似乎是结为通家之好的意思,冲宋源拱手,说道:“既蒙盛情,就多谢先生了。” 宋源点了点头,提着灯笼,摆了摆手,向着家中走去。 马车辚辚转动,贾珩和赶车的宋家老仆说了地址,而后就向宁荣街驶去。 车厢之中,贾珩面色沉静,外间街道商铺与宅院大门之外悬挂的灯笼,交错而过,稀疏灯光,将那张正在闭目养神的冷峻面容映照得一明一暗。 贾珩渐渐闭着眼睛,思绪翻涌,开始回顾这几天的经历,以及接下来的打算。 这是他前世边防从军的习惯,写一些日常总结什么的,总结过去,思虑将来。 前日,初步解决了前身的婚事难题,又与贾珍发生冲突,本意也有和贾家做初步切割意,但贾母将晴雯给他,算是暂时弥合了这种割裂之势。 当然,这还要再看…… 此外还在原身单纯的社会关系上,得以进一步拓展,习武也算有了着落,而往科举仕途方向的努力,更是有了一些眉目。 “要格外重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想起方才与宋先生的交谈,贾珩心底忽然浮现了这么一句话,转瞬将其压下。 “未来一段时间,还是要忙娶亲,进学,习武……” 贾珩思量着,最后索性放空自己,不再思虑。 “贾公子,柳条胡同到了,巷口太窄,马车进不去了。”在贾珩思绪纷飞之时,马车外的老仆,拉缰绳止住马车,说道。 贾珩睁开眼睛,剑眉之下,眸光熠熠,拿了一旁的雨伞和布包,挑帘而出,拱手道:“多谢老伯,还请代我向宋先生致意。” 老仆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赶起马车,向着宁荣街外走去。 贾宅,贾珩进院之后,和蔡婶说着话。 “珩哥儿,今天回来的倒挺早儿,我正说呢,路上有积水,怎么回来呢,正想让你李叔过去接你呢。”蔡婶从灶屋中走出,端着一盆热水说道。 “一位先生顺路,载了我一程。”贾珩解释说着,一边往廊檐下走,一边问道:“你和晴雯都吃饭了吧。” 说话间,抬眸就见晴雯一袭翠色罗裙,捏着手帕,俏生生站在廊檐下。 迎着少年投来目光,晴雯快步上前,接过贾珩手中的布包、雨伞等物,应道:“我们吃过了,公子可吃过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吃过了。” 说话之间,主仆二人进了东窗厢房,贾珩将文稿放在书架子来,冲正在沏茶的晴雯招了招手,道:“时间还早,今日先教你认几个字。” 说着,将《千字文》翻开第一页。 晴雯抿了抿粉唇,扭着水蛇腰盈盈而来,将端着的香茗放在书案旁,杏眸有着几分畏难,道:“公子,真的要学啊。” “快过来,等你学完,我还要写稿。”贾珩起身,拉过晴雯的胳膊,将其坐在椅子上,然后坐在一旁。 二人这时并排坐在一张长条书案之后,灯笼烛光映照,倒还真有几分前世初中生晚自习的既视感。 晴雯微微偏过螓首,偷瞧着一旁的少年,只见那侧脸被灯火映照得不见往日冷峻,线条柔和,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颗心,忽然跳得有些快,脸颊有些发热。 “这八个字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贾珩开口说着,不见反应,转头看着正目光低垂,一副走神之状的晴雯,皱了皱眉,屈指轻轻弹了脑瓜崩儿,清声道:“想什么呢,专心一些。” 晴雯“啊”的一声,第一反应是柳叶眉倒竖,杏眸圆瞪,下意识要破口大骂,但话到嘴边,在那温润目光注视中反应过来,轻哼一声,委屈地撅起樱桃小嘴来,清声道:“公子你怎么打人啊。” 贾珩无奈道:“我看看,我方才也没怎么用力啊,没疼着吧,方才一时情切。” 此刻,查看少女的额头,空气刘海儿之下,明洁如玉,并未有红印什么。 晴雯迎着那温煦目光,尤其是近在咫尺的热气似在眉眼、脸颊流溢,直要沁人心里,连忙偏过螓首,说道:“没有,不疼的,刚才是我走神儿了。” “嗯嗯,下次我也不弹你了,识字罢。”贾珩点了点头,对晴雯温声说道。 “嗯。”晴雯声若蚊蝇地应了声。 之后,晴雯认字倒是没有再走神,跟着贾珩念着字音,其中,贾珩以黄麻纸写了小卡片,做猜字游戏,让晴雯来辨识,以加深记忆。 本就是小姑娘,学东西比较快,不过小半个时辰,晴雯就已认下两组卡片,十六个字。 贾珩想了想,觉得头一天还是缓一下,端起一旁的茶盅,笑道:“你初学,今日先到这里。” 晴雯却还有些意犹未尽,扬起一张娇媚、明丽的瓜子脸,清笑道:“公子,要不你教我写字罢。” 贾珩笑道:“先认百儿八十个字,再写也不迟,没有一口气吃成胖子的。” 晴雯轻声道:“公子……我想写我自己的名字,公子早上给我写的……那两个字。” 贾珩闻言,默然了片刻,温声道:“好吧。” 说着,拿了一个毛笔,递给晴雯,说道:“要学字,首先要学持笔。” 见晴雯伸出左手来接,看着那只指甲涂了凤仙花汁的素手,失笑了下,说道:“初学蒙童,往往都喜左手书写,虽我也觉得便宜,但世人多用右手……还是用右手为好。” 晴雯撇了撇嘴,将另外一只手伸出。 贾珩先示范了下,讲解持笔要领,并说为何这样持笔,是否得力,然后让晴雯来持笔。 但学过书法的都知道,持笔动作需要多次矫正。 晴雯一开始,只觉怎么都不对,一时也有些烦躁,将毛笔重重放在纸上,气鼓鼓道:“太难了,我……我……” 我了半天,迎上那双“如父如兄”的目光,愣是将“不学了”三个字给咽至喉咙中。 她本来以为这写字也如认字一样有趣,没想到她连个笔都拿不对。 她只是想写下自己的名字,怎么就这般难。 这就是初学者的心态,急于见到反馈,但世间许多事,往往都是功不唐捐,积少成多。 需要坚持而获得的成功,快乐往往能持续许久,这个就叫延迟满足,相反**乐一样的快乐,廉价而短暂。 贾珩想了想,拿起毛笔,轻笑了下,说道:“拿笔真没有你刺绣拿针难,你别这么急躁。” 晴雯抬眸看着少年,将脸蛋儿扭过一旁,贝齿轻咬下唇道:“公子,是我,是我……太笨了。” 贾珩笑了笑,道:“心灵手巧的晴雯,怎么会笨?” 贾珩想了想,轻声道:“要不先带你写几个字吧,找找感觉。” 说着,拿起毛笔,抓起晴雯的右手,将毛笔塞进少女手中,在少女羞涩与惊讶的目光中,握持住笔杆,向那黄麻纸上写去。 “晴雯。” 定定看着黄麻纸上书写的字迹,感受那掌心传来的温厚,晴雯一时顾不得羞涩,喃喃道:“这是……我写的?” 第48章 晋阳长公主 东窗,厢房之中,那张消瘦、明媚的脸蛋儿上,橘黄、柔和灯火与眉眼间的惊喜辉映着。 贾珩也被这少女如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惊喜感染,看着多少有些歪歪扭扭的字,笑道:“以后还能写的更好看一些,常言道,字如其人,女孩子字终究要写得娟秀一些。” 暗道,如果将来让晴雯写自己的判词,想来也是挺有意思的吧。 晴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视若珍宝地看着纸上的几个字。 晋阳长公主府·阁楼 四下布设帏幔,琉璃宫灯红烛无声燃起,布置精美的阁楼之中,灯笼高照的阑干之畔,一袭金钗华裙的宫裳丽人,半躺在一张黄花梨制的躺椅上,将一双柔媚流波的目光从黄麻纸上抬起,蔻丹明艳的纤纤素手将一张写满文字的宣纸,放在手旁的小几之上。 语气中有着几分怅然神情,丹唇轻启,声如飞泉流玉,道:“这临江仙是那《三国演义》文稿之开场词?” 屏风隔断,在轩室外的,躬身侍立的锦袍老者,将灰白头发垂下,道:“殿下,文稿第一回目,被那位贾公子带走了。” 晋阳长公主似乎颦了颦秀眉,道:“你就没让人抄录一份儿?” “是老朽愚钝,当时未曾想起抄录一事,不过那位贾公子说就在月底交稿。”翰墨斋的那位老掌柜刘通,不由将腰更躬了几分。 晋阳长公主伸出涂着明艳蔻丹的纤纤玉手,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道:“去让人催催,若写好一些稿子,有多少先拿过来就是,如斯好词,当有好故事来配,才是正理。” “是。”刘通应了一声。 “账本放下交给霜儿,你也下去罢。”晋阳长公主声音淡淡说着。 “老朽告辞。” 刘通拱手一礼,然后转身而去。 “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待老者的脚步声远去,那宫裳丽人轻笑一声,喃喃说着,柳叶细眉之下,一双柔媚、狭长的凤眸,眸光幽幽地望着远处的灯火阑珊,正是大汉宫苑。 翌日,一大清早,贾珩就如昨日一般,用罢早饭,然后前往国子监文萃阁。 如前日一般,在三层值守,开始了一杯茶,一篇时文,一坐就是一天的情形。 直到中午午饭之后,正待小憩,宋源上了三层,笑道:“子钰,木牌已着人去做了,先列三层甲区,一旦做好,就先摆放在此处。” 贾珩一边倒着茶,一边笑道:“宋先生费心了。” 说话间,将斟好的茶杯递将过来。 “这又费心什么?宋源摆了摆手,笑道:“子钰文稿后文写了多少?方才去督学那里办事,碰到子升,他说等会儿要过来,我告诉他,你已写了第二回。” “昨日,写完了第三回目,正要请宋先生雅正。”贾珩转身从条案后取出稿子,递给宋源。 “哦?”宋源连忙放下茶盅,接过文稿,就是翻阅起来。 贾珩在一旁,品着香茶,神情静默。 “好。”宋源放下文稿,击节赞了一声,抬头看向贾珩,目光熠熠说道:“以我愚见,此文必将畅销于世,子钰当初卖给翰墨斋,价金……开的低了,此书若如前篇,许是神京纸贵,一书千金,也未可知啊。” 所谓黄金三章,宋源此刻看完三回目,反复品味,觉得这书俨然已有大销于世的潜质。 贾珩放下茶盏,叹道:“可惜已签了文契,只能看具体畅销情况,另行议价了。”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没有渠道和门路,只能看人家赚钱。 先前,他也不认识宋源,国子监的渠道,他不知道。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外间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道:“什么低了?” 正是韩珲,以及于缜。 二人倒是有些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意思。 韩珲进入轩室,先是留意到放在案上的文稿,面上顿时现出惊喜之色,拿起阅览。 于缜倒是先和贾珩点了点头,笑着打趣道:“子钰,当初说好的让我和子升先睹为快,宋先生倒是捷足先登了。” 贾珩笑道:“本来是要写三回以后,再唤两位,昨天适逢其会,与宋先生同乘一车而返,宋先生问起,不敢敝帚,就拿给先生一观。” 这边厢,韩珲也已看完了文稿,面上现出怅然若失之色,叹道:“子钰,今天晚上,多半是睡不好觉了。” 贾珩失笑道:“子升说笑了。” 韩珲笑了笑,道:“说来惭愧,虽我也略略读过几本史书,但对《三国志》知之不多,想来不少同辈也是如此,子钰这本演义七真三假,或可引来三国之热。” 这也是读书人的现状,一味精研时尚之学,以为晋身之途,对于史书,视之杂书,大抵只是草草翻过,一些出名的典故或也知晓,但除非馆阁编着书籍之人,通读者寥寥。 而以演义故事的形式,确是贾珩开此世戏说历史之先河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眸光深深,他却是想起一个人——蔡东藩,其人的中国通史演义系列,将煌煌华夏五千年的正史,以演义画本的形式加工成故事。 “对了,方才宋先生说翰墨斋出价低了?”韩珲拧了拧眉,问道。 当日,他和于缜也是翰墨斋中见《三国演义》首现于世的见证之人,不过,当初和子钰还不熟,不好太过问价金。 贾珩笑了笑,说道:“只是宋先生说此书有大卖之迹象,言若是在监中雕版印刷,或可多一些润笔之资。” 韩珲点了点头,道:“监中坊刻与外间书商也有合作,只是……对了,那文契呢?文契又是如何约定?可否拿文契一观?” 贾珩想了想,转身从布包中取出文契,笑道:“子升兄,请看。” 韩珲接过文契,阅览着,渐渐皱起了眉,道:“这文契约稿一回二两,以子钰的文稿,的确廉价了,若是寻常新人,倒也算公道。嗯,竟然没有约定……” 也不知是不是刘通当日疏忽,还是在这位老掌柜眼中,并未想过神京敢赖他翰墨斋的账,竟没有约高额的违约之金。 当然,那天如果有高额违约金条款,贾珩看到多半是要被恶心之后,拔腿走人的。 宋源这时也凑过去,看着文契,惊讶道:“翰墨斋为何没有定违约之契?” 贾珩道:“当初也算是约了,我先交一部十五回目,翰墨斋付了五十两定金,如是违约,我要赔付给翰墨斋一百两。” 宋源闻言就是双眸一亮,道:“如是这般,一百两给他就是了,如以监中坊刻开版,只付出人工、纸张成本,行销于世,此书或可获利万两,也未可知。” 宋源在国子监文萃阁中管事,承接阁中文稿印刷,甚至一些讲郎的出书,对流程也熟悉。 本来昨天觉得翰墨斋财力雄厚,可以重议价金,但再是重议价金,最多再加几百两。 韩珲闻言,面色顿了下,将文契折叠好,问道:“子钰,你作何打算?” 贾珩沉吟片刻,道:“既已应允人家,不宜再起反复,但可以择机再谈上一谈。” 这也是业内有章可循的通行之例……不说买断转分成吧,就是重议价金,还是可以的。 这在昨天,宋先生也佐证了这一点,此方世界是有这个惯例的。 第49章 一介白丁,而无卑矜之色 文萃阁中—— 贾珩说完,默然不语。 他并非迂腐之人,但当初既已应允,出尔反尔,终究不妥,但并不意味着,他会拒绝以写好的一部文稿,和翰墨斋重谈此事。 若对方通情达理,重议价金,自然皆大欢喜。 若对方不允,坚决要求履诺,他仍会……履诺,但之后再无合作之机。 况且,名利二字,向来如影随形,一旦书刊行于世,名声大噪,千金一诺广为人传,再写新书…… 相反一旦背约,易为时议所讥。 宋源皱眉道:“这……子钰,纵然重得议价,调高价金,也不比监中坊刻,可独占八成之利。” 贾珩道:“多谢先生为我考虑,只是先和翰墨斋谈上一谈,再作计较不迟。” 宋源也是为他考虑,担心他吃亏,他这时候不能不识好歹地,作正气凛然状,说什么君子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话。 否则,就太低情商了。 见此,韩珲目中却有异色涌动,沉吟道:“子钰,此事未必没有两全之法。” 中午时,见到宋先生时,说贾子钰有治事之能,他等下正要问一问,不想还未开口问此茬,又见闻此事。 贾珩和宋源都是齐齐将惊异目光投来。 韩珲道:“子钰要谈,就和翰墨斋背后之人谈。” 于缜眸光微动,眉头拧了拧,说道:“翰墨斋背后之主?那位贵人,可不太好打交道,再说这种小事,以其身份会过问?” 韩珲道:“我也不知会不会过问,但起码试一试。” 宋源面现疑惑,好奇问道:“子升,文度,你二人说的是?” 他在神京十余载,知道翰墨斋背后东家财力雄厚,但得二人讳莫如深,言称贵人,莫非是亲王、公主之流。 若是这样,怪不得没有定违约之金。 贾珩凝了凝眉,也是将询问目光投向韩珲。 韩珲道:“翰墨斋背后之主是我大汉长公主,晋阳殿下。” 贾珩就是皱了皱眉,青史斑驳,大汉长公主什么的,总是让他想起刘嫖,一般而言,长公主这种封号,在史书上往往都是和骄横、跋扈等词联系在一起。 嗯……还有面首。 韩珲解释道:“这位公主殿下,是天子之妹,在未开府时就以诗文之才,名誉神京,后来由太上皇赐婚,许配了当初的驸马都尉李峙,奈何婚后不及许久,驸马都尉亡故,膝下现养着一女清河郡主,这位公主殿下,常做男子打扮,与翰苑词臣、京中名士交游、谈论诗词,为人性情……有人说严苛端宁了一些,也有说豪迈大气,但缘悭一面,不识其人,风评倒也做不得准。” 贾珩闻言,面色幽幽,心底思忖着,这寡妇失业的,却又交游广阔,莫非是……太平、安乐之流? 韩珲笑道:“不过,这位殿下有一点儿却是名声在外,有口皆碑,最重风雅文士,凡文采锦绣者,投书上门,往往得以隔屏风相见。谈论诗词,更对贫困之文赠银,以子钰之文采,若得投书拜访,应能见上一面。” 他为内阁次辅之子,尚且被称之以俗人,而被拒之门外,这位丧偶孀居的长公主,性情着实乖僻了一些。 贾珩思索了下,道:“等将后十五回目,一并写出,再携文稿,计较此事。” 韩珲不知,他前日已在机缘巧合下道,见过几位陈汉的天潢贵胄,怎么说呢,观感不好不坏。 韩珲正色说道:“子钰,若是拜访长公主重新议价,需得尽快一些,我觉得三五回目,就已足见子钰笔力,如长公主改换主意,也能早日纾解契约束缚。” 于缜凝眉道:“十五回目一出,翰墨斋即可雕版印刷,若是畅销于世,难保翰墨斋掌柜不会见利而心动,于底下挑唆是非,如是三五回目,说不得翰墨斋见子钰登长公主之门,而重新议价,其主动解约,也未可知。” 显然于缜,是赞成宋源之法,希望翰墨斋方面能主动解约。 至于韩珲,则是尽量不想得罪长公主。 贾珩沉吟了下,道:“那就再写两回目,后日罢。” 说定此事,韩珲笑了笑,说道:“先前听宋先生说,子钰给阁中想了一个检索书目之法?”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制了一些检索书目的木牌,能方便阁中监生查阅书籍,我谓之为检书司南。” 这时代,指南针称为司南。 果然这话一出,宋源就笑道:“这名字取的切。” 韩珲笑了笑,赞道:“当真是好法子,不知现在何处?” 贾珩道:“木牌尚在赶制,只有写好的黄麻纸,其上载有内容。” 说着,从立柜中取出。 韩珲、于缜二人接过去看,于缜笑道:“子钰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韩珲也是频频点头,抬头看着面色宠辱不惊的少年,心思不定。 之后,二人又在阁中坐了一会儿,方告辞离去。 贾珩又在阁中将这二日于经义注解不通之处,询问宋源,就这般时间匆匆,就到了晚间。 如昨晚之约,贾珩乘着宋源的马车,与其一同,前往其府上做客。 宋先生并非京兆万年人,原是山西大同人,家境殷实,其人自二十岁中得举人,上京赶考,当年不中,遂在京中滞留,而后科科下场,次次不第,到如今已是倏然十二年过去。 其间,也在京中买房置田,娶了一位老翰林的女儿为妻,现今育有一子一女。 至宋家之时,正厅之中已经整治了酒菜,分宾主落座,酒至微醺。 宋源举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自入监中以来,我也算见了不少青年俊彦,而入监中,唯见子钰与旁人不同。” 贾珩放下酒盅,微笑道:“先生此言……许是我无功名在身,只是一介白丁,而先生所见,不是孝廉,就是贡监,故而耳目一新,也未可知。” 宋源笑了笑,明显有了几分醉意,目光熠熠道:“虽是一介白丁,却与次辅公子相交,而无卑矜之色,而于文度……” “先生醉了。”贾珩笑了笑,按住宋源的胳膊,截住宋源的话头。 虽是酒后闲言,但也不可轻易道人长短。 当然,贾珩也猜不出宋源接下来想说什么。 不管是一踩一捧,说于缜卑辞以逢迎韩珲,还是说于缜是因为父为显宦,才得从容相交,这种话都不好听,也不好接。 不过,从这几天来看,他其实也能看出一些,韩、于二人的性情,二人自然是韩珲为主。 但韩珲此人,待人接物还是很世家子弟的,说白了就是功利有余,会评价一个人的价值,来给予不同的态度。 从方才,宋源竟不知翰墨斋背后的东家是谁,就可以想见,韩珲对他与宋源态度的不同。 当然,人之关系,有亲疏远近,这也无可厚非。 宋源十余年不第,心头苦闷可想而知?只是平日不显。 而于缜,又是否在平日里流露过对宋源的轻视?抑或是宋源心思敏感相疑,不得而知,尚需要观察。 贾珩心思电转,这些念头在心底一一闪过。 这就是人际关系,错综复杂。 宋源这时也是醒觉,酒后微红的脸颊上现出一抹异,自失一笑,目光中就有几分真挚,说道:“子钰少年老成,人情练达,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贾珩举杯,说道:“承先生吉言,只是县府二试,还要烦劳先生才是。” 第50章 丫鬟 从宋家回返之时,已是戌正时分。 原本宋源有意留宿,但为贾珩所拒,只得派了昨日的马车,载着贾珩重返家中。 贾珩此刻虽一身酒气,脸颊酡红,但头脑却比往日还要清明一些,从马车之上下来,止住了下车搀扶的老者,笑道:“老伯,我不用搀扶,一个人走过去就好。” “公子可还行?”那老伯担忧说道。 贾珩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就几步路了,老伯且回去罢。” 那老伯道:“那公子小心。” 贾珩挑着灯笼,应了一声,向者自家所居宅院而去。 夜色深深,不时传来几声犬吠。 贾珩推门而入院中,如往常一般,将灯笼挂在廊檐下,就去打水,还未等打水,就见蔡婶从里屋出来,带着两个年纪在十一二岁左右,容貌略有几分肖似的丫鬟,说道:“公子,仔细别自己忙了,让她们来就好了。” 贾珩凝眉道:“这是?” “奴婢见过公子。”两个丫鬟“噗通”跪在地上,将头埋在胸前。 蔡婶笑道:“珩哥儿,我这两天留意了许久才寻得中意思的,是一对儿姐妹。” 说着,道:“快起来,抬起头来,让公子看看。” 贾珩凝了凝眉,一边洗着手,一边说道:“起来吧,地上凉。” 然后,拿过挂在绳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问着一旁的蔡婶,道:“婶子,她们两个几岁了,是哪里人氏,可认识家不曾?” 不等蔡婶回答,两个丫鬟,已抬眸看向贾珩,灯火映照之下,似乎刚刚洗了脸,两张青春稚丽的脸蛋儿上略有些营养不良,脸上似有泪痕。 一个梳着羊角辫子,眉眼周正的少女,说道:“公子,我唤碧儿,今年十二,这是我阿姐,今年十三,在家里唤为燕儿,原是山东逃难过来的,娘饿死在路上,父亲带着弟弟,为了过活,将我和阿姐以五两银子,卖给了人伢子。” 名唤碧儿的女孩儿,口齿似乎伶俐一些,抬起一张消瘦、白皙的脸蛋儿,一五一十说着。 两姐妹虽无十分丽色,但也算得五官端正,只是许是营养不良,都有些憔悴。 贾珩一时默然,抬眸看向蔡婶,问道:“她们两个年纪不小了,这是怎么买过来的?” 按说年龄太大的丫鬟,都记得事了,性情早定,人伢子那里都不好卖,若是又逃往他处…… 蔡婶叹了一口气,解释道:珩哥儿有所不知,她们姐妹两个,在东市人伢子那里耽搁有大半年了吧……只因姐姐是个哑的,妹妹就不愿单卖,非要带着姐姐才肯舍人,卖了几次,都是在主家不肯好好做活,逃将出去,回到人伢子那里,挨了不少毒打,我听人说这事,就觉得可怜了一些,索性一并买了,那人伢子一开始张口要二十两,我好说歹说,才讲到十两银子。” 贾珩看了一下姐姐,见着一张眉眼英秀、肤色略黑的脸蛋儿,眸中蓄着泪水,嘴唇翕动着,似要说些什么,但只是发出咿呀的声音。 许是以为对面的少年公子要撵她走。 而这时,名为碧儿的少女,抬起一张苍白、削瘦的脸蛋儿,眼圈微红道:“公子,你若是不要我姐,也将我一同送回去罢。” 贾珩默然了下,对着蔡婶说道:“都留着吧。” 名为碧儿的少女,激动地流下眼泪,说道:“谢公子,我和姐姐一定好好侍奉公子的。” 蔡婶笑着说道:“快去准备洗澡水罢。” “哎……”碧儿说着,雀跃地拉着一旁的姐姐,然后去灶屋去舀热水。 贾珩看着两个少女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暗道,这就是冰山一角。 据他所知,自崇平八年,山东、河南等地,连年水旱不收,再加之整军备寇,二地几乎成了陈汉朝廷的财政黑洞。 说来也是巧合,陈汉为了御备东虏,同样在正常赋税制上另加了边饷、练饷。 边饷是二十余年前因为辽东沦丧,后金崛起之后,九边重镇戍守兵力大增,为了筹措粮秣、军饷而加征摊派而来。 至于练饷,则是各地天灾人祸,贼寇蜂起,地方督抚为了操练军兵,备寇警戒,靖绥治安所用。 而国朝百年,百弊积生,宗室亲王,士绅豪商,蓄田置产,土地兼并已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中枢财政更是入不敷出,年年赤字。 贾珩在心底感慨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问道:“婶子,晴雯呢?” 转头,看见厢房中烛光亮着。 蔡婶朝厢房奴了奴嘴,低声道:“那姑娘也不知怎的,我晚上喊她,她都没出来吃饭,这会儿正在屋里绣什么的吧。” 贾珩面色顿了顿,目中若有所思,举步就向东窗厢房而去。 刚至厢房,绕过帘子,就见到晴雯坐在床上,就着灯火,似在刺着绣,但针线未动,浑然是装模作样。 贾珩心头好笑。 少女似乎听到动静,放下手中正在刺绣的女工,抬起一张娇媚如春花的脸蛋儿,幽幽地看着自己,贾珩怔了一下,笑道:“晴雯,还没睡吗?” “公子不来,我怎么敢睡?”晴雯脆生生说着,将螓首偏到一旁,轻哼一声,忍不住说道:“公子这一身酒气,也该让人伺候着洗了澡才进屋,弄得一屋子酒气。” 显然,这位俏婢将方才院中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少女声音清脆,带着几分抑扬顿挫,却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 贾珩走到几案之旁,给自己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微微闭上眼睛,淡淡说道:“今日去了一位先生家中做客,故而迟归了一些。” 他稍稍猜测了一下晴雯突然怏怏,究竟在何处。 一种可能是他本来答应教晴雯识字写书的,但今日吃酒晚归,多半是不成了。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蔡婶带了两个丫鬟。 贾珩说完,举起茶盏,饮了茶,嗯,茶水尚温,似是刚换的茶叶,略有些甜,这是加了蜂蜜? 晴雯闻言,娇躯微颤,抬起一张明媚的瓜子脸,看向闭目养神的贾珩,幽幽说道:“公子吃酒,怎生吃得这么晚?” 贾珩睁开眼睛,轻笑了下,说道:“本来想早回的,但那位先生拉着多留了一会儿,等洗过澡,再教你认字罢。对了,那几个字,今日要复习一下,等会儿还要考你。” 晴雯抿了抿樱唇,轻声说道:“那十几个字,我都记下了。” 贾珩放下茶杯,笑道:“记住记不住,考过之后才知道。” 晴雯这时见贾珩又要提起茶壶去倒茶,就是起身上前,柔声道:“公子,我来吧。” 贾珩敛去面上笑意,神色淡淡说道:“如何敢劳烦晴雯姑娘?” 说着,并不松开茶壶。 晴雯脸色刷地苍白,急声道:“公子你……是我……” 见此,贾珩轻轻一笑,无奈道:“好了,不逗你了,只是以后不要往茶中乱加什么蜂蜜,也不知你是和谁学的?” 晴雯这才转忧为喜,提起茶壶,“哗啦啦”倒入蓝纹白瓷的茶杯,撇了撇嘴,笑道:“老太太屋里都这般吃茶,我见柜子里有蜂蜜,所以往里添了一些,愿想着公子喜欢喝来着。” 贾珩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轻笑道:“吃了酒,原就渴的紧,蜂蜜茶就是越喝越渴。” 晴雯眉眼弯弯,轻笑道:“那公子全喝了就是了。” 贾珩:“……” 第51章 请期 厢房之中—— 主仆二人隔着一方小几而坐。 “晚上怎么不吃饭?”贾珩笑了笑,忽而温声说道。 晴雯垂下螓首,绞着自己的手指,道:“不饿,不想吃。”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是不饿,还是不想吃?” 见晴雯嘴唇翕动,终究未答,贾珩想了想,说道:“可是因为她们姐妹二人?” 晴雯娇躯颤了下,摇了摇头,又是点了点头。 贾珩说道:“方才你应也听到了,她们也是出身苦命之人,在这里做工,起码能活下来。” 他一时也有些不解,晴雯在《红楼梦》原着中,对宝玉屋里来来往往那般人,好像也没有什么排外的心思罢? 也是,她说话倒是难听了一些,讽刺过袭人是花点子狗,也讥笑过麝月,对于黛玉,也是将门不开,还造成了宝黛二人的小误会。 总之,晴雯挺尖酸刻薄的,骂人也骂的难听,就说刚才,晴雯就因为心情不爽利,和他甩脸色。 “公子也要教她们两个读书、写字吗?”就在贾珩思量之时,晴雯忽然抬起一双熠熠有神的眸子,问道。 “嗯?”贾珩怔了下,看着少女那莹莹波动的目光,凝了凝眉,道:“教你一人,尚觉时间不足,精力有限,哪里还有多余时间和精力去教旁人,当然你若是不乐意去学,也就罢了,我也乐得清闲。” 而在这时,厢房外,传来丫鬟碧儿的声音:“珩大爷,热水已备好了。” 说话间,就已带着毛巾,进入屋中,扬起一张稚丽、消瘦的脸蛋儿,道:“珩大爷,我来侍奉你洗澡。” “我先洗过澡,等一会儿再说吧。”贾珩去拿着衣物,对怔立原地的晴雯说道。 晴雯这时恍若反应过来,快步向着厢房而去,轻声说道:“公子,换洗衣物我给你备好了,有件袍子腋口脱线了,我今天都缝好了,我给你拿过去。” 少女转身之间,脸颊红若胭脂,语速更是十分快,带着几分急促。 贾珩凝了凝眉,看了一眼丫鬟碧儿,摆了摆手,道:“你去问问你婶子,灶屋里还有饭没有,去热了来,送到这里。” “是,珩大爷。”那丫鬟碧儿应了。 而刚离未久,拿着衣物走在廊檐之上的少女,脚步一顿,原本颤抖的身子,似乎镇定了许多。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向着西厢而去。 贾家老宅一共五间正房,三间正屋,东西两厢,西厢就是摆放浴桶,平日用来沐浴之所。 而两个粗使丫鬟,则是和蔡婶居住在一个屋子。 晴雯这时,已将衣物放在屏风之上,垂下螓首,那张在阑珊灯火映照下,娇艳彤彤的脸蛋儿,紧紧盯着脚尖儿。 “公子,我服侍你沐浴。” 贾珩说道:“我一个人习惯了,不用旁人侍奉,你出去吧。” 不管晴雯是否单纯地想着侍奉他洗澡,他都不太好留晴雯在此。 嗯,倒也不是什么少年之时,戒之在色。 而是,若是不单纯洗澡,还好说,最多贾子钰……初试云雨情,万一就只是单纯地洗澡,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该有多尴尬? 不过,这位在原着中调侃麝月和宝玉洗澡弄了一地水的晴雯,在临终之时,仍与宝玉清清白白,皎如明月的晴雯,竟出言主动侍奉他洗澡,大概率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公子喝了酒。”晴雯抬起一张俏丽、明媚的瓜子脸,声音已然带着几分颤抖。 “只是少饮了几杯,不妨事。”贾珩催促道:“快出去吧,再等下,水都凉了。” 晴雯闻言,贝齿咬了咬下唇,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悄悄出了厢房,不知何时,只觉得一颗芳心怦怦跳得厉害。 方才,她也不知怎么了,听着那碧儿所言,还有公子口中并未拒绝的态度,就一时情切…… “晴雯姐姐,公子让人给你热了饭,搁你那屋里了。”碧儿从一旁走过,脚下无声,说道。 “你这小蹄子,是要吓死人吗?”晴雯柳叶眉挑起,杏眸含煞,叱道。 碧儿将脑袋低了下去,埋至胸口,低声道:“晴雯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晴雯看着怯生生的少女,也没有骂人的兴致,只是低声道:“公子洗澡从不让人伺候,你也别一天天净想着攀高枝儿,什么珩大爷,那是外面人叫的,以后要叫公子,听清了吗?” “嗯……”少女低声应道。 晴雯一口气说完,才觉心头快意了一些,然后回到屋里。 贾珩在西厢洗着澡,面色顿了顿,叹了一口气,纵然是声音再轻微,他修内家拳术,耳目过人,自是能听得真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得慢慢调理了,否则晴雯这性子,来日说不得要和可卿呛。” 贾珩觉得大概率会有那一天,他如果想过得舒心一些,这些都要考虑到。 家事,国事,天下事…… 这也是,他哪怕有机会,都不会婚前动晴雯的原因,他需要给秦可卿——他的未婚妻考虑。 不管如何,秦可卿都是履行了婚约,他必须要给予起码的尊重。 等贾珩沐浴过后,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回到东厢,见晴雯已拿着纸片卡牌识记,显然为应对他考察在准备。 “公子。”晴雯见贾珩入屋,就是唤了一声,先前的怨气相怄自是不见。 贾珩道:“吃过饭了吧。” 晴雯轻轻点了点头。 贾珩也不耽搁,拿起一沓识字卡片混洗着,笑道:“学习,学习,只学不温习,只能是边学边忘。” 说着,就将识字卡片递给晴雯,道:“你抽一张。” 晴雯闻言,俏丽脸蛋儿上现出醉人嫣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笑道:“那我抽了啊。” 轻轻抽了一张。 不得不说,当真是红楼第一丫鬟,这颜色的确是娇媚、明艳不可方物。 贾珩看着闭上双眸,巧笑嫣然的晴雯,心底感慨着,无怪乎恃颜而骄,尖酸刻薄。 夜色迷蒙,不知不觉就是一夜过去,东方破晓,一日再来。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之后三日,贾珩重复着国子监文萃阁与家中两点一线的生活。 直到这一日,贾珩备好礼品,向着秦家而去。 此时婚礼,履行三书六礼之仪,而贾珩经过了前日纳征,这一天正是请期之日。 一旦详定婚期,下一步就是亲迎。 按着贾珩的意思,自是愈早过门愈好,以防夜长梦多,但在秦家方面考虑,可能还需卜算得一个吉日,当然两家还需要商量具体的迎亲事宜。 秦家,秦业早已在今日向部衙告了假,专门在家中等候贾珩拜访,商定婚期以及之后的迎亲。 虽是小门小户之家,但也是嫁女为妻,怎么还是要好好操办的。 秦业打算将工部的一些同僚请来宴饮。 “只是这贾珩,也不知会如何操办,不知会不会请贾族亲朋,希望……别委屈了我家可卿才是。”秦业此刻站在廊檐之下,苍老面容上现出思索之色。 第52章 三日之后,中秋迎亲! 秦家花厅之中,秦业将写就礼单的书笺放在一旁的小几之畔,凝了凝眉,道:“贤侄想八月十五那日成亲?” 中秋之节,结为良缘,按说也是吉日。 如果按着秦业的想法,是要拖到重阳之节,再行完婚。 贾珩轻轻笑了笑,说道:“中秋佳节,团圆喜庆,小婿以为十分合适。” 有道是夜长梦多,但凡男方就没有不想早早迎亲的,而且,他也担心贾珍那里再起算计,还是早早将秦可卿娶回家吧。 “可这样一来,就只有三天了,通知亲友,多少有些赶了一些。”秦业皱了皱眉,凝声说道。 虽说他亲朋故旧不多,但起码也要热热闹闹的。 贾珩道:“三天倒也足够了,中秋佳节而喜结连理,若是错过如斯良辰吉日,未免可惜了。” 秦业想了想,也觉得中秋一年一度,这样的良辰节日的确难逢,手捻胡须,沉吟了下,说道:“那贤婿就开始筹备吧,总得寻个谨细人操持才是。” 说完,秦业也觉得心头一阵空落落的,自家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虽说并非亲生,但也感情至深。 这其实也是秦业下意识觉得仓促之故,哪怕真的拖延到九九重阳佳节,说不得仍然觉得仓促。 贾珩拱手深施一礼,说道:“岳丈,既然这样,我就回去筹备了。” 秦业点了点头,脸上也现出几分温和笑意,道:“去吧,去吧。” 等出了秦家,贾珩上了马车,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此事终于尘埃落定。 事已至此,他和秦可卿的婚事,就不会再有反复了,否则,秦家就要落得被时人嘲笑的境地。 从他重生以来,纵然具有和秦可卿的婚书,其实,都不一定抱得美人归,否则,《红楼梦》原着中,这样撕毁婚约的事情就不会层出不穷了。 从凤姐弄权铁槛寺,到尤二姐和张华婚约,再到尤三姐和柳湘莲的定媒,本身三书六礼之制就是一个互相磋商的过程,随时可起反复。 “先回去罢,这几日,向宋录事那里请两天假,筹备婚事。”贾珩觉得最近几日估计都会很忙碌。 乘着驴车,向家而去,只是刚到柳条胡同儿,就是一愣,却是看见巷口中,一个绸衫老者带着一个伙计,站在自家门前正在扣动门环。 这边厢,听到巷口传来的声响,正在扣动门环的老者,徇声望来,一见贾珩,凹陷眼窝中的目光明显一亮,健步如飞,快行而来,拱手道:“贾公子,老朽请了。” 先前,翰墨斋的刘通得晋阳长公主之催促,让贾珩尽快把书稿带来,然刘通回去之后,就被斋中事务绊住了手脚,原本想着第二天就来贾珩家中索稿,但生意上的事情一忙起来,竟将此事忘在脑后。 等到晋阳长公主府里,今早儿派了贴身侍女怜雪,来到翰墨斋,亲索书稿,刘通心头大恐,额头冷汗都快被吓出来,连忙第一时间亲自徇着当初贾珩留下的住址,来到宁荣街柳条胡同儿。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刘老先生这几日可好?” 刘通笑道:“托公子的福,老朽这几日吃好睡好。” 两人寒暄了下,刘通就迫不及待说道:“贾公子那书稿写了多少回目了?若是写完,可否容老朽今日带回去,” 贾珩故作诧异道:“老先生,还未至月底的吧?再说,自与先生翰墨斋一别,不过几日,纵是某不吃不喝,也写不完一部罢。” 刘通面色讪讪笑了笑,说道:“那贾公子写了多少回目?” 贾珩清眸湛光流转,笑了笑说道:“也就三五回目,刘老先生,当初说好的十五回一齐交稿,一起雕版刻印吗?老先生何必急躁?老先生需知写书之人,最是不喜被人催稿了,愈是催促,愈是写不出不说,纵是勉强写出,质量也是堪忧。” 刘通上前笑道:“贾公子误会了,贾公子写了多少回目?不妨先让老朽带回去,着人抄录、雕版,也能快一些不是?” 贾珩皱了皱眉,面有难色,说道:“只是在下的行文习惯,总要将一个故事的起承转合写完,否则之后思路受阻,恐无所出。” 刘通闻言,暗暗叫苦,他之前也不是没有和其他名家约稿,深知这些人身具怪癖,有的可能诚如这位小公子所言,要写完一个完整章回,也有不到最后一天,拖延交稿。 这也是为何,他一部一部买的原因,若是将银两提前付清,大半是不能按时交稿的。 刘通笑道:“贾公子这样罢,有多少回目,先拿到斋中,老朽着人抄录,再将原稿等晚一些给公子送来。” 贾珩道:“老先生不必这般急促,说来,在下也有一事要至翰墨斋和老先生商议。” 刘通面色现出疑惑,道:“哦,公子不妨直言。”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先生,我最近要备考县府二试,每日写文稿,写得手酸臂疼,愈写愈觉得,一回二两,浪费时间,得不偿失。” 刘通闻言,面色一变,说道:“贾公子不会是想不写了吧?” 说着,声音愈发转冷,说道:“贾公子可是立好文契的,如是不写,要赔付一百两银子,贾公子可要想好了,而且,不怕贾公子记恨,神京一百零八坊,还没有读书人敢赖我翰墨斋的账!” 到最后,已隐带几分威胁之意。 贾珩道:“不是不写,只是觉得先生先前给之价金,有失公允,想要和先生再议上一议,否则先生也不想我心怀怨怼,水准大失罢。” 刘通皱了皱眉,道:“贾公子这是嫌少了?” 贾珩叹了一口气,面有难色说道:“一回目几千字,刘老先生,一回目二两银子……” 刘通拧了拧眉,说道:“不怕公子笑话,新人文稿就这个价金,贾公子想要提价,也不是不行,若是话本大销于世,老朽也会按着行例,给公子加倍提价的。” 这已是他心理底线了,加倍提价,这一本书就足足有四百八十两,已是格外宅心仁厚了。 贾珩默然了下,笑道:“刘掌柜,向使明珠蒙尘,那我宁愿赔付老先生一百两,让此书永不出世。” 哪怕是刘通直言拒绝,甚至将文契作废,他其实也不好将书再用国子监的坊刻印了,否则一旦畅销于世,翰墨斋多半是要嫉恨的,不定又惹出多少是非来。 刘通闻言,心头大急,现在已然不是书不书的问题,而是背后的那位贵人,急着看这书稿,都派了贴身侍女过来,念及此处,说道:“那贾公子想提价几何?” 这本书至少可获利四五千两,若是名家约稿,后面大销于世,他最多也就提价至一千两,也便于下次约稿,他自认已是十分厚道了,可这少年若再是贪心不足…… 此刻,刘通也颇有些后悔,没有在文稿中约定高额违约之金。 不过当初若约定高额违约之金,眼前少年又未必会卖了。 况且,他翰墨斋在京中经营,背靠长公主府上,什么时候需要约定那个? 贾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刘通,笑了笑道:“刘老先生这般急着来索要书稿,是要给什么人去看的吧?” 第53章 不亚名家手笔 刘通闻言,瞳孔一缩,不由后退几步,沉声道:“贾公子,你想做什么?”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此书究竟作价几何,我觉得还是让刘老先生背后的东家来评估为好,老先生觉得呢?” 刘通面色微变,此刻心头有着种种猜测,暗道,莫非是这所谓卖书稿是假,借此求见他背后的东家才是真? 由不得刘通不疑心暗生,翰墨斋背后掌柜是晋阳长公主府这一事实,虽说隐秘,但在一些人那里,想查也不是什么难事。 刘通苍老面容上现出一抹敬畏,道:“不瞒贾公子,你可知我翰墨斋背后东家是谁?” 贾珩道:“听说晋阳殿下,处事公允,最重文章锦绣,想来不会使《三国》书稿明珠暗投。” 刘通沉吟了下,说道:“贾公子,这样的贵人不是想见就见的,你可知道,纵是荣国府里正经的公子、千金也未必入了殿下的眼……况且若是殿下知道你是因要谈购书价金,以之为俗人,能见的希望就更少了。” 说到最后,这位刘掌柜甚至带着几分讥笑。 眼前少年给他带了一些麻烦,他没有恶语相向,已是他刘通秉承着和气生财的生意人道理了。 而且,他虽是翰墨斋中掌柜,但对那位贵人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不管是在那些入公主府投书,得以赏赐的书生也好,无不有个特点,文人雅士,耻以谈利。 可以说都是无心而来,方得赠银。 反而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往往被殿下斥之小人,拒之门外。 贾珩淡淡说道:“先见过再说罢。” 刘通沉吟了下,说道:“殿下的侍女就在斋中,贾公子若是想拜访,带上书稿,可去问问意见。” 到了此时,刘通仍不忘书稿之事。 显然贾珩再起幺蛾子是其自己的事,而他现在只想把书稿带过去。 贾珩想了想,说道:“老先生稍等。” 然后,返回家中,打断从书房中取了书稿,经过这几日,已有了六回目。 他写书,从一开始的行楷,到行书,再到行草,先前说写得手酸臂疼,不是虚言。 别人卖书稿,都是写了许久,而他要在月底交稿,就拿一回二两。 愈写愈是……不想写。 贾珩刚一进院中,就见到晴雯在廊檐下,拿着一本《千字文》在读。 这几日,在贾珩的教导下,晴雯已认得了四五十个字,但有一些总是记混,贾珩索性停了学新字,让晴雯照着千字文在读。 反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按韵编排,琅琅上口。 晴雯好奇道:“公子,你不是去秦家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贾珩道:“已敲定了婚期,就在中秋,我回来拿点东西,还要出去办事。” 晴雯将手中的书放开,狐媚、明艳的瓜子脸上有着几分莫名之色,问道:“那少奶奶就在三天后过门了?” 贾珩点了点头,不欲多说。 晴雯眸光闪了闪,目送着贾珩从屋里拿了一个布包,然后神色匆匆离去,拿起一旁的《千字文》,不知为何,就有些读不下去。 心底叹了一口气。 公子终归是要娶妻的,想来少奶奶过了门,她再想缠着公子识字是不能了吧。 原本少女的这种懵懂心绪,说来说去,无非是担心被分走了注意力的忧心,也并非是什么醋意和妒心。 贾珩这边,拿了书稿,出来去见刘通掌柜,二人乘了驴车,向着翰墨斋而去。 翰墨斋三楼,布置精美奢丽的雅舍之内,一个着浅白色绣梅衣裙,梳着朝香髻的妙龄女子,那女子坐在靠窗的位置品茶,静静等候着,手中还拿着一卷书。 不远处,两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嬷嬷,在一架屏风旁垂手侍立。 这里向来少人前来,原就是刘通用来招待偶尔前来视察的晋阳长公主的所在。 晋阳公主兴致一来,也会偶然来翰墨斋坐会儿品茶,而侍女怜雪许是耳濡目染之故,手里也拿着一本话本来看。 正凝神细读,忽而楼梯处传来脚步之声,怜雪放下书本, 两个嬷嬷中的一个,连忙至楼梯前,看向下方的刘通,讥笑道:“老身当谁,是你这老夯货,姑娘等了你有一盏茶的功夫了,现在才赶回来?若是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向姑娘辞了这差事罢。” 面对公主府后宅的管事嬷嬷,刘通不敢还嘴,只是道:“老朽要去见姑娘,那文稿的作者,有事要和姑娘说。” 里间的怜雪,道:“刘掌柜,进来吧。” 刘通绕过屏风,快步来到窗前,拱手施了一礼,说道:“怜雪姑娘,那《三国演义》话本作者就在楼下,他有话要禀姑娘。” 怜雪秀眉颦了颦,白玉无暇的脸蛋儿上现出疑惑之色,轻声道:“刘掌柜没有将书稿带来吗?怎么带来了作者?” 一旁的嬷嬷,趁机笑着说道:“姑娘,这刘通是不中用了,姑娘让他带了鸡蛋来,他偏偏将下蛋的老母鸡抱过来做什么?” 怜雪闻言,目光深处闪过一丝烦厌,脸上却没有笑意,吩咐道:“嬷嬷,去楼梯口看看,别让什么人上来才好。” 那嬷嬷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刘通道:“怜雪姑娘,此事另有隐情,还请容禀。” 怜雪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听着刘通叙说。 待刘通说完,怜雪容色滞了下,语气古怪说道:“那贾珩想要见殿下?议购书之价金?” 刘通面露苦笑,说道:“那贾珩就是这般说的,姑娘觉得该如何回禀殿下为好?” 怜雪轻声道:“殿下多半是不会见他的,再说,文稿写的什么样,也不能听其自说自话,就算文稿写得好,所谓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他这满身铜臭之人,与殿下谈论……殿下一定会拂袖而去的。” 刘通道:“老朽也是这般想的,但这贾公子执意要重谈价金,看这情况,若是不与之重商,后文就不再写。” 怜雪想了想,说道:“你见过他写得文稿吗?水准如何?” 刘通凝了凝眉,想着路上读得那剩余回目,就道:“不亚名家孟东楼、吕青庵等人手笔。” 刘通所言,都是金陵的话本名家,金陵坊刻发达,小说出版市场更是成熟。 “既是重定价金,那就给他名家同等的价金。”怜雪笑了笑,说道:“殿下这次来索书稿,也是一时兴起,若是书稿并无出众之处,兴致说不得就淡了。” 她才不想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去见公主,若是引公主不快,发落下来,她也要受得牵连。 “不妥吗?”然而,怜雪说完,抬头去看刘通,只见老者苍老面容上现出一抹惊异之色。 刘通摇头苦笑道:“是老朽在上来之前,那位公子好像已料定了姑娘的反应,说辞几乎一般无二。” 见怜雪玉容微变,眸中明晦不定,刘通就道:“怜雪姑娘,如不然和他解了文契,让他赔付定金一百两算了。” 事到如今,他隐隐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算计,尤其那一位姓既是姓贾,难不成是得了那宁荣二府授意?为了某些图谋,这才想走通公主殿下的门路? 然而刘通的疑虑,注定是和空气斗智斗勇。 怜雪这时默然片刻,道:“告诉他,让他将稿子送来,求见之言,我也帮他带到公主殿下那里,至于公主见不见他,看他造化,还有文稿,如名家孟东楼故,以千两润笔之资。” 她自是相信翰墨斋老掌柜的判断,既是说不下名家手笔,想来完全版印、售卖,也能得利五六千两吧。 想了想,怜雪又幽声道:“若公主不愿见他,他再不知进退,欲壑难填,就不要再收他的稿子了,并知会各家书商,哪个也不准收他的稿子!” 第54章 打秋风 以翰墨斋背靠晋阳长公主的势力,如在神京城中向着几家书商打招呼不收贾珩的书稿,还真的能造成一种“封杀”之相。 刘通从翰墨斋三层下楼之时,见到贾珩时,将怜雪姑娘之意转述,道:“贾公子,那位贵人能不能见公子重议价金,还要再看,贾公子先将文稿给老朽罢,老朽给那位姑娘送去。” 贾珩点了点头,将随身文稿递将过去,道:“凡六回目,都在这里,有劳老先生了。” 显然那位贵人身旁的侍女并不想见他。 易地而处,他也多半如此。 贾珩拿起小几之上的香茗,抿了一口,对一旁侍奉的伙计,说道:“告诉你家掌柜,我先回去了。” 这几日都要筹备婚事,有几个请柬都要亲自去送。 不管是前身的表弟董迁以及蔡权、谢再义,还是国子监的宋源和韩、于二人,抑或是神武将军冯唐府上,以及贾母老太太那里,都需他亲自去登门拜访。 贾母那里,不过是周全礼数之意。 这都不用想,贾母怎么会来? 只是不管如何,在贾珍夺亲一事上,贾母终究还是主持了公道,不管她是出于什么考虑,他都要承这份情,更不要说还将晴雯送了过来,秦可卿顺利过门,总要知会一声。 但对贾府的态度,他的策略依然是保持着若即若离态度,能切割就切割,不能切割也不要被贾家吸血,给贾家两府做保姆的事,他实在做不来。 当然,利益交换不在此列。 其实,这也算是贾家败落之故,但凡官宦士族之家,也不是说嫡系子孙都是成器的,毕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是嫡系子孙不成器,旁支若有出色子弟,也当笼络结纳才是。 贾母又是送丫鬟,大抵无意中就有这层用意。 贾珩这边厢出了翰墨斋,乘驴车,向着家中赶去,去书写婚柬,送人,暂不去提。 却说怜雪取了书稿,在两个嬷嬷的侍奉下,登上翰墨斋后门处停好的马车,向着晋阳长公主府而去。 这位长公主得崇平帝之母,荣养长乐宫中的那位皇太后宠爱,食邑万户,尊荣至极。 就连修建的公主府也是轩峻峥嵘,巍峨华丽,园林占地数顷,内里亭台楼阁,假山廊桥一应俱全,竟比之寻常公侯之家都要尊荣几倍。 实际,神京城自为陈汉国都以来,经历代修缮,已渐复唐时旧貌。 诚然,自唐季以来,五代乱世,关中大地屡被兵燹,都城渐渐残破,水运不通,人口流失加剧,似乎不再适宜建都,但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北平未曾为京前,还不是天天沐风吃沙? 及至宋时,有西夏党项枭祸西北,宋自然不会舍弃汴京成熟的漕运体系,转而定都长安。 但远有前宋定都开封,无险可持,蒙汴梁之耻,终宋亡于金,后有大明嘉靖坐困京师,凭敌来去,自焚失国……如此前仆后继之惨烈事,陈汉怎能不汲取教训,痛定思痛? 陈汉太祖、太宗,为宗社绵延计,国家长治久安计,历时三十余载,方重建西京,为解决人众地狭,就食于洛的窘境,于关中疏浚河道,广修水利,扩建城池,营造宫室,历经百年,堪堪立都,得崤函之固,据山川之险。 二十年前,辽东失守,东虏持强骑,威逼北平,天下震动。 也侧面说明了昔日陈汉太祖择都的深谋远虑。 事实上,前明之时,洪武二十四年就有定都长安之意,监察御史胡子祺上疏曰:“……据百二河山之险,可以耸诸侯之望,举天下形胜所在,莫如关中。”,当时的朱元璋颇为意动,命太子朱标考察关中,但之后朱标病死,迁都之事渐罢。 历经靖难之乱后,始迁都于北京。 定都之事,毫不夸张说,就是……千年大计。 既是千年大计,雄安一方,筹谋数十年,再造乾坤,重厘经纬……不为过吧? 怜雪下了马车,提着裙裾,下了马车,进入府中,行了约半刻钟,经过月亮门洞,绕过一座敕造萱华堂的正厅之中,来到一座高有三层的阁楼,听着从琼楼之上传来的琴音,就轻了步子。 阁楼之木梯,铺着羊毛地毯,故而上下楼梯,倒也悄然无声。 怜雪来到二楼,抬头看向那道熟悉的华美身影,其人着一袭红色宫裳长裙,纤腰高束,将玲珑曼妙的身姿映衬出来,修长白皙的脖颈下,锁骨精致如玉,抹胸下是秀挺双峰。 葱郁云鬓间别一支金钗步摇,高高挽起的妇人发髻,将一张国色天香、艳若桃蕊的脸蛋儿映出,纵是不施粉黛,也难掩绝世芳姿,而妇人眉梢眼角间,流溢出一股轻熟、妩媚的风韵。 举手投足间,气质典雅、端娴。 纤纤素手正提着一个紫砂茶壶,斟着茶,热气腾腾的水,冲入琥珀琉璃一样的酒杯中,嫩绿茶叶一片片舒展开来,对面小几之畔,跪坐着一个着素色刺绣蟒袍,年龄二十四五岁,面庞瘦削,鹰鼻深目的束发青年,欠身道谢。 “姑姑的茶艺是愈发见长了。”楚王陈钦,端起茶盅微微抿了一口,看了一眼对面的宫裳丽人,阴鸷、柔谲的眸子闪了闪,心头不由生出惊艳之感。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这目光,晋阳长公主颦了颦秀眉,一张晶莹如雪的玉容又是清冷几分,淡淡说道:“楚王有什么正经公事,只管打发了长史来就是,不用七拐八绕地让月儿递话。” 却是前天,楚王送了清河郡主李婵月一匹照夜玉狮子的宝驹,李婵月才引着楚王来到府上,求见得晋阳长公主一面。 楚王放下茶盅,对晋阳长公主笑了笑,说道:“就知瞒不过姑姑法眼,确有一事相求,前日李大学士在大明宫禀了父皇,要筹措一批军械和粮秣,即刻解送到前线去,供应山东提督陆祺麾下所部,当日侄儿不才,主动求了这个差事。” “当此边事纷扰之时,你能主动为君父分忧,也不枉皇兄派你到兵部观政。”晋阳长公主神色淡淡,声音清冷说着客套话。 齐楚二王并非崇平帝的皇后所出,故而相比魏粱二王,楚王在晋阳长公主这里,自然态度不冷不热。 楚王也不以为意,放下茶盅,正色说道:“姑姑,现在侄儿有一桩难处,正要叨扰姑姑。”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道:“什么难处?” 楚王解释道:“先前是由户部筹措粮秣,但现在骤然由侄儿接手,户部那边说秋粮还未解运京中,仓中夏粮又将将供应京营官俸,不能擅动,正是青黄不接打饥荒的关口,故而只得另行买粮,侄儿听说姑姑在京中开着几十家粮店,厚颜相请,看能不能先匀出一些卖给侄儿?” 晋阳长公主闻言,拧了拧柳叶细眉,凤眸闪了闪,清声道:“这些商贾中事,你去和府上的谢管事谈就是了,既为国家边事,按着收购价卖给你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拥良田万顷,又经营着一部分巴蜀运往京中的粮食生意。 楚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奈何户部只拨了二十万两,若是购粮,还有三十万两的缺口……” 这时,正在弹琴的李婵月,已然停下弹琴,迈着盈盈步子,冷笑说道:“合着王兄送我辆宝驹,是为了寻我娘打秋风来的?” 第55章 贾蓉:珩叔,我父亲他……最近可没闲着 楚王面色就有些尴尬,道:“又非私事,也是为国家分忧,婵月妹子,为兄会以户部的堂印文契,向姑姑打欠条的,一旦秋粮转运至京,剩下银两,为兄一定如数奉还。” 李婵月撇了撇嘴,少女白皙如玉的脸颊,道:“三十万两银子的欠条?抱歉,我家小本生意,概不赊欠。” 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楚王,清声道:“楚王,此事还是去其他地方想想办法罢。” 她并不是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她只守一孤女,一日三餐再是精细,又能用多少粮食?而是这粮食一旦拨付,绝对如前次一般收不回来,上下其手,贪腐成风。 而且这里面另有名堂,齐王名下的粮店明明比她多上两倍,眼下又掌着户部,怎么连银子都拨付不出来? 楚王正要开口,这时怜雪迈着轻盈的步子,连忙上前,柔声说道:“殿下,您让我取的那《三国演义》文稿到了。” 晋阳长公主见此就是做出喜出望外之色,说道:“快快拿来。” 楚王见此,知道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笑了笑,问道:“什么文稿,如此得姑姑情切?” 他这位姑姑,就是喜欢看这些话本故事之类,也不知有什么可看的,都是一些穷酸文人的臆想。 晋阳长公主原本就不想和楚王继续在买粮之事上纠葛,就道:“是斋中新近的一卷书稿,开场词写得不错,就留了一些意。” 晋阳长公主说完,也不再理楚王,拿着文稿,微微垂下美眸,凝神读了起来,大有一副老娘正在看书,你别来烦我的架势。 楚王面色微沉,拿起茶盅,轻轻抿着,知道这是在晾自己。 “旁人端茶送客,本王这个姑姑却是捧书赶人,倒是文雅风流,非同常人。” 楚王抬起一双阴鸷的眸子,瞥了一眼容色秀媚、端娴明艳的宫裳丽人,心头有着一股莫名之意蕴藏。 李婵月眉眼弯弯成月牙儿,白腻、莹润的脸蛋儿上现出笑意,嘻嘻笑着说道:“楚王兄,我娘一看书就入迷,废寝忘食的,这厚厚一沓稿子,说不得要看到天黑呢,我们还是去骑马玩吧,你买粮的事儿,让谢管事去办就是了。” 楚王强自笑了笑,起身,拱了拱手,道:“姑姑,侄儿先回去了。” 晋阳长公主抬起那张犹如花霰的脸蛋儿,道:“楚王先回去吧,本宫就不送你了,月儿,送送你楚王兄。” 楚王也不再说什么,面色淡淡,起身离去。 待楚王离去,晋阳长公主放下手中的书稿,抬眸,看向怜雪,柔声道:“你还有其他的事?” 怜雪轻声道:“殿下是关于这书稿作者的。” 说着,就将贾珩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那位贾公子说想要求见殿下一面,也不知其意若何。”怜雪轻声说着。 晋阳长公主颦起秀眉,妩媚美眸之中现出一抹思忖之色,喃喃道:“贾珩,贾府的人?难道是宫里的事儿?” 由不得她不深思,据她所知,贾府送了一个女儿进宫,现在就在她嫂子那里为女史,上次进宫之时,偶然听到。 怜雪道:“殿下,这位贾珩贾公子,倒不像是和宁荣二府有牵连的,似乎想要重议购文稿价金。” 晋阳长公主姝丽容颜,清冷依旧,垂眸看着手中的文稿,柔媚流波的目光掠过《临江仙》,清声道:“此文写的隐隐有一代大家之风,还有这字笔锋锐利,刘通想必是压他价了罢,他既觉得吃亏不服,就给他按名家之例就是了。” “是,殿下,那人还见吗?”怜雪问道。 名家之润笔之银,一千两左右,听自家主人和自己的想法一样,怜雪心头微动。 “至于人……就不见了吧,让他好好写书稿,不要贪心不足,需知他一介白身,再多银子也如小儿持金……” 晋阳公主这时知不是宁荣二府中出来的,没有多少勾连,再加上方才楚王恶客上门,显然就没有多少见的欲望。 只是随着往下阅览,恰已第一回目的末尾,目光落在结尾诗上,丹唇轻启,不由吟道:“咦,人情势利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安得快人如翼德,尽诛世上负心人。” 怜雪脸色微怔,抬眸去看自家公主的脸色,只见那张如牡丹花蕊,国色天香的容颜上就有几分好笑之色。 “这贾珩,本宫没说他见利背信,出尔反尔,他倒是含沙射影本宫势利眼了?”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声如飞泉流玉,说着,翻开第二回目。 怜雪道:“殿下,那我去知会于他了。” “慢着,让他午后吃了饭就过来,本宫倒要问问哪个是势利眼。”晋阳长公主开口说道。 “是。”怜雪诧异了下,应了一声,盈盈一礼,转身去了。 晋阳长公主拿起手中的一沓稿子,起身,绕过屏风,坐在躺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稿子。 方才还不觉,这一下子就入了迷。 恍若看到那个金戈铁马,风起云涌的汉末乱世。 有许多故事通过戏曲和文字,终究不同,尤其对史实材料的取舍,意味着编排故事的不同。 一路看到孟德献刀,十八路诸侯讨董。 晋阳长公主阅完,掩卷,美眸隐有一抹了然,道:“汉家四百年天下,乱天下者,竟是袁绍?” 以这位大汉长公主的见识,自然能看出以袁绍给何屠夫出得什么鬼主意,除十常侍而已,哪里需要调边兵入内,这不是自取祸乱吗? “等下问问那贾珩是不是这般想的?”晋阳长公主抿了一口茶,继续看稿子。 …… …… 贾珩这边在家中写了请柬,因无常随,上午就亲至表兄董迁和蔡权家,将请柬递将过去。 蔡婶和丈夫李大柱,二人则是采办新婚所用的各色物品,以及向酒楼预订酒宴、租用花轿等事。 这边厢,贾珩刚将一封请柬递给荣国府的门子,让其转交给丫鬟,这时,已是晌午,就沿着宁荣街向自家所在的巷子走。 等吃过午饭,他打算下午再去冯唐家以及宋源家。 这边厢正向回走,抬眸,忽然就见到贾蓉以及一个眉清目秀,比贾蓉还要风流俊俏,着蓝色长衫的少年,从东府方向而来,同样冲着柳条胡同走。 贾蓉远远见到贾珩,就快走几步,笑道:“珩叔,正要去寻你呢,我在家中略备了薄宴,来请珩叔吃酒,以向珩叔赔罪,蔷哥儿赶巧儿也在,正好做个见证。” 贾蔷在一旁好奇地看向贾珩。 贾珩转过身看向贾蓉,神色淡淡道:“我等下还有事要忙,吃酒就免了,你既有这份心就是了。” 贾蓉笑道:“珩叔最近在忙成亲的事儿?” 见贾珩眉头微皱,目光微冷,贾蓉连忙道:“侄儿并无他意,只是听珩叔成亲,准备了一些程仪,以奉珩叔。” 说着,从袖中取出十两银子。 贾珩看了一眼贾蓉,道:“你的银子,我可不好收,你留着自个儿花吧。” 说着,也不再理贾蓉的攀缠,拔腿就走。 贾蓉眼疾手快,又是拉着贾珩的臂膀,嬉皮笑脸说道:“珩叔,好珩叔,我和蔷哥儿备好了酒宴,给珩叔赔礼致意,珩叔怎么着也要给侄儿个脸才是。” “改天吧,今天实在有事儿,抽不开身。”贾珩说着,就要拨开贾蓉。 “珩叔,我父亲他……最近可没闲着。”就在这时,等贾蓉忽然压低声音说道。 第56章 贾珍在行动 贾珩面色微顿,转头看了一眼贾蓉,就见贾蓉压低了声音,笑着说着,“珩叔,一起吃个午饭。” 贾珩道:“饭可以一起吃,只是我不去你府上。” 他原本就觉得这段时间贾珍那边诡异的安静,总觉得以贾珍为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宁国府中,他又没有眼线,也难以探知贾珍的动向。 果然,就从贾蓉这边得了个信儿。 当然,哪怕是贾蓉如此说,他也不会冒险前往宁国府赴宴。 贾蓉应了一声,三人说话之间,就往了一家名为顺德的酒楼而去,来到包厢坐定,伙计刚上了茶,躬身退下。 贾珩就道:“蓉哥儿,方才之事,可以说了吧。” 贾蓉左右张望了下,似乎留意着有什么人,压低了声音,说道:“珩叔,此事我也不确信,还是听赖升跟前的小厮私下里说的。” 贾珩皱了皱眉,道:“什么事,这般鬼鬼祟祟的?” 贾蓉压低了声音,道:“那小厮说寻了翠华山的一伙贼寇,打算过几天,对珩叔不利,但具体这些贼寇是什么来路,什么时候下手,我就不太清楚了。” 贾珩凝了凝眉,还未说话,一旁的贾蔷面色微变,说道:“长安城中,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不至于吧?” 贾珩冷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肯定不会明火执仗地来,暗地里掳人,暗箭加害,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陈汉近年以来,山东河南连年遭天灾,尤其是山东,不少逃难而出的灾民,活不下去就有落草为寇,啸聚一方,这在《红楼梦》原着中就有过,薛蟠被贼寇拦路抢劫,然后被柳湘莲仗义相救,然后赠剑尤二姐,以为婚约文定的事情。 京畿三辅之地,其实还好上一些,官兵连连清剿几次,贼寇势力基本形不成太大的气候,但也没有杜绝。 不过,这事一旦有了防备,贼寇就做不得势了。 不管是他的表兄董迁以及蔡权等人,还是神武将军冯唐那里,他都不缺援手。 只是贾珍实在可恨,明面上的招数使不了,暗地的阴损招数却用上了,而且若是一个不察,还真有被其做成。 勾连贼寇,对他不利,他自持勇武,倒还不担心什么,可若是对秦可卿不利……贾珍罪不容诛! 他是不是对贾珍太宽厚了? 还有他重生以来,思路可能陷入了一个误区,纵然要走科举之道,也不意味着,他要自缚手脚,按部就班。 否则,这次是贾珍,下次是谁?连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 明年八月秋闱,后年春三月春闱,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实在不敢想象。 此刻,因为贾珍的狠辣手段,贾珩想要获取文官官职,再领武事的计划,已经打算稍稍修正一下。 贾蓉见贾珩阴沉着脸不说话,目光也是冰寒,心头打了一个突儿,讪讪笑了笑道:“珩叔,我父亲他是糊涂了,怎么能寻那帮人强梁,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贾蓉和贾蔷,暗道,如果按着《红楼梦》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的索隐观点,你和贾蔷,正合戎羌二字,同样勾连贼寇,围攻大观园。 “蓉哥儿,此事我已得知,自会多加防备,蓉哥儿你能来报信……我们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只是要谨防这消息走漏出去。”贾珩面色沉静说着,朝贾蓉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他现在想做个局给贾珍跳,这个局,能不能拍死贾珍,尚在两可之间。 但又不能让贾珍提前有了防备。 勾连贼寇之罪,想来贾珍再愚蠢,也不会落于文字,多半是赖升从中奔走,想要拿住贾珍的痛脚,还是有些难度的。 贾蓉目光熠熠,急声说道:“我可不敢乱说,若是我爹知道是我走漏的风声,能拆了我的皮!珩叔这是……要打算报官吗?” 贾珩冷笑道:“空口无凭,官府哪里会听?无非是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罢了。” 这一刻,前世边防从军数年,积攒在胸膛的猎猎杀气在眉眼间不经意现出,目如虎狼,寒芒瘆人,让贾蓉面色一惧,心头隐隐生出一种此事将要脱离控制的感觉。 本来,他预想的反应是珩叔愤怒之下,大闹一场,也是打上宁国府,杀个七进七出……最好是再揪着那人,好一通耳光。 而且他知道这种闹大,反而出不了什么事儿。 贾蔷目光闪了闪,声音弱弱道:“珩叔,我觉得还是求老太太那里比较好。” 贾珩笑了笑,收敛杀气,说道:“也不能事事烦劳老太太,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见不得血。 贾蓉心头暗暗叫苦,但脸上还陪着笑,说道:“珩叔,只有一件事儿,还请珩叔替我千万保密,别说是我说的。” 贾珩笑了笑道:“我自会守口如瓶!只是蓉哥儿,你若有心,也帮我暗地留意下,他们具体什么时候动手,我念着你的好。” 纵然贾蓉不留意,他也会用自己的方法调查,嗯,先从赖升下手,他甚至现在已隐隐有些推断,贾珍知他武力,应该不会直接冲他来,想来是对秦可卿不利。 本来,他就觉得这几天贾珍那边安静的诡异,看来是应在这里了。 贾蓉苦着脸,说道:“珩叔,我不行吧,这听着有些凶险啊。” 贾珩轻轻笑了笑,说道:“那算了,我也不勉强你。” 说完这些,贾珩举起一杯酒,道:“好了,吃完了这杯酒,就先散了罢,我下午还有事儿,先回去了,改天请你们喝酒。” 此事,他需要提前布置,这时候就需寻人手。 待贾珩离去,贾蓉长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饮了酒,俊俏的脸蛋儿上,脸颊酡红,目光隐有激动与恐惧交织着。 “蓉哥儿,你这般告诉他?不怕出什么事儿?”贾蔷神情复杂,凝声道。 贾蓉拿起酒盅,喝了一口,笑了笑道:“不和他说一声才出事,若是让那赖升狗奴才弄成了还好,若是弄不成,说不得,这人恼起来,连我也给提剑杀了……好兄弟,你可得为我保密,别让我爹那边儿知道我报信的。” 贾蔷不自然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好了,只是觉得这样你死我活的,看着瘆人了一些,哪里到了这一步?” 贾蓉道:“先看着吧,应该不至闹出人命。” 纵然闹出人命,也不关他的事儿了吧。却说贾珩出了酒楼,一点儿不耽搁,迅速向表兄董迁家而去。 此身表兄董迁这时,在兵马司当差,每到午时会回家吃饭,然后歇息一会儿,这时,刚至午时,董迁正在家中和妻子郑氏吃饭。 董迁见贾珩神色不对来寻自己,情知有事,放下碗筷,起身,说道:“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儿了?” 贾珩面色幽沉,单刀直入,问道:“兄长可知翠华山的贼寇?” 第57章 贾珍:让那贾珩小儿迎亲,我去做新郎! 听贾珩一五一十说完,董迁皱眉道:“你是说,东府里的贾珍联络了翠华山的贼寇要来害你?” 贾珩道:“兄长,这伙贼寇什么路数?” 董迁为五城兵马司小校,职位总旗,手下管着大约五十人,平时管一些弹压街面,治安缉盗的差事。 董迁面现思索,说道:“翠华山在长安县的贼寇,离这里大概有八十多里,听说大约有着三五百人,领头的是山东逃难过来的,拦路抢劫过往商贾,也祸甚烈,长安节度剿了几次,但这些贼人十分狡猾,一遇进剿,就遁逃入山中,京营也派过一次兵……这事儿蔡哥知道,走,他今日下值,正好去问问他。” 贾珩皱眉道:“天子脚下,京畿三辅,就有贼人啸聚山林,滋扰地方,难道京中诸衙都视而不见不成?” 董迁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几年山东、河南水旱不收的,又是备寇,又是防虏的,朝廷也没什么办法,好在这些贼寇,只取财货,少伤人命,上次进剿,听说是劫了那位贵人的货物,才让京营调兵增援过去。” 贾珩一阵无语,觉得现在的陈汉,怎么有种江河日下、盗贼蜂起的药丸感觉。 “兄长,我猜测这次多半是贾珍使了银子,才让这帮胆大包天的贼寇,做这一票生意。”向蔡权家中走着,贾珩说着。 “八九不离十。”董迁说道。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蔡权之家。 蔡权作为京营十二团营之果勇营的试百户,家中居住宅院也是两重进,这时,正在院中,拿着一个木蜻蜓,逗弄着虎头虎脑的小子,不时拿着大胡子去扎自家的小子,一旁两个年岁稍大一些,扎着红头绳的小姑娘在翻花绳。 “蔡哥。” “蔡兄。” 董迁和贾珩进了院中,打了个招呼。 蔡权笑道:“稀客啊,你们两个,今天这么得闲?” 董迁和贾珩对视一眼,贾珩开口道:“蔡兄,有件事儿要劳烦你。” 蔡权见此,刚毅面容上,面上笑意敛去,将手中的木蜻蜓跟一旁的丫鬟,道:“屋里说。” 等二人进屋,待贾珩将来意说明,董迁也是在一旁补充着,主要是说贾珩于贾珍的矛盾。 蔡权目光闪了闪,落在贾珩脸上,道:“珩兄弟,你打算怎么做?” 贾珩沉声道:“贾珍勾连贼寇,此事没有证据,不宜打草惊蛇,当务之急,是摸清这些贼寇来京的落脚地点以及动手时间,若敢至京城行凶,不管是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拿下拷问出翠华山贼寇的藏匿所在,都要从容许多。” 蔡权目光期冀,瓮声道:“老弟所言不错,不瞒老弟,月前,翠华山的这伙贼寇,劫了一位大人物的一批货,当时,听说上面的大人大怒,差事派得正是我们果勇营,当时上头儿调了一千五百兵过去,但愣是让贼寇跑了,伯爷大怒,打了几个游击、千户的板子,说在贵人跟前儿丢了脸面。” 他隐隐觉得这是个机会,但又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如实上报?未必引得重视,起码要等拿了那帮入京作案的贼寇再说,而且这里牵扯着贾家东府里,一个不好,也容易好事变坏事儿。 而且,若是有功劳,自己拿了不好? 念及此处,蔡权问道:“珩兄弟,你打算怎么办?” 贾珩目光幽幽,沉声说道:“我们先拿了这伙贼寇,拷问证词,那时,再寻京兆府尹许庐,由其主审此案。” 记得第一次去拜访神武将军冯唐,就曾听过这位将军提起过京兆尹为官耿介,若得其插手,甚至上疏弹劾贾珍勾结贼寇,谋害族人,绝对让贾珍吃不了兜着走! 蔡权闻言眼前一亮,笑道:“此议可行,让这帮子文官儿主持此案,可比报到军中强了一些。” 哪怕是十二团营,参将、游击上上下下,也是推功诿过。 “现在还需蔡兄帮忙,蔡兄手下有谨细、得力的人没有?这几日要暗中保护好我和秦家的家宅。”贾珩道。 蔡权为京营试百户,平时为人外表粗犷、豪爽,内里却谨细,不可能没有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有十来个,都是军中好手。”蔡权沉声道。 董迁道:“我手边也有四五个得用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蔡兄就调十个兄弟,暗中保护着秦家,这几天需多少银子嚼用,只管开口,我不让兄弟们白忙活。” 蔡权连忙摆了摆手,笑了笑说道:“珩兄弟这么说就见外了,等事后请他们吃一顿酒就是了。” 董迁也笑道:“蔡哥也不是外人,蔡婶那里论起来,都是表兄弟。” 这话倒是实情。 贾珩感激地看了一眼蔡权,也不再坚持,看向董迁,沉声道:“兄长,咱们去寻贾府的赖升,先监视着这个老东西,把消息打听出来。” 他此刻心中隐隐有一个计划,不过还需推敲。 几人接下来分头行动,蔡权提了腰刀,就去寻军中部下。 董迁则和贾珩一起去唤人,约好了等下未时一刻在董迁家汇合。 至于不往贾珩家,同样是担心打草惊蛇,否则身处宁荣街的贾珩家有个风吹草动,街坊四邻的贾家仆人都能给贾珍通风报信。 …… …… 宁国府 书房之中,贾珍一袭褐色绸衫,坐在一张梨花木椅子上,因为最近怒火藏心,睡眠不足,脸色都有些蜡黄,静静听着赖升说完见翠华山贼寇的经过,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目光死死地盯着着赖升,问道:“翠华山的人答应了?” 说来,这还是眼前的奴才出得点子,翠华山的大当家张大眼,打家劫舍,如能花些银子,或许可以遂他心中之想,解他心头之恨! 想起当日大慈恩寺游玩初见,那张千娇百媚、玲珑曼妙的绝世妖娆,贾珍只觉心头如百爪挠心般,可一想起,那日自己被掌掴的经历,胸腔一团怒火,熊熊燃烧。 这事儿没完! “张大眼收了一千两银子,现在派了四个人就在隆福客栈住着呢,那张大眼问老爷说什么时候动手?”赖升笑着说道。 想起前日自己被打脸,赖升心头满是怨毒,他若不弄死那个小兔崽子,他下半辈子都活不舒坦! “你不是说刚才打听的消息,说秦家要在中秋节那天过门,现在正四处裁剪衣裳、置办嫁妆吗?那就在中秋那天下午,秦家小姐上花轿前,趁着天黑,抢到城外北门的水月庵里,交给那里的主持静虚,我就在那里等着,让那贾珩小儿迎亲,老爷我去做新郎!” 当着心腹人赖升的面,贾珍此刻也不掩饰自己的那点儿心思,冷笑说道。 “老爷还需防备点儿贾珩。”赖升开口道。 贾珍面色微变,抬眸,说道:“你的意思是?” 赖升道:“需得看着点儿那贾珩,别让他察觉了才好。” “你派人盯着贾珩!不行,这小儿机警的很,说不得让人盯着,反让他发现了。”贾珍说着,想了想,摆了摆手,召回赖升。 第58章 机事不密则害成 书房之外,听着屋内贾珍嚣张之言,窗台盆栽之后,现出尤氏那张光洁如玉的明艳、姝丽脸蛋儿,顿时由粉红嫣然,刷地苍白一片。 “老爷他要……勾结贼寇,害那贾珩?原来是老爷他自己看上了那秦家女!”尤氏葱白纤细的玉手,就是轻轻掩住檀口,只觉心惊肉跳,耳畔听着里间赖升领了差事,向外走去,尤氏连忙蹑手蹑脚,从一旁青檐白壁的月亮门洞,向着绵长的抄手游廊而去。 行至一座八角凉亭,尤氏玉容如霜,黛眉微蹙,用手指不停绞着手帕,不停来回踱着步子,面色纠结着。 她在想是不是去提醒一下贾珩,勾连贼寇,在他人过门时掳掠他人妻子,这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 “可他在外面呆着,我一个妇道人家,想要通风报信,似乎也不方便,再说若是老爷知道了……”尤氏美眸忧色密布,脸色变幻着,心头纠结至极,她隐隐觉得这样闹将下去,说不得那位性情刚强的少年会打上府来。 “纸里包不住火,老爷以为做得神鬼不知,可万一被那人知道……” 想起那眉眼煞气腾腾的少年,尤氏心头愈发忧心。 这位红楼梦中被称为锯嘴葫芦,对贾珍逆来顺受,不敢多言半句的美妇,虽是出身小门小户,但也并非全无一点儿主见。 后来在贾敬去世之时,独艳理亲丧就能显露这一点儿。 “必须去给那贾珩提个醒儿,让他有个防备。”尤氏停了脚下步子,抬起螓首,秋日旭光将摇动的金色步摇,映照得容色焕然,绚烂生姿。 “只是需得找一个借口,要不让蓉儿……不行,蓉儿绝没有这个胆子,不若让丫鬟传信,也不妥,事后若老爷查将出来……”尤氏想了想,快步回到房中,拿起毛笔,犹豫了下,在纸张上沉吟片刻,一行娟秀的文字赫然现出,写道,“中秋月圆人不圆,婚事,危。” “想来那少年应能看出提醒之意。”尤氏弯弯眼睫颤动着,美眸凝视着字条,不知为何,脸颊隐隐有些发热,这应该不算……暗通款曲吧? 连忙将其折叠,装进一个空白信封,拢进袖中,出了厢房,在院中唤了一个丫鬟,道:“入秋了,我打算给老爷裁剪两件衣裳,你随我去成衣铺子里转转。” “是,大奶奶。”那丫鬟上前说道。 在丫鬟和嬷嬷的陪伴下,尤氏自角门出了宁国府,上了马车。 此刻,就在宁荣街拐角处的一座茶点铺子中,换了一身蓝色衣衫,贾珩目光沉静,看着驶出的马车,喃喃道,“尤氏?” 他和董迁已经在宁国府附近布下了眼线,准备寻机堵住赖升,但这会儿赖升没有出来。 “兄长,我去跟着儿看看,你在这儿盯着。” 他先前已凭借着记忆,用炭木棍在宣纸上,勾勒出赖升的相貌和身形,让董迁和几个人按图索骥。 马车辚辚转动,正是秋日午后,街上熙熙攘攘,货郎沿街叫卖声透过竹帘,响起在端娴而坐的尤氏耳畔,不宁的心绪似也渐渐安定下来。 马车一路不停,驶出了宁荣街,尤氏忽地借口下车小解,在拐角处寻摸了一会儿,忽地看到几个在街角处玩着抓石子儿的小孩儿,上前,给了十来文钱,盈盈笑道:“将这个宁荣街送到柳条儿胡同第一家,叫贾珩的。” 那小孩儿顿时欢天喜地去了。 得亏她上次在荣庆堂,听林之孝唤人前提起过,她当初百无聊赖地留了意,否则连贾珩家都不知晓,这次想要报信,也没地方送。 尤氏做完这些,望着远处,轻轻叹了一口气,提起裙裾,折身返回。 她能做得也就这些,至于能发挥几分用处,全凭天意了。 贾珩站在街口处一个卖珠簪、凤钗的摊贩前,目光微动,面上现出凝思,他耳力敏锐,哪怕是隔着有五六丈远,都听到了尤氏的交待。 “公子,这簪子,您要不要?”对面那荆钗布裙,水桶腰的胖妇人,不耐地看着对面凝眉思索的少年。 贾珩垂眸看着珠花银饰簪子,心头想着,晴雯戴着应该也不错,就问道:“这个多少钱来着?” “一两银子。”那胖妇人顿时眉开眼笑,换了一副面孔,说道:“不管是送夫人还是送姊妹,都拿得出手。” “你这是什么材质做的?”贾珩问道。 胖妇人愣怔了下,笑道:“纯银打造的,足足有六七钱重呢,这都不用说坠花了。” “真的假的?”贾珩皱眉道。 “当然是真的!唉,我说你要不要吧?”胖夫人脸上胖肉跳了跳,恼怒说道。 “你要是真的,我肯定要啊。”贾珩随口说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垂眸看了一眼簪子,发现造型倒也算别致,尤其小花垂下一穗银色璎珞,暗道,给晴雯戴倒也不错,就开口道:“就头上用银线制了花,簪子过得银水,是不是?五钱银子,我拿走,不行还放这儿。” “五钱就五钱罢。”胖妇人想了想,就是开口道。 显然一开始以为少年可以糊弄,没想到眼睛这般毒,好在五钱银子还有的赚。 贾珩付了钱,让那妇人以红布包好,然后揣进袖笼。 嗯,这两天晴雯心思似乎有些别扭,这个小玩意儿拿回去送她。 贾珩这般想着,朝着宁荣街方向折返,往自家去的小孩儿追去。 柳条儿胡同,贾珩看着那小孩儿在自家门口将东西交给了丫鬟碧儿,然后蹦蹦跳跳跑开,贾珩默然片刻,向着自己家走去。 “公子,您回来了?”碧儿正拿着纸盒,打算向屋里去寻晴雯,忽然见贾珩站在院中,就是一愣,然后说道:“公子,这是刚刚一个小孩儿送过来的。”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把东西给我吧。” 伸手接过,展开而看,一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就是抽了抽嘴角,嗯,这尤氏倒挺有意思。 并没有什么惊喜,反而有些无奈。 贾珍怎么搞的?也太不小心了,就算想害他,也不能搞的全世界都知道吧。 “不过,却也确定了日期,那就是迎亲之日。”贾珩将纸条折叠收起,目光冷意幽然,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不难推断出来贾珍的计划。 不是冲他来,就是冲秦可卿来,后者的概率要多一些。 毕竟,每逢元宵、中秋佳节,拐卖妇幼…… 转而开始凝眉思索起尤氏。 贾蓉来报信,多半是对自家老子不满,想借他的手削削贾珍,说不得还有一丝贾蓉潜意识都不愿意承认的……借刀杀人。 至于尤氏,大概是怕出事儿。 但二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不会想到他会将计就计,设计贾珍。 这其实也是一个思维盲区,贾珍是宁国府之主,爵在三品威烈将军,而他一个落魄旁枝,二者能调用的人脉和资源都是云泥之别。 这就是信息差。 他了不得,无非是为未过门之妻,作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而这恰恰是尤氏所担心的,所以她在得知消息后偷偷摸摸来报信,甚至不让他知道是谁。 “可是贾珍那边发动,还要三天之后……现在连尤氏都过来通风报信了,这三天,贾珍莫要察觉出我已有防备才好,还有贾蔷,会不会将贾蓉提醒于我的事儿,再反过来告诉贾珍……这一对儿父子,简直一个德行,连机事不密则害成的道理都不懂。” 现在贾珩觉得对贾珍都有些无语,接下来三天,他还必须要装作懵然不知的样子。 第59章 人以善意待我,我必善意待人 贾珩转而想起焦大那嚷嚷着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以及荣府连贾宝玉和蒋玉菡私相交通,宝玉寄什么汗巾子都被查了个儿底掉,简直渗透得筛子一样,也能说明贾珍或者说贾家的保密意识是真不行。 连柳湘莲都说东府只有一对儿石狮子是干净的…… 贾珩面色顿了下,也不再思量此事。 “公子,您吃过了饭没?”晴雯这时听到院中动静,从屋里扭着水蛇腰,酥翘圆挺一摇一晃地走将出来,狐媚、俏丽的脸蛋儿上,一双媚意流转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看着对面的英武少年。 少女一袭水翠色的裙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柳叶眉下,杏眸盈盈。 贾珩笑道:“在外面随意对付了些,不太饿,路上看到一个卖首饰的,想着你来我跟前伺候,倒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就给你拿来了。” 说着,一边进屋,一边取出手中的红布。 “这是……簪子?”贾珩刚一取出,晴雯就是被银辉亮光,吸引住目光,惊喜说道。 贾珩笑道:“珠花银饰的簪子,看你头上只有一些花饰,也没个银物件儿。” 晴雯连忙伸手接过,柳叶细眉下的杏眸流溢着惊喜,爱不释手摩挲着,嫣然笑道:“公子在哪儿买的,我很早就想要一根了,这花是银的呢,不便宜吧?” 贾珩道:“我瞧着就花式不错,倒也不贵,你喜欢就好。” 看着少女喜不自禁的神色,贾珩也有些受感染,不过没有说价钱。 不贵不便宜,五钱银子,在后世大约六七百元人民币,小礼物就这样,嗯,生活需要一些仪式感。 “戴上看看吧。”贾珩开口道。 晴雯拿了一会儿,雪腻的脸颊忽然有些微红,扬起一张俏丽的脸蛋儿,抿了抿粉唇,道:“公子,你给我别上。” “我?”贾珩面色顿了下,接过发簪,看着晴雯那张如彩云霁月的脸蛋儿,轻轻笑道:“可……别在哪里呢?” 晴雯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因为欢喜流溢,就带着难得的酥糯和娇腻,道:“公子觉得哪里好看,就别哪里呗。” 贾珩不由失笑,将发簪别在少女如云的鬓发之间,银饰璎珞正好垂下,正是十一二岁的年纪,韶颜稚齿,豆蔻年华,得流苏璎珞配于云鬓秀郁,衬青银二色,愈发显得容色丽质,媚态婉然。 晴雯就去找镜子,拿着铜镜,看着镜中那垂下的璎珞银饰簪子,手扶了扶,照个不停。 “晴雯,你在这照着,我出去办点事儿。”贾珩笑了笑,正要举步向外走。 他还要去汇合董迁。 说话间,就到了庭院中,忽地,外间传来一声呼唤,道:“贾公子在家吗?” 贾珩听着这声音,隐隐觉得有些耳熟,行至门外见来人,就见刘通站在门前,拱手道:“贾公子,那位已经答应见你,说让你等下过去呢。” 贾珩道:“老先生,我这边还有急事在身,等下再过去可好?” 刘通闻言就面有难色,道:“那贾公子快一些,那位催的急。” 原来是晋阳长公主阅读完六回目之后,只觉这《三国演义》话本当真是迥异于以往所读话本,情节引人入胜不说,文笔也是雅俗共赏,对后文的情节愈发心心念念,主要想寻原作者印证一些自己的想法。 刘通道:“等公子这边忙完,就去翰墨斋来寻我。” 贾珩点头应允,说着,就出了巷口,向着宁国府方向而去。 再见董迁之时,见其手下兵马司的四个伙计,还穿了便装,守候在四周,贾珩压低了声音,道:“三天之后,他们动手。” 董迁凝声道:“不现在拿了他们?” “就算拿了赖升,也不好捎带贾珍……兄长,你这两日亲自盯着赖升,看他去见什么人,不要惊动了他。”贾珩说道。 如果贾珍冲秦可卿而来,让人掳掠而走,那么贾珍一定会在某个地方与这些贼人汇合,且这个地方绝不可能是宁国府,那时他就可拿贼拿赃。 否则,拿了赖升勾结贼寇又能如何?贾珍一推二六五,摆出一副我不知道,都是赖升记恨被打,报复过来的架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当然,他会先拿下这三贼以及赖升,然后拷问出地点,而不是让秦可卿蹈入险境。 董迁应道:“你瞧好吧,我盯着他。” 贾珩点了点头,他是熟面孔,就不好在后面跟着,容易被发现。 正在这时,一个面容稍瘦的年轻人,低声道:“董哥儿,人出来了。” 贾珩抬头看去,果见赖升从角门里出来,带着一个小厮。 “你在这儿在等着,我去盯着。”董迁低声说道,向着赖升而去,五城兵马司原就治安缉盗,盯梢也算是基本功了。 贾珩见此,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万事俱备,就只等贾珍往套子里跳了。 见诸般事再无疏漏,贾珩深深吸了一口气,和董迁留在这里盯梢的几人说了一声,他晚上去董迁家汇合,就向着翰墨斋而去。 等到翰墨斋时,已是申时。 刘通一见贾珩,面上就是现出急色,说道:“贾公子,你怎么才来,怜雪姑娘在三楼等你小半个时辰了。” 贾珩道:“老先生勿怪,实在是脱不开身,这就来。” 跟着刘通上了三楼,远远见到一个着素雅百合色绣梅衣裙的少女,一边品着香茗,一边读着书。 “贾公子当真是好大的架子,说着去见贵人,却让贵人在府里等着你?”怜雪还未看清贾珩,就是冷哼一声,不悦说道。 贾珩皱了皱眉,从刘通身旁迈出,道:“姑娘,贾某方才确是有事在身,况且若贵人事忙,也不必一直等着我,倒是怜雪姑娘,于此午后,得片刻闲暇品茗读书,却也是惬意至极了。” 对面女子二九年华,明眸皓齿,容颜清丽,因是出身公主府,举止神态竟不下一些官宦人家的小姐。 事实上,怜雪原是朝廷犯官之后,出身官宦人家,被其父托付到了公主府。 怜雪听着平静声音不卑不亢的对答,就觉有异,抬头看清来人,只见对面站着一蓝衫长袍少年,其人身形颀长,丰神如玉,黑白湛然的眸子,熠熠宛然,神情更是沉静如渊。 怜雪脸上不悦之色倒也敛去一些,轻声道:“你这人,年纪不大,倒是伶牙俐齿,随我去见殿下吧。”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有劳。” 随着怜雪上了马车,向着晋阳公主府而去。 车厢之上,闻着车厢中如兰如麝的香料,贾珩默然不语。 怜雪清声道:“殿下性情宽宏,礼遇名士,如春风化雨,但那是对真才实学者,若是发现你沽名钓誉,见利忘义,顷刻做雷霆之怒,打将出去,所以,等会儿别和殿下急着说购稿文契的事,待殿下问了你那文稿,你看情况再说。” 所谓察言观色,如果相谈甚欢,那么一切好谈,如果话不投机,什么都别说。 这就是怜雪的言外之意。 贾珩知道这是提醒,先前对这“颐指气使”的恶感倒也散去了许多,拱了拱手道:“多谢怜雪姑娘提点。” 怜雪明眸诧异地看了一眼贾珩,道:“你这人……” 方才,她却是依稀记得,这人上前搭话,礼都不施的,方才她也懒得理他。 嗯,合着还是她一上来,就恶言恶语了。 贾珩笑了笑,说道:“人以善意待我,我必善意待之。” 第60章 见晋阳公主 马车车厢之中,怜雪看着对面的少年,也有几分好笑,没好气地说道:“等下见了殿下,希望你也能如此从容罢。” 多少名人雅士,见了公主,都无不为其凤仪深重而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些说殿下性情严苛,和说气度恢弘的人,无非是前者多是草包饭桶,被殿下三言两语试下,赶将出去,心生怨恨,背后恶意诋毁。 贾珩笑了笑,眸光幽邃了下,双眸微阖,闭目养神。 其实,如果有可能的话,《三国演义》这种注定要大销于世的书,还是走分成为好,一开始,与翰墨斋掌柜刘通谈这些就很不合适宜,现在有机会去见这位长公主,先与之交谈,看情形如何吧。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 看着一袭蓝衫,阖目养神,气质沉静的少年,怜雪明眸闪了闪,开口打破了沉默,忽然问道:“你是贾家两府里的那一支儿?” 贾珩睁开眼眸,轻声道:“宁国一脉,不过到我这一代,恰恰是第四代。” 怜雪凝了凝眉,明眸中现思索之色,喃喃道:“宁国之后,竟没有从军,卖起了文稿?” 贾珩默然了下,没有直接回答。 怜雪悠悠道:“也是,如果从军,没有门路,只能从兵丁军卒而起,这不是世家子弟,怪不得书上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贾珩道:“怜雪姑娘所言不错。” 这就是他为何锤炼得一身武艺,并没有第一时间从军之故,没有门路,除非扯旗造反,多半是要沉沦于低阶军职,打熬十余年,才得领兵一方,然后被文官集团打压。 或许伏低做小,给贾家当当保姆,能借一下贾府的势,毕竟贾雨村都沾了不少光,他再怎么说也是宁国后人,没道理资源更差是吧? 但面对宁荣二府或嗜色如命、或贪鄙财货、或庸碌清谈的爷们儿,他腰杆子还能不能硬起来?要不要帮贾珍、贾赦这一帮坑货擦屁股? 贾家有个风吹草动,马高蹬短,贾母都让他去荣庆堂耳提面命,规训惩戒,口呼孽障,动辄得咎,他要不要忍?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嗯,此言……不详。 总之就是,他与贾家的关系,因为血缘,的确不可能彻底斩断,但他不能依附贾府,要独立一方旗帜,顶门立户,自己当话事人。 相反如果以文人进士身份步入官场,哪怕是他三甲排名倒数,在六部为主事,都可因兵事,闻达于天子,寻机督师经略一方,伺天下有变…… 前世那个明末,翰林储相,内阁党争往往是一把好手,反而殿试排名靠后的进士,外出领军,督抚地方。 如卢象升,孙传庭。 这才是他为自己规划的未来之路,但现在因为贾珍谋害之故,就稍稍需要休整一下,其实也不冲突。 怜雪道:“看来贾公子打算走科举之道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科举出身,诚为正途,读书进学明理,同样可以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儒家立言、立德、立功,是为三不朽,珩虽不才,但也心向往之。” 怜雪看着那张英气逼人的少年面孔,恍惚了下,不知想起什么,晶澈明眸似乎有几分黯然,清声道:“只是宦海沉浮,风高浪急,想有做一番事业,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事在人为罢。” 二人说着话,马车停在公主府角门旁。 “到了,贾公子,随我下来罢。”怜雪比起方才,声音轻柔了许多。 贾珩应了一声,下了马车,随着怜雪自角门而入,穿过垂花门,沿着绵长的回廊,向着庭院深处而去。 贾珩目不斜视,但仅仅是粗略扫了一眼,就觉得峻丽、森严比之荣国府都尤有过之。 行至阁楼之前,怜雪和门前一个水烟石榴裙的丫鬟说了会儿话,待那丫鬟进去回了长公主,然后转身道:“公主午后小憩醒来后不久,正在二层,我带你进去。” 贾珩道:“有劳怜雪姑娘。” 一前一后,贾珩举步上了这题着有凤来仪匾额的阁楼。 二层,怜雪随着行至门槛之外,让贾珩在此等候,而后就进入屋里,对着贾珩道:“进来吧,贾公子。” 贾珩踩在地毯之上,绕过一架红木山水屏风,又是行了一会儿,进入一方宽敞雅致的轩室,布置精美奢丽,在怜雪的招呼下坐在小几之畔的椅子上,就有婢女奉上香茗。 贾珩轻轻道了谢,抬眸,只见侧前方珠帘垂落,影影绰绰有着女子,也不知是丫鬟还是晋阳长公主。 就听里面人说,“贾公子先吃杯茶,稍等片刻,公主等会儿就过来。” 贾珩应了一声,耐心等待。 大约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重重珠帘后,丫鬟的见礼声,“见过殿下。” 贾珩这边也放下茶盏,起身,拱手道:“贾珩见过晋阳殿下。” “贾公子无需多礼,请坐。” 一道飞泉流玉的御姐声音从帘后飘出,温宁婉转,珠帘哗啦啦响,怜雪款步出来,轻笑一声,说道:“贾公子坐下回话就是。” 贾珩道了谢,重又落座,倒也没有什么受宠若惊之感,毕竟,人都没见着,隔帘在望,偏偏整得给垂帘听政,军机叫起一样。 怜雪见此,明眸闪了闪,暗道,这人还真是…… “贾公子,这三国书稿,本宫已看过,不得不说,笔法老练,气象开阔,隐有名家之风,说来一开始还不信,当真是一少年所写。”晋阳长公主一开口,就是赞不绝口。 贾珩道:“殿下谬赞了。” “本宫读完六回目之后,有几个不解之处,想要问你,看你文中似在说,乱汉家天下者是袁绍?不是外戚、宦官吗?”晋阳长公主忽而问道。 贾珩面色顿了下,道:“此事……” 这要怎么说?一上来就问这种政治问题,这位晋阳长公主还真是太平、安乐之流? 晋阳长公主道:“今日只是闲谈,你无需多心。” 贾珩问道:“晋阳殿下可读过三国之史?” 晋阳长公主默了下,说道:“以前在宫中听治史博士提及过,不过都是一言片语,并未有精研。” 宫廷教育怎么不可能读史?只是晋阳少时,少女性情天真烂漫,对史书兴趣乏乏,对诗词歌赋兴趣浓郁一些,但随着年岁及长,阅历丰富,对史学、政论的兴趣倒是愈发浓厚。 贾珩道:“宦官之祸虽烈,然尤胜不过中唐,而后汉之时,虽宦官败坏朝纲,卖官鬻爵,可其因在桓灵二帝。” 当然,桓灵二帝未必想卖官鬻爵,归根到底,还是王朝中晚期的中央财政危机,当然,贾珩初次见面,也不好一下讲得太深,说不得这位长公主……联想到本朝。 历史周期律这种东西,对古人还是有些降维打击了。 晋阳长公主默然片刻,清声道:“此言诚是正理,君贤则臣明,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贾珩道:“殿下,纵观后汉,天子长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可信重者,唯外戚和宦官,前者是亲眷,后者为家奴。而士人豪强起于郡县,经察举、征辟之制出仕,充塞中枢地方,渐与宦官、外戚三足鼎立,想袁绍经学传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中外,其建言何进,引边军入京诛杀阉宦,原就是包藏祸心,火中取栗!十常侍,家奴耳,扫灭彼辈,何须调外兵入京?分明是绍欲以此策,乱汉家天下,斯是中央祸乱,刘汉天子出奔,由是天下侧目,海内沸腾,人心浮动,世家趁乱窃夺神器……” 晋阳长公主原本作安逸神态,侧躺云床的慵懒姿势,不自觉就是正襟危坐,天香国色的娇媚脸颊有着心绪激荡下的红晕,颤声道:“世家,世家,竟是如此?” 贾珩默然片刻,淡淡道:“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第61章 不好多言 晋阳长公主已觉心神激荡,那是豁然开朗,洞见另外一方天地的颤栗之感。 怎么说呢,就是当一个人的学识全面碾压你的时候,就会觉得他见人见事,高屋建瓴,一针见血。 与其交谈,只觉水银泻地,切中肯絮,就会油然而生一种高山仰止之感。 为何史书常言,君臣际会,纵论天下,抵足而眠,如鱼得水,引为心腹。 而贾珩的分析,可以说集合了后世历代精英的心血,毕竟是历经了几千年,沁润着东西方史学和政治学精英的方法论和观点。 哪怕是贾珩用这一套工具,分析穿越前的国朝,什么去依附的工业化路径,什么土地财政……都可窥得国策的真面目。 可以说,这一整套方法论和底层逻辑,才是穿越者不可剥夺,不可替代,不可逾越的财富。 如晋阳长公主,先前看到话本之中,袁绍建言何进调边兵,以其见识,只能想到,宦官不过天子家奴,何须调外兵入京? 故而,其中必定有着算计。 但她却无法想到深层次的原因,这就是底层逻辑的局限。 听着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这一句话,晋阳公主更是觉得脑海中恍若撕开了重重迷雾,似有被击中之感,玉容凝滞,娇躯颤抖,隐隐觉得口干舌燥,秀美双眸下的凤眸,目光熠熠,抬眸看着那个用最平静语气说出“悚然之言”的少年,颤声道:“先生,此言何解?” 一旁的怜雪,容色变了变,这称呼转变……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盏,润了口嗓子,慨然道:“自光武中兴以来,垄断读书、经学传家的世家大族,把持选官之途,中外勾连,遮天蔽日,遂有后汉党锢之祸……及至魏晋陈群定九品中正制,门阀世家固成,遂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之格局,待到隋唐关陇军贵定鼎天下,山东高姓的世家豪门,仍与李唐天子共治天下,后有武唐女主当国,以酷吏削天下五姓七望,憾收效甚微,而终至唐季之末,五代乱世,武夫执戈纵横南北,门阀世家才渐渐凋零。”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 五代的骄兵悍将,用血与火,彻底将门阀世家碾碎成泥。 贾珩说完,神情默然,拿起一旁的香茶,抿了一口。 晋阳长公主听着贾珩纵论青史,已觉心旌摇曳,不能自持,而一旁的怜雪,同样是面有异色,目光异彩涟涟。 “先生所言,垄断读书又是何解?现在应无世家了吧?”晋阳长公主隐隐觉得其中另有关要,开口问着,突觉重重珠帘挡着,看不出对面少年的言谈神态,十分不便,就是挥手示意一旁的丫鬟将珠帘卷起。 贾珩这边拿着茶盏,并没有留意到这一幕,而是解释道:“两汉之时,文字刻录于书简,寻常百姓想要读书十分困难,彼时,经学大师注解经书,一部经学就可传家授徒,待名望闻达于天子,就可征辟为官,但随着新技术……嗯,就是造纸和印刷二术糜盛于世,书籍文字广为传播,读书人如过江之鲫,寒门庶族崛起,方有隋唐科举之制,出身庶族的士子,渐渐填充官吏之职,所以……今日自无世家了。” 现在没有世家,但却有官僚士绅,他们数量庞大,充塞郡县,和宗藩、皇亲在庞大帝国之上吸血而生。 晋阳长公主品味着如金石铮铮的话语,看着对面的侧对着自己,正襟危坐的少年,感慨说道:“听先生一言,胜读书十年,先生宏论,别出机杼,竟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贾珩轻轻笑了笑,道:“如殿下先前所言,不过闲谈罢了,不当殿下之赞。” 说话间,下意识转头拱手。 然而,抬眸凝顾,四目相对,就是一愣。 只见对面云床之上坐着一个着朱红宫裳,凤钗云鬓的丽人,年岁看着也就二十五六岁,身材丰腴,容颜艳冶,凤眸狭长,黛眉间更是流溢着轻熟的风韵,此刻巧笑嫣然,如芙蓉花蕊般,贾珩眸光微垂及下,只见秀颈肌肤白皙,如玉莹润,当真是冰骨雪肤。 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皮肤也是重中之重。 似乎捕捉到少年沉静目光深处的一丝惊艳,对面的宫裳丽人,嫣然笑道:“先生方才似还有未尽之言?不知对本朝可有宏论?” 贾珩收回目光,面色平静,沉吟道:“珩未入仕,不宜擅言政事。” 晋阳长公主闻言,明媚、艳冶脸蛋儿上,笑意不减,只是目光幽幽若有深思,轻声道:“若只是闲谈呢?” 贾珩道:“公主殿下,政事自有庙堂诸公等肉食者谋之,贾珩不过一介白丁,不好多言。” “肉食者?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小贾先生是在意有所指?”晋阳长公主凤眸微眯,看着对面的少年,心底渐渐起了几分兴趣,笑了笑说道。 贾珩闻言,就是一顿,暗道,这一会儿,他却变成小贾先生了。他可……不小。 不过还没有接这话。 看着少年怔了下的神态,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清声说道:“本宫这里,确实也不好说朝堂之事,还说你后文的《三国演义》罢,剩下的稿子你打算何时交稿?”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殿下,这稿子之价金,可否再议?” “哦?”晋阳长公主风眸闪了闪,似笑非笑说道:“怜雪说给你名家千两之资,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妥?” 她倒想看看这少年,如何开口给她讨价还价。 方才还坐谈青史,挥斥方遒,转而又汲汲于财货,这少年倒也有趣。 说来,若是贾珩先谈议价,说不得晋阳长公主拂袖而去,这就是说话前后顺序不同,造成的效果。 从这一点儿上,怜雪先前的提醒之言,的确见着好意。 贾珩朗声道:“千两之资,实为明珠暗投,不足以称文稿之价值,公主殿下,应重议书稿价金才是。” 晋阳长公主闻言,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故意作冷色说道:“千两都嫌少,小贾先生,未免也太过贪婪了。” 贾珩沉吟片刻,道:“公主殿下,如果觉得亏得慌,可以作毁文契,按着行例,贾某会归还翰墨斋一百两。” 晋阳长公主忍不住轻笑一声,凤眸眸光灿然,咄咄地盯视对面的少年,道:“你觉得本宫在意你那百两纹银?还是说,你有心想撕毁契约,做那无信之人?” 贾珩默然道:“那殿下……不妨这样,三国书稿仍在贵号雕板印刷,只是不再一次性买断,如售卖一本,转而分成一半之利。” 他和刘通谈分成,那叫不合时宜,异想天开,与虎谋皮,但和晋阳长公主说分成,就有可能。 因为,二者眼中的他,价值是不一样的,而且后者家资豪富,没有万两银子之利,恐怕很难引其侧目。 晋阳长公主闻言,看向一旁的怜雪,饶有兴致道:“斋里有这个行例吗?” “斋里没有。”怜雪轻轻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倒是听说其他几家,做坊刻卖书生意的有这么做的。” 晋阳长公主语笑嫣然,目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怜雪,转头看向贾珩,清声道:“看来小贾先生是有备而来了。” 第62章 隆福客栈 阁楼之中—— 贾珩笑了笑,抬眸看着对面盛世美颜,芳华绝代的宫裳丽人,目光也有几分真挚,说道:“如非闻公主殿下雅量高致,气度恢弘,珩不敢冒昧。” 晋阳长公主闻言,轻笑了下,如玫瑰花瓣儿的唇弯起弧度,心道,还真是小滑头。 不过,嗯,这话挺受用。 同样类似的“奉承”话,这位长公主不是没有听过,但一来贾珩这样见识通博的“国士”,二来也是少年清冷,一看就不是那种嬉皮笑脸之人。 “小贾先生,本宫倒是可以答应你,但……还有一个条件,嗯,也不能说条件罢,就是本宫对三国史颇有兴趣,你每隔五日,过来说史。”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眼前这少年,方才之言分明有未尽之意,若是个人才,就举荐给道皇兄。 晋阳长公主之所以得崇平帝宠爱,除却是一母所出胞妹外,可以调和、转圜崇平帝与荣养深宫的太上皇以及皇太后的隔阂,另一个会举荐一些治事之才给崇平帝。 崇平帝圣心独运,自持权术高明,并不担心长公主乱政,如今的陈汉经过前明的文官政治洗礼,文官集团已经成长为可以和皇权抗衡的势力。 因此,崇平帝并不担心晋阳长公主如李唐公主那样干预政事,因为文官政治背景下,可能性已经被降到最低。 而晋阳长公主并不持宠而骄,更是洁身自好,也从未传出畜养面首之类的丑闻来。 贾珩闻言,神色顿了下,抬眸,看着对面的丽人,道:“不瞒殿下,在下最近忙于琐事,恐无空暇,按时而来。” 一旁的怜雪,低声道:“殿下,贾公子最近在备考县府二试。”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柳叶细眉下的一双凤眸熠熠流波,诧异说道:“县府二试?小贾先生还未进学吗?” 贾珩面色如常,说道:“不瞒殿下,某前几年痴迷于习武,读经史,于时尚之学并不用心,再加之琐事缠身,一直未曾抽出时间。” 这也是他为这些年的转变寻得一个说辞,舞刀弄枪怎么了?舞刀弄枪一样可以读书,只是没有将心思、精力投放在时文八股上。 晋阳长公主明媚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恍然,道:“读史?怪不得见地这般深,只是习武?” 说话间,打量了贾珩一眼,笑道:“倒是没想到小贾先生还喜欢舞刀弄枪,难道要做赳赳武夫,说来贾家当年也是以军功随太祖南征北战,而位高爵显的吧?” 这位宫裳丽人着大红宫装长裙,一颦一笑,烟视媚行,美眸流盼,笑靥更是一如春花娇媚。 这并不是有意招蜂引蝶,而是宫廷贵女从小养成的端庄仪态,与花信妇人的雍容艳丽,集合而成的艳冶和端娴,两种气质的浑然天成。 贾珩道:“道如今东虏肆虐于北,珩未尝不切齿痛恨,若有机会,愿报效社稷,驱逐鞑虏。” 这话题多少有些沉重,晋阳长公主也敛去了笑容,道:“难为小贾先生一少年,忧于边事,我为大汉长公主,受国家供奉,如非为一介女流,不通兵事,也会毅然前往北疆,为天子御守国门。” 贾珩赞道:“殿下好志气。” 提及边事,气氛终究变得沉闷,晋阳长公主似乎也失了谈兴,笑道:“小贾先生,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待改日再谈经论史,后续文稿也尽量快些,本宫还等着一睹为快呢。” 贾珩点了点头,起身,拱手说道:“殿下,在下告辞。” 初次见面,也不适宜说太多,今日已显露过多,剩下得就留待这位长公主慢慢思量,说不得好奇之下,还会派人调查于他,以他估计,这都是大概率事件。 这些贵人就是这样,只愿意相信他们综合几个渠道,获得印证过的消息。 “怜雪,替本宫送送小贾先生。”晋阳长公主明媚玉容之上,神情恬然,语笑嫣然说道。 怜雪应了一声,上前,说道:“贾公子,随我来吧。” 贾珩开口道了谢,然后随着怜雪下了阁楼。 待贾珩离去,晋阳长公主平复了下莫名的心绪,端起一旁的茶盏,还在回味着方才少年的话语,她之所以没有再继续留客,而是方才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被一个年岁未及二八的少年一席鞭辟入里的话,说得心神失守,应对失态。 这……就不能再继续聊下去了,需得整理、平静一下。 晋阳长公主默然半晌,轻笑了一声,喃喃道:“许久没有碰到这么才华横溢的少年郎了,有趣的是,竟还是贾家的人?其人纵论青史,隐有国士之风,如论诗词文采,想来从那首《临江仙》而言,应也是不差的,这样的人物,说来也巧,前汉之时,倒是有一位姓贾的年轻人……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晋阳长公主说着,忽地眸光一亮,喃喃道:“这贾珩年龄,倒是和婵月年岁仿若……” 清河郡主李婵月也才十三四岁,再过一二年,同样到了定亲的年纪,但京中青年才俊,却无一人入晋阳长公主眼者。 当然,有一说一,这是晋阳长公主平时交游都是名士,勋戚子弟,眼光不自觉就高上许多。 “再看看吧……”晋阳长公主这般想着,纤纤手指捏住茶盏放下,端庄、华美的玉容上,清冷之色寸寸而覆,默然片刻,说道:“夏侯,让手下人查查这个贾珩。” “诺。”从屏风处悄然走出一个头戴山冠、着红色云罗飞鱼服,腰间悬着一把柳叶刀的女子,冲晋阳长公主一躬身,而后领命而去。 晋阳公主这样的天潢贵胄,接见外人,除却丫鬟随侍左右之外,岂能不留人在一旁警卫。 方才的女子名为夏侯莹,就是晋阳公主的侍卫,同时兼领锦衣卫镇抚使,这是崇平帝对其妹的特殊恩典。 陈汉起兵于南,承接明制,同样设锦衣卫南北两司,北司暗中司察百官,职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典诏狱。 晋阳长公主正思忖间,外间廊檐下传来嬷嬷的声音,笑道:“殿下,郡主回府了。” 晋阳公主笑了笑,对着一旁的嬷嬷,说道:“这孩子,我刚才还说让人去宫里唤她呢。” 说着,起身下了阁楼。 郡主李婵月常至宫中,和几位幼年皇女以及表姐咸宁公主,在文华殿一起受大儒教授学问,一般在下午有安排功课。 却说贾珩离了长公主府,乘着马车驶出了安业坊,然后就在前方一个路口,借口有事,就先下了车,让怜雪驱车回去复命就是。 长公主府里的车决然不能载着他驶入宁荣街,否则必定为贾家人察觉,让贾珍再听到风声,又重新蛰伏下来就麻烦了。 贾珩下了车,抬头看天色,已是斜阳晚照,暮色四合,打算先依约汇合了表兄董迁,再作下一步计较。 到了董迁家,果然董迁已经回到家,还有蔡权,正在说着话,似在低声争论着什么,显然已等候有一会儿,一见贾珩来到,都是起身,迎将出来。 董迁道:“珩兄弟,方才还说让你嫂子去你家找你呢,怎么现在才过来?” “去见了个朋友。”贾珩没有细说长公主之事,而是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表兄,跟着那赖升,可有线索没有?” 董迁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就在隆福客栈,我怕他们警觉,就没敢进去,只是一直待到下午,远远看他们出入,前后有四个人出来,从体型身量一看就是凶獠,都带着家伙儿式儿。” 第63章 主动权 听完董迁之言,贾珩脸色幽幽,冷声道:“知道人在哪儿就好,一直盯着他们。” “珩兄弟,按我说,不如先拿了他们四个,严刑拷问一番,获了口供,谨防夜长梦多。”蔡权开口说道。 董迁面容顿了顿,嘴唇翕动了下,但没有开口说话。 贾珩笑了笑,道:“蔡兄有所不知,拿了这几人容易,但想要牵出背后之人,就不太容易了,纵是拷问,那贼寇也不会承认。” 他其实可以理解蔡权所想,落袋为安嘛,拿了四个贼寇,这就是功劳,若是拷问出一些细情,运作到京兆尹那里,如果落个机警司寇,忠勇恪勤的考语。 说来,这也是他三人第一次共事,而他要做的是,就是完全主持这件事儿的主导权。 但他一介白身,一开始就只能商量着来。 而蔡权毕竟是正儿八经的京营试百户,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这无可厚非。 他现在干的事儿,怎么说呢? 就相当于在后世,平头老百姓发现了一起重案要案的重大立功线索,寻了当刑警的表哥,还有军队当兵的副连长。 前者亲戚关系,再加上年轻,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儿心思,基本是老表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但后者终究是隔了一层,在考虑利益方面,肯定下意识偏向自己的立场。 这就是人心,这也是活生生的人。 他能做的就是打消其疑虑,拿回主动权。 念及此处,贾珩沉声道:“蔡哥,如果拿了这四个人,动不了东府里那位一丝一毫!甚至连那管家赖升都能一推二六五,那时候,蔡哥想过没有?你和迁哥坏了那贾珍的事,他恨不恨?会不会报复?以贾家的势力,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哪怕在军中招呼一星半点,也不是我们能挡住了。” 蔡权闻言,脸色一变,心头悚然,额头甚至有冷汗渗出,显然也想清楚了其中关节,道:“兄弟所言在理,是这个儿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所以要按死了!”贾珩冷声说着,清隽、沉静的面容上隐有厉色涌动,道:“一定要证据确凿,纵然不能当场拿下,也要攀扯到贾珍身上,到时,借文官之力,哪怕一下子弄不死贾珍,让他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天子正在被东虏边事搞得焦头烂额,好家伙,你贾家的废物点心,还勾结京畿之地的贼寇,这不就是往火上浇油吗? 蔡权看着少年那冷峻眉眼间,陡然一现的凶狠,面色一顿,竟觉口干舌燥,说道:“珩兄弟说怎么办?” 贾珩道:“先让迁哥暗中盯着他们四个,他们在三天后迎亲那天动手,我这两天会当作不知情的样子,等到迎亲那天,贾珍一定会有异动,那时我们捉贼捉赃!另外,我会想办法提前一天拜访京兆尹,尽量提前通个气儿。” 这几乎是必然,抢亲那天,贾珍肯定不会坐宁国府等待“战利品”,而是会参与到整个犯罪案件的链条中。 当场拿下那四个贼寇和赖升,拷问二者,一定能在某个隐秘地点堵住贾珍。 当然,前一天,他会借神武将军冯唐或者韩珲的门路,提前拜访京兆尹,透露风声。 只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否则,如蔡权这样搞,多半是抓四个贼寇,他官升一级,然后贾珍屁事儿没有,然后反过来再如疯狗一样撕咬他们,那时候就是贾家的军中故旧齐齐发力了。 蔡权这时听完贾珩滴水不漏的布置,心头有愧,面色又白又红,看着目光淡漠盯着自己的董迁,然后看向气定神闲,思量筹谋的贾珩,拱手一礼,道:“好兄弟,是哥哥我一时猪油蒙心,鲁莽了,鲁莽了。”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尤其经过这一番对比,蔡权先前所想背后的心思,就显得不磊落了,而且最关键的……不聪明。 贾珩伸手扶住蔡权,温声说道:“蔡哥可千万别说这话,蔡哥一时情切,也是害怕出什么意外,等下还要仰仗蔡哥,那些都是亡命之徒。” 一旁董迁见着这一幕,心底就有些别扭,不过见贾珩也如此说,倒也上前劝了两句。 “珩兄弟,把心放好吧,那天我亲自提刀上,不让这些贼寇伤弟媳一根头发。”蔡权见此,面颊涨红,沉声说道。 贾珩叮嘱道:“那些都是亡命之徒,兄长想要活捉他们,势必艰难,还是要加倍小心才是。” 在后世和平年代,抓捕几个悍匪,直接调动上千警力,说不定连驻军都要惊动。 贾珩还是担心蔡权怀着着愧疚之心,急于出力,结果到头来再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感受着这关切,蔡权心头也有暖流涌动,感激道:“兄弟放心,为兄省得利害。”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今日先就这样,我们每天这个时候来这儿对一次,互通消息,两位兄长有什么急事,让嫂子到我家里传信。” “好。” 蔡权应了一声,也是告辞离去。 待蔡权消失在夜色中,董迁面色沉了沉,忽道:“蔡哥这人……” 显然年轻人心底有想法和情绪,不吐不快。 “兄长,”贾珩却伸手止住董迁继续往下说,笑了笑,说道:“下午我们去时,蔡哥还在逗孩子玩儿,两个闺女儿在院里玩花绳,我看东院里,好像还住着二位高堂,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家子在京都过活,也不容易。” 董迁闻言,就是一怔,抬头看向贾珩,盯了半晌,直将贾珩盯的不自在。 贾珩笑了笑,摸了摸脸,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董迁神情有些迷茫,迟疑说道:“感觉自从珩弟上次替那东府里的贾蓉挨了一棍,这半个月……好像变了许多。” 方才那样的话,以前那个好勇斗狠的表弟,从来都没说过吧。 还有那气定神闲、智珠在握的谋算样子,比之衙里的指挥使大人都…… 董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形容。 贾珩闻言,心头一惊,但面色不变,叹了一口气,说道:“经过上次那事后,我也算是想明白了许多事,不能像以往那般浪荡了,需得顶门立户了。” 董迁闻言,默然了下,看着面色怅然的少年,感慨道:“珩弟真是长大了。” 这时,郑氏端着几个盛满菜肴的盘子进得厅屋,脸上挂起温宁笑意,说道:“本来也老大不小了,过几天都成亲了吧,你这也算是成家立业了,哎,你们两个也别傻站着了,赶紧洗洗手,都过来吃饭吧。” 一边说着,一边在八仙桌上摆着菜肴。 董迁挠了挠头,刚毅的面容上,笑意略有些憨厚,道:“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吃饭。” 说着,一边招呼贾珩,一边落座。 就要去拿筷子,却被正在放筷子的郑氏,一筷子“啪”地打在手背上,荆钗布裙的花信少妇,柳眉倒竖,杏眸嗔怒道:“洗手去!多大人了,毛手毛脚,还天天和孩子一样。” 董迁讪讪一笑,转身而去。 贾珩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哑然失笑。 第64章 细思极恐 用罢晚饭,贾珩又和董迁说了一些细节,然后,贾珩和董迁就离了家,他已在临近隆福客栈的另外一家客栈,临时租了三天,作为监视隆福客栈的落脚点。 不得不说,贾珩这位表兄在兵马司做事,心思缜密,远超同辈。 贾珩则是折返回柳条胡同儿,待到家时,已是酉正时分,晴雯明显没有睡,听着动静,从厢房里走出,翠色罗裙的少女,秀发之间别着银色簪子,颇见芳姿清丽,侍奉着贾珩洗了手。 贾珩擦了擦手,向屋里走,坐在小几畔的椅子上,笑着问道:“最近字练得如何了?” 外间愈是风雨欲来,回家愈要温和,他不想把凝重,焦虑的情绪带至家中。 许多人,就是把耐心、热情留给了外人,而对家里人却烦躁,长此以往,家中不睦。 当然,他看着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许多。 晴雯明眸闪了闪,撅了撅樱桃小嘴,怏怏道:“公子,我还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提了热水往茶壶里添着热茶的丫鬟碧儿,闻言,手下就是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晴雯,嘴唇翕动了下,终究是没敢拆穿晴雯今天,在房间里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练了一下午字,整整几张纸都是歪歪扭扭的“晴雯”二字。 写得狗爬一样,还不如她八岁时候写得好呢。 贾珩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道:“不要急,慢慢练就是了。” “我知道公子这两天在忙婚事,没时间教我,可这两个字,是我想尽快练好的。”晴雯杏眸直直盯着贾珩,脆生生说道:“若是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待夫人过门,身边的陪嫁丫鬟,不定该如何笑话。” 贾珩面色怔了下,轻笑了笑,说道:“那怎么办?” 晴雯这时让碧儿退至一旁,准备沐浴所需热水,而自己提起茶壶,一边给贾珩斟满了茶,一边说道:“公子教我先写好这两个字,其他的我再多练就是了。” 已折身行至门口的丫鬟碧儿,翻了个白眼,然后去忙去了。 贾珩想了想,温声道:“等沐浴过后吧,这两天都比较忙碌,可能不是太有时间,学习这种事情,还是要多靠个人自学的。” 晴雯道:“公子,我省得。” 待贾珩沐浴完,教晴雯写了一会儿字,不仅仅是写晴雯名字,练千字文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都写了。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三天时光在贾珩与蔡婶夫妻紧锣密鼓地准备婚事中无声流逝,而贾珩为婚事积极做准备的行为,也极大迷惑了贾珍让赖升派来盯梢。 国子监·文萃阁 三层,听完贾珩所言,宋源面色微变,说道:“子钰,此事竟这般凶险!”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想宁府那位,竟如此丧心病狂!” 本来,如先前和蔡权所言,就是看能不能借韩珲之拜帖,求见许庐。 否则,以他一介白丁,大约很难见到京兆尹这样的高官。 他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冯唐这位老将军的门路,但考虑到一个问题,文武私下交通的问题,这在古代多少是忌讳,以许庐在外传扬的刚介名声,拿着冯唐的拜帖,说不得弄巧成拙,被许庐拒之门外,以示光明磊落。 至于眼前几人会不会和贾珍通风报信,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从这段时间和韩、于二人的交往,尽管被二人掩饰的还好,他还是能捕捉到韩、于二人对如今宁荣二府当家之人的轻蔑。 以他推测,整个文官集团对四王八公的态度,应该都是排斥加厌恶。 这在《红楼梦》原着中就可以看出,贾家凡有大事,前来贺喜的都是勋亲故旧。 于缜面色惊异,目光幽幽看着对面的少年,问道:“子钰可是已经查清了,他们明天就要动手?” 方才听其所言,哪怕只是简单叙说,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凶险,这少年却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实在…… 贾珩沉声道:“业已确信无疑。” “那子钰怎么不报官,提前拿下此獠?”宋源急声问道,目中满是忧切。 贾珩沉吟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如第一时间报官,就动不了背后的东府那位。” 于缜说道:“是极,如果报官,宁国袭爵之人,必然会说自己全然不知此情。” 于缜其父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思量片刻,就已明白了贾珩的用意,这是拿贼拿赃,一绝后患, 韩珲面色凝重,摇头说道:“子钰,纵是拿着证据,贾家那位也不好绊倒,太上皇那里还念着四王八公一些老人的旧情,今上最重孝道,未必会对贾家严厉处置。” 贾珩眸光闪烁,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朝局中关于“双日悬空”的秘闻,四王八公背后真正的靠山是谁? 太上皇! 那个贾政口中太爷临终遗本一上,恩德赐官的太上皇。 而太上皇驾崩之后不久,崇平帝就毫不犹豫地祭起屠刀! 所以,这才是贾家败亡之局的真正缘由。 而韩珲作为内阁次辅之子,毋庸置疑,消息可信度是十分高的。 贾珩道:“国家自有法度在,如果我以贾珍勾连贼寇的证据,告之于京兆地方,那位许府尹刚介官声传扬于外,势必不会坐视不理!” 如果这都能官官相护,遮掩下去,那陈汉也就没救了。 韩珲闻言,眼前一亮,说道:“子钰是要借许德清之力?” 他原本以为眼前少年讲述此事,是想向他求助,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他父亲虽为内阁次辅,但未必愿意贸然弹劾贾府,为政敌所趁。 贾珩道:“还要请教子升,这许庐和宁国是否有旧?” 韩珲沉吟了下,道:“许德清,此人怎么会和贾家二府混在一起?嗯,子钰,我不是那个意思。” 却说说到最后,也知道眼前之人也是贾家人。 贾珩道:“无妨。” 韩珲道:“许德清是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任京兆尹刚满一年吧,为官耿直,不畏权贵,因此这年许,得罪了不少人。” 说到最后,轻笑了下,说道:“这位,可是连杨相两个儿子的面子都不买,我父亲曾赞赏过他,持身以正,廉洁刚直,如得此人掌风宪衙司,不出三年,吏治为之一清。” 一旁的于缜闻言,眸光闪了闪,也不知在想什么。 韩珲默然片刻,道:“若是此人,还真不忌惮贾府,有其上疏,天子必定重视。” 同样的话,要看谁说,如果是天子一手简拔起来的臣子上疏,一击必中。 贾珩闻言,面色微顿,目光沉静,感慨道:“原来如此。” 如是崇平帝的人,那他借韩珲的拜帖,就不成了。 于缜笑了笑,意有所指说道:“子钰若是要见他,可让一升写一封拜帖,提前打好招呼,否则,子钰不太好贸然上门拜访。” 显然,这位右佥都御史之子,也看出了贾珩的用意。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此人既是天子的人,就不好再劳烦子升兄了。” 韩珲先是愣了下,而后恍然道:“子钰……所言甚是。” 他父亲也是党人,分属浙党,他如果写什么拜帖,牵线搭桥,这个事情就复杂了…… 许庐一定会多想,贾家的旁支和韩次辅的儿子搅合在一起,焉能甘心作刀? 这番思量过来,再看对面的少年,就觉得……细思极恐了。 第65章 见一叶而知秋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少年? 难道真有生而知之者? 从方才,这少年想着牵扯住宁国府那位,一劳永逸解决问题,就已足见锋芒毕露,但这种处理方式,他其实也能想到,就连于缜……稍稍费心,也能想到。 但他和于缜是什么,在父辈身旁耳濡目染许久,才窥见这些就里。 至于接下来的,原以为是贾珩是想借助他弹劾宁国府里那位,但说实话,他别说没有这个能力,就是有,可能也不会这么做。 在他看来,贾家这样的公侯之家,家主谋害族人,勾连贼寇暗害族人,这样的指控,天子会怒,宁国府的那位会被训斥,在边事焦头烂额,心情糟糕的情况下,贾珍说不得还真有可能被夺爵、降爵? 嗯,这个莫非,贾子钰也算…… 不,应该不会,那就不是人了,那是妖孽。 韩珲本能地将这茬儿抛在一旁。 总之,他就算做到,也不会做,因为……没有收益,或者说得不偿失。 纵是他要帮助贾子钰,也有其他方法,而不能赤膊上阵。 正如王熙凤设计尤二姐和贾琏时,扬言那般,“你们就是告我贾家谋反,都没事儿!” 韩珲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蓝衫少年,心头深处第一次有心折之感,对方能从许庐是天子之人,推断出其为帝党中坚,进而思量出方才之紧要关节。 单论此节,此人不仅是文采,就连才智……都在他之上? 见一叶而知秋,洞察入微,这是智者。 这样的权谋手腕,一旦进入宦海,必定是要搅动风云的。 韩珲此刻按捺住一种将眼前少年引荐给自己父亲的冲动,收敛熠熠眸光,笑着说道:“子钰,你可直接去寻许德清,在拜帖书中就道明原委,以你宁国之族人身份举告,许德清不会不见,说不得……” “正中下怀!”贾珩和于缜以及韩珲,都是开口说道。 贾珩眸光闪了闪,心头思忖不停。 或许勾连贼寇对眼前的内阁次辅之子来说,弹劾不仅没有收获,还容易惹毛四王八公,但素以天子鹰犬,孤直之臣自称的许庐,一定是如闻得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欣喜若狂。 这就是他一开始没有寻找韩珲帮忙的缘故,他的价值,还不足以让这位次辅之子,动用政治资源。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没有功名。 如取功名,明年八月秋闱,后年三月春闱,也就是最快也要后年三月,但如果是闻达于天子…… 就在贾珩心头思忖着计划之时。 韩珲面色默然片刻,似在思考着什么,说道:“文度,如果那位许大人上疏,可让于伯父上疏呼应。” 于缜目光一闪,脑海中亮光一闪,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时任左都御史蒋浩年逾古稀,已有乞骸骨之意,都察院势必要有一番大的人事变动,而他的父亲官居右佥都御史,正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这就是他为何听到方才韩珲说其父,当朝次辅赞许庐掌风宪衙司,而心生异样之故。 贾珩诧异看向韩珲,一下子却是想到许多。他并不认为这是韩珲在简单地卖他人情。 韩珲看向对面的少年,清声道:“许德清,年岁四十有五,当年科甲及第之后,刚开始就是进得都察院,为江南道御史,后来得罪了人,外放知县,宦海沉浮二十余年,辗转湖广、河南、云贵,历迁转为按察使,布政使,一年前才调至京兆尹。” 贾珩道:“那看来,当真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了,这位许大人,不久后也算是故地重游、衣锦还乡了。” 听到先是湖广,而后是河南,云贵,就能看出这位许大人,被打发的是越来越偏远,但骤然调至京兆,不问可知,简在帝心,这是要大用了。 而韩珲嘱咐于缜,让其父附和上疏,这就是显而易见的借风,借谁的风,借崇平帝对都察院的调整之念,对许庐的目光注视,分走一缕缕青眼,提前在崇平帝心底留个影儿。 这叫不动声色地刷存在感。 退一步说,就算不能直接获得什么好处,也能提前给履新到都察院的许庐,一个好印象。 “这就是次辅之子,当真不可小视。”贾珩念转之间,抬眸看着韩珲,深邃的眸子中现出几分异色。 韩珲看着神情沉静依旧的少年,捕捉到那一丝异色,心头泛起苦笑,还真是……心思剔透,举一反三。 这种不着痕迹的策略,可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刚才他想起父亲平日的嘱托,天子有意刷新吏治,重振纲纪,许庐年后说不得要大用,而他父亲又不方便在都察院人事上建言,让他见机行事,提点一下于缜,让他父亲于德留意一下许庐,附和呼应其政言,借其圣眷。 几人计议已毕,在一旁自始自终沉默的宋源,面色凝重,开口道:“子钰,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去见那位许府尹,这几日,我都已经替你请了婚假,文萃阁这边不用担心。” 贾珩拱手道:“多谢宋先生。” 然后看向韩珲和于缜,道:“子升,文度,那我们明日见。” 韩珲也是面色忧切,上前扶住贾珩的手臂,道:“子钰,务必小心……若事情紧急,可寻到安乐坊来寻我。” 到最后,终究还是没忍住。 贾珩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韩珲,又和于缜和宋源二人,点头告别,然后告辞离去。 …… …… 永业坊,傍晚 暮色四合,金色夕阳披落在青墙朱屋檐的宅院中,廊檐上悬着“许”字灯笼之下,老管家眉头紧皱地看着眼前拱手站立的少年。 又低头借着灯火,看了一眼手中的拜帖,目光在扉页之上“宁国府之后贾珩”等小楷字样,盘桓了片刻,对着少年,苍声说道:“老爷刚刚退衙,贾公子先至角门,等老朽进去通禀。” “有劳老伯。”贾珩见此,稍稍松了一口气,拱手一礼,随着许庐府上的管家,进入许府。 京兆尹许庐在仆人的侍奉下,刚刚去了官服,换上一身长衫,坐定在花厅中的椅子上,品着香茗,微微眯上眼睛,闭目养神。 “老爷,外间来个宁国公的后人——贾珩有要事求见老爷,这是拜帖和信笺。” 许庐,听到老管家来报,就是一愣,抬起一张清颧、瘦削的面容,神情诧异道:“贾珩,宁国公的后人?既是功勋之后,他来寻本官做什么?” 这位京兆父母,四十出头,头发却已然一片灰白,颌下蓄着短须,瘦松眉下,清冽的眸子中,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般。 “这是那贾珩的拜帖。”这时,那老管家递将过来。 许庐伸手接过拜帖,将信笺打开,垂眸阅览而罢,锐利目光就是深凝,脸色明晦不定,默然片刻,沉声道:“让他进来。” 第66章 中秋前夕 花厅之中—— 贾珩在老仆的引领下,步入厅中,虽是目不斜视,但眸光闪烁之间,就是将花厅布置收入眼底,从茶几桌椅的摆设来看,都是寻常物件,不见奢丽堂皇之意。 起码从此来看,这位许大人生活作风简朴,不尚奢华器用。 贾珩抬头看向许庐,一个四五十岁左右,头发灰白,着棉布长衫的老者,就是躬身一礼道:“宁国公之后,晚生贾珩见过许大人。” 许庐这时也打量着对面的少年,身量颀长,面容清隽,一双眸子沉静、坚定,令人见之忘俗。 许庐冲贾珩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贾公子请坐。” 贾珩道谢一声,然后坐下。 许庐放在小几信笺之上的手指敲了敲,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贾珩,神情冷硬,声音都带了几分压迫性,道:“贾公子此间所言,属实否?” 贾珩拱手道:“晚生不敢有一字欺瞒大人,彼等贼寇此刻就在隆福客栈落脚,欲在明日发难抢亲,宁国族长暗相勾结贼寇,明日也必然有所异动,一俟事起,晚生就可拿捕这几人,解送官府,久闻大人刚正不阿,还请大人为晚生主持公道。” 许庐面色默然,须臾,道:“国公袭爵之人,勾结贼寇,谋抢族人之亲,天子脚下,竟有此骇人听闻之事?只是,贾公子你是如何拿捕这几人?” 贾珩道:“晚生表兄,现在五城兵马司为总旗官,闻此事后,震怖之余,忧切万分,已寻好友京营中的蔡百户,带着几个兄弟,暗中盯住,只是彼等贼寇奸狡,更有宁国府中管家赖升为之通风报信,想要拿下,需得其发难再说。” 许庐眸光闪了闪,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剑眉下的清眸,宛如两把利剑,一般看着对面的少年,问道:“贾公子,你为何不就地拿了此人,让你表兄明日送至五城兵马司,如何偏偏来寻本官?” 贾珩闻言,就是起身,神情肃然道:“三辅之地,治安缉盗,职属京兆地方,晚生自是第一时间下意识寻找到大人,况翠华山贼寇入京犯案,背后是宁国族长主谋,五城兵马司难保不会畏惧宁国权势,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珩闻许大人刚直不阿,秉公执法,如果大人都不想理,不敢理,那晚生也无需再去寻他人了。” 许庐面色和缓了些,看向长身玉立的少年,说道:“贾公子请坐,本官为京兆尹,干系京兆治安,绝不能坐视彼等贼寇祸乱于京,只是事关重大,毕竟牵涉到宁国公府上之事,贾公子又以贾府族人身份举告,事觉可疑,故而需要问清原委。” 这是不是贾家之人的内斗,拿他来做筏子? 贾珩道:“许大人有所不知,珩已是宁国之第四世孙,分属贾家旁枝,一来无官爵在身,二来,平时与宁国府少有来往,如果不是因为这婚事,也不会与宁国府有着冲突。” 说着,就将先前的婚事冲突说了,主要是讲述婚约被夺之事,以释许庐之疑。 许庐的反应,果然如他预想中几种反应之一,他就说宦海沉浮二十余载,从地方到中枢,怎么可能是简单的莽臣? 而且,他这一切本身就不是没有疑点,唯一的疑点,就是……太妥当了。 他又是让人监视贼寇,又是调查出贼寇背后之人是贾珍,这简直就是把所有的前置工作都做完了,就等着这位京兆尹来踢一脚,秉公执法,上疏弹劾。 这位京兆父母,岂能不疑? 所疑者,他贾珩不是受人指使,就是以旁支之身份算计族长,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他自承确有“夺亲”、“打人”一事的过节,就是表示他的目的很单纯,被迫无奈,对抗族长的欺压。 “这些官僚无不是人精,纵然一时不知底细,也会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贾珩看着神情默然的许庐,心头感慨着。 许庐闻听解释,面色惊异片刻,看向对面的少年,道:“原来如此。” 他倒是前些日子,在衙里隐隐听通判傅试,提起贾族族长贾珍在翠红楼被人打了,打得脸肿得老高。 他那日还训斥了彼等,于官厅不言公事,竟是私下道一些家长里短,成何体统。 那傅试平日就是一心钻营权位的奸猾之吏,刚刚得了荣国府贾存周的举荐,方得以充数京兆衙司,履任通判,既是贾府门生,那这少年所言当真是确凿无疑了。 许庐想起前事,得到印证,思量了下,心头已有决断,沉声说道:“此事,本官自会秉公处断!贾公子,明日你擒下了贼人,只管往京兆来解送,本官会严审此案,不枉不纵!” 贾珩闻言,面色激动,拱手道:“谢过许大人。” “对付那贼寇,人手可还足够?”许庐眉头皱了皱,又是问道。 疑惑既去,再看对面少年就有欣赏之意,这少年遇事从容镇定,倒是个可造之才。 只是可惜,姓贾…… 贾珩道:“回大人,我这边有二十余人,都是好手,我众彼寡,已经足够擒拿贼人。” “务必留下活口,否则证据不足,背后之人安然无恙不说,恐会报复于你。”许庐面色幽沉,目光锐光闪烁,叮嘱道。 如果要上疏弹劾宁国族长,没有贼寇之证言以及赖升的证词,他什么都做不了。 “京中权贵横行无忌,祸乱地方,还有那贾府,更是于京兆府衙安插私人,如能借此事,当能好好震慑这些践踏朝廷法度的贼子。”许庐思忖道。 此刻,这位京兆尹已经在想着借此事一扫神京城中的不正之风。 贾珩又在许庐的叮嘱声中,离开了许府,待出了许府所在的永业坊,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许庐外朴拙而内酷烈,不好应付,不愧是地方历练出来的,若得此人在都察院……未来陈汉官场当有一番风波了。”贾珩暗暗摇头,觉得这与自己无关,但忽然转念之间,隐隐想起一事。 若是他参加岁冬的县府二试,主考多半就是许庐。 “眼下思这些也是无用,还是回去,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贾珩收起思绪,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神京城茫茫的夜色中。 荣国府,夜幕低垂,一轮皎洁明月悬于中天,洒下万千柔和光辉。 荣庆堂中,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丫鬟,嬷嬷站在红木玻璃屏风之后垂手而立,侍奉着厅堂中的满堂珠翠,贾府的太太、奶奶都是绫罗绸缎,金钗步摇,光鲜亮丽,聚于一桌,抹着骨牌。 贾母坐在一张貂绒靠背梨花木制椅子上,着褐色绸缎排穗褂,臂上戴着翡翠手镯,满头银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露出深深的抬头纹,面容富态红润,笑容慈祥,一旁的鸳鸯站在一旁,给贾母看着牌,凤姐、尤氏,李纨几人笑着说话。 只因明日就是中秋佳节,贾母因笑道:“中秋佳节,总要让一大家子都过来热闹热闹才好。” 贾母所言的一大家子,自然是指东西二府,如在平常也就罢了,中秋佳节,团圆美好,两府的媳妇妯娌都要在后院说说笑笑,而爷们则在前院猜枚吃酒。 凤姐着一袭对襟绣花淡黄色罗裙,秀颈戴珍珠项链,秀郁云鬓之间别着一朵黄色花钿,映衬得容色娇媚,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一般,这边厢闻听贾母之言,柳梢眉下的丹凤眼笑意流转,轻笑道:“老祖宗,已经让二爷请了戏班子,就在府里唱三天大戏,还有那唱大鼓、说书的,说的可好了。” 第67章 贾母: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荣庆堂中,贾母闻言,笑道:“让宝玉他们姊妹几个,也都过来这边,宝玉这几日,见天去学里读书,都累坏了,歇几天再说。” 上次被贾政请了国子监的讲郎授学,但宝玉与之见过后,谈话之间,说了一通女儿品洁至高的话,被那位讲郎暗摇其头,事后说自己才疏学浅,婉拒了贾政。 贾政气得差点儿要抄起棍棒打宝玉,然而被报至贾母处,闹将一场,宝玉就到族学里的代儒处上了两天学。 仅仅是两天,宝玉每天早出晚归,神态怏怏,无精打采,几乎把贾母心疼坏了,借着中秋节的由头,让宝玉先休息一段时间。 凤姐笑了笑,道:“宝玉,兰儿、环儿,明天都到老祖宗这屋来。” 李纨明眸看了一眼凤姐,笑道:“老太太,兰儿这两天功课繁重,我正说让他好好玩一段时间呢。” 贾母冲李纨点了点头,慈祥笑道:“中秋团圆节,就连皇帝老子都不理国事,与民同乐,宝玉和兰儿也该好好顽乐一乐才是,再说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和和美美。” 想起祖孙四代同堂,共享天伦,贾母眉眼之间,笑意愈盛。 提起此事,贾母苍老面容上顿了下,却是想起了一事,问道:“鸳鸯,那后街柳条胡同儿的珩哥儿是明天迎亲吧?” 鸳鸯笑道:“难为老太太还惦记着,今儿一早儿就下了请柬呢,说是明天过门,珩大爷早早让人送了请柬,说让老太太过去呢。” 一旁的尤氏闻言,手中拿着的骨牌就是一顿,玉容变了下,美眸之中隐有忧色和疑惑泛起。 她不是明明送了信,怎么还…… 莫非中间出了岔子,那小孩子没将信送到,还是说贾珩没看懂她的提示。 可哪怕是现在报信,也来不及了。 尤氏妩媚的眉眼之间蒙上一层淡淡阴霾,抿了抿粉唇,心道,“可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这边,贾母笑了笑,说道:“那孩子是个好的,鸳鸯你拿了十两银子,置办些礼品,替我去看看,也算尽到一番心意,先前的事,就算圆满结束了。” 王熙凤艳若桃李的脸蛋儿上现出笑意,说道:“老祖宗这话说的,可还真就是团圆节成亲,总算圆满了,那位珩大爷不定多感念老祖宗的恩德呢。” “你这猴儿,”贾母笑打了下凤姐,在凤姐的告饶中,笑道:“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求着什么感恩,那孩子独门立户的,也不容易,能帮衬一些,就帮衬一些吧,不说其他,起码维持个面上和和气气,不要让人家笑话才是。” 王熙凤笑了笑,说道:“听听,还是老祖宗这治家有方的,赶明儿,可得给老祖宗学学才是。” 李纨也在一旁陪着笑,心底倒是不由倒映出那少年的身影,那位珩大爷十四五岁的,也算成亲了,也不知她……的兰儿,什么时候也能成家立业,她这辈子就算熬出头儿了。 就在贾府一众人欢声笑语之时,宁国府内,书房之内,贾珍背负着手,来回踱着步子,面容之上满是焦虑,还剩一天,他就可抱得美人归。 他都想好了,将那秦家小姐先在水月庵成其好事,然后转移到长安县的一座乡下田庄里荣养起来。 这时,赖升挑帘进入书房,一脸喜形于色,急声说道:“老爷,都妥当了,就在明天擦黑,就能得手。” 贾珍上前,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样?那小子没有警觉吧?” “没有,今儿大清早儿,还送了请柬给西府老太太呢。”赖升笑着说道。 贾珍闻言,心下一股隐隐的不安彻底驱散,不由抚掌笑道:“好啊,没有防备就好。” 其实,到了如今,那贾珩小儿没有任何反应,就已经说明,那贾珩小儿被完全蒙在鼓里,既是这样,他就放心了。 贾珍心情舒爽,不由哼起了小曲,挥手屏退了赖升,拿起画笔,开始在宣纸之上作画。 贾珍为宁国之长,其人也并非只是一味吃酒高乐,还有一手好丹青,擅画花鸟,此刻提着毛笔,饱沾了墨汁,在宣纸之上勾勒着牡丹花蕊。 口中念念有词,“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当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想起那秦家小姐的品容,贾珍心头想着。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丫鬟的声音,“老爷,夫人回来了。” 贾珍停了毛笔,抬眸看去,就见一个金钗云鬓,容色艳丽的妇人,款步而来,晶莹玉容之上不见平日浅笑嫣然。 贾珍问道:“从老太太那回来了?老太太可有说什么了不曾?” 尤氏款步至一小几前,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轻声道:“老太太说,明天是中秋团圆节,明天晚上让老爷带着蓉哥儿都过去乐乐。” 贾珍皱了皱眉,换了一根沾着朱砂墨汁的毛笔,在宣纸上已书就的牡丹花蕊染着色,口中说道:“我这二日身子不大爽利,明晚去不成,你带着蓉儿去吧。” 尤氏拿着茶盅的手微微顿了顿,哂笑了下,那张明媚的玉容现出一抹挣扎,意有所指说道:“老爷明日是贵人事忙,抽不开身吧?” 贾珍正在画着花蕊的手就是一顿,抬眸,目光戾气丛生地看着尤氏,冷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尤氏被这对面枕边人脸上的凶狠厉色吓得一跳,心头颤栗,方才她也不知怎么了,隐隐有些不安,竟是想阻拦,“老爷,我……” 这位有着锯嘴葫芦之称的尤氏,此刻却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贾珍面前,说话本身就没什么分量,纵然失心疯了一样,想要阻拦,根本也是不济事。 贾珍冷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爷们儿外面的事你少管!” 其实,眼前这个女人纵是知道一些只言片语,他也不意外,这二日,能瞒过其他人,但对枕边之人来说,完全瞒着,几不可能。 尤氏闻言娇躯剧颤,玉容苍白如曦,秀眉间蒙上凄然之色,美眸低垂,却是……对此如何不泪垂。 贾珍又敛去了厉色,声音也温和几分,说道:“明天晚上带着蓉哥儿过去,老太太问起我来,就说我身上不大安了,唤了郎中说不能吃酒,需得静养一段时间方好。” 尤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一双美眸中渐渐泛起雾气。 …… …… 翌日,天光大亮,柳条儿胡同的贾珩家中已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之相,一上午都在忙前忙后,整治酒宴,招待亲朋。 蔡婶以及李大柱以及其女儿、女婿一大家子,以及贾珩表嫂郑氏等亲友都过来帮忙,左邻右坊,凡是沾亲带故的贾族中人,也是纷至沓来。 就连鸳鸯也带着贾母祝贺之意,过来赴宴,由蔡婶迎入内室,让女眷招待着。 及至午后,傍晚时分,伴随着吉时已至,贾珩也换了一身新郎官服,胸戴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率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抬着花轿,向着秦家行去。 傍晚时分,斜晖脉脉,贾珩领着的迎亲队伍,已至秦业宅院之外。 而在秦业所居宅院外大街斜对角的一家不起眼的饭馆外,却有着一辆马车静静停靠在路旁,芦篷下,围坐一桌的四个头戴方巾,身形魁梧的翠华山贼寇,目光咄咄地盯着秦家门外的一举一动。 倏然,随着秦家门前的礼仪流程进行到迎亲新娘,四人交换了个眼色,按了按腰间的宝刀,取出一块儿灰色布巾,蒙住了面孔。 “动手!” 第68章 水月庵 “动手!” 低沉的声音从蔡权口中发出,身后巷子里,十余个面容冷硬,皆着便衣的京营兵卒,或是“蹭”地齐齐抽出雁翎刀,或是端着弩机,借着苍茫的暮色掩护,向着已冲将到街口的四寇截杀而去。 正是傍晚,街口原就人烟稀少,而左邻右舍的房屋烟囱,已见炊烟袅袅,至于围观看迎亲热闹的大人小孩儿,则都在秦府门前,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皆无所察。 “呼啦啦……”四寇刚至街口,还未朝着秦家门口冲将过去,就见周围十余个人,围将过来,面色不善,手持利刃。 “不好!” “有埋伏!” “是官军!”四人对视一眼,如何还不知是陷阱,几乎是同时低喝说道。 不管是雁翎刀还是散兵阵型,这些与陈汉官军对战过的翠华山贼寇,无一不识,自是知道遭了埋伏。 “噗呲!” 六具弩机从四个方向扣动,箭矢专门向着四人下盘射去,四寇惊叫一声,面色大变,瞳孔剧缩,急忙躲闪,可是有心算无心,如何躲得开? 不多时,几声惨叫和闷哼响起。 四寇大腿、小腿各中箭矢,鲜血汩汩而流。 “铛……” 蔡权带来的兵卒,将弩机一扔,刀光闪烁,喊杀声响起,两方人手顿时就交起手来,金铁交击之声响起。 而蔡权这边儿,人数优势明显,又加之四寇腿部中箭,行动迟缓,战不多时就占据上风,将其按翻在地,刀兵加颈。 只有一人血气悍勇,纵是小腿中箭,仍持一把腰刀,挥舞的虎虎生风,和蔡权几人对战。 而贾珩这边,人头攒动,伴随凤冠霞帔,头戴红盖头的新娘,在宝珠、瑞珠两个陪房丫鬟的搀扶下,迈过大门。 一挂鞭炮被秦家老仆撑竹竿挑起、点燃,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将远处渐盛的喊杀声恰好压下。 而听力敏锐的贾珩,原本皱起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开来。 随着秦可卿登轿,迎亲也到了尾声。 “新娘安坐,起轿。”伴随着一声长唤,新娘子坐稳花轿,轿夫抬起花轿,周围吹吹打打响起,贾珩面色沉静,同样翻身上马,手持马缰,回眸东望。 拢目望去,只见灯火与夜色辉映的街口,蔡权冲自己挥了挥手,情知业已尘埃落定,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领着迎亲队伍,带着秦可卿向着宁荣街而去。 与此同时,城门处,董迁也已拿住了赶着马车,正在等候消息,接应贼寇的赖升。 一座不起眼的破败院子中,赖升被绳索捆绑,反剪了双手,目光惊恐地看着董迁等人。 “你们是什么人?我是宁国府的都总管,你们放开我!” 董迁冷笑道:“说!贾珍现在在哪里?” 赖升脸色阴沉,怒道:“你这厮,竟敢直呼我家老爷名讳!?” “啪啪!”一旁的青年,抡圆了手臂,朝着赖升脸上打去,就是一通耳光,不多时,赖升已是脸颊红肿,目露骇然。 “你们这些贼人,等你赖爷爷报了官府,咱们走着瞧!”赖升脸上火辣辣疼,心头怒火中烧,怒骂道。 “报官府?不妨告诉你,我们就是官府!五城兵马司,现已侦知贾珍勾结翠华山贼寇,入城掳掠妇幼。说!贾珍现在哪里接应?”董迁拽起赖升的胸前衣襟,拽得离地而起,眉眼煞气隐隐,冷声道。 “官府?!”赖升顷刻之间反应过来,惊恐说道:“你们即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可知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裘大人,就是我宁府故旧,我要见你们裘大人!” 董迁心头一凛,暗道,幸好珩哥没有寻五城兵马司,面上厉色涌动,冷笑道:“勾结贼寇,掳掠妇幼,找谁也没用!裘大人也保不了你!” “董哥,水桶抬来了。”这时,两个年轻人抬着一个盛满清水的木桶。 董迁冷声道:“说,贾珍现在在哪儿接应?” 两个年轻人一人朝赖升腿弯猛踹,赖升猝不及防跪在地上,还要站起,就被两人手死死按住,董迁冷笑一声,一把抓住赖升的头发,沉声道:“说,贾珍在哪儿?” 赖升怒骂道:“你们敢动老子……噗……” 赖升还未骂出口,就被死死按在水桶之中,约莫一会儿,被抓起,鼻涕横流,大口喘气,窒息的感觉,肺里有团火在烧,要炸了一般。 “贾珍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噗……”又是被按进水桶之中,如此三番,连续被浸了三四次。 “城外……水月庵……”赖升意识几乎模糊,只觉眼前人重影,远处的灯火一远一近,大口喘气,低声说道。 董迁对着按着赖升肩头的两个年轻人,叮嘱说道:“你们几个看好他,别让人跑了,让他喘匀了气,再拿布堵了他的嘴巴,带上院子里的那辆马车,趁着天黑,送他到京兆衙门!京兆衙门的许大人那边,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记住,别让人看到了。” 方才那番拷问,只有由他亲自动手才合适,因为纵是事有不偕,也牵连不到他手下兄弟身上。 那二人点了点头,说道:“董哥放心就是。” 董迁出了院门,翻身上马,就去迅速寻贾珩。 既已摸清了贾珍的所在,只有他去报信,然后随着表弟一同前往水月庵,其他人都不好插手。 贾珩这边已拜了堂,将秦可卿送至洞房,院中的亲朋在李大柱以及蔡婶的招待之下,吃酒行令。 而贾珩却在灶房之中,和蔡权低声说着话。 蔡权低声道:“珩兄弟,人都被控制起来了,一个领头的,持刀拒捕,中了好几刀,受了重伤,估计够呛,其他三个受了轻伤,已经包扎止了血。” 贾珩拧了拧眉,问道:“兄弟几个没受伤吧?” 蔡权笑道:“没有,这次是有心算无心,我们这边儿人多,再加上为兄让人从军中带了几具弩机,基本都没受什么伤。” 贾珩面色古怪了下,暗道,好家伙,弩机这种管制军械,蔡权都给带出来了,他当初出言提醒,还真有些多余了。 贾珩想了想,叮嘱说道:“那领头儿的尽量要救,其他的也要留活口,等下一同解送给京兆府,我和许大人提前说好了,连夜突击审讯,要办成铁案,绝对不给贾家二府反应的机会。” 蔡权知道让自己送过去,这是在给自己送功劳,好让自己露脸,心头也不由感激,抱拳道:“我亲自过去押送,兄弟,你等下不去京兆府?” “对了,今天是兄弟的大好日子,洞房花烛夜。”蔡权笑着说道。 贾珩摇了摇头,道:“我再等等表兄。” 他自是在等董迁的消息,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他不借此揪出贾珍,这事情就不能算结束。 蔡权道:“兄弟难道是要?” 贾珩冷声道:“贾珍此刻就藏在某个地方,等着这些贼寇抢了人过去,我岂能让他空等一场!” “珩兄弟……会不会太过冒险了。”蔡权面容带着忧色,叮嘱说道:“那位毕竟是朝廷三品威烈将军,珩兄弟万万不可冲动,只要许大人那边上疏,自有律法处断。” 贾珩道:“蔡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蔡权闻言点了点头。 第69章 生不如死 二人说着话的空档,忽地院子中,董迁神色匆匆而来,进入灶屋,面色凝重,微微喘着气,急声说道:“拷问出来了,就在城外的水月庵,那赖升等下也会送往京兆衙门。” 贾珩眸中幽光一闪,沉声道:“蔡哥,事不宜迟,你赶紧将那贼寇送到京兆衙门,我和兄长前往水月庵。” 蔡权应了一声,抱拳了下,先一步离去。 “兄长,”贾珩抬眸看着董迁,欲言又止。 “我们一起去。”董迁目光咄咄,低声说道。 贾珩默然片刻,重重点了点头,道:“我先去屋里交待一句。” 此刻,东窗,厢房之中,坐在床榻之上,着一身火红嫁衣,端娴而坐的秦可卿,纤纤玉手交叠在小腹之前,耳畔听着院外的喧闹声,红盖头下的嫣然玉容略有几分红晕,此刻她只觉心砰砰跳得飞快。 就在这时,伴随着脚步声响起,丫鬟宝珠的声音响起,“公子,您……怎么进来了?宾客还没走啊……” 秦可卿交叠在一起的纤纤素手就是一紧,听着屏风后的二人对话,一张娇媚如花霰的脸蛋儿,脸颊滚烫。 “我有些急事,要晚一些才回来,你照顾好奶奶。”贾珩看着对面的丫鬟,温声说道。 说话间,就在墙壁上取下悬挂的宝剑,转身就走。 “唉,公子……”宝珠和瑞珠面面相觑,出声唤道。 贾珩这边取了宝剑,和蔡婶低头说了一声有急事儿出去。 然后,就和董迁出了院子,翻身上马,向着城外的水月庵疾驰而去。 水月庵 夜色迷离,烛火微微,禅房之内,一方小几两侧,二人对坐品茗。 贾珍笑了笑,抬眸看着对面的老尼静虚,放下手中的茶盅,说道:“打扰了师太清净,实在过意不去。” 想起一会儿赖升就要带那秦家小娘子在此佛门清净之地成其好事,心头只觉一股难言悸动生出。 静虚脸上堆起笑意,说道:“贫尼此处罕有人来,今日虽说是中秋佳节,但珍大爷不于府里高乐,却于鄙处礼佛,却让贫尼蓬荜生辉。” 贾府每年都捐不少香油钱给水月庵,故而面对这位宁国之长,她就需要好生招待。 贾珍手捋颌下短须,心头欣然,笑着打了一句机锋,道:“乐不在彼,而在此处。” 二人说话间,一个尼姑进来说道:“住持,厢房已收拾妥当,还请珍大爷移步。” “寒舍简陋,还请施主移步。” 贾珍起身,笑道:“天色已晚,师太也早些歇息吧。” 说话间,贾珍出了禅房,行至佛像大殿门前,步伐稍顿。 彼时,朗月高悬,皎洁如银,四方微风袭来,枝叶婆娑,贾珍伫立在大殿廊檐之下,背对着身后的佛龛神像,只见庭院之中,石阶之上,月光铺染,一如积水空明,始觉已至酉时,心头就不由生出几分焦虑之色,问着一旁侍立于旁的小厮,道:“去看看,赖升那奴才怎么还没过来?” 他此行为了掩人耳目,就只带了一个小厮,算是平日得力、谨细的。 那小厮领了命,正要转身而去,忽然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跃过苔藓密布,藤萝爬满的水月庵青墙,落在贾珍耳畔。 “来了,快去看看!”贾珍面带喜色,对着小厮急声说着,然后不等那小厮走远,就道:“老爷我亲自去看看。” 中秋月明,秋风微凉,然而贾珍仍觉心口滚烫如火,小腹欲火熊熊而燃,背后水月庵大殿之中,神龛佛像之上,黄油灯静静而燃,观音佛像金眸微垂,悲天悯人。 山道之上,马蹄踩过光洁、平整的青石板路,发出细碎的跫跫之音。 月光之下,二骑之上的青年下了马,将马拴在水月庵的牌坊前的小树上,清冷月光照耀大地,亮如白昼。 “就是此处!”董迁抬头看着匾额之上的“水月庵”三个大字,和贾珩对视了一眼,低声说道。 贾珩抬眸看着水月庵,眸光闪了闪,这水月庵三字,却是让他想起了一首诗,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进去。” 二人登门,发现门虚掩着,正要推开,却见门从里面打开。 “赖总管,你可算来了,老爷等候……嗯?你们是……”那小厮口中说着话,借着月光看着两个年轻人,就是愣怔原地。 “不知死活的狗东西!”不等董迁出手,贾珩抬起一脚,向着那小厮肚子踹去。 小厮惨叫一声,撕破了寂静的夜空,也让后面心急火燎、一路跟来的贾珍愣在原地。 贾珩不理那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小厮,径直往着里间进去,抬眸正对上贾珍一双仓惶、惊惧的目光。 贾珍此刻拢了拢目,待看清来人,失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东西,你找死!”贾珩冷哼一声,几个急冲,就向贾珍冲将过来,一把扯住转身就跑的贾珍衣领,提溜起来,道:“老东西,想瞎了你的心!” 扯住衣领,抡圆了巴掌,朝着贾珍的脸掌掴而去,噼里啪啦响起,不多时一张瘦削的面容,已肿得如猪头一般。 贾珍痛哼连连,肿起老高的脸颊,将小眼挤在一起,绿豆大小的眸子,射出怨毒的光芒,口中叫嚷道:“贾珩,你有种就打死老子!那秦家小娘子……嘿嘿,老子早晚……给你戴绿帽子!” 贾珩冷笑一声,眉眼煞气隐隐,双眸充血,挥起拳头,就向贾珍脸上挥去,却被一旁跟上的董迁死死抓住手臂。 董迁目光冷峻,神情坚毅,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幕,似乎给了贾珍一些底气,口中发出沙哑如夜鹞的笑声,威胁叫骂道:“我……我是朝廷命官,三品威烈将军……你敢打死我,你要……抵命!” 贾珩冷笑一声,说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他是没法当场打死贾珍,需得等朝廷处断,但并不意味着,什么就不做。 一样可以让他生不如死,蓄起的一拳,猛地挣开董迁的手掌,向着贾珍腰眼某处位置而去,寸劲儿透体,截阴断脉。 这是坏肾经之法,不伤表里,直取肾经之源,肾水渐渐衰竭,先是不举,而后短则一年,慢则二年,尿血而亡,那时纵然有心之人相疑,也难窥就里。 然是前世他所学内家拳招式之中,也是十分阴毒的招数。 贾珍受得一拳,就是闷哼一声,只觉腰眼一麻,倒也不觉有异,还要开口骂人,却被贾珩又是一拳击在胃部,只觉胃部涌起酸水,面部五官扭曲,涕泗横流,威胁叫骂的话登时一句也说不出。 “兄长,我们带他至京兆衙门,要快!”贾珩沉声说道。 董迁点了点头,沉声道:“那个小厮,我刚刚已绑了,一并拿了送至京兆衙门,让许大人一起审问。” 说着,就去捆绑贾珍。 而这边的动静,终于也引起了水月庵中住持静虚以及尼姑的注意,提着灯笼出来查看。 “你们是什么人?”静虚面色大变,喝问道。 董迁这时已取出绳子绑好贾珍,将破布塞进贾珍口中,一边取出一面玄铁令牌,沉喝道:“五城兵马司缉拿凶犯,朝廷公干,闲人勿问!” 静虚脸色微变,壮着胆子,上前说道:“这位差官,是不是弄错了?此人是贾府宁国府的族长,如何是凶犯?” 贾珩沉声道:“贼人奸狡,乔装打扮,假冒宁国贾家族长的模样,师太你再看,此人当真是宁国族长?” 说着,扯住贾珍的衣襟,将那张红肿、扭曲的脸,对着静虚。 他要先搪塞过去,防止这老尼给宁国府报信,为京兆尹许庐争取审讯时间。 借着月光,静虚师太再细看贾珍,只见对面之人脸肿起老高,头发披散,嘴角渗出血迹,一时竟然……不敢认了。 “这,这……”静虚面色犹豫,讷讷道:“似乎不像……” 贾珩道:“天色不早了,师太好生歇息吧,我等二人还要到衙门复命。” 第70章 贾珍:……还有没有王法! 京兆衙门 已是夜幕降临,一轮皎洁明月照耀着大地,远处夜空中烟火绚烂,而廊檐之下,悬着的气死风灯在秋风中随风摇晃,时而发出喑哑之声。 仪门之后的内堂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京兆衙司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一张楠木制成的拱形条案之后,京兆尹许庐一袭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正襟危坐,脸颊隐在一丛阴影中,唯冷冽目光,不时闪烁。 “赖升,你是如何勾结翠华山贼寇,又是如何掳掠妇幼,从中受何人主使,还不从实招来!”许庐面上厉色涌动,沉喝说道。 赖升此刻两边脸颊红肿着,嘴角青紫,囔囔道:“小的冤枉啊,小的不曾勾结过什么贼寇。” 显然,赖升也不傻,知道一旦将事情和盘托出,牵连到宁国府那里,将再难脱身。 “事到如今,还敢抵赖!”许庐一拍惊堂木,沉喝道:“翠华山的贼寇,现已将尔等凶事尽数招供!更有两方往来书信为证,隆福客栈掌柜也作证,指认你和翠华山贼寇这几日在客栈中来往频频,人证、物证等一应俱全,还敢百般推诿,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许庐先审讯的四个贼寇,翠华山贼寇自然没有为宁国府贾珍隐瞒的动机,刑具一列,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细情一并言明。 又从其随身携带的布包中搜到一千两银票,并一封赖升写给翠华山大当家的书信。 只是可惜书信之上,并无贾珍之印鉴。 这时代的刑诉程序,还遵循着法定证据的证据制度,物证的证明力不如言词证据,即自然催生了“口供为王”,故而刑讯逼供在鞠问程序中成为主流,也没有什么排除非法证据的证据制度。 当然,已存的定罪证据,定赖升的罪绰绰有余,但想要牵连贾珍,就还需赖升的证词。 “来人,上夹棍!!!”见赖升不招,许庐一拍惊堂木,厉喝道。 两旁的衙役,取了夹棍,给面如土色的赖升上着夹棍,不多时,就听得惨叫声次第响起。 当贾珩和董迁押解着贾珍,自角门而入内堂之时,就听到衙堂中赖升的惨叫声,以及断断续续的供述。 贾珩皱了皱眉,暗道,刑讯逼供求得的供词,查证线索还行,但要定罪,最是容易翻供。 当然,他相信许庐不会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儿。 贾珍身形踉跄着站在内堂外的门槛后,正好听到赖升将如何受自己指使,如何送银两给贼寇,不由脸色一黑,心头怒火燃烧,疯狂挣扎着绳索,口中“唔唔”不停。 而在衙司之中,坐于两侧的录事孔目,奋笔疾书,正在书写着供词。 因为通判傅试是贾府门人,故而许庐并没有将今晚夜审贾珍一事,提前在衙中透露分毫,而傅试早已下了衙,回家与家小过团圆节去了。 “签字画押!”许庐在上首冲贾珩使了个眼色,沉声说道。 待赖升在供词上画了押。 “带贾珍!”许庐一拍惊堂木,贾珩和董迁二人就是押着贾珍步入衙内正厅。 “啊,老爷!”赖升浑身激灵一下,惊恐地看向贾珍,失声唤着,他方才受刑不过,已经尽数招了,老爷会不拆他的皮? 而怕什么来什么,赖升抬眸,忽地正对上一双凶狠、乖戾的目光,赖升心头不由一突,垂下头不敢对视。 贾珩这时猛地一踢贾珍腿弯,贾珍顿时闷哼一声,双膝一弯,跪倒于地,董迁将其口中布巾一把扯下。 “狗奴才,明明是你勾结贼寇,竟敢……胡乱攀咬!”贾珍死死盯住赖升,双目喷火,怒骂道。 这狗奴才,简直蠢笨如猪,方才就该一力承担罪行,怎么敢牵连于他?! 赖升脸色苍白,张了张嘴,正要分说,就听上首传来一声冷笑,高声说道:“勾连贼寇,掳掠妇幼,按我《大汉律》,当处以斩立决,亲眷流放九边,唯有招供出幕后主使,立功赎罪才有一线生机!赖升,你可想好了,如要一人硬抗,主犯罪在不赦!” 赖升脸色微变,想起自己被斩立决,家眷还要被充军流放,心头无端一寒,只觉手脚冰凉,下意识地避开贾珍直欲噬人的目光。 “将人带下去,押至大牢,严加看管!”许庐冷喝道。 衙役应诺一声,反剪起赖升的胳膊,押至后衙大牢。 彼时,贾珍因为在马上一路颠簸,脸色蜡黄,五迷三道,只是心头怒火熊熊,目光怨毒地盯着一旁的贾珩,如何不知这是针对自己的一场“陷阱”! 望着条案后的着孔雀补子的绯袍官员,怒道:“许大人,本官是朝廷三品命官,宁国贾族族长,位列大汉爵威烈将军,你为京兆尹,不过从三品,无权审我!” 说着,挣扎着就要起身。 许庐面色冷硬,瘦眉之下,煞气腾腾,一拍惊堂木,但大厉声道:“贾珍,本官司职京畿三辅靖绥治安,尔为国朝三品威烈将军,却阴相勾结翠华山反贼,引凶獠窜奔京师,逞凶兵于帝阙之下,尔欲反耶!?” 贾珍面色呆滞,一时间,只觉有些懵,他不就是找几个贼寇,掳掠走秦氏女,他何时要造反? 反应过来,心头只觉一片凛寒,好你个许庐!心肠歹毒,犹如蛇蝎,扣上一顶这么大的帽子?这是要让贾族满门死绝! “你血口喷人!我贾家一门双公,哪里敢造反!”贾珍急声喊道。 许庐冷笑一声,道:“既然不敢造反,为何要勾结贼寇?” 贾珍急怒道:“我那是为了抢那贾珩之妻……” 贾珩:“……” 董迁:“……” 而条案之后,正在执笔记录孔目脸色顿了下,诧异地看了一眼贾珍,执笔如实记载下来。 贾珍也是反应过来,五官扭曲、几近狰狞,身躯颤抖着,一股被愚弄的屈辱和大庭广众败露的恐慌,在心头蔓延开来,看着许庐,几欲吐血,怒道:“你……诈我!” 按说贾珍不会如此大意,但先前被贾珩一通嘴巴子扇得眼冒金星,而后在马鞍之上颠簸了十来里地,等到衙堂之中,又骤然听赖升招供,不由心神失守,又被许庐劈头盖脸以言语威吓住,这才方寸大乱。 许庐冷笑一声,一拍惊堂木,沉喝说道:“你既已自承勾结贼寇,那就好办了,本官现已侦知,你贾珍色欲熏心,欲夺族人贾珩亲事,因威逼利诱不成,而受贾珩殴打,自此怀恨在心,遂着赖升勾结贼寇,趁着迎亲之日,暗中谋害劫掠,是也不是!” “一派胡言!”贾珍面色阴沉,冷哼一声,竟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事到如今,只能咬牙不认,等到明天,自会有人来营救。 他就不信京兆尹许庐敢对他用刑! 他是朝廷三品命官,宁国族长,贾家一门双国公,没有圣上旨意,京兆尹对他鞠问,还有没有王法!? 贾珩拱手道:“许大人,贾珍在水月庵接应贼寇,其身旁有随行贾府小厮为证,现就在衙外,容大人审讯。” 许庐面色幽幽,冷声道:“带小厮!” 宁国府都总管赖升已招供,翠华山贼寇也供出贾珍,再有小厮为佐证,虽无贾珍的证言,但以此奏禀于上,弹劾贾珍勾结贼寇,扰乱京畿治安,掳掠妇幼已足够了。 只要引起天子的垂视,具体的细节,会有锦衣卫通过其他渠道禀告。 不多时,小厮被带将上来,不同于贾珍,许庐终究考虑到贾珍是三品威烈将军,不好用刑,对于小厮,见其不招,就是大刑伺候。 不多时,在贾珍的怒目而视中,小厮签字画押,被押送牢房。 贾珩看着这一幕,眸光闪了闪,觉得如果是这样,恐怕还钉不死贾珍。 关键还在于弹劾贾珍的奏疏…… 许庐沉喝道:“贾珍,事到如今,尔恶已大白于天下,还要抵赖?” 贾珍冷笑一声,道:“许大人,本官从未勾结过什么贼寇!” 第71章 兼钗黛之美 衙堂之中—— 贾珍抵死不认,许庐冷笑道:“证据确凿,还不招供,看来只能奏禀于圣上,治尔勾结贼寇,执凶兵犯于京畿之罪!” 贾珍冷哼一声,双眸紧闭,闭目不语。 此刻显然已反应过来,只要他一言不发,咬死不认,眼前这酷吏奈何不得他! “带下去!” 许庐一拍惊堂木,让人带贾珍下去,挥手退了衙堂,然后将供词证言一并归拢好,招呼贾珩和董迁二人来到后院。 “许大人。”贾珩拱了拱手道。 许庐凝了凝瘦松般坚硬的眉,问道:“贾公子,贾珍咬口不认,你可有办法?” 贾珩道:“大人,贾珍除非失心疯了,才会承认勾结贼寇。” “可怪本官没有用刑?”许庐手捻胡须,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贾珩摇头道:“贾珍怎么说也是三品威烈将军,自有圣上处置,不宜用刑,大人能鞠问其事,使其罪恶昭彰,已是秉公执法,珩心实感佩莫名。” 许庐点了点头,慨然道:“本官正欲上疏弹劾贾珍,勾结贼寇,掳掠妇幼,扰乱京师治安,圣上烛照万里,洞察入微,对此等凶獠,绝不会姑息养奸!”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终究不好说什么。 能不能弹劾倒贾珍,甚至最终出现什么结果,许庐这封奏疏是关键。 “如果只是勾结贼寇,掳掠妇幼,扰乱京师治安,贾珍被下狱论死的可能性比较小。”贾珩心头盘算着。 这时代有八议、官当之制,如贾珍这样的国公之后,只要不是十恶之罪,都可以官爵折抵罪刑。 “而急切之下,也搜集不到贾珍的谋逆大罪,方才许庐所谓勾结贼寇造反,这种罪名威吓一下贾珍还行,但不能由许庐这位主审官弹劾,否则在崇平帝面前夸大其辞,反而弄巧成拙。”贾珩念及此处,面色默然,情知这已是极限。 好在,他先前就有预料,贾家之势盛,非一次可削平。 祖宗余荫,第一次还可承恩免死,但第二次……情份这东西,用一次,少一次。 太上皇的情分和恩眷,不是无限的。 剩余的时间,没有爵位的贾珍,所能想出的手段也会更加有限。 他还另有后手布置…… 况且已经坏了贾珍肾经,其先是身体日益羸弱,而后尿血而亡。 那时,宁荣两府只会以为是贾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而不会相疑。 许庐看着对面的少年,笑了笑,说道:“贾公子,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吧,本官还要连夜写奏疏,明日早朝呈递给圣上御览。” 经过这一番前后折腾,夜色深重,渐至亥时时分,贾珩拱手告辞,随着表兄董迁出了京兆衙门,而后各自还家。 宁荣街,柳条胡同儿 贾宅之中,随着贾珩借口有事离去,来赴宴的亲朋好友,虽心中奇怪,但也不好多问,等到酉时,吃罢酒菜后,各自散去。 厢房之中,一方高几案上,双喜字之下,两根红烛高燃,晕下彤艳之光。 山水屏风之后,秦可卿一身鸾凤火红嫁衣,凤冠霞帔,头戴红盖头,端坐在布置得锦绣辉煌,璎珞束结的床榻之上,随着时间流逝,秦可卿也从一开始的紧张混合期待,再到焦虑、疑惑,最终担忧,想要开口询问,但只得忍住。 丫鬟宝珠和瑞珠的小声说话声,隔着屏风传来。 “姑爷怎么还没回来?这都亥时了,等下都亥正时分了。”宝珠颦了颦秀眉,清声说道。 瑞珠叹了一口气,说道:“走之前倒是说有事,可也没说去哪儿?” “哪有这样的,新婚之夜,丢下姑娘一个人在屋里。”宝珠轻声说道。 床榻之上,秦可卿双手交叠在一起的手,紧紧攥着,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是贾珩故意给她难堪?可临行之时,温言在耳,可又不像…… 秦可卿抿了抿樱唇,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而在这时,隔壁厢房中的晴雯,此刻也站在门槛处伫立凝望,少女着水袖翠色罗裙,白里透红一如芳蕊的瓜子脸扬起,抬头看着明月,妩媚的眉眼间,没有往日的伶俐,隐隐蒙上一层怅然若失之色。 这一天也不知怎的,只觉得自己与这喜气洋洋的氛围格格不入,宛若多余人一般。 “哒哒……” 就在这时,马蹄声从巷口传来,晴雯容色一顿,低声道:“公子回来了?” 少顷,门扉吱呀之声传来,一个少年牵马而入庭院,皎洁月光之下,身形颀长,面容沉静,行至石榴树下,将马拴了。 “公子……”晴雯跑将过去,惊喜说道。 贾珩笑了笑,道:“还没睡呢?” 晴雯道:“公子,你去哪儿了?” “出去办点事儿。”贾珩温声说着,接过丫鬟碧儿递来的脸盆,洗了把脸和手,道:“去准备些热水去,我等下要沐浴。” 他这一路赶往水月庵,来来回回,风尘仆仆,也不太好直接进屋和秦可卿洞房。 蔡婶这时也从房子中出来,语气略有些责备说道:“珩哥儿,怎么才回来,屋里都等好一会儿了。” 而厢房之中,宝珠、瑞珠听到院中的动静,对视一眼,无不惊喜道:“少奶奶,姑爷回来了呢。” 床榻之上端坐的秦可卿,娇躯颤了颤,红色盖头颤抖不停。 他……回来了吗? 芳心竟生出一股委屈,新婚之夜,她的夫君竟不知所踪。 而在这时,听到屏风之后的声音,芳心不由一惊。 “姑爷。”丫鬟瑞珠唤道。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夫人在里间吧。” “都等了姑爷几个时辰了,滴水未进的。”宝珠撇了撇嘴,看着对面的英武少年,暗道,哪有新婚之夜将新娘留在洞房之中,新郎不见踪影的。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你们两个,也不让夫人掀开盖头,吃点东西,喝点茶。” 在他看来,拜堂成亲之后,就算过门了,倒也不用太过拘泥于礼。 而且,确有新娘可以在盖头下吃些点心,否则长夜漫漫…… 宝珠顶了一句,轻声道:“新娘的盖头哪有自己揭开的,都是……” 贾珩没有理宝珠,不等其说话,向着屏风后而去,道:“可卿,我先把盖头挑了。” 抬眸之间,见着一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的丽人,坐在床榻被褥之上,此刻屋内红灯高燃,烛火彤彤辉映,贾珩倒也不由一愣。 许是因为贾珩进来,秦可卿裙裾之下,并拢的双腿不由往里缩了缩。 贾珩轻轻一笑,拿起一旁的秤杆,走到秦可卿身前,挑起一角,然后上前,只见熠熠辉煌的金翅凤冠之下,一张国色天香,艳冶明媚如芙蓉的丽人倏然现出,映入贾珩眸中,弯弯黛眉之下,明眸皓齿,琼鼻鼻腻鹅脂,樱桃檀口涂着玫红色胭脂,秀颈白腻修长,玉珠项链晶莹闪烁…… 秦可卿原就是那种雍容、典雅的丰润脸蛋,这一点儿神韵颇似宝钗,但眉眼之间的怯弱柔媚,却又神似黛玉,故而才有兼钗黛之美之说。 而此刻凤冠霞帔,衬托的芳姿艳丽无端,却如一株雍容、艳冶的牡丹花。 “可卿……”贾珩将盖头挑至手中,放好,目光温和地看着对面的丽人。 被贾珩目光注视着,秦可卿芳心一颤,白璧无瑕的脸颊艳若红霞,弯弯睫毛颤抖着,掩藏下一丛羞涩阴影,美眸微垂,涂着艳艳胭脂的丹唇轻启,柔声道:“夫君……” 贾珩挽起秦可卿的纤纤素手,只觉细腻滑嫩,如羊脂白玉般,凝眸看着这位《红楼梦》中兼钗黛之美的玉人,温声道:“你饿不饿,我拿些点心,你先吃些垫垫。” 秦可卿抬起一张秀媚、艳丽宛若花霰的脸蛋儿,美眸中有着几分羞喜流溢,拉住贾珩的手,轻声道:“夫君,奴家不饿……” 贾珩轻轻一笑,倒也不再坚持。 第72章 洞房花烛夜 正自说话间,晴雯从外间扭着水蛇腰走来,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之上的秦可卿,轻声道:“公子,热水已备好了。”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笑了笑,说道:“可卿,你等下,我一会儿过来。” 他前前后后折腾,风尘仆仆,就想去洗个澡。 秦可卿原本紧张的心思,放松了一些,柔声道:“郎君去吧。” 贾珩起身,走到屏风之后,说道:“宝珠,给奶奶倒些茶来吃。” 现在已挑开红盖头,倒也不用那么忌讳饮食。 而后,贾珩来至西厢沐浴,浴桶之内,贾珩一边泡着澡,一边整理着思绪。 贾珍之事,这一二日间就会有个结果,但从许庐的言外之意,应该是难治其死罪。 “先前从韩珲口中得知,四王八公背后之人,应该是太上皇,但太上皇的恩眷,也不会是无穷的,由崇平帝的近臣上疏弹劾,太上皇想要插手,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尤其崇平帝纵然最后网开一面,也埋下了钉子。”贾珩在心头梳理着,“不过,狗急跳墙,需得让人看着贾珍,以防其更为疯狂的报复。” 念及此处,贾珩眼前浮现一张艳丽、轻熟的脸蛋儿——尤氏。 “需得抽空见尤氏一面。” 贾蓉肯定是不太行的,一旦贾珍被见责,尤其是被夺爵,贾蓉的心思多半就要转变。 那时,不仅仅是贾蓉,就连贾母的心思也会转变,对他这个宁国远枝儿生出“怨怼”之心。 这就是人心! 贾府的权势,本身就是由贾珍、贾赦这两位袭爵之人撑起来的,现在两根顶梁柱去其一,纵然他再是占理,贾府之人也难免生出怨怼之心。 至于尤氏,此女虽然同样因为贾珍被影响到利益,但这位红楼梦中有着“锯嘴葫芦”之称的人妻,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而且主要是性情软弱,逆来顺受。 在宴宁府宝玉会秦钟一回,说平时不给焦大派活,只当是个死的就完了,平时可见待人以宽。 贾珩想了想,明日伺机见上一见,不出意外,贾府明日就会得知贾珍被京兆衙门关押的消息,让他进荣国府问话。 这般思虑着,贾珩也从浴桶中起来,擦了擦身子,换了一身衣衫,见晴雯在门口抿嘴儿笑。 “你笑什么?”贾珩愣了下,看着晴雯。 晴雯在一旁递过来香茶,抿嘴笑道:“公子,今天是洞房的日子,倒没见谁如公子一般,这么慢条斯理的。” 贾珩笑了笑,说道:“你还见过谁成亲?” 晴雯脸色一僵,撅起小嘴,轻声说道:“听人说啊,除了见公子,我还能见过谁啊?公子果真是有了媳妇儿,就……” 贾珩笑了笑,道:“和你说笑,你还生气了,许你取笑我,不许我还嘴是吧?” 晴雯摆弄着前襟的头发,略有些委屈,小声嘟囔说道:“我哪里生气了?” 见贾珩笑而不语,就推了下贾珩肩头,说道:“公子赶紧去洞房吧,仔细别让少奶奶等急了。” 贾珩道:“你也早些歇息吧。” 心头暗道,他现在所居的院子,终究还是太小了,这墙角都不用听,晴雯一墙之隔,听得真切。 这般想着,已经回到厢房。 “姑爷,奶奶在里间看书呢。”宝珠笑意盈盈说道。 贾珩就是一愣,暗道,这丫头倒是“前倨后恭”,不过转念一想,先前对他疑虑,听风是雨,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陪嫁丫鬟与小姐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 进入屋中,只见秦可卿手中拿着一沓文稿凝神读着,芙蓉玉容之上满是讶异和惊喜之色。 “可卿,”贾珩轻唤了一声,坐在秦可卿身旁,笑道:“看什么呢?” “这是郎君写的?”秦可卿美眸异彩涟涟,一张天香国色的脸蛋儿上,难掩惊喜。 “嗯,现在读书备考,总要寻了个进项,撰文谋生,先前不是在岳父大人家里说过了吗?”贾珩笑道。 秦可卿轻声道:“郎君说过的,是我……忘了。” 说话间,看着对面的少年,脸颊渐渐羞红下来,螓首低垂,她当初还误解过这人,倒是爹爹所言,果然是文采锦绣。 贾珩轻笑了笑,说道:“好了,明天再看吧,天色也不早了,该歇息了呢。” 说话间,将文稿从秦可卿手里拿过,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折身返回之时,就去解秦可卿的衣襟。 秦可卿也蛾眉微垂,卸着头上的凤冠。 其时,丫鬟宝珠不知何时从一旁走出,惊道:“姑爷,还未饮合卺酒呢。” 说话间,丫鬟瑞珠从身后端起一个托盘,其上摆着酒具。 贾珩看了一眼宝珠,接过酒盅,递给秦可卿一只,然后自己拿起一只,道:“可卿,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满饮此杯。” 此刻,前世今生,也有些感慨,成家立业。 秦可卿扬起宛如牡丹花蕊,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盈盈如水,定定看着少年,樱唇翕动,道:“郎君……” 二人饮下交杯酒,将酒盅放回,宝珠和瑞珠对视一眼,都从眉眼间看出一抹羞喜之意,齐声笑道:“祝姑爷和奶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待二婢离去,贾珩看向已羞红脸颊,眉眼低垂,双手不知往何处藏的秦可卿,轻唤了一声:“可卿……” “郎君……唔~” 秦可卿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就见黑影一闪,温软,湿热的气息向自己唇边而来。 秦可卿玉容如火滚烫,柳叶细眉下的美眸颤了下,弯弯眼睫垂下,琼鼻之中,不由发出一声腻哼。 …… …… 长夜已深,正是中秋月圆,月光皎洁如银,悬于天穹,但许是羞于见到某一幕,藏于柳梢之后,高几之上,两根镌着喜字金漆的红烛静静而燃,腊泪成行,倏然,红彤烛火,灯花噼里啪啦,陡然明亮一下。 红烛彤照,一夜长明。 翌日,金鸡破晓,晨曦柔煦光芒跳落在屋檐之上,穿过枝叶扶疏的翠竹,自窗棂而入厢房,贾珩看了一眼身旁沉沉睡去的丽人,粉腻脸颊,泪痕犹在,云鬓散乱,容色绮丽,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爱怜之意。 附身轻轻吻了下丽人光洁如玉的额头,轻手轻脚起了身,换上一身青衫长袍,起床洗漱。 “公子,起来这么早?”经过晴雯所居厢房,晴雯揉着惺忪的睡眼,问着,显然昨夜迟迟而睡。 贾珩面色如常,目光炯炯,浑然不见昨夜雨疏风骤后的倦色,笑了下,说道:“起来习武,所谓一日不可荒废。” 温香软玉虽好,但也不可沉溺。 贾珩说完,来到院中,打熬着气力,打了一套拳法,只觉意极舒畅,收功而起,却见丫鬟碧儿伫立在庭院中,目光熠熠地看着自己。 贾珩诧异了下,问道:“你看的懂?” 第73章 汝既甘贫贱,我愿共富贵 “以前在家里跟着爷爷练过,不过和公子这一套拳法不同。”碧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贾珩诧异了下,转而恍然,却是想起眼前丫鬟出身山东这等地界,通识一些拳法,倒也不算什么,说道:“我这是内家拳法,汲取了一些咏春的发力技巧,你之前所学拳法,自是大不相同。” 收了拳势,看向丫鬟碧儿,只见随着这几日饮食营养跟上,小丫头脸颊不似先前那般蜡黄,脸颊红润,目光浑然不见为奴仆的麻木呆滞,也有几分熠熠神采,心头一动,问道:“你练拳法,练多久了,打一套我看看。” 碧儿默了下,说道:“我和姐姐七八岁就跟着爷爷练拳了,姐姐练了两三年,忙着洗衣做饭,就荒废了,我练了大约四五年,后来前年爷爷没了,之后地里连年年成不好,我爹说练拳吃得多,饭量大,也不让我每天练了。” 穷文富武,练拳自是吃的多,山东河南连年大旱,穷苦人家有力气不往地里使,让小姑娘打拳,就显得奇怪。 贾珩道:“怪不得。” 这丫头为了不和其姐姐分离,竟三番五次逃出来,想来如果没有几分机灵劲儿和身手,从仆人、家丁看守严密的大户人家逃出来,也不会这般容易。 贾珩念及此处,心头的想法愈发强烈,这丫鬟碧儿本身有武术功底,如是再调理一番,留在可卿身旁保护,也能让他放心许多。 没办法,媳妇儿太过漂亮,难免引人觊觎。 尤其是昨夜,他对这位兼钗黛之美的妻子,真的体会到什么叫绝世尤物,蚀骨吸髓,饶是他自持心性坚毅,都难免有几分贪恋那温润、柔腻。 再考虑到贾珍一旦被废,势必心怀怨恨,报复愈发猛烈,他自己倒是不用担心,纵是贾珍不来寻他,他也会宜将胜勇追穷寇。 但他有时候在文萃阁看书、备考,家里总有照应不到之处,秦可卿身旁就不能不留人了。 至于丫鬟宝珠和瑞珠,这两个丫鬟,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性情……说实话,他多少还有些信不过。 “此外,没有几重进的院子也不行,这院中来来往往的,如果遇客人,总不能来个客人,如果和可卿打照面,总归不妥。” 如贾家,除非亲眷,否则就不可能让妻子抛头露面,妻子一般在后宅接待对方女眷。 除非通家之好,或是同族亲辈,才在避讳上宽松一些。 “如欲在神京购得一座带跨院的两重进宅院,起码得一千两银子,这还是位置偏僻的说。”贾珩念及此处,暗暗记下此事,抬眸看向丫鬟碧儿,微笑说道:“你以后跟着我练拳脚功夫吧,然后伺候少奶奶去。” 碧儿闻言,脸色怔了下,杏眸熠熠闪烁,脆生生道:“公子,那我姐姐呢,我姐姐也能练拳的。” 贾珩笑了笑,道:“你姐姐也过来一起吧。” 心道,这粗使丫鬟才买两个,转眼就没了。 不过买宅院一事,的确该提升议程上了,说来还是《三国》书稿,赶紧将后面几回目写出,然后交由翰墨斋雕版印刷,一旦畅销于世,就可趁机预支一部分银两,然后就改善一下居住环境。 等洗把脸,已是辰正时分,这边厢,蔡婶也做好了饭菜,而厢房之中,一夜没有睡好的宝珠、瑞珠两个丫鬟,也揉着黑眼圈起床。 二婢对视一眼,脸颊就是泛起红霞,昨晚隔着屏风,听着床榻之上的动静,颇是煎熬。 贾珩道:“奶奶起来了吗?” “奶奶已醒了。”宝珠轻声说道。 而里间床榻之上,秦可卿正在穿着衣服,只觉浑身发软,将下方嫣红点点的梅花喜帕收好,放进一旁的鸳鸯木盒中。 云鬓散乱,容色焕发的丽人,撑身而起,就是嘶了一下,秀眉微蹙,美眸羞喜交加,毕竟是碧瓜初破,不良于行。 总算贾家并无高堂侍奉,倒也不用一大早去敬茶,这才免了新妇之苦。 秦可卿此刻斜靠着床头,锦被滑落,圆润光滑的肩头,微微闭上眼眸,昨夜的温存场景似在心头浮现,想起一些羞人场景,雪腻脸颊又是滚烫起来,一直延伸向耳垂。 “夫君,他……也真是,昨晚竟问我天癸之期。”秦可卿想起那良人耳畔低语的模样,就有些羞涩。 却是昨晚,贾珩考虑到不能让秦可卿不过十六七,就早早有了身孕,而想出的避孕之法。 以贾珩如今十四五的年龄,若是有了孩子,不管是对他还是对秦可卿都不是什么好事。 等了一会儿,宝珠和瑞珠两个丫鬟,已洗漱而罢,进入屋里,笑道:“姑爷让奶奶起来吃饭呢。” 说着,就服侍秦可卿起床,梳妆打扮。 梳妆台前,铜镜之中倒映着金钗云鬓,秀美艳丽的脸蛋儿,羞喜流溢于眉眼之间,初为人妇的妩媚丰韵,已初见端倪,秦可卿戴上一个碧玉斑斓的手镯,一节欺霜赛雪的藕臂,青白映照,一如伊人改写之后的命运。 秦可卿在宝珠、瑞珠的侍奉下,出了厢房,洗漱了罢,然后来至厅中,柔润如水的目光,迎上少年温煦如初冬之阳的眸子。 “可卿,过来坐。”贾珩轻笑了声,说道。 秦可卿盈盈而来,落坐在贾珩身旁。 “粗茶淡饭,确是委屈你了。”贾珩递过去一双筷子,对着秦可卿说道。 此刻圆桌之上,四样小菜,连同一个汤,米饭并八宝粥。 秦可卿美眸盈盈如水,凝视着贾珩,说道:“夫君,这比奴家原来吃得丰盛许多了呢。” 宝珠也在一旁笑着说道:“奶奶在家里,也不是那种讲究奢华铺张的,来到这边……” 秦可卿秀媚的柳叶眉颦了颦,打断道:“宝珠,什么在家里,在这边?这以后就是我的家了。” 贾珩看着容色娇媚的秦可卿,目光愈发温和,心里倒对秦可卿的“爽利”性情多了一些了解。 暗道,不愧是和凤姐能玩在一起的。 在古代就这样,盲婚哑嫁,先婚后爱。 却说蔡婶所居厢房中,端着碗吃饭的丫鬟燕儿,如黑葡萄的明眸诧异地看了一眼拿着筷子捯着碗,心不在焉的晴雯。 碧儿夹起一块儿油炸的金黄色的豆腐,一边往嘴里塞着,给姐姐使着眼色,示意不要触晴雯的霉头。 注意到两姐妹之间的眼神交流,晴雯轻哼一声,将筷子铛地放在碗上,转身走了,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反正就是吃不下。 前几天,她还和公子一起吃坐,这几天就被“打发”到这两个丫鬟身旁了。 倒也不是嫉妒,她又不是奶奶,但总有些气闷。 碧儿夹起一块鸡肉,放到燕儿碗里,努了努嘴,低声道:“姐,她不吃,你多吃些,你看你瘦得,脸上的骨都突出来了,我和公子说了,让你也练拳了。” 显然姐妹两个都有些怕晴雯。 燕儿点了点头,夹起鸡肉,如松鼠一般小口食了起来。 现在的日子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不仅能吃饱饭,还不用受打骂,她实在不明白,晴雯姐姐怎么就愁眉不展的呢? 贾珩和秦可卿夫妻二人吃过饭,漱口而罢,贾珩笑道:“可卿,你先在院里走走,省得积食,我去书房。” 他打算趁着这几天空闲,将三国书稿第一回交了,随着添人进口,他已明显感受到改善居住环境的急迫性。 此事尤在彻底钉死贾珍之上。 秦可卿不慕富贵,心甘情愿陪他过苦日子,但他也不能理所当然,既已结发夫妻,他自然会履行心头当初珍重许下,“汝既甘贫贱,我愿共富贵”的承诺。 现在,家里两个丫鬟燕儿、碧儿姐妹和蔡婶住在一个屋,而宝珠和瑞珠则住在五间正屋的西屋小厢。 他所住的厢房,属于书房和卧室一体,以屏风隔断成两间,有一说一,的确偏狭了一些。 第74章 帝不豫 翌日·宫苑 中秋方过,巍峨、峻丽的大明宫,廊檐之上的八角宫灯,挂着彩色丝带,仍残留着昨夜的喧闹氛围。 而在偏殿之内,一张紫檀木制的拱形条案之后,年过四旬,头发灰白的冕服中年皇者,正襟危坐,手持饱蘸了朱砂红墨的毛笔,勾勾画画,凝神批阅着奏章。 一旁的大明宫内相戴权,手拿拂尘,恭谨侍立。 前明之时,内监干涉朝政,通过司礼监掌批红之权,辅佐天子,分忧国事,形成了围绕皇权为中心的内监、内阁的二元权力构架。 但陈汉汲取前明教训,太祖、太宗都严禁宦官干政,因此戴权虽有“内相”之名,却无内相之实。 只是暗地里执掌内缉事厂,以内卫司察百官,而被一些文官忌惮。 当然,没有司礼监的从上到下制衡,对继任之君的权术、手腕要求都相应提高,幸在陈汉方历百年,几任君主还算勤政,通过分化、瓦解,从中枢到地方,政令尚通,倒不至于被文官集团的官僚全面压制。 条案之上,由通政司收发的六部九卿、詹事科道、地方督抚送来的奏疏,在一旁的条案后,按中枢地方,军政刑名,轻重缓急整整齐齐分列几摞。 崇平帝瘦削、硬朗的面容上,愁容密布,批阅完一封奏章,眉头紧皱。 崇平帝自即位以来,除前六年,太上皇高居重华宫,退而不休,崇平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过多插手朝政外。 近年来,可谓宵衣旰食,夙夜在公,然而国势却一日不如一日,北方胡虏为患,各地则灾害频仍,以致贼盗蜂起,边事、赈灾、剿寇……银子哗哗得花,国库亏损严重。 而崇平帝不尚奢华器用,比之“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的前明亡国之君嘉靖,还要节俭。 身上龙袍缝缝补补补,都舍不得换新的。 崇平帝将折子扔至一旁,冷声道:“陆祺在固安催促军械、军粮的奏章,都送到宫里来了,楚王是怎么做事的?” 自山东提督陆祺率兵北上以后,保定的康鸿也侧应北上,进兵涿州,两路大军形成钳形攻势,伺机与东虏决战,营造出关门打狗的局势。 但陈汉军卒战力远逊于东虏,只是压缩东虏精骑的活动空间,逼其退出幽燕之地。 “戴权,派人去传旨楚王,让他务必在月底前,筹齐一应军粮、军械,支应陆祺,前线军情如火,不得贻误!”崇平帝脸色铁青,沉喝说着,又问道:“回来,今日是谁在内阁值守?” 按着定制,内阁当留员值守,以处置突发之事。 “奴才遵旨。”戴权躬身一礼,正要出去,闻言,诧异了下,说道:“是韩阁老,不过赵阁老也在。” 韩阁老,就是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赵阁老就是工部尚书赵翼。 陈汉仿明制,在长安重修宫殿之时,敕设四殿华盖,谨身,武英,文华;二阁:文渊,东阁。 然而,如今内阁有着五人。 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户部尚书杨国昌。 次辅,谨身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韩癀。 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以及文渊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 崇平帝默然了下,沉吟道:“着人唤韩卿、赵卿过来议事。” 边事不振,杨国昌举荐之人,坐守城池,难堪大任,他现在倒也想听听这位吏部天官的看法。 戴权点了点头,躬身徐徐退出,而后就吩咐太监传旨去了。 崇平帝又拿起一封奏章,看着上面的字,眼皮挑了挑,冷声道:“四面张网,三路会剿,断敌归路……崇平十一年,彼时言辞凿凿,声犹在耳。” 这是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的上疏。 倒也不是针对李瓒,他岂不知北疆诸兵劳而不功,完全不在于李瓒之策,归根结底在于将校怯战,军卒战力羸弱。 面对虎狼一般的东虏精骑,口袋布置得再好,在一马平川的幽燕大地上,彼等骑兵纵横往来,陈汉官军只能望风遁逃。 “欲整军经武,首要拔除四王八公在军中的腐肉,而四王八公又不可擅动……”念及此处,崇平帝抬眸望了望重华宫方向,叹了一口气,思忖道:“前日已升了王子腾为九省都统制,派了差遣,巡查边事,俟其归来,就可提调其为京营节度,伺机整顿京营,清理昏庸无能之辈。” 虽这些年,崇平帝通过文官逐渐接管京营之兵,但四王八公的军中势力仍是盘根错节,而崇平帝也寻到了突破口,那就是王子腾。 边事的奏折,实在是越看越烦闷,崇平帝索性不再看,随手拿起一封奏章,其上题着“京兆尹许庐谨奏”字迹,崇平帝面色顿了下,心头的烦躁稍稍散去了一些。 眸光闪了闪,生出几分好奇之意。 这位许德清,他是打算在年后迁至都察院左都御史,为下一步刷新吏治做准备的。 所谓欲治其国,先治其吏。 “许德清自入京以来,秉公执法,誉满三辅,却还未上过什么奏疏。” 念及此处,崇平帝就是拿起奏章,阅览起来,凝思片刻,脸色渐渐阴云密布,目中凛寒。 勾结翠华山贼寇,谋害旁枝族人,欲夺人妻,这宁国承爵之人,简直无法无天,荒唐至极! 昔年宁荣二公,率领精骑于草原追亡逐北,怎会有这样不成器的后人! 正如贾珩先前所料,此刻奏疏一上,正对边事焦头烂额的崇平帝,无疑火上浇油! 恰在这时,内相戴权进入殿中,道:“圣上,奴婢已着人传旨给楚王殿下,韩阁老、赵阁老已在殿外等候。” 崇平帝沉声道:“宣。” 这时,韩癀和赵翼二人,步入殿中,施了一礼,道:“老臣见过圣上。” “两位爱卿,平身。”崇平帝放下奏疏,面色淡淡说道。 显然怒火藏心,引而不发。 韩癀抬眸打量了一眼崇平帝脸色,见其神色不豫,拱手问道:“圣上可是为边事烦忧?” 工部尚书赵翼是一个年岁四十出头,面容肤色稍黑的官员,想了想,说道:“圣上,山东之军已至北地,边事庶可在旬月之间抵定,圣上还请保重龙体,以免忧思过度才是。” 崇平帝面色淡漠,沉声道:“边事之外祸,只要你我君臣戮力同心,同舟共济,犹有克靖之日,然内患如腐木之蚁,纵广厦巍巍,也难禁日夜啃蚀。” 赵翼宽慰道:“圣上,朝廷如今用兵于北,一旦北疆事定,贼寇不过疥癣之疾,官军一至,彼等冰消瓦解。” 崇平帝道:“疥癣之疾?自今春以来,京兆三辅报了十余起贼寇劫掠过往商队的案子,就连晋阳公主的车队,上月都被贼寇所劫掠!朕降旨给五军都督府的北静王水溶,让牛继宗所部协助长安节度剿寇,然不过是一小撮贼寇,官军至今劳而无功!方才京兆尹奏报,彼等凶獠,竟在前日潜入长安城中,勾结宁国贾家族长,意图掳掠妇幼!朕担心或许有哪一日,彼等贼寇悄无声息,已至宫内!” “臣等惶恐。”韩癀和赵翼齐齐拱手说道。 第75章 感动 韩癀垂眸之间,想起昨夜儿子韩珲所言贾珩之事,心头微动。 此事由帝党中坚发动,算是进都察院前的立威之举,他不宜插手。 “韩卿以为当如何处置?”崇平帝看向韩癀,冷声问道。 韩癀沉吟片刻,拱手道:“此事牵涉到宁国公之后,事关重大,可着有司推鞠,细察其恶,广布中外,以典纲纪。” 这就是正话反说,有司推鞠,细察其恶,有罪推定同时,但又不粘锅。 果然,崇平帝面色淡漠,冷笑说道:“只怕那时推诿其责,上下袒护,彼此一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韩癀面色顿了顿,一时讷讷不应。 天子正在盛怒之时,这是铁了心要办贾珍了,或者说,也是要为许德清进都察院铺路。 一封弹劾之疏,连面都不见,就依其所请,这份圣眷,他接下来也要避其锋芒了。 赵翼拱手道:“此事圣心独断,按律处置即是。” 崇平帝冷声说道:“赵卿所言不差,京兆尹许庐,现已鞠问贾珍勾结贼寇一案虚实,其府中都总管赖升,具已招供,人证、物证确凿无疑,然贾珍抵死不认,心存侥幸,拟旨……褫夺贾珍所袭爵位三品威烈将军,着京兆尹许庐严加审讯,交部议处。” 不削贾家之权,王子腾纵然想掌其权,也难以如臂使指。 韩癀、赵翼拱了拱手,齐声道:“臣领旨。” 褫夺爵位,停职待参,先声夺人,几乎是近些年崇平帝陟罚官吏的常用手段,科道言官一般都会闻风而动,弹劾上疏,各种黑材料搜捡扒拉出来。 韩癀领了旨意,心头又想深了一层,“贾家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一定着人求情到宫中,太上皇恩典,免其死罪,那时圣上再勉为其难饶贾珍一死,皇恩浩荡,感恩莫名……但彼时金口已开,爵位既已褫夺,覆水难收,而许德清树其威,太上皇施其恩,圣上得以调整兵权……” 等议定贾珍之事,让赵翼去拟旨,崇平帝转而询问边事,沉声道:“唐宽督镇北平,已有二载,但其才穷计拙,难守国门,韩卿以为,当选何人为良将,镇守北疆?” 韩癀闻言,就是一愣,心头惊疑不定。 因为,崇平帝继位以来,每一次首辅的更迭,都和北方边事有关,真正应了一句,边关有警,中枢罢相。 正如前明严嵩所言,之所以得嘉靖器重,归根到底在于用对了人,用了胡宗宪,然后稳若磐石。 韩癀斟酌了下,他袖中自是有数个夹带之人,只是能不能取信圣上难说,而且还有一个问题,东虏势盛,天下无解,他举荐的人上去,若是劳而无功,兵凶战危,这谁也说不准。 可问鼎首揆的机会,就在眼皮底下,若是这般溜走,心头又有些不甘。 就在崇平帝等得神色略显焦虑之时,韩癀朗声说道:“圣上,东虏精骑之盛,纵横北疆,非止一日!归根到底,在于我朝兵制败坏,将校怯于战,军卒无战力,纵是此刻换将,急切之下,遽然不能建功。” 想了想,还是暂且放弃这个机会,杨兰山(杨国昌,山东沂州府兰山县籍)现在执掌户部,和执掌内务府的忠顺亲王遥相呼应,于商贾货殖一道,颇得圣心,圣上须臾不能离。 崇平帝默然了下,道:“韩卿,以为唐宽不该换吗?” 韩癀道:“唐总兵镇于蓟镇,据险关而守,尚致东虏驰入河北之地,糜烂州县,自是该换,只是人选,还需圣上再三斟酌。” 崇平帝面色幽幽,默然片刻,说道:“韩卿,等下,你和李卿一同拟个人选名单来,自地方参将以上,各省都司官长,履历年龄,功绩载述详备。” 韩癀道:“遵圣上之命。” 说着,就躬身告辞而去,拟将校名单去了。 崇平帝挥了挥手,叹了一口气,若边将不得力,就只能调京中勋贵了,四王八公不能动,不说彼等不是垂垂老矣,就是子孙不堪大用,青黄不接,就说重华宫中的太上皇也不会同意。 剩下的十二侯,派其前往蓟镇那样的危险地界,其必是不愿的。 值得一提的是,陈汉四王八公之中,左军都督府东平郡王穆森永镇西南,而南安郡王严氏家主严烨执掌后都督府,北静王水溶则管着前军都督府。 而右军都督府,以及中军都督府则由崇平帝着人另掌。 四王八公,亲朋故旧,同气连枝,皆是从此而来。 …… …… 宁荣街·柳条胡同儿 宅院之内,半晌午的秋风,舒适宜人,吹起石榴树枝叶婆娑,也自轩窗吹过厅室,落在书案之前的少年眉宇之间。 书房之中,条案之前,贾珩正襟危坐,伏案写着文稿,《三国书稿》第一部十五回,他打算这三天加班加点儿写出来。 随着一旁的文稿成沓而摞,贾珩不觉有异,抬眸看向一旁国色天香,窈窕静姝的丽人,笑了笑,问道:“可卿,你盯着我做什么?” 秦可卿坐在一旁有一会儿了,此刻丽人秀美玉容之上,满是专注之色,尤其美眸焕彩,有着痴痴之色。 闻言,秦可卿回转心神,眼睫颤了颤,盈盈笑道:“夫君才思敏捷,文不加点,若非亲眼目睹,奴家还以为戏文所言,皆是夸大其词呢。” 贾珩轻笑道:“我已是成竹在胸,无非是将故事书之于纸上罢了。” 秦可卿起身给贾珩倒了一杯香茗,笑道:“只是,看夫君一下子写得如此之多,仔细别手酸臂疼才是。” 贾珩温声道:“翰墨斋那边催稿催得急,早些写完,也好早些雕版印刷,书早些畅销于世。” 秦可卿端过香茗,顾盼流波的美眸中,浮起关切之色,柔声道:“夫君,可是再为银钱之事烦忧?” 贾珩闻言,诧异了下,笑道:“你为何这般说?” 秦可卿丹唇轻启,轻笑道:“奴家方才问过晴雯,她说夫君先前也并未这般急着赶稿,都是每天随意写一回目就是了,而交稿之期尚在月底,想来应是不急的吧,但现在夫君这般急着赶稿,我想着……许是我过门之故了。” 贾珩暗道,好一个蕙质兰心,不愧被凤姐和贾母称上一句性情爽利。 “本来不好和你说,但你我夫妻一心,既是你问起来,倒也不妨,如今家里添丁进口的,宅院太小,诸事并不便宜,我欲置办新宅,乔迁新居。” 他本来是想给秦可卿一个惊喜的,但既然她问起,他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秦可卿玉容凝滞了下,檀口微张,讶异道:“夫君想要换一座新宅子?”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宁荣街这边,口舌是非颇多,我想搬到旁处居住,备考读书也好不受打扰,再说家里人来人往的,没有大一些的宅院,也不方便。” 秦可卿玉容幽幽,眸光闪烁,盯着对面的少年,道:“是奴家给夫君添麻烦了。” 贾珩伸手握住丽人的纤纤柔荑,笑道:“你这叫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何来麻烦不麻烦之说。” 秦可卿抬起一张艳丽、娇媚的脸蛋儿,柔声道:“夫君,京城买一座宅院需要几千两银子的,夫君若是银钱不够,我那些嫁妆,如折卖一些,也能凑上一些。” 秦业怎么说也是五品官,体面人,送嫁女儿,不可能不陪送嫁妆,虽小门小户,但也有一些妆奁嫁妆,珍宝器玩陪送。 贾珩闻言,不由失笑,道:“可卿,我岂会用你的银子。” 嗯,他可不是贾琏,如平儿所言,“二爷钱掉油锅里,还捞起来花”,逼得凤姐金项圈儿,都当了几个。 秦可卿的嫁妆,那是她安身立命之本,话说,他若是混到当媳妇儿的金银首饰的地步,可也太给穿越者丢脸了。 不过,秦可卿能这般说,尤其是刚刚过门,着实让人心头感动。 第76章 贾珩二进荣国府 秦可卿见贾珩坚持,情知自家丈夫心志刚强,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刚刚过门,虽说二人已有……夫妻之实,但对自家夫君的性情,还是不怎么了解。 将香茗递给贾珩,柔声说道:“夫君,喝茶。” 贾珩笑着接过,抿了一口。 夫妻二人正在品茗叙话之时,就听得院外传来声音,清脆之中带着几分急促,“珩大爷在家吗?” 贾珩放下茶盅,面色微顿,暗道,“贾家的人,消息还真是灵通。” 这声音正不是旁人,而是鸳鸯。 分明是贾珍下狱一事,已经传至了西府老太太的耳边。 天井庭院之中,鸳鸯清丽、白腻的玉容上,满是急切之色,在蔡婶的迎接下,行至廊檐之下,叙话问着来意。 贾珩恰在这时,也已出了厢房,温声道:“鸳鸯姐姐,寻我有事?” 鸳鸯柳叶细眉下的一双晶莹杏眸,略有几分复杂的神色,道:“珩大爷,老太太唤你过西府,要问话呢。” 就在昨天,她还纳闷儿这位爷怎么大喜的日子,离席而走,她问蔡婶,还说什么有事? 什么事能比成亲之事重要?不想一夜之间,就是拿了东府里的珍大爷,送到京兆衙门。 贾珩笑了笑,目光莫名,说道:“也该去向老太太致谢,我这就去。” 然后转身看向拿着粉红手帕,依门槛而望的秦可卿,道:“我去老太太那边去,等会儿就回来。” “夫君……”秦可卿就是走了过来,挽起的云鬓下,玉面之上满是担忧。 这时,鸳鸯也徇声望去,就是一愣,却是为眼前国色天香的玉人感到震惊,暗道,怪不得东府里的珍大爷和疯了一样,这珩大奶奶的品容,简直如那下凡的仙女一样。 贾珩拍了拍秦可卿的手背,笑了笑,宽慰道:“老太太是明事理的人,我去去就回。” 说着,就唤晴雯,道:“晴雯,去屋里把我那把宝剑拿来。” 这一次,大概不仅仅是贾母,恐怕还有贾赦、贾政、贾琏等一干人等来个“三堂会审”。 晴雯这时,从里屋取出一把宝剑,面带忧色,低声道:“公子小心。” 鸳鸯容色就是微变,看着少年眉宇间的英武之气,心底幽幽一叹,这位爷,这个性子,实在是宁折不弯。 秦可卿粉唇翕动了下,如海棠花蕊,白里透红的绮丽脸蛋儿,就有些苍白,迎上少年清澈、温和的眸子,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是他的妻子,应该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才是。 等贾珩取了宝剑,悬在腰间,看向鸳鸯,笑道:“鸳鸯姐姐,走吧。” 鸳鸯点了点头,然后前面领着路,出了宅院,此刻已是正午时分,八月中旬的秋日,尚有几分燥热,走在巷口之中,鸳鸯看了一眼的少年,提点说道:“珩大爷,刚刚京兆衙门的通判傅老爷给二老爷报信,说是东府里的珍大爷还有赖总管,被京兆衙门给拿了,说是受了珩大爷的举告,等下见了老太太,珩大爷好歹说两句软乎话……” 此刻,因为崇平帝的旨意,是由内阁拟制,还未发至于外,故而贾府尚不知晓。 但贾政的门生傅试,却在进京兆衙门上值时,听衙中同僚提及贾珍被拿一事,就是第一时间来到荣国府报信。 贾政闻言大惊失色,于是整个贾家都被震动,贾母当时急火攻心,差点儿晕了过去,一时间,荣庆堂内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贾珩默然了下,看着一旁的鸳鸯,道:“鸳鸯姐姐,此事恐怕不是说几句软乎话能了结的事,贾珍现在作到这步田地。” 鸳鸯俏丽、雪腻的瓜子脸上,就是一滞,显然也知道眼前少年所言是理。 只是…… 看向贾珩,心底幽幽一叹,道:“珩兄弟,老太太年纪大了,别气出个好歹来,老太太上次对珩兄弟也是……珩兄弟,我知你是个杀伐果断,性情刚强的,人敬一尺,我敬一丈,想来也是恩怨分明才是啊。”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鸳鸯,这位着翠罗藕荷色罗裙的少女,眉眼清丽,道:“我省得。” 贾家众丫鬟中,如论容貌,自是无人能及晴雯颜色,但论起品格,这鸳鸯却是当一句金鸳鸯之称。 鸳鸯被贾珩打量的不自在,甚至也有些羞恼,好在这时,荣国府已到了。 二人一路无话,自荣国府西角门进了贾府。 荣禧堂 轩敞、雅致的堂中,人头攒动,一排两列楠木椅子上,坐满了贾府的老爷,贾政、贾赦,贾琏、贾蓉,以及凤姐、尤氏、邢夫人等人。 不同于上次在荣庆堂召见贾珩,与贾珍对质,这一次,因为贾珍被贾珩举告到衙门闹得被下狱,可以说是贾家近十年来最大的一件事儿。 贾母坐在高几之上,面容不见往日慈祥,李纨和凤姐一左一右,出言宽慰着。 说是宽慰,倒不如说是凤姐在一旁上着眼药,道:“老祖宗,可见那贾珩是个脸酸心硬的,老祖宗对他多好,将身边调理的丫鬟都给了他,到了,人家呀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珍大哥多好的人,转头拿捕,告了官。” 然后右首椅子上,一个云鬓珠翠,年过四旬,眉眼间皱纹犹现的妇人,闻言,柳眉倒竖,说:“我怎么听凤丫头的意思,前日还闹过一回?” 凤姐看了一眼自家婆婆,也不好不应,尤其是贾赦也将目光投过来,解释道:“珍大哥,原本给蓉儿相中了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秦家的千金,不想是个有婚约在身的,定了娃娃亲,男方就是贾珩,珍大哥一时急切,就想使银子给贾珩,买断了这婚事儿,不料那贾珩不答应不说,还把珍大哥打了一通……” 贾赦闻言,脸上青气郁郁,冷哼一声,“砰”地一拍小几,震动得茶盅上下跳动,怒道:“好狗胆,我这几日不在家,不想族中竟出了这起子没大没小的混账事儿!怎么不拿了那贾珩,打将一通……” 贾赦这几日,的确不在京都,他刚刚前往平安州回返,和平安州节度使发现了一条商道,可以卖一些棉布、白酒到草原,换一些皮子等货物。 值得一提的是,平安州就在山西境内,离九边重镇大同不远。 闻听贾赦之言,贾政在一旁就有些不自在,儒雅面容上现出一抹愁容,喃喃道:“府里这几日,倒也没有提及此事。” 贾赦道:“二弟平日里和一些清客相公谈论经义文章,府里纵有一些言语,不知也是有的。” 王夫人抬眸看了一眼贾赦,手中转动的佛珠顿了下,身后伺候的金钏,递上一杯香茗,低声道:“太太喝茶。” 贾母瞪了一眼贾赦,看着一脸愤愤、乖戾之色的大儿子,只觉得一阵头疼,说道:“这事是我让人不得外传,珍哥儿无礼在先,想要抢夺族人婚事,又在翠……那等烟花柳巷被族人打了,这种事儿还要传得到处都是吗?宝玉他老子不知,正好平白扰得心烦。” 贾政重重叹了一口气,面有愁容。 东府里的珍侄儿,怎么能抢人家的婚事?岂不闻君子有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也。 而贾赦被劈头盖脸挨了贾母一通训斥,也是气得哼哼一声,冷脸不语。 “那傅试怎么说?”贾母凝眉,问着贾政。 第77章 贾赦:果然是个脑后长反骨的! 傅试是京兆衙门的通判,虽是六品官,但职卑权重,其本人又善于钻营,在京兆衙门中消息灵通。 先前,哪怕是京兆尹许庐已防备着傅试,但那是在鞠问贾珍之前,之后,也很难防止傅试不去通风报信。 贾政面带忧色道:“回禀母亲,傅文良说,这次是京兆尹许德清亲自主审的案子,现已拿了确凿的证据,是东府里的赖升招供的,说是珍侄儿联络了翠华山的贼寇,潜入京城,要掳掠走贾珩的新婚妻子,被人抓了个现行,然后才送到衙门。” 一席话说出,满堂寂静。 勾结贼寇,掳掠妇幼,这是魔怔了不成? 尤氏在王夫人下首坐着,丽人着一袭水绿色罗裙,高挽的云鬓之下,艳冶、妩媚的脸蛋儿上苍白憔悴,白纸如曦,比之在场之人,她知道的细情更多。 贾蓉在贾琏下首坐着,脸色漠然,微微垂着眼睑,心绪已然是起伏不定,他却没想到那位“珩叔儿”竟将他父亲送到了京兆衙门,他本来还以为“珩叔儿”那边毫无动静,好生担心了一阵。 “勾结贼寇,掳掠妇幼,这事可大可小,若是父亲被处以徒流之刑……”想起偌大的东府里,从此就他一个人。 贾蓉面颊潮红,呼吸莫名粗重几分,但这种“大逆不道”的疯狂想法在心底刚一浮起,就被贾蓉按下。 一旁的贾琏察觉到动静,以为贾蓉忧切过度,伸手拍了拍贾蓉的肩头,宽慰说道:“蓉哥儿,我和大老爷、二老爷想想办法,你爹过几天就能出来。” 贾蓉心头一震,面露“苦涩”,说道:“二叔,唉……” 贾母这时,接过话头儿,也道:“这……能不能将珍哥儿先救出来?”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京兆衙门的许大人,历任外省臬司官长,是京外调过来的,不好说话。” 贾赦冷哼一声,道:“这个许庐,在京中没有什么根基,等下就寻我家故旧,在都察院寻几个言官,劾他刑法峻刻,胡乱拿人。” 贾赦作为荣府承爵之人,为一品将军,又常与北静王水溶来往,虽平日最喜金石器玩,古董字画,但对官场之事,并非懵然不知。 当然以其眼光,自是看不出太复杂的政局。 贾政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而坐在贾母身旁的凤姐,秀美、艳丽的瓜子脸上现出思索之色,道:“现在关要是那贾珩,他举告的珍大哥,若是由其说错举了,京兆衙门也不好再过问罢。”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当然贾珍勾结贼寇,已经严重脱离了自诉案件的范畴,属于官府纠劾的大案。 王夫人也开口道:“凤丫头,说得不错,若是那贾珩说不追究此事,京兆衙门也不好揪着不放。” 邢夫人道:“弟妹,宝玉他舅老爷不是刚升了都统制,奉旨查边,这还没走吧,若是其去问那京兆尹要人,想来也能早些将珍哥儿救出来不是。” 论起年龄来,邢夫人也就比贾珍大了几岁,若是平时,都不好称什么珍哥儿,但贾珍此刻已经下狱,在场诸人都是忧切在心,也没人注意到这茬儿。 王夫人脸色微变,轻声道:“文武职责不同,关系也不好疏通。” 贾赦瞥了一眼邢夫人,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文官主审的案子,武将怎么好插手?” 哪怕是他,也只能寻故旧,找一些都察院的御史言官。 “若是珍侄儿在五城兵马司,这会儿人都出来了。”贾赦一拍几案,愤愤说道。 五成兵马使指挥同知,是景田侯之孙裘良,只要打个招呼,这会儿人都出来了,偏偏报官报到了京兆衙门。 “这鸳鸯去唤贾珩,怎么还没回来?”贾母喃喃说道。 着藕荷色刺绣兰花罗裙,端娴而坐一旁的李纨,轻声道:“老太太,要不让林之孝去看看。” 贾母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就见廊檐之下传来林之孝家的声音,“‘老太太,太太,鸳鸯姑娘带着贾珩来了。” 贾珩此刻穿过仪门,进入庭院之中,望着前方轩昂壮丽的五间正房,抬眸看去,只见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之上斗大的三个字: “荣禧堂” 后有一行小字,荣国公贾源。 “上次匆匆而过,并未仔细打量这座荣府正厅……”贾珩看着前方紫檀雕螭案上的三尺来高的青铜绿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面色顿了下,心头感慨:“斯如其布置,荣国公贾源在时,贾家是何等鼎盛。” 这时,鸳鸯在前方看了一眼贾珩,方才被某人“打量”的冒犯羞恼稍去,道:“珩大爷,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贾珩按了按腰间宝剑,一袭青衫,昂然而入。 荣禧堂中—— 随着贾珩和鸳鸯进入,厅堂中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鸳鸯身后的青衫少年。 那少年身形颀长,面容朗逸,只是剑眉之下,目光冷峻,微微抿着唇,一手搭着腰间宝剑,立于中庭,一股英武、锋锐之气扑面而来。 如后世之人,看到这一幕,或会察觉这是一些秦汉电视剧中,秦汉士人的绝伦风采。 陈汉因承前明,不管是精神面貌,还是文化神韵,士人多少有一股封建专制鼎盛时代下的奴颜婢膝,这是儒学经宋明之后,在思想上对读书人的一种浸润或者说是持续禁锢影响。 秦汉之士,百家争鸣,各种文化思潮欣欣向荣,士人纵横诸国,谈笑自若。 那种你欺我剑不利,我剑也未尝不利的尚武之风,生机勃勃,是截然不同于经宋明之后的陈汉王朝的。 其实,纵是后世电视剧,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前者朴拙,厚重,于黑红二色中,简约、雄浑,而后者,则是绸衫马褂,纵得五彩缤纷,绮丽绚烂,但仍难掩一股垂垂腐朽之暮气。 精神面貌这种东西,更多是一种气韵,是社会和时代,赋予个体的一种性格底色。 而贾珩所处的那个时代,已再现强国伟邦的盛景,他出身军旅,又喜读史书,自然浸润出一股迥然此世的性情,于言谈举止中,无声无息流露而出。 贾母看着对面眉眼峻刻的少年,叹了一口气,就是在这个旁亲族人身上,让她看到了先荣宁二公的影子,她上次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这少年,竟如此不顾宗族之谊,将珍哥儿举告到京兆衙门。 贾赦却无什么惊容,一拍几案,斥骂道:“果然是个脑后长反骨的!” 上首的凤姐,嘴角抽了抽,她心里倒也有这看法,这位“珩大爷”,上次她看着就是个脑后长反骨,喂不熟的狼崽子,偏偏老太太给好脸色,连晴雯都打发过去伺候。 现在好了,东府的珍大哥被送到衙门了。 这人就是心如虎狼,不识抬举。 贾珩没有看贾赦,对其恶言几乎充耳不闻,而是冲上首的贾母拱手行了一礼,道:“贾珩见过老太太。” 第78章 贾珩:此地是荣禧堂,先荣国公的英灵看着你们! 荣禧堂中—— 一双双眸子齐刷刷地看向贾珩,或审视、或冷漠、或怜悯、或愤恨。 贾珩朝贾母施了一礼,贾母面色全无往日的慈祥模样,只是淡淡说着:“我老婆子可受不得你的礼。” 分明是对贾珩的不顾大局的“报官”之举,不满到了极致。 同族中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解决,非要报官拿捕了族长,将事闹得无法收场,心里还有没有宗族? 亏她上次还给了这少年一个丫鬟服侍,竟是这般不知好歹! 贾珩抬眸看向贾母,道:“老太太德高望重,前日贾珍夺亲一事处事公允,珩感佩莫名,应受这一礼。” 贾母轻哼一声,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贾赦冷笑道:“喂不熟的狼崽子,你既承认老太太处事公允,为何还要怀恨在心,陷害东府里你珍大哥?” 邢夫人讥笑道:“老太太素来心善,怜贫惜弱,然后你就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贾珩瞥了一眼贾赦,看向冷脸不言的贾母,道:“老太太,不知这一唱一和的二人是谁?” 贾赦、邢夫人:“……” 不等贾母回答,凤姐柳眉倒竖,一双丹凤眼厉色涌动,清越的声音中凌厉之意充斥,道:“好胆!这是大老爷和大太太,贾珩,你以为贾家没人治得了你吗?你再敢无法无天,信不信,老太太进宫告你忤逆,拆了你这一身倔骨?” 此刻,也只有她这个儿媳妇与贾珩同辈儿,方便答话,否则公公婆婆被挤兑,她若是一言不发,事后容易落人闲话。 贾珩冷睨了一眼凤姐,然后看向脸色阴沉的贾赦,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老爷,怪不得是非不分,混淆黑白!” “你!竖子狂妄!”贾赦闻言,只觉“腾”地一股邪火冲上头来,拍案而起,颌下的胡须都是微微颤抖着。 几十年了,他何时听过这话? 简直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 而随着贾珩的揶揄之言,荣禧堂仆人、丫鬟,无不是震惊莫名,如见鬼魅地看着那个少年。 然而,这是贾族爷们之间的对话,旁亲与嫡族之间的对垒。 王夫人脸色微变,目光厌恶地盯着那少年,尤氏同样抬起了一张秀媚如海棠花蕊的脸蛋儿,怔怔看着青衫少年。 李纨同样面色默然。 至于凤姐,则是嘴角挂起一抹冷笑,这人当真是不知死活。 贾珩冷声道:“贾珍勾结翠华山贼寇,欲掳掠我未过门的妻子,此丧心病狂之举,简直骇人听闻,此獠现为京兆衙门羁押讯问,其恶已彰,现触犯我大汉律法,大老爷却说我陷害贾珍?这不是颠倒黑白,又是什么?常听人说大老爷行事怪诞,是非不明,珩还以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如今看来,此言并非空穴来风!” 此言一出,荣禧堂中先是一寂,继而是一片哗然,甚至半晌都是鸦雀无声。 邢夫人生得白净的面皮上,已是怒色翻涌,腾地站起,厉声道:“好一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的小辈,老太太宽容待你,却愈发纵得没个上下尊卑!” 邢夫人这话却是连贾母都捎带了过去,贾母冷哼一声,而凤姐则是斜了一眼气得站将起来的婆婆。 贾琏面色阴沉,皱了皱眉,至于贾政则是愣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贾珩眯了眯眼,目光咄咄地看向邢夫人,道:“大老爷不问青红皂白,官府定下的铁案,都敢胡言乱语,颠倒是非?大太太不匡其过失也就罢了,还要助纣为虐,简直是荒唐可笑!” 邢夫人脸色一白,目光看向贾母,贾政,王夫人,说道:“你们都听听,我却不知贾族,什么时候出了这等悖逆的小辈,三两句话,反过来教训长辈!” “是非曲直,不是摆长辈架子就能扭曲的。”贾珩淡淡说着,沉声道:“京兆衙门,国法纲纪,也不会认什么长辈架子!” 贾赦怒道:“反了,简直是反了,来人啊,将这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拿了,拉出去,打死了账!” 然而,外间庭堂中,林之孝脸色难看,却没有应,看着那按剑而立的少年,眉心跳了跳,这要是冲将进去,怕不是要喋血荣禧堂? 那少年的过往,他这几日也仔细打听过,拳脚功夫了得,东府里几个仆人都拿之不下。 若是再惊着老太太…… 这般一想,林之孝一咬牙,一跺脚……对贾赦的吩咐,当作没听见。 贾琏苦着脸,起身,唤道:“珩兄弟……” 贾珩看了一眼贾琏,而后毫不退让地看向面色狰狞,目光几欲喷火的贾赦,沉喝道:“我为大汉子民,既不触犯国法律条,何人敢拿我?反而是贾珍,身为朝廷三品威烈将军,食君之禄,罔顾君恩,此獠不思报效朝廷,反而狼子野心,勾结贼寇,于京师天子脚下,持凶横行不法,上辜负天子信任,下玷辱祖宗清誉,国法纲纪,岂能容此无君无父之徒!” 此刻少年的话语,如铮铮剑鸣,在荣禧堂上掷地有声,丫鬟、仆人都是低下了头,觉得天都要塌了的感觉,那是世界观崩塌的感觉。 李纨本来在劝慰贾母,也是怔在原地,眸光呆滞地看着那正气凛然的少年。 尤氏玉容苍白,檀口微张,藏在衣袖中的纤纤素手已现冰凉,她的丈夫,在这少年口中,已然成了无君无父之徒。 王熙凤正要开口,却听上首贾母拍了拍茶盅,道:“够了!” 这时,鸳鸯连忙上前,抚着贾母的后背,秀眉之下,略有“乞求”地看着贾珩。 贾珩冲贾母拱了拱手,道:“老太太。” 他可以怒怼贾赦,邢夫人,那是因为他是宁国之人,隔着不知几辈儿,无非是撕破脸,大家一拍两散,他从此不再受宗族庇佑,况且他本身也不求宗族什么。 但贾母不行,贾母不说是贾府辈分最高之人,就说一大把年纪的老太太,他都不好太硬顶。 而且,贾母这位老太太,倒也谈不上坏,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儿孙不贤,她又不是女强人,又能做什么? 贾母脸色淡漠,看向贾珩,说道:“贾珩,前日我已说过,你和珍哥儿不许再记仇,为何还要举告到官府?” 凤姐在一旁冷笑说道:“老祖宗为了化解你和珍大哥儿的仇怨,还将府里一个颜色好的丫鬟给你,你怎么回报老祖宗的?” 贾珩道:“老太太明断是非,珩自是感佩,但贾珍勾结贼寇,想要害我,难道我就要坐以待毙不成?” 贾母只觉眼前发晕,勾结贼寇,勾结贼寇,珍哥儿怎么能这般糊涂? 凤姐道:“你报到府里来,自有老太太做主,为何要报官?” 贾赦冷哼一声,道:“忘恩负义之辈,心中根本就没有宗族!” 贾政也是叹了一口气。 贾母看着贾珩,神色也冷了几分,道:“有什么事,不能在族中了结,非要闹到官府?” 贾珩道:“族中若有了结之法,岂会容贾珍猖狂至此?不报官,难道贾府百年公侯之家,要包庇贾珍这等勾结贼寇之人?” 贾赦躬身一礼,说道:“母亲,此人狂悖无礼,心无宗族,当从族中清除族籍,让其自生自灭!” 却是在方才想出,如果这贾珩没有了贾族身份,他在神京名声恶臭,人喊人打,想要读书科举也好,从军为将也罢,都将会受限,那时有的是办法炮制于他! 邢夫人嘴唇翕动,正要开口附和。 贾珩忽地沉喝道:“此地是荣禧堂,先荣国公的英灵看着你们!” 贾赦、邢夫人:“???” 贾政、王夫人:“……” 贾母脸色一变,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第79章 政老爹……然之。 荣禧堂中—— 随着贾珩此言一出,整个荣禧堂,不管是贾赦、贾政、贾琏以及贾蓉这等爷们儿,就连凤姐、李纨都是心头一突。 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虽然不知接下来的那少年,接下来会说什么,但都有一股强烈的直觉,不能让他开口! 绝不能! 贾珩此刻神色睥睨,只觉胸膛一股烈火熊熊燃烧。 他倒是不在乎这个所谓的贾族族籍,抄家的时候,他还害怕连累于他呢! 但他的名声不能在此而坏! 否则,纵然是洗刷名声,还要费他一番心力。 但今日之后,哪怕被贾族除籍,他也不怨什么,若他建功立业,是非曲直,到底是贾族打压庶支,还是庶支为了先祖荣耀,耻与嫡族为伍,人心自有公论!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却说贾珩在入府之前,宝玉、黛玉二人,至探春处做客,今日是探春做了东道,邀请迎春、宝、黛、惜春鉴赏书法,却是探春从王夫人那里借来了一副赵孟頫的字画。 至于这赵孟頫的字帖,还是王子腾升任九省都统制后,一些攀附的武将搜寻来进献来的。 王子腾上次在王夫人过生时,就着人送来作为贺礼。 先前,探春在王夫人屋里请安时,为字画所迷,王夫人就让探春拿过去赏鉴。 宝玉一袭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头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儿美玉,端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接过探春贴身大丫鬟侍书的一杯香茗,笑道:“赵子昂之字,书风遒媚、秀逸,笔法圆熟,结构端庄,三妹妹先前就是临得他的字吧?” 探春一袭绛红罗纱石榴裙,头戴翠玉发簪,额前梳着空气刘海儿,眉眼间藏着英秀之气,此女俊眼修眉,若不笑时,颇有几分冷清幽艳意韵,闻言,眸光略有几分惊喜,轻笑道:“二哥哥,你临得也是松雪道人的字?” 一旁的黛玉着百合色绣红枫叶罗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娇弱、白腻的脸蛋儿上,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之下,道一剪秋水的盈盈眸子,恍有泪光点点,闻言,手拿团扇,掩口笑道:“你二哥哥,什么书都看一些,这些不定是从哪里瞧来的,他呀,哪里临过赵子昂的字。” 被黛玉取笑,宝玉也笑了笑,道:“这是后人所评述,我并未临过赵子昂的字。” 自中秋节至,宝玉被贾母解了“上学”之厄,这几日,姊妹之间,又是联诗做对,又是猜字谜,宝玉是颇称其意。 就在这时,茗烟在外间道:“宝二爷,荣禧堂那边,那位珩大爷来了呢。” “珩大爷?”探春放下手里的毛笔,诧异地看向宝玉。 一旁的惜春也是抽离沉浸于松鹤、宝塔图画中的目光,看向探春。 宝玉摇了摇头,说道:“今儿早上听老祖宗屋里的鸳鸯说,大老爷、二老爷都到荣禧堂,要询问柳条儿胡同里的那位珩大爷,说是东府里的珍大哥,想要抢他的新婚妻子,被他给送官了。” 显然,以宝玉的见识,并不知道这其中的严重性。 惜春凝了凝眉,道:“报官了?怎么会报官呢?” 纵然对东府里的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没有太多感情,但惜春骤闻此“噩耗”,也有几分戚然与好奇。 探春杏眸之中,隐见一丝疑惑,秀美的脸蛋儿上微微一变,道:“上次不是老太太说不得再闹了吗?怎么现在好闹的官府里了?” 宝玉道:“具体我也不知,我等下过去看看。” 荣禧堂是贾府爷们儿的议事所在,政老爷就在荣禧堂中,宝玉一开始存了瞧瞧怎么回事儿的念头,但也不敢直入荣禧堂。 探春英秀、妍丽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思索,轻声道:“二哥哥,我们去看看。” 上次,荣庆堂,那位后街的“珩大爷”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竟是和两府里的琏二哥以及宝二哥,举止言行都迥然不同。 黛玉放下团扇,盈盈秋水明眸中也闪过一丝意动,分明也是想起那位“身世孤苦”的珩大爷,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宝玉,轻声道:“别让舅老爷知道才好了。” “藏在珠帘后,不妨事。”探春清声说道。 本来几个闺阁小儿女原本就没什么事,再加上贾珍被送入官府,此事听起来似乎挺严重,也想弄清原委。 一袭粉红色石榴裙,身量微丰,肤色白腻,气质温柔静默的迎春,正在和丫鬟司棋在一方棋坪上摆拢着棋子,见几人欲走,就问道:“你们去哪儿?” 不等探春回答,一旁的司棋,就是开口说道:“姑娘,三姑娘和林姑娘她们打算去荣禧堂看看,听说是东府里的珍大爷出事儿了。” 迎春诧异道:“珍大哥?我也去看看。” 一时间,宝、黛、迎、探、惜诸姊妹,都向着荣禧堂而来。 等几人到来之时,屏气敛息,藏身在珠帘之后,恰好听到荣禧堂中一声清朗、激越的声音。 “此地是荣禧堂,先荣国公的英灵看着你们!” 此言如石破天惊,宛若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探春娇躯微颤,俏丽的脸蛋儿上现出呆滞之色,一双明媚、英气的大眼睛,盯着那个昂然而立,睥睨四顾的青衫少年。 “思先荣国公半生戎马,追随大汉太祖、太宗,驱逐异族,再造华夏,其战功之煊赫,永垂青史,其英灵之光耀,煦照后人,可贾家先祖筚路蓝缕,沐风栉雨,方有此繁盛家业,忆昔肇业之难,步步唯艰,至今思来,仍让后辈景仰追思。” “然先有贾珍这等不孝子孙,值此国家多事,内忧外患之时,食君之禄,不思报效君父,承祖余荫,不能光大门楣,反而枭镜为祸,勾结贼寇,于帝阙之下,逞凶兵为恶,谋害族亲!如此无君无父之人,珩将之绳缚于官,明正纲纪,何错之有?!” “可荣国之长房为我大汉一品将军,仍出言袒护,是非不分,指鹿为马,于此荣禧堂中,先荣国英灵神而明之,宛在左右,见此不肖子孙,未尝不涕泪于黄泉,蒙羞耻于九幽!” “你……小儿胡言乱语,恶犬狂吠……”贾赦脸色苍白,脸颊隐有潮红泛起,只觉急怒攻心,眼前晕眩。 被一黄口小儿着祖宗英灵的名义,骂他给祖先蒙羞,啊,啊,他要杀了这黄口小儿! 来人,来人啊…… 贾母更是身躯颤抖,脸色青红交错,只觉阵阵晕眩之感传来,嘴唇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但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 李纨和鸳鸯、凤姐连忙伸手抚着后背。 贾琏已然是面如土色,如丧考妣,贾蓉脸色淡漠,他年岁还小,骂的不是他! 王夫人、邢夫人都是愤怒地看着那个少年。 唯有贾政长吁短叹,面有羞惭之色,旁观了事情经过的政老爹……然之。 而珠帘之后的探春,玉容之上,白腻脸颊闪烁不正常的潮红,英气、明媚的清眸中,异彩涌动,芳心都为之战栗。 而宝玉却是眉头紧皱,看着那青衫少年的目光,有着不喜,心头隐隐有种自己也被骂到的感觉。 林黛玉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盈盈如水,忽地眨了眨,看着那按剑而立的少年,心头浮起也不知什么情绪。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气度决然,刚强果断的人? 她原以为,青史上记载的名臣、策士,少年之时,就刚毅果断,不过是后人的夸大和附会。 然而,现在所见这位“珩大爷”,却有从青史文字中活过来一般。 贾赦面容铁青,因为太过愤怒,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道:“母亲,请除贾珩小儿族籍!” 第80章 人心自有公论 开你族籍,这不是一句笑谈,而是这时代宗法社会下,宗族对个人惩罚最严厉的措施。 尤其是贾族这样的人家,贾家宁荣两府,神京八房,系出宁荣二公,年底祭祖,都要共聚一堂,那时,没有贾族身份的人,甚至不得参与祭祀,贾珩以后在外行走,不能以宁国中人自居。 严重一点儿,被人骂做,没有祖宗的孤魂野鬼。 若是不明就里之人,或会以为贾珩品行恶劣,乖戾悖逆,方为宗族不容。 他纵是参加科举,背负这样的名声,都要受到一些影响。 说白了,就是社会评价断崖式下跌。 人是社会的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这才是贾珩方才一番慷慨陈词的真实原因。 他本就无法叫醒装睡的荣国府之人。 但他可以表达自己的态度。 所以,他需要说服贾母和贾赦吗? 不需要! 辩论永远都是说服旁观者,而不是说服对方辨手! 他必须要表达他自己的立场,纵然是除籍,也有造成一种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的局面。 不能是一边倒的宗族“以其人忤逆、狂悖,驱逐出族,”这样的评语流传于坊间。 否则,这个时代,讲究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他贾珩被宗族诋毁一通,整得连祖宗都没有,就成了无根浮萍之人。 事实上,贾府百年公侯之家,连冷子兴这种周瑞家的姑爷都能和贾雨村言,“如今人口日多,事务日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筹谋画的竟无一个,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 贾府的掌舵者,贾母不可能一点都意识不到的。 但却不一定会认为船会沉。 贾母对贾赦、贾琏,贾珍、贾蓉的不肖之举,自然是知道的,但没有意识到严重性,或许说会自我麻痹。 当然,贾府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早年送元春入宫,以图外戚之贵,贾珠十四岁进学,试图从科甲出仕,以及引贾雨村为外援,都是贾家试图在权势上经营的举措。 但内功不修,爷们儿一个出来做事的都没有。 注定是无一而成。 当然,贾家如何,他不会关注,贾赦想要以宗族为镣铐,困厄于他,就打错了算盘。 贾母此刻脸色难看,平稳了下呼吸,看着那昂然而立的少年,苍老目光中也渐渐泛起冷漠。 这个少年,出于激愤也好,出于自保也罢,方才借祖宗英灵说事,惊扰了祖宗安宁,闹得贾族阖族不安,族中已经容不得他了。 “让族老议事,详议开革贾珩族籍一事。”贾母声音虚弱说道,一旁的李纨连忙伸手抚着后背。 贾珩闻言,面色淡漠,沉声道:“老太太,我是宁国后裔,向无过失,贾族为何要除我族籍?” 他可以不以贾族之身份行事,对这种身份,本来也没有多少留恋,但他不能被宁荣二府泼脏水! 贾母摆了摆手,面现疲态,说道:“你既心无宗族,那就放你出去,自立门户去吧,两府的人,反正你也不放在眼里。” 邢夫人冷笑一声,“何止是不放在眼里,黄口小儿,好作大言,我贾家容不下这样没大没小的混账!” 贾赦冷哼一声,见那少年神情“黯然”,心头恨意稍解,道:“族中没有你容身之地,你所居的柳条儿胡同的宅院以及田地,按理说也是族产,待族籍一去,族老会重查宅邸、田地来源,若是族产,你必须交出!” 这就是要赶尽杀绝了。 贾赦说完,就是冷冷看向贾珩,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他听说贾珩刚刚娶亲,若是收走其全部田产,等着带新婚妻子流落街头,喝西北风去吧! 贾赦心头恨恨想道。 贾政皱了皱眉,长叹道:“系出同族,相煎何急啊……” 显然政老爹对贾赦的作派不太认同,这传扬出去,是要说他贾族苛虐旁亲的。 贾珩面色淡漠,冷笑道:“这就不劳族中费心,田宅之产,是珩先父母,辛勤攒下,不沾族中半点光。” 什么族产,田宅之契,书就的都是他母亲和父亲的名字,不干族中半点关系。 当然,贾赦说不得会使出强取豪夺的手段。 没有同族之人这层皮护着,在贾赦眼中,他比之后的石呆子,也强不到哪里去,都是砧板上的鱼肉,随他贾赦宰割。 “只是除某族籍,我也有话说,珩为宁国之后,两房之长,因不见容于宗族宵小如珍赦之流,现出族立户,自守一方,荣宁二国公英灵在此,神而明之,殷殷可鉴!” 贾珩朗声说完,朝着贾母所立的上首中堂,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荣禧堂中,一片寂寂无声。 李纨抬起螓首,震惊地看着那青衫少年,秀雅、端丽脸蛋儿上,有着几许黯然,这样的少年郎,却不见容于宗族,目中渐渐现出一抹怜悯。 凤姐柳梢眉下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暗道,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和大老爷互呛,又在荣禧堂中发疯撒野,现在好了,老太太也不帮你了,眼下被除了族籍,看你怎么在外面立足! 贾政长吁短叹,想要说些什么,但觉得左右为难,一面是宗族,一面是义理,最终叹了一口气。 王夫人则是厌恶地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 尤氏抬起一张明媚的玉容,神色幽幽地看着转身而走的少年,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此事说来,终究是她丈夫…… 珠帘之后,探春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捏着手帕,英秀的眉眼之间,浮现一层疑惑,她方才一直留意着那“珩大爷”,见其神色自若,似对“除籍”一事,并没有多少沮丧之色。 难道他一点都不害怕吗? “自立一方门户……”忽地,探春白里透红的玉容微顿,芳心震颤了下,暗道,莫非这正中他的下怀? 也是了,若是有志气、能为的,出去自立,反而不受宗族束缚。 可只是想要出去,哪有那般容易,被除了族籍,势必于名声有累,科举入仕,也不便宜,容易受人攻讦。 黛玉罥烟眉微微蹙起,看向一旁的宝玉,只见宝玉抿唇不语,目光失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儿狂妄……”贾赦愤愤说着。 而在这时,贾珩方走至门槛处,廊檐之下,林之孝面色惊惧,惊声说道:“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宫里的天使驾到,让去接旨……” 荣禧堂中,本来心思各异的众人,就是被唬的一怔,面色倏变,不知是福是祸。 贾珩这边面色默然,按剑出了荣禧堂,听到身后林之孝之语,心头也有些感慨,崇平帝动作之迅。 “有这道圣旨在,我除籍的影响,将会消弭一空,纵是科举,旁人也不会拿此节说事,天子亲定之案,贾府非要颠倒黑白,打压旁亲,人心自有公论。” 怎么说呢,贾族族人这个身份,对他用处不大,反而代表着无尽的麻烦。 如果贾府要一直施恩于他,他反而有些为难,从此个人命运就和宗族兴衰彻底绑定在一起,他将来就要给贾府当保姆,而贾府要在他身上吸血。 当然,他或许可以主导贾府,弄死珍赦?但他是一个旁亲,这样做,难保有人不说他以旁支夺嫡族基业,需要耗费的心力颇多。 清清白白,自立一方门户,封侯拜相,没有人拖后腿,对他而言,甚至还容易一些。 “希望崇平帝之圣旨,不要再引起一些新的波折。”贾珩神情默然,思忖道。 第81章 贾珩:……望你好自为之! 荣禧堂原就是荣府正堂,《红楼梦》原着中,就借林黛玉之视角,言荣禧堂是贾府议正事所在。 故而,崇平帝派来的传旨天使,并没有奔宁府传旨,而是来到荣国府。 当然此刻去宁府,也是找不到人接旨的。 贾珩刚出荣禧堂,立身廊檐之下,听着林之孝一脸慌张地向里面禀告,面色默然,思忖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崇平帝的圣旨,这么快,除了严厉斥责贾家,降罪贾珍,几乎不作他想,这会不会动摇贾母的除籍心思,其实很难说,取决于崇平帝的旨意,以及贾府对崇平帝旨意的反应……还是,需要做两手准备。” 念及此处,贾珩觉得此后,还是尽量要多搜集一下崇平帝的信息。 他现在所谋算,其实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天子。 不说天心难测,就是他对天子的了解,都缺乏一个立体层次的了解。 虽是借助京兆尹许庐,初步撬动了天子,但那是借力打力,顺水推舟,天子其人性情如何,手腕权术如何,他都没有直观接触,很难去猜测。 而这时,荣禧堂中,随着天使驾到,贾母、贾赦、贾政都是面面相觑,吩咐人准备香案接旨。 说来,贾府也是接过旨的,对于接旨的流程,倒也不需内监提前过来教导。 不多时,就有一群着锦绣袍服,头戴黑冠的内监,过了贾府仪门,黑压压一片进入庭院,为首之人,锦衣华服,头戴宦者之冠,前呼后拥,目光淡漠,身后内监打着龙凤之纛,扈从左右。 贾珩此刻,躲至廊檐之下,想要走,却有些来不及了,就是皱了皱眉。 “贾府众人接旨。”为首之宦官,是大明宫的一个太监,年岁三十许,面皮白净,双眸细长,颌下无须,脸上冷冰冰,没有一丝笑意,手中高高举着抹金轴,瑞鹤云纹绣绢的圣旨,扯着尖锐、阴柔的嗓子,喊道。 “臣贾政、贾赦……接旨。”贾赦、贾政、贾琏、贾蓉等一干贾府男丁,都是齐齐躬身。 “臣妇贾史氏、贾王氏……接旨。”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也是应道。 贾母在李纨、凤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上前,就有仆人准备好蒲团,在贾母以及女眷膝下。 那太监瞥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这时,香案也已紧急摆放好,贾府众人都是下跪,恭听圣训。 那太监一展绢帛,垂眸,阴柔尖锐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贾珍身为朝廷三品威烈将军,宁国之长,武勋之后,本应为君分忧,轸荡贼寇,承祖遗志,友爱亲族,然珍心如虎狼,向无忠君之心,匮孝悌之义,阴结贼寇,谋害族亲,于京畿之地逞凶为恶,连奸凶掳掠妇幼……依律,褫夺其威烈将军之爵,着京兆衙司推鞠,详定其罪,贾族阖族当警珍之恶行,以儆效尤,戒之慎之,钦此。” 圣旨念完,荣禧堂前的庭院中,已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贾赦、贾政二人面如土色,将头垂下,贾琏脸色苍白,桃花眼眸为震惊之色寸寸覆盖。 而鬓发如银的贾母,苍老面容之上一片黯然,嘴唇微微颤抖着,只觉眼前发黑,喘不过气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丢了!” 不仅是贾母,如贾赦也是反应过来,心头生出一股难以言语的惊惧,宁国爵位,丢了? 凤姐原本嘴角的冷笑,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凌厉、明媚的丹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不,她一定是在做梦…… 李纨此刻听着圣旨所言,容色淡漠,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一种熟悉感,圣旨上的话,方才……那贾珩也说过! 虽表述不同,但意思大差不差。 尤氏黛眉紧蹙,容色苍白,微微抿着唇,柳叶秀眉之下的眸子,涌上一股酸涩之意,眼圈都有些泛红。 她的丈夫……爵位丢了? 贾蓉倒是半晌没反应过来,方才一通骈四骊六,听得他脑袋发蒙,多少有些没听懂,不是,谁能告诉他,什么叫褫夺? 为什么听着不像好词? 详定其罪,他倒是听懂了,可爵位……到底怎么回事儿? 太监将圣旨一合,阴柔的声音响起,目光淡漠地看着贾府众人,说道:“贾家之人,还不谢主隆恩?”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上降旨,施以雷霆,仍是要山呼万岁,谢主隆恩的。 否则,就是心怀怨望。 贾赦、贾政叩首而拜,接过圣旨。 贾赦上前,面带忧色,拱手道:“公公,圣上那边?” 内监摇了摇头,说道:“天威难测,杂家也不知。” 贾赦心头焦虑,低声道:“公公,还请借一步说话,喝口茶再走。” 内监明显迟疑了下,这时,贾赦就背对着众人,从袖笼中抽出一张银票。 那内监眼前一亮,但皱眉想了想,觉得这钱或许不太好拿,他第一次领了戴公公派下的差事,出来传旨,若是拿了,传扬回去,恐怕…… “不好叨扰贵府,杂家还要回去复命。”太监终究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望着太监远去背影,贾赦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贾母这边已经在李纨和凤姐的搀扶下起身,老泪纵横,哀叹道:“珍哥儿,把祖宗的爵位弄丢了,丢了……” 祖宗的爵位丢了,她纵是百年之后,还有何脸面去见贾府先人?只能以发覆面。 贾赦脸色铁青,心绪一时间烦躁不已。 贾政则是面带愁容,长吁短叹道:“方才圣上所言,几与贾珩所言无二,珍侄儿触犯了律法,国法纲纪在上,天子不容他啊。” 贾赦闻言,面色倏变,转头去寻贾珩,就见青衫少年站在廊檐之下,目光清冷地盯着自己。 贾赦伸手指向贾珩,只觉胸膛一股怒火熊熊燃烧,怒道:“好贼子!” 一时间,随着贾赦的怒骂,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青衫少年。 邢夫人、王夫人容色冰冷,目光厌恶。 搀扶着贾母的李纨,也是面色复杂地看着那少年,心头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情绪。 想起那日初见这少年,书房中的对联,那字锐利如刀,锋芒逼人,当真是字如其人。 凤姐柳叶眉之下的目光,虽然冰冷,但眸光深处,已然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惧。 “事到如今,如果还以为是我致贾珍下狱论罪,那就大错特错!以贾珍之恶,这一天不过是提前而已,若真到此獠犯下滔天之罪,连累宗族,才是悔之晚矣。”迎上众人目光,贾珩按了按腰间宝剑,淡淡说着,冷冷看向贾赦,沉声道:“以儆效尤,戒之慎之,圣上之言,言犹在耳,望你好自为之!” 第82章 上架感言+感谢 今天中午十二点开通上架章节,希望大家支持一下吧,首订对作者的重要性,经常混起点的老读者都知道,哈哈,我就不多说了。 这本《红楼之挽天倾》其实是在《仙朝纪元》之前就有的想法,但当时觉得准备得不充分,就只写了几千字以及大纲,然后就丢到作家助手后台了。 最近一年吧,开始陆陆续续搜集资料,做准备工作,总算觉得能写了。 下面是感谢。 感谢给了个新书第一个盟主的你吃不吃蛋糕,也是我老书的盟主了,真的很感谢。 感谢“神如火,书院十八楼,离湮殇,好哇好哇,好哇,爱书符,为书痴傻,我有两三点,辅助永不背锅”的打赏,感谢诸位大佬的支持,有的都是很眼熟的老读者了,真的很感谢。 最后要隆重感谢一下我的责编yy巨,从他哪里学了不少写作理论和技巧,以前是只凭本能写作,对于写作没有一个系统的认识,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技巧和理论,颇有醍醐灌顶,相见恨晚之感,对这本书,感觉比我这个作者都要上心。 这里替他打一下广告,有看我书的作者,想要出成绩的,可以找yy巨投稿,比自己摸索进步要快许多。 墙裂推荐!!! 好了,其他的话也不多说了,码字…… 第83章 崇平帝的心思 贾珩说完,也不再理贾赦等一干贾家人,举步出了贾府。 贾赦看着那道“扬长而去”的背影,脸色阴沉似水,胸口隐有一股怒火熊熊燃烧,怒骂道:“无法无天的混帐东西!” 此刻,无论是贾母还是凤姐,却无附和之声,只是面带愁容,长吁短叹。 哪怕是凤姐,脸上都不见冷色,心头沉甸甸。 宁荣二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东府里爵位被夺去,贾府声势势必大落。 “贾珩……” 凤姐丹凤眼中凌厉之芒闪烁,心头不由浮现那少年方才的冷峻面容,只觉一股说不出来的心绪蕴生。 而荣禧堂中,屏风之后,宝玉和黛玉,探春,迎春、惜春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纵然不谙世事如宝玉,也觉得出了大事,尤其见贾母捶胸顿足,悲戚难当,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探春玉容微顿,英秀眉眼之间闪过一丝思索,轻声道:“方才圣旨所言,是褫夺爵位?那珍大哥的爵位没了,还是说东府里的爵位没了?” 却是敏锐察觉到圣旨中的语焉不详,模棱两可之处。 黛玉眷烟眉拧了拧,白腻的脸颊上也不见轻快笑意,手持团扇,轻声道:“这个……恐怕要问皇帝老子了吧。” 这边厢,贾琏犹豫了下,开口道:“大老爷,二老爷,现在宫里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珍大哥的爵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需要打听打听才是。” 一旁的贾蓉闻听“爵位”二字,不仅将目光投来。 贾母也反应过来,急声说道:“东府里的爵位绝不能丢,老身这就进宫,求见太后,鸳鸯快准备诰命大妆。” 贾母作为朝廷诰命,自然可以请求进宫求见皇后或者皇太后,早年代善公尚在之时,贾母更是时常入宫与当时还未成太后的冯妃话家常。 虽因十几年的一桩天家之变,贾府和宫里的关系生分了一些,但如今贾母入宫,还是能说上一些话的。 贾赦脸色铁青,心急如火,说道:“我这就去北静王府,托人打听打听,珍侄儿这事是怎么回事儿。” 在四王八公内部,虽称同气连枝,但实际也有亲疏远近,在荣国府的一众亲朋故旧当中,与贾府走的相对较近的,还是北静王水溶。 从后来《红楼梦》原着中的秦可卿的葬礼上,就可以看出,北静王水溶以郡王之尊,亲往路祭,足见两家情谊甚笃。 贾赦第一时间自是想到了北静王。 贾政愁容满面,也是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不知去寻何人,抬眸看了一眼王夫人,心头一动,凝眉问道:“宝玉她舅舅,这会子还没出京的吧?” 贾政此言一出,贾母、贾赦、邢夫人都是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王夫人。 王子腾刚刚被当今天子升了九省都统制,出外查边,这是要大用的征兆,若托其从中求情,或许…… 王夫人容色微白,手中转动的念珠微微一顿,道:“是明日启程,现在还在府中。” 贾赦急声道:“弟妹,得进宫问问才是,还有爵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贾家先祖传下的爵位,虽是降等承袭,可也是祖宗余荫所在,如今珍侄儿犯了罪过,恶了圣上,其罪在一人,爵位何辜?” 此刻的贾赦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方才贾珩一通斥骂,言语上也开始变得郑重其事,只是明显说法不对,爵位非人,哪有无辜不无辜? 当然,这话里话外,已是打算抛弃贾珍了。 当然,褫夺贾珍爵位,崇平帝其实已有借此除贾家一爵的打算,但语焉不详,留下一个猜疑的口子。 如果贾家以及四王八公为此活动,那时崇平帝就可以此为条件,加快整合京营。 贾母正自悲恸,闻言,也反应过来,同样脸色一变,道:“祖宗爵位不能丢!珍哥儿是个不成器的,从族中重新择人承袭,爵位绝不能丢啊,否则,我百年之后,无颜去见老国公啊。” 说到最后,贾母又是面容悲戚,老泪纵横,哭诉道:“我平日不大管你们,你们就愈发得了意,一味吃酒高乐,娶小老婆的娶小老婆……现在连祖宗传下的爵位都丢了。” 贾赦脸色一黑:“……” 一旁正自玉容苍白,垂泪不语的尤氏,听到自家丈夫被宗族抛弃,娇躯轻颤了下,芳心几欲碎裂。 贾蓉眉眼微微低垂,眸光闪烁,听这意思,爵位似乎还保得住? 王夫人脸色变换了下,迎着一众目光,说道:“我这就去见宝玉他舅舅。” 贾政也道:“母亲,傅试这会儿,想必已下了值,儿子也去见见傅试。” 这时,鸳鸯从里屋走出,轻声道:“老太太,诰命大妆已备好了,还请老太太移步更衣。” 且不说贾家之人各寻关系,却说大明宫中,偏殿之内。 崇平帝脸色淡漠,手持御笔,凝神批阅着奏折。 倏而,殿外传来脚步声,正是大明内相戴权,手中拿着几张纸,面色有些古怪。 “去贾府传旨的回来?”崇平帝头也不抬,凝神看着奏疏,淡淡说道。 戴权道:“圣上,刚刚回来,贾家领了圣旨,谢了恩,只是奴婢这里却是收到内卫送来的一件关于贾家的趣事。” 崇平帝放下奏折,面容淡漠,目中现出几分狐疑,脸色倒也看不出喜怒,问道:“你这奴才,什么趣事?” 戴权躬身陪笑,上前,说道:“圣上,您看,这是方才内卫送来的,贾家早上在荣禧堂,三堂会审贾珩。” 说着,双手呈递而来。 圣人批阅奏折,为边事烦忧,肝火旺盛,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迁怒于他。 如能以这些趣事暂解圣人之愁闷,他也好伺候。 而且,这都午时了,圣人却无用膳之意,皇后娘娘问起来,他也要挨训斥。 崇平帝接过几张纸,垂眸阅览着,一张张翻过,其上文字赫然是荣禧堂中发生的一切,众人神情、对话几乎一字不差,跃然纸上。 显然贾府不仅被忠顺亲王着人渗透,也在崇平帝手下内缉事厂的探子密切监视之下。 崇平帝看着其上贾珩之言,虽然威严面容之上,脸色淡漠依旧,然而目光深处隐有一丝惊异,淡淡道:“这贾珩倒是晓明大义,宁折不弯,不想宁国之下,竟还有这样的少年郎?” 对贾家荣宁二公膝下子嗣的情形,他自是知道的,皆为纨绔子弟,沉溺于富贵荣华,飞鹰走狗。 百年公侯之家,至于今日,早已腐朽不堪,遍观族人,竟无一个可用! 想当年荣宁二公,率骑兵深入草原,如今…… 对于四王八公子弟,这些年有一二奸恶之人恶意揣测,说他因戾太子故,一味重用文官,有意打压四王八公,此论实则大错特错。 如今国家多事,正值用人之时,四王八公为朝廷武勋,国家柱石,其身居高位,然而却尸位素餐,不能为君父分忧。 他纵是有意扶持,又待如何? 北静王水溶,南安郡王严烨,王子腾……这些他哪一个没有重用? 然荣宁二府,却在富贵荣华中迷了眼,勾结贼寇,掳掠妇幼,到这是大汉勋贵该做的事吗? “将贾珩除籍?朕夺了贾珍的爵位,贾家就除籍以报,只顾亲亲相隐,眼里只有宗族利益,置国家法度于何在?”崇平帝放下手中的信纸,面色淡漠,冷声说道。 显然是对贾家之人对贾珩不顾宗族报官的指责,予以的批驳。 戴权闻言,将头垂下同时,心头一凛,他方才只是为了让圣上分散一下为边事愁眉不展的思绪,可看着圣上,怎么似有愈发盛怒之势。 崇平帝沉吟了下,道:“这个贾珩,你让内缉事厂查一查。” 若是得用……再作计较。 等下说不得贾家的人,就要进宫求见重华宫,惊扰太后。 贾家的爵位,想除去并非易事。 其实,勾结贼寇,掳掠妇幼,这样的罪行,想要除爵,说服力是不足的。 天下之人,不会说贾珍勾结贼寇,谋害未遂,只会以为是天子刻薄寡恩,毕竟人家祖宗跟着陈汉太祖、太宗出生入死,才挣下这份与国同休的爵禄,单凭一个勾结贼寇,谋害宗亲,甚至还未遂于恶,就被官府拿下。 如果将爵位收走,也太惨了一些。 这就是人心的微妙变化。 戴权拱手称诺,轻笑说道:“圣上,如今天色已至午时,是否着人传膳?” 崇平帝闻言,面色顿了下,方才沉浸于政务还不觉,这一下闲下来,还真有一些腹中饥渴,淡淡道:“传膳。” 第84章 明艳不可方物 宁荣街,柳条胡同 宅院之中,一片寂然,自贾珩带着宝剑,跟着鸳鸯走后,秦可卿就倚东厢房门而望。 这位贾珩刚刚过门的新婚妻子,此刻黛眉微蹙,眸中满是忧色,一张国色天香,一如海棠花蕊艳冶、娇媚的脸蛋儿,白纸如曦,藏于裙袖中的纤纤玉手攥紧着。 秦可卿想起方才提剑而走的贾珩,心头不由愈发担忧。 一旁的丫鬟宝珠低声说道:“奶奶,姑爷这都去了有一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胡说,公子他能出什么事。”不等秦可卿出言,晴雯放下手里的针线,扬起一张稚丽、妩媚的瓜子脸,杏眸带煞,叱道。 上次,公子打了东府的珍大爷,被老太太唤至荣庆堂问话,最终没什么不说,她还被老太太打发到公子跟前伺候,这一次,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老太太一向最是明事理不过。 奶奶带过来的这两个丫鬟,听蔡婶说,上次就为公子的婚事,挑拨了不少是非,现在又在底下胡说,让奶奶担惊受怕。 晴雯念及此处,柳叶细眉下的杏眸,瞪了宝珠一眼。 被晴雯一呛,宝珠脸色一滞,继而柳叶眉竖起,看着晴雯,就待开口。 “宝珠。”秦可卿颦了颦秀美的黛眉,看了一眼宝珠,晶莹玉容现出坚定,柔声说道:“晴雯说得不错,郎君他不会有事的。” 想起夫君临走之时,神情从容的样子,脸上并无一丝慌乱,还宽慰自己呢,想来应是胸有成竹的吧。 虽只过门不到一天,但秦可卿对贾珩性情已有一个初步的了解,知道自家这个夫君,性格刚强,不是好欺之人。 宝珠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向晴雯翻了个白眼,她虽只过来一天,但也觉得姑爷身边这个叫晴雯的,不是好相与的,不就是颜色好一些?入门早了几天?在她面前,就拿着主子的款儿,训斥于她。 等她将来…… 小姑娘正是十几岁的年纪,原就是谁也不服谁的年龄段。 宝珠、瑞珠对秦可卿的忠心,自不必言,在《红楼梦》原着中以死殉节,虽有畏惧贾珍之故,但也足见心性至烈,但对秦可卿忠心,眼里却未必容得下旁人。 秦可卿眺望着门扉,柔声道:“时间也不早了,也到午饭的时候了,郎君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自家夫君是被叫过去问罪的,想来西府的老太太自是不会留饭,中午到饭点儿,不管好歹,自家夫君肯定是要回来的。 秦可卿如是想道。 晴雯看了一眼秦可卿,垂下螓首,拿起针线刺着一个荷包,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这本来是她打算过两天给公子,上次见公子平时用来盛放银钱的荷包都陈旧了。 就在主仆几人心思各异之时,忽听得大门处传来“吱呀”之声。 不多时,一个身形颀长,面容朗逸的青衫少年,神情沉静,迈步至庭院。 “夫君……”秦可卿晶莹如雪的玉容上,流溢着欢喜,快行几步,冲贾珩走来。 “公子,”晴雯低声唤了下。 贾珩冲一道道关切的目光,轻笑点了点头,道:“都吃过午饭了吧,说话的功夫,都晌午了。” 说着,取下腰间宝剑,递给上前的丫鬟碧儿。 秦可卿柔媚、明艳的玉容上,满是关切之色,纤声道:“西府那边儿,没难为夫君吧?” 贾珩轻轻一笑,挽起自家妻子的玉手,一边向屋里走,一边说道:“老太太还好,荣府里的大老爷等人,是非不分,咄咄逼人,说过几天,要召族老议事,除我族籍,然后天子降下旨意,已经先除了贾珍的爵位。” 对自家夫人,既是问起,倒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而且这并非朝堂之事,只是族务,如果是朝堂之事,宦海沉浮,惊涛骇浪,他就不好告诉秦可卿,让其为之提心吊胆。 二人说话之间,就已进入厢房,坐在小几之畔,丫鬟宝珠和瑞珠奉上香茗。 秦可卿秀眉颦了颦,容色微变,丹唇轻启,忧切道:“除族籍,会不会影响到夫君名声?” 贾珩凝眸,看着对面一下子就问到关键的丽人,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谁说秦可卿只为绝世妖娆,只懂以色侍人,只会喊叔叔…… 《红楼梦》原着中,曾经这样描述秦可卿,死后托梦给凤姐,让其为贾家将来未雨绸缪。 当然,这种死后显灵,托梦于人,多少有些荒诞不经,但也能说明原着作者对秦可卿性情的一些认知和把握。 再加上,凤姐都称秦可卿爽利,贾母也对秦可卿称赞不已,说是第一个得她钟意的孙媳妇。 由此可见,世人或许……看错了可卿。 “夫君为何这般看着奴家。”被贾珩湛然有神的目光盯得多少有些羞涩,秦可卿弯弯眼睫微垂,羞不自抑。 哪怕是昨夜已有夫妻之实,但毕竟是年岁二八的闺阁小姐,少女的天真烂漫,娇憨明媚的心性,并非一下子就转变为花信少妇的泼辣凌厉,被少年“个儿郎目光灼灼似贼”地盯着,芳心自是泛起羞意。 贾珩轻轻笑了笑,说道:“可卿兰心蕙质,秀外慧中,方才所言,却是说到了关要。” 秦可卿玉容绯红,芳心轻轻一颤,终究是初绽风华的绝世妖娆,酥媚、柔软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娇嗔之意,轻笑道:“夫君这夸人的话……当日上门提亲时都说过了呢。” 瑞珠笑道:“姑爷这样大的才学,夸人的话,也该每天都不重样才是。” 贾珩也是自失一笑,说道:“那容我好好想想。” 秦可卿掩嘴轻笑,心头羞意稍去,柳叶细眉下,望着少年的一双秋水明眸,盈盈波动。 原本她以为她的夫君性情刚强,不苟言笑,不想也是能说笑的。 果然,外间的传言,不可信呢。 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之时,秦可卿眸光熠熠地盯着贾珩。 贾珩迎着丽人的关切目光,解释说道:“圣旨一下,除籍的名声影响,就能降到最低,读书科举也好,从军为将也罢,都不会有人在拿这儿说事了。” 秦可卿玉容微动,轻声说道:“夫君,此后要脱离贾族,独门立户了吗?” 贾珩道:“贾家自荣宁二公起,到我这里,其实已经是第四代,若是旁的他姓宗族,其实早就分门立户了,但两位国公毕竟余荫后人,许多族人也愿意借其荣光,如贾琛,贾琼等人,多在府中做事,领着一份俸银,这些旁出同族兄弟,他们的亲眷,每年年末也能从两府里分得一些年货。” 荣宁二公,荣国公贾源,宁国公贾演,二人是兄弟。 而贾珩是宁国公三世旁支孙,与荣府玉字辈恰好出五服之末。 至于贾珩,先前的贾珩前身也想借贾蓉之力在宁国府里做事,而贾珩之母,却想让他读书进学,对于族中逢年过节的年货,也多是婉拒。 因此,才被凤姐当着李纨面,说董氏是个心气高的。 “以夫君的能为,出来独门立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秦可卿明眸焕彩地看着自家府丈夫。 贾珩点了点头,道:“若是其他大族,早就各自分门立户了,我也不算标新立异,只是虽不沾贾家什么光,但被族中除籍,心头也有几分不快意。”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他只是不喜欢为情绪掌控,但并不代表对贾族上下的除籍一事释怀。 哪怕心里并不想和贾族有太多牵连,但这是被人排挤出来,心头终究还是藏着一股烈烈之气的。 秦可卿闻言,就是忍俊不禁,芙蓉玉面,倏然现出明媚笑靥,当真有美人会心一笑,恰如晴雪方霁,明艳不可方物之感,明光动人,一室生辉,美得惊心动魄。 第85章 贾府奔走 秦可卿看着笑而不语的少年,芳心之中泛起一股羞喜。 她比自家夫君还要大一二岁,但从婚前婚后的接触来看,自家夫君老成持重,喜怒不形于色,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完全不像个少年郎。 说来,她甚至觉得自家夫君,脸上似乎永远不会有生气、愤怒的负面情绪,这种气度虽然让人心折,但也觉得和自己,恍若有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贾珩目光温煦看着垂眸思索的丽人,不得不说,自家这个妻子,雍容华美如一株盛开的牡丹,初为人妇之后,一颦一笑,艳冶、动人的风情已初现端倪。 忽然也有些贾珍为何如失心疯了一样,竟然勾结贼寇,也要掳掠可卿。 色迷心窍罢了。 贾珩目光渐渐幽远,乱世将临之时,诸般美好,如无权势在身,他也保不住。 更不要说江山如画,权色撩人。 见贾珩眉宇之间,重又蒙上一层凝重思绪,秦可卿轻柔笑了笑,纤声道:“夫君,午饭时候了。” 恰在这时,蔡婶笑着进入厢房,唤贾珩和秦可卿用饭菜。 贾珩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可卿,等吃罢饭,我再去写些稿子。” 如果加班加点写稿子,后天应该就能交稿。 三国书稿,需得尽快刊行于世了,初步获得名气后,他已经想好了一个以白丁之身,闻达于天子的计划。 不过,这二日,还需搜集一些资料,以及实地考察京营诸军,最近他应该都会很忙碌,至于除籍一事,再看贾家那边的动向。 秦可卿点了点头,似能感受到自家丈夫心中的某种时不我待的情绪,主动伸出纤纤柔荑,握住了那放在几案之上的手,道:“夫君,吃午饭罢。” 夫妻二人,同桌共食完午饭,业已是午后时分,秋日日光柔煦,穿过稀疏的竹叶,透窗而过,微风徐来,竹影摇曳。 秦可卿眉眼柔美、温宁,娴静而坐在屏风之畔,拿着一套贾珩平时所穿的青衫,在丫鬟宝珠和瑞珠的帮助下,以布尺丈量着尺寸。 时近深秋,一场秋雨一场寒,她打算给夫君亲手缝制一件长袍。 而木制书柜之前,贾珩坐在靠背椅上,身姿笔直,微微垂首,手提毛笔,在黄表纸之上,凝神写着稿子。 如非前世练枪,动辄吊砖个把小时,他未必有这样的耐心。 “用木炭笔,书写就要快一些,当然再怎么快,也比不上键盘,十指齐飞,日更过万……前世追过的一位网文作者,甚至愤然双开,说来都是为了养家糊口。”这些思绪在贾珩心中一闪而过。 在贾珩这边赶稿之时,贾府中的爷们儿、太太,都在为贾珍一事上下奔走。 贾赦去寻了北静王水溶。 贾政去寻京兆府的通判傅试。 而王夫人则是去了王子腾府上。 贾琏同样带上小厮昭儿、旺儿,前往京兆衙门,打探消息,试图进入大牢中联络贾珍。 皇城·宫苑 当天下午未时与申时之交,换上诰命大状的贾母,坐上贾府的马车,在宫城前递上牌子,而后在宫人引领下,步入九重帝阙深宫。 长乐宫——这座陈汉定都西京之后,按着古图复原而来的宫殿,修建得轩峻高大,巍巍壮丽,雕梁画栋,朱檐碧甍。 此刻澄莹如水的地板上,倒映着宫女、内监的身影,帏幔及地的梁柱之后,铜鹤宫灯雕以精美花纹,薰笼之中,冰绡与沉香化而袅袅青烟,其香馥郁。 大汉皇太后——冯太后坐在一方锦缎云榻上,陈汉晋阳长公主、咸宁公主、清河郡主以及宫中诸太妃,陪同左右。 冯太后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但脸颊白净、红润,一双略显凌厉的狭长细眸,望着下方的贾母,听着其絮絮叨叨叙完,淡漠面容上,就有着几分疏离之色,清声说道:“贾史氏,贾珍之罪,皇帝已降旨意,令有司审讯,本宫岂好改易?” 太上皇在重华宫荣养,还未驾崩,冯太后自不会开口称什么哀家。 贾母哀痛道:“臣妇……子侄不成器,辜负圣上信任,如今坐罪下狱,臣妇并无话说,但祖宗爵位丢了,臣妇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荣宁二公,还请太后娘娘恩典。” 一旁的晋阳长公主,秀美端丽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玩味之色。 这几日,她吩咐夏侯莹去查贾珩,已搜集到一些讯息,汇总下来,那位小贾先生,已经定了亲事,女方是工部营膳清吏司郎中秦业之女。 贾珩既已娶了妻,尚郡主自是不用提了。 “婵月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看着一旁自家女儿,正拿着一面铜镜,映照在轩窗之上的阳光,反射向大殿梁柱,玩得不亦乐乎,晋阳长公主撇了撇嘴,嫣然明眸中满是宠溺与无奈。 此刻,李婵月拿着铜镜,一双明眸中满是好奇之色,似在疑惑为何镜子能借得太阳光芒,反射到房梁的暗影。 看着老泪纵横的贾母,冯太后容色顿了下,道:“皇帝褫夺贾珍之爵,并未说袭爵之人,你贾家倒是可另择……” 贾母仰起头,苍老目光中带着期冀之色。 “母后,此事关涉朝廷法度,皇兄已有决断,又刚刚下了旨意,母后……”晋阳长公主艳丽的玉容上,笑意嫣然,眨了眨眼,柔声说道。 贾母:“……” 冯太后面色顿了下,清声道:“也是此理,贾珍其罪,既交有司推鞠,详定其罪,那爵位一事,还需再看贾珍究竟犯了何罪,如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罪,想来也不会牵连宁国之爵。” 说完,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女儿转圜她和自家儿子关系的好意,她岂会不知? 只是煦儿性情刚强,待下峻刻,因不法之事而除宁国之爵,不知上下如何议论,还有重华宫中的…… 一旁的咸宁公主,清冷玉容上现出一抹异色,看了一眼自家姑母,暗道,怪不得父皇对姑母礼让三分。 祖母从来都是性情强势之人,从小到大,连她这个正派孙女儿,都不敢亲近,但在她姑母面前,却如春风化雨,欢声笑语不断。 至于她母后,除却晨昏定省,连长乐宫都不让多待。 贾母脸色黯然,看了一眼晋阳公主,心底有些恼怒,她隐隐觉得求错了地方,或许应该去求一求重华宫的太上皇? 荣禧堂中,灯火如昼,人影阑珊,丫鬟、仆役侍立左右,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被迁怒到。 下午之时,大老爷从外间回来,一个不长眼的小厮,冲撞了下,就让人捆缚了下去,当场打得半死。 此刻,贾母、贾赦等人再次济济一堂。 贾赦急声道:“母亲,太上皇和皇太后怎么说?” 贾母叹了一口气,长吁短叹道:“要看珍哥儿的罪过大小,如果不是谋逆之大罪,爵位或还保得住。” 贾政道:“听傅试说,京兆尹的许德清,是铁了心要办珍侄儿的案子,珍侄儿已招供了。” 贾珍何时入过大牢,住了一夜,只觉五内如焚,又惊又惧,又加之许庐将崇平帝降旨除爵一事宣告于贾珍,而后即刻用刑。 刑具方列,贾珍就全撂出来。 “招供了?”贾赦气得将手中的茶盏仍在地上,怒道:“珍侄儿怎么这般糊涂!” 贾母道:“这是怎么?” 贾赦愤愤道:“母亲,我们被诓了,那许庐也没有直接证据,说是珍侄儿勾结的贼寇,只要将事情全推至赖升那狗奴才头上,珍侄儿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似乎担心贾母不信,道:“这是王爷所言,那许德清,酷吏而已,仰仗圣眷胡作非为,屈打成招,只要珍侄儿抵死不认,我们再反办他一个用法峻刻,” 这是北静王水溶给他分析过的,他深以为然。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圣上已知其恶,再是掩耳盗铃,又有何用?” 贾母、王夫人、贾赦:“……” 贾赦轻哼一声,说道:“若是傅试疏通狱卒,传递有无,珍侄儿何至于在狱牢中无望而招供?那傅试为京兆尹通判,连这些手段都没有吗?” 这就是在隐晦地指责贾政了。 “够了!”贾母一拄拐杖,苍老面容上涌动怒色,道:“咱们自家人知自家事儿,珍哥儿先前就和贾珩有争执,两个人闹得风风雨雨,瞒过谁去?圣上都降了旨意,再抵死不认,难道要欺君吗?” 圣上金口一下,定下贾珍有罪,革爵待罪,然后你抵死不认,还要让圣上收回旨意? 这时代,并不讲什么程序正义,纵然是后世推崇程序正义,在证据裁判规则上,也是自由心证。 有罪无罪的证明标准,自然是排除合理怀疑,严格排除非法证据,可这样的刑诉程序,哪怕是后世,也没有得到完全贯彻,遑论如今的陈汉? 圣心独断,到天上都到头儿,哪还有什么反复? 贾赦脸色一白,目光闪了闪,狐疑道:“可是王爷……” 北静王水溶总不可能要坑他贾家吧? 不会…… 一旁的贾琏,轻声道:“想来王爷认为此事还有脱罪的余地,珍大哥还能救出来,但圣旨措辞严厉,圣上龙颜震怒。” 北静王是贾家老亲,当然不会害贾家,只是处理方式不同,而且北静王已经感受到一股来自崇平帝对四王八公武勋集团的恶意。 贾赦面带忧色,问道:“母亲,现在当如何?”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如何,都要保住爵位。” 贾珍犯了罪过,已经不见容于天子,但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不能丢,宁国还有子嗣可以承爵。 荣禧堂中,贾政、王夫人,邢夫人,凤姐闻言,都是面色微动。 说来也奇,东府承爵之人贾蓉、尤氏此刻俱不在,毕竟,一个少不更事,一个小门小户出身,在外有锯嘴葫芦之称。 贾母让二人回去谨守门户,反而是西府里的人着急忙慌在奔走。 贾母看向王夫人,急声问道:“宝玉他舅舅怎么说?” 王夫人默然了下,凝声道:“舅老爷明日陛辞圣上,说会向圣上提东府之事。” 贾赦闻言,心下松了一口气,说道:“由舅老爷出言,北静王爷再从中说情,想来东府里的爵位应能保得住了。” 第86章 政争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两天时间过去。 第三日下午,贾珩垂眸看着书案之上厚厚一沓的三国书稿,长长舒了一口气,经过快马加鞭,奋笔疾书,秉烛达旦,终于将三国书稿第一部,后续几回目尽数写完,今日就可拿至翰墨斋,刊印出版。 “夫君,喝茶。”秦可卿递上一杯香茗,轻声说道。 这两日,夫君的辛苦,她看在眼里,只睡两三个时辰,从早上就开始书写,晚上一直写至子时。 贾珩接过秦可卿手中的茶盅,笑了笑,轻声说道:“可卿,这两天冷落于你了。” 秦可卿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上,嫣然如霞,晶然明眸中带着几分羞喜之意,嗔道:“夫君,还有外人呢。” 一旁的丫鬟宝珠、瑞珠都抿嘴轻笑。 贾珩怔了下,他说的冷落,自不是那个意思,不过现在自也不多做解释。 说来,他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只是少年之时,戒之在色。 “可卿,我去翰墨斋了。”贾珩说着,将文稿收入一个木盒中。 “夫君,晚饭还回来吃吗?”秦可卿从晴雯的手里接过一个布包,递给贾珩。 贾珩想了想,目光温煦,笑道:“估计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不用等我。”” 秦可卿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贾珩离去。 出了宁荣街,先至一家茶馆坐下,看了一下天色,已至未时。 “珩弟,过来了。”这时,董迁迎了出来,蔡权在一旁说道。 “京兆那边什么情况?”贾珩刚刚坐下,就问道。 贾珩这二日,虽一直在家中写书,但对京兆衙门的消息,并未停止关注,甚至可以说密切关注。 因他无官无职,对于许庐这位酷吏,帝党中坚,他只能选择相信,而不能教人家做事。 事实上,只要许庐不傻,一定会顶住贾府以及背后四王八公的反扑。 就在这两日之间,先有五城兵马司都指挥同知裘良,借口翠华山贼寇入京扰乱治安,试图提走翠华山贼寇审讯,而后是镇国公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欲提走贼寇,便师助剿。 但先后被京兆尹许庐严词拒绝,以天子交办差事为由,京畿三辅治安缉盗,悉出京兆为由,尽数拒之门外。 董迁说道:“贾府的人在活动,但都被许大人挡住了,今天不知为何消停了。” 贾珩面色顿了下,道:“此事快要落幕了。” 前日,他通过韩珲之口得知,王子腾陛辞天子,提及贾珍除爵一事,天子当时神色颇为不悦,训斥几句。 王子腾跪首叩拜,满头大汗而出,连京城都不敢多停留片刻,携着随从,京中查边去了。 这是四王八公勋贵集团的第一次试探,以王大舅落荒而逃而告终。 而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上疏弹劾贾珍,横行不法,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搜寻了一堆黑材料,请处珍以大辟之刑,帝怒叱之,交付六部詹事科道,议处贾珍其罪。 而后北静王水溶,代贾珍上疏自辨,京兆尹许庐听信奸小之言,严刑逼供功臣之后,蒙蔽圣聪,栽赃陷害,珍虽有错漏,向无大罪,褫夺爵禄,未免有失严苛。 五城兵马使指挥使同知裘良,弹劾京兆尹侵夺五城兵马司缉捕、司寇之权。 而后,牛继宗也是弹劾许庐,该员狂妄自大,独擅专行,置军机大事于不顾。 一时间,弹章如潮,许庐自辨的奏疏,以及弹劾北静王结党营私,操纵狱司的奏疏一同送上。 而后都察院一干御史开始下场,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但六部尚书、侍郎,内阁大学士却保持诡异的沉默,显然面对武勋集团,正在蓄积怒气值。 这是贾珩第一次从侧面观摩崇平帝治下的陈汉朝廷,如何政争,起于詹事科道,大佬赤膊上阵的几乎没有,或许要等三党之争,内阁宰执轮转的大政潮,才能看见。 他和贾珍的冲突虽然是导火索,但后续却如一个旁观者一样,怎么说呢,有些……技痒。 不过,倒也看出了崇平帝的一些手腕,先拿住错漏,然后革职查办,造成既定事实,最后再找黑材料定罪。 听着,多少有些不讲武德。 但不得不说,这就是人治社会下的帝王权术,谋略手腕。 什么法治,几乎不要想,这是法制,而非法治。 帝王口含天宪,圣心独断,天威莫测,反而真的需要给臣下讲道理的时候,那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权旁落,纲常失序。 听起来,或许有些可悲。 贾珩心头思忖着。 蔡权面带忧色,问道:“珩兄弟,上面刚刚发了调令,晋升我为副千户,择日调一千兵进剿翠华山贼寇,此事,我琢磨着有点儿不对劲儿。” 这几日,京城一干风雨,落在蔡权眼中,真的有种惊恐颤栗之感,怎么说,就是有了一种捅了马蜂窝的感觉。 但看对面的少年,面色平静依旧,心头不由愈发生出高深莫测之感。 他现在已是上了贾珩的“贼船”,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贾珩眉头紧皱,看着蔡权,说道:“蔡哥,四王八公势力,同气连枝,在军中势力不可小觑,你这个副千户可不好当。” 不仅是蔡权有种捅了马蜂窝的感觉,他同样也有棘手之感。 贾家赦珍之流,自然是废物点心,不值一提,但背后的四王八公,牵一发而动全身,就连崇平帝都要为之慎重,借助文官集团打压、削弱。 蔡权是蔡婶的侄子,与他关系亲厚,他将来还有用,不能被牛继宗折腾没了。 至于四王八公的应激反应,其实倒是正常的,也不是要救贾珍,贾珍已经彻底废了,而是要试探崇平帝的心思。 蔡权脸色一变,怒骂道:“我也觉得这里面有姓牛的在下黑手,要不称病不去?” 董迁皱了皱眉,凝声说道:“上官派差,若是推辞,恐怕更是给他错漏可拿。” 而后,董迁沉吟片刻,说道:“珩弟,你可有主意?” 蔡权目光热切,说道:“兄弟,此事还求你为哥哥支个招儿。” 现在三人团,已经不自觉以贾珩为首。 贾珩沉吟了下,道:“蔡兄,这是危险,也是机遇。” 蔡权眼前一亮,道:“怎么说?” 心道,他心里惧怕得要死,结果珩兄弟却偏偏说是机遇,这…… 贾珩想了想,说道:“翠华山贼寇的活动路线,藏匿所在,许大人那里已审讯得一些讯息,如果善加利用,未尝不能顺水推舟,获得一些功劳。那时,或许可以再进一步,这案子于上于下都有朝臣关注,若是蔡兄三二日间,抵定贼寇,趁着这股热度……” 所谓,朝堂大佬都关注的案子,牵涉到翠华山贼寇,结果出来这么一个人迅速抵挡大、这就是后世某些案子上热搜的缘故。 就连前世对于重大案件的定义,都是在全国,省、自治区具有广泛关注的案件。 但这种关注,归根到底还是……领导关注。 这都是一个道理,所以才说是机遇。 蔡权闻言,心头闪过一抹火热,看着贾珩的目光愈发热切,说道:“话是这个理,但不怕兄弟笑话,哥哥于谋兵布局一事,不太擅长。” 让他搜集匪寇藏匿地点,设局围攻,他哪里懂这些? 最多只率领过百人,千人的指挥,已经不是他这种靠血勇而博出身的厮杀将为之了。 第87章 进身之阶(感谢书友看我九块儿腹肌的打赏!) 茶寮之中—— 蔡权目光期冀地看着对面的少年,道:“珩兄弟。” 他心头所想,自是能得眼前少年随行参赞军务,这样他一颗心才能放下。 但这话就不好出口,纵然是关系再亲厚,也不好一再索取。 更不要说,眼前少年还是新婚燕尔之时,然后随他去百里之外,冒险剿匪? “蔡兄,你什么时候出发?”贾珩问道。 蔡权道:“两天后,上面催的急切。”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蔡兄,你先从许大人那里将翠华山贼寇的口供抄录一份儿,然后再将京营诸军情形,尤其是麾下所率千人队,麾下各百户的情形,都写个条陈,对了,还有翠华山周方县城的舆图……等明天,我们再碰头商议,尽快拿出个主意,实在不行,我随你一道前往翠华山,反正距此也不过百里。” 因为贾珍之事,他提前与贾家发生剧烈冲突,甚至再进一步对上贾家背后的四王八公,如果再如先前缓慢发育,就有些失之迂腐了。 眼下就需要稍稍调整一下自己的进身之阶。 科举仕途自是要走,并不是他对文官出身有什么执念,这是为来日迅速糅合文官势力的铺垫。 否则,以他前世的从军经历,纵然是从小卒起步,也自信能脱颖而出。 只是,现在可以微调一下,仍可以其他手段闻达于天子。 而他选好的切入点就是……边事。 《三国》书稿第一部完稿,他正好停下来,着重研究边疆之事。 其实心里已有了一些大略,只待实地寻一些论据、材料支撑,否则,纵是求见大人物,也有纸上谈兵之嫌。 蔡权见贾珩愿意为自己谋划,心头大喜,因为心绪激荡,脸颊都现出不正常的红晕,说道:“兄弟,感谢的话,哥哥就不说了,若得渡过此劫,兄弟让我往东我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因为心绪激荡,一个大老爷们,说出的话语,甚至略带几分肉麻。 其实事到如今,蔡权深知已是捅了蚂蜂窝,一个不好,不仅什么富贵荣华都做画饼,反而有杀身之祸临头。 董迁正色道:“蔡兄,你心中有数就行,倒也不必说出来。” 蔡权讪讪笑了笑,说道:“兄弟说的是。” 贾珩道:“蔡兄,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此次,其实也不全是为了蔡权谋划,而是打算接触一番京营诸军。 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通过扰乱地方的贼寇,考察京营诸军的成色。 “对了,蔡兄,你麾下军卒可有装配火铳?”贾珩问道。 自前明之时就设有神机营,如今陈汉的十二团营,从明而设,应该是有……火铳的吧。 前世从军,他对各种枪械可以说十分精通,肥皂、玻璃镜子酒,或许还不太懂,但作为一个军人,手搓一把猎枪,问题不大。 但自己手搓一把的前提,是能在网上购得细钢管、弹簧、硝石、锉子等材料工具,否则真的从无到有弄一把,几乎不可能。 至于陈汉的工艺水平到哪一步,哪些需要改进,这个恐怕要看军器监的工匠手艺。 但这些资料,他先前是接触不到的。 蔡权诧异了下,道:“兄弟你是说火铳?这东西没什么用,三十步还行,五十步杀伤力连鸟都打不透,有一百步,鸟都打不到,一到下雨天或者阴天,子药再受潮,非常麻烦。” 贾珩道:“军中没有装备吗?” 蔡权低声道:“有倒是有,但是,这东西绝对没有弩好用!上次那手弩,五十步之内,无甲之人,几乎必死,只是手弩装填不便,用来守城还可,远程对射,还是要强弓才是……珩兄弟若是对火铳感兴趣的话,明天去我家,我从军中拿一杆来,你见过就知道了,火铳不好用。” 董迁也是附和道:“火铳的确不太行,不如弩好用,五城兵马司现在都是小旗官以上才让配手弩,而且锁在库中,平时还不让带出去,我就有一把。” 弩机、甲胄从来都是管制器具。 贾珩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蔡兄,等明天,我去看看火铳。” 只要让他看一看火铳,就能对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有一个初步的认知,才有进一步提改进的可能。 军工科技革命,往往会带来战法的改变,若是排队枪毙时代到来,草原甚至会载歌载舞起来。 如果能改良火铳,纵然是进入燧发枪时代,也能带来战法的改变。 当然,最终决定战争胜负的还是人。 中国古代军事技艺最发达的弱宋,将军械都玩出花了,还不是被北方的辽金换着花样的狂揍。 当然,也可以说正是因为面对幽云屏障全失,无险可守的国防困境,才疯狂攀爬军事科技树。 但没有出现,也不可能出现“降维”式的军工科技代差,大宋最终难逃靖康之耻。 “如果要彻底解决东虏问题,军械只是第一步,利用军事工艺的代差,先打几个胜仗,改变陈汉只能被动挨打的局面,然后再去切割王朝肌体之上的腐肉,当然,这个过程需要我去主导,也必须由我去主导。”贾珩眸光深深,思忖着。 蔡权看着目光陡然熠熠而闪的少年,知道其在思索,静静等待着。 贾珩拿起茶盅抿了一口,道:“蔡兄,时间不早了,我们分头行动,等晚上汇合。” 等又和蔡权以及董迁两人叮嘱了几句,贾珩也离了茶寮,向着翰墨斋走去。 翰墨斋·二楼 刘通笑道:“贾公子,你可让老朽好等,东家这两日,还念叨着你去讲史呢。” “这两天忙着婚事还有赶稿,还请先生斧正。”贾珩说着,将已经打开的木盒,装好的一摞书稿推了过去。 刘通连道不敢,眯起苍老的眼眸,阅览而罢,脸上现出满意的笑意,说道:“贾公子,总算是完稿了。” 贾珩沉吟道:“不知这最快多久才能出版于世?” 刘通笑了笑,说道:“今日就可着师傅做活字,坊中有着十几个工人,分回目印刷,三五天应该能看到成书了。” 贾珩想了想,说道:“刘老先生,那还请尽快一些吧。” “对了,昨日上午怜雪姑娘催过一回,说长公主殿下,邀请贾公子有空,务必至府中一叙。” 自晋阳公主让夏侯莹探查到贾珩已婚之事后,心中那一丝念头就断了,但对贾珩的关注并未减少,反而生出一个新的念头。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我稍后还有事,若是殿下不介意,晚上登门拜访……当然,明天也是可以。” 说到最后,贾珩话锋一转,改口说道。 虽说晋阳公主身份尊荣,但终究是孀居于府,难保不会有着什么避讳,毕竟,年轻男子,夜入寡妇门,说不得会引起一些闲言碎语。 刘通笑了笑,说道:“老朽等下去问问怜雪姑娘。” 正要起身送贾珩,却听下方传来“蹬蹬”急促的楼梯声,翰墨斋伙计上来,说道:“怜雪姑娘来了。” 贾珩心道,说曹操,曹操到。 刘通笑道:“贾公子,怜雪姑娘说不得就是来寻公子的,等怜雪姑娘来到,不如面陈详情如何?” 没有多久,怜雪在几个嬷嬷的簇拥下,来到二楼,一见贾珩,就有些面色复杂,轻声说道:“贾公子,殿下正要寻你,对了,还有那三国书稿写了多少回目?有多少,带多少。” 贾珩面色顿了下,隐隐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第88章 崇平帝读《临江仙》 翰墨斋—— “怜雪姑娘,这是出什么事?”见怜雪脸色不对,刘通面有奇色,问道。 怜雪看向贾珩,明眸中有着几分复杂意味,轻声道:“贾公子,殿下前日进宫面圣,圣上忽而垂问以三国书稿之事,殿下不敢隐瞒,遂将公子前几回目的书稿,呈于圣上御览,圣上手不释卷,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贾珩闻言,面容顿了顿,目光深处现出思索。 正在心头迅速评估这件事儿对他的影响。 他本来想尽快闻达于天子,并非是通过写书,而是走韩珲父子的门路,条陈边事之方略,以谋进身之阶。 事实上,纵然对三国书稿再有信心,在如今为边事焦头烂额的崇平帝眼里,也不可能会为一小说家垂下青眼。 或许……得了一个觐见于上的机会,能不能得青眼,还要另看。 “晋阳公主,当时就该想到此女……此女上次看我的目光,隐隐有些内容。”贾珩皱了皱眉,觉得多少有些棘手。 或者说他下意识就不想走长公主的门路,否则,早就隔三差五往公主府跑了。 这位晋阳殿下,果然是一个变数。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贾母离宫之后的傍晚时分。 坤宁宫中,夜色低垂,华灯初上,灯火辉煌,宫女、内监在一旁垂首侍奉。 小几之上,放着各色菜肴,一袭雍容华美浅红色长裙,云鬓金钗的皇后宋氏,陪着崇平帝用着晚饭。 说来,崇平帝平时克勤克俭,不尚奢华器用,于吃食上,也不太讲究,一日三餐,不过六菜一汤,荤素搭配,瓜果蔬菜。 崇平帝放下手中的筷子,听着内监的禀告,就是冷哼一声,哪怕是早已料到贾家之人第一时间会上下奔走,甚至到宫中活动,但这时,仍有几分腻歪。 “贾家不思反省其过,却为贾珍之事,惊扰母后,其罪甚大。” 崇平帝冷声说道。 宋皇后年岁三十出头,容貌姝丽,柳叶弯弯细眉下,玉面如芙蓉娇艳,脸颊肌肤更是雪白、细腻,秀颈白皙修长,锁骨之下的抹胸之上,雪肤白腻,在宫中,宋皇后素有雪美人之称。 岁月似乎也对其格外温柔以待,不仅眉梢眼角不见丝毫皱纹,就连身姿也是窈窕曼妙,浑然看不出孕育过子嗣的模样。 着一身淡红色宫裳,温宁、柔婉的眉眼之间,浮起郁郁之色,丹唇轻启,柔软、轻灵的声音响起:“母后她老人家最是心软,说不得被贾史氏的哭诉所动,再许了什么。” 崇平帝这时也无心吃饭,看着那内监,沉声道:“你去长乐宫寻宫人问问。” 那内监领命,顿时去了。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这一下子,反而没有胃口。 宋皇后柔声道:“陛下,国家大事,来日方长,陛下当保重龙体才是。” 崇平帝道:“东虏在北边肆虐幽燕,朕想要整军经武,就需得调整京营之兵,但有些人占着……尸位素餐,朕但有所动,就上下掣肘,眼里只有宗族、个人之利,何尝有朝廷、社稷?” 宋皇后挥了挥手,让伺候的宫女、内监退下,歪着螓首,一张端庄、明丽的脸蛋儿上有着几分关切,静静听着,一双熠熠明眸中,有着崇拜、怜悯等情绪,不一而足。 “只是想要做一些事,何其之难,凡利有所损,必群起而攻!”迎着宋皇后的柔媚目光,崇平帝心情似也缓缓平静,沉声说道。 有些话,纵然是当着皇后的面,都不好说,荣养重华宫里的太上皇,还时而召见四王八公。 国朝以孝治天下,纵然因戾太子之事,太上皇贤名受损,但于中枢地方,尤其是武勋之中,都有不俗的影响力。 就在崇平帝正在叙说之时,内相戴权从殿外轻步而来,行了一礼,“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宋皇后颦了颦眉,道:“你这奴才,没见到本宫和陛下正在用膳吗?” 这狗奴才,不定又从哪里搜寻得一些烦人之事。 崇平帝道:“梓童,是我让他过来的。” 天子在正式官方文书中往往称朕,但其实私下里也多称我。 戴权道:“陛下,这是内卫送来有关贾珩的档案。” 当国家机器全力运转,要查一个宁国远房族亲之时,夸张说法,就算几岁尿炕的事儿,都能查个底儿掉。 尤其是贾珩的明面情况,几乎一打听即知。 崇平帝伸手接过,现在身世上目光盘桓了片刻,喃喃道:“宁国公的三世孙?” 如果是这样,血缘倒也不近了,承袭宁国之爵,似也无不可。 虽有以庶夺嫡之非议,但只要下旨,问题倒也不大。 继续往下翻,看到贾珩少时习练棍棒之术,曾寻谢再义学习骑射,不由点了点头,暗道, “这才有点儿武勋之后的样子。” 之后,应为文萃阁典书,与韩癀之子韩晖交好。 “韩癀的这个儿子,在国子监,一天天不好好读书,到处交游,这是想做什么,为其父网罗羽翼吗?”崇平帝脸色淡漠,决定下次要敲打敲打韩癀。 而后翻看一页,就是凝了凝眉,眸光闪烁,思忖道:“这里怎么……还有晋阳的事儿?” 只见黄麻纸上写着,崇平十三年,八月十二,珩携《三国》书稿,至晋阳府中拜访,所谈内容不详…… 崇平帝声音中带有莫名之意,道:“这个贾珩,为宁国旁支,竟以寒微之身,与韩癀之子,晋阳都有牵扯,还有这三国……” “陛下,后面还附录有贾珩所书三国之词一首。”戴权开口说道。 崇平帝垂眸看向手中的纸张,又翻开一页,目光就是被吸引住。 “这词,当真是一少年所写?”崇平帝面容诧异,讶声说道。 宋皇后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眨了眨,盈盈一笑,好奇道:“陛下,什么词,让陛下这般惊讶。” 崇平帝微微一笑,说道:“梓童,你看看。” 说着,递给宋皇后。 宋皇后伸出雪白如羊脂白玉,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接过纸张,螓首微垂,接着灯火读着。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宋皇后的声音本就珠圆玉润,娇软、轻灵,读将起来,竟将豪迈、雄浑的《临江仙》之词,读出了另外一种韵味。 崇平帝都是面带笑意,道:“梓童这般一读,作词之人如是听到,也不知是何心境。” 宋皇后抬起晶莹玉容,轻轻笑道:“这词有些老气横秋了一些,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崇平帝道:“若是一位宦海沉浮的致仕官员所写,确是老气横秋了一些,甚至还怨望于上……” 宋皇后:“……” 崇平帝说着,见宋皇后一副樱桃檀口微张的“可爱小儿女”模样,心头也有一抹火热闪过,眉宇忧愁暂去,失笑了下,道:“但这是一位少年所写,却是不将古往今来的天下之人,放在眼里啊……” 若是贾珩在此,也会悚然而惊。 他为后世之人,当初写三国书稿之时,书就临江仙时,还真有一种,站在历史下游的穿越者以超然物外的目光,通达古今,故而写最后两句之时,全无原词作者杨慎的看破世情心态,反而有一种千古帝王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的超然心态。 第89章 崇平帝:下面呢 坤宁宫中—— 宫烛彤彤,明亮如昼。 随着崇平帝的评语一下,宋皇后雪白妍丽的玉容之上,流露出讶异之色,道:“陛下,对这贾珩是否高看了?料他一个小小少年,能有多少见识?” 事实上,崇平帝对《临江仙》一词的解读,正是契合了在贾珩所在的时空中,原作者杨慎的心境。 其人为三朝元老杨廷和之子,因大礼仪之争,被嘉靖皇帝流放至云南。 三十六岁的大好年华,状元出身的内阁储相,政治生命从此终结,书就此词之时,虽慷慨雄浑,看破世情,但未尝没有对嘉靖帝的怨望。 而这种怨望,如韩珲、于缜等人,无论如何是解读不出来的,因为词作者贾珩的经历,就无法引起这样的联想。 也只有身为帝王,擅操权术的崇平帝,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敏锐察觉到。 但考虑到贾珩的年纪、身份,这种对怨望于上的狐疑,瞬间被打消,反而觉得此子,笑谈古今,不是狂士就是国士。 崇平帝轻轻一笑,说道:“梓童,我倒是对这所谓三国书稿,有些好奇了。” 宋皇后端庄、妍丽的玉容上,现出笑意,道:“陛下,那书稿想来就在晋阳妹妹手里,等下晋阳妹妹前来,陛下可相询。” 崇平帝点了点头,威严、冷毅的脸上,也有几分缓色。 他虽不喜一些浓词艳赋,认为是读书人不务正业,不遵圣贤之道的下流勾当,但这种论史之词,却又另当别论。 文史政论,向来密为一体。 戴权看了一眼崇平帝脸色,见龙颜微悦,心头不由微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方才去长乐宫打探消息的内监,去而复返,见礼之后,道:“陛下,太后娘娘原欲应荣国太夫人所请,长公主殿下从中说了话,那荣国太夫人这会子,已经出宫了。” 崇平帝面上现出一抹喜色,轻声道:“晋阳在那里,怪不得,母后最是宠爱晋阳。” 他母亲不明就里,如果承诺了那贾史氏,国朝以孝治天下,母后金口一开,留给他的腾挪之机就少了。 虽知只要太上皇在一日,就不能彻底除贾家一爵,但贾珍坐罪失爵,爵位统绪不绝的恩典,不能轻许。 必须让贾家或者说背后的四王八公付出一些代价,在京营诸军的人事调整和整顿上做出让步。 否则,他就白白浪费了许德清顶着酷吏之污蔑,而创造的良机。 “你去长乐宫,让晋阳等会儿来坤宁宫,朕有话和她说。”崇平帝面色缓缓,吩咐着内监,微笑说道。 那内监名为夏守忠,为皇后身旁头等得力之人,官为六宫都太监,年岁四十左右,面皮白净,细眉长脸,陪着笑道:“陛下,公主殿下随行的夏侯指挥说,殿下即刻就过来这边儿。” 崇平帝点了点头。 宋皇后看着面带喜意的崇平帝,抿了抿粉唇,芳心中蒙上一层淡淡阴霾。 她那个小姑子,对陛下的影响力愈显,不是一件好事,但她也无可奈何。 太后不喜她还有她的妹妹端容贵妃,晨昏定省,都冷色以待,而晋阳却在两宫之间左右逢源。 如今的大汉长公主,俨然有了史书记载之中,刘汉长公主的影子。 “若是让然儿和炜儿娶了婵月那孩子……只是不说礼法上有妨碍,就是晋阳她也不同意……”宋皇后黛眉微蹙,目光失神片刻。 早年她不是没有想过让两家亲上加亲,但听宫中与然儿讲经的太子詹事所言:“同姓为婚,其生不蕃,近亲而婚,其生不智,犹以三代之内为祸甚烈。” 据说前半句是古人所言,而后半句是一位医官的长期发现,总结而出的经验之谈。 近亲而婚,生出的孩子,痴傻儿比较多。 当然,她其实不大信这个。 本想提前定下娃娃亲,也明里暗里暗示过晋阳公主,但晋阳公主性情肖母,自有主见,见天儿守着一个孤女,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再加上和然儿、炜儿年岁相差几岁,愈发有着由头婉拒。 等孩子长大了一些,两个儿子也是榆木脑袋,只把婵月当黄毛丫头。 上次她见婵月那孩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宋皇后膝下养有二子,魏王陈然与粱王陈炜,按说立嫡立长的统绪传承规则限制,嗣子之位,怎么也不会出魏、粱二王之列。 但尴尬之处在于,崇平帝偏偏就是庶出,是踩着几位兄弟以及戾太子而上位,当初打的继位口号,就是太子不贤,嫡庶焉能碍宗社绵延? 等到崇平帝继位之后,汲取夺嫡前事之酷烈教训,并不早定国本,在宋皇后眼中,就给了一些人“非分之想”。 值得一提的是,崇平帝母妃冯太后,同样是在其克承大统以后,才被尊为皇太后。 冯太后性情刚强,故而年轻之时,并不大受太上皇宠爱,但恰恰是有母如此,才造就了崇平帝刚强果断,冷峻刻薄的帝王性情。 “陛下,晋阳殿下来了。”就在这时,内监从殿外而来,躬身说道。 崇平帝笑道:“快让她进来。” 不多时,大汉长公主,晋阳公主携女李婵月入坤宁宫,躬身见礼。 宋皇后雪颜玉肤之上现出明媚的笑意,说道:“你皇兄方才还念叨着你呢,你入宫,也到大明宫见见你皇兄才是,说说话,解解闷。” 晋阳长公主艳冶,华美的脸蛋儿上,浮起一抹浅浅笑意,清眸深处隐有几分疏离,清声道:“皇兄他国事繁忙,臣妹也不好烦扰,方才一直在母后那里陪着说话,说着正要过来给皇嫂请安呢,恰好皇兄在这里用饭,倒是赶巧了。” 她这个皇嫂,外端娴而实奸猾,为了固宠,连妹妹都在几年前送至宫中,前几年还想打她女儿的主意来着。 宋皇后闻听晋阳公主所言,黛眉弯弯,抿唇微笑。 高手过招,无声无息,不见烟火气息。 这话说的很是漂亮,但二人都心照不宣。 而远处帏幔梁柱之下,光线稍暗之地,正在垂手侍立的数个宫女中,一个桃红色宫裙的少女,垂下的脖颈儿似有些酸涩,趁着左右无人注意,就稍稍抬起一张皎如明月,白皙丰润的脸蛋儿。 而晶澈、莹润明眸之中,似倒映出远处宫灯彤彤烛火之下,那满头金玉珠翠,着华美宫装,摇曳生姿的几位贵人的影子。 欢声笑语,口蜜腹剑。 元春眸光闪了闪,一丛弯弯眼睫垂下阴影,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嗯……” 就在这时,一旁的宫女扯了扯元春的衣裙,心头一惊,余光之中,却是见一旁的嬷嬷,将剜人的目光投来,元春连忙垂下螓首,将那张白腻如雪,丰润婉美的脸蛋儿低下,笼在暗影之中。 一远一近,一光一暗。 左右是“不得见人的去处”罢了。 这边厢,崇平帝就问着三国书稿之事,道:“晋阳,贾珩的三国书稿,在你的翰墨斋刊版,你手中可有原稿?” “皇兄怎么知道此事?”晋阳公主诧异说道。 崇平帝轻轻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儿,而是说道:“那书稿,你身上可有携带?” 晋阳公主笑道:“皇兄,臣妹让夏侯莹带了,原本在马车上,好于路途之上,以作赏鉴。” 说着,就唤夏侯莹,从其手中接过木盒,取出已按着回目装订好的书稿。 “这是誊录过的稿子,只有前六回,原稿还在那贾珩手中。”晋阳公主取出书稿,递将过去。 宋皇后嫣然一笑道:“陛下,晚膳还未用完,不妨等用完晚膳再看,这碗银耳莲子羹,陛下不妨先用,方才臣妾已尝过,温度适宜。” 崇平帝轻轻笑了笑,道:“朕看看第一回目,到底写的如何。” 方才《临江仙》一词,却将他的心思勾起来了。 三国之史,他在潜邸之时,也不是没有听弘文馆中的讲郎讲起过,三家纷争,逐鹿争鼎,为此神州涂炭,能有多少新鲜事儿可讲? 伸手接过书稿,然后这一看,就是……饭都忘了吃。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仅仅是开篇几句,就有一股气吞山河的雄浑、壮阔之势。 崇平帝看书看得极快,纵然是半文不白的文字,也不受丝毫迟碍,这是长期批阅公文,面对公文养成的条件反射——提取文字信息的速度很快,不亚后世“奋笔两小时,刷刷两分钟”的十年某点老书虫。 “曹操,当真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看到矫诏讨董,崇平帝面色凝重,喃喃说道,倏而疑惑,倏而目光咄咄,而后又是迅速往下翻阅。 不得不说,《三国志》对曹操的描写只是一种历史形象,而演义话本中,则是添加了许多文学加工。 如三英战吕布,孟德献刀……甚至之后还未书就的青梅煮酒,这些后世耳熟能详的典故,不少都是小说家的创造加工,戏剧性十足。 崇平帝就着灯火,一口气读完六回目,不觉夜色已深,竟至戌时,待继续往下翻阅着,正好看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然后,下面呢? 嗯,没了? 怎么能没了呢? 崇平帝忽地抬起头,目光熠熠地看向晋阳长公主。 第90章 面圣之前 “皇兄,那个,臣妹手里也就这六回目书稿,贾珩后文……应该还未写出吧。”迎着崇平帝的目光,晋阳长公主容色微顿,芳心中浮起一抹古怪之意,解释道:“听说贾珩这两天忙着娶亲,又是和贾家闹了一回。” 崇平帝掩起书稿,默然片刻,道:“那贾珩,你让人去催催……” 晋阳长公主面色微顿,芳心之中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两天之后,翰墨斋—— 贾珩听着对面怜雪细述事情经过,默然片刻,道:“怜雪姑娘,殿下是什么意思?” 崇平帝要召见他,多少有些始料未及,而且还不是因为晋阳长公主主动举荐。 “想来是先前的与贾珍之事,引起了天子目光注视,我那些情况,若是有心打听之下,分析研判,并不难汇总,但那是后世……” 由此可见,天子必然有着一只精干的情治机构,否则无法在短短时间中得悉如此多关于他的情报。 毕竟,他上午才和贾府中人闹翻,晚上就得到讯息。 “为人君者,深居九重之宫,最是忌讳被蒙蔽圣聪,识人不明。因为人做出判断的基础在于信息,搜集、整理、分析、决策……后世甚至有做开源情报分析的专业情治机构。”贾珩心思电转之间,就对这位天子的性情、权术手腕有所把握。 “这样的掌舵者,面对小冰河时期的明末大局,都落得“白骨如山忘姓氏,青峰林下鬼吟哦”,“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地步,可见……权术可依不可持。” 怜雪道:“贾公子,殿下还在府里等着你,启程吧。” 毫无疑问,等下要带着书稿进宫面圣。 而晋阳长公主肯定还要耳提面命地叮嘱几句。 贾珩点了点头,道:“怜雪姑娘,请。” 随着怜雪上了马车,向着晋阳公主府而去。 晋阳公主府,仍是那座阁楼,阁楼一层,晋阳长公主一袭玫红色宫裳长裙,娇躯曼妙玲珑,坐在梨花木制的太师椅上,三十出头的丽人,正是春花秋月的芳龄,如一株盛开的牡丹,因是孀居于府,愈发有着孤芳自赏的娇艳。 晋阳长公主迎着少年的平静目光,朱唇轻启,轻笑道:“怜雪都将事情和小贾先生说了吧,皇兄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先生所写书稿,前日垂询,本宫不敢欺君,只得如实俱禀,这二日皇兄打发内监来府上问了三拨儿,想着小贾先生正是新婚燕尔,书稿多半也未完讫,就没让翰墨斋那里登门打扰,方才听怜雪说,小贾先生已经完稿了?” 贾珩道:“第一部十五回目已经完稿。” 说着,按了按手旁的木盒。 晋阳长公主道:“那正好,等会儿,先生随本宫一同进宫面圣,圣上前日看完书稿之后,赞不绝口,言小贾先生文采斐然,才气过人。” 贾珩抬起沉静如渊的眸子,道:“圣上谬赞了,圣上腹有锦绣山河,想来小说话本在圣上眼中,也不当什么吧。” 他觉得文采斐然之言,更像是晋阳公主的“添油加醋”,以崇平帝目前给他的感观而言,纵是欣赏,也不至于赞不绝口。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看着对面从容不迫的少年,心头愈发觉得有趣。 若是旁人,不说其他少年,就是四五品官员,闻听被天子赞不绝口,再是城府深沉,那股喜色也是怎么都掩藏不住的。 但眼前的少年,真的只是出身寒微的宁国旁支吗? 可惜了…… 终究是成了亲,不然婵月……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怀着一种莫名的怅然情绪,轻声道:“小贾先生,你先去沐浴更衣,等下随本宫一同进宫。” 进宫面圣,自然有着一套完整的礼仪流程,比如沐浴更衣,熏香,以及简单的宫廷礼仪。 贾珩默然片刻,拱手道:“有劳公主殿下。” 晋阳公主轻轻一笑,叮嘱道:“怜雪,你领着贾公子去厢房沐浴,找两件儿本宫平时置备下未穿过的锦袍,给贾公子换上。” 怜雪诧异地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道:“是,殿下。” 二人方下了阁楼,正要往一方的厢房而去,忽然迎面从走廊中碰到一个小姑娘,在几个嬷嬷的陪伴下。 一见二人,远远道:“怜雪姐姐,娘亲呢?” “郡主,殿下在阁里。”怜雪看着小郡主,清冷如霜的玉容上也现出一抹温和笑意。 这一幕落在贾珩眼中,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说话之间,清河郡主李婵月已经快步走来,豆蔻年华的少女,好奇地打量着一旁的贾珩,眨了眨澄莹明眸,问道:“你是谁家的?倒是……看着有些面熟?” 这小郡主整天不着家,见得有趣的人事不少,却是早已忘记曾在打猎之时遇到过贾珩一事。 贾珩打量着清河郡主,目光沉静,说道:“先前,在长安京郊,与打猎归来的郡主见过一面。” “哦,哦,你是那个拉二石强弓的……什么来着?”清河郡主雪腻如梨蕊的脸蛋儿上现在出一抹回忆,她觉得好像记得来着,但眼下却记不得了。 “贾珩。”贾珩淡淡说道。 怜雪笑道:“殿下,奴婢还要带着贾公子下去沐浴更衣。” 清河郡主轻轻一笑,白里透红的脸颊上,现出两个酒窝,道:“怜雪姐姐去吧,我先去了。” 目送着贾珩以及怜雪远去,清河郡主眨了眨眼,歪着脑袋,蹙眉思忖了下,问着身后跟来的丫鬟南烟,道:“娘亲以往有留人在府上沐浴更衣吗?” 丫鬟南烟容色顿了下,迟疑道:“好像……没有吧。” 清河郡主眉眼间浮上一抹忧色,思忖道:“娘亲以前也经常见一些名士什么的,但好像都没有过……” 李婵月眸光闪了闪,眉眼间浮上一抹忧色。 前日在东阁看书,发现前朝公主孀居于府,寂寞难捱,都有养面首的,娘亲一向洁身自好,但也保不齐,毕竟三十有一,这贾珩力挽强弓,别是…… 她可不想,哪一天,突然再有个后爹。 李婵月想着想着,忽然一颗芳心跳的迅速,白玉无瑕的白腻脸颊莫名有些发烫,抬头看了看秋日,囔囔道:“这秋老虎,日头照的人闷热。” 贾珩这边在浴桶中洗着澡,拒绝了怜雪着丫鬟伺候的提议,一边洗着澡,一边思索着等会儿的面圣之事。 这次面圣,事发突然,他见了天子要说什么,陈述边事方略? 真要谈,倒也可以谈上几句。 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没有实地查阅过陈汉百年以降的边疆情形,尤其是辽东沦陷之后的对虏战况,那么所言,往往就是大而不当,很难具体而言,一旦被询问细节,就容易被问住,这样留下的初步印象就大打折扣。 所以,边事就暂且不能主动挑起。 还有天子召见他的用意,结合着最近他与贾府的冲突,也值得仔细揣摩。 这大概、也许……不是什么书迷见面会。 贾珩思量着其中的关节,不知不觉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只觉澡桶中热水已渐凉,外间传来怜雪的声音,道:“贾公子,洗好了吗?衣服就在方才的椅子上。” 贾珩应了一声,拿起一旁的毛巾,将身上的水擦干净,也不知澡水用的什么香料,馥郁幽香,沁入肌肤……借着热水,腌入味了。 贾珩凝了凝眉,多少有些不习惯。 想了想,拿起一旁的衣衫,这是一件蜀锦圆领长袍,领口、袖口都刺以云纹,颇见精美。 贾珩沉吟了下,将之放在一旁,拿起方才自己的衣衫换上。 纵然知道不是晋阳牌”原味”锦袍,他也没有穿。 穿上衣衫,长身玉立,神情施施然出了厢房。 见贾珩仍着入府之时的青衫直裰,怜雪清冷如玉的脸蛋儿,微微顿了下,目光诧异道:“贾公子,方才椅子上的衣衫没有看到吗?” 贾珩默然片刻,清声道:“人不如故,衣不如旧,怜雪姑娘,走吧,别让公主殿下等久了。” 怜雪:“……” 一张清丽、白腻的脸蛋儿,现出一抹异色,明眸定定看着少年的侧脸,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贾珩说完,冲怜雪点了点头,向着来路而去。 衣服这东西,还是要自己穿着舒服才行,青衫直裰,才是属于他现阶段的底色。 当然以上都不重要,是方才的袍子……有些宽松了。 二人在阁楼花厅,汇合了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放下手中的书稿,柳叶细眉下,顾盼流波的美眸,瞥了一眼贾珩,倒也没说什么,清声道:“小贾先生,启程吧。” 方才,她也忘了,二人身量不一样,她平时所备下的衣衫多半是不合身的。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掠过丽人前襟,顿了不足一瞬,就挪开目光。 此刻坐在一旁拿着一个转动不停的风车的李婵月,捕捉到某人的目光,颦了颦秀眉,道:“娘亲,我也去宫里看看。”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你不是才从宫里上学回来吗?不在家多玩儿一会儿,还去宫里?” “家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再说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李婵月拿着手里的风车,软声说道。 晋阳公主目光既是宠溺又是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家女儿:“你不嫌累就行,走吧。” 第91章 问对 一辆马车由着四皮毛色顺滑,马蹄矫健的枣红色骏马拉动,踏在青石条板铺就的朱雀大街之上,向着宫城而去。 马车之内,轩敞雅致,布置精美,甚至还放着一方楠木小几,其上摆放有茶果等物。 晋阳长公主坐在正中,仪态端庄,风华雍容,凝眸看着一旁的青衫直裰的少年,放下一旁的茶盅,问道:“方才,本宫的叮嘱,小贾先生可还有疑问之处?” 却是在方才的路途之上,晋阳长公主交代了见天子的礼仪。 倒也没有什么三跪九叩,并非国家大典。 贾珩点了点头,道:“并无异议,多谢殿下提点。” 一旁的李婵月打量着对面的少年,见其面容清正,方才她倒也听明白了,这贾珩似乎写了一个话本,然后被皇帝舅舅看中了,就召进宫中问对。 “这人看着和以往那些名士还有几分不同,娘亲以前认识的那些名士,倒是没有这么年岁小的,比我也大不了几岁,而且皇帝舅舅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不怎么感兴趣,却召见这人,想来是个有学问的。”清河郡主歪着螓首,明眸眨了眨,心底闪过一抹好奇,将清澈如水的目光,盘桓在对面少年怀中抱着的木盒上。 她当然不会胡乱猜测她的母亲,否则本来没有的事,经过她一折腾,反而再让娘亲心头留了意。 几人心思各异之时,马车已驶入九重帝阙。 因为晋阳长公主受宠于两宫,特许以丹陛之前御道行车,但晋阳公主自没有将马车驶入大明宫的道理,将车驾交给一个内监,扶着自家女儿李婵月下了马车。 贾珩站在陈汉宫苑中,环目四顾,只见远处是错落有致的宫殿建筑,飞檐斗拱,朱墙黛瓦,四方宫女、内监,力士,侍卫,成对而过,神色匆匆。 大丈夫生天地间,带三尺剑,当居此华宅! 不知为何,贾珩心头浮起此念,虽是一闪而逝,但却如有某种魔力一般,在心底滋生,那是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 “小贾先生,忘了本宫方才是怎么和你说?”晋阳长公主在一旁美眸横了一眼贾珩,口中发出一声轻哼,笑了笑,说道。 “见天家之威严,帝阙深重,一时忘而四顾,还请公主殿下海涵。”贾珩看向晋阳长公主,拱了拱手。 晋阳长公主轻轻一笑,说道:“好了,本宫知你是少年郎,好奇张望,不过等下面圣之时,不可如此,否则,会遇内监呵斥,那时,本宫面上也不好看。” 虽说外官入宫觐见,不可东张西望,但那也只是规矩,如晋阳长公主视宫禁出入如家,自然也不会生出太多敬畏之心,只是不想惹麻烦。 方才,她只当贾珩少年心性,倒也不以为意。 贾珩说完,重又恢复目不斜视之状。 方才不过是借下车的空当,以观陈汉宫廷之奢华、壮丽。 大明宫,偏殿 秋日阳光自轩窗而落,落在红杉木而制的御案之上,着明黄色龙袍,头戴硬脚幞头的崇平帝,手中拿着毛笔,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凝神书写着《临江仙》。 这首词,这位帝王似乎十分喜欢。 这二日,已不知临写了几遍。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崇平帝如苍松嶙峋的瘦眉下,目光明亮锐利,口中喃喃说着,将毛笔放在一旁的笔架上,清瘦、冷硬的面容上,隐有几丝莫名之意。 大明宫掌宫太监戴权,年岁五十出头,头发灰白,躬着腰,走到熏香兽笼前,从小太监手中递来的玉壶中,分拣出沉香、冰屑等物,倒入冒着火星的熏笼中。 偷偷瞧了一眼御案后的天子,戴权目光闪烁,心思莫名。 暗道,陛下这两天将这首《临江仙》写了五遍,宁国府的那个叫贾珩的小子,恐怕还真入了陛下的眼。 不说其他,调至弘文馆治史、撰书,起码都比文萃阁管理典藏书籍强。 而在这时,戴权察觉到一旁的小太监扯了扯自己衣袖,点了点头,轻手轻脚来到殿外。 “公公,晋阳殿下带着小郡主和那位贾珩来求见陛下。”那内监低声说道。 戴权点了点头,折身返回,正好见天子正在端起茶盅,品着香茗。 “陛下,晋阳公主殿下递了牌子,说已将那宁国公的后人贾珩,带至宫中。”戴权轻笑说道。 “哦?”崇平帝放下茶盅,就听得盖碗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这在往日的大明宫,都是屈指可数。 听到这声音,崇平帝默然片刻,反而敛去了脸上急色,沉默了足有两个呼吸,沉声说道:“宣。” 戴权心头微诧,领命而去。 不大一会儿,一个宫装美妇款步而来,左边是青衫直裰,身形颀长的少年,右边则是一个粉裙少女,三人快步绕过屏风,入得偏殿。 行至近前而立,拜见行礼。 阳光自轩窗而照,将前二后一,两大一小的身影,投落于山河屏风上,如果不特意标注,还以为是一家三口。 崇平帝抬眸望去,心底都生出一股莫名古怪之感,未及细思,只听到: “臣妹见过皇兄。” 晋阳长公主盈盈一礼。 “草民贾珩见过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珩也在一旁躬身施礼,面无表情说着长公主拟定的台词,此非正朝大典,私下所见,先前长公主有言,倒也不必拘于跪礼。 “婵月见过陛下舅舅,给陛下舅舅请安了。”李婵月娇笑说着,而后就是跑到崇平帝案后,甜甜笑道:“陛下舅舅在写什么呢。” “随意写写。”看着李婵月,崇平帝笑了笑,抬眸看向眉眼清峻,面庞削立的青衫少年,面上笑意敛去,沉声问道:“你就是那个仗剑而入荣禧堂,怒斥贾族中人的贾子钰?” 这话问得就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仗剑而入荣禧堂,怒斥贾族中人,似乎是褒奖,但再结合着生硬、淡漠的语气,好像还另有一番说道。 贾珩眸光低垂,心思电转,拱手道:“圣上明鉴,草民正是贾珍一案的受害人。” “受害人?”崇平帝目光闪了闪,嘴角抽了抽。 虽贾珍未遂于恶,就坐罪下狱,但眼前少年,的确是受害人了。 贾珩面色沉静,心头寻思。 这就是示之以弱,但也算回答了崇平帝的问题。 崇平帝声音果然和缓了几分,“贾珍之罪,罪在不法,有司断谳,已见公论,朕让长公主唤你入宫,不谈此案。” 贾珩心头微松,暗道,不是你先提的吗? 不过,也由此看出崇平帝的心性……唯我独尊,性情隐藏刚愎。 一旁的晋阳长公主,晶莹如雪的玉容浮起淡淡笑意,柔声道:“皇兄,贾珩的三国书稿第一部写完了呢。” 说着,就转头看向贾珩。 贾珩会意,递上木盒。 这边厢,戴权伸手接过,先至一旁打开检视,而后,才呈递过去,笑道:“陛下,还请阅览。” 贾珩顿了顿,说道:“这是原稿,还未着人抄录。” 崇平帝冲贾珩点了点头,神色倒是和缓许多,清声道:“朕听晋阳说过,你这是要刊版印刷的,朕并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之人,看完之后,还让你带走原稿。” 贾珩拱手道:“圣上明鉴。” 崇平帝打开书稿,正是装订得整整齐齐的一沓。 原文稿件和摘录本还不一样,一入眼,崇平帝就是眼前一亮,这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大不同于馆阁之体,但看去却另有一股昂扬锋锐之意。 寻到上回看到的第六回目。 然后就是“刷刷……” 竟也不再理几人,开始阅览起来。 贾珩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寻思,这崇平帝这阅读速度,老书虫了啊,在听翰林讲筵时,没少将大部头儿撕成一页一页,夹课本里看吧。 知道还需得等好一会儿,贾珩腹诽着。 毕竟有着九回目,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贾珩面色沉静,耐心等待。 这边厢,晋阳长公主已在大明宫内相戴权的安排下,于一旁的梨花木椅子上坐下,条案后的李婵月,也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旁的书架前,摸着一个和田玉石雕成的马雕。 贾珩约莫站了有半刻钟,倏然闻得暗香浮动,回眸之间,却见玉容婉丽、柔媚的长公主,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自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歇歇。 贾珩:“……” 书架之前,正拿着一把扇子把玩的李婵月,抬头注意到二人的挤眉弄眼,明眸闪了闪,将扇子放下。 贾珩冲长公主摇了摇头。 他前世站岗,一站大半天,站一会儿倒没什么。 也不知多久,崇平帝掩卷而起,只觉既是心神舒爽,又是怅然若失。 怎么说呢,好比攒了三天稿子,一个下午宰杀完的心情。 这时,已过去一个半时辰,暮色都是垂落天际,戴权吩咐着内监掌着灯。 崇平帝抬头看向贾珩,见其站立着,道:“贾珩。” 贾珩拱手道:“草民在。” “来人,看座。”崇平帝吩咐着戴权。 方才他虽然专注看书,但方才晋阳母女的小动作,他也并非一点不察。 “看来这贾珩身具拳脚功夫,并非虚言。”崇平帝思忖道。 贾珩道:“圣上当面,草民不敢坐。” “朕让你坐,你就坐。”崇平帝凝了凝眉,沉声道。 贾珩拱了拱手,坐将下来,没有什么只坐半个椅子的做法,而是身量挺直,安之若素。 这是前世军旅生涯养成的良好风貌。 崇平帝怔了下,将眼底的一抹欣赏之意掩藏下,道:“贾珩,你这三国书稿一共多少章回,还有这刘玄德什么时候才有一方基业?” 哪怕知道历史,但还是忍不住问。 贾珩心头暗道,果然带入的视角是刘备,当然,本就是尊刘贬曹的作品。 第92章 崇平帝:此子……有王佐之才! “百二十回,至于刘汉先主……” 贾珩整容敛色,正要开口,却被崇平帝挥手打断,这位帝王轻轻一笑,朗声道:“提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贾珩:“……” 问的是你,不让说的也是你,这就是帝王吗? 贾珩顿了下,“违心”赞道:“圣上此诚为金石之言。” 这边厢,戴权着内监斟了一杯茶,端至几案旁,轻笑道:“贾公子喝茶。” 贾珩点了点头,低声道谢。 这些阉人,因为个人经历故,心性往往偏狭,所遇白眼,多怀怨恨,尚义气之争。 崇平帝也接过一盅茶,朗声道:“长公主说你通达史事,善谈古今,在解说三国书稿时间,言乱天下者,为袁氏世家,朕深以为然!但后汉缘何有世家之乱,而不见宋明,此为何故?” 不同于晋阳长公主,崇平帝身为帝王,方法可能没有贾珩的科学、系统,但所处的高度,对后汉之兴衰,从不同角度则会有着同样的认识。 因为三国归晋,晋正是河内司马,可不就是世家。 故而,在长公主前日兴致勃勃,向崇平帝简单道明贾珩的观点之时,崇平帝于此论者并不觉振聋发聩,只是对持此论的贾珩稍稍疑惑。 这个要说晋阳长公主这个“学生”学艺不精,纵然完整听了贾珩的陈述、分析,但她却没有将之尽数道之于崇平帝,故而就显得只有论点,没有旁征博引,庖丁解牛。 故而那种高屋建瓴,水银泻地的畅快之感,自然在崇平帝心头就引不起一丝。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圣上,当日,珩只是书生意气,与晋阳殿下闲话论史,为珩一家之言。” 崇平帝沉声道:“朕之面前,无需藏拙,你但有所见,只管道来,朕每月都要听翰林院、弘文馆的治史博士论史。” 这边厢,晋阳长公主将一双盈盈如水的美眸,投向贾珩,轻笑说道:“贾珩,皇兄气度恢弘,有海纳百川的圣皇之量,你只管道来。” 这时,李婵月也是将一双晶澈明眸,投向那青衫少年。 贾珩沉吟了下,迎着一双双目光注视,说道:“此事,草民和晋阳殿下提及过。” 晋阳公主面颊一红,道:“你说的,本宫和皇兄说时,一时忘记了。” 贾珩道:“五代乱世,世家毁弃,五姓七望遂成冢中枯骨。” 崇平帝脸色微顿,默然不语,片刻后,道:“诚是如此。” 贾珩道:“及至于宋,广开仕途之路,加之印刷书籍之事便宜,世家无再起之势,然地方士绅,受田投献,免税役二务……几与两汉之郡望、豪强无异。” 但其实还是有区别的,但三两句话不好说清。 果然崇平帝面色幽幽,目光阴沉的吓人。 贾珩再次默然,心头思忖。 豪强如葱韭,需要定期收割,但士绅的背后是退休官僚,他们本身就是国家机器的组成部分,自我革命怎么可能? 甚至还不如强汉了,强汉起码郡守、县令,军功勋贵组成的统治阶级核心层,颇有阶层觉悟,动辄破家灭门,视豪强如鱼肉,杀猪过年。 崇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对面少年,已有不一样的意味,此子不说其他,当上一句见识通达,一针见血。 崇平帝道:“宋明为何而亡?” 贾珩默然片刻,道:“宋明亡于北方胡虏,此有史可载。” 天子名着问宋明,实际问的是本朝。 他其实不太想一下子讨论这个问题,因为没有铺垫到位。 不仅是写小说需要铺垫,说话的节奏,也是需要铺垫的。 古之策士,有个常用的方式,叫设譬说理。 就是为了吸引国君的主意,我先说一则小寓言暖场,然后再往下推进,同时还要察言观色,有些话可能是很有道理的,但我此时不能说,有一个说话的前后顺序。 崇平帝道:“你可以说说你的一家之言。” 贾珩道:“宋明之亡,内忧外患齐作,最终神器易主,社稷毁堕。” 还是那句话,天子名着问宋明,实际问的是本朝。 国朝体制,无疑是加强版的宋,弱化版的明。 但天子这个题目问的非常刁钻,甚至有些难为人。 因为,你要找出共同点以及不同点。 这在论述题中,都是压轴题。 这哪里是问他,就是当朝大学士都要思虑许久,才能回答出来。 他觉得这更像是崇平帝的随口一问,可能也没指望他给出什么耳目一新,拜为上卿的答案。 更像是对老师对学生的考较。 但他这个学生……其实,想反过来当老师。 “内忧外患?”崇平帝脸色重又恢复平静,道:“内忧何处,外患何地?” 贾珩道:“宋之外患,无幽云屏障,武事不振,胡虏在北如利剑悬空,其亡于外,不足为奇!宋之内忧,在三冗之难,成困宋之痼疾,以致积贫积弱,缘由自唐季以来,武夫当国,藩镇为祸,遂造五代乱世,宋承乱世而立,欲治平天下,非行强干弱枝之策不可,然时移事迁,宋死守祖宗之制,抱残守缺,中枢淫夺地方之权,加之重文抑武,于边事多颓……宋又不抑土地兼并,以致黎民生计困顿,后金铁骑南下,遂有靖康之耻,窃耻于后人。” 大宋的亡,其实很有意思,宋常常被称为富宋,但又积贫积弱,听起来很矛盾,但其实说的两回事儿。 因为三冗问题,以及国防问题,导致的财政黑洞,致使北宋频频发生财政危机,但北宋的财政收入因为鼓励商贸之事又不缺。 崇平帝闻言,面色微动,心头剧震。 三冗之难,强干弱枝……这都是枢相、宰臣之见! 这怎么是一个年过十六的少年,能发出的见解? 崇平帝的反应,并不出奇,不管是屠龙之术,还是见陈国弊,都是统治精英层核心圈层,才能掌控、看到的东西。 后世,因为信息社会的发达,才让键政局大行其道,有时候说的还真是一回事儿。 崇平帝掩藏着脸色的变化,看着对面的少年。 暗道,这贾珩,比之那些抱着圣贤之言的弘文馆儒生,真是迥然不同。 此子……有王佐之才! 因为崇平帝刚刚看完三国书稿,故而心思活动就带了一些三国味儿。 贾珩默然了下,道:“至于前明,虽有幽云以为屏障,然前明立国百八十年,定都北平,直面胡虏,遇强主尚可维系国社不失,至嘉靖时,其人不尚节用,一意玄修,御极数十年,天下纲纪废弛,民生凋敝……北方草原入境,北平无险可守,遂至社稷倾覆,幸有我陈汉太祖、太宗,应运而生,承天顺命,再造华夏神器。” 其实在这个时空中,贾珩认为明亡于嘉靖,更像是一个“灰犀牛”事件。 就是俺答可能也没做好如蒙元一样重新入主中原的准备,然后让陈汉太祖拣了个便宜。 当然,换个高情商说法,就是陈汉太祖天命加身。 贾珩沉吟了下,叹道:“宋明亡其国祚,若有一二相似之处,或许是亡于财用不足……至于财用,无非开源节流四字,如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治政操之急切,以始皇之雄才,隋炀之大略,尚二世而亡,如穷兵黩武,主怒兴师,如强汉羽林之盛,尤有武帝下罪己之诏……然千古兴亡之事,岂又止于财用二字?兴衰枯荣之道,此诚天道至理而已。” 中国历代王朝的治乱循环,既有多样性又有统一性,不能仅仅去找统一性,而忽视了不同历史时期,每一朝代所面临的具体问题,否则就犯了教条主义。 找统一性的规律,本身也是为了分析多样性问题。 如北宋的边疆之患,北方少数民族的崛起…… 北宋之亡,不仅仅在于土地兼并,人心败坏,国家机器失灵,有些其他因素也要考虑到。 通过经济分析工具看王朝中晚期的财政危机,比如小农经济下的抗天灾风险能力薄弱,土地兼并……只是王朝周期律的一个主要切入角度,但并不意味着其他的切入角度,都一概是错误的。 贪官污吏充塞上下,以致行政效能低下,甚至背后牵涉到的一代创业,二代守业,三代败业的人心之变,社会风气之变……这些人性规律,除非是跑步进入“大同”社会,只要人性一日不变,治乱循环的历史周期律,都会换一种方式卷土重来。 所以,贾珩一直以为,如果用盲人摸象来比喻,可能一种方法摸的更全面,更深入,但其他的方法也未必全无可取之处。 崇平帝目光隐隐有着异样,心头反复想起四个字,财用不足,开源节流。 现在的大汉,难道不就是如此吗? 边疆耗费钱粮,每年糜费数百万计,官场吏治败坏,国内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 国库入不敷出! 崇平帝面色微动,目光咄咄,道:“贾珩,那我陈汉之弊呢?” 贾珩拱了拱手道:“草民不过一介白丁,不敢妄言国政。” 前朝之事,怎么说都可以,但谈论本朝之事在哪个朝代……弄不好都是404。 崇平帝此刻面色沉静,已经完全不可小觑面前的少年,不自觉都是正襟危坐,语气已带着几分郑重之意,沉声说道:“古人言,知政失者在朝野,知屋漏者在宇下,你一个少年,纵是说的不对,朕也不会见责于你,或许在你眼中,朕是那等器量狭隘之君?” 担心眼前少年讳言,崇平帝甚至使出了激将之法,这就有些……不讲政治规矩了。 至于一旁的晋阳长公主,早已听得玉容嫣然,美眸焕彩,一双妙目,熠熠生辉地看着那面无卑矜之色,纵论古今的少年。 “不愧是小贾先生,连她皇兄都……为之郑重。” 她如何看不出她皇兄的态度变化,如果一开始还是随意考较,但后来就庄色以问,甚至引经追问。 不由想起战国策中那些策士,一开始君主还抱着美人,洗着脚丫子,或是嬉皮笑脸、或是居高临下,问着,“先生以何教我?” 声音都是拖长的了,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 然后听着听着,美人也不抱了,端容敛色,避席而拜,屏退左右,咨以军国之事。 第93章 赐苏锦二十匹 “只是,这贾珩这样小的年纪,这是甘罗之才?”晋阳长公主美眸中现出一抹惊异。 迎着崇平帝的“热切”目光,贾珩一时沉吟不语,心头盘算着能说什么,能说到哪一步,怎么说的问题。 别看眼前天子一副“你是少年,童言无忌”的“傲娇”样子,但如果他真的信了,就是天字头一号的愚夫了。 崇平帝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贾珩,但纵然是这样,也给贾珩施加了某种无声的压力。 贾珩整理了一下思绪,拱手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事到如今,如果不扔出一些干货,崇平帝这边恐怕过不得关。 崇平帝闻言,面色顿了下,看向戴权。 一旁的内相戴权,目光深深地看了贾珩一眼,冲一旁梁柱帏幔后恭谨侍立的宫女、内监挥了挥手,一时宫女、内监纷纷退去,偌大的殿中,只有崇平帝、晋阳长公主母女,以及大明宫掌宫太监戴权。 当然,暗中是否有人护驾,不问可知。 贾珩自入殿中,就感知到有至少两道目光盯着他,想来是大内侍卫之流的人物。 纵然他在入大明宫时,已经被搜捡过,是否有兵刃随身携带。 见贾珩默然不语,崇平帝又是想了想,抬起清冷的眸子,看了一眼戴权,说道:“戴权你出去看看,皇后那边若是来人唤朕用晚膳,就说朕要晚一会儿过去。” 戴权:“……” 戴权老脸上挤上一个笑容,平息了下心湖中的惊涛骇浪,道:“陛下,老奴告退。” 崇平帝然后看向贾珩,如苍松嶙峋的瘦眉下,眸光清幽,正要开口。 一旁的晋阳长公主,忽地嫣一然笑道:“皇兄,臣妹是否也好回避?” 当然这更像是开玩笑,在活跃有些紧张的谈话气氛,也只有为崇平帝胞妹的晋阳长公主,敢这么从容自如和崇平帝玩笑。 崇平帝轻轻一笑,没有说话,而是将一双冷峻、平静的目光看向贾珩。 虽不知对面少年将要说什么惊世之言,但却请屏退左右,弄得如此煞有介事,无疑引人好奇。 贾珩朗声道:“晋阳殿下为我大汉宗女之长,无需回避,也不应回避。” 晋阳长公主闻言,抬起一双美眸,熠熠流波地看着那面如平湖,正色而言的少年,芳心好似轻颤了一下,笑了笑,眸光流转,终究未语。 清河郡主李婵月抬眸看了一眼贾珩,又瞥了一眼自家母亲,抿了抿樱唇,目光深处都有晦暗之色浮动,这人……太危险了。 迎着崇平帝的咄咄目光,贾珩沉吟片刻,清声道:“国朝有三患,一曰九边之患,二曰天灾之患,三曰吏治之患。前二者糜费财用,年以千万计,后者如栋梁之白蚁,侵蚀梁柱,如此间大殿,边患、天灾不过风雨霜雪,或时停时起,向使栋梁牢固,纵历强风而屹立巍巍。” 方才他在提及财用之时,崇平帝目光微亮,继而现出思索,故而,还是要从财用不足入手。 财用四字,无非开源节流。 崇平帝默然片刻,心头琢磨着贾珩之言,但面上却不置可否,沉声道:“卿可细言。” 显然,崇平帝刚刚已经将少年当作可以议事的宰执枢臣,故而对于宰执枢臣的要求,自然而然提高。 心虽意动,面上却不置可否。 你不仅仅要看到病灶,还要开出药方,并且还要说到帝王心坎里儿去,否则就是只知空谈,不通事务的无用书生。 贾珩心头叹了一口气,其实他真的不想说实操,因为他还没有到提出自己政治主张的地位。 但不说实操,在崇平帝眼中,他就与那些大臣没什么两样,当然这种感观已经很了不起了,也算是简在帝心。 只是…… 到底是见好就收,还是适当放出一些干货? 迎着崇平帝的目光,贾珩朗声道:“于九边之患,可正卒武、厉甲兵;于天灾之难,当积储粮,备饥荒,于郡县营修水利,精研稼穑之术;于吏治……此为人心之丧,奢靡风炽,法制不密,纲纪不严,故而吏治崩坏,日愈一日,唯刷新吏治,严明纲纪,惩贪治腐,崇尚节俭、贬斥奢靡。” 崇平帝闻言,看着对面的少年,心头微动,颔首道:“卿之言,朕深以然之。” 自他亲政以来,深刻体会到这三事之艰。 边事、天灾、吏治,三个问题,就如一团乱麻,搅合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抽丝剥茧,也不知从何而起。 崇平帝道:“此三事,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欲梳理,十分不易。” 这正是他如今正在做的事儿,故而深有体会。 贾珩道:“然而此为表象,关键在于变革体制,如今士绅充塞上下,如两汉豪强,受田投献,侵蚀赋税之基,国家自然财用不足。” 崇平帝目光微动,心头闪过四个字,“变法图强”。 沉吟片刻,道:“卿之言,可效仿前宋之熙宁新政?” 清丈田亩,变法图强,这是要行崇平新政? 只是当此之时,国家多事,能行此革新大政吗? 怪不得让屏退左右,若是仅仅有只言片语传出,于眼前少年而言,无疑是塌天之祸。 贾珩道:“圣上明鉴,只是如今之大汉,如沉疴待病之人,行此猛药,只会使疾患发作,暴毙当场!上下官吏,利受其害,必然沸反盈天。” 崇平帝沉吟片刻,颔首道:“此为老成谋国之言。” 贾珩默然片刻,看出崇平帝的一些忌惮心思。 现在的陈汉国朝,在双日悬空的背景下,崇平帝背靠文官集团以及部分武勋集团的支持,勉强坐稳了皇位。 怎么可能向文官集团全面开战? 文官集团就是充斥朝堂的三党中人,彼辈,哪一个不是中小地主出身?哪一个家里不是有良田千顷? 或许有背叛阶级的个人,但绝对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变法改革,没有流血牺牲的勇气以及武力,根本不成。 事有轻重缓急,现在的陈汉好比一个满身疾患,步入暮年的老者,休克疗法只能死的更快。 崇平帝默然许久,以一种激昂的语气说道:“如朕欲变法,又当何为?” 大汉立国已近百年,百弊积生,的确是到不变不可的地步了。 贾珩道:“唯北定胡虏之后,陛下携煌煌武功,彼时人心所向,方可谋万世之安,然当务之急,唯以边事为要。” 什么时候可以变法改革? 以陈汉而言,需要用军事上的巨大胜利为改革保驾护航。 先从一省一域改,集中精兵强将,能臣干吏,改出了成果后,建立在新体制上的新生力量,就会如滚雪球一般,迅速壮大,然后以体制战体制。 毋庸置疑,新的体制会如摧枯拉朽一样战胜旧体制,这就是客观规律。 如果四面出击,如摊大饼一样,本来就寥寥几个的变革强将,说不得还有投机分子混入其间以图名利权位。 如此寥寥数十人,空降在一个由庞大旧官僚集团组成的旧体制上,想要变法,下面不是掣肘重重,就是阳奉阴违。 而且崇平帝从目前给他的观感而言,还是裱糊匠多一些,辗转腾挪。 当然在旧的体制上,如果不能另起炉灶,建立一套新的体制,阴干旧的体制,除了裱糊,也没有什么办法。 “边事,武功……” 崇平帝喃喃说着,一时间心绪起伏,看着对面的少年,沉吟不语。 此子竟是执变法之论者。 心头一时间有许多问题,想要询问,比如如何变法,避免前宋之败,前宋先有庆历新政,后有安石变法,皆是事败。 当然,再追问,就略显刻薄了,也有失君臣之道。 这些还是等之后吧。 兹事体大,这原非一次面圣就可敲定。 贾珩神情默然,目光幽幽,对于他说的东西,他心中自然有通盘方略,但现在不能和天子说,只因时机不至。 正卒伍,厉甲兵? 自是练新军,发展军工科技。 营修水利,稼穑之术,应对天灾? 这要利用一国之人才,集中人力物力去研究农学。 至于整顿吏治,构建集中统一,权威高效的监察体制…… 这些都是天子能够整合手中的资源,能做到最好的一步。 至于变法,现在也不是不行,只要学雍正,只做不说,而且是先从一地一域而始。 见崇平帝沉默不语,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天色,轻声说道:“皇兄,天色不早了,都已酉时了,等下宫门都要落锁,不如让贾珩先回去?” 崇平帝也回转神思,笑了笑,看向那青衫少年,想说一句,“传膳。”,但嘴唇翕动了下,道:“今日先话至此处,晋阳,你带贾珩回去。” 晋阳长公主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家皇兄,她本来以为皇兄会留饭来着,以往她带婵月入宫,就是如此。 难道是方才贾珩应对有误,才致皇兄,可皇兄方才明明面带微笑。 崇平帝走到书案之后,将三国书稿装进木盒,沉吟片刻,还是缓缓道出几字:“此书稿……甚佳,戴权。” “奴才在。”戴权从外间躬身而入,道:“陛下。” “贾珩着书有功,赐……苏锦各色凡二十匹,嘉勉之。”崇平帝抬眸看了一眼青衫直裰的少年,暗道,那样一份家业予你,朕就不赏你什么了,几匹布,回去裁几身好衣裳吧。 第94章 兹事体大 变法图强,兹事体大,如何不屏退左右? 但凡有只言片语传出,贾珩还未科举入仕,就会引起文官集团——朝廷三党的警惕、仇视。 纵观青史,变法是要流血的! 正如戊戌六君子,谭嗣同所言,“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有之,请从嗣同始。” 康有为也道:“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有之,请自嗣同始。” 嗯,这个吧…… 贾珩方才提及变法图强,殿中除崇平帝外,内监、宫女尽数屏退,即为此故。 甚至就在刚刚,崇平帝都要当没听过变法一事,而借口以书稿之事,赏赐贾珩绢帛。 当然,崇平帝崇尚节俭,赏苏锦二十匹,比起平日,已然是颇见大方。 其实,历史没有新鲜事儿,如崇平帝这样的帝王,一开始问贾珩宋明之亡,就是深刻察觉到如今的陈汉,已处处见宋明之弊,唯有变法图强,才能长治久安,绵延国祚,但如今的大汉…… 崇平帝温声道:“弘文馆四册古籍,有一册,为前宋王临川的奏疏集选,你可以慢慢看。”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拱手说道:“多谢圣上,只是草民还有一不情之请。” 崇平帝诧异了下,笑了笑,道:“何事?” 贾珩道:“草民于边事颇感兴趣,可否得以允准,查阅本朝幽燕之地方志、舆图、军兵、关隘……以及历次对虏战事前后细情本末,如辽东一战。” 贾珩要查阅这些资料,为边事具体而言,陈述方略。 崇平帝一时沉吟,心头微动,凝眸看着对面的少年,他记得先前戴权送来的侦报上,贾珩的确是向京营一位骑将学习骑射之术。 这般一说,这贾珩诚是实干之才,方才其提到携煌煌武功,以变法图强,已然是身体力行。 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无能为力,这是一些只会夸夸其谈,眼高手低的书生。 然而贾珩见陈国弊,条陈方略之前,就已身体力行,在崇平帝眼中愈见性情朴拙,脚踏实地。 贾珩道:“草民方才所言,边事之难,唯在三患之首要,圣上欲治平天下,草民愿略输薄才,以济边事。” 他打算写一道策疏——《平虏策》。 这道策疏,需要大量的材料支撑,只有此策一出,才算彻底奠定闻达于天子的政治目标。 事实上,很多人都会以为策疏,都要长篇大论,或还以为君臣奏对也要长篇大论,但实际的情况,君臣奏对往往都是字斟句酌,少说多思。 为何? 因为一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二来,只有面对的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才需要给他从概念、定义说起。 而同一认知层次的对话,往往是简明扼要的,说得多,反而分散了对关键问题的注意力。 方才他在提及大汉三患,每一个都能延伸出许多东西,但没有必要,因为崇平帝比他更清楚,此为心腹之患。 但这种东西,非宰执、枢相统筹全局者不可窥见,他能说到大汉三患,已可心照不宣,简在帝心。 当然,提及变法一事,也是试探崇平帝。 值得一提的是,王朴的《平边策》也只有寥寥几百字,然而字字珠玑,所定之方略,先易后难,取南唐财赋之地,先南后北。 或有后世之人言,就这?我上我也行。 然而就这,世宗柴荣深以然之,以之为国家方略,北宋就完整执行了此方略,但是……至高梁河车神,幽云终究未复。 收复河湟之地的王韶,书就的《平戎策》,如以宋史记,也没有长篇大论,都是切中肯絮的拙朴之言。 崇平帝沉吟了下,看着对面的少年,道:“舆图、方志以及敌虏之细情,皆在兵部职方司,晋阳,你让夏侯莹协助贾珩入司收集图文。” 贾珩闻言,拱手道:“谢圣上。” 崇平帝见此,也摆了摆手,似是神色疲惫,说道:“晋阳,送贾珩出宫。” 目送贾珩以及晋阳长公主离去,崇平帝面色幽幽,轻轻叹了一口气。 变法图强,谈何容易? 如今的大汉,朝廷三党之争事烈,虽被他以强势弥合,但如欲变法图强,重定经纬,正如贾珩所言,利受其害的士绅官僚,势必沸反盈天,若再得野心之辈串联……社稷危矣! 说来说去,还是军权,四王八公…… 崇平帝目光明晦不定,在心头盘算着,如果以贾珩袭宁国之爵…… 愈想愈是妙不可言,贾珩是宁国旁支,如果袭爵,势必不能见容于贾族,不能见容于武勋,更可分荣宁二府在军中之势。 一旁的戴权,低声说道:“陛下,娘娘打发了人,请陛下摆驾坤宁宫用晚膳呢。” 崇平帝收回思绪,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最近让内卫暗中护着贾珩,不要让他被奸人暗中加害。” 贾珩此子方才一番问对,让他想起一个人——前汉贾谊。 二人都姓贾,都是年纪轻轻,才略无双。 然而贾谊却英年早逝,他每览此段史,都有狐疑,贾谊真的是……抑郁而亡吗? 难道和其所上《治安策》,全无一点干系? 贾珩方才提出变法图强,即言屏退左右,可见此子沈重机敏,深谙利害,然而有些事还是不得不防。 …… …… 贾珩出了宫禁,上了马车,此刻已是酉正时分,马车驶入夜色之中,他还在回想着和天子的对话。 不仅仅士绅,其实皇亲勋贵,侵夺赋税之基,比之士绅也不遑多让。 如贾家两府之下就有田庄,这在《红楼梦》原着中,五十三回就有讲到,乌进孝入贾府进献庄田产出,还被贾珍说了几句比之往年变少。 四王八公,十二侯,以及边关诸军将……有多少蓄田亩,喝兵血,吃空饷的? 不可胜计…… 《红楼梦》原着,通过刘姥姥进荣国府,借其视角对贾府日用器皿,衣食的感慨,本身就可见端倪,一个鸽子蛋一两银子,什么概念? 荣国府是不是整个大汉勋贵的缩影? 以小见大,大汉勋贵的四王八公,平日生活花费之奢靡。 故而,“今宵水国吟,昨夜朱楼梦”的悼明之论,并非一句钩沉索隐的牵强附会,能够驳斥。 “但如今的陈汉,纵然想变法,比之前宋似乎还要难,因为如今的官僚阶层,似乎连背叛了自己阶级属性的小部分有识之士,目前都没有见到。”贾珩心头思忖着。 凡是变法,都是统治精英圈层的一部分有识之士,感受到了王朝的危机,试图变法图强。 但现在的陈汉,他目前好像还没有见到。 “那就学雍正,只做不说,可纵然是雍正,也被读书人骂得,连《大义觉迷录》都刊行上下,想要正本清源,结果越描越黑。”贾珩思忖着。 陈汉立国百年,承明之国社,积弊颇深,欲扫除积弊,非强主不可为之。 崇平帝已见强主之相,但伺候这样的天子,如果只是擅于谋国,拙于谋身,纵然改革功成,也难保不会鸟尽弓藏。 他可不是什么谋士,只愿施展平身所学,然后功成身退。 “所以,自我定位就不能是谋士。” 一旁的晋阳长公主看着闭目养神的贾珩,晶莹玉容上,神色幽幽,心头也有几分感慨。 当真是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自此之后,这少年算是入了她皇兄的眼。 念及此处,打趣笑道:“小贾先生,皇兄赐你二十匹锦帛,你正好裁剪几身衣裳。” 第95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听着长公主的打趣,贾珩轻轻笑了笑,神色虽清冷,但笑意却如肃杀凛冬中的暖阳,目光感激地看向对面的宫装丽人,拱手道:“还要多谢殿下回护、照料。” 不管如何,纵然是他心中其实不太想走长公主的门路,但如今事已至此,终究是让他得了天子的青眼。 再说什么以女人而幸进,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人生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世间之事,总有一二不能顺人心意。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顾盼流波的美眸中,倒映着青衫少年的清瘦身影,道:“你这般见外做什么?先前那三国书稿,在翰墨斋付梓出版,你与本宫也算利为一体,休戚相关了,而今又在皇兄面前露了脸色,本宫也与有荣焉。”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也有几分不一样的意味,嗯,当然不是什么“非分之想”,而是对晋阳长公主其人,心头的某些疑惑稍解。 此女果然另有图谋。 因为晋阳长公主的话,算是释放了一个信号,就是她虽然没有说得直白,但却用近乎理所当然的默认态度无声无息敲定了荐主和门生的关系。 贾珩默然片刻,抬眸,看向晋阳公主,迎上那一双明媚、清亮的狭长凤眸,对视片刻,清声道:“殿下所言是理。” 从目前而言,晋阳长公主待他还是不错。 至于举荐之途,归根到底只是一个闻达天子的途径,他并不是从此就是谁的私人附庸。 只要他“人投以我木瓜,我报之以琼琚”,其他的……只能留待以后再作计较吧。 贾珩这般想着,目光忍不住低垂了下,不由掠过那精致如玉锁骨下的秀挺入云,暗道了一句“思无邪”,面色淡漠,心头想着回家要不要给可卿也熬一些木瓜汤。 捕捉着青衫少年那复杂的目光,清河郡主李婵月晶澈明眸,闪了闪,白腻脸蛋儿上就有霜意浮起,藏在衣袖中的手紧了紧,这个叫贾珩的,果然是个居心不良的。 今天看了她娘那里……足足有三次了,虽每一次都是停留不过一瞬,而且面色故作冷峻,自以为隐蔽,但都被她冷眼旁观,觑得一清二楚! 晋阳长公主似乎不疑有他,一张如花霰娇媚、明丽的脸蛋儿上,挂着始终不散的盈盈笑意,纤声说道:“等下,已至晚膳之时,不若至府中,本宫略备薄宴,招待小贾先生?” 贾珩道:“殿下盛情,原不该推辞,只是家中拙荆尚在倚门而望。”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愕然了下,继而美眸笑意繁盛,柔声道:“倒是本宫唐突了,那等下让马车送你到宁荣街?” 因为晋阳公主的公主府,就离着皇城不远,反而比勋贵的宁荣二公离皇城还要近一些。 从离政治和权力中心的远近,其实也可窥见大汉勋贵阶层的含赵量。 贾珩笑了笑,温声道:“公主殿下,这个倒不必,我等到公主府前面,一个人走走就是。” 先前和崇平帝一场面对,每一句话都要字斟句酌,心神耗费颇多,他也想整理一下思绪,思索崇平帝赐予绢帛的用意,为下一步做准备。 似看出了贾珩平静面容下的凝重心思,晋阳长公主秀美黛眉下的美眸闪了闪,倒也不再坚持,轻笑道:“那也行,明天,我府上的夏侯莹会登府拜访,你需什么图文书籍、舆图方志,都可告诉她,让她帮你至兵部道搜集、调取。” 贾珩拱手道:“多谢殿下。” 晋阳公主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这时,马车外间的侍女怜雪,轻声道:“公主,前面就到巷口府前了。” 贾珩冲晋阳长公主拱了拱手,下了马车,告辞离去。 至于崇平帝赏赐的绢帛,这个明日才会着内监拉至宅院中。 长公主隔着竹帘,借着彤彤灯火,目送着青衫少年离去, “娘亲,这贾珩刚才眼睛不老实,偷看你……”李婵月樱唇翕动,终究没忍住,觉得给自家娘亲说说,有个防备也好。 晋阳长公主怔了一下,秀美黛眉下的芙蓉玉容上神色幽幽,轻声道:“为娘知道。” 她自身的姿容,她如何不知,女子对男子的“欣赏”目光本就十分敏感,甚至方才那少年的目光究竟盘桓在何处,她都有所应。 说来,她也颇有些苦恼,明明已经着布条缠了几层。 李婵月玉容怏怏,撅起艳艳红唇,轻哼一声,道:“这贾珩就不是好人,连娘亲以前认识的那些名士都不如!” 晋阳长公主揉了揉自家女儿的刘海儿,轻笑道:“少年慕艾,只要心术清正,别的倒也没什么。” 她倒是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 婵月不知,纵然是那些名士,心中的想法该有多少龌蹉? …… …… 贾珩安步当车,沿着街道向府中而去,因为一路灯火辉煌,明暗交错,其实倒也不用提着手中制有晋阳公主字样的灯笼。 只是,方才怜雪还是给了他一个,说是路上若是遇上五城兵马司的人,看见手中灯笼,也能有个依仗。 果如其言,在皇城根儿下,来回碰到了几拨儿五城兵马司巡夜之人,见到贾珩灯笼,并不盘问。 贾珩一路沿着街道而行,喧闹噪杂,灯火辉煌,一直到万籁俱寂,街道之上时而响起几声犬吠,进入宁荣街柳条巷口,步入家中,正要拾阶而上,眸光微动,脑海中就有亮光闪烁。 经过一路思索,他已揣摩出天子之意了。 “贾府?宁国府……”贾珩面色沉凝,心头现出一抹无奈。 如果没有猜错,天子是不会看着他脱离贾族的。 这几日四王八公掀起的小范围政争,已经图穷匕见,贾珍可以舍弃,但爵位不能丢,否则四王八公就会感受到一股危机。 如果站在崇平帝的立场,让他以宁国旁支的身份承爵位,从此不见容于贾族,以分贾府之势,同时迅速就可用他。 “希望这只是我的猜测。”贾珩眸光幽沉。 从心底来说,他并不想再重新跳进贾府这个坑,承爵一事,有违他的心意。 但世事如棋局局新。 如果他的设想是假的也好,无非是一厢情愿,也没人好说的,但如果天子真有此意,他就要做好对抗荣国府的谋算。 这就是见天子的弊端,因为帝王往往会让臣子做一些符合他利益,但可能不是太符合臣子心意的事情。 哪怕他欣赏这个臣子! 因为,在天下这盘棋局中,臣子就是棋子,根据能力大小、作用不同,无非是车马炮,士相卒的区别。 他在这盘棋局上,再怎么折腾,最终也无非是从卒子到车的区别。 纵然是车,下棋之人,需要去考虑车的感受吗? 试问一下,如果为了赢棋,必要时候,车是不是可以舍弃的? 或许天子的眼中,朕把宁国爵位予你,这是何等皇恩浩荡之事,不山呼万岁,肝脑涂地以报? “明天去问问除籍的事。”贾珩觉得如果在圣旨降下之前,当作没有猜出天子心思,如果让贾府把籍给除了…… 东厢房,灯火还亮着,门窗上的双喜字还无声述说着前几日的新婚氛围。 秦可卿伫立在门前,已站了有一会儿。 “奶奶……夜凉了,仔细别着了凉。” 这时,丫鬟宝珠从一旁轻步而来,手中拿着一套浅绿色的锦衣大氅,这是从秦可卿娘家带来的陪嫁衣物。 第96章 夫妻夜话(感谢书友cool91的盟主!) 夜凉如水,秋风吹动得东窗的几杆翠竹沙沙作响,廊檐下悬着的灯笼随风摇曳,一明一暗的彤彤烛火,晕出一圈圈柔和如水的光芒,秦可卿那张国色天香、白璧无瑕的脸蛋儿上,映照的温宁、柔婉。 本就是雍容、华美的品容,此刻一袭淡红罗裙,云鬓挽起,姝丽难言,这种丽色纵是比之晋阳长公主都不逊色,只是还缺了几分花信少妇,丰腴有致,成熟美艳的风韵。 “奶奶,姑爷不是说去翰墨斋谈出版书稿的事了吗,这会子还没回来,想来是有其他事绊住了吧。”见自家小姐蹙眉不展,目含迷思,丫鬟宝珠轻声说道。 她倒也能理解自家小姐,正是新婚过门,蜜里调油的时候,一会儿不见都想得不行。 “明日就是归宁之期,想和夫君商议一下。” 瑞珠轻声道:“奶奶,明日就该归宁了,姑爷他……” 新妇出嫁之后第三日,夫妻要回娘亲探访,秦可卿见这二日贾珩忙着写稿,就没有提此事,但实际还想明日回家一趟。 就在这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贾珩提着灯笼而入庭院,抬眸见秦可卿俏立在廊下,怔望而来,不由笑道:“可卿,怎么不进屋里,廊下风大。” 秦可卿柳叶细眉下,一剪秋水莹莹如水,柔声道:“夫君,吃过晚饭了不曾?宝珠,将厨房里的饭热一热。” 说话间,就披着大氅,走将过来,正要开口,忽地目光在贾珩悬在廊檐下的灯笼上顿了下。 “晋阳长公主。” 贾珩道:“翰墨斋背后的东家是晋阳长公主,她府上的侍女怜雪,回来时,给了个灯笼照明。” 进宫面圣一事,所言朝局、变法,兹事体大,原也不好告诉可卿,但如果是说书稿受赏一事,还是可以说的。 再说,天子的赏赐,明天也会发下,早说早说,区别不大。 秦可卿轻轻一笑,察觉到鼻翼之间的暗香浮动,就是明眸闪了闪,隐隐觉得这其中另有细情,但并没有问,而是抿了抿樱唇,嫣然一笑道:“怪不得翰墨斋在神京中驰名远近,他家的书,就是在家里时,父亲大人也赞过,原来背后的东家是天家。” 秦可卿显然也不是个对爷们儿的事儿刨根问底的。 贾珩这时也随之进屋,看向站在廊檐下俏生生、拿一双明媚的眸子盯着自己的晴雯,想起两三天没教晴雯认字了,就道:“晴雯,那本千字文,你学到第几页了?” 晴雯垂下螓首,绞着自己的手指,轻声道:“这两天,没有时间学。” 贾珩想了想,说道:“学习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重要在于不能中断。” 晴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芳心闪过一抹黯然,自从公子娶亲之后,这两天再也没有教她识字,她那几个字都会认会写了。 秦可卿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一幕,轻声道:“夫君先前在教晴雯识字?” 贾珩点了点头,握住娇妻的纤纤玉手,笑了笑,温声道:“不说让晴雯吟诗做对,总要认得一些字,不管是通一些道理,还是陶冶性情,读书都是有用的。”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所言是理,晴雯一看就是伶俐的,识写想来也不差,夫君这两日繁忙,我看她做完女红后,就在书案前抄抄写写,想来该学新字了吧,夫君你若得空,也好教教她,不好半途而废才是。” 相比夫君从外面带来不知长公主还是长公主的侍女,晴雯虽然看着倔强了一些,但颜色好,能再大一些,给夫君做填房也好。 秦可卿如是想道。 比之宝珠、瑞珠她带来的两个陪嫁丫鬟,晴雯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段儿,当上一句姿色过人。 如此丽色,她纵是想拦,多半是……拦不住的,也凭白落个善妒之名,倒不如顺水推舟。 贾珩闻言,诧异看了一眼晴雯,他最近几天都在写稿子,倒是对晴雯的动向没有太多关注。 还有他的妻子,方才的一番话,贤惠也忒过了。 自己才过门几天,怎么就摆出一副要给他张罗小老婆的架势? 秦可卿的一番话,也让晴雯抬起一张略有些狐媚的瓜子脸,白腻如雪的脸蛋儿上,有着复杂之色,抿了抿粉唇,轻声道:“公子这几天都很忙,哪里有时间教我啊,再说奶奶明日不是要归宁了吗?” 显然,晴雯方才虽在厢房中做着针线女红,对秦可卿主仆的对话,都是支棱着耳朵偷听。 贾珩笑了笑,看向晴雯,温声说道:“每天抽出半个时辰的时间,还是有的,明天再教你识字。” 正如秦可卿所言,不管是晴雯还是他,既是识字,就不该半途而废了才是。 “姑爷,饭菜热好了。”这时,宝珠从一旁笑着说道。 贾珩笑道:“从中午到现在,粒米未尽,正好饿了。” 秦可卿容色顿了下,芳心中反复思量着这句话,脸蛋儿上的笑意明媚,关切道:“夫君,等下用些饭菜才是。” 花厅之中,贾珩坐在餐桌之畔,轻声道:“可卿,不若一起吃点儿?” 秦可卿目光柔和如水,轻声道:“夫君,我吃过了,不饿。” 贾珩看了看端娴而坐的秦可卿,在其前襟停留了下片刻,拿起筷子,轻笑道:“可卿,平时还是多吃一些好,毕竟才十六七,还在……长身子。” 秦可卿:“……” 她总觉得自家丈夫话中有话,但细思却不得要领,莫非是觉得自己太瘦了? 饶是秦可卿兰心蕙质,心思玲珑,此刻也不知自家丈夫的思绪纷飞。 贾珩手中拿着筷子,吃着饭,倒也没有多吃,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十点,吃得多容易积食。 打量着一旁玉容娇媚的新婚妻子,就多少有些起心动念。 可卿的品容自是天香国色,属于雍容、典雅的鹅蛋脸儿美女,身材如果丰腴一些,会愈发衬托芳姿艳丽、娇美。 但因为年岁尚小,多少还有些白幼瘦,没有那种微胖感觉,而且可卿平时饮食也比较注意节制,不怎么吃东西。 当然,如论《红楼梦》世界,微胖界的天花板……另有其人。 贾珩慢条斯理吃完饭菜,漱了口,端起一杯香茗,温声道:“归宁是明天吧?” 秦可卿心头微动,问道:“夫君明天有事?” 贾珩轻笑了下,道:“是荣府里,过去了两天,想来应该唤我除籍了,说不得还要开祠堂,改族谱,估计需要半天。” “那要不在等两天也没什么的。”秦可卿容色轻声说道。 贾珩想了想,说道:“也该去看看岳丈大人,明天早点儿去荣府一趟,趁着上午把族籍除了,然后我早些回来,咱们下午过去也行。” 秦可卿眨了眨眼,她怎么有种感觉,自家丈夫比宁荣二府都对除籍一事急切? 其实,这二日贾府之所以将除贾珩族籍一事忘记,是因为忙于去捞贾珍以及活动爵位之事。 秦可卿点了点头,柔声道:“也可。” 两人放下手中香茗,转而回至厢房,并排坐在床榻前叙话。 这时,宝珠、瑞珠端了洗脚水过来,二婢嘻嘻笑道:“姑爷,奶奶洗完脚再睡。” 贾珩去了鞋袜,泡着脚,看向一旁的可卿,道:“可卿,你也泡会儿。” 秦可卿面带羞意,轻声道:“夫君先泡吧,等会儿我再……” “等会儿水都凉了。”贾珩看着自家妻子娇羞如春花秋月的样子,也觉得颇有意思。 在古代,纵然是夫妻,也很少有一起泡脚。 秦可卿闻言,似嗔似羞地看了一眼贾珩,倒也没说什么,由丫鬟宝珠和瑞珠服侍着去了鞋袜,察觉到自家丈夫那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家的玉足上,不由羞红了脸,脸颊滚烫如火。 贾珩也将目光从那脚踝光洁白净如琉璃、十根玉趾如竹笋的白嫩玉足上抽回,心道,前日都没注意,可卿还用凤仙花汁涂了红指甲? 秦可卿见灼人的目光离开,心下羞涩稍去,岔开话题道:“夫君,书稿刊版印刷一事谈妥了吧?想来此事过后,夫君为经济财货之事,也不致烦忧了。” 这两天,自家夫君那种奋笔疾书的劲头,让她既是心疼又是感动。 她知道夫君是想让她过上好日子。 这样的日子,其实就已经很好了呢,结发夫妻相濡以沫,平淡温馨。 贾珩道:“明日就开版印刷了,有件事儿倒要和你说一下,那三国书稿,不知怎么的,入了当今圣上的眼,召进宫中奏对,龙颜大悦,赐了二十匹苏锦。” 秦可卿:“……” 第97章 支棱起来的贾蓉 厢房之中,灯火微微,床榻的帷幔以金色挂钩撑起,一方梨花木制的暗红色床榻上,夫妻二人并排而坐。 少年青衫直裰,面容清隽,目光温和。 女子云鬓如秀云,柳叶细眉如刀裁,一袭淡红色罗裙,芳姿端丽,明艳动人。 听着自己夫君说的话,秦可卿如花树堆雪的晶莹玉容之上,就有讶异流露,螓首偏转,美眸焕彩地看着自家夫君。 心头却不由浮起,成婚之前,自家丈夫口中所言的读书、习武四字,以及自家父亲问起以何谋生,夫君口中所言,撰文谋生,言犹在耳,恍若昨日。 一个人说话有没有分量,能不能给人以笃定、坚毅之感,往往都是从这些细节中呈现。 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果必信。 掷地有声,字字应验。 “夫君,他是大丈夫呢。” 念及此处,秦可卿白璧无瑕的脸蛋上,红晕绯然,一如二月桃花芳蕊,同时一颗芳心也涌起着属于结发夫妻,一体同心的喜悦,心底最深处却不由生出一丝丝庆幸,当初,她未尝没有一丝动摇…… 见秦可卿失神,贾珩轻声道:“快些洗,天色不早了,该歇了。” 秦可卿回转神思,没有多想,下意识“嗯,好”了一声,而后看自家夫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只觉脸颊滚烫,心头发慌。 她……她才不是…… 二人洗了脚,宽衣解带,躺床上叙话。 丫鬟宝珠、瑞珠拉上帷幔,吹熄了烛火。 “夫君,别……脚心有些发痒。” 帷幔中忽地一声软腻、酥媚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羞喜和娇嗔。 夜色朦胧,明月皎皎,柔和月光普照大地,乌云遮住了明月,穹空忽地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本就是秋雨连绵,淅淅沥沥的季节。 倏而,秋风大作,枝叶摇晃,东窗下的几竿翠竹都是发出喑哑的沙沙之音。 许久,急风骤雨,雨下得愈发紧了。 卧于屋脊之下闭目休憩的一对儿青雀,都是受了一惊,扑棱棱抖动翅膀,相拥取暖,向着巢内缩了缩。 一场秋雨一场寒。 …… …… 清晨,宁国府。 昨夜秋雨方过,苍穹碧空如洗,空气清新,道旁的堆烟杨柳,枝叶上雨露滚动,翠色欲滴。 而东府巍峨、轩峻的门楼,朱檐碧甍上的积灰,经雨荡涤一空,门前的一对儿石狮子更是洗刷得格外干净,洁白无暇。 卧房之中,尤氏一身浅黄色长裙,端坐在梳妆台前,正在丫鬟的伺候下,贴着云鬓花钿,铜镜中现在一张苍白憔悴的雪肤容颜。 “太太这两天脸色好差,这是姚记的万花娇胭脂,先扑点儿珍珠粉,等会儿再涂上,盖盖吧。”梳头丫鬟脸上有些心疼,轻声说道。 “扑点粉就是了,胭脂不要涂了,就这样好了。”尤氏抿了抿略有些干燥起皮的朱唇。 她的丈夫现在身陷囹圄,她如何有心收拾? 再说,她收拾的再好,又能给谁看? 女为悦己者容。 “太太,厨房得早膳已经备好了,要不让他们端过来。”这时,另一个丫鬟轻声说道。 “我没胃口。”尤氏摆了摆手,说道。 老爷还在牢里,她怎么吃得下? 老爷被贾珩送进去……说来,和她那次通风报信,也不无关系。 虽说是非另论,但老爷身陷囹圄,这里……有她一份儿。 丫鬟面色愁闷,轻声道:“太太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再把身子熬坏了,府里大大小小还指着太太拿主意呢。” “我真的没胃口。”尤氏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让人问问蓉哥儿,京兆衙门现在还不让进去吗?等会儿,我带点酒菜去看看老爷。” 终究是夫妻一场,虽说他干下那等不光彩的事儿,他现在又被下狱论罪,她终究该见他一面才是。 丫鬟道:“太太,蓉大爷昨天说了,已经往衙门里送了几次信,但京兆衙门说禁绝书信交通,说是什么以防串供。” 尤氏闻言,娇躯轻颤,玉容顿了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厢房外间,廊檐之下,一身绿色稠衫,头戴紫色方巾的贾蓉,来回踱步,面带急切,问着一旁的嬷嬷,“太太还没起来?” 尤氏和贾蓉并非亲生母子,平时称呼与寻常人并无不同。 “这会儿在梳妆打扮的吧。”嬷嬷笑了笑,说道:“蓉哥儿,你催什么催?不知道女人打扮都至少要半个时辰的吗?” 贾珍虽下狱论罪,忧虑的也就几人,宁府的丫鬟、婆子们,只不在尤氏面前谈笑,平日里,大家的日子原也就这么过。 贾蓉脸色一沉,横了那嬷嬷一眼,冷哼一声,斥道:“你懂什么?族里等会儿要开祠堂,召集族老议除贾珩之族籍的事儿,太太是老爷正妻,须臾离不得。” “还愣着这里做什么,不进去催催!” 说着,背着手,稍稍躬着身,做着记忆中的贾珍模样来回踱步。 族里这次召集族老,不仅要除贾珩族籍,还有一件事儿,就是选出承爵之人。 这两件事儿是合在一起的,这是昨天西府里的大老爷给他说的。 那嬷嬷被抢白一通,就是瘪了瘪嘴,翻了个白眼,余光瞪了一眼贾蓉的背影。 老爷不在府里,这蓉哥儿是愈发得了意,说话都拿腔拿调的。 贾蓉不知背后婆子的腹诽,负手站在廊檐下,望着远处出神,心头起伏不定。 昨天,西府里的大老爷已经说了,老爷这边在京兆衙门认罪,宫里龙颜大怒,已经是保不住了,不是流放就是充军,但东府的爵位,是祖宗传下来的,绝不会丢。 他作为宁国嫡孙,应该承担起祖宗的殷殷期望来。 就是让他袭爵…… 问题是,三品威烈将军,下面是什么来着? 等下午,需得偷偷托人问问才是。 值得一提的是,陈汉有制,国朝爵位减等承袭,公侯伯都是超品,如承嗣不为军职,爵位大幅减等。 不管如何,这宁府偌大的家业,也该由他继承起来。 从此,任是下人都可啐骂于他贾蓉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宁府的天变了! 贾蓉抬头看着重叠明灭,怪石嶙峋的假山,心头涌现出万丈豪情。 眼前似浮现……老爷房里那几个还未开脸的丫鬟,有几个颜色,身段儿…… 贾蓉目光恍惚了下,心道,等他入主了宁府,再作计较。 转而又想起除籍一事,心头也有几分唏嘘感慨。 “珩叔啊,珩叔,侄儿还要多谢你把事情闹大,没白辜负了好侄儿的通风报信。”贾蓉心底喃喃说道。 说来,当初,他和户部粱侍郎的儿子因为花魁发生冲突,还是贾珩给他挡了一棍。 “珩叔,你放心好了,等我袭了爵位,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想至妙处,贾蓉俊俏、清秀的脸颊上,现出异样的潮红。 就在这时,嬷嬷在身后唤道:“蓉哥儿,奶奶让您至厅中叙话。” 贾蓉闻言,嗯了一声,抬步欲走,刚迈过门槛,忽地猛然想起什么,看着那张皱纹纵横的老脸,贾蓉一张清秀的面容上浮现出冷意,“以后,要唤我送蓉大爷!蓉哥儿是老爷、太太唤的,是你能唤的?没个上下尊卑!” “你……”嬷嬷嘴唇哆嗦着,眉眼低垂,讷讷不敢应。 贾蓉说完,看了一眼面色又青又白的嬷嬷,冷哼一声,昂首挺胸,迈步进入花厅。 “大丈夫当如是啊……” 贾蓉步入花厅,脑海中还回想起方才那嬷嬷的“又敬又畏”的脸色,只觉意极舒畅,脚下都轻飘飘。 花厅之中,尤氏一身淡黄色对襟罗裙,玉容苍白如纸,静静坐在梨花木制的椅子上,抬起郁郁之色密布的眸子,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 贾蓉俊秀的脸上陪着笑,躬身说道:“太太,老太太让人来催了,这会儿说不得就在祠堂里了,太太该过去了才是。”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太太,他还是得敬着一些的。 尤氏颦起黛丽秀眉,面色幽幽问道:“老爷现在还在大牢里,族里不讨论怎么营救老爷,怎么议贾珩除籍的事儿?” 第98章 贾赦:谁允你这除籍之人,祭拜我贾家先祖的! 迎着尤氏的目光,贾蓉脸色一苦,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太,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我爹他这次……险了。” 尤氏脸色一白,她如何不知,只是心头还存着万一的想法。 这几天,她也算是稍稍体会到世态炎凉,西府那边先是让她过去商议营救事宜,然后两天过去,西府里找的亲朋故旧,上疏的上疏的,去京兆衙门活动的活动,最终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听说朝中的官儿,定死了老爷的勾结贼寇一事。 “太太,西府里的老太太这会子,估计也该到了。”贾蓉催促说道。 尤氏玉容微怔,幽幽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随着贾蓉向着东府祠堂而去。 尤氏、贾蓉在仆人、丫鬟的簇拥下,沿着一条杨柳依依掩映遮荫的碎石小径,向着祠堂而去,尤氏伫立在一座院落之上,也不知是不是心头所感,在门楣两侧的联对儿上顿了下目光: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太太,老太太都在院里了。”贾蓉在旁低声说道。 尤氏点了点头,压下心头一抹莫名泛起的怅然情绪,莲步轻移,踩过苔藓潮湿的石阶,拾阶而上。 东西两府之中,以宁国为长,在红楼梦中曾经借薛宝琴之目,将贾家祠堂的情形描述如下:“宁府西边另有一个院宇,黑油漆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着一匾,写着“贾氏宗祠”四个大字,傍书“衍圣公孔继宗书”。” 而下是一对儿对联。 贾珩上午之时,就被西府里的林之孝唤进宁府中,望着高大的白玉牌楼,不由在心头浮现以上文字。 林之孝看了一眼少年,心底叹了一口气,这样出色的族人,在荣禧堂中按剑直言,要光大荣宁二公的祖宗门楣,眼下却在荣宁二英灵安寝之地被除籍,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贾珩此刻仍是一袭青衫,腰按宝剑,纵是今日除籍,也不能对宁荣二府放松警惕。 拾阶而上,进入院中,目之所见,苍松翠柏对对而立,从中护卫出一条白石甬路来,尽头是一座月台,其上有青绿斑驳的的古铜彝等礼器。 抱厦前悬有一九龙金匾,其书:“星辉辅弼”。 此应是陈汉太宗御笔。 两边对联写道:“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子孙。” 五间黛瓦碧甍的正殿,巍巍矗立,其上同样有匾额御笔“慎终追远”,对联不提。 此刻,自廊檐之下,已然是黑压压一片人,仆人、婆子分列左右,贾府等爷们儿、太太则在祠堂中的楠木椅上坐着,之后是黑压压一片贾家的爷们儿。 如代字辈儿的贾代儒、代修。 文字辈的,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 玉字辈儿的贾琮、贾?、贾珖、贾琛、贾琼、贾璘。 草字辈的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兰、贾菌。 至于贾蓉、贾蔷这两位宁国府的草字辈,二人站在廊檐下,一左一右,面色复杂地看着昂然立于中庭的贾珩。 贾蓉目光平静,而贾蔷则是隐隐有着莫名的情绪。 贾蓉语气客气中带着毕恭毕敬,说道:“珩叔,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 不等贾蓉说完,贾珩伸出一只手,面色淡淡,按了按剑,整容敛色,目光冷峻,径直步入祠堂中。 贾蓉憋在嘴边的几句“准族长”的场面话,就是被堵在了喉咙中,清秀、俊俏的脸颊,就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不知为何,心底就和自己早上的训斥婆子之举对比,心头暗骂一句,妈的,他还是比不上珩叔儿。 贾珩此刻按剑进入祠堂正厅,远处就是一双双目光齐刷刷投来,有老有少,或是冷漠、或是讥笑、或是怜悯、或是阴冷、或是好奇,不一而足。 比之社团开香堂,选话事人的场面不惶多让。 贾珩迎着一众目光,身形挺拔如苍松,一手按着宝剑,旁若无人,只是抬眸看向祠堂正中的宁荣二公的画像以及神道牌位。 目光也有着别样的情绪,他此身与他前世容貌几乎无二,犹如不同时空的他我一般,他本我而来,重生在这方似是而非的红楼世界,不管如何,他终究是要承宁荣二公的一份儿香火之情。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贾赦脸色铁青,清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忽地瞳孔剧缩,面色大变。 忽地就见那少年行至香案之前,捻过线香,在烛火上引燃。 “黄口小儿,大胆!谁允你这除籍之人,祭拜我贾家先祖的?!”贾赦脸色阴沉,呵斥说道。 贾珩冷冷看了一眼贾赦,冲上首的宁荣二公神牌拜祭了下,而后行至香炉之前,郑重奉上。 而后看向贾赦,侧对着宁荣二公神位,因为贾赦坐着,贾珩站着,身形颀长,以致有些居高临下之意,道:“且不说我贾珩还未除去族籍,就说已除族籍,自立门户,古人言祖有功而宗有德,贾氏先祖神而明之,念及血脉相连,慈爱后嗣,仍会广布遗德厚泽,护佑于我!尔却在此狺狺狂吠,置先祖德行昱耀于何地?” 此言一出,堂中一片哗然,面面相觑,虽念及祠堂为肃重之地,不至喧哗,但也是窃窃私议。 不是除族籍吗?怎么成了自立门户?这是贾敦等人的疑惑目光。 他们是旁支族人,对宁国之长和贾珩的过节虽知道一些,但细情不甚了了。 “这贾珩只要一日未除籍,仍可以香火祭拜贾氏先祖,这是至孝,天道伦常,谁说不出什么,只是贾珩所言狺狺狂吠,真是……”这是贾代儒的想法,寻思到最后,看着那立于中庭的贾珩,就是摇了摇头。 贾政看着那仍是宁折不弯的少年,儒雅面容上现出一抹落寞,本是同族,血脉相连,何至于此? 在女眷之首,唯一在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的贾母,在鸳鸯一个丫鬟的侍奉下,苍老面容上神色淡漠,闻听贾珩之言,原本幽沉的脸色又是阴沉三分,只觉周身生出一股无力之感。 这个贾珩,旁支庶孽,动辄口诛笔伐,这是上天派来个孽障……来给她斗法了的。 可以说,贾母已经从一开始的欣赏,到先前的冷漠,再到如今的头疼。 邢夫人那张白净面皮上,怒色上涌,只是眼角的皱纹跳了跳,目光看向一旁的王熙凤,似在问,什么叫狺狺狂吠? 王熙凤柳叶细眉下的丹凤眼,眨了眨,她虽然认不得多少字,但也知道狂吠的是狗,这贾珩是在骂她公公是…… 念及此处,心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然而片刻之后,花信少妇玉容变了变,她公公是狗,二爷和她…… 然而这还没完,不等面色青红交错,气得浑身颤抖的贾赦开口怒斥。 贾珩按剑而视,近得前去,以一种清冽而平静的声音,冷声道:“是谁给你的底气,在这祖宗神灵安息之地咆哮如雷,又是谁给你的脸面,祖宗牌位尚立于案,还敢端坐如椅?我大汉以孝治国,我祭祀祖先,敬天法祖,与你何干?” 贾赦只觉一口怒火积压,张了张嘴,想要怒斥几句,但毕竟拙于言辞,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回应,又气又急,眼前发黑,手脚冰凉,道:“真是反了,反了!” 邢夫人白净面皮上已是愤愤之色,站起来,道:“诸位可都听见了,这贾珩简直无法无天,祖宗神牌之地,就这般顶撞大老爷,尔等听听,这贾族还容得下这样的小辈吗?” “贱人闭嘴!” 忽在这时,贾珩一声低喝响起。 原本正在慷慨陈词的邢夫人恍若被掐住了脖子一般,脸上现出惊骇之色。 她……她方才这是听错了? 然而,看着周围贾族一众爷们儿都是同样惊异的目光,邢夫人张了张嘴,转头看向贾珩,突然对上那一双清冷的眸子,心头一突。 凤姐这会儿娇躯轻颤,“贱人”二字在心底盘桓着,妩媚的丹凤眼中,隐有几分莫名之色。 当然不是觉醒了什么…… 而是邢夫人,哪怕并非贾琏的亲母,但嫡母身份,仍是让过门后的凤姐没少伏低做小。 《红楼梦》中有载,当邢夫人查抄大观园时,表现抢眼,就连凤姐也要退避三舍。 凤姐一双妙目明光闪烁,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面带冷意的青衫少年。 彼时,只听那少年朗声道,“若不是你这贱人,平日惯会挑拨是非,大老爷何至于如此不辨是非,贾珍勾结贼寇,掳掠我新婚妻子,被我当场捉拿送官,圣上钦定之要案,岂容人颠倒黑白,大老爷虽刻薄乖戾,但非不智之人!想来,不过是好好的爷们儿,都让你这贱人挑唆坏了!” 王夫人在一旁正是冷冷看着对面的少年,闻言,就是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听着最后之语,心底有股不舒服的感觉。 对这贾珩,她方才之所以冷眼旁观,没有出言,而是和小辈争执,凭白失了体面不说,再如现在一样被拿住话头,颜面扫地。 “左右这贾珩是个无法无天的,他既喜欢闹,让他闹就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闹了这一出,自有人给他个报应。”王夫人捻了捻手中佛珠,思忖道。 第99章 左右……不过是意气之争 祠堂之中—— 贾珩环视着一众默然不语的贾族中人,心头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先是故意拿住贾赦话头,又是狠狠折了贾赦的体面,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祠堂之中贾家爷们儿,形成“你一言、我一语”的千夫所指局面。 彼时,他纵是百口莫辩。 请问,难道要将贾家爷们儿一一怼回去吗? 不行的,那样才是不留一点儿余地的自绝于宗族,自绝于社会风评! 同时在邢夫人开口煽动挑唆贾族爷们之时,他以最激烈的手段,将邢夫人的话头儿给截住,仍是为了避免造成一种宗族群起而攻,被扫地出族的处境。 否则,在祠堂中和贾族爷们儿辩论一通,再怎么自说自话,给外人观感,灰溜溜的就是他了。 说白了,就不能等贾赦挑唆起宗族之势。 而只能将火力针对贾赦一人,不管是讲究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的政治,还是最简单的被人围殴,都是挑着领头儿的打。 那种反派逼逼赖赖一通,他在备受屈辱地反击? 别闹了! 那时候,落在外间人眼中,有问题的反而成了他。 真要学诸葛亮舌战群儒?起码舌战的是儒! 儒还能摆事实,讲道理,实在不行,还能说说利弊,逼得急了,大不了学鲁肃,说一些“尔等皆可言降曹,而孙将军不可!”的诛心之言。 但现在面对贾族爷们儿,你和他讲道理,他给你讲尊卑,你给他讲国家法度,他给你讲宗族利益…… 纠缠起来,没完没了。 耽搁下去,殊为不智。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真要这般做,时间上都拖到……中午了。 宫里的圣旨,是不是已经在路上呢? 先前,他就不太想按着天子的心思行事,天子以为给了他爵位和公府家业,但却不知甩给他一个巨大的包袱。 内耗,扯皮…… 更不要说,大丈夫功名利禄,提三尺剑,自取之! 因为,但凡有点儿成就,贾府中人会不会说,“要不是当初袭了爵……” 不管崇平帝的心意如何,他总要试着装作不知,把这个爵位包袱甩一下,能甩掉甩不掉再说,他要试着甩一下。 因此,他必须速战速决,狠狠折了贾赦以及邢氏的体面,现在哪一个还和他一个将要除去族籍的人论长短,讲道理? 王夫人? 她先前或许还会顺着大势,说落他两句,但现在,一句“邢氏贱人”,当着宗族老少爷们儿的面,邢氏可以说颜面扫地,王夫人还会开口吗? 不会了。 就是现在谁求着王夫人开口,她都不会开口,若是再被他骂一句贱人,王夫人这等“体面人”,能怄死。 至于邢夫人,他话说的虽重,但其实,在这个对男人格外宽容的时代,还真是这样的一种观念。 丈夫不孝敬父母,媳妇挑唆的。 孙子不亲祖母,媳妇挑唆的。 丈夫不知上进,沉溺酒色,沉溺于己,是狐媚子,沉溺于旁人,这是……媳妇儿不知规劝! 总之一句话,都是女人的错,男人没错儿。 虽然他不赞成这样吃人的礼教压迫世道,但具体到贾赦和邢夫人两口子身上,贾赦贪色暴虐,邢夫人的煽风点火,难道不负一点责任? 助纣为虐者,正此辈也! 逼嫁鸳鸯的又是何人? 所以,他方才之言虽言辞激烈,但却不会在贾府爷们儿眼中有多少“这人失心疯了吧?”,“有辱视听”的观感,只是皱了皱眉,一些原本可能想说话帮腔的,感受到他的凌厉气势,反而会沉默不语,看看情况再说。 这是人之常情啊! 旁观者眼中,有理不在声高,但有理一定会显示在气势强弱! 相反,给邢夫人讲圣贤道理? 她一懵二傻三蛮缠。 难道他还要跺跺脚,说什么,夏虫不可以语冰? 只会出现一副场景,祠堂中虽不至哄堂大笑,但也是目光古怪而讥讽,那是咸亨酒楼一众食客,听到孔乙己开口“之乎所也”做出的同样反应。 故而,一句“贱人”叱骂足矣! 这边厢,贾母坐在梨花木制的椅子上,脸色难看地看着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旁人听不出方才贾珩之言,她如何听不出? 什么叫“好好的爷们儿让人挑唆坏了?”,这是你贾珩一个小辈该说的话? 这是她说的话! 这是公公和婆婆,训儿媳妇的话。 你贾珩想做什么? 简直是庶孽啊。 贾珩方才所言“好好的爷们让你教坏了。”还真是有意而言。 这是“致敬”王夫人! 这句话的出处就是王夫人,红楼原着中,宝玉吃金钏嘴上的胭脂,问题是,吃就吃吧,还当着王夫人的面! 虽然王夫人已是午后小憩,但宝玉与金钏调笑无状,也不压低声音,王夫人这就是随时醒来的状态。 然后,金钏被佛口蛇心的王夫人叱骂“下流娼妇,好好的爷们儿让你教坏了”,宝玉吓得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 金钏孤立无援,被赶出荣府,烈金钏不愿受辱,自此投了井。 这边厢,随着祠堂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贾母却是狠狠拄了拄拐杖,如银鬓发之下的面容上,面无表情。 显然心头已经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贾珩抬头看向贾母,拱了拱手,躬身一礼,心道,贾母这一开口,终于结束了。 原本贾赦组了个团,还未开团,被他直接摁死,邢夫人还想带一波节奏,被他“强势”打断。 好好的“千夫所指”的剧本,已经乱成一团。 现在贾母过来收场,正当结束之时。 贾珩在心里推算了下时间,此刻正是巳时,从他进祠堂,总共没有用一刻钟。 在他心中,上一炷香敬完荣宁二公,以表致意,剩下的就是赶紧“除族籍”,可卿还在家中等候他一起去岳丈大人家归宁。 他为什么要和贾族的老少爷们儿,唇枪舌剑一番呢? 左右……不过是意气之争。 贾母在丫鬟鸳鸯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开口道:“贾珩,你既然貌恭而心不服,又何必行礼?” 显然,贾母这两天也是被某庶孽,激起了和代善公相守之时的记忆,在这一刻也是正色以问。 贾珩抬头看着对面的贾母,说道:“老太太德高望重,珩一直都是服气的,那日老太太公允以断,弥合亲族之仇隙,珩感佩莫名,不可一日或忘,这话,珩也说过,珩自认心口如一,既是如此,为何不行礼?” 对贾母,他心头并无多少恶感。 倒不是因为给了他晴雯。 而是从目前而言,贾母就没有想过用阴招对付他,哪怕是前日进宫告状,他虽不知细情,但事后推测,贾母应该没有在皇太后耳旁给他上眼药。 不管如何,人无害他之意,他何必咄咄逼人? 尊老爱幼,毕竟是……传统美德。 至于贾赦贪财暴虐,贾珍好色凶戾,一个老太太,又能如何? 看《红楼梦》时,就能明显觉得贾母是那种一团和气,会做媳妇儿两头瞒,从不揭开伤疤的那种,几乎没有冷厉待人的一面,除了因为宝玉而方寸失措。 当然,并不是他幼稚的认为,陪同贾府沐风雨数十年如一日的贾母,就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儿。 只是年纪大了,心肠软了,待下以宽,否则也不会任由赖家恶奴欺主。 贾母叹了一口气,知道这是怎么都压不服这个庶孽,方才那句话,她昨晚想到半夜没睡着,才想起老国公年轻时候,这么说过谁? 然后,记得那人恍若被拆穿了面具一般,羞红交加,跪地请罪,这个旁支庶孽…… 贾母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心中怎么想,老身也不想知道,如今,你也成家立业,能为愈发大了,宗族容不下你了,你是独门立户也好,还是被除籍也罢,强行捏合在一起,两不相好……” 现在的贾母可以说就是“送瘟神”的态度,甚至已经懒得追究方才贾珩的“无礼”举动,只一心想将这旁枝庶孽赶紧从贾族中送走,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第100章 贾珩:撕了,裱起来 祠堂中—— 贾珩抬眸,凝神看着贾母,拱了拱手,默然以对。 “蓉哥儿,将族籍拿来。”贾母见贾珩不语,心头叹了一口气,吩咐着贾蓉。 贾蓉闻言,手中拿着一份儿金箔枣红皮的薄册,薄册之上,录载有一应贾族族人名姓,躬下腰,低声道:“老祖宗。” 贾母掀开族薄,寻到早已经被折好的一页,其上记载有贾珩之父祖的名讳,以及族谱系图。 一旁的贾蔷托着金盘,沾有朱砂墨汁的两管毛笔,放在笔洗之上。 这时,贾母拿起毛笔,看了一眼尤氏,道:“你为族长正妻,按理由你纸笔,书其事由,以算除籍。” 尤氏玉容幽幽如霜,闻言,接过毛笔,轻声说道:“老太太德高望重,按说应由老太太书写才是。” 贾母嘴角动了动,心底却是隐隐闪过一念,刚才是谁说她德高望重来着? 不及细思,一旁的凤姐,丹凤眼闪了闪,轻声道:“尤大嫂子,老太太既是爱护晚辈,这笔你接了就是了。” 这说法既体贴又漂亮。 尤氏不好再推辞,迎着贾母以及凤姐等人的注视目光,终究点了点头,明艳如桃蕊的玉容上,正色而言道:“那我就勉力为之了。” 说着,接过朱砂毛笔,向着贾蓉托在掌中的族谱。 尤氏虽是出身小门小户之家,但在闺阁之中也是念过书的,此刻提笔悬腕,裙袖向下滑落,露出一截凝霜皓腕,提笔在贾珩所在的名录下顿了下,迎着或期待,或阴沉,或冷漠的目光,在贾珩名字之下。 笔尖娟娟写下一行小字,“崇平十四年八月十八,宁国贾珩因成家立业,出族自立,皇天殷鉴,昭明后人。”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凤姐和李纨也是对视一眼,也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种如释重负。 “这事,总算结束了。”凤姐心道。 看着那昂然而立,面容冷峻的少年,李纨心头却是想起一句话,“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虽不应景,却十分贴切。 王夫人本来垂下的眸子,都是轻轻抬起,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贾珩,手中佛珠捏了捏,眉眼微垂,心头道了一声佛号。 至于贾赦只是冷笑,冷冷看着贾珩,心头闪过一抹讥讽。 除籍,以为事情就此结束? 痴人说梦! 小东西,没有贾族族人这层皮,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贾珩的表兄,好像是叫董迁,现在五城兵马司任职,正在裘良手下,还有那个蔡权,这些混帐东西,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尤氏写完这些,放下毛笔,偏转过明眸,瞥了一眼那青衫少年,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蓉目光深处隐有喜色流露,轻声道:“太太,还需用印呢。” 尤氏点了点头,解开,取过印鉴,沾了红泥,在贾珩之后的除籍二字上盖印了下。 而后,贾蓉看着族谱簿册,又转身看向贾母,道:“老太太,您在这里不说一些。” 作为贾家名义上的长辈,贾母也可以拿朱砂笔在薄册末尾书写。 贾珩冷冷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开口,既不催促,也不出言相阻。 贾母提起毛笔,想了想,在贾珩名字之后写了两个字,族籍既除,统绪两绝。 这其实还是带上一点气,意思是贾珩这一脉与宁国府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不等贾蓉奉上印,贾母就有印鉴,从鸳鸯手里接过,盖在薄册末尾。 而随着贾母见证,贾家这场除籍之事,彻底宣告落下帷幕。 贾珩轻轻一笑,看向贾蓉,说道:“蓉哥儿,需我写什么不需?” 贾蓉脸色一苦,想要陪着笑,但当着族人的面,对这个送自家爹进去的“仇人”也不好和颜悦色,硬邦邦地回道:“这个倒不需。” “除籍之事完了没有?”贾珩又问,突然想起什么,道:“将那一页撕开,由我带走。” 贾蓉诧异了下,道:“带走做什么?” 除籍一事,不是宗族录谱记述本末,出籍之人自谋去处吗? 带走做什么? 不仅仅是贾蓉疑惑,就连本以为事情结束,长吁短叹的贾政,都是抬头疑惑地看向那青衫少年。 李纨、凤姐同样看着那少年,有些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贾母面色淡漠地看着贾珩,此刻除籍事毕,反而心态平和了一些,总归事了气消,满天的黑云彩都散了。 贾珩淡淡说道:“撕了,裱起来。” 李纨、凤姐:“……” 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 祠堂中,贾族中原本冷眼旁观的贾家族人,都是面色古怪,但这是祠堂重地,气氛威严肃重,哪里容得了哄笑。 贾珩却无多少欢笑,从愣在原地的贾蓉手里轻轻拿过族谱,寻到自己那一页,正要撕。 贾蓉脸色一急,连忙道:“贾公子……珩大爷,别撕,背后还有字呢,是蔷哥儿家的。” 贾蔷脸色一黑,心头暗骂不止,一张俊俏的面容上现出急色,这要是把他家族谱也带走了,是不是他也算“除籍”了? 贾珩看了一眼贾蔷,贾蔷顿时递过来一个笑容,道:“珩大爷,别撕,别撕。” 这时候,檀口微张的尤氏,也是从惊异中恢复,怔怔地望着那少年,芳心隐隐生出一股啼笑皆非之感。 凤姐一双瞪大的丹凤眼,眨了眨,也是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正要开口。 贾琏这时却是以目示意凤姐,起身道:“贾公子……” 方才自家父亲被骂,他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会子多少要找补找补。 贾珩摆了摆手,示意贾琏不必多说,迎着贾母以及贾族等人的目光,道:“事已如此,多说无益,贵族与我贾珩再无瓜葛,尔等也不必攀缠,告辞。” 他还是很有原则的,如果只是他一人族谱,他还真想带走,以免再生波折,但这其中还有贾蔷的,他就不好 当初贾蓉给他通风报信之时,贾蔷就在一旁,其守口如瓶,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也不好牵连无辜。 大丈夫恩怨分明,何必牵累旁人。 贾珩说着,按了按剑,整容敛色,昂首而出,将身后各色各样人等的心思抛在背后。 中堂之上,悬挂着的宁荣二公的画像,那眺望的目光,好似目视着贾珩出了祠堂,一直到青衫少年拾阶而下。 此刻已然是将午时分,秋日阳光照耀在贾氏祠堂之上大殿的四个大字上,“慎终追远”,金辉映日,熠熠生辉。 …… …… 宁荣街 半晌午的宁荣街,刚刚经了一场秋雨,被洗刷的干净的青石板路上,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一枣红哦骑在数位锦衣华服的锦衣骑士的簇拥下,向着宁国府而来。 当先之骑上,马鞍上端坐着一个内监,五十出头,头发灰白,目如鹰隼,头戴山字无翼黑冠,冠正中心一颗翡翠宝石,两根丝带沿着脸颊系定在颌下。 不是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又是何人? 这位在大明宫中躬身低腰,见谁都笑的公公,此刻一袭红蟒暗黑色华服,外披黑色大氅,昂首挺胸,在宁府门前,翻身下马。 将缰绳随意一抛,一旁就有内厂厂卫接过。 这位显宦看向已经是慌忙的不知手脚的贾府一众门丁,尖细的嗓音响起,“尔等速速知会宁国并荣国二府贾族中人,至宁国府接旨。” 说着,也不理会贾府仆人的畏惧目光,接过一旁内卫抽开锦盒,躬身小跑双手奉上的圣旨,一手高高举起,黑色官靴迈过大门门槛,向着宁国仪门而去。 身后,黑压压一片身披黑色大氅的内卫,如潮水一般涌入。 “宁国爵位为大汉勋贵中八公之首,统绪传承,事关天家威严,岂容私相授受?” 想起天子临行前的交代,戴权步伐不由又是加快几分,健步如飞,浑然没有五十岁的样子。 贾府祠堂中,贾母揉了揉眉心,只觉神思疲惫,在鸳鸯的搀扶下站起来,叹道:“都散了吧,散了吧。” 贾族众人,也是纷纷离座起身。 第101章 戴权:这是……诏书! 贾府祠堂 就在众人刚刚离座,忽地从前院中,吁吁地跑来一个仆人,上气不接下气,进入祠堂所在院中,就是喊道: “老太太,太太,宫里来人传旨了。” 祠堂中的贾家族人,闻言,呼啦啦坐起,都是面面相觑。 贾赦面色沉吟了下,似乎有些疑惑,他记得宫里这时不该有旨意才是。 北静王爷昨晚才说,今天下午会入宫觐见太上皇,王爷都没去,这么快都有了结果? 随着贾珍的下狱论罪,宁荣二府深知放弃贾珍,已成定局,不和贾珍迅速作切割,贾族东府里的爵位,就真的保不住了。 贾政见众人都愣在原地,眉头紧皱,高声道:“圣上有旨,我等还愣着作甚?怠慢拖延,岂有为人臣的道理?” 此言一出,众人也回转过神,向着外间而去。 贾政看向贾母,躬身行礼道:“母亲,您请先行。” 贾母点了点头,面容上的倦色掩藏不住,低声道:“鸳鸯。” 鸳鸯连忙伸手搀扶过贾母。 随着贾母的起身,李纨、凤姐等人,都是呼啦啦的向着外间而去。 贾蓉脸色微变,心头想起一种可能,眸中不由泛起喜色,但很快就被掩藏下去。 但还是被一旁的凤姐扫到,妩媚丹凤眼中现出一丝幽思,在心头暗暗压下此事。 却说戴权久侯不至,面色铁青,冷笑一声,道:“本公公等了半天,这贾族的人,都去哪了?” 这时,一个仆人道:“大人,都在祠堂。” 戴权道:“前面带路。” 那仆人还要是说什么,却被一个内卫冷厉的眸子横了一眼,就是前面带路。 不大一会儿,就到了祠堂所在的院落,恰在这时,贾族中人都是从祠堂中向外走,一见为首的华服公公,都是吓得一跳。 戴权沉着脸,眸子细立,尖锐、阴柔的嗓音,有着几许令人心惊胆颤的乖戾,道:“倒是让杂家好找。” 这话落在空寂幽幽的院子中,就是让人心头一惊。 戴权不仅仅是大明宫的掌宫内监,而且是司掌内缉事厂,虽不直接掌刑,但也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阴毒气势。 正午阳光落下,竟是让贾府中人心头一寒。 “公公,”在贾赦的目光“威逼”之下,贾琏硬着头皮上前,道:“还请传旨吧。” 这时,贾母也在李纨、凤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疲倦的面色上还能保持着镇定,说道:“宫里既有旨意,我贾族中人都在此恭候,公公传旨就是,来人备香案。” 戴权深深看了一眼贾母,道:“老封君,贾族的人都到齐了,香案倒不必备了,旨意事关贾家东府承爵一事,正好去祠堂接旨。” 说着,戴权等内卫,向着贾族祠堂而去。 贾蓉俊俏面容上喜色再也掩藏不住。 “承爵,果是承爵?果然,大老爷没有骗我。”贾蓉心头压抑不住狂喜,嘴角弧度都不住上扬,但还是强行憋着,甚至低着头。 凤姐在一旁始终注意着贾蓉的脸色,见之,心头恍然,“蓉哥儿,原来……” 也是了,珍大哥平日那般作践蓉哥儿,动辄打骂,她看了都不落忍,蓉哥儿可不就…… 可珍大哥总归是父子啊。 这边厢,戴权立身在祠堂中,目光逡巡过贾族一应男丁,心道,这贾府的族人,都来了?这是在举行什么族中祭礼? 戴权压下心头疑惑,直接问道:“老封君,族中来人可一应俱全?” 贾母怔了下,也不疑虑,回道:“贾府四辈男丁,一应俱全。” 戴权皱了皱眉,想了想,问道:“为何不见贾珩?” 贾母沉吟了下,心头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之感,看向一旁的贾赦,似是疑惑。 贾赦沉声道:“公公,贾珩已不为我贾族族人,就在刚刚不久已被除去族籍,现有族谱为证!” “除籍?” 戴权脸色一变,嘴角抽了抽,道:“可贾珩是圣旨明发中外的袭爵之人,宁国之长,按制是要继任族长的吧,你们告诉我,贾家族长被除籍了?” 贾赦:“……” 贾母闭上了眼睛,只觉眼前一黑,身旁同样震惊的说不出话的李纨、凤姐眼疾手快,连忙和鸳鸯一起扶住贾母。 贾家族长被除籍了? 与此同时,宫中显宦带着尖锐的质问声音,在贾府祠堂院落中响起,落在贾族众人的耳畔、心头。 贾政脸色苦闷,说道:“公公,此事有一些误会。” “好了,误会不误会什么先不说,贾府众人先接旨吧。”戴权也是一时头疼,毫不留情打断了贾政的解释。 “臣妇贾史氏、贾王氏……接旨。” “臣贾赦、贾政、贾琏……” “草民贾代儒……” …… …… 贾府众人男男女女跪作一片,垂首恭听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平治天下,式赖师武臣力,及海宇不宁,边疆多事……朕常思宁国公之英穆奋武,镇戍边疆,扶持国社……宁国公余荫后世,爵承四代,前有不肖后人珍,此獠逞凶为恶,坐罪失爵,然朕未尝不怜悯后嗣,其圣贤曰,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谓之祖宗者,其庙皆不毁……有子贾珩,天惠聪颖,惟贤惟德,可以服人……承宁国之爵,袭封为三等云麾将军。钦此。” 陈汉国制,吸收了隋唐的一些武散阶,将之汲取至爵位体系中。 如贾珍三等将军才是其爵位,而封号只是一种头衔。 崇平帝显然是将贾珍的爵位收走,原样“转赠”给了贾珩。 圣旨收起,戴权看着贾府一应众人,说道:“贾族中人,接旨吧。” 一时间,正在跪着的贾府中人,陷入诡异的安静,而后贾政的声音响起,随之是山呼万岁。 贾母失魂落魄地被凤姐、李纨、鸳鸯三人搀扶起来,喃喃道:“贾珩袭爵?贾珩……怎么可能?” 贾蓉却已是如遭雷殛,面色苍白,掐了掐自己大腿,他一定是做梦,一定是,怎么是贾珩? 贾珩都除籍了啊? 一旁跪着的贾蔷,目光怜悯地看了一眼贾蓉,心底暗叹了一口气,按说,他才是宁国正宗玄孙,就算不选蓉哥儿,也该轮到他…… 尤氏玉容上同样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贾珩?他怎么会袭爵?他把她丈夫送进大牢的啊。 还有,他若是袭爵,岂不就是族长? 她这个族长之妻,岂不就成了无根浮萍? 而贾赦阴沉着脸色,起得身来,看向戴权,道:“戴公公,这是是不是搞错了?贾珩为宁国旁支,血缘亲疏论起来,已历四代,哪儿有资格承爵?” 戴权冷笑道:“贾恩侯这话说得就没有道理了,贾珩虽是宁国旁支,但也是宁国公的后嗣,圣上怜悯功臣之后,不忍宁国失爵,特意下的恩典,怎么贾恩侯不要。 “可府中,还有蓉哥儿啊。”贾赦反驳道。 被贾蔷搀扶着的贾蓉,这时正自面色苍白,双腿发软,闻言,心神一震,就是站起身,目光咄咄地看向正在说话的二人,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不敢。 戴权问道:“犯官珍因罪失爵,其子,何以承爵?这是恩典,还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吗?贾恩侯,你可知陛下当着一众阁老的话如何说,大汉爵位,岂容尔私相授受,这是要在礼部登记造册的。” 贾赦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说话。 是的,这是恩典…… 戴权又是幽幽道:“况圣旨既下,这是经由圣上钦命,内阁拟定,六部传抄,刊布中外,邸报行之诸省的诏书!” 这不是制书,而是诏书。 广布中外,诏告臣民,这要是改了,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朝令夕改? 承爵改嗣,如同儿戏? 贾赦彻底无言,脸色一片灰败,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身后的贾母、李纨、凤姐听着贾赦和戴权的对话,同样是神情复杂,半晌无言。 第102章 秦钟 祠堂中,这样的静默并没有维持多久,戴权冷眸一横,说道:“这旨意不仅是给贵府的,也是给贾珩的,而今贾珩不在,杂家之后如何向宫里复命?贵府如此怠慢旨意,意欲何为?” 贾赦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贾母叹了一口气,也是觉得老脸挂不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不知从何而起,看向一旁的贾政,嗫嚅道:“政儿……” 还是贾政解了老母亲的围,面色复杂说道:“还不来人,去把族长请过来!” 此言一出,原本黑压压的贾族众爷们,都是脸色变换了下,心头泛起一股古怪之感。 林之孝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仆人去了。 贾赦脸色一黑,嘴角抽了抽,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邢夫人嘴唇哆嗦了下,扶了扶自己额头。 贾政转念想起除籍一事,余光中正好瞥见贾蓉,未及细思,道:“蓉哥儿,你将那方才的族谱拿过来,除籍一事,老夫原本就不做准,源出同族,相煎何急?” 贾蓉正自失魂落魄,闻言,身躯一颤,转头看向贾政,只觉得心头苦涩难言。 这边厢,尤氏容色幽幽,语气复杂说道:“族谱在这里,我为一妇道人家,以夫印鉴视事,总归有些不成体统,这除籍一事,就此罢了吧。” 贾母在一旁,身躯一颤,老脸上就有些发烫,这尤氏话里话外怎么像是在说她? 不提贾府男女老少的复杂心思,却说贾珩,一出了宁国府,快步向着柳条儿胡同而去,多时,就到家,与妻子秦可卿汇合,乘上一辆马车,带着诸般礼品,向着老丈人秦家而去。 正是上午大约十点半多一些,时间刚刚好。 恰如贾珩先前在祠堂中所想,先发制人,与贾族中人交锋速战速决,回来却又不耽误正事。 马车上,略显局促的车厢中,夫妻二人并排而坐。 一袭红色罗裙的丽人,晶莹玉容上带着几许关切,转眸看着身旁的丈夫,问道:“夫君,东府那边儿?” 贾珩道:“已除籍,从此之后,你我夫妻,不用受宗族所限。” 秦可卿轻轻笑了笑,主动拉过青衫少年的手,打趣道:“夫君是否有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之感?” 这是秦可卿最近的爱好,自从那晚……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一二岁的丈夫,平时仍是沈重谨厚的样子,她总想打趣打趣他。 念及往事,秦可卿雪腻如梨蕊的脸蛋儿就是滚烫如火,她都在想什么啊。 贾珩默然片刻,道:“就怕此事还有波折。” 劈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谈何容易? 以天子说一不二的性子,若是下旨,他想要改变其心意,却是不容易。 似是看出自家夫君心头的一抹隐忧,秦可卿敛去心头的莫名之意,伸出纤纤玉手,紧紧握住了少年的手,黛眉之下,美眸盈盈如水,注视着贾珩,似给予着力量。 马车辚辚转动,不知不觉,就已至秦府。 赶车的李大柱,说道:“珩哥儿,前面到了。” 贾珩反手握住自家妻子,温声道:“到了,我们进去吧。” 扶着秦可卿下来,二人一同进入秦府。 “姐夫,姐姐。”放过垂花门,一个眉清目秀,粉面朱唇的少年,怯生生站在廊檐下见着夫妻二人,略显局促地打了个招呼。 贾珩对着一旁的秦可卿笑了笑,道:“鲸卿他还是这般害羞。” 几天前,也就迎亲时见过秦钟一面,年岁不大,唇红齿白,眉眼间带着一股文秀、柔弱之气,举止扭捏害羞,如个小姑娘一般。 想起红楼原着中这小舅子的命运,贾珩眸光凝了凝,思忖着,想来只要远离宝玉,也就不会重蹈覆辙了。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鲸卿他在学里读书,但那边乱糟糟的,我想给他再重新找个私塾呢。” 秦可卿这个姐姐,对自家弟弟还是十分上心的,说话之间,款步行到秦钟近前,拍了拍秦钟肩领上的落叶,柔声道:“哪玩去儿了,衣衫上还带着露水,仔细别着凉了才是。” 秦钟略有些害羞,说道:“方才去花园逛了逛,那里的菊花开了,我就拿着书去哪里转了转。” 贾珩:“……” 将一些无关的杂念驱之脑后,中秋方过,却是秋菊盛开的花期,等下要不要带着可卿去赏赏菊?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他并不喜渣男元稹的这首悲春伤秋,反而喜欢黄巢的那首,“待到九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姐弟二人说话间,就是向着花厅而去,秦可卿问着秦钟,凝眉说道:“咱爹呢?没在家吗?” 秦钟清声道:“爹爹他一清早就去部衙了,今日不是休沐之日,等到中午就会回来吃饭。” 贾珩这时也步入花厅落座,接过仆人递来的香茗,如今带着新婚妻子过门,与前几次来,心境却大为不同。 秦可卿嫣然一笑道:“夫君,你也陪鲸卿坐着说说话,我去绣楼收拾几件衣服。” 终究是爽利的性子,再说回到自己家,自也不会拘谨。 见贾珩点头应允,秦可卿扭着若流风回雪的窈窕腰肢,带着丫鬟宝珠和瑞珠,向着绣楼而去。 “姐夫……”秦钟怯生生地看向贾珩,一双柔弱的眸子,如同小鹿一般,似乎会随时受惊跑掉。 贾珩冲其微笑点了点头,温声道:“听你姐说,你最近在学中念书?” 秦钟见贾珩语气和善,在一旁坐下来,轻声道:“跟着一位先生,在城郊的南柯书院就读。” 贾珩笑了笑,问道:“四书五经,念了几本了?” 秦钟偷看了一眼贾珩的脸色,轻声道:“四书方念了论语,五经只学了诗。”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论语,是圣贤之言,微言大义,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至于诗经,多读一些也可修身养性。” 秦钟诧异道:“姐夫这话,倒是和先生所言无二。” 贾珩不由失笑,温声道:“这些是读书人都通的道理,你再读几年书,也会明白了。” 只是姐夫和小舅子之间的随意寒暄,贾珩也没有说的太正式,都是泛泛而谈。 秦钟忽而,说道:“姐夫晚上还回去吗?” 贾珩放下手中的香茗,道:“看你姐姐,你姐姐可能留这儿住一晚,我明天再过来接她走。” 不同于元妃省亲,连在贾府住一晚与父母团聚都不许,平常百姓之家,闺女回家探望父母,在娘家小住二日也是可以的。 秦钟“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什么。 贾珩倒是有意和小舅子多聊几句,又问了一些秦钟在塾学中与同学交游的事。 秦钟清秀的面容上明显就有些黯然之色,“学里的人,不大和我玩儿,我都一个人玩儿。” 贾珩一时默然,想了想,问道:“那鲸卿想过,他们为何疏远你?” 秦钟闻言,脸现茫然,问道:“为何?” 贾珩沉吟了下,道:“你既读了论语,应知圣贤曾言,益者三友,所以说,志同道合者才可做朋友,你内秀于心,性格腼腆。” 他这个小舅子,面容文秀,性格腼腆,在塾学里其实容易成为霸凌的对象。 虽然小舅子没说,但也能猜出来一些。 秦钟的容貌,就连宝玉这等“颜控”见了,都心生自惭形秽之感,如是说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赖狗了。” 这要在后世,大概可以……做爱豆。 说白了,就是男生女相,太过娘炮。 贾珩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征求一下秦可卿的意见,如果可以,秦钟以后跟着他学武算了。 学武不仅能强身健体,而且能够锤炼意志,以武者的刚强心性冲去柔弱气质。 柳湘莲就是如此,薛大傻子想赖柳湘莲的帐,被打得跪地叫爷爷。 第103章 《辞爵表》 二人随意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午后时分。 就听到庭院外传来一阵动静,却是秦业回来了。 贾珩不好再坐着,就是和秦钟一起向着花厅外走去,行至廊檐下,抬头见到秦业。 秦业一身朝服,头戴黑色乌纱帽,刚刚从工部返回,面上现出疲态,秦业在工部为营膳清吏司郎中,平时十分忙碌。 “小婿见过岳丈大人。”贾珩施了一礼,拱手说道。 秦业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贾珩,他今日在工部司务厅坐班,遇到了同僚以及好友,工科给事中竺元茂,此君突然向自己道喜,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细问之下,原来是上午内阁传发的旨意,传至六科都给事中那里,这位同僚好友见到其上名字贾珩,猛然想起前日收到的自家请柬说写的 “可贾珩不过是宁国旁支,怎么袭的爵?而且,前日贾珍才被关押至京兆衙门大牢。”秦业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要问问自家女婿。 究竟是福是祸? 秦业说道:“贤婿不必多礼,老朽正有事情问你。” 贾珩闻言,诧异了下,看向秦业,心头隐隐有些猜测,说道:“岳丈大人请问。” 秦业点了点头,先是进了花厅,落座,丫鬟奉上香茗,目光复杂看向贾珩,道:“贤婿,那宁国爵位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由你承袭了?” 贾珩闻言,面色微顿,心道果然。 崇平帝的圣旨,来的好快。 他的岳丈都知道了,显然崇平帝旨意已递至六部,这是……诏书? 而在这时,珠帘哗啦啦响,一道柔媚的声音响起,“宁国爵位?” 秦可卿挑帘儿走出,先是对自家父亲行了一礼,而后将一双熠熠美眸,疑惑地看向自家夫君,轻声道:“夫君,你不是被宁国除籍了吗?” 秦业:“???” 贾珩道:“变数就在这里了,天子之旨意,也不知除籍能不能” 秦业越听越糊涂,问道:“什么除籍,什么天子之意?” 贾珩看着秦业,解释道:“先前贾珍因勾结贼寇想要掳掠可卿,而坐罪失爵,贾族以为是我之故,想要将我除籍。” 此言一出,秦业面色倏变,说道:“这样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和老夫说?被除族籍,岂是闹着玩儿的,可卿,你知道吗?” 秦可卿道:“爹,夫君和我说过了,此事原本就是贾家之人不对,夫君已有解决之法,纵是被除族籍,也并无不可。” 秦业闻言,面色一滞,看着自家女儿,心头忽然涌起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贾珩又道:“圣上不忍贾家失爵,再加之小婿写了一卷书稿,入了圣上的眼,前日召入宫中问对,龙颜大悦,赐了二十匹苏锦,但爵位之事,小婿也不知为何。” 说来,崇平帝圣旨下的倒是挺快,那二十匹苏锦呢? 为何迟迟没有运来? 苏锦都是江南织造甄家送至宫中的特供,二十匹虽然不值多少银子,但怎么说也是天子的御赐之物。 秦业闻言,半晌说不出话来,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书稿,什么书稿?” 贾珩道:“三国书稿,过二日,应该就能在市面上见到了。” 不提翁婿二人谈话,却说林之孝带着几个宁国府仆人,心急火燎地来到宁荣街贾珩府上,一进庭院,就急声问着留守在家的晴雯,道:“族长呢?” 晴雯眨了眨眼睛,瓜子脸上满是疑惑。 林之孝连忙改口道:“晴雯,就是珩大爷呢?” “今天是归宁的日子啊,公子陪着奶奶回娘家去了啊。”晴雯手捏着落在前对襟的一束秀发,扬起光滑白皙的下巴。 林之孝闻言,一边吩咐着身后的小厮回去报信,一边说道:“娘家在哪儿?” 晴雯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一大堆急的风风火火的贾府众人,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一扭水蛇腰就走。 林之孝心头暗骂了一句这小蹄子,连素有天聋地哑之称的林之孝,都被晴雯逼迫 好在,一个仆人逮着丫鬟碧儿,问道:“这位小姑娘,你家奶奶娘家在何处,你知道吧?” 碧儿想了想,说出一个地址。 林之也不做多做废话,带着小厮风风火火去了。 晴雯走到廊檐下,目送着林之孝远去,撇了撇嘴,这人每次来找公子都没有好事儿,她方才就是故意不说。 贾府祠堂—— “族长人呢?”问着一路小跑过来的小厮,贾政皱眉问道。 “族长带着妻子归宁去了?” “归宁?” 贾族中人闻言就是面色古怪,归宁?归来,就入主宁国府? 贾母也是叹了一口气,心头生出一股无力之感。 圣旨既下,天命难违,但她另有想法。 爵位改由那旁支庶孽来承袭,但东府这偌大的家业,人不能任由那旁支庶孽夺了去,有些事情,必须和那旁支庶孽提前言明。 宁国府不仅仅是一个爵位,还有田宅之契、庄铺营生,可以说这些东西原本是一体的。 古人之继承,是身份和财产的双重继承,而后人之继承,只继承财产。 贾母现在的想法,却是觉得爵位是皇帝老子下了旨意,已经够便宜贾珩得了,如果连宁国一脉积攒的家私也落在那旁支庶孽手里,宁荣二府,势必鸡犬不宁。 此刻不仅仅是贾母如此作想,就连一旁的贾赦也是脸色阴沉着,心头怒意涌动。 他绝不容许这诺大的基业落在那黄口小儿手里! 王夫人脸上同样有着晦暗之色,衣袖中捏着佛珠的手,骨节发白。 她的宝玉,能不能承了西府的家业都两说,现在东府就这般完完整整给了那贾珩? 简直……天理不公。 凤姐玉容幽幽,丹凤眼眸光流转,察言观色,显然也看出了这重关要,心道:“哪怕等那贾珩接了圣旨,袭了爵,还有的闹!” 尤氏则是紧紧抿着唇,心底幽幽一叹,贾珩袭爵之后,入主宁国府,她也会被赶出宁国府吧? 贾府众人,一时间心思各异。 戴权在一旁看的,心头暗自冷笑,贾府这帮人,向皇后娘娘身旁的夏守忠打点儿,想要攀高枝儿,当他戴公公不知道? 秦府,花厅之中—— 秦业听完贾珩所言,默然半晌,郑重问道:“贤婿,你如今入了天子的眼?下一步当如何?” 他宦海沉浮半生,年近花甲,几经辗转,才混了个工部郎中,而眼前少年却因书稿幸进,闻达于天子,少年权贵,骤登高位,何其快意。 秦业心头一时也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岳丈大人,这爵我原是不想袭的。” 秦业闻言,脸色就是倏然一变,凝重道:“贤婿不要做傻事,圣上皇恩浩荡,如果违逆旨意,只怕好事变坏事。” 一旁的秦可卿也是投来关切目光。 贾珩沉吟道:“如今天子诏书既下,广布中外,的确难辞,但也不是绝对。” 就在这时,秦府仆人从庭院中而来,站在廊檐下,拱手道:“老爷,门外来了个自称荣国府管家的,求见姑爷,说宫中天使传旨了,让姑爷去宁府祠堂接旨。” 秦业皱了皱眉,道:“贤婿,宁府的人来催了。” 秦可卿玉容现出忧切,说道:“夫君……圣旨,不好违抗吧。” 林之孝显然也不傻,知道贾珩多半是不愿回宁府,直接搬出了圣旨,你贾珩再刚强,也不能抗旨吧? 贾珩沉吟了下,吩咐道:“让他先等我一刻钟,我稍后就至。” 他自然不会名着抗旨,但不代表他不会陈情,向天子陈明心志,寻找一个转机。 否则,贾府中人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走,把他当成什么了? 甚至,此刻贾府中人心头的想法,他都有所猜测,多半是只让他承爵,国公府家业一点都别想碰。 这等想法…… 等那仆人转身去回林之孝,迎着秦业的忧虑目光,贾珩朗声道:“岳丈大人这里可有奏疏章本?” 他的岳丈怎么也是朝廷五品官,不可能在书房中不备一些空白奏疏,以备书写。 秦业愣了下,道:“贤婿要做什么?” 贾珩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个爵,我诚不想承袭,贾族中人,也不愿乐见,既两不相合,上疏以争,虽不图天子收回成命,只愿以明心志。” 他还是想尝试一下。 这个爵位,他要试着推辞掉,而且纵然推辞不掉,他也能堵住贾族中人来日的悠悠之口。 当年,李密为晋武帝召为太子冼马,李密陈情一表,感人肺腑,那时,没有人说李密抗旨,反而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他要书一封《辞爵表》,天子的旨意,昭告天下又如何? 只要他奏疏写的花团锦簇,感人肺腑,未尝不能改易天子心意,至于诏书名发中外,恰恰是他不愿坐享富贵,高风亮节的佐证。 天下只会仰首以望,连什么以直邀名都说不出来,因为人家不要这等袭来的爵位。 青史昭昭,说不得又是一桩佳话。 “崇平十四年,帝悯宁国坐罪失爵,欲以旁枝贾珩袭之,然珩固辞不受,贤德孝悌,不慕名位,自始誉满海内……” 事实上,天子欲以他为尖刀,对付四王八公等勋贵,真的能成事吗? 他个人认为是成不了的,陈汉兵制败坏,非止一日。 尤其,让他推到那个位置,让他面对贾族中人的攻讦,这是帝王下棋,不顾棋子想法的做派。 然后棋子的想法是,大丈夫功名利禄,提三尺剑,自取之! 而此表一上,不出意外,天子就会召见于他。 那时,他自有一番应对。 第104章 珩本愚直 一刻钟,望着书案之上的奏表,秦业苍老面容上满是震撼之色。 “珩本愚直,出身寒微,处田野草芥之间,行江河浮萍之上,昨承先祖之恩荫,今沐圣皇之厚德,八岁闻边关事,遂成习武之念,思慕先祖武风炽烈,蹑足景从以报效宗社……家母重名教、尚礼让,以读书明理意而责之,谆谆教诲,遗言切切,犹在耳畔,珩遂生发奋读书之念,读习经史战策,每览史籍,常掩卷窃恨不能为前汉之班定远,为大汉扬威于疆外,及至长,遵母遗命,完婚于秦氏女……然宁国之长,珍心性乖戾,残虐好色,因之加害于珩,幸先有荣国太夫人慈爱亲族,秉公而处,弥合嫡庶,然珍不思悔改,变本加厉,阴连贼寇以害,幸后有圣皇圣明烛照,京兆衙司,以律而断,贼寇未遂于恶,珍由是坐罪失爵……” 以上只是事情回顾,语言拙朴,不偏不倚。 “圣上悯功臣之后,不以前罪除宁国之爵,以爵赐珩,皇恩浩荡,圣德沐化,贾族上下无不感恩涕零,珩为之不肝脑涂地以报圣上?然宁国之爵,系因珩见害于贾珍而失,如今改易于珩,悠悠之口,毁谤加身,珩未尝不夙夜忧惧,辗转反侧……” 事实上,他不愿袭爵,还有这样一个原因。 贾珍因他失爵,他再原地递补上去?这落在旁人眼中,他成了什么? “圣贤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珩本愚直,少不更事,粗通礼义,不求甚解,圣上慈恩而望……欲表忧惧之心于帝阙,欲书宏图之志于丹陛。” 先引述圣人之言,以佐证其心,而后又说我本愚直,少不更事,对圣贤大义不求甚解,若有对“名正言顺”阐释不对之时,圣上不会给我一个小孩子见识的。 然后,又姿态卑微,宏图之志却书于丹陛,写在宫殿玉阶之上…… “珩今年十岁有四,与帝践祚改元同龄,珩幼而失怙,君父慈目在上,见珩之长……珩唯愿不恩祖荫,功名自取,皇天厚土,实所共鉴,愿圣上慈悯愚直,听珩泣语,珩敢不竭尽心智,报于社稷?珩不胜感激涕零,谨拜表以闻。” 最后一段,几乎是君父在上,这在臣民视天子为君父的封建时代,无疑是政治正确。 海瑞上《治安疏》后,于狱中说道,“臣无父,既食君禄,君即吾父,天下臣民无不视君为父,然当今圣上视百姓如鱼肉……” 一席话说的嘉靖,沉默不语,心头沉重。 一番辩论,最后送了海瑞八个字,年轻人……无君无父,弃国弃家。 不过论崇平帝的年纪而言,比之贾珩也算是父辈的年纪了,贾珩书就此言时,心头并无多少异样。 《辞爵表》书就,待其笔迹晾干,贾珩面色顿了下,又在奏章封面,书就名姓,自始自终,神情淡漠、郑重。 秦业已是神情怔怔,苍老的目光中有着一种难言的情绪浮动,惊异地看着少年,难以置信。 他究竟给她的女儿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这封《辞爵表》奏疏,文辞拙朴,情理皆备,纵是天子都要斟酌再三,而后只要改易心意,完全可以将奏疏播布于中外,天下只会感慨一句圣君在上,教化万方,而民崇礼义之道,践之行之。 一旁的秦可卿,同样全程见证着这封奏疏问世,玉容嫣然,芳心颤栗。 这就是她的夫君,再是艰难的局面,都能想出一条路来。 贾珩面色淡淡,目光平静。 纵然他奏疏写的言辞恳切,但归根到底只是一张名片,关键是要和崇平帝见上一面,彻底解开天子的心结。 纵他袭贾家之爵,真的能从四王八公中夺一些军中职权吗? 这两天,他也从蔡权那里搜集了京营的一些资料。 只能说……领兵的勋贵都烂了,还能指望京营士卒有多少战力? 远的西海沿子的番国都打不赢,近的京畿三辅的贼寇都难靖平。 他就知道,就不能对陈汉兵卒抱以任何的期待。 京营裁汰老弱、争名逐利,和四王八公勾心斗角的事情,交给王子腾去干吧。 否则动辄得咎,上下掣肘。 旧的体制上,孕育不出一支新的军队,不如另募新军,从头新建一支独属于他的军队,不管将来是做袁项城,还是做曾文正,都可在他一念之间。 他为后世边防军人,虽说在此世,旧得经济基础上,不可能复制一支讲纪律、有信仰的王者之师,但创建一支“岳家军”的军队,也是有可能做到的。 心念及此,贾珩收起奏本,看向秦可卿,自家妻子那双盈盈如秋水的眸光,抚平着他心头的复杂情绪,温声道:“可卿,你先在家中,我去去就回。” 秦可卿玉容微顿,用力点了点头。 贾珩将奏疏装入袖笼,冲秦业拱了拱手,道:“岳丈大人,能不能让圣上回转心意,小婿心中也没有把握,但事情成与不成,总要试着去做一做。” 秦业静静看着少年,点了点头。 秦钟柔弱面容上,同样是怔怔之色,看着自家姐夫,他方才听着父亲和姐姐与姐夫的对话,知道姐夫要改变皇帝心意,这…… 此刻,看着那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恍若从其身上感到一股很坚定的力量,心头隐隐种下了一粒种子。 贾珩说完,也不多言,举步出了秦家花厅,向着大门外走去。 林之孝已经等候多时,见贾珩出来,面色一喜,说道:“珩哥儿,你总算出来了,老太太,二老爷都在祠堂等着呢,还有宫里的天使,都在祠堂恭候多时了,族里也已经决定了,由你袭爵,宁国之长房,为贾族族长……” 这位有着天聋地哑之称的林之孝,少年时见过荣府代善公的英睿风采,心里自有一杆秤,对少年前前后后与贾族闹翻,心知肚明,少年并无错失。 贾珩冲林之孝点了点头,并没有发什么讥讽之言,因为没有必要。 从一旁仆人接过递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向着宁荣街而去。 宫中的圣旨等着他,诚如林之孝先前所言,他怠慢拖延不得。 数骑驰过宁荣街雨后一尘不染的街道上,待到宁府门前的石狮子前下马,彼时,留守而在廊檐下的锦服内卫,脸色微顿,都是看着那个身手矫健,青衫直裰,按剑而立的少年。 贾珩和林之孝下得马来,迎着宁府仆人以及内卫的目光,长身玉立,昂然而入。 归宁……归宁? 贾府祠堂—— 已是中午,正在等候的贾族众人,不觉腹中饥渴,有苦难言,看着贾赦以及邢夫人,心底也不由生出几分怨气。 一大清早被召集来,忙着除籍之事,有的甚至粒米未尽,然后碰上了宫里传旨,想走又走不掉。 不仅仅贾族中人,如贾母、王夫人、凤姐、李纨都是觉得腹中空空,前胸贴后背。 好在一顿饭不吃,倒也饿不死。 贾政看向戴权,面带愁苦之色,说道:“戴公公,是否容我族族人散去,至前院相侯?” 戴权环视四周,忽地翘起一根兰花指,尖锐的嗓音中带着几分阴柔之意,道:“杂家出宫传旨时,也只喝了一碗粥。” 贾族众人:“……” 心头都是大骂,阉人去势后抗饿,我们怎么能相比? 戴权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众人的暗骂,还是看见贾母等一干诰命女眷脸色不对,沉吟了下,说道:“贵府可以先备一些点心,让大家先垫垫?” 贾政连忙摇头,说道:“祖宗神灵尚飨之地,岂容我等后辈之人于此进食?” 贾政这话还真是礼数,在贾族祠堂吃东西,这算怎么回事儿? 戴权面色默然了下,正要开口,忽地远处传来贾府仆人欢喜的声音,“林管家和珩大爷过来了。” 第105章 凤姐:自说自话,当不得真 贾府祠堂—— 贾珩与林之孝一同进入祠堂院落中,面色平静地迎着贾族众人的目光,默然以立。 少年清俊眉眼一一逡巡过贾母,李纨、凤姐、邢王二夫人等一干女眷,又是掠过贾赦、贾政以及贾族等一群爷们儿,沉静如渊,不见喜怒。 从方才离开祠堂到现在,左右也不过两个时辰。 然而,原本上午之时,目之所及,或厌恶、或冷漠、或愤怒的目光,如今再看,除却仍不减的厌恶、冷漠、或愤怒,还多了一层其他的东西。 那是疑惑还有……忌惮。 大明宫内相戴权,此刻也是盯着少年,阴柔诡谲的目光莫名闪烁,心头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 如果方才对贾族中人还有几分幸灾乐祸,那现在甚至有些可怜贾族中人了。 打了左脸,又打右脸。 林之孝快步走到贾母近前,低声道:“老太太,族长已经返回了。” 贾母冲林之孝点了点头,凹陷的眼窝中那双苍老眼眸,涌动着复杂目光,看向对面的青衫少年。 贾珩先是冲贾母拱手躬身施了一礼,抬头,正色道:“荣国太夫人,珩既已为贾家除籍,不知还召珩有何事?” 贾母被大庭广众询问着,不知为何,只觉又气又羞,一口气在胸口憋着上不来,嘴唇翕动了下,转头看向一旁的贾政。 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 这里的弟子不是学生之意,而是晚辈、子女。 贾政叹了一口气,面色愁苦地看着贾珩,道:“珩哥儿,这是宫里的戴公公,传了当今圣上旨意,现已将宁国爵位由你承袭,珩哥儿,你以后就是我贾族族长了。” 贾珩冲戴权拱了拱手,以作见礼,朗声说道:“戴公公,可否容珩与贾族中人说上几句,戴公公也好作个见证。” 戴权闻言,面色怔了下,眸光隐有莫名之意流转,笑了笑道:“贾公子可自便。” 贾珩道了一声谢,目光平静地看向贾政,语气淡淡道:“贾珩已非贾族中人,如何袭爵?难道政老爷忘了不成,方才贾族正是在此地除了贾某的族籍。” 此言一出,贾政面色变了变,叹了一口气,说道:“除籍一事,几同胡闹,如何当得真?珩哥儿,当今懂圣上皇恩浩荡,现将爵位由你承袭,除籍一事,休要再提了。” 贾珩看向贾母以及尤氏等贾府一众女眷,而后又将目光落在贾政身上,说道:“方才除籍之时,政老爷为何不说是胡闹?” 并不是他咄咄逼人,得理不绕人。 还是那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 贾族中人不将先前除籍一事给个说法,他忙活来、忙活去,为了什么? 难道为了这么一个爵位? 人活一口气,佛争三炷香。 而且,谁这时候劝他大度一些,遭雷劈的时候,他一定躲得远远的。 贾赦脸色铁青,心头怒火中烧,目光几欲噬人地看着那少年,厉声道:“贾珩,事到如今,你还能抗旨不成,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话并不意味着贾赦认可了由贾珩袭爵,而是无奈之下所发的诛心之言! 贾珩面色冷意幽幽,乜了贾赦一眼,道:“便宜?” 抬眸四顾,见贾族中人虽是默然不语,但神情也大概是这般,深以为然的模样。 人心就是如此。 这时见他最终落了这么大的好处,心头多多少少生出一股妒火,他们不会去想他先前承受了多少宗族刁难,被宗族扫地出门,一个不好,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更不要说,贾珍对他和新婚妻子的加害。 邢夫人白净面皮上同样闪过一抹冷诮,在一旁对着贾母,低声说道:“老太太,这爵位原是珍哥儿这一支儿的,现在某人得了多大的便宜,还在这里叫屈?要我说,爵位为祖宗传下,但家业却是珍哥儿那一支儿积攒下来的,不能混为一谈。” 贾母闻言,面色怔了下,终究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基本作此想。 王夫人心头微动,瞥了一眼邢夫人。 虽觉得这时候说这种话,尤其当着宫中天使,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实在有失体面。 但转念一想,觉得似乎也只有她这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嫂子提起,最为合适不过。 此言一出,凤姐也是看了一眼自家婆婆,丹凤眼中闪过一抹讥诮。 至于贾蓉原本失魂落魄,忽地抬起头,紧紧盯着邢夫人,一张苍白清秀的面容,竟奇迹般地现出红晕。 “爵位还没传承下来,尔等夫妻就已谈分割财货之事,贪鄙如此,无怪乎会有占便宜之言?”贾珩沉喝一声,响起在庭院中,而后目光冷冷看向脸色铁青的贾赦,道:“今日上午,就在祠堂中,上蹿下跳要除贾某族籍的是你夫妻!现在以抗旨之名,强压贾某的,也是你夫妻!未及时承爵,就言分割财货的,还是你夫妻!方才政老爷说胡闹,胡闹的是谁?尔等夫妻,还敢在此祖宗神灵垂视之地,还敢大言炎炎,真是恬不知耻!” 少年清冷之言,宛若铮铮剑鸣,撕开人心鬼蜮。 贾母、李纨、凤姐面色无不一顿,怔怔地看向那少年。 贾族中人也是将一双双目光看向邢夫人以及贾赦。 而贾政也是讷讷不言。 贾赦脸色怒气涌动,一甩袖子,正要开口反驳。 戴权清咳了声,尖锐的嗓音带着几分劝解,说道:“贾子钰,圣上降了诏书,皇恩浩荡,不要再拖延了,宗族之事,你为族长后,自可整顿,如今接了圣旨,杂家也好回去复命。” 这其实已是劝贾珩,见好就收了。 贾珩转身冲戴权拱手道:“圣上皇恩浩荡,珩铭感五内,感激涕零,可公公如今也看到了,贾族中人如赦邢之流,心胸狭隘,不容于珩,而珩也认为承爵恐有不妥之处,现修有表文一封,还请公公代呈于当今圣上,如听珩言,宁国爵位,既无人承袭,不若就此收走,至于财货,值此国家多事,处处皆用钱粮,圣上可斟酌取之。” 天子不是慷他人之慨吗? 他也会。 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他拿出鸡飞蛋打的架势,贾族的占便宜之言,不过是图惹人笑。 不过天子性情再是刻薄,国库再是缺钱,也不会这时候抄没宁国之财货。 否则前脚怜悯功臣之后,后脚连财货都收了,这前后不一,自打自脸? 纵然要抄没贾府,也是等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时候。 所以,连天子都知道名正言顺的道理。 然而,这是贾珩对天子的揣摩,超出一般人的见识,非常人可知,尤其是这种情况下,贾府中人一听,多半是要方寸大乱。 作“闭口禅”的贾母,果是急声道:“珩哥儿不可!” 贾赦、邢夫人、王夫人无不脸色剧变,都是看向那青衫少年。 不仅仅财货,还有爵位,爵位都不要了?这是真心之言? 可看少年面色坚定的模样,又觉得并非虚言。 凤姐此时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少年,这人……她是愈发看不透彻。 贾赦冷哼一声,还要开口,贾母狠狠瞪了一眼贾赦,怒道:“你要逼死老身不成,胡闹来胡闹去,闹将这步田地?东府爵位没了,老身也不活了,九泉之下,如何见老国公啊?呜呜……” 贾母说完,老泪纵横。 贾赦:“……” 邢夫人在一旁宽慰道:“老太太……” “贱人……住口!”贾母一拄拐杖,泪眼婆娑,哭诉道:“若不是你这长舌妇,在下面挑唆是非,哪里就闹到了这一步?” 贾母此刻避重就轻地骂完自家儿子,就开始甩锅给邢夫人。 在这个婆婆是天,儿媳妇站规矩的时候,贾母骂邢夫人几乎是张嘴就来,毫无压力可言。 不同于王夫人还是名门望族出身,膝下孕有儿女,贾母还要给其留几分体面,最多内涵几句。 邢夫人小门小户出身,膝下又无子嗣,贾母以往都不怎么待见,现在情切之下,愈发不留体面。 邢夫人容色苍白,当着贾族一帮爷们儿的面,被骂了两次贱人,她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当然,这要是王夫人,回去就上吊了事。 贾母骂完一通,在李纨和凤姐的劝慰下,擦干了眼泪,转头看向拿着族谱之簿的贾蓉,道:“蓉哥儿,还不将那族籍的文字涂销了?分宗立户,没到衙门备案,一切都不作数!” 分宗立户,不仅仅族籍上变动,还有官衙中的赋税、田契,这都要和官府知会一声。 此刻,贾母一言既出,凤姐也是眼前一亮,说道:“老太太所言甚是,这闹得一出,不过是自说自话,没到衙门里见证过,再说也没有族长印鉴,珍大哥这会儿还在牢里呢……” 尤氏:“???” 贾蓉这会儿拿着族谱薄册,闻言,讷讷地应了一声。 贾珩面色顿了下,看向贾母。 他觉得尽量已经高估了贾母的和稀泥手段,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儿。 宗族爷们儿见证除籍,说不作数就不作数,玩儿呢? 当初,他就该将族谱纸张撕了带走。 第106章 大明宫中 贾珩对贾母的“耍无赖”手段,默然以对。 贾母道:“珩哥儿,老身知你受了委屈,你既自认是宁国之后,就不要再说什么除籍之事,老身也是受了蒙蔽,有道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儿啊,你若是不出气,老身给你赔礼……” 贾母此刻也是豁出去了,说着就要给贾珩行礼。 贾珩面色沉了沉,躲至一旁,他若是受了这个礼,那就真得是不知进退,物议沸腾。 不过也由此看出贾母被逼迫到什么地步了。 是真急了。 贾珩躲至一旁,面色郑重,慨然道:“荣国太夫人,珩向来敬佩您德高望重,不敢当此礼,除籍一事不管是自说自话也好,还是确有其事也罢,辞爵表文我都会陈明于上,圣人言,君子之泽,五世之斩,宁国袭爵,虽无五世,也已百年,一味托庇在祖宗余荫之下,也了无意趣。” 说完,将表文递给了戴权,拱手道:“公公,圣上旨意,皇恩浩荡,不敢违背,但此表还烦请公公带到。” 戴权点了点头,接过奏本,说道:“贾子钰放心就是。” 这位执掌内缉事厂厂卫的显宦,通过密谍情报,对贾珩的根底知道的还多一些,少年英杰,简在帝心。 戴权而后看了贾族中人一眼,道:“时候也不早了,杂家回皇宫复命去了。” 说着,再不多言,转身带着内卫,风风火火离去。 一时间,贾家祠堂院落中,就只剩下贾族中人以及贾珩。 贾母脸色颓然,喃喃道:“辞爵表……” 一旁的贾赦冷冷看了一眼贾珩,道:“圣上怎么能同意?怜悯功臣之后的诏书,都已明发中外,岂能改易?母亲,我说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您还不信。” 此言一出,贾母容色变了变,抬头看着那少年,老眼中就有狐疑。 是的,天子下的诏书,怎么改易? 贾珩没有多言,只是扫了一眼贾赦,已经懒得解释。 这就是他为何固辞不受的缘故,这个爵位除了空有名头,能有什么用? 贾赦现在说嘴,他以后还会说,纵然有一天,他有了什么成就,贾族中人依然会说,全是这个爵位之故。 而且经此一事,这个爵位对他真的成了烫手山芋。 因为人心鬼蜮,不会看你说了什么,只会看你最后落了什么结果。 若他最终再承爵,不乏一些心思阴暗之人攻讦他大奸似忠,虚伪狡诈。 “天子不会不知这内里的门道,天子若想用我,若是连这点顾虑都不给臣子考虑,那就不要怪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寇仇了。”贾珩思忖着,再不多言,转身离了宁国府。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母亲,族长已走,现在当如何?” 贾母道:“圣旨既下,他现在已袭了爵,事成定局,不是他不认就能成的。” 贾赦眸子阴了阴,嘴角噙起一抹冷笑,说道:“宁国的家业,绝不能落在这等人手里!蓉儿、蔷儿,将宁府的田宅、庄铺之契都整理整理,转至西府里,不给他留下一点儿,就给他一个空空荡荡的国公府,看他如何周转!” 贾政、王夫人、邢夫人:“……” 凤姐飘了一眼贾赦,暗道,不愧是你,大老爷,还能想出这等招数? 贾母脸色青红交错,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叹了一口气,道:“何至于此,留下二三成田庄、铺子,让他好好过日子罢,是我们贾家对不住他。” 恩,贾母还算仁义。 宁国府的田庄、铺子,一年收入都在十几万两,留下二三成,其实也是不少了。 只是先前贾珍在时开销大,不仅于衣服器用上奢华铺张,更是娶了好几房小老婆,再加上赖家贪污,一年倒也结余不了多少。 凤姐笑了笑,说道:“老祖宗心善,想来那珩大爷也不是不知高低的,二三成已经够他一家子嚼用了。” 尤氏看着前面西府里的人分着自家的田产,心头生出一股荒谬之感。 她的丈夫,还在牢里呢! 这边厢,贾赦已风风火火,召集着贾琏、贾蓉、贾蔷去清点宁国府里的产业去了。 不提贾家为爵财分离的事,风起云涌,却说戴权拿了表文,骑上马,向着大明宫复旨。 大明宫中—— 偏殿书房之中,一身明黄色冕服,气度沉凝的崇平帝刚刚用过午膳,坐在条案后,召见着内阁几位阁老,议着边事。 崇平帝的脸色倒还不错,不见先前厉色。 原来,是因为康鸿以及山东提督陆琪二人增援及时,东虏铁骑的肆虐之势稍稍得到遏制,被压制涿州、固安一带,河北糜烂之势得到初步缓解。 崇平帝目光沉静地看向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道:“李卿方才所言不无道理,东虏入境掠我财货、人口,以铁骑驰骋燕赵之地,若河北诸州县行团练乡勇之法,于州县而守,互为犄角之势,彼时,一地有警,则多地来救,或可使敌骑陷入泥沼,动弹不得。” 这是武英殿大学士李瓒提出的一个策略,就是河北全民皆兵,给予州县一级充分的军事自主权。 既然东虏铁骑纵横,那就着州县地方招募河北敢战之士,组建乡勇团练,护卫桑梓。 内阁首辅杨国昌皱了皱眉,手持象牙玉笏,躬身说道:“圣上,此策大耗钱粮,如果只是由地方士绅自筹,恐有宗族地方畜养私兵,长此以往,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他认为此策当真是祸国之策,楚党误国啊! 李瓒正是湖南人,这位大学士出身荆楚之地,身形颀长,面容瘦削,颌下留着美髯,是隆治十八年丙辰科的榜眼,也是翰苑词臣出身。 其人长于兵略,擅谋军机,从翰林院外放之后,历任河南参政,河南布政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河南巡抚,加兵部侍郎衔贵州巡抚,平定土司叛乱后,升任兵部尚书,调任中枢。 陈汉也仿明制,于省一级设巡抚,往往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故而巡抚常称中丞。 李瓒算是崇平帝在潜邸之时就赏识的臣子。 李瓒慨然道:“州县自筹军粮,兵部发以告身,权作临时差遣,彼等功成之后,予以币帛爵俸禄厚养,这样兵部不费一兵一饷,而收数十万之卒,杨阁老为何不允?” 杨国昌管着户部,对钱粮自是敏感,方才就辩论过一波,李瓒以此解说,倒也并无不当。 “那为何不将燕赵敢战之士募入新兵,编入行伍,受朝廷节制号令?说来说去,还是你兵部,”杨国昌反问说着,苍声道:“礼乐征伐不自天子出,长此以往,乱政之始!” 在他看来,这就是祸国乱政之策。 “彼等受天子封赏,名器权位操于天子,一言可予,一言可夺,如何乱政?进退调度,自有兵部行文,何言征伐不自天子而出?”李瓒面色淡漠,据理力争。 杨国昌沉声道:“青史昭昭,斑斑血泪,地方兵马自筹,州县各自为政,唐时藩镇之祸殷鉴未远。” 当初黄巢起义将地方打成稀巴烂,唐廷中枢无力剿灭,只能给地方藩镇松绑,自此中枢渐渐令不出长安。 而远在三国之时,黄巾为祸,当初的天子宗亲刘焉,也向灵帝提出恢复州牧之策,而后灵帝允之,大范围的给地方松绑。 中枢与地方的关系,可以说贯穿了郡县制封建王朝的始终,宋时汲取前唐教训,收人事、财权于中枢,明时于地方分三司,后又设巡抚为常例,可以说都是在这个问题上的反复拉扯。 纵然是后世都有论十大关系,中枢与地方的关系。 原文如是写道:“巩固中枢统一领导,扩大地方权力。” 说白了,既要发挥地方的自主性和积极性,又要兼顾中枢威信,号令如一,这本身就一个客观难题。 尤其是王朝末期,中枢国家机器失灵,阶级矛盾尖锐,农民起义风起云涌,不给地方松绑,农民起义军剿灭不定,流窜多省,但给地方松绑,就有乱政之忧。 地方割据,武夫当道。 而现在杨国昌显然认为让地方官吏士绅办团练,就是在这个问题上的试探,这个口子一开,下一步怎么操练、号令这些团练,是不是要给北境的州县更多的权力? 那时,天下省道州县,时有贼寇蜂起,是不是也要给他们权力? 李瓒沉声道:“我大汉不是前朝,而今国家武事不振,正要效前汉,于河北等地行权宜之计。” 杨国昌摇头说道:“只怕此例一开,就要天下大乱了。” 第107章 天子叹息,众臣心惊 大明宫中—— 君臣几人正在议着边事,忽地,一个内监自殿外而来,躬身行礼,道:“陛下,戴公公传旨回来了,现在殿外恭候。” 崇平帝闻言,面色顿了下,倒也有意缓和大明宫中稍显剑拔弩张的氛围,吩咐道:“让戴权进来。” 迎着内阁首辅杨国昌、次辅韩癀,以及阁臣李瓒,赵翼,贺均诚的目光,崇平帝轻轻笑了笑,说道:“贾珩此子,上次进献三国书稿之时,与朕纵论古今,朕就观此子见识通达,聪敏过人。” 先前内阁虽已拟旨,但实际多承崇平帝之意,几位阁臣除却韩癀外,对贾珩虽有了解,但其实不深。 内阁首辅杨国昌皱了皱眉,倒也没有说什么。 四王八公的开国勋贵,早已腐朽不堪,再换承爵之人,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又能如何? 不多时,戴权从殿外而来,先是崇平帝躬身行了一礼,而后道:“圣上,奴才已向贾府传了旨意,特来复命。” 崇平帝道:“贾族中人,怎么说?” 大明宫中,杨国昌也是看向这位内相,苍老目光深处有着几分不喜,对天子重用内监,他规劝过几次,但天子圣心独断,不予纳谏。 见天子如此急切,韩癀儒雅面容上闪过一抹思索,不动声色地看着内监戴权。 李瓒、赵翼,贺均诚则是将淡漠、审视的目光投向戴权。 戴权迎着几位大学士的目光,面上笑容都是局促了几分,道:“陛下,奴才过去传旨之时,贾族中人刚刚除了贾子钰的族籍……” 崇平帝脸上的淡淡笑容敛去,皱眉道:“除籍?” 几位内阁阁臣也是皱眉,暗道,好个贾家,如此胆大妄为! 戴权道:“奴才打听了情由,好像因贾珍一事,贾子钰被族中指责心无宗族,遂除籍……” 闻言,崇平帝脸色青气涌动,冷笑了一声。 几位阁臣都是面色一肃,心头暗道,贾族中人此举,简直不可理喻。 国法大,还是族规大? 贾珍触犯国律,因罪失爵,贾珩作为受害之人举告于官府,正是国法煌煌,深入人心之举。 而贾族却除籍之事待之,简直不知礼仪教化。 这就是武勋! 鲜衣怒马,飞扬跋扈,躺在祖宗功劳簿上作威作福,而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宦海沉浮,才有今日。 崇平帝敛去脸上怒色,面沉似水道:“圣旨既下,贾族中人难道还敢抗旨不成?除籍一事,不过是贾族中人自说自话,眼里何尝有国法律条?” 戴权面色古怪了下,说道:“陛下这话倒是和贾族中人所言一般无二,贾府中人自是不敢抗旨,接了圣旨后,就风风火火去找贾珩去了。” 说着,戴权就将先前所见绘声绘色说了一遍,这位大明宫内相口才上佳,见崇平帝兴致盎然的样子,活灵活现,将贾族中人的作态几乎再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幕自是引起杨国昌等一干阁臣的皱眉,阉人只知谄谀于上,天子却亲近这等阉人,使其掌权用事,以密谍监视百官,实在不妥。 只是随着戴权的描述,几位阁臣也是渐渐生出啼笑皆非之感。 文渊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面上现出一抹古怪,说道:“爵位还未承袭?就想着分割田产财货,这宁国府里……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想了半天,实在不知如何说,只能以大开眼界。 杨国昌摇了摇头,说道:“彼辈不读诗书礼义,无圣贤教训藏心,张口闭口言及私利、财货,粗鄙如此,不足为奇。” 这就是地图炮了。 言外之意,不读诗书礼义,与禽兽何异? 这是文官集团对武勋的天然优越感。 其他如李瓒、韩癀、贺均诚等阁臣,虽无附和之声,但面上也现出不同程度的认同之色。 主要是邢夫人话说的太没有体面,市侩至极。 崇平帝反而脸色平静下来,只是嘴角闪过一抹讥诮,“贪鄙市侩者多,公忠体国者少,这就是我大汉武勋。” 转而默然片刻,问道:“你方才说贾珩还让你带了一份表文?” 戴权从袖口中取出表文,双手呈递上去,道:“陛下,贾珩所言,这封奏表务必呈于陛下。” 杨国昌暗暗点了点头,对着一旁的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低声道:“贾家中人,倒也全非不知礼义之辈。” 贺均诚轻声道:“阁老,据下官所知,贾珩似是宁国旁支,由其袭爵,已是皇恩浩荡,但终究于礼法……稍有不便宜之处,如今此子上表陈辞,也在情理之中。” 想起了天子同样是庶子出身,这位内阁大学士话到嘴边,只是蜻蜓点水一下,转而提及贾珩。 杨国昌面色动了动,同样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而是低声道:“只是国家爵位,圣上亲旨赐下,诏书明发中外,岂容他随意推让?” 这边厢,崇平帝已经接过奏表,展开而看,他倒是好奇,这贾子钰能在奏表上说些什么? 崇平帝垂眸读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行丰润雅致的馆阁之体,而后细读。 这位帝王原本心不在焉的心思,忽地端容敛色,目光深凝,原本阅览速度很快,但渐渐放慢了速度,到最后两段,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读着。 许久,抬起头来,目光复杂,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忘了这贾珩只是一个年岁十四的孩子。 年少失怙,寡母守节将其养大,与他践祚改元同龄…… 字字如山岳,压在心头。 是了,这孩子虽沈重机谋了一些,可毕竟还是一个刚刚成家的少年,甚至比他的儿子还要小上几岁,骤然推至那般风口浪尖…… 先前所下旨意,终究是有失计较了,少矜恤之心,略显刻薄。 崇平帝眸光幽幽,又是叹了一口气,思忖道:“需得再召见这少年。” 帝王之叹,还是两声。 顿时引起了几位窃窃私议的阁臣面面相觑,齐刷刷地将目光望向崇平帝手中的奏表。 这贾珩在奏表中究竟写了什么? 天子刚强果断,从不以弱示人,鲜少于臣下面前发出叹息,可方才……还是两声。 韩癀目光闪了闪,心思莫名。 贾珩其人,他第一次听说,是从其子韩珲所传抄的《临江仙》一词,而后又听说着书、治事之才。 先前觉得因三国书稿一事入天子之眼,改袭宁国爵位,倒也不出奇。 天子心性素来刚强,乾纲独断,虽以旁支入继大宗,于礼法有不恰之处,但毕竟是天子恩典。 只是看天子沉吟不决,似乎另有缘故? 李瓒、赵翼倒是没有那般多心思,而是好奇天子何以有此叹息? 崇平帝拿起奏表,吩咐道:“戴权,将这封《辞爵表》念给诸位爱卿,这就是我大汉武勋之后,不恩祖荫,功名自取!若皆如此气魄,何愁东虏不平,只是……朕倒是处于情理两难了。” 虽是发做难之语,但崇平帝目光温和,神色和煦,显然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情理两难。 戴权躬身一礼,双手接过奏表,面色郑重,清了清嗓子,迎着一众阁臣目光,道:“珩本愚直,出身寒微,处田野草芥之间,行江河浮萍之上……” 略显尖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辞爵表》一疏,在大明宫中字字玉落,落在几位阁臣耳畔、心头。 一众阁臣,面容上渐渐现出复杂之色。 就是李瓒这位兵部尚书,都是眸光流转,在心头反复念了贾珩二字。 “……珩不胜感激涕零,谨拜表以闻。”随着戴权念完最后一句,合上奏表。 几位阁臣神情莫名,几乎都是心神震撼。 还真有人言辞恳切地要辞爵? 不是那种“名为辞爵,实为谢表”的虚头巴脑东西? 这可不是孔融让梨,这是……爵位。 “惟贤唯德,高风亮节,不慕名利……” 一众阁臣心头闪过这样的评语。 礼部尚书贺均诚,苍老面颊现出潮红,躬身一礼,郑重拱手说道:“老臣为圣上贺喜!” 崇平帝问道:“朕何喜之有?” 贺均诚面带喜色,说道:“古之圣皇以礼乐教化四方,民沐德化感召而从,崇尚礼让节义,这是礼乐大兴之兆,老臣谨为圣上贺。” 说白了,这就是圣皇在世的德政典范,可以树立学习典型的。 ……是要上史书的。 崇平帝又是叹了一口气,不等众阁臣心惊,慨然道:“朕悯宁国失爵,以爵赐予贾珩,而今珩固辞不受,此间两难,何以衡之?贺卿,你为礼部尚书,当有一言教朕。” 贺均诚面色微动,道:“此事为臣民感圣上德育教化而行,圣上天心独运,老臣不敢妄言。” 这听着像句废话,但却是高明之处,这事儿,圣上您怎么处置都有话说,再下一旨,两全其美也好,还是将此表名发中外,圣旨发而不论,都没有丝毫问题。 左右礼部都有话说,天下都将以之为美谈。 杨国昌嘴唇翕动了下,正要开口,却见一旁的韩癀开口道:“圣上,此表已明贾珩心志,圣上不若承允其请。” 这个爵位,已是个烫手山芋,贾珩再承其爵,于其人有害无益,而且他也从奏表中体察到了这种心情——“未尝不夙夜忧惧,辗转反侧”。 第108章 晴雯:公子是这个意思吧 大明宫中—— 崇平帝闻言默然了下,问道:“杨阁老如何看?” 杨国昌沉吟片刻,苍声道:“国家功爵,传承有序,先前圣旨恩典已下,然贾珩陈推辞之意于表,圣上或可早定宁国爵位传承,以安人心,靖浮言。” 这话意思是,不管是崇平帝选择哪一种处理方式,都应该早作决断,否则引起所谓嫡庶的礼义之争,再引申到当年的嫡庶之争,反而是一场祸端。 迎着崇平帝的目光,李瓒拱手道:“臣也以为,当早作决断才是。” 崇平帝沉吟了下,道:“朕先召见过贾珩再论吧。” 他还想见见这个少年,听其如何说。 “戴权,你……”崇平帝说着,看了一眼戴权的脸色,道:“你着人传口谕给贾珩,让他等下入宫,你先下去用午膳吧。” 许是方才《辞爵表》上言辞恳切的文字,今日触动了天子,对不远处的家奴,倒比平日都宽厚了许多。 “谢圣上,老奴这就去让人传口谕。”闻听天子之言,戴权心头一喜,暗道,不枉他方才一通活灵活现的表现。 不过有一说一,这贾子钰奏表写的真是……直往人心里戳,纵然是方才读着,都有几分戚然。 戴权去传口谕,君臣几人倒也没了争执的兴致。 主要是崇平帝心头也是举棋不定,杨李二臣之言,各有道理。 崇平帝索性挥了挥手,让几个阁臣先回殿中值守,自己一个人静静思考。 几位阁臣躬身行礼告退,出了大明宫,还在讨论着奏表之事。 如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甚至已经将奏表背了下来,显然觉得不仅是天子的德政,还是他贺大学士为礼部堂官后的教化之功。 而大明宫中,崇平帝手持奏表,凝神想着那青衫直裰的少年,端起一旁的茶盅,思忖道:“等下,不若问问贾珩。” 天子举棋不定,认为杨李二臣所言都有道理,其实心底隐隐倾向于李瓒,但心底却又不落定,总觉得如杨国昌所言,这是乱政之始。 而且还有个关键的问题,武勋集团那边会群起反对。 贾珩这边离了宁国府,一时倒也没有回家,而是在宁荣街附近的一家面馆,吃了一碗云吞面。 从早上起,他就粒米未进,贾府前前后后进了两遭儿,正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用完面食,付了钱,神情施施然才向家中而去。 因为,根据时间推算,戴权也该风风火火地进宫将奏表递于崇平帝了。 他也回去稍稍小憩片刻,说不得还有一场应对。 贾珩来到庭院之中,晴雯正在晾晒衣裙,听到动静,就是转头诧异道:“啊,公子,你不是陪着奶奶归宁了吗?” “我先回来了,等傍晚再过去。”贾珩笑了笑,说道。 “公子,方才西府里老太太跟前儿的林管家来寻你,几个人风风火火的,问公子去哪儿了,我寻思着没什么好事儿,就没和他们说,结果让……碧儿嘴快。’晴雯挽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藕臂,踮起脚,搭着衣裳。 “公子,他们找你没什么事儿吧。”晴雯问道。 贾珩道:“没什么事,却是没好事儿。” “我就说嘛,碧儿那小蹄子……”晴雯说着,似乎意识到什么,伸手捂住嘴,轻声道:“公子……” 贾珩笑了笑,没有多说,而是问道:“怎么自己洗衣服?” 晴雯轻声道:“再养闲人都养废了,就这两件自己的衣裳,洗了洗,叠得齐齐整整,哪天若是……穿上也干净一些。”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鼻子忽然有些泛酸。 哪天她若是走了,她就带着一个包袱皮,将这些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都包包,对了,还有那根发簪…… 贾珩眸光流转,温声道:“怎么了,这是?” “风迷了眼睛。”晴雯抬起湿漉漉的手,以手背擦了擦眼泪,轻声说着,转头笑意盈盈地看向青衫少年,郁郁眉眼之间满是倔强。 对上那一双明眸,贾珩默然了下,走到盛满清水的木盆洗了把手,叹了一口气,温声道:“这两天新婚事多,原先答应教你认字的事,也食言了,其实心头是颇有些过意不去的。” 说着,看着娇躯轻颤的晴雯,倒也没有多想,弯腰从另外一个木盆中取过一件衣物,笑道:“今天晚上吧,等我从秦府回来,总要教你半个时辰识字才是,昨天夫人在房里也说了,咱们认字不能半途而废。” 晴雯闻言,脸色怔怔,忽地玉容倏变,又羞又急,说道:“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公子怎么能做这等粗活,还帮她晾衣裳? 贾珩回头看着晴雯,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公子,你未过来时,我平日里也是自己洗自己衣裳的。” 说着,将衣裳撑开,正要搭在晾衣绳上,情知有异,面色顿了下,目光赶紧挪开,喃喃道,“你说,这院子也太窄小了,也没个晾衣架什么的。” 晴雯芳心颤了下,又羞又恼,一跺脚,一把抢过翠绿色绣红牡丹的肚兜,嗔怒道:“公子,这是女儿家的贴身衣物,你怎么……” 晴雯这会儿只觉一颗心砰砰直跳,只是脱口而出的话语还未说完,也猛然意识到不妥,愈发粉面染绯,脸颊渐渐滚烫如火,心底却浮起一股没来由的念头。 这下子,衣服还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吗? 贾珩见晴雯柳叶细眉竖起,梨蕊脸颊一副娇嗔薄怒,反而没有方才的“尴尬”,眸光笑意温煦。 这种事情,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从来只有别人。 “你也不说下,我哪里知道啊,好了,黄毛丫头一个,哪有那么多的男女之防,赶紧把衣服搭了。”贾珩胡乱支应说着,拿起一件衣裙撑开放在晾衣绳上。 晴雯被贾珩说得面颊羞红,什么黄毛丫头,她……呸,她才不说。 不过经贾珩这般一打叉,晴雯心底的那股冷落、酸涩之意已然烟消云散。 贾珩拍了拍手,看向晴雯,笑着说道:“好了,搭完了。” 他现在却是想一个问题,院子的确是太小了,他家中女眷晾衣服的地方,虽有照壁以及石榴树遮挡,若是有人侧目而视,依稀可看到晾晒的衣物。 这…… 更不用说平日会客,简直是一场灾难。 这其实也是这几日,如韩珲、于缜、宋源等人知道他居住环境的窘迫,只在大婚之日过来稍稍坐了下,喝了两杯水酒,并没有事后过来拜访他之故。 否则女眷躲都没地方躲。 “天子也是,收拢人心,礼贤下士都不会吗?赐爵还不如赐一座宅邸,再这样下去,谁还给你出谋划策?”贾珩暗中腹诽。 当然转念一想,可能也不怪天子,当初赐绢二十匹,可能还想着给他个爵位,这东西自动就有了呢。 “算了,也不知指望天子,想来三国书稿应该已经在印刷了,再熬几天,纵然是向翰墨斋预支一些银两,也得换处宅院才是。”贾珩思忖着。 而这时,晴雯忽地在一旁羞恼低声说道:“公子,你这人……眼往哪儿瞄呢。” 抿唇说着,脸颊彤彤如霞,这次竟是连耳垂都红了,放下木盆,就向着屋里去了。 原来贾珩刚刚一时思忖入神,目光就是怔怔,恰好落在晴雯藕荷色罗裙前襟儿上。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因前事儿之故,晴雯自然会有他念。 贾珩回转过神,眸光无声流转,温润如玉。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倒也不用刻意解释。 停了一会儿,转身进得书房,准备喝杯香茗,闭目养神。 刚刚提起茶壶,忽地有异,只见晴雯一双明眸嗔白着自己,手中拿着一个荷包,往书案上一放,“给。” 说完,也不等贾珩出言,水蛇腰一扭一扭,往隔壁厢房去了。 贾珩垂眸而视,拿起荷包,针脚细密,刺绣精美,笑道:“这刺绣图案,手艺比之宫廷尚衣局的女工都不遑多让了吧。” 而在隔壁竖起耳朵倾听这边动静的晴雯,轻哼一声,道:“公子这话说得似乎见过宫里的女红一样。” 昨夜夫妻二人同榻小声夜话,晴雯不得而知。 故而还不知宫里赐下了绢帛,当然,后半夜贾珩厢房中的动静那般大,倒是将莺啼婉转听得真切。 贾珩轻轻一笑,知道经过方才一事,晴雯心头对他的观感多少有些变化,那种视父视兄的孺慕心思减少了许多,原本性情中的娇俏刁蛮、爆炭脾气自然占据了上风。 只是,却在这时,庭院中传来丫鬟碧儿的声音,“公子,外面有个自称是宫中天使的,说是当今圣上召你入宫奏对呢。” 晴雯:“……” 贾珩端起香茗,抿了一口,笑了笑,说道:“莫急,我喝口茶,将荷包系上,这就过去。” 隔壁厢房中的晴雯,原本“讪讪”凝滞的俏丽脸蛋儿上,浮现一抹胭脂红晕,芳心既是羞恼,又是涌起难言的震颤。 宫里的天使,都要等公子换上她亲自绣的荷包…… 公子是这个意思吧? 第109章 腹心之言 贾珩放下香茗,换下晴雯刺绣的荷包,出了厢房,对也随之而来的晴雯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向着门外走去。 与那内监简单道明几句,从一名内卫手中接过马缰绳,向着大明宫驰去。 这一天,他当得上一句辛苦。 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听说崇平帝以内卫于京畿之地四伏,不应该看不到吧? “天子,希望别让我失望。” 贾珩望着远处的巍巍皇城,思忖着。 当此盛世不足十年,乱世将临,君择臣,臣亦择君! 如果崇平帝什么都让他使尽浑身解数,自己却不发挥一点儿“主观能动性”,那他也是……会心寒的。 大明宫 崇平帝饮了一杯香茗,看着御案上的奏表,心头反复思量着如何安置贾珩。 “此子有大才,有革新变法之念,更难得是公忠体国,不慕名利,先前让其继承爵位,分贾族之势,有失计较了。”崇平帝此刻也开始反省,先前之举多少有些欠妥。 或会将少年推至风口浪尖,毁谤加身。 当初其实也是他内心深处中有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顾虑,此子太过机敏了,纵是他这般大岁数时都……所以,下意识的想夺宁国爵位以赠,留作来日钳制后手。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渊深似海,崇平帝当日纵然欣赏贾珩,也会下意识生出摆布、控制之念。 “也不能怪朕,此子当日在大明宫中,纵论朝局,几让朕有一种错觉,此子若不稍加限制……”帝王纵然是躬身自省,那也是很快就会原谅自己。 “既是如此,那爵位先不论,可赐他物以酬,至于宁国府……”崇平帝想起戴权口中所言“还未袭爵,即分财货”之语,心底对贾族中人生出一股腻歪,心头冷意幽生:“恩典没了,财物就封存着吧,待有德之人取之。” 崇平帝思忖着,忽地大明宫外内监,轻步进入殿中,“陛下,贾珩来了。” “宣。” 崇平帝面色重又恢复平静。 不多时,贾珩随着内监再入大明宫中,面色沉静,向着御案后的中年皇者行礼。 “草民贾珩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珩行礼,清声说道。 “平身。”崇平帝目光温和许多,只是神色多少有些复杂。 贾珩道:“谢圣上。” “你让戴权那奴才转呈的辞爵表文,朕已御览过,不意子钰有此大志,不恩祖荫,功名自取,朕心慰之。”崇平帝沉吟了下,缓缓说道。 贾珩拱手道:“珩少不更事,让圣上为难了。” 这话说的,一旁的戴权,在一旁垂首伺候着,忽地身躯颤了颤,眼珠子都瞪大了。 好家伙,陛下一句子钰表字,以示亲厚,你贾子钰顺杆儿往上爬,直接以子侄辈居,还让圣上为难了? 这话说的简直…… “如非方才辞爵表,杂家几乎以为这是阿谀奉承的小人。”戴权斜看了一眼少年。 原本以为这少年是那等持才傲物,不通权变之人。 果然,崇平帝最后勉强维持的帝王淡漠都敛去,似是想起那《辞爵表》中少年之言,“珩与帝践祚改元同龄,君父在上,见珩之长……” 一双威严目光也渐渐带着几分温和,道:“是啊,圣旨却已明发中外,以邸报抄送诸省,你给朕出了一个难题。” 听着崇平帝之语,戴权心头已然震撼莫名。 贾珩神情默然,抬头欲言又止,适时现出一抹迷茫,道:“圣上,此事难道无法改易了吗?” 先前在秦府书写辞爵表时,他卑词屈己之时,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第一次面圣,留给天子的印象太过刚强了,与帝王纵论青史,面不改色。 这是一个普通少年能做的事儿? 天子欣赏归欣赏,但难生亲信之心,必然以君臣分野格局对他,全无一丝一毫人情味。 圣眷,这东西也是分种类的。 有的在圣上眼中,该吏是能臣,如几位内阁大学士,别看咨以国事,但只有君臣之义,而无亲信之情。 说来说去,还是要示弱啊。 似是见到少年眼中的迷茫,崇平帝轻轻笑了笑,道:“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朕正是用人之时,你又是如何作想?此间并无外人,你可将心志向朕道明。”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暗道,这特么才像句人话啊。 不枉他面圣之时,冒着身家性命危险,连变法之言,都被崇平帝逼迫出来了。 你转赠我爵位,要不要问问我的意见? 哪怕礼貌性的问问呢? 后世领导安排工作,也要问问下属,这才是笼络人心的手腕儿。 但先前的天子,把他当成可以任意摆弄的棋子。 你不是机敏吗? 朕的用意,想来你不会猜不到。 什么? 贾族有人不服,以你之才智,想来也不难靖服人心。 贾珩闻言,面上适时现出感激涕零之色,道:“圣上,草民先前在奏表有言,不恩祖荫,功名自取!不管是科举入仕还是弃笔从戎,敢不竭尽心智,以报效社稷?”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不恩祖荫,功名自取,这才是大汉武勋之后该有的样子。” 贾珩慨然说道:“草民已决定今岁经府县之试,唯愿有朝一日成为天子门生。” 崇平帝闻言,面色动了动,目光愈发温和,道:“以你才智,若科举入仕,想来也不难,只是……” 只是,朕现在就想用你才略。 但这种话,崇平帝自然不会说,想了想,觉得换种迂回说法可能更为妥当。 正要开口,想了想又是不妥,而而是给戴权使了个眼色,见这老奴正将头垂下装死,也不知搞什么名堂,不由冷哼一声。 戴权面色变了变,情知天子心意,这是要密谋国事,深深看了一眼贾珩,挥了挥手,领着宫女、内监徐徐而退。 “你先前正卒武,修甲兵之语,似有未尽之言。”待宫婢、内监退去,崇平帝目光咄咄地看着贾珩,不等其回答,又道:“朕欲整军经武,正应你先前之言,然而……京营久疏战阵,不堪大用,四王八公部旧各居要职,朕先前让你袭爵,就有正卒伍之意。” 贾珩拧了拧眉,道:“圣上,草民斗胆问一句,珩若袭爵,圣上使珩何为?” “彼时,汝为贾族族长,与王子腾一左一右,可分化京营贾族的旧部将校。”崇平帝沉吟了下,想了想,倒也算开诚布公。 当然,崇平帝目前所为,除却贾家懵然不知,四王八公武勋集团无不感受到了一股潜在危机。 而崇平帝这边厢,既想用贾珩之智,显然不能连局势细情也不说。 贾珩拱了拱手,道:“圣上此策高明,只是京营诸军既不堪大用,圣上为何不另起炉灶,裁汰京营旧部,再练新军?” 崇平帝凝了凝眉,眸光闪了闪,道:“再练新军?” 贾珩清声道:“圣上,前汉之时,武帝在建章营练羽林精骑,诚有大汉扬威于疆外数百年,况圣上容草民不自量力,说句腹心之言,圣上欲治平天下,既觉四王八公不可信,为何不另拣选天下精兵强卒,翊卫左右,以为鹰犬爪牙?” 此言当真是腹心之言了。 “编练新军,谈何容易,不说钱粮问题,就是将校并无得力之人……”崇平帝目光深了深,心底也有几分意动,只是这事并不好做,阻力重重,比如重华宫的太上皇…… 崇平帝默然片刻,沉声道:“裁汰京营老弱,你可知牵一发动全身,上下掣肘?否则,朕也不会由你袭爵。” 贾珩知道这是崇平帝不知新兵之利,还有犹疑,但其实天子已经心动了。 没有人能拒绝拥有一支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军队。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四王八公之下的京营,对天子的忠诚显然不是绝对的。 如今是双日悬空的政局,如《红楼梦》原着所言,等太上皇一去,荣宁二府抄家灭族,四王八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现在,他其实不急,只不过是给天子心底埋下一颗种子。 第110章 再居其间,于理不合 大明宫中—— 崇平帝面现凝思,片刻之后,道:“子钰,编练新军一事,兹事体大,不可轻举妄动。”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所言极是,是需得好好筹谋。” 崇平帝君转而岔开此事,道:“还有一事,说来也与武事有关,方才兵部的李卿建言,要在河北一省,给予地方州县募训、调度兵卒之权,以遏东虏肆虐之势……杨阁老却说此例不可开,由是为乱政之始,假以时日,恐于地方尾大不掉。” 贾珩沉吟了下,问道:“圣上,李兵部的意思,莫非是让州县或地方士绅,筹建乡勇、团练,以济边事之难?此举不费国家钱粮,以之钳制东虏精骑?” 当国家兵制败坏之时,就会求助于地主士绅的武装力量。 如北宋末期的抗金义军,以及晚清的湘淮楚之军。 当然,二者的领导者以及组建者的成分不同,与朝廷的关系也不同。 前者可能视如夜壶,警惕提防。 后者则是干儿子,警惕也有,但并不排斥将其汲取为统治阶层的一部分。 之所以会如此,根源都是一致的。 王朝中枢的军事体制太过腐败无能,无法对人力、物力等资源进行有效整合,已然积重难返,只能求助于体制外的新生力量。 类比写小说,改文……还不如重写。 在封建时代,则是将权力让渡给州县,是谓大权旁落,后世是扔给资本军事承包。 如果用后世的话语,如交通、基建、法治一样,安全和秩序同样是国家机器提供给民众的公共产品,且是最基础的公共产品。 当然,国家机器不是免费提供的,老百姓交了税,古人所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但因为体制的低效无能,运转失灵,往往都是收了钱不办事、办不成事儿,甚至还要多次加钱。 毕竟,办事多累啊,劳心劳力,不如懒散享乐。 好逸恶劳,这才是人性。 “如今的陈汉,不仅是吏治腐败,就连兵制也是……九边数十万大军,京营二十大军,结果闹得京畿三辅之地都有贼寇为祸,这兵制不说烂透了,也已经七七八八。”贾珩思忖道。 “李卿也是作如此语,朕觉得有几分道理。”崇平帝见贾珩一点就透,心头微动,面色和煦,问道:“子钰以为呢?” 贾珩沉吟了下,他知道天子此刻询问他,并不是说对他言听计从,而是集思广益,或者以他见识通达,纵有不得,也有参考之意。 贾珩道:“珩以为李兵部之言可取,若由州县招募燕赵之士,护卫桑梓,可稍稍减少东虏入寇之损,但于九边颓势,圣上尚不能抱有太多期冀。” 崇平帝闻言,一时默然。 他又何尝不知,朝廷数十万大军屯于九边,尚被动挨打,岂是甲械不足的普通乡勇能够驱逐的? 贾珩也不好说,天子这种想法不对。 贾珩道:“况也不能由地方士绅筹建团练,彼等于县乡之地,势力盘根错节,藤蔓勾连,地方官吏尚且遏制不住,如今得了募兵之权,恐怕愈发一手遮天,为祸地方,长此以往,俨然自成一国,如土皇帝般!” 这些士绅本来就在县乡亭里,居于经济优势地位,因为官府以及律法限制故,还不敢名义上拥有自己的私人武装。 现在一旦放开,不用想,河北诸县乡亭里彻底糜烂,朝廷威信不明,政令不通。 所谓乱政之忧,由此而始,并非毫无根据。 宗族豪强势力,不管是历朝历代都给予定期打击,明清尚有皇权不下乡之言,哪怕是后世,工业社会的到来,才堪堪摧毁宗族社会。 堪堪…… 崇平帝听到“土皇帝”之语,面色一沉,眸中寒芒让人心惊,沉声道:“子钰所言不错,只能由州县官府筹建。” 他几乎可以想见,那时州县之地,朝廷政令不出县衙仪门。 贾珩道:“由州县之官筹集团练、乡勇,这就是行汉制,知州上马管军,下马牧民,只是……” 只是对官员的素质要求过高,而且陈汉也没有大汉的军事动员体制。 所以有些东西真是牵一发动全身。 不过,这与朝廷另外分兵驻守,还是有区别的。 州县兵卒保护家乡,士气更旺盛,州县一级得三五千兵军事自主之权,哪怕稍稍阻挡东俘虏铁骑半天,也能使深入他国之境的敌虏仓皇失措,不敢从容掳掠。 “稍遏其势足矣,不然东虏动辄攻破州县,掳掠男女财货,而朝廷诸军尚不敢分兵以救,北地百姓沉沦于铁蹄之下,朕为天子,也为君父,心何忍之?”崇平帝面色沉郁,愤然道。 贾珩闻言,面色微顿,心头也是叹了一口气。 崇平帝有振作之心,但御极十四年,算上太上皇退而不休的年月,崇平帝实际没有亲政多久,于军中威望不足。 否则,就可大刀阔斧,而不是现在小心翼翼,一步三回头。 “如果按着红楼梦的记载,最后的胜利者显然是天子,把太上皇熬死之后……但也晚了,白骨如山忘姓氏,青枫林下鬼吟哦。”贾珩思忖着。 崇平帝这时得贾珩之言,尤其是方才的“诛心之言”,心头的天平虽隐隐偏向李瓒,但考虑了杨国昌的忧虑,算是折衷之策。 “治标不治本。”贾珩面色沉静,看着陷入思索的天子,思忖道。 崇平帝从贾珩处得了“确信”,下定了决心,抬头看日刻,赫然发现,已至未时。 崇平帝目光温和地看着少年,说道:“卿今日来来回回奔波劳顿,也辛苦了,如今天色不早,朕稍后还要召见诸位阁臣议事,就不多留你了,至于爵位一事,你之心志,朕嘉允之,先回去歇着,听旨意吧。” 贾珩躬身施了一礼,面上适时现出宠若惊之色,说道:“圣上,草民告退。” 不过心头对崇平帝也是无力吐槽,刚才还是子钰,后来直接又以卿唤之。 可以说,帝王自古以来就是pua达人,深谙拉扯之道。 “戴权,替朕送送贾珩。”崇平帝唤着戴权。 贾珩连忙道了谢,而后随着戴权向着, 崇平帝这是从条案上的檀木盒中取出一份儿档案,上面都是内缉事厂厂卫搜集而来的情报,扉页上赫然写着“贾珩”二字。 “珩方新婚不久,其妻为工部营膳清吏司郎中秦业之女,与其妻蜗居于宁荣街柳条儿胡同五间房宅……” 崇平帝默然了下,眸光微动。 厚币卑辞以笼络人心,礼贤下士,他又何尝不知? 先前以国公府之家业付之,现在显然是不成了。 这时,戴权进入殿中,躬身道:“圣上,贾子钰已经送出宫了。” 崇平帝默然片刻,忽地看了戴权一眼,淡淡说道:“戴权,你说朕赏这贾珩点儿什么此才好?” 戴权腰不由愈发躬了几分,陪笑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青眼于贾珩,已是他天大的造化,哪里还需赏赐。” “话虽如此。”崇平帝摆了摆手,威严、冷硬的脸色现出一抹思索,道:“朕原想赐他一份儿家业,如今爵位不赐,宁国府……公中财货也已封存。” 没有爵位转承,那些公中财货只能暂且封存,他也不好取之,否则有碍圣明清誉。 而他这两年虽处置了一些犯官,但彼等田宅也陆陆续续赏赐了出去,一时间,还真没有宅邸。 “奴才记得,宁国府似乎是敕造的。”戴权壮着胆子,忽地说道。 说完此言,戴权连忙垂下了眸子,躬身不语。 心底浮现那日贾族祠堂中,那位贾府太太口中“虽已袭爵,但财货不可混为一谈”之言,心底响起一声冷笑。 显然阉人蔫儿坏,在肚子里冒坏水儿。 当然,有没有贾族为元春之故,只贿赂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而没有疏通戴公公的原因,那就只有戴权知道了。 崇平帝怔了下,面色动了下,说道:“国公府,的确是当年太祖恩典,拨户部之银敕造落成,而今宁国爵位不存,宁府中人再居其间,确是于理不合了。” 念及此处,就沉声道:“戴权,你带上内卫去宁府传朕口谕,宁国国府及相应财货,封存府库,查分公私。” 当然现在还不能将宁国公府邸赐给贾珩,还要等贾珩《辞爵表》之文,明旨传发中外,以邸报行之诸省,天下传诵后,他再嘉其贤德。 彼时,他再以敕造宁国府赐之,唯有如此,方上下膺服,再无波澜。 第111章 大老爷,宫里天使又来了…… 宁荣街,已是黄昏时分,夕阳余晖披落而下,为宁国府宛若披上一层薄薄金纱。 宁国府正厅之中,贾赦立身在花厅之中,周围东西二府的仆人,行色匆匆,面带惶惶。 或是两人一组,抬着沉甸甸的沉香红漆箱子。 或是抱着一个前明宣德官窑花瓶,小心翼翼迈过门槛。 或是三五人相协抬着一张紫檀木螭的玻璃屏风。 或是怀中抱着十几幅以红绳系起卷好的字画。 仆人丫鬟,行色匆匆,忙碌不停。 贾赦此刻立身庭院中,贾蓉和贾蔷二人领着西府银库管事吴新登,仓库管事单大良等一干账房先生。 吴新登和单大良手中各自拿着一个账本,随着每一个仆人、丫鬟将一些东西拿来放在中庭,就在账簿上记下一笔。 贾赦脸色青气沉郁,道:“都务必记实了,不管是库房中的现银还是大小古董字画,家具摆设,都要有账可查,这是东府里的家业,哪个敢乱伸手,本老爷绝不容他!” 先前,贾母想着若是将东府里的东西都往西府里搬,混到一起,总归不便,将来引人笑话,就特意叮嘱贾赦务必造册登记,事后她要点验。 又派了凤姐、李纨、鸳鸯三人来陪尤氏,在一旁照应着,说是照应,实际也是盯着贾赦。 这让贾赦颇不痛快,这是防着谁? 他为朝廷一等将军,会贪东府珍哥儿的金银财货? 左右不过是珍哥儿书房里那几件前明唐寅的字画,他拿来赏鉴罢了,又值得什么,珍哥儿和蓉哥儿父子都不懂字画古玩儿,左右摆在屋里也是充门面。 贾赦念及此处,就是不由瞟了一眼一个抱着五六个卷轴的仆人,忽地面色一变,手中拿着折扇,叱骂道:“你这奴才慢点儿,弄皱了,仔细你的皮!” 就在这时,邢夫人递来一杯香茗,凝眉说道:“老爷,田宅、庄铺的田契若要转到西府,还需找官府,京兆那边的” “蓉哥儿,怎么回事儿?”贾赦问着一旁的贾蓉。 贾蓉面有难色,说道:“京兆衙门那边儿说这般多的田庄、铺子,一时不好交割。” “我看就是那许庐有意作难!”贾赦冷声说道,而后看向远处正招呼着仆人轻抬一座炕几屏风的贾琏。 “过来!” “老爷。”贾琏被唤着,面如敷粉的俊秀脸蛋儿上现出着急忙慌之色,近前拱手道:“老爷您唤我。” 因为贾赦不许贾琏称爹,故而贾琏常以老爷而称。 人后也是以大老爷、二老爷称呼贾政和贾赦。 贾赦手中拿着折扇,道:“去找二老爷,让京兆衙门的通判傅试带几个书吏过来,先把田宅庄子等地契,一应转到西府,这事儿不能再拖延,夜长梦多。” 贾琏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向西府去了。 因为政老爹实在见不得这些,祠堂那边一散,就陪着贾母回西府去了。 贾赦又看向贾蓉,说道:“蓉哥儿,先委屈你一段时间,等那人入住了宁国府,你先在荣府梨香院居住着,那是昔年你荣国太爷爷晚年荣养的地方。”’ 贾蓉闻言,就是上前,苦笑道:“有劳大老爷烦心了。” “应该的。”贾赦拍了拍贾蓉的肩头,然后抬眸看向花厅里间正在喝茶的尤氏、凤姐、李纨、鸳鸯几人。 目光落在鸳鸯那张两腮略有几点雀斑的清丽鸭蛋脸蛋儿上,贾赦心头浮现一念,鸳鸯这黄毛丫头长开了,是愈发出落得标致了。 鸳鸯生得蜂腰削肩,身量中等,这时着一袭翠色窄袖掐牙背心,下面着素梅色襦裙,乌油油的头发梳着两个细辫子落在前襟上,此刻正在和凤姐说着话。 尤氏这边幽幽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凤姐,苦笑道:“等老爷那屋里搬空了,我就只能回娘家了。” 凤姐拉过尤氏的手,说道:“回什么娘家,东府里先收拾个院子,留给你住就是了。” 尤氏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这样的道理,再说老爷现在还在牢里受罪,我又能去哪儿呢?” 她本就出身小门小户,眼下又成了不详之人,在去西府惹人闲话吗? 凤姐似是看出尤氏心头的顾虑,丹凤眼略有几分嗔意,拉过尤氏的玉手,道:“你呀,就是个多心的人,珍大哥他这是让那贾珩给阴了,进牢里待不多久,就回来了。” 尤氏那张我见犹怜的苍白脸蛋儿上,忧色不减,幽幽道:“希望如此吧,这时候儿,我心里乱的慌,也想回娘家住几天。” “住几天也好,府里现在乱糟糟的。”凤姐见尤氏神色怏怏,知其心头不爽利,遂也不再劝,对着一旁的平儿,清声道:“平儿,你等会儿让人将我那辆马车赶来,等晚点儿,让人再送尤嫂子回去。” 平儿恍若梨蕊粉白的玉容上,现出柔美笑意,应道:“奶奶,我等下亲自过去。” 这时,尤氏府里的丫鬟,跑将过来,道:“奶奶,吴嬷嬷说奶奶屋里的东西也要搬。” 尤氏秀美双眉间蒙着郁郁之色,摆了摆手,说道:“几件东西,放那儿就是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凤姐清声道:“将一些妆奁首饰,还有衣物鞋子都收拾收拾,给你们奶奶带上。” 李纨不施粉黛的秀雅面容上,现出一抹凝思,轻声道:“那位珩大爷还没搬过来,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再说那珩大爷先前当着宫里天使的面儿,还说上表辞爵来着,万一圣上允准……” “他说的话,嫂子你也信?”凤姐柳叶眉下的丹凤眼,凌厉眸光中闪过一抹讥诮,道:“方才大老爷可都说了,圣旨明发中外,随着邸报发到别的省里,说不得这会儿金陵省老家那边儿都知道了,他上哪儿推辞去?要我说,这人就是得了便宜再卖乖,杀人还要诛心。” 她才不信什么辞爵,东府里这多大的一份儿家私,哪怕就是空荡荡的宁国府,在神京中那么宅院中,也是头一份儿体面呢。 方才那贾珩看着似是个有志气的,但她看着总像个心里藏奸的。 就在凤姐这般想着,贾赦也从外间庭院走进花厅,看着空荡荡的花厅,只有一些几案摆设,对着凤姐道:“等会儿,将中堂这几幅画,着人摆到我屋里去,这是老国公当年得了太祖爷恩典,着宫廷国手所作。” 凤姐这边厢冲贾赦行了一礼,柳叶细眉下的凤眸闪过一丝莫名之意,撇了撇嘴,笑道:“那敢情好,昭儿,旺儿,等下手脚仔细些,给大老爷送过去。” 这时,鸳鸯道:“大老爷,这画是中堂画,老太太走之前特意交代过,等会儿送到屋里呢。” 贾赦闻言,轻笑一声,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怎么会看这画。” 鸳鸯正要据理力争。 厅中众人正说话间,忽地庭院中回廊处传来一声苍老的大骂,“你们这些败家子儿,好好的国公府让你们弄丢了,太爷辛辛苦苦积攒的家私搬得空空落落,一群败家子儿,我要去祠堂哭大爷去。” “谁在嚷嚷?”贾赦消瘦的面容上浮起怒气,问道。 “是焦大,吃多了酒,正骂呢。”这时,一个东府里的仆人,从廊檐下进来,回话说道。 “什么奴才,吃多了酒也敢胡沁。”贾赦冷喝道。 尤氏正要开口说焦大的细情,却被一旁的凤姐扯了扯衣袖,以目示意,不要理会。 尤氏玉容幽幽,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丈夫论罪失爵,她再过不久,连这府里也住不得了,这时候泥菩萨过江,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蓉哥儿,还不赶紧将这奴才捆起来,撵了去。”贾赦正烦躁不定,挥了挥手,喊着贾蓉。 顿时,贾蓉领着几个仆人,就去庭院里将门洞里的焦大摁住,拿绳子去捆。 喝得红扑扑的焦大,骂道:“一群王八羔子,败家子儿!祖宗的家业让你们败光了!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你现在和焦大充主子款儿来,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焦大老泪纵横,哭喊道:“我去祠堂哭太爷去,那承望如今生出这些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族长找贼人抢旁支儿没过门的媳妇儿,把爵位都丢了,我什么不知道?” 贾蓉捆了焦大,听着焦大胡喊,心头大急。 这边儿,贾赦也出了花厅,怒道:“嘴巴给堵上,别让他瞎嚷嚷!” 几个小厮赶紧取了抹布,往焦大嘴里塞着,按着送出去。 等焦大被捆着按着出去,贾赦面上愈发怒色上涌,冷哼道:“无法无天的混帐东西!” 一甩袖子,正要往花厅返回。 一边的吴兴登拿着账簿,陪着笑道:“大老爷,各项金银珠宝,玉器首饰,都已汇总到册子里了。” 单大良也上前道:“大老爷,家具摆设,古董字画,布匹绢帛,也都造册登记,以备查验。” 贾赦接过账簿翻看着。 忽地,远处月亮儿门洞贾琏也是快步而来,走到廊檐下,道:“大老爷,傅通判已带着书吏过来,等下就可点验田庄、铺子田契,过割到西边儿去,傅通判说了,府里同族而转,不用过割赋税。” 贾赦冲贾琏点了点头,道:“赶紧连夜搬空,别拖到明天,明儿宫里说不得就来人了。” 贾琏迟疑了下道:“老太太那边儿,先前说还给族长留二三成……” “混帐东西,留什么留?这国公府里的哪一样儿不是我宁国先祖和珍哥儿这一支儿积攒下的!他贾珩不是能吗?我倒要看他这个族长,占着空荡荡的国公府,怎么周转!”贾赦脸色铁青,叱骂着贾琏,忽地余光看到游廊下的盆栽花草,沉喝道:“将这些花草也找人搬了去!” 贾琏连忙应了一声,走到廊下,看到一个正在帮忙抬螭木条案的年轻人,倒也眼熟,就说道:“芸儿,你找两个人,将这些花木搬东府我院里去。” “还有那画廊上的画眉、喜鹊鸟,都将笼子提溜到西府里去?给宝玉、环儿、兰儿玩儿!”贾赦忽地又看到回廊上悬挂着的几个鸟笼,冷笑一声,吩咐道。 彼时,贾蓉身旁的贾蔷,挺身而出,轻声说道:“大老爷,我来吧,这些都是名贵品种,下人们仔细别侍弄死了。” 这时,随着尤氏、凤姐一同出来的李纨,听着贾赦的话,秀眉颦了颦,就对贾蔷道:“蔷哥儿,兰儿就别让他玩儿了,他年岁还小,正是上学的年纪。” 贾赦:“……” 轻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从仪门外神色惶惶来了几个仆人,喊道:“大老爷,宫里天使又来了……” 第112章 贾恩侯连夜搬宁国,戴内相戏谑出谶语 宁国府中—— “这么快?” 贾赦脸色一变,看着庭院之中堆得满满的东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未等贾赦“急中生智”,就见大明宫内相戴权已经领着一众锦衣华服的内卫,身后还跟着贾珩。 贾珩此刻一脸无奈,他本来都已经出了宫门了,正在安步当车,一边向着家里而去,一边思忖着和崇平帝的谈话。 他依然是没让戴权安排马车,这也是他的习惯了,事后复盘。 结果刚出了宫门,却又让戴权着内监唤住,说让他一同前往宁国府,有好戏看。 毕竟是大明宫内相,阉人心性狭隘,他还真不好拒绝其好意。 就这般,略有些疑惑地跟着进入宁府中。 “贾恩侯,这是……搬着呢?”戴权一进庭院中,阴柔的眸子望着堆得满满当当的庭院,笑了笑,说道:“这整的风风火火的,知道的还以为是搬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抄家呢。” 贾赦、邢夫人、贾琏、贾蓉:“……” 贾珩嘴角都是抽了抽,都是看了一眼戴权,心头生出一股凛然,同时也生出,论怼人,我不及阉人也。 这话尖酸刻薄的甚至有谶语之诡悚。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头忽地生出一股荒谬的念头,“若此情此景,用红楼回目表述,或许可以说,贾恩侯连夜搬宁国,戴内相戏谑出谶语。” 当然戴权身为大明宫内相,有说这等调侃之言的底气。 果然,贾赦面色阴沉,但却没有反驳。 贾琏、贾蓉等人更是敢怒不敢言。 李纨皱了皱眉,用厌恶地目光瞥了一眼戴权。 这位出身金陵名宦之家的女子,显然多少还是受了其父影响,对声音尖锐阴柔的内监,没有丝毫好感。 李纨清眸转而看向贾珩,见其面色沉静,但若细看,眼神似是有着几分古怪之意? 李纨秀雅玉容微凝,芳心中不由生出一些失望来。 “这性子也太睚眦必报了一些,特意过来看贾府的笑话?所以,什么辞爵之言,不过是故作姿态?”望着那个青衫直裰的少年,李纨秀雅脸蛋儿上浮起一抹幽疑之色。 说来,当日她去这少年家中取回书籍,这少年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难不成真像凤哥儿所说,这是个心里藏奸的。 这边厢,贾府男丁无人回应,凤姐柳叶眉挑了挑,清声道:“公公,这是宁府里积攒的家私,我们都搬到西府,再说新任族长过来,不给他腾敞亮了,怎么入住?” 贾珩面色沉静,诧异地看了一眼凤姐。 暗道,不愧是凤辣子,还真是不怯。 不过转念一想,凤姐还真有几分底气,王大舅现在正为天子器重,戴权还真给几分薄面。 果然,戴权轻笑了笑,不以为意,朝皇城方向高高拱了拱手,说道:“杂家这趟前来,奉了陛下的口谕,宁国府为敕造,户部拨银,而今宁国已失爵,不宜居其间,其中公私财货,也当封存,待分清之后,再做计较,因圣旨还在,贾珩现为袭爵之人,故而入内点验。” “所以,还要劳烦贾恩侯着人清点,倒是省了杂家不少力气。”戴权笑了笑,说道。 凤姐:“……” 贾赦已是脸色又青又红,心底怒骂,阉人欺我太甚! 不过,这一切都是贾珩小儿! 这边厢,贾赦将一双充血的眸子,看向贾珩。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戴权,心头微动。 戴权这等冲锋陷阵,显然不是在简单地卖他的好,他有自知之明,他没这么大的脸。 心思电转之间,就已经明晰其中的关节。 “怪不得,这是代天子表达不满,大明宫内相本身就是天子态度的风向标,贾赦等人上蹿下跳,天子不敲打敲打贾府,也说不过去,但天子不好出手,这戴权身为家奴,应该有所觉悟才是。”贾珩眸光低垂,心道:“真是能在帝王身边混到内相位置的,没一个蠢人。” 甚至,若是他不明就里,还以为戴权在帮他说话,帮着讥讽贾府中人呢。 “贾恩侯,账簿,杂家需得留存下来才是,至于这些东西,贵府想搬到哪”戴权笑了笑,苍老的眼眸深处有着几分讥讽。 不愧是百年公侯之府,这放眼望去,都是好东西。 也不知孝敬杂家。 只寻老夏,没有杂家从旁相助,那贾家的大姑娘就别想往陛下跟前儿凑! 贾赦脸色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对吴兴登和单大良,低沉说道:“将账簿给戴公公。” 吴兴登、单大良二人应了声,将账簿递上。 戴权接过,垂眸看去,就是有些失望,宁府公中库房现银才四万多两。 恩,首饰器物,古文字画倒是不少。 “公公,这里面的银子不仅仅是宁府的,珍大哥为族长,族下面几千口子,婚丧嫁娶,随礼抚恤,都要从公中出。”凤姐柳叶眉挑起,丹凤眼中冷意幽幽,凝声道。 贾珩面色顿了下,看向凤姐,看向戴权,道:“戴公公,贾府公中与私人银两都是分开的。” 贾府宁国府里的收入,大概有三个来源,一是田庄所出,二是铺子盈利,三是贾珍以及尤氏等诰命的俸禄。 前二者才是大头,又被称为公中银两,当然贾珍作为当家人,除却留五成给公中,可以支配的银两也不少,所以日子过的十分滋润,娶小老婆,青楼买春,买一些珍宝器玩,大手大脚。 就连经办人赖家,都吃得脑满肠肥,满嘴流油。 也就是说,对于公中银子,神京中宁荣街都是贾族中人,相当于整个族人、仆人,婚丧嫁娶多由宁荣二府公中支取。 所以,探春管家之时,赵姨娘的兄弟死了,她才会问人,如姨太太的舅舅死了,要按常例发多少两银子。 当然,既承贾族宁荣二府之利,自然要为宁荣二府服务。 这就是宗族。 “杂家只是点验,又不是收缴,夫人紧张什么?”戴权冲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凤姐,道轻笑说道。 心底其实有着一丝欣赏之意。 王子腾的这个内侄女,心性刚强,倒是有几分胆魄,可惜了,若是入了宫,说不得…… 戴权也没有深思,笑道:“这两本账簿,杂家带走了,至于这些金银财货,你们保存好了,不能少一件儿。” 凤姐玉容上就有霜意覆盖,瞥了一眼贾珩,皮笑肉不笑说道:“族长,今晚就入住吗?” 贾琏在身后看着凤姐,目中闪过一抹忧色,暗道,凤儿招惹他干嘛。 贾珩面色淡淡道:“凤嫂子,晌午时没在祠堂?” 凤姐玉容顿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嘴角仍是冷笑道:“我自是在祠堂。” “既是在祠堂,当知在下已为贾族除籍。”贾珩目光平静地看着凤姐。 凤姐丹凤眼微微眯起,轻哼一声,说道:“那是自说自话,如何当真?再说圣上已下了旨意,已经由你承爵,你还在此惺惺作态!” 贾赦在一旁几乎就要击节而赞,骂得好,看着凤姐,暗道:“以前怎么没发现,琏儿这个媳妇,竟是这般凌厉,简直骂到他心里了。” 只有贾琏俊俏的脸儿刷地发白,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贾珩面色沉静,扫了一眼眉眼含煞的凤姐,淡淡道:“不恩祖荫,功名自取,是珩所愿也,不过与你,倒也多说无益。” 对于凤姐的质疑,他连什么打赌道歉的念头都欠奉。 让凤姐土下座? 终究是一介女流,观音坐还差不多。 凤姐却不依不饶,似乎被贾珩的“轻蔑”之态激怒,也可能是方才“回怼”大明宫内相,蓄积了一层“势”,丹凤眼寒芒凌厉,声音清脆响亮,道:“场面话谁不会说,贾族长,你若把这个爵辞了,我自做个东道,给你赔礼道歉,你若是辞不了,需得答应我一件儿事儿。” 凤姐说到最后,一双丹凤眼,毫不示弱地看着青衫少年。 贾珩面色淡淡,若有所思地看向凤姐,“答应什么事儿?” 凤姐拉过尤氏的手,凝眉道:“尤大嫂子和蓉哥儿在东府里住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这里,东府里这般大的院子,连着西边儿天香楼那边儿有两间跨院,让尤大嫂子和蓉哥儿居住,你若是觉得不便宜,可以从天香楼那边垒墙隔断。” 一旁的尤氏闻言,晶莹如雪的玉容上就有感激之色涌动,喃喃道:“凤儿……” 二人妯娌之间,平日相处玩玩闹闹,情谊还算身后。 贾珩默然片刻,深深看了一眼凤姐,说道:“我既已辞爵,这府邸就不归我,我作不了主。” 天子已经应允于他,不再将爵位赐下,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他对宁国府的归属做不了主。 “你若辞不了这个爵,你就是贾族族长,这么大儿的一座国公府都是你的,怎么做不主?”凤姐明眸含怒,逼问道。 贾珩神情默然,道:“那你等着吧。” 对于凤姐所谓单方面“算计”,他只能说,和空气斗智斗勇罢了。 至于凤姐的赔礼道歉? 念及此处,看了一眼贾琏,只见贾琏脸色明晦不定,头上的水绿色头巾翠意盎然。 贾府的爷们儿,不是戴绿色头巾,就是戴紫色头巾。 第113章 朝会 贾珩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落在凤姐眼中,恰恰成了其“心虚”不敢正面回应的表现,将此事压下,遂成了“赌注”。 这边厢,戴权已接过录载有宁府一应财货的账簿,看向贾赦道:“贾恩侯,这账簿,杂家就先带走了,陛下先前有言,国公府财货暂且封存,杂家也是听命行事。” 贾赦面色铁青,只觉怒火在胸腔中沸腾,但敢怒不敢言。 戴权笑了笑,看向一旁的贾珩,说道:“贾子钰,先前陛下所赏赐道二十匹苏锦,杂家来前已经着宫使向着贵府上拉去了。” 贾珩现在对戴权的“煽风点火”已经无动于衷,拱了拱手,道:“戴公公还请草民多谢圣上隆恩。” 远处,贾赦面色倏变,看了眼一旁的贾琏,似在说,二十匹苏锦又是怎么回事儿? 贾琏茫然地摇了摇头,只是担忧地看着凤姐。 贾珩淡淡看了一眼贾赦、贾琏、贾蓉、贾蔷等人,又是将目光掠过李纨、凤姐,没有多言,对着戴权,道:“公公,若无他事,珩先告辞了。” 戴权笑道:“去吧,杂家等下也该回宫复命了。” 贾珩说完,冲戴权拱了拱手,就是离开了宁国府。 夜色低垂,华灯初上。 不提贾府东西两府因为大明内相戴权封宁国府一事而至荣禧堂紧急议事。 却说贾珩,一路安步当车,返回宁荣街柳条儿胡同的宅院中。 方进入庭院,就见晴雯正在里屋陪着一个嬷嬷说话。 贾珩冲晴雯点了点头,一愣,笑道:“吴嬷嬷,你怎么来了。” 吴嬷嬷笑道:“姑爷,小姐那边说今晚住在那边儿了,明天下午,姑爷再去接就是了,小姐还问贾府那边的事儿了了没有?等下,老身还要拐回去回话。” 贾珩坐下,端起香茗,说道:“你去回话,就说贾府那边儿的事儿都了了。” 吴嬷嬷闻言,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贾珩这边微微闭上眼睛,忽觉香气在鼻翼之间浮动,就觉肩后一双小手揉捏着,睁开眼眸,不意竟是晴雯在揉捏自己的肩,笑道:“晴雯,你还会这个?” 晴雯轻声道:“公子这话说的,我原也在老太太房里待过一段时间,跟着几个嬷嬷学过,本来是要伺候老太太、太太的。” 贾珩不由失笑,道:“说来,你应该是老太太屋里生的颜色最好的了吧……” 言及此处,明显感觉到纤纤玉手微顿了下,身后少女的呼吸加快了几分。 贾珩似无所觉,说道:“如无意外,说不得就打发到宝二爷屋里伺候了,毕竟老太太最是疼爱宝玉。” “哼,什么宝玉,宝金,宝银的,也值得我伺候?”晴雯俏丽脸蛋儿上原本因为某人一句颜色好而染绯的脸蛋儿,一听这话,也不知怎么,只觉一股邪火往脑门上涌,一撤手,气呼呼道。 说着,饶将过来,坐在小几旁的椅子上。 贾珩愣了下,道:“好了,和你说笑呢。” 暗道,自从晾晒衣裳之后,小姑娘现在对他的“孺慕”之心,似乎愈发减弱,而且隐隐有变质的趋势。 “我知道公子这两天辛苦,气性大,但也不该拿女儿家的清白来取笑才是啊,我别说没伺候过什么宝二爷,就是伺候过,也不能让他碰我一根手指头。”晴雯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将螓首转过一旁,俏丽、白腻的脸颊上略有几分苍白。 贾珩看着小姑娘,眸光无声流转,陷入思忖。 红楼梦原着中,宝玉身旁四个大丫鬟,晴雯、袭人、麝月、秋纹,如论清清白白,还真是这个“削肩膀,水蛇腰,说话轻狂”的晴雯。 他先前曾说晴雯若长大一些,会成为赵姨娘,如今看来,也是不准确的,晴雯的品质和赵姨娘,还是有本质不同的,赵姨娘尖酸刻薄,但在少女时,如果有机会,未必不会主动爬上政老爹的床。 但,晴雯绝不会主动勾引宝玉。 然而,唯独最不该撵出去的晴雯,在病中被撵将出来,临死之前,躺在一床破席子上,叫了一夜的娘,何其悲惨? 心念及此,看着使小性的晴雯,贾珩目中也有几分怜爱之意,温声说道:“是我方才一时失言,好了,你脾气这般火爆,谁敢轻薄于你,别说轻薄于你,你将来再大一些,三两句呛的人多选,怎么许人家?” 晴雯闻言,娇躯颤了下,眼圈就有些泛红,转头倔强地看向贾珩,道:“那就不许人家了,我剪了头发,上山当姑子去。” 迎着少女的一双雾气泛起的眸子,贾珩面色顿了顿,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心道,若是当姑子,恐怕佛祖都呛的佛莲怒火。 “好了,等下吃完饭,还得教你识字呢,你是我的大丫鬟,你就是想出去,我还舍不得呢。”贾珩笑了笑,宽慰说道。 他纵是要收晴雯,起码也等过几年再说。 晴雯正自心思不定间,闻言,一张白腻如雪的瓜子脸蛋儿就有些热,原本酸涩的心思消失不见,偷偷瞥了贾珩一眼,起身,一扭水蛇腰,“公子,我去厨房看看。” 贾珩轻轻笑了笑,目送少女离去。 大明宫,含元殿 金色晨曦落在殿宇屋脊上的琉璃瓦上,辉光交映,美轮美奂。 殿宇巍巍,沿着台阶,着黑甲红袄、身形挺拔雄壮的大汉禁军,执戟而立。 廊檐之下,朱红梁柱之畔,一队队着织绣精美的飞鱼服,头戴山字无纱黑帽的锦衣卫士,捉刀侍立,神情机警。 空旷、轩敞的殿中,黑压压站着一群,凡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称为朝官,都有持牙牌入殿朝会资格。 但与此同时,如科道言官也有入朝议事之资格。 故而,此刻含元殿中,大小文武官员,黑压压一片,一直延伸至殿外。 手持芭蕉扇的宫女、内监分列左右,金色龙椅之上,崇平帝一身明黄色冕服,正襟危坐,目光淡漠,扫向下方一众内阁、六部,九卿,詹事科道等诸臣。 今日是常朝,刚刚议完边事以及秋粮征收事宜。 前者主要是在河北边镇开放州县之官的募训、调度军兵之权,由兵部尚书李瓒奏禀,崇平帝已经允准,着内阁拟诏书。 也就是说昨天,才是君臣开的碰头会。 而后者,则是为即将开启的秋粮征收事宜,由内阁次辅杨国昌奏禀细情,户部侍郎齐昆于一旁从中补充细则。 刚刚议完前番事宜。 高居龙椅之上,一袭明黄色冕服的崇平帝,望向下方的内阁九卿,道:“前日,宁国贾珍坐罪失爵,朕悯功臣之后,不忍其香火断绝,昨日特下旨意给宁国旁支贾珩,由其袭爵,然贾珩辞爵不受,上表一封,言辞恳切,朕心慰之。” 下方武官班列中,居于前位的北静王水溶,闻言,面色就是一变,眸光闪烁。 他先前至重华宫求了太上皇,方才保住了贾府宁国爵位,然而昨天,天子转头就明发圣旨于中外,邸报各省,将宁国之爵转由贾珩承袭,实在是如闻雷霆。 闻听贾珩辞爵,北静王水溶嘴唇翕动了下,就想清咳一声,出班奏事。 既贾珩固辞爵位不受,正好转由宁国嫡脉承袭,前日,恩侯兄说过,如圣上实在不允珍哥一脉,还有嫡传玄孙名为贾蔷者,可以承嗣。 念及此处,正欲出班奏陈。 然而刚要有所动,却被一旁的南安郡王扯了扯衣袖,以目示意相阻。 水溶俊朗面容上怔了怔,心头凛然,他已明白南安郡王之意,贾家之事,他插手太深了。 天子昨日以圣旨明发中外,就是警告。 崇平帝端坐在御椅之上,居高临下,下方情状,几乎一览无余,将余光瞥了一眼北静、南安二王的小动作,也不理会,高声道:“贺卿。” 礼部尚书贺均诚,整容敛色,跃众而出,手持象牙玉笏,说道:“圣上,老臣在。” “将贾珩《辞爵表》念给诸位卿家听听。”崇平帝面容淡漠,清声道。 吏部尚书贺均诚道了一声遵旨,就接过内监递来的奏表,朗声念起。 这位隆治六年科举入仕的状元,记忆力卓绝,有过目不忘之能,其实不需寻奏疏,就能准确念出,一字不差。 相比昨晚大明宫中戴权的演绎,多少有些“用力过猛”,如非疏文恳切、拙朴,几失自然之意。 贺均诚其人仪容雅正,声音清澈洪亮,原就主持过各种国朝大典,如今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含元殿中念起,响起在文武百官耳畔。 辞爵表,那种恳切辞去爵位的心志自白,不仅在昨天震撼着内阁大学士,而且在今日,令含元殿中文武百官,心思震动。 不是,这叫贾珩的……玩儿真的? 这简直是……古之圣贤风骨。 “不恩祖荫,功名自取,好志气!”如六部尚书、侍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要上史书的! 但凡这贾珩不是太废物,不论是科举还是从军,都要受圣眷垂视,总要给个一官半职,成全一段千古佳话。 几乎大部分文官心头都是生出此念,就连北静王水溶,都是面现惊异,回眸看了一眼南安郡王,心思震惊莫名。 怪不得南安老王提醒他,不让他方才多说话。 若是一开口,就是丑角无疑了。 人贾珩都真心不要爵位,你水溶急急慌慌等着换人递补做什么? 看你那为贾家奔走的模样? 而在工部尚书一列,躬身站在大殿门槛处的贾政听着表文,儒雅白皙的面容上就是现出惊异,久久无言。 因为,表文不仅提到了贾珩自身的遭遇,还提及到了荣国太夫人贾母,而贾珩纵然是表文上,都是对贾母的品格给予高度赞扬。 贾政面色复杂,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114章 歪打正着的政老爹 “我荣宁二府,都看错了他!” 贾政面色羞惭,垂下头,想起自家兄长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之语,只觉一张脸火辣辣的,臊得无地自容。 这是被人格光芒刺到眼的感觉,太亮了。 不仅仅是贾政觉得道德上自惭形秽,就是一些年轻的科道言官,都觉得与有荣焉,面色振奋,蠢蠢欲动。 江南道御史陈端,身量挺拔,形容俊秀,目有风仪,是崇平朝的二甲进士,道:“臣为圣上贺,圣皇在世,播礼乐治天下,布德政于九州,臣民如沐日月清化,崇尚节义!” 山西道御史徐谧、河南道御史杨文轩,六科给事中都是纷纷出来奏陈。 含元殿中难得一片祥和,这些吵吵闹闹的言官,几乎是同一口径,殿院的纠仪御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说呢,甚至贾珩都低估了此举对陈汉德政教化的积极意义。 大汉立国以来,其实也围绕着礼法治国的问题上,展开过论争。 纵观古代王朝,从西周时期的“为政以德,以德配天”,秦时的“缘法而治”,“严刑重罚”,两汉时期的德主刑辅,再到唐时的“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可以说德政教化随着中国封建社会的发展,逐渐被提到了与法平齐,甚至超过法制的水平。 哪怕是后世,都有“法安天下,德润人心”之语。 陈汉从前明的“明刑弼教”出发,沿袭前汉“以孝治天下”,也是复现了“德主刑辅,礼法合一”的治国主张。 以上,只是说明,封建社会对于德治人心的教化,甚至在许多时期,尤在法制之上! 就以贾珩辞爵一事而言,无疑是……放了个“大卫星”。 陈汉国朝百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不要官职,还能说你是沽直邀名,学前汉的屡次征辟不就,似有沽名钓誉之嫌。 甚至还有一二宵小,恶意揣测,你不愿忠于王事,或是心存怨望? 结果,你爵位都不要? 这人脑子……不是,就是品德高风亮节,简直可以留名青史,树为道德典范。 崇平帝威严面容上,神色高妙,平静目光掠过殿中文武百官,心头虽然满意,但面上却故作难色,叹道:“诸卿,朕也是左右为难,有心嘉允之,然圣旨诏书已明发中外,邸传诸省,如改易旨意,是否有朝令夕改之嫌?如不改易,岂非辜负了贾珩此子,磐石不移的皎皎之志?” 江南道御史陈端,躬身说道:“臣冒昧,不敢苟同此论,圣天子在世,天下感沐德化,如三代之治,百姓谦逊知礼,崇礼义,尚节让,况圣贤曰,君子有成人之美,圣上嘉其德志,露布之于天下,咸使天下臣民与闻,何言有君命朝令夕改之嫌?” 礼部尚书贺均诚闻言,点了点头,暗道,陈汝贤虽未馆选至翰林院,但通达礼义之道,当初若是拣选礼科都给事中,比之在江南道这等什么也做不了的地方强多了。 河南道御史、山西道御史,浙江道御史也是纷纷出列,道:“臣附议。” 而后六部尚书、侍郎以及九卿也是纷纷出班而奏,附议。 一旁的武勋亲贵,也纷纷出班,附议。 这就是人心所向,往天子脸上涂脂抹粉,庙堂衮衮诸公增光添彩的事儿,再愣着不表态就没有道理了,也显得扎眼。 “如三代之治……” 崇平帝听着下方陈端之语,眸光滞了下,这种话,他都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好在瘦削、冷硬的脸色不显分毫。 崇平帝默然片刻,朗声道:“陈卿所言,不无道理。” 这就是允准其言。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中,一时间山呼万岁之声传来,声震屋瓦。 贾政在靠着大殿门槛处,正自感慨莫名,忽地见前面的工部营膳清吏司郎中,秦业忽地躬身行礼,也是连忙压下心头复杂心绪,随之行礼。 “拟旨,贾珩之志,朕嘉允之,将《辞爵表》随旨诏于中外,礼部着弘文馆,翰林院细书贤事录典籍,以咨官吏平民人等遵效,至于宁国之香火祭祀……”崇平帝言及此处,面带戚然,叹了一口气。 怜悯功臣,恩典其爵,岂容宁国公于九泉无有香火供奉? 这才是真正的情理之难。 就在这时,贾政清咳一声,手持玉笏,拱手出班,颤声道:“臣,工部员外郎贾政启奏。” 崇平帝面色顿了下,将一双威严目光投向贾政,眸中有几分疑惑。 前方的工部尚书赵翼,就是瞪了一眼贾政,暗道,这贾存周,好不知事理!你要做什么,现在是殿中议事。 贾政面容悲戚,眼圈微红,忽地跪地,顿首而拜道:“宁国失爵,圣上皇恩浩荡,另旨赐之,贾族阖族无不铭感五内,感激涕零!如今贾子钰固辞不受,政为荣国一脉,实是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如今宁国香火无继,政素愚钝,惶恐而言,恳请圣上悯宁国先祖之香火供奉,由珩承嗣,以奉祭祀于宗庙。” 不得不说,政老爹无形中帮天子解决了情理两难,本来就是天子悯功臣之后,不忍功臣香火断绝。 而且,贾政相当于又把贾珩这块儿牌坊请回贾家。 崇平帝闻言,神情默然,看向礼部尚书,问道:“此事,于礼可有不合之处?朕记得贾珍有子吧?而且,朕怎么听说,贾珩都被贾家除族籍了?还能作族长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除族籍? 贾家失心疯了? 就连北静王水溶等一干四王八公等贾家亲朋故旧,都是大皱其眉地看着贾政。 贾家此举,简直愚不可及! 除族籍?现在满朝文武都要将贾珩当牌坊挂起来了,你那边除族籍了? 一个不见容于宗族之人,辞爵礼让,几有上古贤民之风? 如三代之治? 这宗族……属实全员恶人! 此处,贾赦还真没有将除贾珩族籍一事提前透风给北静王水溶,或者说,当初偶然提了一嘴,北静王、南安郡王耳边儿风一样,完全就没当回事儿。 直到《辞爵表》一上,名望加身,现在除族籍,就显得荒谬绝伦。 贾政闻言,身形剧颤,再次叩首而拜,带着乌纱官帽的头,重重叩在地板上,声音哽咽说道:“宁荣二府,先前受人蒙蔽,然除族籍一事,并未做成,圣上明鉴。” 前面站着的工部郎中秦业,听着一旁的磕头声,余光瞥向贾政,目中也有几分怜悯。 当日,他是亲眼看着自家女婿,用时一刻,书就《辞爵表》一疏,对了,用的还是他的奏章。 当时就有预感,此表一上,恐怕于朝堂要引起轩然大波。 关键不在于《辞爵表》,这东西在国朝虽然没有,但在史书上有过,但事后证明……别当人是傻子,玩以退而进的手段,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儿。 读书人做阅读理解的能力是很强的。 正因为贾珩奏表写的恳切,那是真要辞爵的。 在一众文武心头,你竟然玩真的? 这个简直就像发现了一个“傻子”,大家快来看啊,这人简直是……高风亮节,古贤民之风。 崇平帝闻言,看着贾政,沉吟了下,道:“贾卿,平身罢。” 而后,将一双威严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礼部尚书贺均诚,道:“贺卿。” 礼部尚书贺均诚,拱手说道:“犯官珍虽有子嗣,但珍所犯之罪,系勾结贼寇,逞凶京师,有大不敬之嫌,既属十恶之列,其子已无承嗣之资,而珩惟贤惟德,可以服人,现有荣国之人都再三恳切求举,老臣请圣上准其所请,嘉允之。” 惟贤惟德,可以服人,连荣国之人都出来让贾珩嗣承宁国香火,为贾族族长,这简直就是有力佐证。 简直可以说,品德感召的典范了。 这一幕完美的,这位礼部尚书甚至心头都产生一丝狐疑,莫不是天子暗示了贾政? 然后,崇平帝并无“画蛇添足”之举,有些东西,只要是人为,再是天衣无缝,都会被人察知破绽。 彼时,反而就是政治丑闻了。 崇平帝深深看了贾政一眼,道:“准卿所奏。” 贾政几乎是热泪盈眶,顿首再拜道:“臣谢圣上隆恩。” 内阁次辅韩癀面色沉静地看着这一幕,眸光深深。 心道,这贾存周倒是歪打正着,唯有如此,才能弥补贾族清誉。 相比旁人或还以为贾政老谋深算,但韩癀这位吏部天官,对贾政的性情、手腕,几乎了解的一清二楚。 不通庶务,好做清谈的假道学。 恩,就是歪打正着。 崇平帝道:“此事既了,就拟旨议交六部。” 陈汉承明制,内阁拟旨附署,传达六部,六科给事中有封驳之权,等六科也签了字,那就是可以备案可查的圣旨。 无可争议,至高无上的法律效力。 旨意大意基本是“辞爵,嘉允之,然朕悯功臣,不忍香火断绝,以珩承嗣云云。” 这就是放在全天下,都挑不出毛病。 爵位,我可以不要,我祖宗,不能不要吧? 让贾珩以族长身份祭祀祖宗香火,这是天子的恩典光耀,对其孝道的最大褒奖,这是德政典范。 谁敢妄加置喙,就是悖逆人伦,丧心病狂。 第115章 荣庆堂中 随着圣旨连同《辞爵表》以邸报行文陈汉诸省道州县,这种物议评价将会迅速传播,整个陈汉士林舆论将会引燃,津津乐道,以之为佳话。 真正的天下何人不识君! 然而,宁荣街柳条胡同,贾珩正在教婢女燕儿、碧儿习练武艺,等下他还要去蔡权家里去一趟。 先前,京营给蔡权派了差事,他让蔡权搜集一些京兆衙门讯问、断谳而来的一些关于翠华山情报的口供,以及手下所带的军卒。 “碧儿,这拳脚功夫要蓄积后再打出去,和你学的那些外家拳法不一样。”贾珩一边说着,一边矫正着丫鬟碧儿的姿势。 这两个姐妹,姐姐燕儿拙朴安静,碧儿心思慧黠,有点儿郭靖和杨康的女版味道儿。 当然,也不能简单类比。 廊檐之下,晴雯远远看着正在纠正两姐妹拳法姿势的贾珩,瓜子脸儿上就有着莫名之意涌起。 晴雯返身回屋,端过一杯茶,扭着水蛇腰,轻声说道:“公子,练了也有一会儿了,吃碗茶。” 贾珩笑了笑,接过香茗,道:“你字练得怎么样了?” 晴雯轻声道:“新认的那几个,还写不好。” 昨晚,公子又教她认了千字文的字,她现在认的大约有五六十个字了。 贾珩笑了笑,说道:“不急,慢慢来。” 说着,抿过一口香茗。 “公子,我要不要学武?”晴雯忽然开口道。 贾珩道:“你倒不用,你和碧儿、燕儿她们不一样,她们从小有功底,你需得从头来,辛苦不说,难有所成。” “对了,奶奶说,要给公子裁剪身衣裳,我昨天看那宫里送的绢帛,花纹精美,看着挺好的。”晴雯找了个凳子,坐在贾珩身旁,笑意盈盈说道。 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相比一些明珠宝玉,晴雯对宫里的绢帛赏赐却是喜欢的不得了。 昨晚吃饭时,宫使送来苏锦,晴雯却是连饭都顾不得吃了,就去看宫里送来的好布。 贾珩清眸中倒映着少女瓜子脸上的明媚笑意,渐渐在清冷的眸子中晕开一圈圈暖色,心头浮起几分欣然,笑道:“我看那苏锦各色都有,你们也都各自裁剪做几身衣裳,都入秋了,总要置办些秋裳才是。” 毕竟是进贡于上之物,虽五色绢帛凡二十匹,数量上似乎不多,若是卖,也卖不了几百两,但都是市面上寻之不来的好布。 “天子赐绢帛,原也有示亲厚之意,那天我着青衫直裰去面圣,略显朴素了一些。”贾珩这时放下茶盏,思忖道。 其实收买人心,不一定是要赏金,有些大臣,也未必缺那点儿东西。 赏以衣食,频频而赏,才能更得人心。 这和平日里人际交往都是一样,小礼物繁而密,而不是冷不防,厚礼于人,那时必有所求,人心狐疑,警惕以视。 晴雯瓜子脸蛋儿顿了下,说道:“公子,要不,我给你缝制一身秋裳吧。” 贾珩道:“这个,你平时有时间吗?” 说来惭愧,隐隐有些动心,虽有压榨童工之嫌,但晴雯的女红,的确是十分出挑儿。 似是见往日沉静、肃重的少年如此之问,尤其是捕捉到踯躅之间的一丝“心动”,晴雯眸光笑意繁盛,轻声道:“也不耗多少工夫,我身上穿上的裙裳,都是我自己缝补的呢。” 贾珩闻言,看着少女那张明媚如春花的脸蛋儿,心头对“风流灵巧招人怨”七个字有了更深的体会。 风流灵巧,善于女红,没有人天生都会这些东西的。 想来是少女从小被拐卖来拐卖去,连衣裳都需得自己缀补,才有这样巧夺天工、令人称道的手艺。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勇从何来? 正是此由,于颠沛流离的苦难童年中,依然努力活着的人,才有那样一股愤愤不屈的心气。 这才是晴雯。 他先前试图以读书识字,明礼知义改易其心志,对也不对,如果性格底色都没抹去,那还是晴雯吗? 不过读书,终究也不是坏事,至于其他的小性子,少女娇憨烂漫,都贤惠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了无意趣。 “呛就呛吧,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间,岂无容人之量?”贾珩忽地轻笑了笑,觉得想通了一些事情,也有一股跃然之感。 贾珩道:“你若是有时间的话,帮我做一身也行。” 晴雯感知到贾珩那双温煦甚至“慈祥”的目光,一时间愣怔在原地,脸颊有些滚烫。 公子又是这种目光,那天还往人家那里瞄…… 不过听贾珩如此言,晴雯心头也有几分欣然之意,笑道:“那公子等个三五日,我就能缝制出来。” 贾珩笑了笑,说道:“别太辛苦了,晚上缝东西,再仔细把眼睛熬坏了。” 二人说着话,不觉时间飞快。 …… …… 荣国府,后院 荣庆堂中,丫鬟、婆子,垂手侍立,服侍着贾母用饭。 一张圆桌旁,贾母在鸳鸯的丫鬟的侍奉下,在一个金盆中洗了把手,一旁李纨、凤姐伺候着,宝玉、黛玉、迎春、探春、惜春都是作陪。 原来是昨儿在宁国祠堂中闹了一大场,又是除族籍,又是传旨,又是封存府库,一波三折,让贾母心神疲惫,今天早上就没有多少胃口,只吃了一碗碧梗米熬的粥。 王夫人和凤姐问贾母饮食,就是一惊,将将半晌午时候,还是凤姐劝了几句,然后又焕了宝玉、黛玉、探春、惜春等诸姊妹,过来相陪。 “老祖宗,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何必给自个儿身子骨过不去。”凤姐今日一袭丹梅色长裙,头戴风钗,那张明媚、娇艳的脸蛋儿上,薄施粉黛,风韵十足。 宝玉也在一旁劝道:“老祖宗,东府里的事儿,自有老爷、太太,大老爷、大太太操持就好了,老祖宗一开始就别过去。” 黛玉一身翠荷色襦裙,身量娇怯,罥烟眉下,一剪秋水盈盈的明眸,也是带着几分忧切,“外祖母怎么就气的茶饭不吃的地步,我看那珩……” “别提他,一提他,我头疼。”贾母摆了摆手,慈祥的目光看向黛玉,苦笑道:“那就是个孙猴子,闹将起来,东府都快让他翻了个底朝天儿。” 探春伸出纤细的玉手,拿起茶盅,粉唇轻合,茶汤至唇齿汲入,放下茶盅,英秀、修丽的眉眼之间现出一抹思索,清澈如山泉叮咚的声音响起:“听琏二哥说,不是已经除了他的族籍?” 念及此事,探春心头也是轻轻一叹。 那位珩大爷,看着是个顶门立户,不屈不服的,现在却被除了族籍。 可惜了…… 凤姐柳叶眉挑了下,嘴角浮起一抹讥笑,说道:“现在人家傍上了宫里,也不知怎的,入了皇帝老子的眼,东府爵位该由他承继了。” 探春闻言,就是一怔。 黛玉也是将一双春山黛眉下的秋水明眸,好奇地看向凤姐。 不怪探春与黛玉不知,昨天那一场虽闹的大,但具体经过可没人回到府里绘声绘色和处在深闺中的黛玉、探春叙说具体细节,什么一波三折。 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姊妹几人就是在屋里读书写字,故而也只隐隐听的只言片语。 李纨见诸姊妹好奇,看了一眼贾母,想了想,就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下,而后幽幽一叹,说道:“现在那珩大爷说上表辞爵,也不知事儿往哪一步走呢。” 贾母在一旁听着,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哪里容他辞的了,老身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没见过圣旨收回去的呢。” 凤姐也是讥笑道:“连东府府库都封存了,还辞爵?这在戏文里说的,就是以退为进,上表谢恩呢。” 好在,她知道那贾珩心底打的什么主意,从其手里抢回两座院子来给尤大嫂子和蓉哥儿住。 李纨轻轻叹了一口气,并不多言。 就在宝玉、黛玉、探春、迎春面色复杂,寻思其中的门道之时。 忽地外间林之孝家,高声说道:“老太太,老爷回来了。” 荣庆堂中,正在说话的众人,就是一惊。 第116章 贾政:只怕兄长不会应允 荣庆堂中,贾政身上的官袍朝服还未脱,就已迈过门槛,进入厅中,李纨、凤姐、宝玉、黛玉、探春连忙起身向贾政行礼。 贾政儒雅面容上愁闷之色稍舒,冲凤纨宝黛、探迎惜春点了点头,而后向贾母,躬身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 贾母抬眸看向贾政,凝了凝眉,苍老的眸光中现出惊异,道:“政儿,朝服都未换就过来这边儿,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儿?” 一般而言,贾政下了朝,都要在王夫人或赵姨娘处先换了常服,再至贾母处请安的,这次直接着朝服而趋入荣庆堂,还是这几年来的头一遭儿。 贾政儒雅、白净的面容之上,就是现出一抹复杂之色,叹了一口气,说道:“母亲,今天早朝,贾子钰上表将爵位辞了,圣上已然嘉允,并发圣旨于中外,褒奖贾子钰礼让德行,东府里的宁国爵位已经没了。” 贾母闻言,愣怔原地,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似是疑惑,似是惊异道,“贾子钰?贾子钰是谁?” 贾珩这个表字,先前只是在韩珲、于缜等人口中叫起,不过先前朝堂而言,如今陈汉庙堂衮衮诸公,何人不识贾子钰。 贾政解释道:“就是珩哥儿,母亲,他现在把爵位辞了,圣上已经恩准,圣旨晚些时候,就到两府了。” “爵位呢?圣上没有说让爵位由蓉哥儿,蔷哥儿承袭?”贾母猛然惊醒,手中拿着的汤匙“吧嗒”落在蓝底云纹的汤碗中,在荣庆堂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一双双熠熠流波的妙目,齐刷刷看向贾政。 李纨素雅、柔美的脸蛋儿上,浮起难以置信之色。 贾珩……他真的要辞爵? 可天子金口玉言,也能收回去吗? 凤姐明媚、清亮的丹凤眼中,同样是迷惑不解。 大老爷先前不是说,上表辞爵只是贾珩“以退为进”手段吗? 不是,爵位怎么能辞啊? 这多大的家业啊,贾珩……他是傻子吗?! 凤姐愈想,芳心愈是震颤莫名,只觉得一股说不出来的心绪如藤蔓一般在心底滋生缠绕着。 作为一个外人,都心痛得为之无法呼吸,一张明媚如桃蕊芳菲的脸蛋儿,凤眼迷茫,檀口微张。 至于贾母以及鸳鸯,同样震惊莫名。 唯有宝玉目光闪亮如灯,一如中秋满月的脸盘儿上,现出痴痴之色,思忖道,“辞爵而不受,不做那国蠹禄贼,这位珩大爷竟有如此心志,我先前竟是看错了他!” 黛玉玉容微顿,扭头瞥了一眼发着臆症的宝玉,笼蒙蒙烟雨的罥烟眉微微蹙着,一剪秋水明眸也是泛起失神涟漪。 探春英秀、明媚的眉眼中,同样有着不解之色。 爵位,竟真的不要? 那位珩大爷究竟是怎么想的? 贾母愣怔原地半晌,嘴唇翕动了下,猛然看向贾政。 一旁的大丫鬟鸳鸯,这时正拿着手绢,擦着贾母袖口上溅起的汤汁。 贾政面色羞惭,叹道:“母亲,我们都看错了珩哥儿,他是要真辞爵的,爵位原本是圣上的恩典,现在已经被收走,蓉哥儿、蔷哥儿他们……不能承爵。” 贾母:“……” 所以,最终爵位……还是没了? 她百年之后,至九泉之下,如何见老宁国公? “政儿,那贾珩究竟上了什么表文,竟让圣上都为之将圣旨收回?贾母猛然想起什么,急声问道。 此言一出,宝玉、黛玉、探春、迎春、惜春,无不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贾政。 就连凤姐面上虽是漫不经心,但也竖起耳朵偷听。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辞爵表》,儿子在工科给事中那里誊抄而来的。”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个两张折好的黄表纸。 这边厢,鸳鸯伸手接过,正要递给贾母,却听一旁的凤姐,轻声说道:“鸳鸯你念吧,省得一会儿还要给老祖宗找老花镜。” 鸳鸯愣了下,见贾母冲自己点了点头,遂拿起信封念了起来。 随着珠圆玉润、字正腔圆的清脆之音,在荣庆堂中响起,贾母脸色变了几变,目光怔怔,久久无语。 宝玉面色同样呆滞,只觉字字如仙音乍起,回荡在心头,直到“不恩祖荫,功名自取”时,方回转过神。 黛玉眸中已然泛起雾气,她却不想那位珩大爷身世……竟是这般凄苦? 还有东府里的珍大哥,怎么能那样……欺负人呢? “不恩祖荫,功名自取。”探春粉唇翕动着,喃喃说着。 俊眼修眉之间,现出一抹似痴似嗔的迷茫之色,清澈、晶莹的眸子,依稀倒映出那青衫直裰,按剑四顾的少年的颀长身影,不知为何,忽觉心漏了半拍,猛然醒觉,雪腻脸颊两侧,竟是现出一抹胭脂玫红。 惜春皱了皱琼鼻,薄唇微微抿起,心底也是生出莫名之意。 看着荣庆堂中面色各异的几人,贾政长吁短叹,他从宫中回来,捏着这两张纸已不知翻来覆去看了有几遍。 只觉字字如山岳,力若千钧,压在他心头,几让他喘不过气来。 李纨微微垂下螓首,秀美、柔婉的脸蛋儿,就有些发烫,她方才还以为那位珩大爷……不意竟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只有凤姐柳梢眉挑起,一股妩媚、轻熟的花信少妇风韵,在眉梢眼角间无声流溢而出,稍稍中和着凌厉意韵。 “不是,这表文又有什么新鲜的吗?不就是辞爵吗?”凤姐皱眉说道。 她方才听着一通之乎者也,只觉一头雾水,怎么在场中人都是…… 贾母面带愁闷,心绪复杂莫名,叹道:“唉……凤丫头,这表一上,纵然再是铁石心肠,也会生出不忍之念。” 贾政道:“母亲,此表一上,满朝文武交口称赞,对子钰此举感佩莫名,天子已嘉允子钰之志,并将奏表随圣旨明发中外,邸传各省,而后天子仍不忍宁国香火断绝,情理两难,儿子就提议由贾珩继嗣香火。” “二老爷,他辞了爵,还承嗣香火,这是有什么说法?”凤姐柳叶眉挑了挑,轻声说道。 却是猛然想起先前她和贾珩打的赌,若是贾珩辞爵事成,她要请东道儿,赔罪告恼来着。 凤姐只觉一口气闷在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意。 贾母面色顿了下,语气复杂说道:“这是对他的恩典,由他祭祀先祖,供奉香火。” 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宗法社会中,祖先崇拜一直深藏在血脉文化传承中。 古之贤君,施仁政于天下,不绝人之祀。 宁国大宗因罪而废,现由小宗祭祀香火,这是人君之德政,矜恤国家元勋。 而对贾珩而言,让贾珩以小宗主持香火祭祀,更是皇恩浩荡,相当于给予其荣耀恩典。 “那岂不是说那贾珩,还是成了族长?”凤姐凝眉问道。 贾政朗声道:“贾子钰他为我贾族族长,是我贾族阖族男女之光耀!” 李纨眸光闪了闪,看了眼面带疑惑的凤姐,轻声解释道:“如今他因辞爵一事,名望卓着,由其继任族长,倒也是顺应人心之举。” 这才是关键,贾族对“贾珩”的迫害,随着《辞爵表》的名动天下,早已落在士林舆论的眼中。 一些细节也被摆在众人眼前。 从贾珍的勾结贼寇,再到被贾家除籍,可以说贾家充当了彻头彻尾的“丑角”,已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现在过来做贾族族长,入住宁国府,是贾府的无上荣耀,也是洗刷“污点”的唯一方法。 甚至,夸张一点儿说法,贾族上下要哭着喊着请贾珩来做族长。 贾母这时也被李纨随口一言给惊醒梦中,苍老面容上现出惊异之色,凝眸看向贾政,忧切道:“政儿,如今唯有让他来做族长,才能过了这个坎儿,否则,我贾家东西两府的名声都败坏了啊。” 既然贾珩辞爵是贤人,那百般刁难、除籍胁迫的贾家是什么? 贾母念及此处,只觉不寒而栗。 探春也是玉容微顿,清眸中满是震惊。 贾母转念一想,还隐隐想到另外一层,元春现在被送到宫中,如今母族出现了这样的污点,元春她…… 贾政愣怔片刻,忽地同样反应过来,不由生出一股后怕之意,看向贾母,担忧说道:“母亲,这族长之位,只怕子钰再辞不受,我等的名声……” 贾母面上也是踌躇,想起那个不屈不服的庶孽,只觉头疼不已,想了想,忽地余光瞥见一旁的凤姐,见其玉容复杂,失魂落魄,就说道:“凤丫头,让你公公、婆婆他们明儿一早,去柳条儿胡同,亲自去请贾珩到宁国祠堂祭祀祖先!” 凤姐:“……” 让大老爷、大太太去请那珩大爷,老太太就不怕打起来啊。 贾政也是狐疑地看向贾母,道:“母亲,贾子钰深恨兄长和嫂嫂,这一去,不是火上浇油吗?” 贾母面露苦笑道:“老身岂不知那贾珩深恨赦儿两口子,但现在只有先让他将气出了罢,赦儿他们老两口给他赔罪,他气消了就是了。” 贾政神情默然,说道:“只怕兄长不会应允。” 以他兄长性情,怎么会甘心给贾子钰赔礼道歉? “他不去也得去!当初嚷嚷着除贾珩族籍的就是他,现在弄得宗族没脸下台,告诉他,他若是不去,老身就回金陵老家去。”贾母说着说着,又是眼圈微红,想起爵位弄丢一事,哭道:“老身纵是回家,也无颜见人啊,好好地爵位……丢了!丢了啊……” 显然,贾母仍对宁国的失爵耿耿于怀,心头甚至生出一股怨怼,珩哥儿,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不要爵位! 但爵位是祖宗传下来的啊…… 第117章 鬼神之能 宁荣街,柳条儿胡同,贾珩将午时分,离了家,正要向着表兄董迁家而去,刚出柳条胡同儿,忽地迎面碰到一个头戴山字无纱黑帽,身穿织绣精美的飞鱼锦服,腰间按着一把雁翎刀的女子。 女子眉眼英秀,清丽、冰冷的雪颜上,面色幽幽,不苟言笑。 贾珩怔了下,拱手道:“原来是夏侯指挥。” 夏侯莹,是晋阳长公主的侍卫长,前日贾珩进宫面圣,向崇平帝进言,要调度关于辽东之战本末以及九边诸镇搜集而来的敌虏资料。 当日,崇平帝口谕一开,让夏侯莹予以协助。 夏侯莹官居锦衣卫指挥佥事,年岁二十出头,身量颇高,一张冰肌玉骨的面容,清霜有覆,明眸之中神色淡淡,道:“贾子钰,你向兵部调度资料,我已带来了一部分,你晚上慢慢看,晋阳殿下等下要我引你去府上,三国书稿已刊版印刷出成书,殿下还有一些疑惑向你请教。” 说着,递来了一个布包,内里显然装着从兵部职方司搜集而来的诸般东虏敌情。 贾珩道:“那我先将这些拿回家,我等下出门还有事儿,夏侯指挥可否和晋阳殿下说,等稍晚一些时间再过去。” “需得多久?”夏侯莹问道。 贾珩想了想,说道:“一两个时辰吧,去一个朋友家。” 夏侯莹想了想,清声道:“你先回家放东西,我去换身衣裳,等下随你同去,最近京师不太平,殿下说最近几天,让我保护着你。” 先前,她听晋阳殿下说,有些人可能会对贾子钰不利,吩咐她最近盯防着一些。 贾珩点了点头,道:“好。” 他等下打算汇合了中午下值回家用饭的表兄董迁,去寻蔡权。 至于夏侯莹的提醒,终究是好意,既然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不过他想来,纵是四王八公集团对他再是恶意满满,也不至于在京师之地买凶杀人吧? 等贾珩放好东西,折返而回,见夏侯莹已经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男装,面如清玉,眸似星辰,只是英气眉眼掩藏不住一股锋锐之气,愣怔了下,拱手道:“夏侯指挥。” 夏侯莹面色淡淡,说道:“你去哪儿?离这远的话,我去找两匹马。” “不远,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贾珩说道。 夏侯莹面色清冷地点了点头,道:“走吧。” 贾珩一时默然,向着表兄董迁家而去,等汇合了董迁,就向蔡权家走着。 董迁虽疑夏侯莹是何人,贾珩解释了下是一个朋友,董迁遂不再问。 蔡府之中,蔡权一见贾珩,面色激动,快步走到近前,拉过贾珩的手,说道:“珩兄弟,你可算是来了。” 他这两天提心吊胆,上官那边催他去率部剿寇的命令,催得越来越急,口气也愈发严厉,他只好借口军械未整,兵卒不齐拖延。 但这种拖延,再拖延几天,就要出大问题,那时“怯于战事,迟疑不前”的罪名压下来,轻则降职发落,重则军法从事。 贾珩道:“蔡兄,我这两天很是忙碌。” “兄弟了解,了解。”蔡权笑着说着,就道:“快屋里请。” 等宾主落座,蔡权诧异地打量了一眼夏侯莹,诧异道:“这位兄弟,看着好生面生。” 贾珩解释道:“一个朋友。” 夏侯莹冲蔡权点了点头,淡淡道:“唤我夏侯即可。” 蔡权笑了笑,唤了一声,心头虽疑,但也不好说什么。 董迁笑着打趣说道道:“赶紧先别说那些了,我和珩哥儿还没吃午饭呢,弄些酒菜来,你这刚升了官,可不能小气才是。” 蔡权笑道:“少不了你的。” 说着,就去吩咐一旁的老仆,向厨房传话。 贾珩目光沉静看着蔡权,问道:“蔡兄,这一日,我让你搜集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吧?” “齐全了,兄弟,随我来。”蔡权说着,从高几案后,取出一沓薄册以及舆图,放在一张黑漆方桌之上,面色肃重道:“这是翠华山周围县城,这座山在秦岭深处,所以官军屡次捕剿,都劳而无功。” “说不得,这些县城中就有贼寇的眼线,为其通风报信。”贾珩随口说道。 一伙贼寇盘踞这般久,使一些银子买通县中小吏、衙丁,并不是一件难事儿。 蔡权道:“为兄想着也是,否则这伙贼寇,他娘的也不能和长前后眼一样,官军剿了几次,都躲出去。” “那火铳,等吃完饭,我也看看。”贾珩一边接过薄册、舆图,一边抬眸说道。 先前,他说要看看陈汉京营的火铳武器,先前一直被贾家两府的事儿牵绊着。 蔡权点了点头,静静等着贾珩翻阅着文簿、图籍。 贾珩阅览速度很快,从资料上提取着关键信息。 蔡权这个副千户,这次剿寇,拢共带了一千人,但实际满额而算,只有八百左右,有二百人是空额。 而据被俘的几个贼寇所言,翠华山这伙贼寇有五六百人,都是青壮、悍匪之流。 “地方兵丁战力不行,又无效死之心,而京营诸军虽战力好上一些,但贼寇闻风而警,远遁深山。”贾珩看完手中的资料,思忖着,又是将舆图拿来,观看着地势,渐渐有了计较。 见贾珩沉吟不语,一旁的董迁心头一动,轻声问道:“可是有了主意?” 一旁的蔡权,就是好奇目光投向贾珩。 夏侯莹面色淡淡,抱刀而立,细眸微垂,漠不关心。 “能不能剿捕这帮贼寇,关要在于,要找到他们的寨子在哪儿。”贾珩看向蔡权,朗声说道。 贼寇藏匿深山,不可能没有落脚之地。 蔡权叹了一口气,说道:“可不是吗,如果找到匪巢,京营大军直接杀将过去,早就端了这窝贼子!上次上面派了几千人,都没找到匪巢,说实话,一进深山老林里,上万人都不显眼。” 董迁皱眉道:“那几个贼寇不是捉住了吗?不若让他们带路?” 蔡权摇头说道:“不行,这几个贼人家眷都在匪巢里,如非受刑不过,连这些都不会说,现在都酷刑拷问的不成人样儿了,那位许大人倒是真狠。” 贾珩闻言,面色幽沉,目光闪了闪,道:“我看这口供里说,这几人只知道怎么走,却不知山里具体方位,估摸着时间,翻山越岭大约从早上辰时到下午申时,那么大概可以推算出匪巢在哪儿。” 董迁皱了皱眉,沉声道:“这要如何推算?” 贾珩道:“这伙贼寇光男丁就有五六百口子,劫掠来的妇幼以及女眷,虽口供上没有说数目,想来也不少,这般多人,就不可能一直躲在深山中,不与外间交通衣食器用,所以他们不可能在太深的地方建巢,否则往来都十分不便。” 五六百贼寇,再加上妇幼,上千口子,进深山老林里,衣食器用,吃喝拉撒,怎么可能? 所以,所建匪巢隔着翠华山的长安县,就不可能太远,但又不能太近,故而山路从辰时至下午申时,就比较合适了。 听贾珩一解释,蔡权双眸一亮,心绪激动道:“珩兄弟所言极是,是这么个道理。” 贾珩又是指向一份口供,说道:“你看口供上说,他们在这三道岔口,劫掠过往客商,这里,这里,这里,这三处官道岔口,正处长安县的通衢要道,西南巴蜀与洛阳的客商都会从中而过。” 说着,贾珩点了点长安县的舆图,三个官道岔口位置。 “所以……”贾珩目光咄咄,思忖道。 一旁的蔡权,只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急声问道:“所以什么?” 贾珩却没有回答,抬眸道:“在翠华山走山路,一个时辰能走多久?” 蔡权想了想,说道:“六七里地吧,翠华山山路崎岖,京营上次进剿,行动缓慢。”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以这三个点,估算路程,稍稍算一下交汇之地,大概就是匪巢了。” 蔡权双眸瞪大如铜铃,脑海中也是闪过亮光乍起,瞬间明悟其中的妙处,惊叹说道:“珩兄弟,神了啊,这么一说还真是。” 董迁也是面色振奋,说道:“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贾珩面色淡漠说道:“只能大致确定个方圆位置,大差不差,等到了长安县,咱们再寻当地猎户问问,但是一定要记住,谨防贼寇眼线。” “能确定个大概位置,就不错了。”蔡权此刻心头激动,看着一旁的少年,如见神明。 “纵然知道位置也不行,我们兵少,贼寇据巢而守,也不好攻下,需得用计才是。”贾珩想了想,还是给蔡权泼了一头冷水。 蔡权疑惑道:“怎么用计?” 贾珩想了想,说道:“计谋倒也不用太复杂,只求掩人耳目,等到了长安县再说吧。” 他总觉得翠华山贼寇既然都和宁国之长勾搭上了,其匪首若是和长安县的一些县吏没有勾连,谁信? 但蔡权带着八百人去剿寇,不可能不至长安县驻扎补充军需,那时,军卒动静之间,说不得就有人通风报信。 而原本老神在在的夏侯莹旁听着几人的谈论,冷眸闪烁,紧紧盯着贾珩。 这人简直有……鬼神之能。 第118章 机缘巧合罢了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极品大地主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19章 贾赦:老太太……老糊涂了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极品大地主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20章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见贾赦面色变幻,北静王水溶说道:“世伯,若去请贾子钰,以其人之德,当不至太盛气凌人才是。” 贾赦脸色青红交错,一时间,各种负面情绪在心头交织,去寻老太太分说? 可怎么去分说? 难不成让老太太去请贾珩小儿回族? 那他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牛继宗面上笑意敛去,神色凝重说道:“兵法有云,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世兄不妨先忍了这人一回,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贾赦面色颓然,愤愤道:“老夫就忍他这一回!” 不提荣国府中,贾赦如何“屈从”,却说贾珩随着夏侯莹进入晋阳公主府,此刻正是午后,重又来到那座阁楼。 晋阳长公主的贴身侍女怜雪,站在廊檐之下,望着对面的少年,目光就有些复杂。 《辞爵表》一事,她已经从公主殿下得知了,现在大汉朝野都在传诵着这少年的“礼让”之举。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这般大的名望,未来也是一种负累。 贾珩冲怜雪打了招呼,说道:“怜雪姑娘,有些日子没见了。” 怜雪玉容微顿,冲贾珩点了点头,清声道:“贾公子,殿下在里面等你。” 说着,引着夏侯莹、贾珩,向着里间而去。 晋阳长公主斜靠在一方云榻,这位气度雍容、玉容柔媚的美妇,着浅红色低胸裙装,云鬓秀郁,蝴蝶金钗熠熠生辉,嫣然一笑道:“小贾先生,别来无恙乎?” 这位美妇也不知是看的古书太多,还是此刻心情不错,有意拿贾珩调笑。 贾珩点了点头,将于千山万壑之中流连忘返的目光迅速抽回,拱手道:“晋阳殿下。” 一旁的小几上,少女就是发出一声轻哼,冷睨了贾珩一眼。 晋阳长公主坐正身躯,轻声道:“小贾先生,先前辞爵表一上,天子在今天上午,已将小贾先生辞爵一事,诏旨明发中外,想来等会儿就有圣旨传至府上。”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非珩不知好歹而拒天子之心意,只是……” “小贾先生无需解释,本宫自是知小贾先生坦荡之心。”晋阳长公主轻轻一笑,美眸中有着涟漪圈圈幽生。 贾珩道:“不知圣上旨意为何?” 虽然,他昨日从崇平帝那里得了承诺,但具体崇平帝怎么操作,他还真不好说。 晋阳长公主道:“等晚些时候,说不得旨意就下来了,倒是告诉你也无妨。你那表文一出,满朝文武无不称赞,皇兄原本是怜悯功臣之后,不忍失爵,无人供奉香火,于是就陷入清理两难,好在这时候,荣国府的贾政请求以你承嗣香火,为贾族族长,皇兄也就顺理成章答应了。” 贾珩一时默然。 他本来想着,可以就此脱离贾族,可千算万算,却是算漏了贾政。 以贾政的为人,在朝会之上,出此言不足为奇。 “而且,贾族因除籍一事,声名狼藉,好像现在的破局之法,也只能将我请回去当牌坊供起来,才能洗刷污名。” 贾珩念及此处,也不由暗叹造化弄人。 不过此刻也不是怨天尤人之时,开始思忖着其中的影响。 如他被贾族中人请为族长,显然是不能再辞就的,否则好好的一出“将相和”,结果因为蔺相如的“心胸狭隘”,没有出现,这岂不是让人大跌眼镜? “所以,这次不能辞了,以小宗主祭,以香火供奉祖先,这是荣耀、恩典,如是我再推辞,就显得虚伪了。” 说白了,这是这个时代的宗法、礼制决定的。 不要爵位可以,但让你主持祭祀祖先,而且还是荣国旁支求请,再推辞,就过了。 “那么需要考虑入主宁国之后的处境,如我为族长,宁国问题……”贾珩心思电转之间,就有了一些计较。 他向来谋而后动,既然知道此事不能避免,就只有积极应对。 这边厢,见贾珩陷入思忖,晋阳长公主也不打扰,只是静静等待,见其回转神思,就叮嘱说道:“小贾先生,这是皇兄的恩典,群臣的期望,以及贾家的悔过,不可再推辞了。” 显然,害怕贾珩再次推辞,整个“大宗小宗香火之争”来,如是引起关于崇平帝的帝位法统问题来,那真就是不知死活了。 贾珩目光感激地看向晋阳长公主,道:“多谢殿下提醒。” 晋阳长公主轻笑说道:“好了,此事先不论了,你那三国书稿第一部已经刊版印刷,成书明日就可铺设于翰墨斋在神京的店铺中,假以时日,诸省都可见小贾先生的书籍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天下何人不识君。” 贾珩道:“还要多赖殿下之力。” 说来,如果当初他选择宋源所言的国子监的坊刻,虽可得十成之利,但却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渠道之利。 现在虽与晋阳长公主五五分成,但却可以将《三国演义》书稿行销于大汉诸省,整体而言,还是他赚了。 此刻再看晋阳长公主,也不由感慨,这位美妇心善人美,只是可惜了,婚姻多舛,年纪轻轻之时就孀居于府,拉扯一幼女长大成人。 既存此念,贾珩目光中就有几分“怜爱”的内容,顷刻之间,就被晋阳长公主捕捉而得,美妇柔媚不失温宁的玉容就是顿了顿,心底生出一股古怪之意。 那少年以那副目光看着她? 论年龄,她都能做他岳母了吧。 唉,只是婵月…… 至于原在下首而坐的小郡主李婵月,明眸瞪大,芳心生出一股怒火,“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她就知道,她母亲芳姿绝代,冰清玉洁,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动心的。 贾珩很快收回目光中的“内容”,端起一旁的香茗,抿了一口。 看着喝茶来掩饰心虚的贾珩,晋阳长公主芳心也觉得大为有趣,只是柔美玉容嫣然笑意不减,说道:“小贾先生,本宫对那三国中,王允以美人计计除董卓很是好奇,不知先生当初处于何等心境,书就这段儿故事?还有吕布与貂蝉,最终结局如何?” 贾珩连忙放下茶盏,道:“史书上自无这等故事,不过是珩的构思。” 晋阳长公主道:“哦,那先生后文之中,吕布与貂蝉后来如何?” 贾珩道:“吕布于徐州白门楼陨命,至于貂蝉,我后文没有怎么写,乱世之中,女人命运凄惨,想来也没有可记之事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也是一时默然。 “诗经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纵然吕布未殒命,想来以其渔色性情……”贾珩言及此处,见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心头微动,遂不再言。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先生所言甚是。”晋阳长公主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幽幽叹了一口气,明眸怅然若失地看向贾珩,或许也不是看向贾珩,而是失神在回忆着往事。 见着玉容如花霰艳丽的妇人,神情怅惘,贾珩默然片刻,也是心有所感,轻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晋阳长公主闻言,美眸盈盈如水地看向那少年,芳心震颤着,檀口微微而张,柔声说道:“小贾先生这词……可是新作?” 贾珩道:“随口所吟,一时感慨罢了。” 他方才还真是见晋阳公主目光迷茫,随口感慨,并无他意。 但后世之人,随口一出,往往都是中学课本里的名诗经典。 自己却觉得平常,因为不冷僻的诗词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否则,他若是要抄诗,多半会尽量找首冷僻的了。 晋阳长公主晶莹玉容微微绯然,美眸复杂地看着远处的少年,问道:“可是为本宫所作?” 贾珩怔了下,说道:“殿下说是,那就是吧。” 现在说什么,都有撩拨寡妇之嫌,他还是保持沉默吧。 一旁的清河郡主李婵月贝齿轻咬着樱唇,秀美双眉之下,明眸中满是冷意,好你个贾珩! 晋阳长公主美眸莹润如水,清声说道:“方才这词,小贾先生可否书写下来,本宫闲暇而时,也好赏鉴。” 贾珩想了想,道:“倒无不可。” “怜雪,去取纸笔来。”晋阳长公主开口吩咐道。 贾珩接过纸笔,就是在宣纸落笔,怜雪在一旁侍奉笔墨。 《木兰辞·拟古决绝词赠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待贾珩落笔书就,怜雪清眸之中不知何时就有泪光闪烁,看着一旁的贾珩。 贾珩面色微顿,他似乎有些低估了这等后世网络上烂大街的精美诗词,对文青女的杀伤力。 而相比之下,方才的晋阳长公主的表现,反而是贵妇风范,端庄大方了。 晋阳长公主拿着宣纸,低声念着后两句。 一旁的夏侯莹,则是皱了皱英秀的眉,她觉得这词也就……一般般吧。 比之贾珩前作《临江仙》,差之远矣。 而清河郡主李婵月则是小脸儿覆上一层幽霜,再难掩芳心的担忧,起身,行至自家娘亲身旁,凝眸向着宣纸上看去,就是柳叶眉颦了颦,明眸现出异色。 哪怕是她再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这贾珩这首词……无怪乎娘亲心生恻然。 因为一首饮水词,晋阳长公主与怜雪心绪不宁,许久无语。 而李婵月想了想,连忙开口说道:“娘亲,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进宫了,不然就迟到了。”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揉了揉小郡主额头的空气刘海儿,她岂不知她这个女儿的心思,只是,大人的事儿,这小孩子管的还挺宽。 贾珩见此,也知趣地起身告辞。 晋阳公主柔声说道:“怜雪,你去送送小贾先生。” 怜雪螓首点了点,应了一声,目光幽幽地看向贾珩,道:“贾公子,走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有劳。” 第121章 凤姐:咬人的狗不叫 马车之内—— 贾珩和怜雪相对而坐,抬眸见这位一开始留给他冷若冰霜印象的女子,其眉眼之间,凄然之色萦而不散。 “让贾公子见笑了。”怜雪轻声说道。 贾珩默然了下,道:“怜雪姑娘,这是有心事?” 方才那首饮水词容易让人想起初恋,当然,也不一定局限于初恋,任何美好之事都有可能。 物是人非,人心易变,初闻不知词中意,再听已是词中人。 怜雪抬起一双水雾幽然的眸子,静静看着青衫少年,须臾,柔声道:“牵动了一些小时候和家人的往事。”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往事已矣,怜雪姑娘还是需得向前看才是。” 说着,递过去一方手帕。 怜雪怔了下,伸手接过手帕,玉容霜意幽幽,轻轻擦了擦云烟成雨的眸子,清澈、晶莹的眸子倒映着少年沉静、温润的面容,樱唇翕动了下,垂下眼睑,说道:“这帕子,弄脏了,我洗过再还你罢。” 贾珩轻轻笑了笑,道:“也行。” 怜雪螓首微垂,眸光闪了闪,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辚辚转动,一路向着宁荣街而去,忽而,就听得外间赶车的仆人说道:“姑娘,宁荣街到了。” 贾珩道:“怜雪姑娘,就到这儿吧。” 怜雪点了点头,道:“那贾公子路上慢点儿。” 贾珩应了一声,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向着柳条儿胡同行去,只约行了半刻钟。 还未进入巷口,就是一愣,却见巷口停着两辆马车,周围家丁、丫鬟围拢着一个头戴紫色头巾,身量颇高的青年。 不是贾琏,还是何人? 至于另外一个梳翠螺发髻,着鹅黄色百褶罗裙,在几个丫鬟、嬷嬷的侍奉下的花信少妇。 嗯,是凤姐。 马车之中,贾赦与邢夫人各坐一边儿,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贾母摞了狠话,让贾赦与邢夫人两口子去请贾珩归宁国府作族长,而后没多久,宫里就传了圣旨,算是恩允了贾政所请,确认了贾珩以旁支小宗祭祀先祖的恩典。 贾赦心头再是不爽,也只能无奈答应。 但贾赦想了想,还是决定带上贾琏和凤姐两口子。 纵然北静王水溶言之凿凿说什么贾珩不会趁机羞辱于他,贾赦还是觉得有贾琏以及一个口齿伶俐、八面玲珑的儿媳妇在,他或能少一些羞辱。 邢夫人撇了撇嘴,皱眉道:“老爷,我们真的要请他回东府?东府里那样大的家业,都给他?” “给他不给他还要另说。”贾赦面色阴沉,低声道。 邢夫人眸光一亮,迟疑道:“老爷的意思是要?” 贾赦冷冷道:“先等过了这段儿风头再说,他现在气势正盛,我们先避他一避,等这阵风过去,我再略施手段,让他连本带利吐出来!” 他辛辛苦苦派琏儿去平安州开拓向草原的商路,一年也栊共得利六七万两银子,而那贾珩,光落入手手里的公中银两就有五六万两。 “可现在就看他这般得了意不成?”邢夫人撇撇嘴,目中闪过一抹怨毒。 当日,当初阖族老少爷们儿的面,骂她是贱人,这口气若不出,她晚上睡觉都不安生! 贾赦冷笑道:“暂且动不了他,但可以动他的亲朋故旧,出出心头恶气!那个帮着他害珍哥儿的京营小校,现在刚刚被牛家兄弟派了差事去剿寇,先弄死了他,还有贾珩小儿的表兄,先整治了,等这两波儿过去,这股风头差不多也就过去了,再收拾这贾珩小儿,这叫剪除羽翼,再取其首!” 这都是牛家兄弟所言,此言当真是暗合兵法。 邢夫人眼前一亮,紧紧盯着贾赦。 “好了,等下先忍一忍,凭着他说什么难听话,你忍了下去。”贾赦享受着“崇拜”目光,摆了摆手,说道。 而在这时,车窗外传来贾琏急促的声音,“大老爷,大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慌什么,老爷我这就下来。”贾赦掀开帘子,就是下了马车。 邢夫人随之而下,这时,王善保家的就赶紧儿伸手搀扶。 而这边厢,贾珩已经行至巷口,看向贾琏,道:“你们堵着巷口做甚?” “珩兄弟。”贾琏招呼了一声,笑道:“先前闹了一些误会,大老爷和大太太带着我和你凤嫂子,一家人过来看看你。” 贾珩打量了一眼贾琏,说道:“误会?” 凤姐未语先笑,浑然不见先前在宁国打赌之时的“咄咄逼人”,丹凤眼眨了眨,轻笑道:“方才大老远就见到远处那个好像珩兄弟,果然是了,你们快让开路途,将东西给抬到府里去。” 身后,周瑞家的就招呼着小厮抬着几个箱子,向着巷子深处抬去。 贾珩皱了皱眉,道:“别忙活了,我家里不需这些。” 说着,也不理凤姐,就向着巷口深处走。 这时,贾赦以及邢夫人行至前面,立定,面色冷硬,几乎是念台词一般,面无表情道:“珩哥儿,方才,宫里的旨意已经传到荣宁二府,由你回宁国府主持香火祭祀,我和你大伯母,过来请你回去,先前除籍一事,是我和你伯母受了赖升兄长赖大的蒙蔽,险些酿成大错,你不要往心里去。” 贾珩冷峻目光逡巡过贾赦以及邢夫人二人,神色淡淡道:“忆昔昨日,大老爷还对贾某喊打喊杀,恨不得扫地出门,如今却又说什么误会?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贾赦目光一冷,死死盯着贾珩,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经攥紧。 好小儿,小人得志就猖狂,竟敢折辱于他! 他……忍! 邢夫人脸色难看,再见少年,目中的怨毒光芒几是掩藏不住。 一旁的凤姐脸色微变,笑着接过话头,道:“珩兄弟是个器量大的,先前的那些不快,都是赶巧儿的误会,珩兄弟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贾珩道:“我自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怕有人表面恭顺,心头却恨得咬牙切齿,如毒蛇一般,暂且蛰伏,伺机噬人。” 凤姐怔了下,笑了笑,说道:“珩兄弟这是说的什么话来?” 身旁的平儿,拧了拧眉,目光幽幽地看着对面青衫直裰的少年。 贾琏上前,叹了一口气,劝道:“珩兄弟,如今天子的恩典,由你来主持香火,圣旨上还说,宁国府原为户部拨银敕造,现在也由你来入住,东府现在已经着人腾空了,珩兄弟这二日就搬过去吧。” 见贾珩脸色默然,贾琏道:“珩兄弟早些搬过去,老太太也能睡个安生觉,她老人家这几天,珩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贾珩道:“老太太之德,珩铭记不可或忘,只是有言在先,若大老爷还有这大太太以后再害我,休怪我不顾同宗同族情谊。” 贾赦脸色铁青,冷哼一声,道:“从今以后,你为我贾族族长,哪个敢害你!” 邢夫人看了一眼贾赦,暗道,老爷先前还劝我忍,这会子,却是恨不得要吃了那贾珩小儿。 贾珩冷笑一声,说道:“望你记住今日之言。” 说完,对着贾琏以及凤姐,说道:“都先回吧,明日会搬到宁府。” 事到如今,入主宁国,以小宗祭祀香火已成定局,不可再折腾了。 见青衫直裰的少年,扬长而去。 贾琏长松了一口气,道:“此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凤姐瞥了一眼脸色青气郁郁的自家公公,以及目中怨恨流露的婆婆,嘴角噙起一丝冷笑,暗道,以后还有得闹。 她入门也有好几年了,对公公婆婆的性格如何不知,眼下迫于形势,吃了这般大的亏,等这段时日一过,铁定要报复回来。 平儿轻声道:“奶奶,这些礼物还抬到珩大爷家里吗?” 邢夫人嘴唇翕动,就有些心疼那几大箱东西,正要开口。 “抬,怎么不抬?这既是赔礼,又是贺礼。”凤姐不等邢夫人开口,抢先笑着说道:“他收了礼,这事儿才算彻底了了,以后再拿这儿说事儿,就不能了。” 平儿玉容凝了凝,柔声道:“那就听奶奶的。” 说着,就和周瑞家的指挥者仆人,将箱子中的礼物,抬向贾珩家。 贾琏面色稍霁,朗声说道:“珩兄弟是个做大事的,看这个架势,这一篇儿算是掀过去了。” 方才,他还以为这位珩大爷会趁机给大老爷、大太太难堪,弄得下不来台,没想到这般轻描淡写放过去了。 凤姐笑了笑,道:“是啊,这篇儿掀过去了。” 她并不觉得那位“珩大爷”就此会放下前事,多半是……咬人的狗不叫。 念及此处,柳梢眉下的丹凤眼中,就有莫名之芒闪过。 她好像还欠这位珩大爷一个东道儿来着。 至于大老爷和大太太恨这位珩大爷恨得咬牙切齿,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除却说了“违心附和”说了几句酸话,也没得罪过他吧? “他为族长之后,也没个经济营生,东府公中那几万两银子,若是放出去……”凤姐心头闪过此念,打定主意,等借着请东道儿和贾珩掰扯掰扯。 什么仇怨,在银子面前,都可先放一放。 “还有尤大嫂子和蓉哥儿,老太太那边儿分明还有说道儿。”凤姐思量道。 贾赦面色怒气不散,看了一眼贾琏,对着邢夫人,低声道:“回府!” 第122章 此獠一日不除,贾族一日不宁 贾珩回到家,稍稍休息片刻,看着凤姐的陪房周瑞家的,招呼着仆人、小厮将六个大箱子抬进屋里。 皱了皱眉,道:“我方才说过,家里用不着这个。” 周瑞家的笑了笑,道:“珩大爷,这是琏二奶奶的一番心意,既是为前日大老爷、大太太除籍误会一事赔礼,也是为珩大爷娶亲的贺礼。” 贾珩凝了凝眉,就待开口,却听耳畔传来一把柔软的声音,“珩大爷不要推辞了,这都是琏二奶奶这些年攒下的体己置办的,许多都是女儿家所用的妆奁,是给珩大奶奶的,珩大爷若是做了宁国族长,珩大奶奶也就是族长夫人了,琏二奶奶以后还要多多走动呢。” 贾珩看着着翠色刺绣碎花对襟排穗褂,下方着藕荷色襦裙的女子,女子眉淡而细,小家碧玉的脸蛋儿上扑着粉儿。 “珩大爷,这是平儿姑娘。”许是担心贾珩不识,周瑞家的提示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平儿姑娘。” 这位凤姐的丫鬟,有着俏平儿之称的美婢,温言软语,让人冷不下脸来。 平儿轻声道:“珩大爷,这几天府里除族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但大家心里都有杆秤,珩大爷是个有志气的,哪怕琏二奶奶,虽也是刀子嘴,但暗地也说过珩大爷心志高,不可轻辱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道,凤姐还说过这话? 当然,顶多是忌惮罢了。 凤姐什么脾性?欺软怕硬。 不过也能察觉出这俏婢的说和心思,就道:“我就事论事,不会迁怒旁人。” 凤姐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放印子钱,插手诉讼官司,他为贾族族长之后,也不会视而不见。 平儿闻言,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旁观者清,阖族出了这么一个能折腾的人,现在都折腾到朝堂上去了,二奶奶若是一味的硬顶,恐怕讨不得便宜。 就和前日二爷说的,这种人你别招惹他不就是了? 二奶奶前日还要打那样的赌,现在不提前缓和一下僵硬的关系,只怕那天就不好说。 二奶奶那样心气刚强的人,受了气,能怄死。 贾珩自是不知平儿的想法,与其简单说了几句话,待到目送几人离去。 厢房中的晴雯,才从里间提着一壶热水走出来。 贾珩道:“平儿,你认识她吧,方才怎么不出来说句话。” 晴雯轻声道:“怎么不认识?都说她和气的面团一样,算是琏二奶奶身旁的笑面佛,我看是粪蛋子,表面光。” 贾珩愣了下,笑道:“你啊,就是这般喜欢怼人。” 晴雯端过香茗,递给贾珩,撅起了艳艳红唇,说道:“珩大爷也不是吗?也不是怼的西府里的人,现在都来赔礼了,这就叫做有其主必有其婢。” 晴雯说着,嘻嘻笑道。 贾珩接过香茗,抿了一口,忽而反应过来,道:“你怎么也称呼我为珩大爷?” 晴雯轻笑道:“不是要回贾府里了嘛,他们都这般称呼的啊,什么琏二爷,宝二爷,珍大爷……当初在老太太屋里学规矩时,还是那时候的嬷嬷教的呢。” 贾珩道:“他们那般叫,就让他们叫去。” 晴雯眨了眨眼,轻笑道:“我也喜欢唤公子。” 贾珩笑道:“家里,也就你这般叫。” 晴雯娇躯一颤,明眸似有雾气泛起,抿了抿唇,心道,还真是,只她这般唤。 …… …… 贾珩在家中陪着晴雯说了会儿话,在天色黄昏时分,就去了老丈人秦业家去接秦可卿。 秦业还在官衙,并未归来。 秦府花厅—— 贾珩看着自家芳姿明艳的妻子,虽是一日不见,但却有思念在心底流溢着。 秦可卿穿了一身素色碎荷花襦裙,头戴碧玉发簪,秀颈上带着一串儿珍珠项链儿,原本明丽、艳冶的脸蛋儿,笼着几分温宁、柔美的气质,迎着少年的“灼灼”目光,芳心就有些羞喜,丹唇轻启,说道:“夫君,听爹爹说,你要回宁国府了。” “嗯,是西府里的政老爷恳请了圣上,让我回东府主持族祭,我纵是不愿,也不好推辞了。”贾珩伸手扶着秦可卿的削肩,照看着秦府下人将收拾好装满衣服的木箱子,装上一辆马车。 秦可卿颦了颦眉,轻声道:“回宁府,唉……” 她心中知道她的夫君,不想再回宁府,再受宗族束缚,可人生在世,哪有事事称心如意? 贾珩抚住玉人柔软滑腻的素手,清声道:“不过是再做一番争斗罢了。” 出族自立有自立的活法,重回宁府自有另外一番活法。 人活一世,无时不刻不在斗争,生命不息,斗争不止。 秦可卿涂着红色胭脂的美眸,妩媚流波,浅浅笑道:“夫君,心中有计较了?” 每次见他夫君陷入凝思,她就知道,夫君已有了主意。 她就喜欢看夫君这番胸有成竹的样子。 贾珩笑道:“既我为贾族族长,就不能由这帮不靠谱的人牵着鼻子走。” 宁国府需得一场大清洗。 不说其他,就赖家贪污了多少公中银两,这个账总要算的。 还有贾珍为族长时,干得那些不法勾当,都要寻到苦主,该赔偿的赔偿,至于罪名已由贾珍担着了,剩余的只是经济损失。 将屁股擦干净,才好轻装上阵。 同时,田庄、铺子等一应产业,也需要整合,将一些吸血鬼清理干净。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而且,不说其他,他如今名望渐隆,随着时间过去,名声愈发大,多少人在这段时间内都会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总要做出一些仁德举措来。 “可卿,还有一件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贾珩看着妻子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蛋儿,心头有了几分莫名的逗趣之意。 秦可卿好奇道:“什么?” 芳心中甚至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新奇,她夫君以往都是自有主张,这般郑重其事征求她的意见,还是头一遭儿。 “贾族子弟,既不事生产,又不好读书上进,一味厮混,终究非长久之计!我打算到宁国府中后,拨出一些银两,礼聘名师,重建族学,并将一部分田庄将之为祭田供奉,以为子弟读书、祭祀所需。”贾珩清声说道。 此举一出,可以说就是拿公中之银两,为全族谋福利,这是得人心之举。 而且,纵是传扬出去,也会说这才是诗礼簪缨之家该有的样子。 秦可卿闻言,玉容恬然,美眸焕彩,柔声说道:“夫君此议甚好啊,尤其将田庄归入祭田,将来纵有个什么不忍言之事,也能为宗族保留一份元气。” 贾珩笑了笑,看着自家妻子嫣然明媚的容颜,心道,这是你的托梦之言。 “还有鲸卿,等族学重建好,就让他入学读书。”贾珩扶着自家娇妻,登上马车,冲宝珠和瑞珠二丫鬟点了点头,也随之上了马车。 入主宁国,一个是读书、习武,不用说,此举不仅会得到时人的赞誉,而且也能巩固贾政的“敬重”。 他初步定下的目标是,与贾政形成“盟友”,先把贾赦摁下去。 是的,如凤姐所言,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贾赦! 此獠一日不除,贾族一日不宁。 任由此獠横行无忌,来日就有塌天之祸! 提及秦钟,秦可卿皱了皱琼鼻,柔声说道:“我正担心他的学业呢。” 贾珩也上了马车,坐在秦可卿身旁,搂住伊人削肩,温声说道:“他性情腼腆,倒像个女孩儿,我打算教他习武,你觉得怎么样?” 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肩头,随着马车辚辚转动,向着宁荣街而去,道:“好啊,就是……他能吃这个苦吗?” “有什么吃不了的,咱们家燕儿、碧儿姐妹都吃得了这个苦。”贾珩轻笑说着,打趣说道。 秦可卿点了点头道:“那过两天,我和他说说。” 第123章 勉为其难 翌日上午,宁国府外,人头攒动,翘首以待。 计有: 贾代儒、代修等代字辈。 贾政、贾效、贾敦等文字辈儿。 贾琏、贾琮、贾瑞、贾琛,贾琼等玉字辈儿,倒不见宝玉和贾环。 贾蓉、贾蔷、贾菖、贾芹、贾芸等草字辈儿,贾兰年岁太小,也未至。 贾府老少爷们儿,恭候在道左,其中并无女眷。 今日是贾珩入主宁国府的日子。 昨天晚上,贾政就带着宫中传来的旨意,登门拜访贾珩。 说明日将率阖族老少爷们儿在宁国府前,迎接贾珩归族。 当晚,贾珩虽极力推辞,但终究拗不过贾政苦苦相劝与哀求,无奈答应了下来。 望着远处的街口,贾政皱眉问着一旁的贾琏,道:“你父亲,今日怎么没来?” 贾琏轻声道:“大老爷他今日身子不爽利,就吩咐让我来。” 贾政闻言,情知另有隐情,就是叹了一口气。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贾府的小厮从路口一路小跑过来,说道:“珩大爷,就在路上。”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两旁丫鬟宝珠、瑞珠跟随左右,蔡婶也在一旁跟着。 而贾珩则是骑在高头大马上,少年着青衫直裰,面容冷峻,目光沉静,手按宝剑。 此刻,就离着宁国府远处的一座酒楼上,见着下方贾族老少爷们儿如众星拱月一般迎奉着一个少年,贾赦脸色铁青,冷哼一声道:“以小宗成大宗,简直岂有此理!我倒看看,这小儿猖狂还能几日!” 身后的桌子上,坐着吃酒的二人,面色一凛,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牛继宗瓮声瓮气道:“世兄,明天那蔡权就被打发到长安县了。” 另外一个年岁三十出头,着暗红色锦袍,脸庞瘦立,断眉下是一双狐眼,正是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道:“世兄,那董迁,我也给他派个巡东城街道的活儿,那里鱼龙混杂,江湖帮派林立,尤其码头上的三河帮,小刀会,金刚帮,写几家都是闹事儿的刺头,不好料理,不多久,兄弟就拿他个错处,让他收拾铺盖滚蛋!” 长安作为陈汉国都,无疑是一座大城,常居人口几百万人,底层人在其中谋生,自是有着聚居之地,而东城挨着漕运渡口,故而就有三教九流混迹其间。 在五城兵马司中,最是难管的一片区域。 如果董迁在那里当值,遇到帮派殴斗,要不要管? 如不明就里地管,很容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然后被人暗算。 若是不管,裘良就会以办差不利为名,撸了董迁的差事。 贾赦转过身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道:“多谢贤弟。” 裘良道:“世兄这话就见外了,如非这小子风头正盛,我倒是想找几个青皮,用袋子套住他的头,打他一顿,给他破了相,他这辈子也就完了。” 贾赦闻言,惊喜交加道:“贤弟,此法甚妙!” 牛继宗虎目一亮,说道:“那些当官的讲究个身言书判,若是给他破了相,他再好的名声,嘿嘿,当不了官,裘良兄弟,你这一手儿高!” 裘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嘿然一笑道:“我这也是给手下一个小吏学的,有个进京赶考的举子得罪了他,他就吩咐了两个泼皮打断了那举子一条腿,这下子,别说吏部的选官,就是进贡院科举都被门吏拦着。” 贾赦面上厉色涌动,说道:“贤弟,你有门路没有?” 裘良放下酒盅,摆了摆手,说道:“世兄,现在不成,此子正是名声大噪之时,我从兵马司出来,兵马司的指挥和佥事都在说这贾珩,辞爵不受。” 牛继宗也是皱眉,瓮声瓮气说道:“起码要过一两个月,不,至少得三个月,那时满朝文武早就忘却了这贾珩,那时再如何炮制,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贾赦闻言,冷笑道:“对了,再过几个月就是县府二试,听说这贾珩似乎要考科举的,到时就在之前把他腿打断,让他眼睁睁的考不了试,他不是说什么不恩祖荫,功名自取吗?看他成了瘸子,还怎么取功名!” 裘良闻言,点了点头,说道:“那时候就差不离儿了,没人注意。” 贾赦压下心头愤恨,忽然想起一事,凝了凝眉,说道:“不过,这贾珩手上是有拳脚功夫的,到时贤弟可得给愚兄找几个好手才是。” 贾珩打了赖升以及东府里的几个仆人,贾赦自然不会不知道,尤其先前贾珩出入宁荣二国都是佩剑,贾赦心头也提防着一点儿。 裘良笑了笑,道:“世兄放心就是,纵然你不说,贤弟也得给!让这么个东西,占着贾族族长之位,别说你贾家不安,我们这些亲朋故旧也膈应的慌。” 牛继宗也是附和道:“对,这等人狗掀帘子,竟特娘的是嘴,狗屁辞爵表,和那些唧唧歪歪的文官没什么两样!” 贾赦冷声道:“那就再容这小儿蹦跶几天!” 几人说着,转而又是提及贾珍,气氛倒也渐渐沉闷起来。 裘良面现愁容,叹了一口气,说道:“世侄这次是险了,说不得要流放岭南或是九边重镇。” 贾赦皱了皱眉,说道:“能不能想个办法,不让珍哥儿流放这么远?” 牛继宗铜铃大小的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说道:“要不,咱们找个人顶替世侄?” 这也是常规操作了。 四大家族之中的紫薇舍人之后的薛家——薛蟠打死了人,竟然还能报个假死,虽说贾雨村在这桩葫芦案中占据了主要作用,但也能窥见四王八公等武勋权贵的日常情形。 别忘了,贾雨村又去信一封给王子腾以及贾府邀功的,而后薛蟠上京避祸,这些亲朋故旧,一点儿都不知道? 谁信? 只有一个解释,烂透了! 司法腐败,往往是整个官场腐败的缩影。 司法不公就是最大的社会不公。 裘良皱眉说道:“若在平时还可,但这个案子,现在被闹得这般大,上下的御史言官都盯着,不好糊弄,就算要弄,也得找准机会才是,先让世侄委屈委屈,去吃几个月苦,等风头儿过了,咱们再想办法将人弄出来。” 贾赦闻言,点了点头,低声道:“只能先行如此了。” 裘良沉声道:“现在要紧的是不能判死,听京兆衙门的眼线说,许庐一心想整死世侄,将一些陈年命案往世侄头上攀扯,好在世侄也不是傻的,打死不认,而赖升又主动抗下了所有罪责,总算判不了死了。” “赖家是我贾家几代老仆,是忠仆啊。”贾赦闻言,面色微顿,眼圈都有些泛红,唏嘘感慨道。 赖家虽已经去了奴籍,但依然为贾族宁荣二府内宅管家,赖升就是宁国府都总管,而赖大则是管着荣国府的内宅。 牛继宗冷哼一声,说道:“还有这许庐!这人为京兆尹一天,我等就没有痛快好日子过一天,得想个办法,把他挤走!” 显然,牛继宗家的子弟吃过许庐的亏。 裘良皱了皱眉,面色凝重说道:“这人受圣上器重,不好对付,我等还是需从长计议才是。” “不若找北静王爷商议商议?”贾赦想了想,提议道。 牛继宗摇了摇头,粗犷面容上就有不悦之色流露,瓮声瓮气道:“王爷不想管这些事情。” 贾赦闻言,也是叹了一口气。 北静王爷全无其父之胆略,做事畏首畏尾,他先前就有感觉。 就在贾赦等人密议之时,贾珩这边也在贾政、贾琏等人的迎接下,进入了宁国府。 至于秦可卿所在的马车,自是人不下马车,从角门进入府中。 贾珩一边与一旁的贾政,并列向着里间缓缓而行,一边朗声说道:“政老爷,我虽受圣上恩典,祭祀香火,但于贾族并无接管族长之心,贾族还是另举德高望重之人吧。” 说着,就是看向白发苍苍的贾代儒、以及代修。 不等贾珩开口,贾代儒连忙说道:“子钰之贤,朝野公论,辞爵一表,海内咸闻,由子钰主持祭祀,这是顺应人心之举。” 身处贾琏打头的玉字辈儿队列中的贾瑞,闻言,面色顿了顿,看了一眼那青衫直裰的少年,暗道,爷爷这话说的,过誉了吧? 那少年明明看着比自己还小。 贾珩又是看向贾蔷,贾蔷那张俊俏的脸蛋儿就有些涨红,向身后躲去。 这边厢,贾政面色激动,急声道:“子钰之贤,士林公论,如今我贾族正需要子钰这样的德才兼备之人才能光大我贾族门楣,子钰不要再推辞了,如是再推辞,阖族人心都会惶恐不安。” 贾珩默然了下,觉得再推辞下去,说不得贾政都能说出“子钰不出,奈贾族何?”的话来。 而这时,一双双目光都是投向贾珩,也不知谁先开口说道:“珩大爷,不要再推辞了。” 而后,就是贾族老少爷们儿的附和之声,虽然多少有些稀稀落落,但起码还是形成了一些势。 贾珩想了想,迎着一众期望的目光,恰在这时,已行至厅堂匾额之下,转过身来,看着贾族一双双或疑虑、或好奇、或冷漠的目光,按了按腰间宝剑,朗声道:“既是如此,珩虽不才,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第124章 崇文,讲武 贾珩入主宁国府,自早上起开始往府里搬东西,一直到午后时分,方收拾停当。 贾政就让贾琏来唤,说已在东园里备下了酒宴,算是庆贺贾珩乔迁之喜。 终究是族人第一次相见,不好推辞,贾珩就沿着抄手游廊,向着一座房舍俨然,假山重叠明灭的大院而去。 东府宅邸占地广阔,一排五间的正屋就有前后几重进,左右跨院更是有数重,一路行来,贾珩看到一些满头珠翠的妇人,在丫鬟的侍奉下,站在月亮门洞前眺望着。 见到贾珩经过,甚至有一些胆大的冲贾珩和贾琏眉目传情。 贾珩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贾琏,道:“这些是什么人?” 贾琏面色有些不自然,说道:“珩兄弟,这些都是珍大哥的填房,原是开了脸的丫鬟,大概有着十几个,有些已经打发了出去,这里还有三房,还没来得及搬走,你嫂子正要着人打发了出去。”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从公中支一些银子,如常例,将她们打发出去独自过活就是了。” 既是贾珍的妾室,再于宁国府居住就于理不合了,给这些女子一笔银子,让其出去自谋生路。 贾琏笑了笑,说道:“你嫂子也是这般说,等用罢饭菜,你和你嫂子商量一下,你嫂子说要给你赔个东道。” 贾珩面色沉静,不置可否。 内宅之中的事,他打算交给可卿来管,至于凤姐,他隐隐觉得凤姐如此卖好于他,不定有着别的图谋。 二人说话之间,就已进入人声嘈杂的庭院中,这时,贾府的老少爷们儿原已入席,见贾珩来到,纷纷起身。 贾珩道:“诸位都坐吧,先前在祠堂中也算是打过照面了,都不是外人,珩如今受圣上恩典,政老爷举荐,以宁国旁支后裔主祭先祖,既感荣耀,又觉忧惧,想我贾门立于神京百年,除却观中修道的敬老爷外,再无一人自科举发迹,至于习武从军者,更是一个也没有,珩如今为族长,心实痛之,如今不能不为将来打算。” 众人原本笑着附和说话,闻言,就是面色一肃,情知必有下文。 贾珩这时,也是将目光逡巡过贾族的老少爷们儿,温声说道:“诸位别站着了,坐下说。” 说着,不顾心思各异的众人,落下座来。 众人见此,也纷纷落座。 贾代儒苍声说道:“子钰所言甚是,先前西府里的珠儿欲以科举入仕,十四岁就早早进了学,然而天妒英才,唉……如今,老朽在族学中授学蒙童,遍观族中子弟,却是罕少有这样的读书种子了。” 一旁的贾政听代儒提及自家早亡的儿子,也是叹了一口气。 贾珩道:“代儒公所言甚是,只是,族中上百子弟难道一个读书上进的都没有吗?以珩看来,对读书上进之子弟,还当礼聘名师,精研制艺,于举业一道勇猛精进才是,对于心性活泼,不愿读书的,同样可聘请武师,授以武艺兵略,入军中充任军职谋个前程,这才是绵延宗族之正法。” 说来,贾族的男儿,就很是奇怪,哪怕是贾芸这样在《红楼梦》原着中,有着闪光点的贾族子弟,竟然都没有读书科举、习武从军。 非要围绕着宁、荣二府打转儿。 贾政捻着胡须,点头道:“子钰所言是理。” 心道,他当日在朝堂中恳请子钰为他贾族族长,还真是找对了人,读书习武,这都是光大宗族门楣之法。 其他人闻言,也是附和说着,只是却有人不以为然。 如贾蓉,此刻脸色阴沉似水,冷冷看着那个在人群中心侃侃而谈的青衫少年,心头涌起一股烦躁和恨意。 这个人,毁了他的一切! 现在却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 科举、从军? 场面话谁不会说,你珩大爷还不是一样一介白丁,全无功名?也没见你去从军? 现在天下四方不靖,北疆东虏肆虐,去从军搏富贵,是要死人的! 至于读书科举? 读书哪有这么容易的,他一看见那“之乎者也”,就头大如斗,而且刚才没听代儒太爷爷都说了吗? 全族就没几个读书种子,而代儒太爷爷一大把年纪了,还是童生,上哪儿读书去? “当初,我就不该通风报信,我真是猪油蒙了心!虽挨父亲几下啐骂,但出去之后,谁知道?里里外外的下人,还不是要唤我一声蓉大爷!现在好了,全他么完了!”贾蓉心头怨恨着,眸光低垂,握着酒杯的手,骨节微微泛白。 一旁的贾蔷留意到贾蓉脸色不对,面色顿了下,拿起酒盅,抿了一口,心头也是叹了一口气。 “蓉哥儿多半已恨透了这位珩大爷,不过,这落谁身上,谁也无法接受,好好的宁国袭爵之人,落得现在寄人篱下,无家可归。” 贾蔷目光闪烁,倒也不打算劝。 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如果这珩大爷和蓉哥儿斗得你死我活,那这东府的家业,未尝没有落在他身上的一天。 他为宁国正派玄孙,贾珍对他做下那等没脸子的事来,现在被弄到牢里去,实在大快人心。 贾蓉这边厢,仰头将酒水喝了,压下心头的苦涩,看着那个如众星捧月,谈笑自若的青衫少年,心头就有怨恨如野草一般疯狂滋生,瞬间爬满了内心。 这边厢,迎着贾族老少爷们儿的目光,贾珩朗声道:“如今族中族学简陋,我打算从公中拨付银子,重建族学,礼聘名师,造我贾氏崇文学堂,供族中子弟读书科举。”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停杯不语,面现惊容。 贾代儒苍老面容就是一变,若重建族学,他那时该如何自处? 贾珩捕捉到代儒的失落神色,补充道:“崇文学堂为新建,代儒公劳苦功高,也可顺势颐养天年,归家含饴弄孙,族中也不会亏待,照原例拨付银子荣养,当然,代儒公老当益壮,若不愿就此熄教学之心,也可在族学小学堂中,为蒙童发蒙识字,传道授业。” 贾代儒的学问水平,也就只能教小孩子识个字,至于举业,他会从国子监中托宋源先生另外延请名师。 贾代儒闻言,心下稍安,笑道:“子钰,老朽虽垂垂老矣,但也不愿回家就此歇着,做那无用闲人,还请在小学堂中给老朽留个位置。” 此言一出,在场贾族的老少爷们都是笑着称好。 这一下子,原本略显僵硬的气氛,倒也烘暖了起来。 贾珩笑道:“代儒公醉心教育,他日在我贾族之族谱文史,未尝不能留名其上,数百年后,供后世子孙瞻仰。” 贾代儒其人,虽然科举不太行,但也算正派,倒也谈不上面目可憎。 事实上,贾族中人,也并非全是蛇鼠一窝。 贾代儒闻言,心绪激荡,甚至眼圈微红,说道:“子钰,老朽定然教好族中蒙童。” 却是一下子挠到了痒处,半生蹉跎,若能因教书育人而得贤名录载于族谱文史,纵是百年之后,也可含笑而逝了。 至于贾珩话语分量和信誉,这是士林舆论公认的大贤,显然还是有着分量的。 周围贾族爷们看着这一幕,也是又艳羡又是心热。 再看那青衫直裰,坐姿端正的少年,目光都是渐渐不一样。 果然不愧是名闻朝野的贤人,不能以年龄小而当小孩子看。 贾珩又朗声道:“崇文学堂中,学童入学学费一应全免,也会定期组织考试,这是我贾族族学,公中每年都要拨付银子奉养。” 此言一出,在场的老少爷们都是面露欣然。 贾政面带敬配,赞叹道:“子钰当真是惟德惟贤啊。” 这哪怕是传扬出去,都是馨德之举,在宗族中矜老恤幼,弘扬文教。 贾珩道:“政老爷谬赞了,当然,若族中子弟不愿读书之人,也可入贾氏讲武学堂,听说宁府中有一耋老讳名焦大者,其人曾陪国公爷出过几次兵,在死人堆里熬出来过,虽年老体迈,但仍有军中武艺,可教蒙童习武,另外,我还会在军中寻人来教授族中子弟习武。” 既然他已经打算承接了宗族,就不能再将宗族视为累赘。 可以说,当他入主宁国府,成为族长的那一刻起,就必须意识到斗争形势已经发生剧烈的变化。 他不再是受贾珍欺压的庶支旁亲,而成了贾族族长。 迎接他的也是一场赶考。 如果不想让贾族成为他的负累,而是反过来成为他的助力,他就需要改造贾族,大浪淘沙,将一些真正的宗族菁英拣选出来。 谁说神京八房,都是废物点心? 不尽然吧。 何况就算一张卫生纸,都还有用处呢。 有一些小孩子,心性未定,调理调理,或是读书习武,或是从事商贾货殖。 嗯,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用人之长,天下无不用之人。用人之短,天下无可用之人。 事实上,在封建宗法社会,明君任人唯贤,也并没有排斥任人唯亲,二者都是并用的。 因为同为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句不好听话,将来如果贾珩要造反,除却亲信部将可以托以大事外,从宗族挑拣出的精英子弟,同样死心塌地的一批。 因为造反是……要诛九族的! 如曹孟德,不仅仅拥有五子良将,夏侯和曹氏宗族给他提供了多少人才? 夏侯兄弟,曹仁、曹洪、曹真、曹休…… 再说李唐,他们打天下之时,如李神通,李道宗,李孝恭…… 都是战功赫赫之将。 相反,没有宗族支撑,极容易为外室所篡,因为权力失衡。 “至于贾族中会不会出白眼狼,这都是小门小户弱者心态!成大事者,何曾有过这种想法,如曹操,供用族中子弟读书习武时,可曾有过这种担心?当然,真有白眼狼,摁死就是了。” 贾珩将酒杯放下,目光平静扫过在场的贾族中人,落在年轻子弟身上。 “当然,如贾赦、贾珍这等宗族败类,还是要强势扫除的,至于贾琏这等花花公子,宝玉这等富贵闲人,只要不捣乱、不作恶,无需理会。” 贾珩定下为读书、习武之设“崇文”、“讲武”二堂,之后就不再谈正事,谈笑饮酒,接受完同辈与晚辈敬酒,而后向文字辈和代字辈的族人敬酒,推杯换盏。 一场酒宴,吃得贾族中人尽欢而散。 除了贾蓉…… 第125章 如丧考妣的宝玉 傍晚时分,秋日金色的夕阳余晖,披落在荣庆堂前的庭院上,层染而上,沿阶铺至廊檐下。 贾母着平常家居常服,坐在躺椅上,膝盖上盖着羊毛毯子,身后大丫鬟鸳鸯捏着贾母的肩头。 一旁李纨、凤姐作陪,小声说着话。 宝玉和黛玉、探春等姐妹解着九连环。 而远处的小惜春,则是陪着迎春下着围棋,惜春显然是不善下棋的,秀美双眉微微蹙着,似点漆的眸子,盯着黑白棋子纵横的棋盘凝思着。 少女虽形容尚小,但已现出几分丽色来,脸颊白里透红,略有些婴儿肥。 惜春身旁的丫鬟入画、彩屏在一旁端着时令水果以及香茗在一旁侍奉着。 迎春手中捏着一个棋子,看向惜春,催促道:“妹妹,该你落子了。” 一旁的大丫鬟司棋,一手支着腮帮,看着棋局。 黛玉抬眸看了一眼惜春,掩嘴痴痴娇笑着。 宝玉好奇道:“林妹妹笑什么?” 黛玉手中拿着手帕掩嘴,说道:“我就说,迎春姐姐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呢。” 宝玉一时不解,如中秋满月的脸蛋儿上就是迷茫,道:“这话是如何说来。” 探春将手中正在解着的九连环一放,抬起明眸看了一眼黛玉,英气眉眼中流溢着笑意,道:“林妹妹惯会打趣人,二哥哥,这是说四妹妹下棋落子慢呢。” 宝玉闻言,也是忍俊不禁,道:“好一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远处的惜春听了,气呼呼地一撅嘴,将棋子一扔,气呼呼地嘟起嘴,说道:“不下了,林姐姐又来打趣人。” 迎春愣怔了下,鼻腻鹅脂,香腮微荔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迷惑之色,清声道:“这局还没完呢,怎么不下了。” “哈哈……”似被二人呆萌的反应逗趣儿,宝玉笑得前仰后合。 这下子就连探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至于黛玉,更是以手帕掩口娇笑不止,花枝乱颤。 探春笑了笑,说道:“林姐姐这张巧嘴,一说一个准。” 这边厢的笑声,甚至都将贾母吸引过来,着李纨过来唤人。 姊妹们顿时呼啦啦离座,都过来说话。 贾母脸上的愁云也散去许多,慈眉善目地笑道:“宝玉,得亏我没有让你去东府,让你们几个姊妹在这里玩闹。” 宝玉道:“东府里这会子也该结束了吧。” 鸳鸯看了看天色,轻声说道:“这会子都申时了,想来也该结束了。” 贾母脸上的笑意敛去一些,叹了一口气,道:“一族老少爷们在族里迎着他,想来他也该气消儿。” 凤姐打趣笑道:“何止是气消儿,这会子得了小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春风得意……哎呦,一时想不大起来了。” 凤姐想了半天,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贾珩接二连三文化人怼人的影响,觉得此情此景,似乎也应该用首诗表达一下,但奈何肚子里墨水有限,用不出什么成语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一旁的宝玉面上现出思索,笑着接话说道。 黛玉就是将一双云烟成雨的剪水明眸横了一眼宝玉,宝二哥平日里不好读书,对诗词掌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长安花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以花喻人,这孟郊可不是什么正经人。 探春晶莹明眸闪了闪,清声道:“那位珩大爷不是那等轻狂的人吧,琏二嫂子早上不是还说,昨晚大老爷去柳条儿胡同赔礼,那位珩大爷也不是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吗?” 凤姐笑了笑,说道:“难听话倒是没有,不过咱们这位珩大爷可不是饶人的人。” 贾母摆了摆手,说道:“好了,说这些什么,等晚上你去和他说说蓉哥儿和珍哥儿媳妇儿的事,那么大的国公府,现在家业也给他了,不能让人露宿街头。” 凤姐笑道:“老祖宗放心好了,等晚一些,我去寻他。” 端坐在一旁的李纨,听着这话,一张秀雅、温宁的玉容上就有些古怪之色,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晚一些,去寻他?这话听着就不像是守妇道的人该说的话。 转念一想,凤姐往日的为人,倒也视之平常。 贾母道:“反正实在不行,公中还有几万两银子,也得拿出来给蓉哥儿和珍哥儿媳妇儿置办个宅邸才是,就在宁荣街上,来往也便宜一些。” 凤姐笑道:“那可不离儿,不说其他,东府田庄、铺子多大的营生,哪能让他一个人全占了,老祖宗若是寻他说” 贾母想了想,凝眉道:“他若是不依,你唤他明天到荣庆堂,老身自和他分说。” 凤姐笑了笑道:“那老祖宗找他,可不就是十拿九稳了,那他肯定没什么话说,听说他上什么劳什子辞爵表时,还说老祖宗处事公允呢。” 一旁的黛玉,听着凤姐滴水不漏地接着话,眉眼低垂,以手帕掩口轻笑。 贾母这时面上也快意几分,笑了笑,又问道:“宝玉没去,环儿怎么也没去?” 凤姐轻笑道:“姨娘那里说环儿身子不大爽利,就没去。” 什么不爽利,不过是赵姨娘不想让环儿去上杆子奉承人而已。 李纨微笑接过话头,说道:“我也没让兰儿去,担心同族的人让他吃酒,小孩子正是长身子的年岁,少吃些酒才是。” 贾母点了点头,道:“我原不让宝玉去,也是这番主张。” 李纨:“……” 就在荣庆堂中几人说笑之时,忽地外间传来一把林之孝家的声音,道:“老太太,二老爷过来了。” 贾母闻言,就是一愣,问道:“那边都散了?” “都散了,二老爷过来给您老请安呢,看着满面红光的,脸上都有笑容,也不知遇到什么喜事儿。”林之孝家的笑着凑趣说道。 这时,贾政着儒衫长袍,举步进入花厅,冲贾母郑重行了一礼,正要说话,忽地看着在姐姐妹妹中正垂头没地儿躲的宝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是骂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让你去东府,为什么不去?” 此言一出,宝玉吓得如鹌鹑一般,将头埋在胸口,支支吾吾不敢应,一旁的黛玉玉容微变,目光担忧地看着宝玉。 贾母脸上本来还有笑纹,闻听此言,就是色变,恼道:“吃多了二两马尿,又来骂我的宝玉,你看看你这身酒气,还不回去洗洗去。” “母亲。”贾政被贾母骂了一句,自不敢回顶,而是道:“宝玉看着年岁也比子钰小不了多少,但待人接物,却是云泥之别,宝玉如今也愈发大了,如今总是一味在后院玩闹,成什么样子。” “他待人接物?他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还有什么待人接物?”贾母一听这话,就不太乐意。 一旁的众人,都是好奇地看向贾政。 贾政道:“子钰待人接物和气,如春风化雨,如今现为我贾族族长,先前更是提议拿公中银子,重建族学,要设崇文、讲武二堂,延请名师,免费供我族子弟读书呢,这是多大的仁义德行,培养子弟读书习武,这才是绵延宗族的长久之策,现在族里老少爷们都赞不绝口。” 贾母、凤姐:“……” 贾母脸色微变,沉吟不语,公中银两,重建族学? 凤姐也是心头咯噔一下,心底迅速盘算着。 又是重建族学,又是免费供用子弟读书,这估计不少花银子…… 东府公中拢共也就五六万两银子,先前如留下一万两作为日常开销,剩下来还可拿出四万银子出去放贷收息,但族学一重建,贾珩还有银子吗? 这珩大爷糊涂啊。 黛玉凝了凝罥烟眉,清眸中却是不由浮现起那青衫少年的身影。 探春则是抬起一双俊俏的眉眼,明媚流波的大眼睛眨了眨,白腻如雪的脸颊,已然嫣然如桃花。 重办族学,崇文讲武,这珩大爷真这般大的能为? 贾政欣然说道:“母亲,儿子请子钰为族长,先前族中还有人说我犯了迂,如今还有何话说?有这样的贤人镇我贾族,是我贾族之福啊。” 贾母面色复杂,哪怕是再不愿承认,但也知道拿出公中银子筹建族学、崇文讲武对贾族的作用。 如此之多的族人,不能全不成器吧? 若有一二成器的,也能光大门楣了。 凤姐嘴角撇了撇,轻哼一声,心道,“银子都不是他的,他花着收买人心落个好儿,当然不心疼,等下要和他说道说道,按他这样败法,东府多少银子都不禁他花,他也没个进项,我介绍个好营生给他,还不是那戏文里说的,急公好义的及时雨宋江?” 贾政说完,道:“母亲,子钰说了,崇文堂会延请国子监的名师,等族学一建,儿子就送宝玉进去读书。” 宝玉:“……” 看着如丧考妣,脸色刷地吓得苍白的宝玉。 贾母脸色一急,心疼坏了,说道:“宝玉他才多大,你又折腾我的宝玉?”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母亲,您总这样惯着他……” “你还说他,你小时候我也这般惯着你,那时候你也没这么早就读书的,天天在后院……”贾母说落道。 一通话还未说完,贾政已是脸色发窘,告辞离去。 第126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夜色低垂,渐近深秋的晚风已有了几分寒意,廊檐下的灯笼下,晕出一圈圈灯笼光芒,映照着少年颀长的身影。 秦可卿这时从里屋走出,手中拿着一个大氅,柔声说道:“夫君,夜了,天凉了。” 贾珩转头看向秦可卿,温声道:“明日,我还要随着蔡权出城,家里有些放心不下你。” 秦可卿目现忧色,想了想,道:“要不夫君,我回娘家得了。” 昨天夫君就和她说了……要陪着蔡婶的侄儿去剿匪,她虽然提心吊胆着,但也不好劝说。 男儿在外建功立业,她又能说什么呢? 只是终究有些“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不舍和酸涩。 看着楚楚动人的眉眼间浮起失落之色的秦可卿,贾珩笑了笑。 也不知是不是食髓知味,可卿最近有些黏他。 兼钗黛之美的丽人,已显出一二绝世妖娆的动人芳姿。 贾珩道:“这个倒不必,燕儿、碧儿会在家里陪着你,另外我借来了两架手弩,给了燕儿和碧儿使,暗中护着你。” 燕儿和碧儿姐妹,尤其是碧儿,原本就有拳脚功夫,如今得了他从蔡权那里借来的两架手弩,应能护可卿无虞。 “如今这宁国府,也不能说全无恶意,不说贾珍这些姨娘,就说贾蓉,今日看我的眼神就有些冷。” 少年人藏不住心思,纵然再有心掩藏,在他这等前世边防军人,察言观色得高手眼中,也是无所遁形。 其实,白日里一场酒宴,他对贾族老少爷们儿,哪个人对他怀有什么态度,几乎都摸了个清儿。 “贾珍坐罪失爵,心态最为失衡的就是贾蓉,此人需得提防着些,等晚一些寻一下贾蔷,看能不能让贾蔷先盯着贾蓉。” 贾珩心思电转之间,就拿定了主意。 正思忖之间,忽地远处传来晴雯的声音,“公子,琏二奶奶和平儿姑娘过来了。” 贾珩面色顿了下,说道:“凤姐,她来做什么?” 秦可卿轻笑道:“夫君等下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她对这位西府里八面玲珑的凤辣子,倒也是久仰大名了。 “我这喝了一身酒,不太方便独自去见,等下你陪着见见。”贾珩低声说道。 秦可卿眨了眨眼,轻笑道:“那夫君你等我换身衣裳。” 显然,丽人想给贾珩面上增光添彩,不愿在见族里妯娌时露了怯,惹人笑话。 这边厢,凤姐在平儿等丫鬟的陪伴下,向着东府而来,两府其间也就隔着一个过道,通过一个角门就能进得东府。 凤姐自不会孤身一人而访,再是性情泼辣,也需得防备着闲话。 嫂子和小叔子的桃色轶闻,最是让人津津乐道。 花厅之中,分宾主落座,丫鬟晴雯扭着水蛇腰,近前奉上香茗。 凤姐抬眸看着晴雯,笑道:“平儿,你瞧瞧,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晴雯,这颜色可是一等一的了,现在来服侍珩兄弟,也算……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了。” 这两句话也是戏文里的常用念白,此刻凤姐说完,也觉得和对面的少年说话,那股“低人一头”的异样之感散了一下。 贾珩落座在主位上,着凤姐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蛋儿,面色沉静道:“凤嫂子,不知夜里造访,有什么事儿?” 凤姐嫣然道:“珩兄弟,嫂子这趟来,是来赔罪告恼儿的。” 贾珩端起一旁茶盏,抿了口,不置可否。 凤姐丹凤眼闪了闪,看着气定神闲的少年,心头也有几分古怪,暗骂了一句,年岁不大,谱儿倒是会摆。 凤姐笑道:“先前我误解了珩兄弟,不想珩兄弟那表文上去,真是要辞爵的,说了些没轻没重的轻狂话,珩兄弟是个有大能为的,想来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我也心里不安,就寻思着,过来看看,珩兄弟这里若短了什么,还请张嘴,务必不要外道儿才是。” 贾珩心道,我虽不放在心上,但你这话避重就轻,也是没有多少意趣可言。 不过,并没有将凤姐“认输”的软话放在心上。 他从不认为凤姐只是一味刚强,不会伏低做小。 相反,凤姐深通豹变之道,尤二姐就是这般被凤姐的花言巧语迷了眼,然后错信凤姐之言,最终落得吞金而死的红颜薄命下场。 “只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贾珩放下茶盅,静静看着凤姐表演。 凤姐道:“珩兄弟,我怎么听二老爷说,你要拨付一些公中银子筹建族学?这要不少银子吧。” 贾珩道:“也用不多少,也就开始花费多一些,筹建校舍,延聘名师,供应饭菜,加起来大概有个万把两银子,等之后,一年也大概就支出个二三千两银子,既为公中之银,也算为族人谋福祉了。” 凤姐笑了笑,说道:“珩兄弟仁义。” 暗道,若是万把两银子,倒也不多,她先前还以为这“珩大爷”要大兴土木,用个三四万两银子呢。 她记得若是盖十来间房舍,怎么也得二三万两银子吧。 凤姐却不知,那是贾家上下其手,贪墨成风,办事之时,真正将银子用到五成在实处就不错了。 贾珩主持此事,自是会全程盯着,将每一笔银子花到刀刃上。 凤姐正思量之间,忽地传来一把娇媚、酥糯的声音,“夫君,谁来了。” 贾珩嘴角抽了抽,对可卿的“女人”心性也有些无语,应道:“西府里的琏二嫂子过来了。” 说话之间,珠帘哗啦啦响动,一个着淡红色百褶绣花罗裙,头戴金色步摇,仪态端庄华美,恍若一株盛开芙蓉花的宫裳丽人,在宝珠和瑞珠的搀扶下,步入花厅中。 贾珩都是面色微动,抬眸看向明光照人,倾国倾城的自家妻子,心道,平时也没见你这般盛装打扮给我看。 嗯,等晚上…… 不过,转头斜瞟了一眼凤姐,见其脸上同样有惊艳之色流露,以凤姐的伶俐世故,竟是坐在椅子上,怔怔望着,没有起身,可见可卿这幅雍容华美的仪态,给凤姐造成的冲击。 虽非宫廷装束,但也是雍容华美。 秦可卿语笑嫣然着上前,看向凤姐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凤嫂子了吧,素闻是个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今日总算见着了。” 凤姐笑了笑,起身说道:“哟,我哪里算得上神仙妃子,都是黄脸婆了,倒是珩大奶奶,这品格倒是画上走下来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瑶池里的仙女儿下凡了呢。” 这话并非虚假,她总算明白为何东府里的珍大哥给魔怔了一样,这简直是红颜祸水,什么男人也顶不住。 贾珩面色顿了顿,端起一旁的香茗,抿了一口。 凤姐笑着上前挽着秦可卿的手,说道:“怪不得珩兄弟宝贝弟妹跟眼珠子似的,这要是我,我也要捧在手心里呢,怕飞了,含在嘴里呢,怕化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咳咳……”贾珩一口茶在嘴里差点儿呛到,连忙整容敛色,皱眉道:“这谁煮的茶,都有些烫了。” 身后的晴雯诧异道:“没有啊,我特意尝过的啊。” 瞥了一眼自家“掩饰失态”的夫君,秦可卿芳心一颤,也是明悟某些关节,一张明媚如梨蕊的脸颊绯红滚烫,微微垂下螓首,羞不自抑说道:“二嫂子说笑了。” 再是性情爽利的珩大奶奶,毕竟初为人妇,还不是凤姐的对手,仅仅第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当然,某人要负主要责任。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隐隐觉得不对,倒也不疑有他,笑道:“珩大奶奶,我只觉得是越看你是越欢喜,以后可要多多亲近亲近才是。” 秦可卿抬眸看向凤姐,笑道:“我也看着二嫂子,觉得亲切一些,就像认识了许久是的,这想来就是书上常说的一见如故吧。” 凤姐笑道:“那我们以后以姐妹相称如何,我年岁长一些,腆着脸称你一声妹妹,妹妹你以后唤我凤姐姐就好。” 秦可卿想了想,明眸闪了闪,盈盈笑道:“凤姐姐,唤我一声可卿妹妹就好了。” 她也想帮助夫君承担一些来自宗族的压力,这位凤嫂子听说是个凌厉的,如果能得她转圜一些,想来夫君也 贾珩在一旁虽面无表情,但心思莫名。 心道,你们还真是性情相投,不愧是能在原着“托梦”的交情,没多大一会儿,就姐姐妹妹称呼起来了。 在贾珩身后垂手侍奉的晴雯,见得此幕,就是撇了撇嘴,乜了一眼凤姐,“姐姐妹妹……知道的以为是妯娌,不知道的还以为共侍一夫呢。” 显然晴雯对凤姐的自来熟行为不是很感冒。 第127章 费了半天口舌的凤姐 静静听着二人的叙话,贾珩品着香茗。 秦可卿问着凤姐来意,说道:“凤嫂子,你来寻我家夫君是有事儿?” 凤姐笑了笑,明媚的丹凤眼瞟了一眼贾珩,说道:“也没旁的事,就是想和珩大爷商量个生意来着。” 贾珩闻言,放下茶盏,心下微动,多少有些猜测出凤姐的来意。 凤姐能会做什么生意? 放印子钱罢了。 高利贷这种东西,九出十三归,最是缺德不过。 秦可卿还以为是正事,看向贾珩道:“夫君,凤嫂子说要和你一起做生意。” 贾珩冲秦可卿点了点头,问道:“琏二嫂子还真是及时雨,这是来解我燃眉之急来了。” 凤姐闻言,娇媚如春花的玉容上,笑意愈发繁盛,说道:“珩兄弟能否借一步说话?” 贾珩笑了笑,说道:“琏二嫂子,什么生意这般神神秘秘?还见不得人吗?” 凤姐拿手帕掩口娇笑,说道:“珩兄弟说笑了,哪里就见不得人了,只是想和珩兄弟寻个安静所在细说,妥当一些,若是珩兄弟觉得生意不好,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都不折了体面。” 贾珩面色淡淡,看了一眼秦可卿。 秦可卿嫣然一笑说道:“夫君,不妨到厢房中,陪凤嫂子喝杯茶,慢慢说。” 贾珩点了点头,伸手相邀,说道:“凤嫂子请吧。” 凤姐对平儿使了个眼色,而后笑了笑,拿着粉色手帕,说道:“珩兄弟先请。” 贾珩倒也没有推辞,昂首迈过厢房之门,绕过一架屏风,在一旁的几案上落座。 凤姐也拿着一方粉色手帕,在一旁的小几落座。 贾珩提起一旁的茶壶,取过一个玉盅,斟了一杯茶,抬眸看向凤姐,轻笑了下,说道:“凤嫂子,你那生意现在可以说了。” 凤姐并无丝毫拘谨,笑了笑道:“先前东府里还有五六万两银子,珩兄弟现在也没个经济营生,想来这般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儿。” “虽说东府公中的银子,还要拨出一万两来,建造族学,但府中也会节省开支,日常用度俭省一些,支应个二三年,不成问题。”贾珩淡淡说。 他不是贾珍,出入都讲究排场,哪怕是公中银两,他也要花在刀刃上。 “哪里就支应二三年?不过,这样一笔现银,留在府中,不妨动起来,做些生意,也能赚上几分利来。”凤姐娇笑说道。 贾珩淡淡说道:“凤嫂子的意思是,是将这些银子拿出去放贷吧?” 凤姐闻言,晶莹玉容倏变,一双涂着薄薄胭脂的丹凤眼中满是惊异,颤声说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看着美妇那张因为惊诧,檀口微张的怔忪玉容,贾珩目光凝了凝,面色清冷之色不减,朗声说道:“放贷这种生意,不是不能做,解人燃眉之急,倒也无可厚非,但放印子钱,九出十三归,这是要损阴德的。” 虽说后世常有对银行“晴天借伞,雨天收伞”的诟病,但毋庸置疑,金融对实体经济还是具有正面导向作用的。 但高利贷这种,纯属缺德玩意儿了。 凤姐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稍稍收起了惊异情绪,丹凤眼微微垂下,玉容上也渐渐恢复了从容神色,只是笑意还有些勉强,“珩兄弟,哪有你说的那般厉害,我这只是小本生意,哪里就逼迫人卖儿卖女了。” 贾珩放下茶盅,面色淡淡,沉声道:“凤嫂子,不管是不是小本生意,我劝你也不要做这种事儿。那些借高利贷的,不是赌徒,就是走投无路的贫苦百姓,逼迫得人家卖儿卖女,家破人亡,这种缺德的事,你夜里独自一人时,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说着,面色冷峻,目光咄咄地看着凤姐。 受得这股凛然气势压迫而来,凤姐沉甸甸的良心就是颤了颤,玉容微顿,转过螓首,下意识避开贾珩的锐利目光,手中拿着粉红手帕左右摆了摆,冷笑一声道:“珩兄弟,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又不是我求着他们借的,他们自己主动借的,我解了他们的难处,我这怎么就良心不安了?” 贾珩沉声道:“凤嫂子,你借钱就借钱,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谁也还不起,那时你怎么办?还不是用贾族之权势,逼迫人家?” 凤姐抿了抿粉唇,脸面一时就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桃红唇瓣弯起一抹讥诮弧度,阴阳怪气说道:“珩兄弟是愈发有族长派头儿了,我好心好意给你介绍门营生,你倒好,反过来将我教训一顿!” 贾珩冷声道:“凤嫂子,你所作之事,实在有辱我贾族门楣,珩虽不才,既为族长,见你误入歧途,自要劝阻。这放印子钱的营生,赶紧停掉!你若不听,说不得就要在祠堂召集老少爷们,论个是非来。” 凤姐一听要在祠堂议事,腾地就是急了,一下子站起身来,两弯吊梢眉倒竖,凌厉狭长的丹凤眼瞪向贾珩,用捏着手帕的手,指着自己说道:“我侮辱门楣?珩大爷你这叫什么话?西府里老老少少,一大家子让我里外支应着,都是不知俭省的,动辄伸手向我要银子,我不想个营生,日子怎么过?” 说到最后,轻哼一声,螓首转过一旁,本来是气恼之言,却弄得自家鼻子有些酸,抿了抿樱唇。 “西府里,如何到了这一步?”贾珩皱了皱眉,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沉声问道。 凤姐这种人,一味强压也不行,需要连打带削。 看着青衫直裰的少年,皱眉询问,凤姐也不知为何,心中的火气倒是散了七八分,只下意识冷笑一声,讥诮道:“西府里里外外,哪一项不需用银子?宫里的、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和几个姑娘的月例用度,小厮常随,嬷嬷丫鬟的吃穿用度,一众老亲迎来送往,动静都需银子,事事都来问我,我不放印子钱,怎么维持平日里的用度排场?你珩大爷,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道:“既银子不够花,为何还不俭省一些?一味铺张浪费,撑那花架子作甚?” 其实,他自是知道为何不俭省,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都能看出荣府日用奢靡的问题,凤姐作为当家人如何不知道。 说白了,还是维持个架子不倒,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说得轻巧。”闻言,凤姐似找到了倾诉对象,翘挺浑圆挤入一旁的椅子上,玉容如清霜,冷哼说道:“我们与别家不同,吃穿用度,但凡俭省一些,都要让人笑话!不说远的,年前南安太妃寿辰,我们府上,送了一株两尺高的珊瑚树都花了一万两银子,更不算其他礼品,结果就这儿,还让南安太妃的一个儿媳妇给说了几句现成话,你那时不知道,珍哥儿洞府里也拿了一半银子呢。” 荣宁二府,同气连枝,共同代表着贾家,因此在花银子办公事上面,都是共同出力。 贾珩闻言,皱了皱眉,对陈汉的勋贵集团印象愈发大坏。 前方边事吃紧,后方勋贵紧吃。 国家边事、灾荒像个无底洞一样,这时候,还讲究吃穿排场,奢靡之风盛行。 正如当日,他和崇平帝所言,必须抑制奢靡之风。 “等年底你就知道了,你为贾族族长,我们贾家这些亲朋故旧,年底都要来往走动,你到时不能空着手上门吧?当然,你无官无爵的,只怕那些人认不认你都难说。”凤姐说痛快了,索性也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打量着对面的青衫少年,幸灾乐祸说道:“你上表辞了爵,却成了族长,珩大爷,你这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看着青衫直裰的少年,凝眉思索,凤姐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人虽脑后长反骨,将大老爷和大太太怼得肝疼,但起码还是算讲道理,愿意听她说这些难处,既是这样,她或是可以尝试着说服这位珩大爷。 然而,正在思索着,忽地迎上一双明亮、锐利直插心底的目光,凤姐心头就是一突,抿了抿粉唇。 贾珩淡淡道:“日用排场,该俭省俭省,这样铺张奢靡,并非长久之计,至于印子钱,我奉劝你一句,立刻停了,赚钱的门路,想想总会有的。” 凤姐:“……” 合着她费了半天口舌,全作无用之功了吧,这人就不松口? 贾珩又道:“凤嫂子,你是个伶俐人,应该知道贾珍是怎么进去的,他与我的冲突,只是起因,他干得那些缺德事,纵然没有和我的冲突,现在贾族势盛还好说,一旦来日有个不妥来,就是杀身之祸。凤嫂子,你现在就是在走贾珍此獠的老路。” 凤姐闻言,心头虽觉得是贾珩吓唬于她,但也生出几分凛然之意,就是撇了撇嘴,丹凤眼乜了一眼贾珩,清声道:“珩兄弟,现在西府里打饥荒打着,你告诉我,不放印子钱,哪里来钱?对了,还有件事儿,琏二要我和你说,大姑娘现在宫里,打点了夏太监,到了皇后跟前儿,但一直得不着机会,我们就想着是戴内相的事儿,打算打点打点,我们两府都出银子,你东府也看着拿一些,当然我就是带个话儿,这个银子,我知道以你的脾性,想来也不会拿就是了。” 凤姐此刻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到最后,垂眸摆弄着自己削若葱管的手指,扣着红艳指甲,唇角勾起,却是低声轻笑了一下。 一股少妇的妩媚风韵,顿时无声流溢开来。 贾珩淡淡道:“以女人谋富贵,这个银子,我不会拿。” 凤姐这次倒是难得没有反驳,幽幽道:“女人就这个命,再说大姑娘也是自己愿意进宫的。” 第128章 锦衣卫指挥佥事 “凤嫂子,银子的事儿,先不急,等过几天,我想个门路。”贾珩道。 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好的生意门路,不过有件事儿却是可以做,就是以族长的身份整顿贾族,尤其是赖家,贪墨了东西两府多少银子? 赖大、赖二两兄弟,在两府当管家这些年,积攒了多少家私? 几乎可以想见,彼时,赖家跌倒,贾家吃饱! 而欲整顿赖家,就离不开贾母,如果想要说动贾母,那还有谁比凤姐更合适的吗? 这时,凤姐柳梢眉挑了挑,问道:“你想做什么?” 贾珩冷声道:“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你先把印子钱停了,原本别人借的钱,正常收息就是,否则,老少爷们儿祠堂之会,凤嫂子等着戳脊梁骨。” 所谓机事不密则害成,对赖家,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连根拔起。 凤姐狐疑地看了贾珩一眼,似是被少年脸上的“凶戾”所震慑,心头微动,丹凤眼闪了闪,说道:“我最多等你半个月,西府那边儿,动静离不得银子。” “我在告诉你,把印子钱停了。”贾珩忽然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凤姐,一字一顿道:“不是半个月。”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压迫。 凤姐玉容微凝,芳心一震,下意识就想回怼,但迎上少年那一双不容拒绝的目光,话到了唇边,语气竟是弱了三分,冷声道:“说停就停,你骑个马,喊声吁,马还往前走两步呢。” 贾珩深深看了一眼凤姐,淡淡道:“你又不是马。” 凤姐柳叶眉一挑,丹凤眼闪了下,瓜子脸上就现出迷茫之色,而后恼怒道:“你骂谁呢。” “我又没说你是马。”贾珩端起香茗,抿了一口,摆了摆手,道:“行了,赶紧回去吧。” 凤姐轻哼一声,向着外面走去,刚刚迈过门槛,进入花厅之中,一张晶莹如雪的玉容上就是一顿,猛然反应过来,抿了抿粉唇。 不是,贾珩占她便宜! 她当然不是马,可也没让他骑的道理。 好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早晚让你死…… 嗯,好像也不对,贾珩方才倒不像是故意调戏她,更像是对她所言的随口一说。 会不会是她……多心了? 这贾珩看着是个性子清冷的,而且方才目光也“清澈”的很。 这时,抬头看着对面的秦可卿,心头就是自嘲一笑,“这样的仙女儿放在房里,哪里会有那等想法?” 贾珩抬眸,目送着“胭脂马”离去,放下手中的茶盅,面色现出思索。 对凤姐这个《红楼梦》原着中浓墨重彩的女子,也有了一种更为立体的认识。 “虽性情泼辣了一些,但本性倒也没坏到无可救药。”贾珩思忖道。 若是夏金桂,还是一巴掌摁死算了。 凤姐这边厢来到花厅,正在和平儿说话的秦可卿,就是起身,盈盈笑道:“姐姐,这是和我家夫君说过了?还算顺遂吗?” 凤姐笑了笑,捏着手帕一角,笑道:“都说过了,还算顺当,好了,先不说这个,等明天,我再来过来看你,可卿妹子,我看着你就觉得亲近。” 秦可卿笑着:“姐姐,妹妹我也是呢。” 姐妹二人说笑着,凤姐就借口天色已晚,起身离去。 …… …… 大明宫中,宫灯还亮着,条案之后,着冕服的帝王,手中拿着一份舆图,赫然是翠华山周围的地势之图以及贼寇招供的口供。 所不同的是,舆图更为清晰,口供更为翔实。 崇平帝放下手中的舆图,望着不远处躬身侍立的夏侯莹,道:“这贾子钰……还真是每每出人意表啊。” 崇平帝感慨说着,将震惊压在心底。 这个贾子钰当真不愧是治事之才,仅仅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就能推断出翠华山贼寇的藏身之处。 见微知着,锋芒毕露。 原以为此子长于大略,实干之才或许还需历练一些,不想竟是无声处听惊雷,这份运筹帷幄的心智,难道真有人生而知之? 事实上,这样的人为数不少,好言大略,而于具体庶务就束手无策。 当然在崇平帝心中,不会将贾珩打入“赵括,马谡”之流,而是觉得少年还是需要历练一些,不想转眼就给了惊喜。 夏侯莹清声道:“圣上,京营那个叫蔡权的小军官,被毅勇营的牛都督派了差事,明天就要带着麾下八百军卒去翠华山剿匪。” “牛继宗带兵不行,这等使绊子,下黑脚的事儿,却是精通熟练。”崇平帝冷哼一声,冷声说道。 夏侯莹轻声道:“圣上,贾珩为蔡权好友,已经答应了蔡权,要往翠华山剿匪,如无意外,明天就会出发。” 崇平帝闻言,想了想,沉声道:“戴权,你从镇抚司挑几个身手好的,护住贾子钰,他若有半点闪失,唯你是问。” 这等少年俊彦,万万不可折了。 戴权闻言面色一肃,心头愈发凛然,对贾珩的圣眷浓郁又多了几分看法,拱手道:“谨遵陛下之命。” 戴权迟疑了下,忽而说道:“奴才这边也收到了关于贾珩的线报。” 崇平帝皱了皱眉,喝问道:“你这奴才,既有了子钰的讯息,为何不来早报?” “奴才也是刚刚从密谍那里得来的。”戴权陪着笑,从袖笼中取出一封书笺,道:“陛下,贾珩进入宁国府后,当着贾族男丁的面,说要在府中建崇文、讲武二学堂,供子弟读书,现在京中已经传开了,都在说贾珩不负陛下之惟贤惟德赞誉,不负众望。” 崇平帝接过信笺,凝眸看着上面的记述,阅览罢,也是微笑说道:“朕没有看错他。崇文、讲武,这何尝不是朕之所愿?” 戴权闻言,心神就是一震。 崇平帝沉吟不语,拿着信笺,心头盘算着什么,许久,说道:“明日一早,你去传朕口谕,贾珩淑质英才,甫至宁国,矜怜恤幼,友爱宗族,朕实慰之,加珩以锦衣卫指挥佥事衔,享正四品俸禄,赐飞鱼腰牌,可递牌入宫觐见。” 陈汉官制,到了如今,因为财政上的捉襟见肘,文武散阶早已形同废黜,武勋爵位是一套系统,文官职官是一套系统。 因此常常出现文官不领具体职务的情形,这样就出现了官员本职和差遣不为一体的名器混乱情形。 而崇平帝这道旨意,显然是加贾珩为指挥佥事衔,不领实差,只享正四品俸禄。 因是锦衣卫职事,分属天子家事,可圣心独裁,甚至都不需拟旨,走中旨即可。 如夏侯莹即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但其实就不去锦衣卫应值,而只是拿一份俸禄,平时保护着晋阳长公主。 崇平帝此举说来,本身就是为了方便贾珩随时入宫奏对,同时也是补偿“辞爵表”之故。 当然,走的是中旨,纵然行文至内阁,内阁也不会拟旨,哪怕拟旨,行文六科,也是要被封驳回来。 不过,走中旨,上下只以为是俸禄恩典。 因为辞爵表一事,海内咸知贾珩贤名,天子欲礼敬之,没有人会没眼色地说什么。 “贾珩先前说要走科举之途,此举是否影响其仕途?”夏侯莹迟疑了下,开口说道。 崇平帝轻轻一笑,说道:“这实是寄禄之虚衔,又不影响他走科举之道,再说纵是实衔,他若是要科举,朕记得科举只禁倡优皂吏子弟报考吧?另外,等他剿匪功成归来,朕另有厚赏!” 科举报考资格的限制,历朝历代都有细微不同,但有一类人是绝对不能报考的——倡优皂吏之子。 贾珩要走科举之路,其实崇平帝觉得可有可无,科举只是入仕的手段,不过朝中党争日盛,以科甲出身,或许方便做事。 “如今他既是去剿匪,再不给以名器之赏,恐怕要受京营那帮骄兵悍将的掣肘。”崇平帝目光闪了闪,思忖道。 京畿三辅之地的匪盗,肆虐不止一日了,京营徒呼奈何,他倒要看看,等贾珩以弱旅剿寇归来,牛继宗等人还有何话说! 一旁的戴权听着崇平帝的话,都暗暗乍舌,陛下对贾珩当真是恩宠到了极致。 第129章 蓉赦合流 夜色低垂,万籁俱寂。 厢房中灯火微微,贾珩和秦可卿并排而坐,二人一起洗着脚,说着话。 秦可卿仍是那宫装华服打扮,方才她要脱去来着,结果不知为何,却被夫君所阻,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夫君,凤嫂子寻你做什么生意啊?”秦可卿扬起一张秀美的脸蛋儿,问道。 贾珩轻笑了下,拉过自家妻子的纤纤玉手,说道:“还能有什么,缺德生意。” 说着,就将凤姐放印子钱的事儿给可卿说了。 夫妻之间,信任永远是最重要的,除却一些极为重要,关乎身家性命的事外,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儿,只要可卿问,他都不会隐瞒。 秦可卿颦了颦秀眉,莹润明眸中有着惊讶,清声说道:“凤嫂子看着那般爽利的人,怎么能做下这种事儿呢?” “她也有她的难处,但这并不是她可以无法无天的理由,我已经告诉她了,赶紧停了。”贾珩拉过自家妻子的玉手放在掌心,只觉触感光洁滑腻,丽人十指纤纤,削若葱管,涂着粉红的指甲,比之那个谁来着,美艳尤有过之。 秦可卿被贾珩的摩挲弄得有些羞意,但转眸看着自家夫君那饶有兴致、爱不释手的样子,又舍不得抽回。 只是芳心深处泛起一抹羞喜,抿了抿粉润泛光的唇瓣,“夫君他怎么对人家的手和足这般情有独钟。” 至于旁的,那都是正常…… 秦可卿黛眉微蹙,明眸眨了眨,说道:“夫君,那凤嫂子……我以后还和她来往吗?” 贾珩笑道:“怎么不来往,我也不想都拘着你,只是你别往西府里去,她来找你玩儿倒是可以。” 自家媳妇儿太漂亮,容易惹人惦记,不说琏二,就说宝玉一旦见了可卿……不说了,光是想想,就挺膈应的。 秦可卿似是看出自家夫君的一些小心思,轻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自不好去西府里,倒是凤嫂子经常抛头露面,可以常来,两边来往就隔着一个过道,也挺方便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停两天,都准备将过道那边的门儿拆了,垒上墙呢。” 秦可卿:“……” “好了,和你说笑呢,西府那边儿也是有几个可以说话的姊妹,如珠大嫂子,你以后有空可以请个东道儿什么的。”贾珩搂过秦可卿的削肩,轻笑说道。 秦可卿嗔白了一眼贾珩,说道:“夫君,她一个寡妇失业的,来往的勤了,外间总有一些闲言碎语,倒是西府几个姊妹,听说品格、才情都上乘之选,不是那等踩高捧低的人,我请了来亲近亲近。” 说着,秦可卿顺势依偎在少年怀中,芙蓉玉面上带着恬然的笑意,全无引狼入室的危机感。 贾珩道:“随你吧。” 他自是体会到可卿的一番体贴心意,这是想帮他分担一些宗族压力,他先前虽集火了贾赦、贾珍,但又以族学祭田之事团结了旁枝宗族。 两厢扯平。 但在贾族女眷中,贾母,邢夫人那就不用说,王夫人对他应也颇有微词。 望着远处夜色如水的庭院,叹了一口气。 “家事,国事,天下事……不想当日之对联,竟一语成谶。” 前世他读《红楼梦》,也是发现这些人是疯狂立g,如今他身处这方似是而非的红楼世界,竟隐隐也有此念。 正在思忖之间,丫鬟宝珠、瑞珠笑着过来,手中各拿着一个干净的毛巾,轻声道:“姑爷,奶奶。” “夫君,夜了,该歇息了。”秦可卿待玉足擦净,雪腻脸颊早已羞红如二月桃花,说着就伸手去解衣裳。 贾珩按住丽人的玉手,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秦可卿美眸瞪大,似是在震惊竟有如此兽行,莹润泛光的粉唇抿了抿,雪腻脸颊滚烫如火,嗔恼道:“夫君,你等下别把……衣服弄坏了。” 终究架不住少年的循循善诱,秦可卿贝齿轻咬了咬下唇,倒也有起心动念,放下金钩,帏幔一时徐徐落下,遮蔽了旖旎烂漫。 外间,宝珠拿着一个蜡烛,蹑手蹑脚行至烛台旁,取了灯笼,轻轻吹熄了灯火。 举步欲走,就听得芙蓉帐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一声“可卿,撅好……” 宝珠一颗心砰砰直跳,连忙拔腿欲走,但脚下恍若生根了一样,站在原地。 …… …… 翌日,天光大亮,贾珩如往日打了一套拳,用罢早饭,收拾了东西,已是巳正时分,就打算离了宁国府去寻蔡权。 蔡权已经说了他先去京营点兵,真正要走,还要等将近正午之时。 没办法,京营的老爷兵,起不了大早儿,好在秋日正午倒也不算炎热,否则又要拖延到午后时分。 正在这时,从庭院中快步走来一个丫鬟,正是晴雯。 “公子,西府老太太屋里的鸳鸯姐姐,过来找你,说老太太让你过去。”晴雯说道。 贾珩皱了皱眉,喃喃道:“老太太这时候寻我做什么?” 身后的秦可卿正在帮着收拾布包,往里面装着衣裳,因为这一趟奔往长安县,少说得两天。 “老太太想必是有什么事吧,这时候出发还早,夫君不妨去看看。”秦可卿递着衣裳,浅浅笑着说道。 贾珩想了想,说道:“行吧,我去看看。” 其实,心头也有几分猜测。 在他进宁国府的第二天就来寻他,只有一件事儿,关于如何安顿贾蓉和尤氏。 贾母没有昨晚就唤他,显然还是按捺住了一些心急。 出了花厅,抬头见到鸳鸯,只见容色清丽的少女,那张微微带着几个雀斑的鸭蛋脸儿上挂着柔美的浅笑,行至近前,柔声说道:“珩大爷,蓉哥儿和大老爷在老太太屋里正等着你呢。” 贾珩眸光敛去一抹冷芒,果然让他料中了,贾母寻他多半是为了贾蓉的安顿之事,至于还有贾赦……看来蓉赦已经合流了。 荣庆堂中—— 贾母苍老目光多少有些无奈地看着贾蓉以及贾赦,叹了一口气道:“他还要一会儿才来,有些话咱们私下说说也就行了,等他过来,就不好狮子大开口了,蓉哥儿出去顶门立户,我是允准的,但是一张嘴儿五万两银子,那边多半是不许的,与其两边闹将起来,再生闲气,不若差不离儿就成了。” 那边公中银两也才五六万两,昨天建族学又花费了一万多两,哪里拿出来五万两银子? 这不是做不到的事儿,生闲气吗? “母亲,蓉哥儿的情况,你也知道,好好的袭爵之人,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不贴补一些银子,这于上于下都不好交待。你没看东府里,简直不把银子当银子,肆意挥霍,迟早败完,等蓉哥儿办大事时就晚了。”贾赦劝说道。 贾母苍声道:“哪里用得了五万两,再说他那边也没有这么多银子。” “母亲,怎么没有?”贾赦笑了笑道:“公中银两还有五六万两银子呢。” 贾母拧了拧眉道:“他昨天才说了要办族学,估计要花好大一笔银子。” “可他若是不在了呢?”贾赦轻笑一声,说道:“那时候,族学还办得成吗?” 贾母怔了下,问道:“他不在,他能去哪儿?” “母亲有所不知,我今儿一大早儿,就听到世交牛家派人送来的信儿,这贾珩要随着京营的蔡权去剿捕匪盗,这简直是自寻死路!”贾赦冷声道。 蔡权不可能在出发之前不和手下将校叙说,为得是叮嘱手下将校,见到贾珩不要无礼、失敬。 但这般一来,自然就走漏了风声,牛继宗安插的眼线第一时间就回报牛府。 牛继宗转头就派小厮告诉了贾赦。 “赦儿,你别做傻事儿,他刚刚得了好大一个彩头,若是再想害他,闹将起来,你别忘了珍哥儿,还在牢里呢。”贾母闻言并无喜色,反而倏然色变,急声说道。 “母亲,我哪有那般蠢?我绝对不插手,就是翠华山那伙贼人都不会放过他。”贾赦笑了笑,幸灾乐祸说道。 本来想着剪除其羽翼,再除首脑,现在好了,好好的宁国府不待,非要上杆子送死。 第130章 贾珩三进荣国府 荣庆堂中,母子二人叙着话,贾母瞪了一眼贾赦,道:“这种话在这里儿说说也就行了,哪有长辈盼着族中小辈遭祸的,这哪里是福德之相?” “他何曾当过我是长辈?”贾赦冷哼一声,说道。 “行了,行了。”贾母看见那张阴沉、乖戾的面容,就有些不喜,摆了摆手。 就在这时,林之孝家的绕过屏风,近前禀道:“老太太,大老爷,珩大爷过来了。” 贾母闻言,面色一整,道:“让他进来吧。” 不管如何,等下她还是要劝两句,好好的家里不待着享福,非要去随着官军剿劳什子匪? 不多时,贾珩从外间长身而入,进入荣庆堂中,看见一旁的贾赦,只当没看见,拱手向着上首坐着的贾母,道:“老太太,不知唤珩何事?” 对于少年不冲贾赦见礼的行为,贾母同样也只当没看见,指着一旁的椅子,勉强挤了个笑脸,道:“珩哥儿坐吧,老身有件事要和你说。” 贾珩面色淡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目光平静地看着贾母。 贾母看着气定神闲的青衫少年,想了想,说道:“这会子,蓉哥儿也在这儿,论起辈分来呢,他也算是你侄儿,虽然他老子失心疯了害你,但老身想着,也牵连不到蓉哥儿身上是吧?” “老太太不妨将话讲的明白一些。”贾珩接过一旁鸳鸯递来的香茗,一边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一边说道。 被打断“垫话儿”的贾母,怔了下,道:“好,那老身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蓉哥儿年岁也不小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动静都要银子,你现在掌着东府,公中银两听说还有个五六万两。” “老太太,是五万四千八百二十一两。”贾珩目光沉静,清声说道:“这是大老爷着人清点过,宫里的圣上着天使封存的银子。” 贾母脸色顿了顿,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珩道:“这些银两是公中银两不假,但也该用之于公中,昨天,珩在设宴款待族中爷们儿时候就说过,将拨付银子建族学,礼聘名师,这大概需万把两银子,再加上每年需要往里添补一些,这些银子也就支应个三五年。至于蓉哥儿娶亲,按着族里的常例,到时我会封个二百两作为贺仪……” “你这是什么话,你继承了整个国公府家业,就拿二百两,这怎么能够?”贾赦在一旁听着,就是忍不住截住话头,指责道。 贾蓉同样脸色难看,望着贾珩的眸光就有些冷,心道,“二百两,打发要饭的呢?” 贾珩朗声道:“我娶亲之时,置办各种酒宴,拣买礼品,也只二百两!给蓉哥儿二百两,他怎么就办不了婚事?至于赦老爷之言,本族长诚不敢苟同,宁国府是敕造宁国府!户部拨银筹建,我如今居于宁国府,也不是什么继承!这是天子恩赏。” “田庄,铺子呢?”贾赦冷冷道:“这些可都是蓉哥儿这一支儿积攒而来的。” 贾珩冷笑一声,讥讽道:“田庄、铺子已经被天子金口玉言封存,产出之银能不能拿出来,尚在两可之间,当然赦老爷若是不服,只管去寻天子说道。” 其实,圣旨中并没有关于田庄、铺子解冻的旨意,但却赋予了贾珩事实上的支配权。 因为田庄、铺子产出之利银,是要交付公中的,而公中府库自是由贾珩作为族长才能调度。 即相当于已经转赠给了贾珩。 再说就算不提此茬儿,东府里的财货,也轮不到西府说三道四。 贾母在一旁听得头疼,摆了摆手,无奈说道:“行了,行了,田庄、铺子既被封存,现在珩哥儿能试着周转、调度一些,已经不容易了,不要再说其他了。” “老太太此言才是正论。”贾珩拱手道。 “珩哥儿,蓉哥儿娶亲所用银两,你东府总要出点吧,二百两实在……你就不怕外间说你这个族长的闲话。”贾母皱了皱眉,说道。 贾珩面色淡淡道:“二百两足矣,如今东西两府一味吃喝讲究排场,老太太的西府里,我管不着,但东府日用花费,绝不能如往日一般大手大脚。” 所谓机事不密则害成,他现在不会提前放出风声整顿赖家,以防其转移财货,但等他从翠华山归来,第一个就要拿赖家开刀! 贾赦讥笑道:“你出身小门小户,不明就里,偏偏说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话,我贾府两家老亲有多少?逢年过节,迎来送往,哪一项不需银子?恩,也是了,你无官无职,也没个俸禄,坐吃山空,自然要精打细算,抠抠嗖嗖!” 听着这话刻薄,贾母瞪了一眼贾赦,只是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珩哥儿若是那抠抠嗖嗖的人,也不会拿出一万两银子建族学了。” “邀买人心,谁不会?”贾蓉这时却是冷声说道。 贾母闻言面色微顿,诧异地看了一眼贾蓉。 贾珩眯了眯眼,冷峻目光掠过贾蓉那张清秀的面容,直视着贾蓉的目光,沉声道:“你父亲在时,若是邀买人心地友爱宗族,会有今日之牢狱之灾?若是邀买人心地重建族学,延请名师授以文武之艺,会有你如今的文武不就?况你以为,贾族老少爷们之人心,又岂是区区万把两银子能邀买的?无知,愚蠢!人心不足,若不将心比心,又岂是小恩小惠能够邀买的?” 贾蓉脸色苍白,被少年咄咄逼人的言辞质问的说不出话来,更是不敢对上那一双煞气隐隐的锐利目光。 贾珩冷声道:“你因父坐罪失爵,富贵不再,或还以为是我之故,故而心怀怨恨,但以你父之胆大妄为,惹下塌天之祸来,那时父子连坐,刀斧加身,你还能安居此间,与我说话?” 说完,重重“嘭”地放下茶盏,遽然而起,手按宝剑,如虎狼一样的目光,居高临下盯视着贾蓉。 前世为边防军人,贾珩自是杀过人的,骤然暴起的凶戾,又岂是一个胭脂堆里打滚儿的少年可挡。 贾蓉登时吓得一个不稳,从椅子上跌坐下来,一张俊俏、清秀的脸蛋儿上如霜苍白。 “胆魄如鼠,也敢心怀怨毒!”贾珩淡漠瞥了一眼贾蓉,而后又是看向脸色阴沉的贾赦,“若不怕死,只管来害我!” 贾赦心头剧颤,目光躲闪一旁。 贾珩方落座,就是冲上首的贾母拱了拱手,默然不语。 贾母脸色早已青红交错,看着已吓得瘫坐一团的贾蓉,再瞥一眼老神在在的贾珩,心头叹了一口气。 正如她第一次见贾珩,就觉得少年实在像极了两位国公爷,故而当时才心头一软,没有帮珍哥儿说话。 贾母身后的鸳鸯,同样目光怔怔地看着少年。 正在荣庆堂中陷入诡异的安静之时,忽地林之孝快步进入荣庆堂中,喜道:“老太太,太太,宫里天使来传口谕,没在东府里碰着珩大爷,现到西府了,说是圣上要给珩大爷加恩,升了四品的官衔,享着俸禄呢。” 贾母、贾赦:“……” 贾珩挑了挑眉,面色平静依旧。 “以辞爵表的名望,天子想要加恩,于上于下,倒无人置喙,但四品的名器之赏,天子也只能走中旨。” 贾珩想了想,起身,冲愣怔在原地的贾母拱了拱手道:“老太太,圣上口谕,不好怠慢,珩出去迎迎。” 贾母这是也反应过来,急切道:“老身也一同去看看。” 说着,在鸳鸯的扶持下,从椅子上站起,在仆人、丫鬟的簇拥下,向着荣庆堂外走去。 贾赦面色难看,他才说了这贾珩小儿无官无职,转眼之间,天子就赐以加官,厚禄而养,简直岂有此理! 转眸之间,瞥见瘫坐在地的贾蓉,心头恼火,忍不住啐骂一声:“废物!” 贾蓉这时听到这一声斥骂,好似被唤起了在宁国府中被贾珍打骂的场景,抬起一双充血的眸子,嘴唇翕动,但见贾赦已然转身而走。 “我不是废物!你们都给我等着啊,等着……” 贾蓉五官几乎扭曲,觉得一股愤恨在心头充斥着。 恨贾珍,恨贾珩,又恨贾赦…… 不提贾蓉无能狂怒,却说贾珩这边儿,神情施施然出了荣庆堂,刚要去见戴权,忽地见几个莺莺燕燕从回廊中走来,谈笑着,打了个照面。 为首身量苗秀,拿着一方水烟帕正自掩嘴娇笑的女子,见到贾珩,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一滞,轻“啊”了一声,想要往回躲,却一时躲不开,只好偏过螓首。 身后正在和惜春说话的探春,听了这一声,则是循声望去,抬眸望去,却见一双锐利、沉静的眸子投将过来。 四目相对,探春心头一突,霞飞双颊。 贾珩目光扫过黛玉、宝玉、探春、惜春,冲其点了点头,举步向前跨过门槛,来到外面一座跨院。 “是珩大爷,真是好锐利的目光。”探春抿了抿樱唇,喃喃说着,心道,果然是个杀伐果断的呢。 黛玉默然了下,说道:“他这是才从外祖母屋里出来。” 黛玉心头忽地浮现八个字,目有锋芒,不敢逼视。 宝玉皱了皱眉,说道:“还不知道又闹将出来什么事呢。” 正在说话间,自荣庆堂中,黑压压来了一群人,却是贾母在鸳鸯等丫鬟、仆人的搀扶下走来,一见宝玉、黛玉等人,温声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先到我屋里去,宫里来天使了,你们别乱跑。” 说着,来不及细说,就往门走去。 黛玉、探春对视一眼,轻声道:“我们在门后看看。” 这边厢,贾珩已再次见到了戴权,这位大明宫的内相,依然是锦袍华服,趾高气扬,周围内卫持刀扈从。 戴权笑了笑,道:“贾珩接旨。” 因是口谕,倒无圣旨。 “草民贾珩接旨。” 戴权尖细的嗓音也落在了紧随其后而出的贾母耳畔,“奉圣上口谕,贾珩惟贤惟德,能服于人,甫至宁国,矜怜恤幼,友爱宗族,朕实慰之,加珩以锦衣卫指挥佥事衔,享正四品俸禄,赐飞鱼腰牌,可递牌入宫觐见。钦此。” 远处,贾母听着这口谕,凝望着那正和内监叙话的少年,一时间,心绪复杂。 贾珩刚刚还辞了三等将军的爵位呢,转眼就补了个四品官衔,领着俸禄,这份宫里的圣眷……可见这是入了皇帝老子的眼。 可以递牌子进宫面圣,这是多大的恩典。 “贾子钰,”戴权笑了笑,说道:“这是官服、告身、腰牌,陛下知你要科举,故而倒也不必去锦衣卫府去充实职。” 贾珩面色沉静地看着一旁的内卫端着的木托盘上,摆放着官服、告身、腰牌等物,心头评估着此事对自己的影响。 戴权见得少年宠辱不惊的样子,心中也是暗暗点头,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圣上听闻你要去翠华山剿寇,有些不放心,从镇抚司拨付两个锦衣,保护于你,供你差遣。” 第131章 谁是穆桂英 贾珩领了口谕,心思电转之间,就已猜到了崇平帝的心思。 “天子客卿。” 四个字在贾珩心头盘旋。 天子给的所谓锦衣卫指挥佥事,因为他要走科举之途,所以就只是虚衔荣养。 而给飞鱼腰牌,可入宫觐见,这个客卿意味就更浓了,这是急着用他才智,用以提供智力支持。 贾珩猜测出崇平帝的心思,倒无疑虑,伸手接过盛放有官服、告身、腰牌的红木托盘。 这时,两个锦衣卫抱拳道:“卑职曲朗,赵毅见过佥事大人。” 贾珩打量着两个锦衣卫,都是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一个面皮白净,一个枣红脸膛,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有神,面上都具英武之气,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此行,还要两位兄弟护在下周全了。” “不敢。”二人连忙抱拳说道。 贾珩而后看向戴权,郑重道:“戴公公,还请代我向圣上谢恩。” 戴权笑道:“那贾子钰此行小心,杂家这就到宫中复命了。” 贾珩点了点头,目送戴权带着一堆内卫,离了贾府庭院。 贾珩冲两个锦衣卫说道:“两位兄弟,先到府外等我,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崇平帝既然给他官身的便利,显然是不想他受一些人的掣肘,让他借着朝廷锦衣卫的威名,于地方便宜行事。 这份好意他领了。 “那大人,卑职先备好快马在荣府大门外等候。”曲朗开口说着,随同赵毅,自仪门而出贾府。 庭院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而贾母这时也跨过门槛,道:“珩哥儿……” 贾珩看向在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的贾母,点了点头,道:“老太太,哪里有空厢房?我去换身衣服。” 贾母闻言道:“有的,就在那间厢房中。” 一时间,倒也没有多想,对着一旁的鸳鸯道:“你领着珩哥儿过去,伺候换衣裳。” 鸳鸯在身后闻言,娇躯一颤,容色清丽的鸭蛋脸儿浮起一抹红晕,以致脸颊两侧的几个雀斑都不可见。 “哎……”鸳鸯应了一声,迈着盈盈步子,走到贾珩跟前儿,道:“珩大爷,随我来。” 贾赦这时,方从廊檐下走出,见得这一幕,面色微变,看着鸳鸯那俏丽的模样,目光阴沉。 “母亲,鸳鸯这是往哪儿去?”贾赦笑了笑,上前说道。 贾母原本开口吩咐着鸳鸯,也是猛然意识到不妥,她跟前的大丫鬟伺候着贾珩换衣裳,这意味岂不是让鸳鸯给贾珩当姨太太。 贾母趁机说道:“鸳鸯,你不知那官袍怎么穿,林嬷嬷,你去照应着些。” 林嬷嬷,自是林之孝家的,闻言就笑着出来,老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这位与其丈夫素有“天聋地哑”之称的嬷嬷,难得说了一句俏皮话,道:“老国公在时,就是老身伺候着换官袍的,那身国公蟒服穿着可很是繁琐呢……” 贾母:“……” 瞥了一眼林之孝家的,心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她丈夫代善公,刚强英武,不渔女色,凡沐浴更衣,亲力亲为,哪里让你这等没好颜色的凑跟前儿伺候过? 恩,也不对,正因为没好颜色,好像才有过吧? 念及此事,贾母目光失神,正在回忆往事。 鸳鸯这边儿,正自芳心羞不自抑,闻听林之孝家的言语,同样也没多想,拿着袍服,笑了笑道:“老太太,官袍只一袍一玉带,倒也不难侍弄……” 说完,猛然醒觉,金鸳鸯后半截话语渐渐声若蚊蝇,几不可闻。 垂下螓首,只觉臊得慌。 还是贾珩解了鸳鸯的尴尬,面色淡淡道:“老太太,鸳鸯姐姐是个谨细人,一旁伺候着就行了。” 说着,扯了下鸳鸯的袖子,向着厢房中行去。 贾母远远看着这一幕,目光顿了顿,心头微动,倒也不再说其他。 贾赦这边儿,脸色早已阴沉似水,心头怒火涌起。 鸳鸯长得水灵,身段儿苗条,口齿也伶俐,他早早就看中了,只等再过二年,就央告了老太太,收作填房姨太太,现在贾珩小儿,半路杀出来,这是想干什么? 不提贾赦心头咬牙暗恨,却说贾珩这边进入厢房中,绕过一架锦绣山河的红木屏风,对着鸳鸯温声道:“鸳鸯姐姐,这飞鱼服一时也不好穿,你帮我后面支应下。” 鸳鸯抬眸对上那双温润如玉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好。” 贾珩去了青衫直裰,以及鞋袜,因为里面穿了中衣,倒也不需什么避讳。 当然,这等伺候更衣,对鸳鸯而言,也是头一遭儿,某种程度上,预示了什么。 而这边,鸳鸯也伸手展开了飞鱼服,做工精美,衣衫华丽,可壮观听之盛。 鸳鸯自身后给贾珩披上,“珩大爷,我给你系上腰带。” 少女声音清脆悦耳,如黄莺出谷,转身拿了腰带,垂下羞红了脸的螓首,环上腰带。 贾珩而后穿上靴子,整了整衣领,将山字无纱官帽戴上,将腰牌系于腰带之上。 “珩大爷,好了……恩?” 鸳鸯忙碌完,抬起螓首看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却是愣在原地。 只见着飞鱼服的少年,剑眉斜飞入鬓,目似朗星熠熠,削立、峻刻的脸庞恍若斧凿刀削,凤仪威肃,气度让人心折。 尤其贾珩本就是前世军人出身,动静举止之间,自有一股英武之气,再加上人靠衣裳马靠鞍,织绣华美的飞鱼服加身,愈发显得身姿挺拔。 鸳鸯雪腻柔美的鸭蛋脸上现出怔怔之色,抿了抿樱唇,回转过神,轻笑道:“珩大爷穿上这身,当真是……” 想了半天,却又没有想到合适的词。 如果后世之人或会用一个词——禁欲。 贾珩目光温润地盯着少女的那张妍丽、娇俏的鸭蛋脸儿,淡淡道:“沐猴而冠?” 鸳鸯忍俊不禁,噗呲一声,娇笑道:“大爷,怎么会呢,自然是器宇轩昂,玉树临风。” 贾珩轻轻一笑,温声道:“那就好。” 他是挺器宇的。 说着,从木托盘中取了告身文书,将随身携来的宝剑也悬在腰间。 鸳鸯这时也知少年在故意逗趣自己,眼前似是浮现少年方才淡然从容,眸光温润的样子,只觉心跳都似乎漏了半拍。 贾珩温声道:“鸳鸯姐姐,走吧。” 鸳鸯“哎”地一声,将一旁的青衫叠起,笑着问道:“珩大爷,这衣物我给你洗洗才送过去吧。” 贾珩笑了笑道:“那倒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拿回去就好了。” 鸳鸯“嗯”地应了一声,也不好说什么,将衣物递给贾珩,只是心底也有几分小情绪。 她除了伺候老太太,多少年都没给人洗衣服了。 当贾珩出了厢房,一身飞鱼服,腰按宝剑的少年,站在廊檐之下,目光掠向贾母等一干女眷,以及闻讯而来的凤姐和李纨,甚至远一点儿,还能看到眉眼娇弱的黛玉以及俊眼修眉的探春,在垂花门外望着这边瞧望。 贾珩神情默然,冲贾母拱了拱手说道:“老太太,珩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着,也不多言,转身就走。 贾母看着那昂然挺拔的少年背影,目光隐隐恍惚了一下,心头忽然一动,想起先前贾赦所言,凝眉问道:“珩哥儿,你是不是要去翠华山剿寇?” 贾珩回转过身,看向贾母,迎着丫鬟、婆子等人的敬畏目光,森然道:“贾珍暴虐乖戾,勾结贼寇害我,贾珍现已伏法,岂容贼寇还在逍遥法外!” 贾母、贾赦、凤姐:“……” 李纨秀雅脸蛋儿上都有一丝古怪之是闪过,花信少妇心底浮现一念。 东府里的珍大哥,现在人都在牢里了,还时不时要被拎出来骂上一骂,也真是……够凄惨的。 贾母嘴唇翕动了下,终究叹了一口气,倒没有再劝,而是说道:“兵凶战危的,你自己留点儿心,去吧,去吧。” 贾珩闻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目送贾珩远远离去,贾母再次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凤姐,苦笑解释道:“这脾气秉性,和国公爷当年倒是一模一样,刚才,我看着那气势,倒有国公爷几分出兵的架势。” 如非如此,方才她也不会出神之下,叮嘱几句。 贾赦皱了皱眉,冷哼一声,隐隐觉得这话不中听。 贾珩这小儿,哪有他父亲当年的温良样子,简直是脑生反骨,鹰视狼顾! 贾母也没有理贾赦的轻蔑态度,道:“回去吧。” 这边厢,垂花门旁,探春玉容脸颊绯然一如二月桃蕊,英秀黛眉之下,明眸凝望,喃喃说道:“这位珩大爷去剿匪,想来应该能功成吧。” 黛玉瞥了一眼目光痴痴而望的探春,手中拿着手帕摆了摆,星眸微垂,轻笑道:“那可不一定,杨宗保虽厉害,可离了穆桂英,还是破不了天门阵。” 探春:“……” 宝玉闻言,中秋满月的脸盘儿上满是迷茫,诧异道:“谁是穆桂英?” “谁眼珠子挂人身上,谁就是呗。”黛玉玉手捏着粉红手帕一角,向着探春眼前扬了扬,嫣然笑道。 “好啊,林姐姐这张刀子似的小嘴儿,我今儿非撕了不可。”探春被说中心事,又羞又气,嗔怒地就去捉黛玉的藕臂,但却被早有防备的黛玉躲至一旁。 “三妹妹,三妹妹……饶了我这一遭儿吧。”黛玉嬉笑着向一旁闪躲着。 第132章 入京营 贾珩出了荣国府,就见两个锦衣卫士牵马而来。 “大人。”曲朗、赵毅唤道。 贾珩冲二人点了点头,正要说去东府,就见东府方向,丫鬟碧儿快步而来,手中拿着一个布包,道:“大爷,刚刚蔡千户派人到府上催启程了,太太让大爷不必归家道别,径入军中即可,说等着大爷凯旋,勿念家中,这包里有银子和衣物,大爷路上带好。” 贾珩冲碧儿点了点头,他自是体会到可卿此言的,既无生离,也无死别,即是如此,又何必道别呢? 从碧儿手中接过布包,点了点头,将换下的青衫递给碧儿,温声说道:“这是换下的衣物,你拿回去给奶奶,让晴雯洗了,别耽误我回来穿。” 碧儿连忙伸手接过,慧黠一笑道:“这几天日头好儿,半天都晒干了,那大爷半天能回来吧?” 贾珩:“……” 半天也就刚刚赶到翠华山,这碧儿当他是关云长呢? 碧儿这丫头也是个心思伶俐的,估计前几天偷看他书稿了吧? 贾珩压下心头的儿女情长,转头看向一旁的曲朗、赵毅,沉声说道:“两位,我们去南城。” 因为蔡权所在军校的驻扎之地在南城外,故而开拔也会也那里开拔,因此贾珩会到南城门的那边儿与蔡权汇合。 三骑策马扬鞭,驱使着胯下坐骑,向着南城门儿而去。 京营·南城大营 陈汉国朝京营诸军,屯驻在长安城外的龙首原周方依山傍水之地,十二团营凡二十余万人,加上兵丁在京家眷,京中权贵、朝官、商贾,以及为以上体面人服务的仆人、丫鬟,因此长安这座大城,还真有着百万数量级的人口。 加之近年灾害频仍,百姓就食于神京,愈发使人烟阜胜,人口稠密,治安也急剧恶化了起来。 贾珩与锦衣卫二卫士,驱骑来到京营果勇营的驻地,鹿角栅栏,箭楼眺望。 但此刻营门处并未阖上,有着军卒警戒把守。 “京营驻地,来人止步!” 营栅之后,警戒的一队兵卒,三五成堆,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在一张条案后,为首是一个小旗官,见到远处的三骑,远远喝道。 贾珩与二锦衣卫士驱马上前,拿起锦衣卫腰牌,冷声道:“本官锦衣卫指挥佥事贾珩,来寻汝部果勇营千户蔡权,速速前往通禀。” 那小旗官方才一见三骑都着飞鱼服饰,就已知身份,此刻见到令牌,更是面色一变,不意竟是四品指挥佥事,道:“大人请进。” 贾珩皱了皱眉,对陈汉兵制败坏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就不说如细柳营之故了,就这些站岗放哨的卫兵,都三五聚集,交头接耳,由此可见军纪之废弛。 “听蔡权说,牛继宗因惧家中河东狮,常常以在营中办理军务为借口,携青楼歌姬狎晚玩,麾下军将多有群起效尤者。” “我还有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一见,却信了七八分,这样的中央禁军,西海沿子的番国能打赢才怪了!”贾珩心头冷哂。 随着下马进入军营,沿途所见都是军纪涣散的兵卒,竟能在一些营房中听到三五吃酒聚赌的喧闹声音,贾珩更是生出一股荒谬之感。 军纪竟败坏至斯! 他甚至觉得此行,不若投了翠华山落草为寇,拉一支队伍打到长安造反得天下的概率,都有五成。 当然,这只是荒谬之下的玩笑之语。 京营诸军再是战力拉垮,人数、军械在那摆着,也不是甲具不全,疏于战阵的贼寇所能匹敌的。 当然,通过蚁附优势冲乱官军,那就是另当别论。 而此刻,在京营军帐之中,团营都督牛继宗高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上,条案上摆放着红色军令,笔墨纸砚等物。 牛继宗虬髯密布的粗犷面容上现出一抹冷笑,下方的椅子上坐着果勇营的将校,如都督同知车铮,都督佥事陆合……以及几位文吏。 下方,蔡权一身戎装,迎着众人的目光,皱眉说道:“兵出大营在即,不知牛都督唤末将作什么?” 牛继宗笑了笑说道:“本都督是来提点你两句的,听说你准备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入你军中参赞军务,若是让黄口小儿额贻误了军机,耽误了剿寇要事,那时不要怪本都督不给老陆面子。” 都督佥事陆合笑了笑,接话说道:“都督按军法办事,虽是末将提拔的蔡权,但也是按军功而升的,他先前协助京兆衙司拿了贼寇,升任副千户,名正言顺,若是用兵不利,那时,末将也没有话说。” 蔡权闻言,心头不由一冷,如何不知这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分明是联手挖坑给他跳。 这姓陆的,与牛继宗虽然不说穿一条裤子,但也是早就串通好了。 先升他副千户,再让他领军出征,若是劳而无功,损兵折将,说不得回来之后,就以军法行事。 念及此处,蔡权心头有火,硬邦邦说道:“都督既以军令授末将以全权之责,末将如何进兵,想来都督也不应多加干涉才是。” 如果按着他以往的脾性,自是忍气吞声,但现在别人都将刀架脖子上,他再没点儿火气,也别干这卖命的勾当了。 “说了,就是提点你两句,听不听在你,只是丑话说在前头。”牛继宗笑了笑,虎目中闪过一抹寒光,思忖道:“果然是啥人玩啥鸟,和那贾珩一样,都是桀骜不驯的。” 蔡权拱手道:“都督提点,末将已收到了,若无他事,末将就先行一步了。” 牛继宗摆了摆手,如赶苍蝇一般,冷声道:“去吧,本都督等着你的捷音。” 捷音?就靠着你手下那七八百人,丧音都没地方响去。 而在这时,就听外间有军卒进来禀告,抱拳说道:“都督,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大人来了。” “锦衣卫的指挥佥事?来做什么的?”牛继宗面色倏变,和一旁的都督佥事陆合对视一眼,离案起身,说道:“我们出去迎迎。” 哪怕再是不满崇平帝对京营的整顿,甚至百般阻挠,但面对天子鹰犬爪牙,凶名在外的锦衣卫,在场众将还是要畏惧三分的。 尤其一些中阶将领,出身寒微,并不像牛继宗身为四王八公集团的勋贵一员,自身底气十足,彼等对皇权还是有着敬畏之心的。 黑压压的一群将领,呼啦啦起来起身,都是从蔡权身旁两侧绕过去,宛如无视。 蔡权面色铁青,望着空荡荡的大帐,目中隐有寒芒闪烁,冷哼一声,按了按腰间雁翎刀,举步出了军帐。 却说贾珩带着锦衣卫曲朗、赵毅进入大营,长趋直入。 对于二人,经过一路而来,贾珩也少稍稍了解一些情况。 二人在北镇抚司中都是百户职衔,弓马娴熟,拳脚了得,是戴权专门着锦衣卫镇抚使的仇良挑选而来,算是锦衣卫府中比较能打的那种。 当贾珩听到仇良的名字,第一时间,就是联想到一个人——仇都尉。 细问之下,发现锦衣卫中只有一人姓仇,即现为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 虽职位在指挥佥事之下,但却掌控部分具体的锦衣事务。 此人在《红楼梦》原着有讲,其人儿子遭冯紫英打伤,然而令人细思恐极的是,最终查抄贾府的就是此人。 “此人需得留意一下。”贾珩眸光闪烁,心头盘算着。 第133章 死路一条 贾珩思量之间,只见一顶军帐中,黑压压过来一群披甲的将校。 为首之人,身形魁梧,面容粗犷,颌下蓄着虬髯,阔步而来,贾珩情知是牛继宗无疑。 至于牛继宗身后的几将,则一个也不认识。 牛继宗见到三个着飞鱼服的青年,见两人落后其中一人,显然以少年为首,拱了拱手道:“果勇营都督牛继宗,未知这位指挥大人至大营,有何公干?” 说来,甚至有些可笑,牛继宗虽和贾赦密谋加害贾珩,但对贾珩也就那天在宁国府外的酒楼,远远瞟了一眼,哪能记得住? 况此刻贾珩换上一身飞鱼服,面容冷酷,气度俨然,一副公务在身的模样。 牛继宗无论如何不会将其与印象中还是一介白丁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因此,倒是礼节性的拱了拱手。 既然连牛继宗都没认出贾珩,况身后的几位将校,如都督同知车铮,都督佥事陆合,自然也没道理知道贾珩是何许人也,更是纷纷公式化的抱拳行礼。 贾珩冷峻的目光扫过牛继宗,面上浮起一抹冷笑,按了按腰间宝剑,说道:“牛都督,本官来寻蔡权。” 牛继宗面容微顿,眨了眨眼,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珩兄弟。”就在这时,从众人身后传来一把惊喜的声音,而后,只见蔡权快步跑来,面带笑容,道:“你总算来了。” 闻言,牛继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只觉吃了苍蝇一般,他方才特娘的在干啥,在给贾珩行礼? 哪怕只是公式化的虚应其事,也让牛继宗臊得无地自容。 这特娘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贾珩不是白丁吗?怎么成了锦衣卫……”牛继宗脸色难看,只觉一头雾水,抬眸正要喝问。 就在这时,却见少年将一双清冽如刀的目光投来,沉喝道:“牛都督,圣上口谕,着本官随果勇营剿寇,此刻已近午时,出兵之期将至,本官特来寻蔡权出兵。” 其他果勇营的将校,这时也反应过来,尤其是营都督佥事陆合,面色微变,看着那着飞鱼服的少年,目光惊疑不定。 如非有必要,谁愿意招惹锦衣卫,这老牛先前也不说清楚。 念及此处,就是向牛继宗投去“埋怨”的目光。 牛继宗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一双虎目死死瞪着贾珩,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之前,倒是不敢轻举妄动。 贾珩说完,转而又看向牛继宗,道:“牛都督,你如何带兵,我原也不好置喙,但我既为贾族族长,你牛家为我贾家世交,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这一路而来,目之所及,军卒饮酒博戏,军纪涣散如斯,无怪乎连京畿三辅的贼寇都剿灭不定!” 什么两家世交,都是扯淡,这不过是贾珩趁机削牛继宗的威信。 当然,牛继宗治军无方,威信想来也没有多少,但他今日这番话,想来很快就会通过两个保护于观察的锦衣卫,传至天子的案头。 果然,此言一出,周围一众将领都是脸色微变,尤其是一些中阶将校,再看牛继宗的神色就有不对。 暗道,竟是贾家的人?还是贾家族长? 贾珩的底细,还只局限于那日在朝堂中以及士林舆论中,在相对比较封闭的京营中,尤其是在果勇营的中低将校中间,还未彻底传开。 牛继宗脸色阴沉似水,心头暗骂哪个混蛋将这人放进营里的,但面上挂起冷笑说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贾家族长!只可惜两军阵前,兵凶战危,不会让你逞口舌之利!” 说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等下要问问贾赦,到底特娘的怎么回事儿,贾珩不是一介白丁吗? 现在明显入了天子的眼,着令陪同剿匪,这里面莫非有着什么算计? 若是让其功成,是不是就要借口发难? 哪怕对崇平帝再是不满,但对其权术手腕还是存在着敬畏。 见牛继宗离去,一众将校看贾珩的目光,又是变了变。 陆合与车铮对视一眼,思忖道,“果然是贾家,如是贾家族长,牛都督还不真敢撂蹶子,王统制现在正是京营节度使,为圣上重用,这分明是贾家人闹内讧,我贸贸然参合进去,殊为不智。” 这就是贾府的威势,贾代化曾为一等神威将军,京营节度使,虽已作古多年,但京营对贾族的赫赫威势,仍有着印象。 这也是崇平帝先前要借用贾珩身份之故。 毕竟,正儿八经的宁国公贾演的子孙,哪怕是旁支儿,一旦承了爵,落在外人眼中,总要以为是贾族嫡庶内讧的家务,这般念头一起,就会观望不前。 贾珩看着一众将校的神情,眸光闪了闪,对果勇营将校的心思转变,心如明镜一般,转而看向蔡权,道:“蔡兄,出发吧。” 蔡权面色振奋,笑道:“兄弟,走。” 连他都没有想到这珩兄弟转眼就有了四品官身,这分明是入了天子的眼。 贾珩冲果勇营将校点了点头,而后随着蔡权去领兵。 目送二人离去,车铮笑了笑,问道:“老陆,你说这小子能不能行?” “难说,翠华山的那帮贼寇,人倒是不多,但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儿,我们一营人派过去也没用,单单凭蔡权手下那七八百人,够呛。”陆合摇了摇头说道。 车铮脸上就有目中若有所思,说道:“不过,牛都督看着倒挺上火的。” “方才你没听到,圣上着这贾指挥随同剿匪……”陆合面色凝重,说道:“这要是没成也就罢了,若是成了。” 这就是一个信号,会不会以前事用兵不利,撸了牛继宗的团营都督之位。 车铮手捋颌下短须,沉吟说道:“这都是神仙斗法的事儿,再看罢。” 陆合瞥了一眼车铮,心道,你老车那点儿心思,当我不知道?只是板子落下来,说不好都得吃挂落儿。 贾珩这边带着两个锦衣卫,随着蔡权来到整队而行的军卒,正是蔡权麾下的七八百军兵,头戴范阳笠,内穿鸳鸯战袄,外披棉甲,军姿站得松松垮垮,队列不整,旗帜歪斜,有的还在交头接耳,但被十几个低阶将校来回弹压着。 军兵多是步卒,骑卒仅仅有着百十人。 见着飞鱼服的贾珩以及两个锦衣卫前来,都是偏转过头,投来或好奇、或冷漠的目光。 贾珩见此就是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蔡权。 蔡权拉过贾珩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兄弟,别看军容不整,但我们军械精良,打的是贼寇,又不是打东虏,不会吃亏,另外,我都说好了,如果剿灭匪寇,缴获五成给他们分了,剩下五成,兄弟你拿四成,我拿一成,这一成也不是落我腰包,得送给刚才那个姓陆的王八蛋,能不能升为千户还得靠他。” 贾珩闻言,面色幽沉,想了半天,点了点头道:“好。” 别提什么怒斥蔡权,然后慷慨陈词,以国家大义激发士卒血气,现在就是扯淡。 烂透的京营有自己的一套游戏规则,还没成事,就已经提前约好分战利品了。 不过,换个角度,也可以说蔡权的确有头脑。 提前说好怎么分财货,以之笼络人心,否则到时杀进匪巢,因为抢夺财货再弄得兵卒一哄而上,甚至举刀而向袍泽,反过来再为“保卫家园,同仇敌忾”的贼寇所趁。 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了。 “一把对三对四的烂牌,也只能这样打了。”贾珩压下心中的思绪。 正如其先前所想,整顿京营,不如另起炉灶,重建新军。 似是担心贾珩心中有其他想法,蔡权苦笑说道:“没办法只能这样,要不然我就能使唤动的,也就我手下那六七十个人。” 贾珩伸手拍了拍蔡权的肩头,沉声说道:“你我兄弟,无须解释,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蔡权重重点了点头,回转过去,吩咐着手下的百户、总旗,点齐军兵,翻身上马,向着长安县的翠华山开拔而去。 贾珩也在曲朗、赵毅的扈从下,驱马随行。 这一下行军,贾珩看着军兵队列,也能看出一些门道,虽队列不整,但也有一二百人默然而行,多少表现出一些军事素养。 “终究是择选各地兵卒菁英,总有一些可观之处。”贾珩此刻直面京营诸军,知道先前或许是自己眼光太高,这样的兵丁剿匪的确是够用了。 …… …… 不提贾珩随着去剿匪,却说牛继宗心急火燎,卸了甲,骑着马就去宁荣街寻贾赦。 来到贾赦所居的黑油大门,下了马,随着仆人来到花厅。 贾赦正在用午饭,一旁姨娘嫣红、翠云一左一右,正在侍奉着。 因是世交,贾赦也没有让姨娘回避着牛继宗,而是拿起一盅茶,道:“见到那小儿了?” 牛继宗脸色一黑,心道,你知道,也不知道给俺老牛报个信。 这般一想,开口就带着几分火气,硬邦邦道:“世兄,究竟怎么回事儿,那小子怎么混到锦衣卫去了?” “贤弟稍安勿躁。”贾赦挥了挥手,让两个姨娘下去,而后迎着牛继宗的询问目光,冷声说道:“贾珩小儿先前上了辞爵表,弄了好大的名声,然后进入宁国后,又邀买人心,不知怎么的,可能是他偷偷使了银子,走通了戴内相的门路,在圣上跟前美言,这就入了圣上的耳,赏了他个官儿,领俸禄,不掌具体职事,就让他跟着去剿匪。” 牛继宗皱眉道:“世兄,俺老牛就为这事过来,怎么感觉这一波儿像是冲我来的?” 贾赦冷笑道:“贤弟无需担心,这贾珩小儿,他会剿什么匪?到时候劳而无功,能安然回来就不错了。” 牛继宗面色一顿,虎目闪了闪,说道:“世兄,莫非这里面还有隐情?” 贾赦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里没外人,为兄给你透个底,你可知赖升那狗奴才是怎么联络上翠华山那伙儿的,那长安节度是我家故旧,翠华山每半年就给云府上送两万两银子,而官军每次过去,都是长安节度率师助剿,官军动静都被通报到翠华山过去,上哪儿剿去?” 长安节度使云光确是贾家部旧。 牛继宗闻言,脸色变了变,道:“世兄瞒得我好苦。” 贾赦笑了笑道:“为兄也是刚知道,再说剿了匪,对你有什么好处?宫里的是给你升官还是给你升爵?” 提及此事,贾赦心头也是一抹火热。 他累死累活往草原贩卖货物,哪有这无本生意来的快? 只是,转念一想,他手再长也够不着,想插手也插手不上。 牛继宗闻言,粗犷面容上现出一抹讥诮笑意,说道:“这样以来,那小儿到了长安县,等着他的就是个……” 说着,一双熠熠虎目看向贾赦。 “死路一条!” 几乎是异口同声说着 二人相视一眼,都是手捻胡须,哈哈大笑。 第134章 云光 长安县 由蔡权率领的京营之果勇营的八百军卒,在第二日的午时方到长安县,因为中间行了六十里时,天色及晚,故而在中间名唤大安驿的驿站住宿一夜。 因已是八月下旬,虽是正午,但日头并不刺眼。 贾珩端坐马上,眺望着不远处的长安县城,城池不高不低,城门大开,行人往来不息。 城头上竖着黑红图纹的“汉”字大旗,随风飘扬,隐有兵丁往来巡弋。 京兆府辖长安、万年等十四县,作为京畿三辅之地毗邻神京城的县邑,长安县内设节度使军职,统辖周围六百里戍堡、关隘等防务,同时设守备一职,领一千二百卒戍卫县城,非有兵部调令,不得擅动一兵一卒。 “珩兄弟,军士都疲累了,进城先歇歇吧。”蔡权回头看了看无精打采的军兵,说道:“我等下先去长安节度那里送过兵部签发的勘合,然后弄点儿酒肉,先祭了五脏庙再说。” 贾珩点了点头,哪怕不用想,就知道长安县内有贼寇的眼线,但眼下也只能先进城再说。 因为他们此行兵少,自然就没有带辅兵随行,只随军带了一些口粮,后勤军需必须靠沿途馆驿、县城提供,所以不可能就孤军深入翠华山。 否则,身后的这些老爷兵第一个跳脚。 贾珩想了想,对着蔡权道,“马上进县城了,先让军卒打起精神来,整整队列,进县城吃午饭。” 蔡权应了一声,吩咐着一旁的两个百户。 随着军令传下,原本腹中饥渴,无精打采的军卒,闻言强打起精神,勉强将队列整齐,打着旗帜,五人一列,骑卒在前,步卒押后,向着县城而去。 不多时,得了报信的长安县守备黄泰,正在陪着家人吃午饭,得了仆役的禀告,放下筷子,道:“准备官服,京营的官军来了,我去迎迎。” 一旁的其子,黄茂年纪十四岁,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道:“爹,京营这都第三趟了吧,翠华山的张大眼是没人能治得了。” 因为翠华山贼寇的大当家姓张,眼睛大如铜铃,故有此言。 “你小子好好吃你的饭,等下还要去上学。”黄泰在其夫人赵氏的服侍下,穿着六品武官官服,这位武将更像是文官,面容清朗,颌下蓄着短须,接过一旁的老仆递来的雁翎刀,对着一旁的夫人赵氏笑道:“这小子,过几天得给他说个媒才是,一天天没个正形。” 赵氏目光有些宠溺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说道:“你家儿子心里可是有人了,就前日八月十五,看上了个叫金哥儿的姑娘,我托人打听……” “娘……”黄茂面色发窘,急声说道。 “我家茂儿看上她,是她家的福气,我给你爹说说,赶明儿就给你提亲去。”赵氏笑道。 黄泰笑道:“等过几天,就去张家提亲去,也不知那张家姑娘,眼大不大。” 打趣着自家儿子,黄泰整了整衣襟,对着一旁的赵氏,道:“我过去了。” “去吧,老爷。”赵氏伸手拍了拍黄泰肩上的线头,温婉一笑说道。 黄泰带着亲兵,骑上马,就是出了长安县,行到长安节度使府衙,目光阴沉几分,思量道,“这次京营前来,多半还是要无功而返。” 同在一县为官,有些事儿瞒上不瞒下,长安节度使云光受翠华山贼寇之贿赂再是隐秘,但随着时间流逝,也多多少少被身为长安守备的黄泰看出了一些门道。 但其人性情绵软,忌惮云光出身贾家部将的身份,纵然拿到了一些证据,也不敢往上通报。 说不得反手就送到云光的案头。 黄泰带着两个亲兵,骑马来到城门口,翻身下了马,正好听到守门的自家小舅子,百户赵延正在和京营的将校说话。 快行几步,正要笑着上前搭话,忽地一愣,瞳孔一缩,“这是飞鱼服,锦衣卫?” 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锦衣卫来这里做什么?” 硬着头皮正待上前,忽地就觉得被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盯上,只见那为首的少年,面色淡漠地看着自己。 “卑职见过大人。”长安守备为正六品,而京营副千户实际也就是正六品,二人官职同级,自然长安守备口称大人的对象,显然是冲贾珩而来。 贾珩所着飞鱼服补子颜色还是有细微不同,四品武官官服。 “黄守备。”贾珩面色淡漠,声音清冷,从方才的守城小校口中已得知了长安守备的名字,黄泰,三十六岁。 “长安节度使是云光,那就对上了,这位黄泰显然就是被凤姐收了三千两银子,坑得没了儿子的长安守备了。”贾珩心思电转,思忖着,面色不露分毫。 “不知这位指挥佥事大人,如何称呼?”黄泰拿捏不住这位少年权贵的心思,拱了拱手,问道。 至于为何是少年权贵,少年骤登高位,除却公侯子弟,几不作他想。 贾珩淡淡道:“贾珩。” 黄泰心头一沉,贾家? 面上挤出笑容,道:“原来是宁荣二公之后,怪不得,卑职远远见着,就觉得英武过人。” 贾珩打量了一眼黄泰,声音温和几分,说道:“黄守备,本官奉圣命随军清剿翠华山贼寇,你为长安县守备,等下还有许多细情要请教于你。” 黄泰闻言,连道不敢。 而后,蔡权又和黄泰叙了话,问道:“云节度可在府衙。” 云光为长安节度使,正四品武将,自然不会出城迎接京营的一个副千户,至于长安知县,因秋粮征收在即,去乡亭督事去了。 “节度老爷现在府衙,蔡千户稍后可随我来。”黄泰面带微笑说着,转而又看向贾珩,说道:“贾大人,先让兄弟们到兵营歇歇脚,稍后卑职着人准备一些酒肉劳军。” 长安县接待了好几次禁军下来剿匪,显然已经轻车熟路,就连空置的营房都是现成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有劳黄守备了。” 见贾珩话说的客气,黄泰面上笑容不由愈盛,伸手相邀着几人进入县城。 七八百人的军卒,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人嘶马鸣,列队穿过熙熙攘攘的长安县街道。 引得路边百姓的围拢,贾珩耳力敏锐,听到一些议论传来,“这京里又派军来剿匪了,又要给这帮大爷们送鱼送肉。” 这时一个挎着菜篮子、荆钗布裙的大婶,摇头说道。 “匪越剿越多,官军那一次不是屁滚尿流。”行至一个打铁铺,满头大汗,肌肉遒劲的铁匠,论起铁锤 “剿匪无术,扰民有方。”一个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坐在竹凳上,手中拿着一本书读着,头也不抬,苍声说道。 一路行过,嘈杂喧闹之声中,类似言语不绝于耳。 贾珩脸色顿了下,看向一旁的蔡权,见其面色也有几分讪讪,分明也听到了指指点点之言。 再抬头去看领路的黄泰,面色坦然。 “官军屡次三番进剿,惊扰地方,却劳而无功,这本身对中枢威信都是巨大的危害。” 贾珩目光闪了闪,思忖道。 随着黄泰进入营盘,蔡权安顿了麾下将校,然后拿着兵部勘合,对贾珩说道:“珩兄弟,我去见见节度。” “我们一起去。”贾珩面色顿了下,瞥了一眼黄泰,沉声说道。 蔡权官职低于云光,说不得会受其刁难,他跟着过去,云光不至太无理。 顺便也摸摸云光的情况。 官军屡次三番进剿不至,如果算上他这一回,其实已是第三回了。 云光为长安节度,也是剿捕过的,一伙五六百人的贼寇,如果官军不察地理,进剿无功还能理解,可云光作为地头蛇,真的对翠华山贼寇在长安县的活动一无所知吗? 其中必有蹊跷! 长安节度府衙—— 这是一座集官衙与宅院于一体的官厅,前后数重进,前官厅,后院落。 在地方上常按此建造官衙,便于官员办公。 而长安节度使作为四品武官,更是将衙门修建得富丽堂皇,雕梁画栋,门前红柱矗立着身披甲胄,手持雁翎刀的军兵境界,金漆钉大门在秋日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炫目光辉。 按汉制,其实对府邸的规格都有限制,如大门上的铜钉多少,都有规制。 但国朝百年以降,法令松弛,京城不论,在地方上,都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逾制。 官厅之中,云光同样正在用午饭,身旁几个姨太太陪着用饭, 云光年岁五十出头,头发灰白,面容瘦削,高颧薄唇,左边脸颊有着一道浅浅刀疤,自眉角延伸至鼻,为其平添几分凶恶。 当年其也在京营为将,在一等神威将军,京营节度使贾代化手下听差。 故而于外自称贾家门生。 “老爷,那贾珩这两天就该到长安县了吧。”一旁的四姨太太茹娘,笑着说道。 “估计就在今天了,这人害得东府里的贾兄入了京兆府,搅扰得老爷我这几天没这么合眼。”云光皱了皱眉,说道。 赖升联络翠华山的贼寇,他虽然没有直接插手,但也暗示手下一个心腹人牵线搭桥,本意是想卖贾珍一个好,哪曾想…… “老爷不是说他成了贾族族长了吗?等他过来,老爷见不见?”茹娘笑着问道。 “不见!就说我病了,让你兄长迎接着就是了,一应军需、辎重不要短了他,也省得旁人说我云某人不念恩主旧情。”云光轻笑了一下,只是因为脸有刀疤,这笑容多少有些狰狞。 心头冷笑,若是折在这里,什么族长也不是! 他必定将事情办得表面上不露一点儿破绽。 就在这时,门外仆人忽然匆匆跑到花厅廊檐之下,说道:“老爷,老爷,京里的锦衣卫来了。” “什么?”云光闻言脸色一变,惊疑不定道:“人在哪里?” 锦衣卫来做什么?难道是? 不可能…… 第135章 剿匪翠华山 官厅之中—— 贾珩几乎是长驱直入,不得不说,崇平帝赐给的正四品指挥佥事的官皮,颇为好用。 几乎不等云府门前的兵丁拦阻、禀告,就已进入仪门。 这一幕让黄泰暗暗乍舌,看着一旁的少年权贵,心头生出一股惮惧。 节度老爷飞扬跋扈,这位少年权贵还要更甚一筹。 贾珩自有这样的底气,因为云光是他贾族的门生,他这个族长为贾族费尽心机,不能连这点儿便利都享受不到吧。 当然,贾珩此举还是另有盘算。 贾珩将守备黄泰的神情收入眼底,这一路而来,他对这位黄泰的也有几分了解,不知武艺如何,但性情确有几分绵软。 从其口中得知了翠华山贼寇的基本情况,官军几次进剿,劳而无功,察言观色来看,这黄泰也是窃以为恨。 “如果翠华山的贼寇在长安县有眼线的话,不出守备、知县、节度使这三处衙门,否则牛继宗派了三千兵马来进剿都无功而返,这也太假了。”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翠华山贼寇劫掠来往客商,连长公主的车队都袭击,所得财货必然不少,如果贼人不蠢,就会打点吸血官面人物,而他们事实上也不蠢,贾珍不就勾连上了吗?” “所以,长安节度使在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贾珩念及此处,将抬头看向官厅匾额上的“忠勇恪勤”四个大字收回,又是看了一眼黄泰。 “等下就知道,两个人是不是一伙的了。” 贾珩思量之间,就见花厅中几人迅速而来。 迎面而来的头发灰白的武将,小碎步快行几步,面色恭谨,抱拳道:“下官长安节度使云光,见过指挥佥事大人。” 毕竟是锦衣卫府,天子爪牙,又是京官,云光自然不敢得罪。 “云节度使,长安县匪盗丛生,滋扰地方,你在府中倒是悠闲自在。”贾珩神色冷冽,按了按腰间宝剑,坐在一旁,将剑重重放在几案之上,目光冷冷地看着云光。 身后曲朗、赵毅二锦衣,捉刀侍立于后。 蔡权面颊涌现出一抹潮红,看着那锦衣少年,心道,“大丈夫当如是。” 云光闻言,心头一凛,拿捏不住少年的底细,拱了拱手,低声说道:“这位大人,下官近日偶感风寒,居于府中养病,至于匪盗,已经着有司进剿,京营……” 言及此处,猛然反应过来,看向一旁的黄泰,还有一个陌生的六品武官,皱了皱眉道:“不知几位是?” “京营果勇营千户蔡权,奉上命剿灭匪盗,云大人,这是兵部的堪合与都督大人的调令。”蔡权似是得了某种鼓舞,冷声道。 云光闻言,愣怔了下,猛然看向贾珩,目光闪烁,正要开口。 忽然听到一声沉喝,在耳畔炸裂。 贾珩霍然而起,道:“屡次进剿不得,匪盗扰乱京畿,更是潜入神京,于帝阙之下逞凶作乱,天子震怒!云光,你可知罪!” 身后蹭地二把雁翎刀豁然半出于鞘,让贾珩都是心头微动,暗道一句神助攻。 云光心神大骇,因不知来人底细,愈发不敢妄动。 贾珩?不是,贾珩不是一介白丁吗? 贾珩此刻瞥了一眼黄泰,见其虽面色默然,但衣袖下攥紧了拳头,目光深处隐有快意之色,心头有了几分猜测。 他所谓的天子震怒之言,倒也不算是矫诏,因为天子的确非常愤怒,愤怒到都将贾珍除爵了,云光这个长安节度靖平治安不利,让贼寇流窜至神京城逞凶为恶,岂能无罪! 而他现在的身份是天子的锦衣卫,贾族族长,少年权贵,他必须扮演好这个飞扬跋扈的角色。 从目前来看,这云光多半是有鬼的。 黄泰的“微表情”反应,是一方面佐证,归根究底,还是云光为贾族门生,贾珍勾结的贼寇,翠华山贼寇都胆大包天到袭击晋阳长公主的车队,还能蹦跶,这些蛛丝马迹纠缠到一起。 云光面色变幻了下,抬头看向那少年,冷声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若问云某之罪,可有圣旨,兵部行文?本官为朝廷四品命官,如无圣旨和兵部行文,还请大人收回方才之言!” 贾珩冷笑一声,沉喝道:“本官贾珩,你为长安节度,有靖平地方之责,而前日竟有流寇入京横行,惊扰君父安危,本官问不得你失察无能之罪!” 云光骤然闻听“贾珩”之名,心头咯噔一下,瞳孔微缩,震惊地看着飞鱼服的少年。 贾珩,他不是白丁吗? 何时有的官身?莫非是假冒……不可能,腰间的飞鱼腰牌,还有身后两位锦衣卫,这谁能冒充?谁敢冒充? 贾珩沉声道:“云光,当年你为我宁国先祖麾下部将,如今做了长安节度使,权势愈发显赫,却是连恩主都不认了?也罢,等贾某回去,可是要和老太太还有二老爷说道说道。” 云光脸色变幻,想要顶撞几句,但听贾珩之言说得真切,心头虽切齿暗恨,但面上讷讷不敢应。 不管贾家人如何内讧,可此人如一天在族长位置上,他都不好当面顶撞,落人口实。 不看这贾珩小儿,年不过弱冠,就官居四品锦衣指挥佥事,与他官阶相等,这就是贾族之盛! 当然,此刻的云光并不知道,贾珩之官职的具体缘由。 “小儿,等你去剿寇之时,咱们再作计较!” 云光将眼底一抹愤恨之色掩下,拱了拱手,脸上堆上一抹讨好笑意,恭敬道:“不意竟是荣宁二府的恩主当面,下官方才未知是珩公子,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请珩公子海涵,稍候片刻,下官备下薄宴,给公子接风洗尘。” 贾珩点了点头,折去方才问罪之言,只是神色依然还有些冷,沉声说道:“翠华山之匪,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为何屡剿不灭,甚至任由其劫掠晋阳长公主车队?” 云光作为难之色,说道:“世兄有所不知,这窝匪寇人数倒不多,大概也就四五百人,可他们藏身在深山之处,官兵一旦进剿,就会闻风而逃,京营下来剿过两次,都是劳而无功,这位蔡千户应该知道,下官手下那帮子兵,战力还不如京营,想要剿灭,愈发不能。” 贾珩皱了皱眉,重又落座,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说道:“为何不派兵守卫过往路口?” 云光面色怔了下,苦笑道:“三处路口倒不是没有派兵警戒过,但军兵各有职守,并非长久之计,再说派得兵少了,这些贼寇甚至胆大妄为冲击官军,派得多了,又需另选驻地,钱粮人事,上上下下牵涉颇多。” 其实派兵在事发之地岔口护卫、警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云光显然不想真的剿灭贼寇。 贾珩道:“也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一日不将这些贼寇连根拔起,长安县商道一日不得安宁,云节度,你将翠华山附近的舆图都找来,另将军械、粮草一应供齐,明天,我和蔡千户想个办法,看能不能把这伙贼寇引出来。” 云光笑了笑,说道:“行,不知公子此行领兵多少?若是兵丁不足,末将麾下还有五百人可供支使,当然,公子剿匪,末将纵是带着病体,也要从旁协助。” 贾珩给蔡权使了个眼色,蔡权当即将兵部勘合递将过去,沉声道:“牛都督拨付了一千兵,都是精锐骁勇,不用贵方派兵助剿。” 云光闻言,心底虽失望,但还是面带微笑,恭维说道:“公子少年英武,胆略过人,当真有老国公当年的风范。” 贾珩面上适时现出一抹“骄横”之色,慨然道:“本官为宁国公后嗣,自当效先祖之武勇,奋力争先!” 云光见此,又是附和赞美几句,而后简单叙了几句话,在贾珩暂拒了接风洗尘之请后,就吩咐黄守备招待好京营之军,送着贾珩出了府衙,脸色刷地阴沉下来。 “小儿,欺我太甚!”云光愤愤说着,刀疤脸横肉跳了跳,目中寒芒山火,心头杀意沸腾。 他虽自诩为贾族门生,可那只是为了在军中借贾族之势,眼下被一庶支小儿折辱,简直奇耻大辱! 却说贾珩这边儿和蔡权一同出了云光府上,在黄守备的带领下,向着营房而去。 到了营房,贾珩伸手唤住黄泰,清声道:“黄守备,你在长安县充守捉之任多年,于贼寇敌情知之颇深,等稍晚一些,本官有话问你。” 黄泰目光微动,心头略有些迟疑,但迎上那一双锐利明亮恍若看透人心的目光,拱了拱手道:“下官领命。” 等黄泰离去,蔡权也皱了皱眉,道:“兄弟,这云节度看着有问题。” “蔡兄也看出来了。”贾珩轻笑了下说道。 蔡权心思玲珑剔透,方才能看出一些端倪,并不奇怪。 “上次官军进剿,我就觉得……”蔡权刚要说,却被贾珩以目制止,知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二人向着营房而去。 因领兵之将,单独一间营房,贾珩着曲朗、赵毅在四方警戒了下,方看向蔡权。 蔡权压低了声音说道:“先前进剿,官军调了三千人,在三处岔口派斥候沿着官道巡弋,结果还是被那伙贼寇提前察知动静,在眼皮子地下,将四川上京来的桑记商会的七千匹蜀锦劫了去,当时,兄弟就觉得有问题,翠华山这伙贼寇也太快了,若说没人通风报信,谁信?” 贾珩道:“当时这云光出兵了吧?” “出了四百人,帮着转运粮秣,京营调了一卫两千五百人,是游击将军谢鲸自带了一百人过来。”蔡权说道。 贾珩皱眉道:“这就是了,想来这云光嫌疑很大。” 蔡权道:“我们既已知道……不若直捣黄龙?” 贾珩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兵少,必须用计将这些贼寇调出来一部分,然后再拣选出几百青壮精锐,迅速袭其巢穴。” 蔡权眸光一亮,说道:“什么计?” 贾珩默然了下,道:“等之后你就知道了。” 能不能全歼这伙贼寇,不仅仅在于捣毁其匪巢,关键还在于彻底铲除贼寇匪首,而凭借几百京营弱旅,全歼贼寇,不太可能。 一旦放虎归山,则贻害无穷。 “那位黄守备,手下怎么也有一千二百卒,看能不说服其调度出一部助剿,也不入深山,就在商道岔道。”贾珩思忖道。 因为守备有守捉之责,但近年以来诸省贼寇蜂起,官兵难制,竟有贼寇袭破县城,兵部尚书李瓒,为了防止地方守备贪捉寇之功,致城池空虚为贼寇所趁,对兵卒调度控制愈发严格。 二人定下计来,分头去安顿军卒。 京营的八百军兵,用罢午饭,就开始在蔡权的授意下,开始拣选精锐。 这边厢,贾珩也借口军械不齐,商议敌情,着人寻来了黄守备。 青墙碧甍的营房之中,由两位锦衣卫把守着门口,正是下午时分,远处的梧桐树上,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黄泰面色凝重,心思复杂地进入营房中,冲那少年躬身抱拳道:“贾大人,您唤我。” 贾珩看着黄泰,面上现出笑容,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黄大人,请坐。” 说着,转身提着茶壶,去斟了一杯茶。 “多谢大人。”黄泰道了声谢,落座下来,心思忐忑地看着少年。 方才节度府衙,亲眼所见少年训斥云光,黄泰心头自有几分警惕和慎重。 贾珩端过两杯茶,递过去一杯,在黄泰诚惶诚恐站起身来接过后,笑了笑,温声道:“黄大人是哪一年从的军?” 这自是他和前世指导员学的。 黄泰端着茶,恭敬道:“回贾大人,卑职十六岁时,在家里务农读书,值县中募乡勇剿匪,村里让出壮丁,派到了家里,当时家中只我一个成丁,就跟着从军了,一晃都二十年了。” 贾珩目带激赏,说道:“从一介农家子弟而为国朝六品武官,黄大人这一路走得颇不容易啊,想来是兢兢业业,劳苦功高。” 黄泰笑了笑,似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功劳不敢说,苦劳的确还有一些,幸逢前任节度大人可怜卑职忠勤,提携一二。” 第136章 决不姑息养奸! 贾珩将手中香茗放在小几上,笑了笑,说道:“不知前长安节度使尊讳?为朝廷培养了黄大人这样的忠勇恪勤之将。” 黄泰笑了笑,说道:“老将军名唤李笠,六年前被李部堂调任至贵州镇压土司叛乱,现因功已升任贵州都指挥司同知。” 陈汉诸省,贵州土司同样是叛服不定,朝廷故而选派京畿之地的将领迁转调任。 贾珩面现敬意,说道:“若是有机会,贾某当拜访这位老将军才是。” 见黄泰面上神色和缓了一些,贾珩转而又道:“听黄大人方才所言,黄大人当年也是因为贼寇肆虐乡里,这才从了军?” 黄泰道:“当时还是隆治年间,长安县匪盗丛生,县中募集乡勇,剿匪缉盗……” 贾珩耐心听着黄泰讲述往事,谈心这种事情,不能自己说,最重要的是倾听,足足听黄泰讲完其因斩三级而被升迁为总旗官,当年是何等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黄泰回忆起往事,也是面有欣然之色。 贾珩赞道:“赤胆忠心,护卫桑梓,黄大人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黄泰脸上连忙敛去得意之情,道:“贾大人谬赞了。” 他也不知道方才怎么就和这少年言谈甚欢起来,只是见方才还“骄横跋扈”,“鲜衣怒马”的少年,用那种灼灼相询,敬重英豪的目光盯着自己,就一个忍不住,将年轻时候少有的得意之事说了出来。 其实,这就是人性,有人用灼灼的目光听你吹牛逼,自是能极大地满足了虚荣心。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二十年后,长安县匪盗又是滋扰地方,黄大人守卫长安县城得一方安宁,真是初心未改,不减当年。” 黄泰被说得老脸一热,摆了摆手,慨然道:“不瞒大人,如非兵部严令不得妄动守捉之兵,某家定是要剿了那伙贼寇的!” 贾珩默然了下,忽而问道:“黄大人,可知先前为何官军屡次剿捕,那些贼寇都闻风而逃,这个风声……究竟是谁走露的?” 黄泰闻言,面色一变,目光惊异地看着少年。 贾珩面色一肃,道:“黄大人不必疑虑,本官现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这次来不仅仅是要剿匪,也有调查此事之故,京营数千大军,竟奈何不得一窝贼寇,使其两次闻风而走,究竟是谁在为贼寇充当眼线?翠华山贼人劫掠商贾财货,所得绢帛、玉器、米粮等赃物,彼等又销往何处?其中究竟谁在为之奔走?贼人吃穿住行,进出县城采买,又是谁在与之方便?本官来此,正为查这勾结贼寇之人!” 贾珩言及此处,目光咄咄地看向心神惊惧的黄泰,凝声道:“黄大人可知,本官开始还以为是黄大人!” 黄泰面色大变,颤声道:“贾大人,绝不是卑职!卑职若勾结贼寇,不得好死!” 贾珩摆了摆手,微微一笑,说道:“黄大人不要慌,经方才一番详谈,本官也认为不太可能是黄大人这等好汉所为,先前疑虑之处只在于,黄大人为长安守备,先前本官所言之事,黄大人当真一无所知?” 黄泰面色变幻片刻,心头剧烈挣扎着。 贾珩面上笑意敛去,沉声道:“黄大人不必顾虑,无论牵涉到何人,本官一定严查到底,纵然是我贾府的门生,也决不姑息养奸!” 最后几字,声如金石,杀伐铮铮。 黄泰后背就有冷汗沁出,直到此刻,直面这位少年权贵,黄泰心头有着明悟,为何以弱冠之年,就官居四品武将。 见黄泰面色仍是纠结,下不定决心,贾珩又添了一把火,冷笑道:“黄大人可能不知,就在几天前,这伙贼寇勾结了宁国之长,谋害于贾某,贾某与彼辈势如水火!” “贾大人,卑职……卑职有下情回禀。”黄泰迎着少年压迫性的目光审视,一咬牙,压低了声音说道。 终于是在贾珩“软硬兼施”的言语攻势下,心理防线崩溃。 贾珩目光转而柔和,道:“黄大人只管说就是。” 黄泰压了压心头激荡的心绪,道:“此事还要从年前说起。” 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许久,贾珩脸色阴沉,森然道:“果然是他!” 黄泰见此,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云节度现在城中开着的几家粮布铺子,里面都售卖着被劫客商的绢帛,其实,前番被桑记商会的人瞅见,闹将过一次,却被云节度压了下来。”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黄大人,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黄泰苦笑道:“此事如此诡秘,事关身家性命,卑职如何好搜集证据?但两家往来,不可能没有书信,对了,翠华山就有云光与贼寇等人的书信或者账簿,当然,或许云老爷府上就有。” “翠华山。”贾珩眸光凝了凝, 云光府上的账簿和书信,他自是无法获得,但翠华山的可以试试。 而且云光为四品武官,想要拿下,需要和京城方面沟通,当然这边儿也能提前将人拿下。 “黄大人,待剿了翠华山之寇,就可取得证据,那时本官会拿下这云光。”贾珩低声说道。 黄泰闻言顿时大急,说道:“若不拿了他,贾大人进兵动静都要被通报到翠华山,怎么剿匪?” 他方才或就不该轻信这比自家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老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贾珩凝声道:“此事,我已有定计,还要烦劳黄大人给予配合。” 黄泰心头疑惑,问道:“如何配合?” 想了想,又面色作难说道:“贾大人,没有兵部行文,卑职麾下兵卒,不敢深入翠华山,万一县城有了闪失,纵是有功也成了罪过。” 贾珩道:“黄大人无需派兵至深山,我会假扮商贾,率部分老弱,浩浩荡荡行之商道,诱他们出来一部分来劫掠,另外再拣选精兵,直捣匪巢!” “他们若不理会呢?”黄泰皱了皱眉,凝声问说道。 贾珩沉声道:“他们会理会的,一来我兵少,二来我会将风声透露给云光,云光一定会报信给翠华山贼寇,然后他们就将计就计,试图伏杀于我。” 方才他近乎折辱云光,其必忍耐不住,要给翠华山贼寇报信。 黄泰闻言,心头一震,也觉得以云节度的性情,大概还真会报信,转而又道:“可大人手下仅仅八百兵卒,转眼间还要分兵近一半,这如何能成?” 贾珩目光熠熠地看向黄泰,道:“这就需要黄大人鼎力相助了,还请抽调麾下所部四百卒,暗中埋伏于后,此事务必不能使云光知晓,否则心生警惕,这事就不成了。” 其实前前后后的计策多少有些复杂了,一般愈是复杂的计策,愈是需要精妙绝伦的执行,愈是容易出错。 但也是没有办法,因为他和蔡权此行兵少,如果不调出来一部贼寇,而直接入山奔袭翠华山匪巢。 极容易搞成,率疲敝之卒,将数百之众,奔数十里远,顿兵于山寨石墙,再被“保卫家园、同仇敌忾”的翠华山全体贼寇以逸待劳…… 黄泰闻言,心头盘算了下利弊,道:“若是就近岔口,卑职调个四百人,倒也算问题不大,只是不能有闪失。” 若是功成,皆大欢喜,可一旦损兵折将,他……就是丢官罢职。 贾珩目带激赏,说道:“黄大人真大丈夫也!我们打个前后时间差,就是后天,这边儿就交给黄大人。” “可匪巢……大人知道?”黄泰凝眉道。 贾珩道:“京里已探知其底细,方位大差不差。” 他让曲朗扮演于他,引诱敌兵,而他会率本部精兵, “大凡计谋,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而后贾珩又是和黄泰商议了下具体的细节,这才各自分头行动。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夜色降临。 天刚擦黑,云光就派了仆人来营房中唤贾珩和蔡权去府上赴宴,名义上算是为恩主以及京营领兵将校接风洗尘,这下子就正中贾珩下怀,带上蔡权前往赴宴。 除却着节度府中两名牙将陪酒外,云光甚至还请了百花楼的几个女子来陪酒。 云府,花厅之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也渐渐不似先前那般僵硬、凝重。 尤其蔡权时而与一旁的青楼女子调笑着,引起云光以及部将的大笑。 随着酒酣耳热,贾珩对云光的态度,也适时“温和”了一些,淡淡道:“云节度,后日我军就要进兵,军需辎重还请务必备齐。” 云光一边笑着劝酒,一边心底闪过一抹冷笑,果然是旁支儿篡嫡,小人得志,心头一动,试探说道:“贼寇奸狡,公子不可轻敌才是。” 贾珩余光瞥了一眼蔡权,只见其大手正在侍奉饮酒的青楼女子胸口里游走,好不快活,拿起酒盅,饮了一口酒,似被呛了一下,咳嗽了几下,摆了摆手,接过一旁陪酒女子的手帕。。 蔡权接到贾珩递来的“信号”,心头一动,哈哈笑道:“云节度,我们贾大人已成竹在胸,有了破敌之计策!” 云光闻言,心头一惊,面色却故作担忧道:“贾公子,可是有什么计策?” 贾珩举起酒盅,摆了摆手,面色一整,道:“既是计策,又岂可道之于外人,还是不说了罢。” 云光心头一凛,暗道,难道还真有什么计策? 但见对面少年守口如瓶,云光也不好追问,以免生疑,在一旁心不在焉陪着酒。 等到酒宴散去,云光脸色刷地阴沉下来,对着两个牙将中的一个矮胖的说道:“陈诚,去着人盯着他们。” 等那牙将离去,云光目中凶光闪烁,这次,不管这小儿有什么张良计,他都有过墙梯! 不报先前之辱,他誓不为人! 第137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夜无话,翌日 贾珩就寻了黄泰,上午在其引荐之下,从县城中的绸缎庄处商谈,借用其库存中的绢帛一事,但被其婉拒。 而这一切,自是落在了云光派来的名为陈诚的牙将眼中,迅速报给云光。 云光一时摸不着头脑,心头愈发烦躁。 这样来回问了四五家,终于在一家招牌为“明月婵娟”的布庄得了应信,借其三千匹绢。 贾珩心头惊疑,出示了锦衣卫的腰牌,细问之下,一时有些无语。 恩,倒不是旁人,竟是晋阳长公主的产业。 黄泰随着贾珩出了布店,道:“大人,这家布庄背景神秘,若是有了闪失,恐怕我们赔不起。” 这是提醒贾珩,这家的账不好赖。 “无妨,我们只是暂借,事后还会归还。”贾珩点了点头,一时间,倒也想起那个为胸怀宽广的晋阳殿下。 黄泰低声道:“想来,那位已经开始疑虑了。” 贾珩道:“找机会透风给他,不要太刻意,要让他们自己猜出来。” 愈是自己得出的结论,愈是深信不疑。 黄泰点了点头,心领神会。 贾珩道:“你寻个认识山路的伶俐人,明天需要领路。” 二人而后,就是各自回军营,拣选精兵。 一明一暗,但贾珩的动静自是为云光这位地头蛇所察知。 午后时分,云府 正在小妾的侍奉下吃饭的云光,听牙将陈诚说完贾珩上午所为之事,刀疤面容上就是现出迷惑,道:“他们四处借绢帛做什么?” 陈诚道:“大人,卑职以为必有诡计。” “他娘的还用你说?老子不知道他们有诡计!”云光怒骂一声,皱眉凝思。 就在这时,从外间跑来的牙将蒋杰,拱手道:“大人,打听到了。” “打听到什么?”云光面带期待之色,问道。 云光上午也没闲着,着牙将蒋杰去至蔡权军中打探消息。 蔡权刚升副千户没多久,手下本就有几个百户不是旧部,其中有一个对蔡权颇为不满。 “大人,你猜那位贾指挥做什么?”蒋杰面容微黑,长得有些尖嘴猴腮,笑着说道。 云光面上现出凶戾之气,说道:“有屁快放,老子没空听你卖关子!” 蒋杰讪讪笑了下,说道:“大人,这贾指挥想使出什么诱兵之计,听说已经分拨了两路,准备亲带着二百老弱,押送着三千匹绢从杨集路口过,然后另外一路埋伏起来,准备守株待兔。” 一旁的牙将陈诚笑道:“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云光闻言,摆了摆手,冷笑道:“这还真不是异想天开,三千匹绢帛,价值数万两,翠花山的张午未必不会动心,一时不察,还真有可能被其得了手。” “他们不是刚刚吸收了另外一伙杆子,现在加起来有六七百人了吧,若是都出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陈诚皱眉说道。 这两位牙将都是云光的心腹人,前后帮着联络翠华山的贼寇。 “哪能都出来?”云光冷声说道,“张大眼连本官都信不过,说是六七百人,特娘的,从其分批采买的军械,都快够八九百人用了,过了这茬儿,断不能任由这厮坐大了。” 蓄兵近千,这都能打破长安县城了,他只是赚一些银子,可没想造反!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陈诚问道。 “你亲自去给张大眼送信,让他将计就计,尽量多派一些兵,除了这贾珩,老子让他自作聪明!”云光冷笑说着,思忖道:“纵是来日朝廷派锦衣卫调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只会说贾珩小儿,自作聪明,用诱兵之计不成,反为贼寇识破击杀,身死人手,为他人笑!” 这简直是天衣无缝的借刀杀人之计。 陈诚领命去了。 …… …… 夜色迷离,朗月普照,山林之中寒风簌簌吹动树林,翠华山榛木森森树荫遮蔽,潺潺溪水环绕的山谷之地。 不同于贾珩设想,翠华山的张午一伙贼寇,并未在半山腰易守难攻的地势建造巢穴,因为一来工程量太大,二来若是被确定方位,反而被包围。 故而在山谷上平整土地上,修建寨子、垛口。 聚义大厅中,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身形肥胖的大汉,张午一身猎户短打布衫,身形魁梧,肤色黑黢,目似铜铃,颌下蓄着短须。 下首处还坐着一个白衫书生,其名范仪,脸庞瘦削,面皮白净,颌下蓄着长须,风仪俨然,手中端着一个茶盅,低头品着,身旁一根拐杖放着,显然腿脚很是不方便。 张午将信递给二当家罗雄,笑道:“京营进剿,节度老爷倒是比我这个山大王都着急忙慌。” 下方几位袒胸露乳,搂着女子饮酒玩乐的翠华山三当家、四当家都是哈哈大笑。 “大当家的,这是担心咱们不给他送银子!”翠华山三当家笑道。 下方的牙将陈诚脸色难看,倒不是怒,而是惧。 他这一路是跟着翠华山在长安县中的眼线而来,一路用黑色布条蒙了眼睛,唯恐被认出路途。 正如云光所言,张午对官军根本就不放心。 “好了,贵使先下去歇息吧,让人好生招待着。”张午摆了摆手,笑道。 此刻已至夜里,显然是回不去复命。 陈诚道:“不知大当家的,明日是否动手?” “放肆!”一旁坐着的二当家罗雄,鹰钩鼻下的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我们动不动手,需要和你言明?” 陈诚面上现出惧色,讷讷不敢应。 张午笑着摆了摆手,说道:“罗贤弟,不必如此。” 这位罗雄刚刚带了一百多人来投,他敬其武艺出众,就给了第二把交椅。 张午挥手示意下属带着陈诚下去,方收起书信,目光炯炯地看向范仪,道:“先生,以为云光送此信如何?” 范仪放下茶盅,面色淡淡道:“借刀杀人而已,想来是这位贾指挥得罪了云老爷,这才欲用,不过,大当家对这云光也不得不防,不可倾巢而动。” 张午笑道:“先生所言是理,云光此人虽然贪婪成性,但终究也是官军,未必不想领了俺老张的人头升官发财,是得防着他一手!” 这位先生原为举人出身,进京得罪了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吏,结果被其寻了一堆青皮打断了腿,生了一场大病,花光了盘缠,搭乘了商队车马返乡,途径长安县,为他所劫。 他与之交谈,见其有才,引为军师,在身旁出谋划策。 只是此人似对大汉朝廷十分愤恨,撺掇着他广积粮草,收拢周围的贼寇,同时交好长安节度,以待天下大变,席卷三辅,破袭神京。 天下大变没见着,官军进剿了好几次,如非他在山东时为猎户,熟知山林地形,还真的挡不住官军潮水一般的围剿。 范仪声音略有几分沙哑,说道:“大当家的,此战过后,若是灭了这队京营,不若趁机约云光出来,挟持此人,赚了长安县城,旬月之间,大当家就可声名大震,那时……” “先生之言,攻破县城,事关诸位兄弟的身家性命,此事不可轻言。”张午摆了摆手,劝说道。 范仪闻言,面色默然。 三当家、四当家早已是见怪不怪,显然对范仪这套说辞已经不新鲜。 八九百人袭了长安县城,那时天下震动,神京城内的京营大军席卷而至,他们还不是化作齑粉? 如现在大碗喝酒,大秤分金,还有美娇娘服侍左右,岂不快哉? 至于罗雄也是暗暗摇头,心道,范先生早年受了大变,心性偏激,虽是算无遗策,见识过人,但有时候想法却是不合时宜。 范仪将翠华山几位当家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底叹了一口气,思忖道, “如今之陈汉,官场腐朽,只要打破长安县,裹挟百姓,顷刻之间,就可席卷三辅,那时率精骑,再往灾民遍地的河南、山东等地,只需一点儿火星……” “彼等为守户之犬。”听着张午以及几个当家已经开始讨论起这次出兵后抢夺绢帛,该如何划分,范仪心中暗暗摇头,低头饮茶,默然不语。 翌日,清晨 浩浩荡荡的车队,拉着三千匹借来的蜀锦,借着冥冥薄雾,驶出了长安县城。 贾珩也带着从京营拣选的五百军卒,随后跟进,而这一幕自是落在了云光所派的人眼中,迅速回报至云光。 但行至半晌午,贾珩在将近杨集路口五里之外,却沿着一道岔路向着翠华山深处而去。 贾珩对着一旁的赵毅,沉声说道:“赵百户,你觉得以曲朗和蔡权的武艺,还有三百人,能不能挡住贼寇?” “大人,曲百户纵是在锦衣卫中素有悍勇之称,至于那位蔡兄弟,车上带了不少手弩,再说还有人接应,卑职以为问题不大。”赵毅想了想,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们进山。” 他只有这五百卒,不管能不能赚贼寇分兵而出,都需要冒险一试,伺机直捣匪巢。 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第138章 除恶务尽 已是傍晚时分,贾珩率领着五百军卒潜行匿迹,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挺进翠华山深处,秋日夕阳下映照着山林,斜晖脉脉。 “大人,前面百步之外的山谷就是了。”带着两个斥候探路的赵毅,猫着腰,返身过来,遥遥指着身后的山谷方向,压低了声音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也是随着赵毅上前行了百步左右。 站在榛木下,眺望着山谷,只见山谷之内,平整土地上修筑着错落有致的青砖瓦房,贼寇往来其间,更有妇人在小河边浣洗着衣服。 而翠华山警戒的贼寇,头包布巾,持刀站在竹楼上,往来巡弋,远远望去,宛如一个小寨子般。 “你方才过去,可曾发现暗哨?”贾珩低声问道。 赵毅道:“发现了两个,做掉了,我刚刚摸过去看了一下,山寨防守空虚,只有二百来个拿刀的贼人,其余都是被劫掠的老幼妇孺,为贼寇浣洗衣服,劈柴烧水。” 翠华山的大当家张午,同样在在一大早儿,就带着二当家罗雄,三当家钱庆带了六百多人,分作前后两队,出了翠华山,向着杨集道口而去。 只留了四当家周根以及范仪在寨中,领二百余人留守。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赵毅向左前走了五十步,站在一片茂密葱郁的榛松遮蔽的高岗上,眺望着山谷,将其山寨布置尽收眼底,面色幽沉,低声道:“赵百户,等会儿天一擦黑,你率一百人从西南角侧应杀过去,我领着人从正面潜攻过去。” 赵毅皱眉说道:“大人,正面太凶险了,不若我正面而攻。” 虽说贼寇修建的城寨、箭垛,都是以石土竹子垒就,看着颇是简陋。 但若是利用的好,仍是能对进攻一方造成杀伤,若是这位贾大人有了个什么闪失,他如何和戴公公交待? “无妨,等会儿这些外间忙碌的老弱回到山寨,正是贼寇最松懈之时,寨门大开,我们趁机杀过去,你只要从旁侧应好,咱们就能把伤亡降到最低。”贾珩低声说道。 赵毅闻言,看着少年,目光生出敬佩之意。 甘冒矢石,奋勇争先,无怪乎辞爵之时所言,不恩祖荫,功名自取。 …… …… 与此同时,在距长安县城五六里路远的杨集岔口,张午率领的六七百贼寇,也一前一后,进入路口旁的山林中隐蔽。 待到下午时分,罗雄见到远处驶来的车队,大喝一声“动手”。 只听号炮声响起,数百贼寇自草丛中、树杈处跳将出来,向着假扮了行脚商人的官军杀去。 “不要乱!抄家伙!”蔡权看向直欲弃车而走的军卒,怒喝一声,从盛满货物的车厢内抽出雁翎刀,端好手弩,依车向着贼寇射去。 “嗖”…… 随着官军手弩射完一轮,顿时就有十几个贼寇“痛哼”一声,仆倒于地。 罗雄冷哼一声,提刀向着蔡权杀去,却被曲朗执刀拦住。 而后,京营官军伏兵四出,向着贼寇围杀而来。 京营官军原只三百人,但因为贾珩提前和黄泰打好招呼,黄泰咬了咬牙,抽调了六百精锐军卒,待双方僵持不下时,更是从旁杀出。 而张午虽惊不乱,以为是京营埋伏之军,阻挡住黄泰所部以及京营之军,掩护着劫掠了部分财物的罗雄突围,一边向着山林里撤退。 黄泰所部和蔡权所部,则紧紧衔着张午一伙儿,因此整个杨集路口杀声震天,渐渐有打成一团烂仗的趋势。 因为杨集岔口,毕竟紧挨着长安县城,贼人胆怯,对上官军大队,遇着弓弩齐发,伤亡渐重。 原本带出来的六百人,在官军弩箭齐射下,死了百十人,仍还有三四百陷在阵中。 张午一时间又气又怒,转身又带上逃脱的百余贼寇,回身去救。 因为双方兵力相差悬殊,且官军军械精良,最终总算没有打成了一场烂仗,直到夜色低垂,视野受限,翠华山贼寇丢下二百余具尸体,以及两百多带伤被俘的同伙后,这才脱离接触。 山林中,看着身后仅仅剩下二百来人的部下,张午脸色阴沉,心头悔恨莫及。 却说贾珩这边,待天一擦黑,就带着手下五百养精蓄锐的军卒,分作两队,借着四合的暮色掩护,冲向山谷的寨门之前。 这时,山寨中的老幼妇孺正是浣衣、砍柴而归,向着寨门猬集缓行,被官军一冲,顿时四散奔逃。 “敌袭……” 一人多高的寨门垛口上,正在拿着馒头吃饭的一个贼寇,见此,顿时慌乱一团,抽出腰刀,急急忙忙向着沿着坡道上了寨墙的官军迎去。 然在这时,却见刀光一闪,贼寇微微眯了眼,只觉意识一黑,脖颈儿处喷出一团血雾。 贾珩挥斩着手中雁翎刀,斩杀了一个贼寇,又是向着里间杀去。 他此行入山剿匪,并没有带宝剑,而是寻了一把刀,方便杀敌。 “控住寨门!” 贾珩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向着山寨内里杀去,见到持刀贼寇就是劈斩而去。 与此同时,赵毅所率的一百军卒,也从另一旁杀出,两方人马如两道箭矢,绞杀着贼寇。 贼寇猝不及防,自是大乱,在死了六七十人后,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崩溃,跪地请降。 待到夜色笼罩山林,皎洁月光照耀在山谷之时,翠华山山寨内,杀声方止。 贾珩闻着周围猎猎的血腥之气,皱了皱眉,走到五间堂屋的聚义厅前,方要进入厅中,蔡权手下的一个名唤胡吉的百户,押着一个面容清颧的书生,从聚义厅出来。 胡吉笑着说道:“大人,活捉了一个贼首。” 贾珩闻言,就是打量着被反剪双手,以绳而缚的方巾书生,见其面皮白净,气质儒雅,尤其一双目光平静,面上似无惧色,皱了皱眉,说道:“先押进去,本官亲自讯问。” 胡吉使了个眼色,两个军卒按着书生向着里间而去。 “这位大人是朝廷的锦衣卫?”不等贾珩开口,范仪目光紧紧盯着贾珩身上所穿的飞鱼服,问道。 “老实点儿,跪下!”两个军卒一踹范仪腿弯,范仪面上现出痛色,但只是闷哼一声。 “看你也是个读书人,为何从贼?”贾珩神情沉静,冲胡吉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军卒退下,而后不等书生回答,又看向书生的瘸腿,皱眉道:“这是翠华山的贼人打的?” 范仪淡淡说道:“这是京里的一位公人打断的。” 贾珩凝了凝眉,正要说话,忽地一旁那名为胡吉的百户,拿着一个蓝色布包,讨好笑道:“大人,这是从这书生屋里搜捡出来的。” 贾珩伸手接过,打开布包,却是被一个盖着湖北学政官印的文书吸引了目光,皱了皱眉,“范仪?湖北襄阳府的举子,崇平十三年……” 阅览着其上文字,贾珩眸光闪烁。 既为举人,已有在地方上免赋税、徭役之特权,纵然瘸了腿,按说不应从贼才是。 是了,方才这范仪说是被京中一位公人所打,此间细情颇是值得玩味。 贾珩面带霜意,目光紧紧盯着范仪,道:“你为赶考举子,腿被人打断,为何不报官?” 竟将一位赶考举子的腿打断,何其嚣张! 后世听一位姓翟的教授说过,当一个体制让统治精英阶层的预备役都感受不到上升通道,从而对体制绝望之时,那就是改朝换代的前兆。 单凭泥腿子,想要造反一般而言,都是为王前驱。 秀才(学生)造反,三年不成,但秀才如果结合了农民、工人…… 似是感受到少年目光的“惊怒”,范仪心头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学生是崇平十二年入京赶考的举子,因与人冲突,得罪了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吏,被那小吏雇了城东的青皮,将在下腿打断,学生也曾报官,当时京兆衙司的差人查访一段儿后,再无音讯,而后,学生向礼部求告,都被那里的小吏打发说需向有司报案,学生盘桓神京,用尽盘缠,本欲归乡,却被此间贼寇所虏,至此间已有小二年了。” 贾珩面色阴沉,冷声道:“五城兵马司?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范仪叹了一口气,道:“学生自知从贼附逆,已难逃脱一死,只是恳请大人可否给学生解惑?” 贾珩皱眉道:“解惑?” 范仪抬头看着少年,道:“大人是如何寻到这山寨所在的?” 贾珩道:“你是说这匪巢?” 范仪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不瞒大人,学生给张午出的策略,不筑城寨于高山,而暂居于山谷,一遇官军,随时可隐匿山林。”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说道:“贼寇勾结宁国府,欲加害本官,本官从贼寇口供中得知,尔等不过一天即来回匪巢,本官遂根据尔等常犯案的三处岔道汇集之地,推算出来匪巢方位!” 范仪闻言,怔立原地,面色微震,心头则在迅速盘算着眼前少年之言。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往往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智谋之士瞬间就能洞察其中关要。 范仪面色复杂地看着少年,问道:“未知大人尊讳。” 贾珩淡淡道:“贾珩。” “神京贾家的人?”范仪沉吟了下,惊声问道。 “宁国一脉。”贾珩淡淡说着,冷峻目光落在范仪的脸上,问道:“范先生问完了本官,现在该本官讯问范先生了,翠华山匪首似叫张午?山中有寇多少?彼等是如何勾结贾珍以及长安节度使,其间可有书信往来?” 范仪默然了下,道:“若是学生和盘托出,大人可否答应学生一个不情之请?” 贾珩道:“不请之请?” “学生若为朝廷论死,还请大人雇一辆马车,送学生的尸身返回家乡襄阳安葬。”范仪道。 贾珩道:“人老归乡,叶落归根,这也是人之常情,本官可以应允于你。” 纵然心中对这范仪生出几分爱才之心,但眼下也不好轻易许诺。 范仪道了一声谢,而后就是开口叙说着翠华山贼寇细情。 贾珩面色幽沉,愈听愈是心惊。 却是翠华山贼寇贿赂长安节度使云光,每半年就送过去五万两银子(云光并未向贾赦说实话),前前后后送过去了三次,加起来就有十五万两,再加上各项礼品,财货不可胜计。 “这些金银来往,都在账簿上有载。”范仪说道。 贾珩闻言,连忙给一旁的百户胡吉使了个眼色,让其去陈午屋里搜寻信件以及账簿。 不一会儿,胡吉抱着一个木盒,恭谨递至贾珩案头。 贾珩捡起一封信就是阅览起来,写信之人赫然是长安节度使云光! 贾珩眸光深深,心底松了一口气。 有此信在,就可拿下云光,只是要不要去向神京请旨? 是否会走漏风声? 贾珩思忖着,忽地赵毅进入聚义厅,面颊隐现潮红,抱拳道:“回大人,人都已被看押起来,财货清点过,银两二十六万两,绢八千匹,玉器首饰有十五箱……” 贾珩面色微动,看向赵毅,沉声道:“让人把寨门关了,将尸体抬走,血迹用黄土垫上,告诉弟兄们,贼寇最多两个时辰就会归巢,让他们把弩机装好了,咱们来个关门打狗!” 方才从范仪口中得知翠华山贼寇的虚实,张午带出了六七百贼寇,纵然折损了一些,回来的贼寇尚有一战之力,所谓除恶务尽,绝不能这伙贼寇放走一个! 第139章 勾结贼寇,意欲谋逆 已至戌时,赵毅以及百户胡吉去布置伏敌的陷阱。 贾珩则在聚义厅内,一边翻检着账簿以及信件,一边陪着已在贾珩命令下,去了绳索的范仪叙着话,随着与这位举人交谈愈是深入,愈是觉得此人见识不凡。 “先生先前竟是要赚取县城?彼时官军四处剿捕,以张午麾下贼寇的战力,岂有此能?”贾珩问道。 他觉得眼前这位名为范仪的举人,真是对陈汉朝廷恨意满满了。 范仪道:“贾大人,可知京畿三辅之地,贼寇多少?这还是长安一县,如渭南、华阴,武功几县都有贼寇为乱,一旦长安县被打破,就可裹挟流民冲击神京城,彼时,天下震动……” 贾珩眸光深深,问道:“先生之策虽高明,可惜终究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罢了,先生不会以为张午这伙贼寇能成事吧?” 因为屏退左右,所以言语间少了一些忌讳。 范仪道:“龙蛇草莽,不遇风雨,又岂是那般好化龙的,可纵使为王前驱又如何?那时自有德者,吊民伐罪,廓清寰宇,我观这大汉已是气数已尽!” 贾珩面色微变,沉声说道:“当今天子勤政爱民,有整军经武,中兴大汉之志,你岂可因一人之时乖命蹇,而心怀怨恨,搅乱天下?” “非因学生仇恨朝廷,而是如今之大汉,民生凋敝,百姓困苦,纵无范某,不出十年,也是要天下大乱的,与其这样,不如早一日乱将起来,待真龙出世,或还能早一日解民倒悬。” 贾珩道:“那你可知,东虏肆虐于北疆,建奴已在盛京建国改元,一旦贼寇搅乱天下,汉室失驭,神州板荡,说不得就会使华夏衣冠沉沦于异族铁蹄之下!彼时,中华大地,遍地膻腥,你纵然身死于黄泉,又有何颜面见你范家先祖?”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范仪闻言,面色苍白,只觉背后隐隐有冷汗渗出。 因为,他之前只被满腔愤懑,怨恨遮蔽了眼睛,却是忘了还有东虏在北,早已势大难制,如前宋之辽金,有着入主中原之可能。 贾珩沉声道:“范仪,你之不幸,皆由五城兵马司小吏横行不法所致,本官为天子锦衣,绝不会袖手不管。” 他为天子客卿,遇到此事,不会不管。 而且,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此人不是要搞他表兄董迁,正好借着这个由头。 将举人腿打折,这简直是在疯狂打文官集团的脸,若是一开始没有人理也就罢了,范仪举告无门,就是此情。 但以他如今的贤名,正好将此事闹大,最好闹到天子以及内阁那里,闹得天下皆知,士林舆论哗然!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不上秤四两,一旦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 范仪苦笑一声,说道:“多谢贾大人,只是学生自知从贼附逆,死罪难逃,再做那义气之争,也不合时宜。” “谁说是义气之争?”贾珩沉声,作“义愤填膺”之色,说道:“容此等宵小在兵马司这等公门之中横行无忌,勾结青皮无赖,殴残应考举子,此举简直人神共愤,纵是寸磔彼辈,仍难消本官心头之恨!” 殴残应试举子,这是公然挑衅体制,践踏国家机器,哪朝哪代都无法容忍。 后世纵火案,某地烧死中枢下来的钦差,直接一地被视为“全员恶人”,当初最早提出的特区,全部化为泡影。 见少年权贵面色厉气涌现,范仪心头既有感动,又有惊疑。 贾珩道:“倒也不瞒你,本官视科甲出身为煌煌正途,此辈连举子都敢谋害,人人得而诛之。” 范仪鼻头发酸,面色郑重,深施一礼,拱手道:“贾大人高义,范某纵死也不忘大人恩德。” 本来早已对官官相护的朝廷心灰意冷,不意还有这等少年权贵,愿意出头为他讨回公道。 贾珩道:“范举人,不必如此,一码事归一码,你虽从贼附逆,但其行可悯,其情可宥,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范仪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范某也无话可说。” 贾珩也不再劝,在结果没出来之前,不好贸然许诺,这般想着,就听得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赵毅进入厅中,低声道:“大人,人回来了。” 贾珩闻言,就是一惊,道:“去看看。” 然后看向一旁的范仪,说道:“范先生先在这里等候着,某去去就来。” 哪怕是与这范仪相谈甚欢,但也没有初见就给予无限信任的道理。 范仪在一旁拱了拱手说道:“学生恭候大人。” 毕竟是在山寨中呆了不少时间,范仪也不好说什么其他的话。 贾珩点了点头,着人在外“保护”好范仪,而后就是随着赵毅向着山寨寨墙而去。 此刻,原本京营诸军已经换上翠华山贼寇所戴的头巾,在夜色中倒也难以分辨清楚。 张午领着二百多人,从一条山道中走出,身后率领之人,又累又饿,身上各个带伤。 一旁的罗雄,脸色阴沉着,他刚加入这翠华山,第一次下山打食,就死了三十多个弟兄,合着肉没吃着,结果挨了一顿好打,这搁谁身上,谁受得了? 再看前方走着的张午,目光就有几分不善起来。 他手下还有百十人,而这张午手下也就二百多人,这次这么大的失误,总要有人负责,原本的金银分润比例就需得重新议一议了。 张午不知背后的二当家已经起了别样心思,面色懊恼地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寨子,不疑有他,对着身旁一个青年,低声道:“小五,去叫门。” 那名为小五的青年就上前喊道:“大当家回来了,赶紧打开寨门。” “贾珩此刻就在寨墙的角落里,挥了挥手,只听得“吱呀”一声,二百多个人人带伤的贼寇猬集而入。 进入之后,张午对着一旁的罗雄说道:“去聚义厅,寻范先生商议商议。” 罗雄硬邦邦道:“是得好好商议商议。” 张午听着罗雄语气有异,以为是出战不利,折了兄弟而愤懑,倒也没有多想。 然在这时,身后的寨门豁然关上,在暗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诡异。 张午隐隐觉得那里不对,问道:“四当家呢,怎么不见四当家?” “大当家可是再寻此人?”忽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清冷的声音,土石垒就的寨墙上,“嘭”地抛下一物,落在地上,在地上打几个滚,正好落在张午以及罗雄二人脚下。 众人借着寨门上挂着的灯笼光芒定睛细瞧,分明是一颗五官狰狞的头颅! “不好!是官军!”张午一声怒吼,响彻山寨。 还未等翠华山贼寇拔刀戒备,寨墙之上,火把高举,灯火通明,伴随着弩机扣动之声不绝于耳,箭矢如飞蝗一般,向着二百贼寇射去。 “嗖嗖!!!” “啊……” “哼,” “噗通……” 本就是猬集一处,这一下子,从一人多高的寨墙上射去,将弓弩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贼寇如枯草倒伏,成片成片倒地。 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箭矢一轮射过,原本二百余贼寇,只有不到五六十人,借着同伙的尸身掩护箭矢退入两侧的巷道。 张午肩部,肋骨,大腿各中一箭,鲜血汩汩流淌。 而二当家罗雄更惨,方才被箭雨射成了刺猬,死在土路上,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大当家,中计了,我们杀出去啊。”一个络腮胡子的贼寇,捂着中箭的肚子,面带痛苦,厉声说道。 “完了!”张午看到这惨烈一幕,双眸充血,怒道:“官军!” 然在这时,只见聚义厅方向,喊杀声响起,由蔡权手下几个百户率领的三百军卒,手持刀盾,火铳,向着巷口涌去。 喊杀声一时震动山林。 张午举刀喊道:“兄弟们,杀啊,杀出一条血路!” 三百军卒围攻而来,叮叮当当。 张午所剩下的这五六十个贼寇,都是悍匪中的悍匪,但因为各个带伤,又加之走了大半天山路,疲惫不堪,故而没多久,就落入下风。 贾珩冷冷看着这一幕,对着赵毅道:“赵毅,你带着一队下去,看能不能活捉张午!” 如果能活捉匪首,槛送神京,明正典刑,那这个……排面就大了。 翠华山贼寇都肆虐有一二年了,载货上京的商贾不胜其烦,京营屡剿不定。 赵毅望着少年的目光,愈见敬畏,作为从头到尾目睹少年定策,奇袭经过的旁观者,这种震撼人心之感还要强烈几分。 应诺一声,当先而下,顿时军卒如潮水一般涌去。 贾珩看着下方在官军围攻下,人数愈来愈少。 而张午以及两个贼寇也被围住,因为腿上伤势,以刀半跪于地 “抓活的!”在赵毅的授意下,周围军卒喊着,有的就去拿长竹竿准备捅,有的去备沙土,准备迷眼。 贾珩在寨墙之上,静静看着这一幕,面色晦暗。 张午脸色铁青,和两个贼寇,三个人背靠背,挥舞着刀,冲着官军怒吼连连。 但因为受伤颇重,没多大一会儿,两个贼寇就被官军竹竿加沙土打掉兵刃。 而后赵毅提刀而上,几个起跳,将张午横于颈上的刀挑飞,四五个军卒一拥而上,狠狠按住张午。 贾珩面色淡淡看着这一幕,按了按腰间雁翎刀,从寨墙上走下。 “大人,都生擒了。”赵毅面色振奋,拱手说道。 不仅仅是赵毅面色振奋,京营一众百户、总旗也是面色激动,心头火热。 显然都知道此战的意义。 “捆起来,堵住嘴,别让咬舌自尽了。”贾珩沉声说道。 虽知道所谓咬舌自尽只是扯淡,但也要防止咬舌自残,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狗官!唔……”张午怒目圆睁,死死盯着贾珩,还未骂出口,就被堵住嘴巴。 一旁的两个贼寇也是齐齐骂着。 而后就听一旁有人沉喝道:“掌嘴!” “啪啪……” 不大一会儿,张午以及贼寇都是被打得鼻青脸肿。 贾珩面色冷幽,摆了摆手,道:“将他们押起来,晚上三班倒,把眼睛瞪大了,万不可让人死了或是跑了!” “是,大人!” 军卒押着张午和两个贼寇去了。 贾珩长长松了一口气,看着前方的聚义厅,思忖道:“明天才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赵百户,如果本官以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明日拿下云光,可有妨碍?”贾珩一边向着聚义厅而去,一边问着一旁的落后半步跟着的赵毅。 请旨终究还是太慢,而且极容易走露风声,长安县离神京不过百里,快马可至,红楼梦中凤姐弄权铁槛寺,来旺骑着快马当晚就到了。 所以,这一来一回耽搁的时间,有很大风险令云光知道翠华山贼寇被围剿一空。 其多半会铤而走险。 赵毅想了想,说道:“陛下口谕是让大人督促剿匪的,若遇谋逆之案,天子亲军有临机处断之权。” 当日,戴权传口谕,口谕内容其实也只是说剿匪,但这个口谕具体内容比较含混不清…… 贾珩沉吟了下,道:“那就以“勾结贼寇,意欲谋逆”为名,暂且拿下这云光,证据就是这些往来书信,至于前日翠华山往神京阴派贼寇,正有窥伺神京城防之心,屡次三番着京营调兵进剿,正是欲探京营军力!赵百户,你觉得如何?” 说着,将请教的目光投向赵毅。 赵毅:“……” 官字两张口,你是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只是,以前倒没看出来,这位贾大人罗织罪名的本事,比之镇抚司的掌刑千户都不遑多让。 第140章 分银 翌日,一大清早儿,贾珩留下赵毅率领,一百军卒留守在山寨,为被劫掠的妇幼的登记造册,打扫战场,同时看守着山里的缴获。 值得一提的是,贼寇库房中缴获颇多,光银子就足足二十多万两,这是劫掠过往商贾数年积攒下的财货,或正如范仪所言,用这些金银招兵买马,蓄积粮草,赚取长安县城后,真有搅扰三辅的能力。 而后,贾珩带着剩余的军卒,押着张午等三个贼寇,向着长安县而去。 而在长安节度府中,已是午后时分,端坐帅案之后的云光正在大发雷霆,周围是节度判官,司法参军等一干佐吏。 官厅之中,牙将蒋杰,陈诚二人甚至唤来了云光的二十个仪卫亲兵,捉刀警戒,将官厅内外围拢得里外不透,一副肃杀、井然之相。 陈汉沿袭唐宋之职而设的节度使之职,虽有些不伦不类,但还是保留了一些旧制,比如牙将所率亲兵仪卫,以树大纛,倒也不多,也就五十人。 “黄泰,谁给你的权力调动戍守之兵?你有戍卫县城之责,若是县城有了闪失,为贼寇所趁,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作为节度使,周围六县的名义最高军事长官,云光着四品武官官服,面若冷霜,还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凛然之势。 下方,黄泰拱手站立着,回道:“下官虽有守城之责,但也担守捉之任,率一部偏师助剿,配合京营兄弟,下官自认并无过失。” 他上午时,陪着蔡权点验绢帛给“明月婵娟”布庄送去,而后又是抚恤、慰问阵亡士卒,将一些被俘虏的贼寇押至军营看押起来。 然后忙到了未时,才回家吃上一口热乎乎的午饭,可刚吃了一碗饭,就被眼前这位节度老爷就牙将入府唤他至官厅问话。 他临行前,已着儿子黄茂去寻蔡千户,希望那位贾指挥能尽快凯旋吧。 云光脸上厉色涌动,刀疤脸几近狰狞,沉喝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兵部严令,守备没有勘合,不得擅出城防,妄调一兵一卒,以免为贼寇所趁!尔竟敢藐视军令,眼中可有朝廷,来人,打了他的官帽,剥了官服,押入大牢,本大人要上奏李部堂!” “诺!”这时,就有几个军兵应诺一声,向着黄泰而去。 条案之后的节度判官裴剡,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司法参军娄进,似是询问,这有功无过,也要问罪吗? 虽说兵部严令,不得擅出,但真得离城剿匪,又没有损兵折将不说,还取得大胜,再去说什么严令,就有些故意刁难了。 纵是禀告到兵部衙门,也是不奖不惩,下不为例。 娄进轻轻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正处盛怒的云光,示意不好劝说。 黄泰心头一凛,就在这时,却听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牙将陈诚,面色大变,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节度大人,外面京营还有守备府的的兵马围了节度府……” “什么!”云光霍然站起,面色倏变,惊声道:“他们要做什么?本官这里是节度府衙!” 一个词在脑海中盘桓,哗变…… 节度判官裴剡面色忧虑,说道:“云大人,黄守备麾下将校,刚和京营之兵打了一场胜仗,死伤不少,上午才抚恤而毕,现在听说黄守备为打大人所问罪,自是心中忿忿,若不善加安抚,只怕有……哗变之险。” 云光面色变幻,冷笑一声,说道:“本官就不信他们就敢冲将进来,黄泰,你可知,纵兵以下犯上,是什么罪?” 黄泰目光几欲喷火地看着云光,这是在要挟于他,让他去劝说外间的军兵退散。 不等黄泰回答,云光目光讥诮,冷笑说道:“这是谋逆之罪!黄泰,还不出去让你的兵都散了!” “谋逆的是你!”就在这时,官厅之外传来一声沉喝,一个着锦衣华服,按着雁翎刀的少年,在大批将校的簇拥下,行至庭院中,人未至,声先闻。 蔡权带着大批京营之兵,行至廊檐下,如潮水一般将官厅围拢起来,云光麾下的亲兵仪卫拔刀半出于鞘,面色警惕地看着京营诸军。 “下了他们的兵刃!”贾珩沉声说着。 锦衣卫曲朗落后半步,高声道:“我大汉锦衣卫指挥佥事大人在此,何人敢放肆!” 京营诸军齐声鼓噪,瞬间控制着云光的亲兵仪卫。 贾珩面色沉静如玄水,走到廊檐之下,目光看向云光,沉喝道:“云光,你可知罪!” 云光脸色阴沉,从条案后走下,强自笑了下,说道:“贾指挥这话,倒是让本官糊涂了,本官何罪之有?” 一旁的节度判官裴剡、司法参军等佐吏,无不色变。 “来人,打了他的官帽!”贾珩冷哼一声,吩咐着。 “诺!”京营诸兵应了一声,就上前按住云光,不由分说,将其官帽拿下。 “贾珩,你敢?本官是四品武官,与尔同级,你有何权可拿本官?”云光面现怒气,忿忿说道。 一旁的节度判官裴剡,也是开口道:“贾大人,这……” 却给身后的司法参军娄进皱眉,扯住衣袖,以目示意看看情况再说,其他佐吏也是面面相觑。 既是锦衣卫,鬼知道有没有奉上谕? 贾珩冷笑一声,取出一封书信,“云光,本官昨夜已大破翠华山张午一伙匪巢,从其匪巢中搜得尔与贼寇往来书信数封,你云光勾结贼寇,为其派贼寇潜入神京,窥伺京畿城防提供便利,数次诱京营进剿,以之试探禁军军力,其心谋逆,反意汹汹,本官为天子亲军,了察逆贼,拿不得你?” 云光一看贾珩掌中书信,脸色刷地苍白,体若筛糠,难以置信说道:“你血口喷人!这书信分明是你伪造的!” “张午每半年送你五万两银子,彼等贼寇所留账簿,其上所载每一笔款项,礼品,白纸黑字,一清二楚!事到如今,还敢狡辩!”贾珩目光咄咄,逼视着云光,沉声道:“来人,将此獠嘴巴堵了,押将至京营营房,择日就随同张午等一干匪首,槛送京师,听候圣上发落!” 军卒押着面色难看,目光几欲喷火的云光就是向外而走。 而后,贾珩看向节度判官等一干文吏,朗声说道:“几位,本官已拿到云光勾结贼寇,意图谋逆的确凿证据,还请几位大人配合着黄守备,暂管节度府中的军务。” 云光作为长安节度使,麾下管着六个县的戍堡、隘口。 黄泰在一旁,闻言心头微动,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锦衣少年,让他接管节度府中军务? “贾大人,不知可否让我等看看这书信?”节度判官裴剡脸色淡漠,皱眉问道。 贾珩道:“这只是其中一封,几位大人请看。” 贾珩拿着信纸,展开而视,离着几位文吏有一些距离。 谁知道眼前这节度判官是不是云光的同党?万一拿着揉揉,吃肚子里怎么办? 裴剡倒也不以为忤,凝神看着信纸之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凝了凝眉,对着一旁的司法参军娄进,说道:“确是云大人的笔迹。” 娄进以及其他佐吏也是点了点头。 云光作为直属上司,公文往来颇多,字迹他们还是认识的。 贾珩将书信收好,道:“黄守备,先率人将这节度府后院给控制住了,云光现为犯官,当由朝廷鞠问其罪,再作计较,不可使人惊扰了其家眷!” “卑职遵命。”黄泰抱拳一礼,压下心头涌起的激动。 贾珩做完这些,和蔡权使了个眼色,然后几人离了节度官衙,回到军营之中。 贾珩道:“蔡兄,山里缴获了二十六万两银子,还有大批绢帛,人多眼杂,还有锦衣卫。” 这笔银子数额特别庞大,能不能昧下,都是一个问题。 以天子“死要钱”的悭吝性情,这银子不好昧……需得好好筹谋一番。 否则,难保不会有小人进谗言后…… 崇平帝:贾子钰,银子夹,朕的钱! 现在他甚至怀疑,天子是不是都算计好了,派两个锦衣卫跟着说是保护他,别是冲着缴获来的吧? 当然,也不太可能,谁也不知这伙贼寇有多少银子? 蔡权低声道:“这账簿上不会都记载了吧?” “肯定没有都记载,只记载了一小部分。”贾珩低声说道。 蔡权皱了皱眉,也是面有难色,说道:“随兄弟去的两个锦衣卫好收买,可京营之兵,怎么办?一旦给发银子,多少就落有心人眼里。” 这就是为难之处,你不太好藏,人多嘴杂,回到京师之后,上面过问起来。 蔡权想了想,也觉得棘手,说道:“珩兄弟的意思呢?” 贾珩皱眉,说道:“我一路上就在想这个事儿,这个银子,我们能分的恐怕也不多,要先拿出大头儿来,抚恤伤亡军卒,这谁都说不出什么,不管京营还是黄守备手下的兵,都要抚恤,初拟定,阵亡的一百二十两,重伤致残的一百两,轻伤二十两……然后根据官职、斩获,赏银从十两到百两不等,这样人人都有赏银,这一下子银子就去了大半。” 从先前领兵剿匪来说,京营之兵是油了一些,但还是有一些血气悍勇之辈的。 如果蔡权拣选出来一部分精锐在京营中厮混,那这头一步拿银子收买军心的确不可缺少。 而且,当初说好的赏银,若是反悔,分分钟钟整个哗变出来。 蔡权点头道:“这是正理,当初也是说好的,拿出一半来,只是一百二十两,是不是……有些太多了,这次前前后后,我看阵亡了八九十个。” “这是买命钱,不好省!”贾珩沉声说道。 蔡权面色一肃,道:“珩兄弟说的对,弄不好,回去也会被戳脊梁骨。” 贾珩道:“这样一来,就去了不少银子,剩下的七八万两,咱们就商量着私下分了,这样就不显得扎眼了。” “兄弟所言甚是。”蔡权说道。 “还有得先拿出两万两给一个人。”贾珩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老太监的面容,正是戴权。 不将这太监喂饱了,什么圣眷都架不住阴风在一旁吹。 蔡权凝声道:“谁?” “大明宫的戴内相。”贾珩低声说道。 蔡权瞳孔一缩,沉吟了下,目光闪烁,轻声说道:“两万两……够吗?” 贾珩:“……” 蔡权讪讪笑道:“我就是怕这等人物见惯了大把银子,两万两不放在他眼里。” “二万两够了,再多反而引起猜疑。”贾珩目光熠熠,沉吟说道:“其实两万两我都打算分两次送。” 蔡权:“……” “另外再拿出四千两来,分给两位锦衣卫,一人两千两。”贾珩凝声说道。 这般一算之下,刚好剩下五万两,他拿四成,蔡权拿一成。 蔡权点了点头,说道:“绢帛、粮食,这些咱们都不能动,这都要登记造册,说不得还有被劫掠的客商来索取,当然……朝廷肯定不会发还就是。” 说到最后,嘿然一笑。 贾珩脸色古怪了下,暗道,不说其他,晋阳长公主的财货,恐怕能追缴回一部分。 “你也不用将银子贿赂陆合。”贾珩想了想,提点说道:“你刚立了功,升三级是板上钉钉的事没,他一个都督佥事,人脉有限。” 蔡权苦笑说道:“也不是全贿赂老陆,兵部的人,上上下下都要打点。” 贾珩说道:“云光这些年估计也贪了不少,受贿赂财货,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两银子,这些算是给天子抄家。” 二人敲定了分赃事宜,也是分头行动,开始着手抚恤事宜。 第141章 三国出版,名动神京 神京城,翰墨斋外,着士子服,头戴青色方衿的士子,人头攒动。 却是昨日翰墨斋刊行了一部名为《三国演义》的话本,先是一些读书人口口相传,而后口碑渐渐发酵开来。 先是士子之间互相传阅,但又嫌不过瘾,家境富裕的,就带上银两,徇着书上的翰墨斋印鉴字样,按图索骥,来到斋中求购话本。 《临江仙》一词,更是在国子监、各大书院、士林科道广为流传,什么桃园三结义,孟德献刀,三英战吕布等典故,更是为之津津乐道。 而随着时间过去,三国演义的热度,也正在向凡俗走卒,市井百姓下沉。 可以说如今之神京城,开口不谈刘关张,读尽诗书也枉然。 “诸位秀才相公,举人老爷,有序排队,先交钱再购书。”翰墨斋门前,几个伙计笑呵呵招呼说道。 翰墨斋门前的书棚中,摆着整整数百本,或是装帧精美、或是蓝封简装的书籍,封面上“三国演义”四个大字,右小角有贾珩着的印鉴。 翰墨斋掌柜刘通,站在廊檐下,看着外间如火如荼的销售盛况,苍老面容上洋溢着笑意,这样的销售热度已经维持有两天了,昨天三国书稿一经发售,这些读书人就如疯了一般。 “这位前辈,你说这贾珩究竟是何人?”一个二十出头儿的青衿书生,问着一旁的颌下短须的中年书生,那中年书生衣衫刺绣精美,不是举人功名。 那中年书生,说道:“听说是宁国之后,似乎现在是贾族族长来着。” 那青衿书生闻言,就是面露狐疑之色,喃喃说道:“勋贵之后,勋贵之后也能有这样的文采吗?学生看文辞老辣,非久研经史者不可撰述,莫不是由旁人捉刀……” 中年书生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就非赵某所知了,只是想来这样的书稿,谁会甘心捉刀代笔,为他人做嫁衣。” 彼时,一个着褐色绸衫的老者,笑了笑说道:“此书作者,就是前日上表辞宁国世袭爵位之人,此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原来是此人!” “这是大贤!” 随着时间流逝,贾珩辞爵不就的贤德之名,已经由士林科道传至街头巷尾,而随着圣旨以邸报广布中外,已有几分海内咸闻的架势。 怎么说呢,就是虽不见其人之面,但士子都听过有这么一个人的名头。 “监中讲郎说,这贾子钰有古贤民之风,其辞爵表,义理兼备,感人肺腑,要求我们全文诵写。”这时,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胖墩苦着脸说道。 众人:“……” 看着这边厢热火朝天的景象,手中各拿了一本三国书籍的韩珲和于缜二人,都是面色复杂。 韩珲笑道:“三国演义果然惊雷乍现,不同凡响,只怕这般下去,已渐有神京纸贵之相。” “是啊,如今的子钰,德才兼备,当得上一句名动京华了。”于缜面带艳羡,感慨说着,而后凝了凝眉,诧异道:“只是子钰呢?有几天没在监中见到他了。” “文度,你是埋首案牍,精研制艺,不关注神京新闻(非误用,红楼梦原词)呐,邸报上不是说了,贾珩加衔锦衣指挥佥事,随京营一部军卒剿匪去了。”韩珲笑了笑说道。 身为内阁次辅之子,对神京城内的动向自是了如指掌。 “剿匪?莫非是……翠华山?”于缜先是一愣,见韩珲点头,就是面色微变,说道:“翠华山那伙贼寇,京营可是败了几次,兵凶战危,贸然前往,岂是儿戏?” 韩珲拧了拧眉,叹道:“所以子钰此事行得有些冒险了。” 依他所想,如今贤德之名为中外咸知,又得了着书之名,正是与士林交游,来年以科举入仕之时。 这剿匪不说出什么闪失等不详之言,哪怕是无功而返,对其声名都有一定影响。 “子钰此举的确有不智之嫌,现在是一动不如一静。”于缜眸光闪了闪,轻声说道。 韩珲虽未出言,也是基本做如此设想。 神京城,永业坊,棠桥胡同 一座庭院深深,数重进的宅院,书房之内,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李瓒端坐在书案后,将手中的公文放下,揉了揉眉心,举步行至窗口,眺望着园林景致。 却见自家儿子李懿,一脸喜滋滋地拿着一本书,从垂花门旁的画廊中小跑而过,一副得了稀罕物的模样,李瓒瘦削面容之上现出郁郁青气,呵斥道:“站住!” 他这儿子,又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闲书,脸上才露出这般轻浮笑容。 李懿如被施了定身法般,转过身,看向窗口处的李瓒,面上笑意凝滞,唤道:“父亲大人。” “手里拿的什么?整日就知道看些不正经的书,明年的秋闱再不第,就给我回湖南老家去!”李瓒面带厉色,沉喝道。 李懿被训斥的讷讷不敢应。 “将书拿过来!”李瓒喝道。 李懿打了个哆嗦,快步进入书房,差点儿被门槛绊到,趔趄了下。 李瓒皱眉道:“毛手毛脚,哪有一点儿稳重样子。” 李懿面色讪讪,整了整神色,将书规规矩矩双手递将过去。 李瓒面色淡淡,伸手接过书本,垂眸而视,看见书封名目,然后……就是一愣,继而迅速翻阅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李瓒浏览而过《临江仙》一词,不由目光微凝,继续往下看去,这一看就入了迷,掌中翻页声不停。 李懿抬头偷瞄了一眼自家老爹,见其忘我读着。 心道,父亲果是这样,上次收走的那本《唐传奇》,我在书房里翻了下,折痕都在中间,显然父亲平时也看这种闲书。 “好书!”李瓒读完数章,忽而脱口赞道。 吓得李懿一缩脖子同时,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 而这样的类似一幕,也渐渐出现在神京城的一些高门宅院。 这是一个娱乐匮乏的时代,三国话本几乎很快席卷了整个神京。 至于贾珩贾子钰之名,也以一种飓风般的速度,向着神京城扩散。 如果说《辞爵表》得到士林官场的誉满加身,还只是士大夫阶层的小范围传播,那么大量遽于事而备于物的庶人,不太关心政治的普通人,通过《三国演义》书稿的刊行,已经认识神京城有这么一号人物。 所谓,神京满城话三国! 随着一些说书、戏曲的再演绎,这种“破圈儿”趋势将会愈发明显。 时近黄昏,金色夕阳落在荣国府宅院中,秋日的晚霞格外绚烂。 贾政从工部衙门返回家中,手中拿着一本三国话本,这是从工部同僚那里听说后,回来时让常随购得一本。 “子钰竟能撰出这等雄文。”贾政心头感慨着,拿着装帧精美的三国演义书籍爱不释手。 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这位周瑞家的女婿口中:“贾政自幼酷爱读书,端方正直,得祖父宠爱……” 这个对也不对,酷爱读书不假,但这个书嘛……大抵也不仅仅是四书五经,而是时人笔记,小说话本之流。 多年老书虫贾政感慨着,正要往荣庆堂去,忽地就是皱了皱眉,却是听得小厮的窃窃私议之声。 “听说了吗,大老爷说,东府里那位珩大爷回不来了,否则,也不至都几天没有音讯,兵凶战危的,想来是已遭不测……” “混账住口!”贾政面现怒气,冷喝一声。 正在回廊聚集的几个下人,顿时一惊,纷纷见礼说道:“老爷。” “谁让你们在此妄动口舌,诅咒我贾族族长的?”贾政怒道。 那长随道:“东西两府都这么传,否则都过去好几天了,珩大爷怎么都没有音讯……” 贾政脸色一沉,喝道:“告诉府上,不得乱传,再敢胡言,乱棍打将出去。” 他方才自是听到是谁在发此诅咒之语,今天早上就有风声,说什么八佰弱旅,早已全军覆没,但…… 贾政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拿着手中的书籍,向着荣庆堂而去,他要等下劝劝母亲,不能再放任兄长作此毒咒之语。 荣庆堂中—— 贾母也是皱眉问着凤姐,道:“这府里最近起的流言是怎么回事儿。” 凤姐丹凤眼中闪过一抹讪讪之色,笑了笑,说道:“老祖宗,都是下面那些犯口舌的混账,胡乱言语,我正说要收拾收拾呢,平儿,让周瑞家的带人转转,再有乱嚼舌头根子的,好好整治整治,愈发不像话,都闹到老太太屋里了。” “是,奶奶。”平儿应道。 王夫人面色诧异,轻轻笑了笑,说道:“凤丫头,府里下人都传什么了?” 探春、黛玉都是抬眸看去。 一旁正在陪着迎春下棋的宝玉,抬起头,道:“茗烟今天早上也说,说是东府里的珩大爷回不来了,京营上次派了三千军卒都没拿下,珩大爷带着八百人过去,三天没有消息,多半是……” 王夫人闻言,心头微动,白净面皮上现出一抹疑惑,道:“东府的珩哥儿不是说随着一个千户过去,你舅舅刚刚任了京营节度使,千户想来是一千卒。” 宝玉放下棋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也是听茗烟说的,没有一千人,只有八百人。” 探春接话说,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解释说道:“太太,现在这些领兵的,哪个不吃空额,喝兵血的,领着一千的兵,手下能有八百都是不错了,余下的俸银都落在了这些领兵的腰包。” 王夫人闻言,手中捏着的佛珠顿了下,看着俊眼修眉的探春,微笑道:今儿,我倒长见识了,不想军中事还有这般多的门道儿。” 凤姐笑道:“老祖宗,我不想,我们家中也藏着一个女将军,说起军中事来,也是头头是道。” 贾母也是面带微笑道:“我给你们说,三丫头得亏是个女儿身,若生得男儿身,也是能建功立业,封个公侯才是。” 一屋人都是轻笑起来。 黛玉看了一眼探春,黛眉挑了挑,星眸熠熠闪烁,看向探春,似在说,还说你不是穆桂英? 然而探春却无多少和黛玉继续玩闹儿的心思,八百军卒去剿匪,说不得还都是老弱病残,那位珩大爷…… 就在众人说话的空档,林之孝家的轻手轻脚进入厅中,低眉顺眼说道:“老太太,太太,二老爷过来了。” 贾母敛去面上笑意,看了一眼笑容凝固在脸上,目光现出惧意的宝玉,叹了一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一会儿,贾政整了整衣襟,绕过几架屏风,行至荣庆堂中,道:“儿子见过母亲。” 王夫人起得身来,看着贾政。 贾母笑了笑,说道:“你既是下了衙,就自去府里歇着就是,我这里不用每日晨昏定省的,凤丫头和兰儿他娘还有宝玉他们陪着我说话解闷就是了。” 贾政面色微顿,叹了一口气道:“儿子来这里,是有些话想和母亲说说。” 贾母闻言愣了下,道:“什么话?” 贾政道:“儿子坐衙时,听衙门里同僚说,东府里的珩哥儿出了一本书,现在神京城中到处在传扬,儿子将书带了来。” 说着,取出《三国演义》书稿,道:“这本论史之作,有一代大家之风,如今满神京都在传诵子钰之文名,甚至传诵我贾门出了这样一个文华种子,但儿子方才回来,却听到下人们再说什么子钰去剿匪,已遭不测,儿子以为这非是积善之家该有之言!” 贾母笑着说道:“瞧瞧,凤丫头,我刚才就说这院子里的流言实在不像话,让你看着整治一些,转眼儿宝玉他老子就过来说这事。” 凤姐柳梢眉下的丹凤眼闪了闪,笑道:“老祖宗,这叫母子连心,想到一块去儿了。” 贾政在下方听着这话儿,嘴角抽了抽,他都几十岁的人了,母子连心…… 然而,贾母却笑得脸上褶子都散开了,目光温和地看着贾政手中拿着的书,说道:“嗯,方才你说什么书籍?珩哥儿什么时候撰了一本书?” “母亲请看。”贾政说着,将书籍双手递了过去。 鸳鸯连忙上前,先是行了一礼,然后伸手接过。 贾母未出阁前,也是公侯小姐,倒也是识得字的,拿起书籍,翻阅了下,一首《临江仙》映入眼帘。 而一旁的宝玉、黛玉、探春也是纷纷好奇凑到跟前儿。 第142章 贾珩回京 荣庆堂中—— 探春凝神看着,明眸熠熠流波,口中甚至不由喃喃出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不得不说,《临江仙》作为三国这段波澜壮阔,金戈铁马的史诗开篇词,实在是契合到了极致。 哪怕是贾母这等作“不过是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之语的公侯千金小姐,文学素养一般,都能感受到那种慷慨豪迈的情绪,从字里行间流溢出来。 宝玉面色怔怔,口中似是呓语念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这首词真是太对他的脾性了。 而黛玉、探春、李纨早已是面色怔怔,凝神读着,一旁的迎春和惜春也是分明丢下手中的棋子和画笔,凑到跟前儿看着。 黛玉忽地抬起头,想了想,低声道:“四妹妹,这首词,你看着能不能做一副画不成?” 白发渔樵,残阳照江,天水一色…… 惜春凝神看着诗词,嘟了嘟婴儿肥的脸颊,糯声道:“林姐姐,我刚学画没多久,还做不来。” 黛玉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垂眸继续读着。 这边儿,探春看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言,英秀俊美的双眉下,明眸焕彩,雪腻脸颊现出难以置信之色,带她平日里也爱读这些史书,只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心头有许多疑惑。 能说出“可知咱们这样大族人家,若被人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的探春,岂会不读史书? 读史使人明智。 黛玉云烟成雨的罥烟眉,似蹙未蹙,纤纤玉手捏着一角粉红手帕,歪着螓首,秋水明眸中似有一丝迷茫。 多愁善感的黛玉,或许会因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饮水词而感怀,但并不意味着对《临江仙》这样的论史之词无动于衷。 那种经典诗词中蕴藏的文学气韵,自是有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贾政看着面色震惊莫名的几人,面上与有荣焉,朗声说道:“国朝百年以来,罕有诗词名家,而子钰这首临江仙,已现名家之势,还有这《三国演义》,都是要传于后世的,要为后世读书之人传诵。” 一语更是将正在看书的宝玉、黛玉都是惊醒。 着书立说,后世传诵,这……为何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觉。 贾政面容酡红,如饮美酒,笑道:“读书人立功、立言、立德而三不朽,子钰辞爵而已现贤德之相,这话本也是论史之作,虽难说圣贤典籍,但也算是立一家之言了,唯有立功……子钰年龄还小,将来终有机会。若有一日,应证不荫父祖,功名自取之言,就会如投笔从戎之典故,名扬海内,青史留名。” 探春闻言,眨了眨眼,不知为何,许是因为贾政之言影响,也许是因为看着半文不白的三国演义。 心头忽然浮现一段话,“贾珩,字子钰,京兆长安人也,宁国旁支之后,少好学,工书檄,及长,以贤德孝悌之名闻于神京,帝爱之,因珍事以宁国爵转赠,珩固辞爵不受,慨然曰,大丈夫提三尺剑,建不世之功,当不恩祖荫,功名自取!帝默然良久,诏旨嘉允之……珩性情端方,凛然难犯,善属文,俟三国书成,名动京华,诵于百代……书曰,虽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何言公侯子弟皆纨绔膏粱耶?” 探春正想着,却见一旁的黛玉,正拿着一双秋水明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探春,伸出手背抚了抚探春的彤彤如火的脸颊,轻笑说道:“妹妹脸怎么这般烫,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探春猛然醒觉,垂下螓首,心道,她方才都在想什么啊……哪有给活人作传的。 贾母这时也放下手中书,苍老面容上现出复杂之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将书递给一旁的李纨以及宝玉等人,然后看向贾政,默然了下,说道:“林之孝,去着人唤大老爷过来。” 贾政点了点头,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来此其实也有此意,府中流言,他如何不知是何人,但他为弟弟,兄长之过,哪怕说都不好说。 如今由老太太出言,想来兄长也不好再背后作诅咒之语。 林之孝从屏风后走出,应了一声,就去唤贾赦去了。 荣庆堂中,一时陷入安静,唯有探春、李纨、宝玉三人翻着话本,发出纸页的刷刷之声。 王夫人端过金钏倒好的一杯茶,递给贾政,面上挂着轻笑道:“老爷,先坐下吧。” 贾政摆了摆手,在一旁坐下。 王夫人脸色就是一僵,但也只好坐下,将茶盅放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制几案上。 不大一会儿,贾赦就和邢夫人二人过来,手中拿着两个文玩核桃,进入荣庆堂中,笑道:“母亲唤我。” “给老太太请安。”邢夫人上前见礼说道。 贾母瞥了一眼邢夫人,长长“嗯”了一声,稍稍寒暄几句,就问道:“府中说珩哥儿回不来的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是谁传的?” 贾赦闻言,面上笑意敛去,看了一眼贾政,心头冷哼一声,但迎上贾母的审视目光,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流言,儿子也是听牛家兄弟所言,珩哥儿这次多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贾母、王夫人,凤纨、宝黛、探惜:“……” 迎春:“???” 凤姐面色淡淡,端着平儿递的香茗,抿了一口。 贾政皱了皱眉。 贾母道:“不管珩哥儿回来回不来,也不能作此不堪之言,诅咒于人才是,还让下面小厮传得哪里都是,成什么样子。” 贾赦道:“母亲,好,我不说这话,但也不得不考虑了,如是那珩哥儿万一……东府里怎么办?蓉哥儿现在还在我那院里住着呢。” 贾母叹了一口气,一时有些心累。 贾赦笑了笑,端起一旁也不知谁倒的香茗吃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道:“这些不得不有所筹谋,否则,那珩哥儿也没个一儿半女……” 不等贾赦说完,王夫人就是皱了皱眉,目光深处厌恶地看了一眼贾赦手中拿着的茶盅。 这是她方才给老爷倒的。 然在这时,荣庆堂外传来喧闹之声,林之孝从外间而来,面带笑意说道:“老太太,太太,东府里珩大爷领着京营的兵马,押着囚车从南城门过来了,捉了不少贼寇,现在城门口那条街人山人海,男女老少都伸长了脖子瞧着贼寇呢!” 贾赦正端着茶盅,骤闻“噩耗”,还未说完的话,瞬间就被堵在喉咙,面色倏变铁青,手中茶盅“啪哒”一声落下,茶水溅得靴子和裤脚仍然,而后咔嚓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珩哥儿……得胜回来了?”贾母闻听此信,霍然站起,许是因为起得猛,就有些头晕目眩,一旁的鸳鸯眼疾手快,迅速扶住。 宝玉、黛玉、探春、惜春等姊妹,都是看向林之孝。 贾政面现激动,说道:“好啊,好!立德,立功,立言,这是我贾族之表率!” “不可能……”贾赦面色铁青,心头怒火灼心,那小儿怎么可能,他就带了八百老弱病残,京营三千军卒都剿灭不定…… 贾母看着失魂落魄的贾赦,心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倒也顾不得理这个“器量狭隘”的大儿子,然后看向凤姐,道:“快打发人问问,珩哥儿什么时候回府,开中门相迎。” 凤姐这会子同样有些懵然,回转过神,少妇俏丽的粉面上挂起笑意,说道:“彩明,让旺儿带两个小厮看看。” 彩明应了一声,向着外间而去,寻旺儿去了。 凤姐此刻心思复杂,眼前似浮现那个少年的冷峻面容,居高临下地沉喝道:“不是半个月!” 忆起往事,凤姐目光异样了下,许是坐的久了,挪了挪坐姿,罗裙下的纤纤玉腿不由并拢了下。 “本来想着他若是折在外面,印子钱还能……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 …… 神京城,南城门儿望着城中去的街道,早已是为行人围拢得水泄不通。 京营的军兵沿路架起一道人墙,护住一条通道儿。 路旁的客栈、酒肆、商铺,男女老少都是伸长了脖子,望着里瞧着,将国人的“围观”性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就是张大眼,看着眼睛也不大啊,怎么就在翠华山盘踞了这么久?京营怎么都剿不了?”一个提溜着画眉鸟的锦衣青年,说道。 “这悍匪凶不凶,和眼大不大有什么关系?”腰间系着白围巾,手拿擀面杖的面摊老板听到这话,笑道。 “不是那个张飞,不就是豹头环眼吗?” “老兄原来也读三国。” “现在谁不读三国?某这美髯看到了没?已经开始蓄了。”一个身形魁梧,穿着短打的大汉,捋着颌下的短须,身后的筐子里,大枣通红,如猴屁股般。 贾珩此刻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端骑马上,两旁蔡权、曲朗扈从左右,身后京营骑卒分于两侧,仰头挺胸。 步卒则是押着一辆辆囚车,囚车之内,赫然是张午等一干贼寇,以及最后一辆囚车里……押着云光。 他在长安县料理了一应手尾,才押着贼寇入京,故而拖延了一天。 看着前方人山人海的神京百姓,贾珩心头也是生出一股莫名之意。 “哪怕陈汉国朝再是腐朽,但如今的民心,实际还没有到丧失殆尽之时。” 这般想着,就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声喝骂。 “打死他,打死这些贼寇!” 一个个臭鸡蛋,烂菜叶,向着张午等翠华山贼寇砸去。 而落在最后一辆囚车的云光,面色苍白,心头怒吼,贾珩小儿,老子是朝廷四品命官!纵是槛送京师,也不该如此折辱! 刑不上大夫…… 啪嗒,一个鸡蛋砸在云光脑门儿上,蛋清和蛋黄一时齐下,将那道早年随贾代化出征杀敌而留的淡淡刀疤都糊住,腥臭味在云光耳鼻之间充斥着。 贾珩这边厢,骑在马上,沿着街道向前行着,约莫有两刻钟。 他先前已着赵毅先一步,向着皇城禀告天子,想来这一会儿,天子已经收到了捷音。 而正在向前走着,忽然前方传来嘈杂喝骂之声,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开一条通路。 打着五城兵马司旗帜的一队军兵,从道口而出。 “什么人在此聚集?挡着我家大人的路?”这时,一个总旗官打马而来,趾高气扬,遥遥喝问道。 原来是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刚刚下了衙,准备返回家中。 裘良为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掌着京城治安,出入之间派头十足,时常着五城兵马司的二十个军卒骑马开道,当然裘良也不傻,名义上是说回府之前,弹压街道,公私两便。 但是此事还是为御史弹劾过几次,裘良收敛一段时间,又是故态复萌。 “没眼力见的东西!没长眼睛吗?”不由贾珩出言,一旁的曲朗,手中一扬马鞭,朝着那总旗官就是迎面一鞭! 啪!!! 那总旗官脸上就被打了一条血印子,刚要破口大骂,见到穿锦衣卫的曲朗,而后又看向那身后面带煞气、怒目而视的京营军卒,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京营诸军随着贾珩和蔡权剿了一次匪,人人得赏,正是士气高昂,飞扬跋扈之时,岂容五城兵马司的军兵藐视。 这一幕,自是落在周围老百姓的眼中,更是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冲突的双方。 如后世,百度一下,就会看到各种“jc厉害还是厉害……”诸如此类一写就要404的奇葩问题。 对于这等国家暴力机器的内部冲突,从古至今,都是为一些老百姓津津乐道。 见着两边堵在路口,五城兵马司的人似无避让之意,贾珩皱了皱眉,驱马上前,冷眸看向远处四个轿夫抬着的青泥轿子,目光冷冷,沉喝道:“我大汉太祖曾言,武官骑马,文官坐轿,景田侯之孙,现在已孱弱到需以人力为畜了吗?” 以人力为畜,士大夫所不为也,这是开国时的风气,现在其实已没有这般严格,但一些洁身自好,严于律己的士大夫,其实还是遵守着。 裘良为武将,按说应该是骑马比较妥当一些。 轿子中的裘良,听着少年的喝问,脸色阴沉,狠狠一拍轿子,顿时轿子倾斜,裘良下得轿来,立身看向马上的少年,面色铁青,目光几欲喷火。 然而,不过片刻,裘良也开始后悔为何自己要乘轿? 对方端坐马上,居高临下,他在下方倒是像极了下官。 “本官锦衣指挥佥事贾珩,奉皇命剿匪,如今功成还京,要去兵部交令,裘大人,还不速速让开路途!”贾珩沉喝道。 第143章 崇平帝:宣 裘良脸色阴沉着,原本不甘示弱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但听着少年“剿匪功成”之语,不由将目光落在后方的一辆辆囚车之上,就是心头剧震。 “这是……” 他不是只带了八百兵卒吗?现在又是何故? 裘良面色惊疑不定,但马上的冷喝再次传来,“裘大人,还不让开路途!” 裘良心头一沉,看着远处围拢几层的神京百姓,就是手脚冰凉。 这他要让了,颜面扫地! 以后再想在京里混,说不得就被人指指点点。 贾珩目光冷冷盯着裘良,注意到其裘良脸上的纠结情绪,心头已是冷笑连连。 这一切本就是他有意为之! 裘良为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管着京城这一亩三分地,现在若是让了,以后再想如此跋扈,就要被人戳脊梁骨骂一句“前倨后恭”的哈巴狗。 但他不得不让! 挟大胜贼寇之势,威逼一个飞扬跋扈的裘良,连恃功而骄都谈不上。 “此獠和赦珍二人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先这会子折了他的面子,再作其他计较!”念及此处,给蔡权使了个眼色。 蔡权心领神会,一挥手,身后骑卒扬鞭打马,似欲向裘良等人冲去,以鞭抽打驱赶。 裘良脸色阴沉如铁,摆了摆手,低喝道:“给京营兄弟让开路途。” 真要让京营军卒,将他手下兵丁一顿鞭子抽散,他脸面就彻底被人践踏稀烂。 然而,纵然是如此,原本围观的百姓,也是发出一声声哄笑。 有一些士子,都是紧紧盯着那华服少年,心道,原来他就是贾珩? 裘良脸色阴沉着,正指挥着兵卒向后而退,忽地远处数骑快马,自朱雀大街席卷而来,为首内监,锦衣华服,身后内卫扈从。 “奉圣上口谕,速速召贾珩至大明宫觐见!不得怠慢!”戴权尖细的嗓音,传过人流拥塞的街道,落在众人耳畔。 又是引起周围围观的百姓一阵哗然。 “这是天子要召见?”提溜着鸟笼的华服青年,面色微动,喃喃道。 “那可不是,这剿了贼寇,怎么也得封爵了。”一个头戴青衿的书生,面带艳羡说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别看陈汉重文抑武,但如果是读书人出身的儒将,还是颇受读书人瞩目的。 当然,书生所言封爵也不是什么公侯伯,连子男之爵都够不上,将军之爵甚至都有些勉强一些,否则国朝爵禄就太过儿戏。 陈汉定爵位公侯伯子男,皆设三等。 下设将军,同样三等,将军之封号不定,但其实也遵循着唐宋武官勋阶的封号以及一些没有明文可载的潜规则,如择选封号时,尽量对应唐宋将军之品级,还有初封以及世袭,选封号也有细微不同。 如三等将军,属正三品,世袭三等将军就多改封威字,如齐国公之孙陈翼之孙三等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威远将军马尚德……以及威烈将军贾珍。 将军之下就是轻车都尉、云骑尉、飞骑尉,皆设三等,除公侯伯三爵超品外,恰恰从正一品到从九品,十八个位阶,品级对应,一丝不乱。 戴权骑在马上,见前方裘良所属兵马司的人堵住路口,就是叱骂道:“裘良,还不让开路途!耽误了圣上之命,你有几个脑袋!” 好了,被内监借着传口谕一通训斥,裘良脸色愈发难看,只觉最后一丝体面也被扒下。 沉喝一声,“磨蹭什么,赶紧让开!” 随着裘良的呼喝,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向着一旁的路口退去,如潮水退潮般让开一条通途。 “戴公公。”贾珩驱马上前,向戴权拱了拱手,正要下马,却听对面那内监笑着说道,“子钰,别行这些虚礼了,陛下急等着召见于你,快骑马随杂家进宫要紧。” 戴权面上笑意繁盛,看着对面少年的目光深处,有着震惊涌动。 真是了不得,这少年初次领兵,就甘冒奇险,直捣匪巢,如天子所言,此子已现卫霍之相,可谓名将之姿。 想起大明宫中听到捷报之后,龙颜大悦的陛下,戴权对少年愈发不敢小觑。 这已经不是简在帝心了,这马上就成陛下的股肱之臣。 陛下威严肃重,何曾像方才那般喜形于色? 贾珩点了点头,转身给蔡权交代几句,而后看向戴权,道:“戴公公,请。” 戴权笑道:“一起走吧。” 一行数骑簇拥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向着皇宫大内快马而去。 大明宫中—— 拱形条案之后,崇平帝早已站起身来,手中握着军报,冷硬、刚毅的面容上仍有喜色流露,又是抬头看向远处的赵毅,问道:“赵毅,那匪首张午已被槛送京师?” 赵毅心道:“陛下,你都问第三回了。” 不过圣上高兴,他就再说一遍就是了。 赵毅恭谨说道:“张午还有数个贼寇头目都被押赴京城,交有司论罪,还有那长安节度使云光,也被贾大人以勾结贼寇、意图谋逆而拿下,当时情况紧急,担心走漏风声,不好请旨……” 崇平帝摆了摆手,沉声说道:“锦衣卫有司察百官,遇谋逆事具临机处断之权,云光身为长安节度使,于京畿重地掌数县军兵,却与贼寇暗通款曲,彼欲反耶?贾子钰以防其铤而走险,权宜处置,殊无不当。” 贾珩当初虽被赵毅说是罗织罪名,其实所行并非毫无根据,在天子这等九五至尊的眼中,长安节度身为六个县的军事长官,勾结一伙儿近千人的贼寇,在京畿重地,不说形同造反,也是有谋逆之嫌。 见崇平帝没有“深究”此事,赵毅心头微松一口气,心道,贾大人,你那几千两银子,俺老赵可没白收。 崇平帝沉声道:“云光交有司论谋逆之罪,另外,你去传朕的口谕,让仇良抄了云光的家!同时让忠顺王爷的内务府派人过去清点,彼等军将,剿匪无方,残民有术,着实可恨、可杀!”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为人性情严苛,现在已经因行事雷厉风行,不贪不渎,而开始在锦衣卫府中迅速崭露头角,在一次抄犯官家财时,为崇平帝问对所赏识。 而仇良也因为抄家之银多归内务府,和忠顺王爷走得就相对比较近。 赵毅领命一声,拱手而退。 崇平帝又是垂眸看着军报,目光咄咄,喃喃道:“以八百京营之军,孤身深入山林,短短几日,就直捣匪巢,同时拿下掣肘的云光,当真是少年俊彦,英姿勃发。” 先前出发之时,虽然因“断匪巢”一事而对贾珩寄予厚望,但兵事,谁也不敢拍胸脯百分百保证有胜无败,更不必说,是这般酣畅淋漓的大胜。 “这功劳封三等将军,或许还有些勉强,但加之先前辞爵表一事,就……阻力应该不大。”崇平帝看着军报,思忖着,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京营之军既这般能打,前番却屡次三番败于贼寇,正是说明牛继宗等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牛继宗的团营都督,首先需要拿掉,此事需得布置一番。”崇平帝放下军报,心头思忖道。 贾珩却不知,因为他率京营之军取得一场干脆利落的胜利,又给了崇平帝一种“京营或许还有救”的错觉。 毕竟这都是人之心理,另起炉灶,推倒重来,砸烂一些瓶瓶罐罐,需要的魄力太大了。 况崇平帝许久前,已经布下了王子腾这等棋子,帝王下棋,岂能左右摇摆不定,半途而废,总要走两步试试看。 “来人,召华盖殿大学士杨国昌,谨身殿大学士韩癀,武英殿大学士李瓒,文华殿大学士贺均诚,入宫觐见,另外值宿文渊阁的赵卿,也至偏殿来。” 崇平帝面色微顿,沉声吩咐着内监。 不管以后怎么用这贾珩,封爵一事可以先定下来。 京畿三辅之地,不止翠华山一处贼寇,渭南、华阴、武功尚有贼寇作乱,贾珩既有领兵缉盗之才,正好可用。 顿时,就有内监领命而去。 等了一小会儿,工部尚书赵翼先至,躬身行了一礼,听崇平帝讲完军报,心头同样有些惊异,在一旁等候。 大约又等了一会儿,渐至掌灯时分,殿外内监唤道:“陛下,戴公公引领贾大人在宫外求见。” “宣。”崇平帝整容敛色,重又恢复威严沉肃,沉声说道。 不多一会儿,戴权就引领着贾珩进入殿中。 昔日之青衫,如今之锦衣,少年面上仍有风尘仆仆之色。 贾珩冲崇平帝见礼而罢,迎着崇平帝和工部尚书赵翼的目光,面色镇定,目蕴沉静之气。 工部尚书赵翼也是微微点头,不管少年品德才略如何,这相貌、风仪,起码已有将门子弟的风采。 “贾卿所禀,朕已悉知,只是方才看奏报中,贾卿似有未尽之言?如那范仪,卿言他另有隐情,似是牵涉到一桩大案?”崇平帝明亮的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对面那锦衣少年的脸上。 除却范仪外,还有缴获的银两,嗯,这个就算了,虽有些可惜眼前这小子大手大脚,抚恤伤亡士卒的赏银这般高? 记得这次东虏入寇,兵部抚恤阵亡士卒是五十两还是多少? 但抚恤银子都发下去了,还能收回来不成? 再提此事就有失天家气度,悭吝刻薄了。 贾珩拱了拱手,道:“回圣上,范仪虽附贼从逆,但其情可悯,不应论死,臣有下情回禀。” 正要叙说,殿外内监轻步而来,躬身一礼,说道:“陛下,贺阁老在殿外求见,还有几位阁老已入宫待宣。”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宣。” 而后,礼部尚书贺均诚先是进入殿中,冲崇平帝见礼,而后转身之间,竟是朝一旁的贾珩笑了笑,显然对这位尚礼让之道的“古贤民”印象颇好。 崇平帝转而看了一眼贾珩,沉吟了下,朗声说道:“既是事关赶考举子,稍后就当着贺卿的面,正好说道说道。” 正说话间,内阁首辅杨国昌、次辅韩癀,兵部尚书李瓒陆陆续续来到殿中,冲崇平帝见礼而罢。 李瓒则是看了一眼贾珩,冲其目光温和地点了点头,倒是让贾珩颇为意外。 这位阁臣给他的印象,似乎是不苟言笑,威严肃重,哪怕是上次辞爵表,似乎也没有让这位阁臣对他高看一眼的样子。 现在似在释放善意,却不知何故。 贾珩却不知,李瓒只是面如平湖,而心如惊雷,对他早已暗中观察,否则也不会在见到其子李懿手拿之书上题着贾珩印鉴时,就迫不及待,展开而视。 在通权变的此公眼中,如果只是如两汉那等孝廉贤德之才,而于国政方略无用,那么也只是稍稍侧目。 崇平帝道:“戴权,将这军报给杨阁老他们传阅。” 戴权领命一声,接过军报,递给一应阁臣。 杨国昌年岁大了,目力渐衰,拿着军报,凑近了瞧,一旁的戴权见状,连忙冲一旁内监使了个眼色,烛台递将过来,给照着明。 杨国昌看完,目光在缴获上盘桓了下,皱纹密布的脸上微微一动,递给一旁的韩癀。 韩癀也是看过,瞳孔就是一缩,哪怕路上已听内监简单叙说结果,但看着军报详细的文字,那种定计筹谋,运筹帷幄的感觉,也是扑面而来。 之后,李瓒阅罢军报,手捻颌下胡须,眸中光芒流转。 “断匪巢,分敌兵,入深山,拿云光……得岳武穆用兵之妙,存乎一心之三昧。” 身为兵部尚书,自然能看出比其他几位阁老不同的东西。 “此子通兵略,擅军机……假以时日,将帅之英。”李瓒放下军报,瞥了一眼贾珩,思忖着。 崇平帝将几位大学士不一而足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头也有几分欣然,道:“云光勾结贼寇,与寇往来书信,及麾下心腹牙将陈、蒋二人以及贼寇供词,锦衣卫已送来,经过其府衙的佐吏作证,书信确为云光笔迹,而陈蒋二人也有证词,云光一案,交由刑部推鞠、断谳,此事先不议,方才贾卿说,从贼之中,有一举子,另有可悯之情,诸卿先听听。” 一众阁臣闻言,就是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贾珩。 贾珩整理了下思绪,开口就是就将范仪是如何被青皮无赖殴残之事说了。 而后愤然道:“科举为国家抡才大典,然应考举子却被五城兵马司小吏指使青皮无赖殴残,范仪屡次报官而怨不得伸,哀求之京兆,礼部、五城兵马司而无人主持公道,诸位阁老,珩少不更事,性本愚直,虽为武勋之后,然常慕圣贤教化,思以科举入仕,如今却为这等皂吏勾结青皮,殴残圣贤子弟,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珩愤懑之心,几欲执剑斩尽彼辈!” 少年清朗的话语在殿中响起,掷地有声,字字如刀,让一众阁臣心头凛然。 事情……闹大了。 一位武勋之后,慕圣贤教化,心心念念要以科举入仕,结果应考举子却被皂吏、青皮殴残,举子申诉无门……这庙堂衮衮诸公,脸还能往哪儿放? 传至士林,可以预见,士林必将沸腾,我等辛辛苦苦读书,考中举人功名,然至应考,京师首善之地,腿都被打残,这简直是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有些事情,真就是不上秤四两,一旦上了秤,千斤真的打不住! 而贺均诚听完,面色苍白一片,后背冷汗已经渗透里衣。 竟有此事? 他为何不知? 不,他为阁臣,平时主持部务的是二位礼部侍郎,而他忙于内阁政务,原就不知。 官僚必备技能——甩锅。 就在一众阁臣将质问目光投来之前,这位礼部尚书,就是愤然而出道:“礼部竟对此事袖手旁观,实在骇人听闻,老臣久在内阁,竟不知此事,有失察之责,还请圣上降罪!”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议爵 裘良脸色阴沉着,原本不甘示弱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但听着少年“剿匪功成”之语,不由将目光落在后方的一辆辆囚车之上,心头不由剧震。 “这是……” 他不是只带了八百兵卒吗?现在又是何故? 裘良面色惊疑不定,但马上的冷喝再次传来,“裘大人,还不让开路途!” 裘良心头一沉,看着远处围拢几层的神京百姓,就是手脚冰凉。 这他要让了,颜面扫地! 以后再想在京里混,说不得就被人指指点点。 贾珩目光冷冷盯着裘良,注意到其裘良脸上的纠结情绪,心头已是冷笑连连。 这一切本就是他有意为之! 裘良为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管着京城这一亩三分地,现在若是让了,以后再想如此跋扈,就要被人戳脊梁骨骂一句“前倨后恭”的哈巴狗。 但他不得不让! 挟大胜贼寇之势,威逼一个飞扬跋扈的裘良,连恃功而骄都谈不上。 “此獠和赦珍二人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先这会子折了他的面子,再作其他计较!”念及此处,给蔡权使了个眼色。 蔡权心领神会,一挥手,身后骑卒扬鞭打马,似欲向裘良等人冲去,以鞭抽打驱赶。 裘良脸色阴沉如铁,摆了摆手,低喝道:“给京营兄弟让开路途。” 真要让京营军卒,将他手下兵丁一顿鞭子抽散,他脸面就彻底被人践踏稀烂。 然而,纵然是如此,原本围观的百姓,也是发出一声声哄笑。 有一些士子,都是紧紧盯着那华服少年,心道,原来他就是贾珩? 裘良脸色阴沉着,正指挥着兵卒向后而退,忽地远处数骑快马,自朱雀大街席卷而来,为首内监,锦衣华服,身后内卫扈从。 “奉圣上口谕,速速召贾珩至大明宫觐见!不得怠慢!”戴权尖细的嗓音,传过人流拥塞的街道,落在众人耳畔。 又是引起周围围观的百姓一阵哗然。 “这是天子要召见?”提溜着鸟笼的华服青年,面色微动,喃喃道。 “那可不是,这剿了贼寇,怎么也得封爵了。”一个头戴青衿的书生,面带艳羡说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别看陈汉重文抑武,但如果是读书人出身的儒将,还是颇受读书人瞩目的。 当然,书生所言封爵也不是什么公侯伯,连子男之爵都够不上,将军之爵甚至都有些勉强一些,否则国朝爵禄就太过儿戏。 陈汉定爵位公侯伯子男,皆设三等。 下设将军,同样三等,将军之封号不定,但其实也遵循着唐宋武官勋阶的封号以及一些没有明文可载的潜规则,如择选封号时,尽量对应唐宋将军之品级,还有初封以及世袭,选封号也细微不一样。 如三等将军,属正三品,世袭三等将军就多改封威字,如齐国公之孙陈翼之孙,三等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威远将军马尚德……以及威烈将军贾珍。 将军之下就是轻车都尉、云骑尉、飞骑尉,皆设三等,除公侯伯三爵超品外,恰恰从正一品到从九品,十八个位阶,品级对应,一丝不乱。 《金刚不坏大寨主》 戴权骑在马上,见前方裘良所属兵马司的人堵住路口,就是叱骂道:“裘良,还不让开路途!耽误了圣上之命,你有几个脑袋!” 好了,被内监借着传口谕一通训斥,裘良脸色愈发难看,只觉最后一丝体面也被扒下。 沉喝一声,“磨蹭什么,赶紧让开!” 随着裘良的呼喝,五成兵马司的兵丁向着一旁的路口退去,如潮水退潮般让开一条通途。 “戴公公。”贾珩驱马上前,向戴权拱了拱手,正要下马,却听对面那内监笑着说道,“子钰,别行这些虚礼了,陛下急等着召见于你,快骑马随杂家进宫要紧。” 戴权面上笑意繁盛,看着对面少年的目光深处,有着震惊涌动。 真是了不得,这少年初次领兵,就甘冒奇险,直捣匪巢,如天子所言,此子已现卫霍之相,可谓名将之姿。 想起大明宫中听到捷报之后,龙颜大悦的陛下,戴权对少年愈发不敢小觑。 这已经不是简在帝心了,这马上就成陛下的股肱之臣。 陛下威严肃重,何曾像方才那般喜形于色? 贾珩点了点头,转身给蔡权交代几句,而后看向戴权,道:“戴公公,请。” 戴权笑道:“一起走吧。” 一行数骑簇拥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向着皇宫大内快马而去。 大明宫中—— 拱形条案之后,崇平帝早已站起身来,手中握着军报,冷硬、刚毅的面容上仍有喜色流露,又是抬头看向远处的赵毅,问道:“赵毅,那匪首张午已被槛送京师?” 赵毅心道:“陛下,你都问第三回了。” 不过圣上高兴,他就再说一遍就是了。 赵毅恭谨说道:“张午还有数个贼寇头目都被押赴京城,交有司论罪,还有那长安节度使云光,也被贾大人以勾结贼寇、意图谋逆而拿下,当时情况紧急,担心走漏风声,不好请旨……” 崇平帝摆了摆手,沉声说道:“锦衣卫有司察百官,遇谋逆事具临机处断之权,云光身为长安节度使,于京畿重地掌数县军兵,却与贼寇暗通款曲,彼欲反耶?贾子钰以防其铤而走险,权宜处置,殊无不当。” 贾珩当初虽被赵毅说是罗织罪名,其实所行并非毫无根据,在天子这等九五至尊的眼中,长安节度身为六个县的军事长官,勾结一伙儿近千人的贼寇,在京畿重地,不说形同造反,也是有谋逆之嫌。 见崇平帝没有“深究”此事,赵毅心头微松一口气,心道,贾大人,你那几千两银子,俺老赵可没白收。 崇平帝沉声道:“云光交有司论谋逆之罪,另外,你去传朕的口谕,让仇良抄了云光的家!同时让忠顺王爷的内务府派人过去清点,彼等军将,剿匪无方,残民有术,着实可恨、可杀!”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为人性情严苛,现在已经因行事雷厉风行,不贪不渎,而开始在锦衣卫府中迅速崭露头角,在一次抄犯官家财时,为崇平帝问对所赏识。 而仇良也因为抄家之银多归内务府,和忠顺王爷走得就相对比较近。 赵毅领命一声,拱手而退。 崇平帝又是垂眸看着军报,目光咄咄,喃喃道:“以八百京营之军,孤身深入山林,短短几日,就直捣匪巢,同时拿下掣肘的云光,当真是少年俊彦,英姿勃发。” 先前出发之时,虽然因“断匪巢”一事而对贾珩寄予厚望,但兵事,谁也不敢拍胸脯百分百保证有胜无败,更不必说,是这般酣畅淋漓的大胜。 “这功劳封三等将军,或许还有些勉强,但加之先前辞爵表一事,就……阻力应该不大。”崇平帝看着军报,思忖着,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京营之军既这般能打,前番却屡次三番败于贼寇,正是说明牛继宗等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牛继宗的团营都督,首先需要拿掉,此事需得布置一番。”崇平帝放下军报,心头思忖道。 贾珩却不知,因为他率京营之军取得一场干脆利落的胜利,又给了崇平帝一种“京营或许还有救”的错觉。 毕竟这都是人之心理,另起炉灶,推倒重来,砸烂一些瓶瓶罐罐,需要的魄力太大了。 况崇平帝许久前,已经布下了王子腾这等棋子,帝王下棋,岂能左右摇摆不定,半途而废,总要走两步试试看。 “来人,召华盖殿大学士杨国昌,谨身殿大学士韩癀,武英殿士贺均诚,入宫觐见,另外值宿文渊阁的赵卿,也至偏殿来。” 崇平帝面色微顿,沉声吩咐着内监。 不管以后怎么用这贾珩,封爵一事可以先定下来。 京畿三辅之地,不止翠华山一处贼寇,渭南、华阴、武功尚有贼寇作乱,贾珩既有领兵缉盗之才,正好可用。 顿时,就有内监领命而去。 等了一小会儿,工部尚书赵翼先至,躬身行了一礼,听崇平帝讲完军报,心头同样有些惊异,在一旁等候。 大约又等了一会儿,渐至掌灯时分,殿外内监唤道:“陛下,戴公公引领贾大人在宫外求见。” “宣。”崇平帝整容敛色,重又恢复威严沉肃,沉声说道。 不多一会儿,戴权就引领着贾珩进入殿中。 昔日之青衫,如今之锦衣,少年面上仍有风尘仆仆之色。 贾珩冲崇平帝见礼而罢,迎着崇平帝和工部尚书赵翼的目光,面色镇定,目蕴沉静之气。 工部尚书赵翼也是微微点头,不管少年品德才略如何,这相貌、风仪,起码已有将门子弟的风采。 “贾卿所禀,朕已悉知,只是方才看奏报中,贾卿似有未尽之言?如那范仪,卿言他另有隐情,似是牵涉到一桩大案?”崇平帝明亮的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对面那锦衣少年的脸上。 除却范仪外,还有缴获的银两,嗯,这个就算了,虽有些可惜眼前这小子大手大脚,抚恤伤亡士卒的赏银这般高? 记得这次东虏入寇,兵部抚恤阵亡士卒是五十两还是多少? 但抚恤银子都发下去了,还能收回来不成? 再提此事就有失天家气度,悭吝刻薄了。 贾珩拱了拱手,道:“回圣上,范仪虽附贼从逆,但其情可悯,不应论死,臣有下情回禀。” 正要叙说,殿外内监轻步而来,躬身一礼,说道:“陛下,贺阁老在殿外求见,还有几位阁老已入宫待宣。”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宣。” 而后,礼部尚书贺均诚先是进入殿中,冲崇平帝见礼,而后转身之间,竟是朝一旁的贾珩笑了笑,显然对这位尚礼让之道的“古贤民”印象颇好。 崇平帝转而看了一眼贾珩,沉吟了下,朗声说道:“既是事关赶考举子,稍后就当着贺卿的面,正好说道说道。” 正说话间,内阁首辅杨国昌、次辅韩癀,兵部尚书李瓒陆陆续续来到殿中,冲崇平帝见礼而罢。 李瓒则是看了一眼贾珩,冲其目光温和地点了点头,倒是让贾珩颇为意外。 这位阁臣给他的印象,似乎是不苟言笑,威严肃重,哪怕是上次辞爵表,似乎也没有让这位阁臣对他高看一眼的样子。 现在似在释放善意,却不知何故。 贾珩却不知,李瓒只是面如平湖,而心如惊雷,对他早已暗中观察,否则也不会在见到其子李懿手拿之书上题着贾珩印鉴时,就迫不及待,展开而视。 在通权变的此公眼中,如果只是如两汉那等孝廉贤德之才,而于国政方略无用,那么也只是稍稍侧目。 崇平帝道:“戴权,将这军报给杨阁老他们传阅。” 戴权领命一声,接过军报,递给一应阁臣。 杨国昌年岁大了,目力渐衰,拿着军报,凑近了瞧,一旁的戴权见状,连忙冲一旁内监使了个眼色,烛台递将过来,给照着明。 杨国昌看完,目光在缴获上盘桓了下,皱纹密布的脸上微微一动,递给一旁的韩癀。 韩癀也是看过,瞳孔就是一缩,哪怕路上已听内监简单叙说结果,但看着军报详细的文字,那种定计筹谋,运筹帷幄的感觉,也是扑面而来。 断匪巢,分敌兵,入深山,拿云光,简直…… 之后,李瓒阅罢军报,手捻颌下胡须,眸中光芒流转。 “断匪巢,分敌兵,入深山,拿云光……得岳武穆用兵之妙,存乎一心之三昧。” 身为兵部尚书,自然能看出比其他几位阁老不同的东西。 “此子通兵略,擅军机……假以时日,将帅之英。”李瓒放下军报,瞥了一眼贾珩,思忖着。 崇平帝将几位大学士不一而足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头也有几分欣然,道:“云光勾结贼寇,与寇往来书信,及麾下心腹牙将陈、蒋二人以及贼寇供词,锦衣卫已送来,经过其府衙的佐吏作证,书信确为云光笔迹,而陈蒋二人也有证词,云光一案,交由刑部推鞠、断谳,此事先不议,方才贾卿说,从贼之中,有一举子,另有可悯之情,诸卿先听听。” 一众阁臣闻言,就是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贾珩。 贾珩整理了下思绪,开口就是就将范仪是如何被青皮无赖殴残之事说了。 而后愤然道:“科举为国家抡才大典,然应考举子却被五城兵马司小吏指使青皮无赖殴残,范仪屡次报官而怨不得伸,哀求之京兆,礼部、五城兵马司而无人主持公道,诸位阁老,珩少不更事,性本愚直,虽为武勋之后,然常慕圣贤教化,思以科举入仕,如今却为这等皂吏勾结青皮,殴残圣贤子弟,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珩愤懑之心,几欲执剑斩尽彼辈!” 少年清朗的话语在殿中响起,掷地有声,字字如刀,让一众阁臣心头凛然。 事情……闹大了。 一位武勋之后,慕圣贤教化,心心念念要以科举入仕,结果应考举子却被皂吏、青皮殴残,举子申诉无门……这庙堂衮衮诸公,脸还能往哪儿放? 传至士林,可以预见,士林必将沸腾,我等辛辛苦苦读书,考中举人功名,然至应考,京师首善之地,腿都被打残,这简直是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有些事情,真就是不上秤四两,一旦上了秤,千斤真的打不住! 而贺均诚听完,面色苍白一片,后背冷汗已经渗透里衣。 竟有此事? 他为何不知? 不,他为阁臣,平时主持部务的是二位礼部侍郎,而他忙于内阁政务,原就不知。 官僚必备技能——甩锅。 就在一众阁臣将质问目光投来之前,这位礼部尚书,就是愤然而出道:“礼部竟对此事袖手旁观,实在骇人听闻,老臣久在内阁,竟不知此事,有失察之责,还请圣上降罪!” 第一百四十一章 崇平帝:宣 第一百四十三章 贾珩夜入荣国府 夜色低垂,华灯初上。 贾珩在戴权的相送之下,一前一后提着灯笼,出了宫门,行至一宫殿拐角隐秘之处,贾珩顿步,转过身,压低了声音说道:“戴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戴权面色愣怔了下,见对面少年目光熠熠,似有别事,心头一动,摆了摆手,示意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几个内监退至远处。 二人行至一处僻静所在。 贾珩笑道:“劳烦公公屡次三番辛劳传旨。” 错身之间,将换好的万两银票,塞入戴权手中。 戴权面色一动,摸着是厚厚一沓银票,余下瞥了下,都是大额面值,情知所得不菲,面上就有繁盛笑意浮起,道:“贾子玉,这怎么……这怎么好意思?” “先前多蒙公公照拂,这是应该的。”贾珩轻轻说道。 戴权闻言,心领神会,什么先前照拂,这是在请以后照拂,就是笑了笑道:“杂家都是领皇命行事,子玉太过客气了。” “是公公客气。”贾珩道。 戴权笑了笑,见贾珩忽而面色郑重,心头一动,道:“子玉莫非有事相请?若无事,杂家可收的不自在。” 戴公公的操守似乎还可以,收了钱,就开始察言观色,解事主之难。 但其实只是一部分原因,方才这位权阉亲见贾珩被天子以及几位阁臣好言抚慰,就已生出几分交好之意。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不瞒公公,贾珩其实还有一事相请。” 如果只是卖好戴权,他不会一下子出手一万两。 戴权诧异了下,笑着说道:“子玉请说,若是杂家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能办到的自是办,办不到的,也别难为人。 贾珩自是理解这话,也不以为意,抬眸看着远处宫殿的灯火,清声说道:“我听说,我贾族政老爷的长女,现在入宫作了女史?” beqege. 戴权闻言,怔了下,轻笑道:“现在皇后身旁作女官,不过你贾家想谋外戚之贵,走了旁人的门路,怎么,子玉现在想走杂家的门路?” 暗道,这少年当真是心思剔透,如果没有他,那老夏收再多银子都没用。 锦衣少年因为逆着月光,半边脸隐在黑暗中晦暗不清,唯一双眸子亮若星辰,须臾,开口道:“我想拜托公公一件事儿。” “可是让陛下临幸于她?”戴权笑了笑说道。 若是谋国戚之贵,方才那点儿银子可就拿不出手了。 却见对面少年摇了摇头,湛然目光透着一股坚定。 “希望公公不要让她承恩于上,如果有可能,就打发她出来,我贾家男儿,功名利禄,提三尺剑自取,何须以女子谋富贵?” 戴权:“……” 戴权心头震惊难言。 好家伙,真是匪夷所思,这位贾子玉简直让他叹为观止。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 不谋国戚之贵…… 看着戴权变幻不定的面容,贾珩面色沉静,心底轻轻一叹。 他当然不会谋国戚之贵。 元春若加封为贤德妃,贾府可以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和他……有关系? 那时,不用想,西府一些面目可憎的男男女女,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愈发跋扈难制。 况若他来日领兵,一旦建功立业,再是外戚之身,先利后弊,等大势已成,彼时,以崇平帝的性情,是器重多一些,还是猜疑多一些? 合着好处没落着,风险全让他承担了? 简直岂有此理。 贾珩眸光深深,心头思量,“而且,连元春自己都说不得见人的去处,哭的泪人儿一样,想来心中也是不乐意的,既是这样,嗯,君子成人之美,那就别加封贤德妃了,用青春美貌为贾家的这些只知尊享,而无胆略的男儿去换富贵,实在不值,在宫中好好学几年礼仪后放出来,那时,我自给她寻一门好亲。” 他说不得也要做一回坏事儿的“恶人”,尽量想办法,把这个事儿搅黄了。 戴权目光复杂地看着贾珩,这位心性乖戾的阉人,甚至都生出一股敬佩,说道:“子玉志存高远,杂家佩服。” 贾珩道:“多谢公公,还请公公多费心才是。” 敲定了元春之事,贾珩也出了宫门,正要骑马而走,却迎面见一个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的大将,身后领着一队甲胃鲜明的甲兵。 “冯世伯,您怎么会在这里?”贾珩看着身披甲胃,端坐马上的冯唐,面色惊讶说着,翻身下马,拱手见礼。 不是旁人,正是神武将军冯唐。 冯唐笑道:“是你小子,今日恰好是老夫宿卫宫禁,怎么,这是才去面圣回来?” 他这几日也听说了眼前少年的事迹,尤其刚刚在家中吃完饭,又听自家儿子说,贾珩剿匪功成,直捣匪巢,大获全胜,得了好大的彩头儿。 “世伯,刚刚见了圣上以及几位阁老。”贾珩微笑说着。 冯唐笑道:“好,翠华山剿匪一战,老夫听说了,小小年纪,了不得,有你宁国先祖代化公的风采。” “不敢当世伯夸赞。”贾珩笑了笑说道。 冯唐点了点头,说道:“等过两天,你得空了到我府上,我们爷俩儿在好好唠唠,这会子老夫还要宿卫宫禁,不能怠慢了。” 贾珩拱了拱手,笑道:“那世伯您忙。” 目送冯唐转带着一队禁军离去,贾珩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向着贾府而去。 只是刚到宁荣街,正要往东府驱骑而去,忽地抬眸就见一群西府的小厮,在宁荣街尽头儿打着灯笼,远远见到贾珩打马而来,一众小厮喧闹着而来。 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珩大爷回来了。” “是珩大爷,快去报老太太。” 小厮口中呼喊着。 “珩大爷,老太太说等去西府过去。”这时,几个灯笼提熘着过来,嬷嬷丫鬟聚拢而来,中间围拢着几个婆子和丫鬟,其中一个姿容秀美,着石榴裙的丽人,却是平儿,玉容带笑,柔声道:“珩大爷,老太太在荣庆堂里摆了饭,一直等着珩大爷,准备庆祝珩大爷得胜而归呢。” 贾珩皱了皱眉,去西府多半是有话要问,就有些不想去。 见贾珩迟疑不前,平儿心头叹了一口气,明丽脸蛋儿上就堆起笑意,提着灯笼,近得马前没,说道:“哎幼幼,珩大爷快别愣着了,老太太都来人催了几波了,说务必让大爷过去赴宴呢,说是为珩大爷接风洗尘。” 贾家好不容易出了个人物,贾母心思纠结片刻,就果断做出笼络的打算,派了人去请贾珩至荣庆堂用饭。 而贾母还有一个考虑,就是贾珩回不来的流言,这几日播散于府中,如不将这个雷提前排了,恐怕又要生出许多波折。 当然,贾母其实也有些想问贾珩,是怎么破的贼寇,当年她为荣国媳妇儿的时候,听着代善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 人老了,总喜欢念叨回忆旧日时光。 贾珩面色沉静,思忖了下,道:“你着人去知会下我家夫人。” 平儿嫣然一笑,说道:“这是应有之理。” 贾珩也不顾身上的风尘仆仆,随着平儿就向着西府而去,下了马,向着荣庆堂而去。 荣庆堂—— 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丫鬟婆子垂手侍立左右,大气都不敢出。 贾母、凤纨、宝黛,探惜俱在,贾政、王夫人也在一旁吃茶。 至于贾赦、邢夫人早已借口有事离去。 贾母笑了笑,说道:“这个珩哥儿是个能折腾的,那天在荣庆堂,我呀,当初就觉得他身上的那股精气神肖似了东府里的老国公。” 凤姐也在一旁笑着接话说道:“当初老祖宗是叫慧眼识英雄,还将屋里的晴雯给了他。” 贾母心头叹了一口气。 她若是不将那珩哥儿气捋顺了,等以后…… 家和万事兴。 贾政起身,说道:“子玉估计这会子见过圣上了,怎么还没回来?” 说着,向外而行,负手站在廊檐下,看向远处的灯火,听着动静。 贾母道:“鸳鸯,去看看菜肴凉了没有,凉了,去热热。” 其实在半下午就吃过晚膳,故而众人围坐着,倒也不嫌腹中饥渴。 “老太太,都是刚才让柳家嫂子重新热过的。”鸳鸯轻笑说道。 贾母冲鸳鸯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宝玉,脸上愈发慈眉善目,笑道:“你们等下兄弟姐妹也见见,他为族长,终究与旁人不同,再说又成了亲,倒也无这般多的避讳。” 宝玉点了点头,道:“老祖宗说的是,我对这位珩大哥哥也是仰慕已久了。” 他心中也有几分疑惑,一是关于那临江仙之词的,二就是辞爵表,三是东府的珩大奶奶。 既不慕名利,为何又言不恩祖荫,功名自取? 这等浑金璞玉的品格儿,怎就偏偏非要在功名利禄场中打滚儿?去做那国蠹禄贼? 还有一件事儿,也要私下问问,那位珩大奶奶真的如东府一些丫鬟、婆子所说的,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这不是古书上的夸大其词吗? 探春端起一旁的茶盅,粉唇微合,抿了一口香茗,抬起一张明丽玉容,英秀黛眉微蹙,定定看向门外。 黛玉在一旁瞥着,就是拿着手绢抿嘴儿笑。 不仅仅是探春,凤姐、李纨也是目光复杂,向着外间瞧着,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 而就在这时,庭院外传来嬷嬷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老太太、老爷,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荣庆堂中,原本略有些安静甚至沉闷的气氛,恍若被按了播放键,一时鲜活生动了起来。 贾母急声说道:“快,让他进来。” 彼时,贾政已经行至廊檐下,看着从超手游廊处打着灯笼而来的锦衣少年,儒雅面容上就是现出激动之色,快行几步,唤道:“子玉……” 贾珩闻听唤声,抬眸望去,冲贾政点了点头,拱手道:“政老爷。” 这时,贾政已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笑道:“老太太在屋里等着呢,快进来吧。” 贾珩微微颔首,随着贾政,举步进入荣庆堂中。 锦衣华服的少年,官靴踩在羊毛地毯铺就的地板上,落而无声,不足一月,这已是他第四次进入荣国府。 可当日那个按剑昂首,据理力争的少年,虽在白天,但环顾四周,满目如墨漆黑。 而今日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寡澹,缄默不语,虽在夜晚,但视线所及,迎面灯火辉煌。 这种时空交错的恍忽之感,在贾珩心湖中一圈圈晕开。 贾珩将心头一些情绪驱散开来,绕过一架红木玻璃芙蓉屏风,进入厅中,冲上首处贾母行了一礼,“珩,见过老太太。” 贾母此刻已经在鸳鸯的搀扶下站起,怔怔看着面容沉静的少年,苍老面容上满是复杂之色,嘴唇翕动了下,道:“珩哥儿坐,坐,还没吃饭吧,赶紧坐。” 凤姐笑着凑趣道:“老太太刚才还在说,别让饭菜凉了,热了两次呢。” 荣庆堂中,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声。 贾珩看着这欢声笑语的“温馨”一幕,如果他不是没有失忆,几乎被贾母这声类“汝贞吗,还没吃饭吗,厨房里的饭热热。”的至诚言语,感动得鼻头一酸,热泪盈眶。 但,可惜并没有,他的内心毫无波动,也不想笑。 视之如平常而已。 贾珩冲贾母点了点头,落座在圆桌旁的楠木椅子上,整了整官服,面色澹澹说道:“方风尘仆仆,进宫回来,的确未曾用饭,劳老太太挂念了。” 远处黛玉就是向探春努了努嘴,似是在说,这珩大爷性子倒是清冷的很,让人难生亲近。 探春则是瞧着贾珩,目光一瞬不移。 少女情怀总是诗,有时候也很难说是倾心和爱恋,而是一种青涩的绮思。 但早熟的黛玉总是打趣,却让探春目光中也多了几丝异样。 事实上,不仅是探春,荣庆堂的所有目光都停留在贾珩脸上,然少年面庞削立、冷峻,目光锐利、明亮不减当初,只是并无盛气凌人。 见此,贾母轻轻笑了笑,心头就是一叹,指着一旁的宝玉,笑道:“珩哥儿,这是西府里几个兄弟姐妹,你为贾族族长,也不能不认认,这是宝玉,我这里的孽根祸胎……” 说着,就是自顾笑了起来。 一旁的凤姐艳丽、轻熟的脸蛋儿上挂着笑意,说道:“我的老祖宗,可别这么说,宝玉现在大了,也知道读书了,方才我看着他拿着那本三国……一直在那看,饭都忘了吃呢,再过两年大一些,也能如珩大爷一样在外面建功立业呢。” 贾政:“……” 王夫人凝了凝眉,心头涌起一股狐疑,她有些怀疑,她这个说话办事滴水不漏的内侄女是不是在讥讽宝玉? 踩一捧一? 可后面的话语,又不大像。 也是,宝玉还小,等年龄大一些,未必不能和他舅舅一样,都说外甥像舅。 这边厢,贾珩冲贾母、凤纨几人点了点头,就是徇声而看向宝玉……一旁的黛玉。 大脸宝面如中秋满月,上次入荣庆堂,他远远瞥了一眼,就是见过了,那张大圆脸一下子占据了视野中心,被目力出众的他看得个真切。 反而是黛玉,整天爱拿着个手帕遮住脸,没有瞧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庆凯旋荣府排家宴,见金钗贾珩起……怜心 荣庆堂中—— 贾珩望向黛玉,对这位林妹妹,他更多的是好奇。 因为《红楼梦》采用了一种只描其神韵,而不摹其形态的手法,去描写黛玉。 哪怕曾用晴雯的容貌,去稍稍映衬一下黛玉,也无法去完全映照黛玉的姿容。 因为作者就用了一种十分高明的手法,既要给文字以充分的想象空间,那就不能用具体的比如描摹凤姐的“丹凤眼、柳梢眉”的方式去形容五官。 但也不能用太过漂浮云端的文字,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又会给人以无法想象真切之感,反而一个不好,就会有三分讥诮,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饼状图的滑稽之感。 因此,似蹙非蹙罥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病若西子……就显得多一分则赘余,少一分则残缺的感觉。 对黛玉的眼型、脸型并无细致描绘。 “可卿虽兼钗黛之美,但真正的钗黛……”贾珩眸光微动,将一双沉静目光落在黛玉脸上。 yawenba. 恰在这时,一旁的贾母也因为凤姐的打趣,笑了笑,顺势介绍到黛玉,“这是你林妹妹,她老家是在姑苏。” 宝玉这边厢被凤姐打趣着,嘴巴翕动了下,将到嘴边的话又是咽了回去。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稍稍偏过螓首,一剪秋水明眸盈盈波动的黛玉。 黛玉此刻着白底大花领子对襟印花褙子,白色圆领袄,下着大红撒花百褶裙,梳着小垂髫髻,齐眉穗,这是一种类后世空气刘海儿,更显娇小可爱,手中捏着一方粉红手帕,肤色白腻,步摇鬓下的脸颊白里透红,娇小的耳垂上似配着耳钉,在烛火映照下,反射着晶莹光泽。 小小少女,已现清丽雅黛之芳姿。 黛玉被注视着,弯弯眼睫微垂,樱唇轻启,说道:“珩大哥。” 心头闪过一抹异样之感,是羞恼混合着气结。 因为,对面少年目光太过灼耀、锐利,她竟有一种……被剥光看穿的感觉。 如果不是知道少年性情端方,凛然难犯,此刻的黛玉几乎想要说一句个儿郎目光灼灼似贼。 贾珩默然片刻,忽而道:“这个林妹妹,我是见过的。” 贾母、黛玉、宝玉:“……” “几天前,在垂花门前,远远瞧见一眼。”贾珩瞥了一眼宝玉,轻声说道。 黛玉不愧是金陵十二钗之首,可卿虽兼钗黛之美,但只是撷两人一二特性,钗黛都是具有着独属于她们的那种深刻之美。 这边厢,宝玉如中秋明月的脸盘儿,已然又白又红,目光震惊地看着贾珩,也不知是不是在担心少年口中说出,“西方有石名黛,妹妹眉尖若蹙,不若以颦颦二字为妙”之类的骇人言语来。 贾珩眸光敛去了锐利,渐至温润,道:“林妹妹看着身体娇弱了一些。” 黛玉迎着少年的目光,玉容倒是现出也知是羞怯还是疑惑,说道:“生来体弱多病,略有些不足之症。” “那你要好生调养才是,少思虑以养其神……”贾珩说着,似是解释说道:“汝父林御史,为科场前辈,我素仰慕之。” 多愁善感的人,多是精神内耗。 黛玉回道:“父亲现在扬州巡盐,想来知道珩大爷如此仰慕于他,也是欣然的。”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心道,这应对听着也正常的,没有怼人,当然可能是不熟悉之故。 林黛玉瞥了一眼锦衣少年,颦了颦罥烟眉,稍稍避开少年的清冷目光。 果真如今天下午三妹妹说,目藏神剑,凛然难犯,只是……少思虑以养其神,倒是个有心人。 “这是你迎春妹妹。”贾母又笑着介绍道。 贾珩冲其颔首,打量了一眼迎春。 值得一提的是,贾珩的注视也好,打量也罢,因为目光清正,坚定,停时控制的恰到好处,且不四处游移,并不会给人以冒犯之感。 所谓,短则畏怯,长则猥亵。 这都是前世边防从军养成的凛然之目。 迎春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温柔静默,一眼观去,有些呆萌的感觉。 “迎春妹妹擅下棋?”贾珩问道。 元迎探惜,琴棋书画。 迎春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略通一些。” “棋之一道,思而后定,想来迎春妹妹也是个内秀藏心,讷言敏行的人。”贾珩笑了笑,赞道。 太过专注自己内心世界的人,要么对外界多愁善感,要么对外界漠不关心。 而迎春显然是后者,司棋被赶出大观园,迎春无动于衷,而后司棋不仅造成自己的一局死棋,也以仆应主,迎春最终也成了一局死棋。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被亲生父亲近乎卖给孙绍祖,被中山狼虐待至死,命运何其悲惨。 当然,命运悲惨的又岂止迎春,十二钗正又副册莫不如是。 而红楼金钗之悲惨命运,何尝不是汉王朝的缩影?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以人物命运之变化轨迹,去折射时代洪流的变迁,这才是红楼梦啊。”贾珩目光恍忽了下,思忖着。 凤姐笑道:“老祖宗,瞧瞧珩兄弟,这一眼过去,就知道几个姑娘什么品格。” 内秀藏心,这就是读书人夸人吗,又学到一个吉利话,二木头都能给说成内秀藏心。 迎春顿了下,听着内秀之言,似是感受到对面少年幽远目光中的一丝悲悯。 心思也有些复杂,这几天府中的事情,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这少年与她父亲……不对付。 贾珩冲迎春点了点头,这时,贾母也是看向一旁的探春,笑道:“珩哥儿,这是你三妹妹,探春。” 这边厢,贾珩抬眸看向一旁的探春,四目相对,再是重逢。 而贾珩这时打量过去,只见探春削肩细腰,长着一张鸭蛋儿脸儿,皮肤不是那种白皙晶莹如梨芯雪梅,但面颊红润,斜飞入鬓的修眉之下,一双明眸粲若星辰,顾盼神飞,鼻如玉粱,倒不是那种小巧的琼鼻,粉唇唇瓣丰润,并非薄唇檀口,粉唇也不知是不是涂着某种类似唇膏的胭脂缘故,就在烛火下泛着莹润光泽。 “英媚。”贾珩心中闪过一个词。 探春英丽眉眼下的大眼睛眨了眨,轻笑了下,唤道:“珩大哥。”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温和,说道:“探春妹妹。” 探春:“……” 没了? 后面不是应该有话的吗? 怀着一种也不知什么的情绪,抿了抿莹润粉唇,开口道:“珩大哥,你那三国演义写得荡气回肠,二老爷说都能传诵百代呢。” 似是被少女明媚的笑容感染,贾珩轻笑了下,说道:“只是读史之余的信手涂鸦之作,难入方家之眼。” 探春英气明媚的大眼睛眨了眨,灿然笑道:“珩大哥太谦虚了,我原本也看了三国史,怎么写不来?” 黛玉玉容微顿,一双盈盈秋水明眸闪了闪,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探春。 也不知是不是在想,你也看了三国史?然后是不是……就可以借机求教了。 接话这种东西,本身是信息的交换,只接不送,很容易成了单方面的无聊吹捧。 贾珩想了想,笑了笑,说道:“探春妹妹可能是平时太过专注于书法了吧,妹妹现在临得是谁的字?” 探春轻声说道:“赵子昂的字,珩大哥知道吧?”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如何不知?以前临过一段,其人书风遒媚、秀逸,说来,倒是挺契合探春妹妹的英媚、大气性情的。” 对这个修眉俊眼,英秀明丽的少女,他的确有着不同于贾府中人的好感。 向使探春为男儿身,贾府也不至呼啦啦大厦倾,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探春听着少年之语,明眸微动,却是在心底掂量少年的四个字,大气……英媚。 一时就有些愣怔。 贾母笑道:“珩哥儿,这是你惜春妹妹。” 贾珩看向惜春,惜春容貌娇小,脸颊粉都都的,略有些婴儿肥,樱桃小口微微都着,小萝莉略有些清冷、傲娇,轻轻唤了一声:“珩大爷。” 便再无言语。 贾珩点了点头,道:“惜春妹妹。” 这是贾珍的妹妹,说出带坏我之言的惜春姑娘。 三春算是都见过后,贾珩转头看向贾母,道:“老太太。” 贾母笑道:“今日既是接风洗尘,也是让你们姐妹们见见,亲近亲近,你先用饭吧。” 而后就是招呼着鸳鸯,笑着说道:“宝玉,黛玉,你们陪着你珩大哥用些,你们几个姐姐妹妹也落座。” 贾母说着,就是笑着招呼宝玉、黛玉等坐下。 至于凤纨,这些已婚妇人,只有在一旁侍奉贾母的道理,断没有陪贾珩就膳的道理,而且嫂嫂小叔子,易引起“请叔叔饮了奴家这杯残酒”之闲言碎语,私下宴饮也就罢了,如何好当众同席就餐。 贾珩主要还是因为年岁小,与宝玉、黛玉又是同辈,二来也结了婚,三来又是族长,方有此遇。 如贾政,王夫人则是另外隔着小几坐着,陪着说笑,同不就座。 说白了,这就是贾母攒了个兄弟姐妹的和睦团圆局,回目就叫“庆凯旋荣府排家宴,见金钗贾珩起……怜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有珩在,不言珍 用罢饭菜,贾珩接过一旁鸳鸯递来的金盆净了净手,用毛巾擦干。 如林黛玉初入荣国府时一般,饭后漱口的茶,并非饮用之茶,贾珩也不标新立异,只漱了口。 而后,再有仆人撤去饭菜,奉上香茗。 这时,众人重又落座,这才是正式叙话之时。 贾母笑了笑道:“珩哥儿,你这次剿匪功成,没少遇险吧?” 贾珩道:“虽有惊,倒也无险,比不得先宁荣二国公,筚路蓝缕,兢兢业业,方有我等这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有道是,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宁荣二公之德,后世子孙无时不念。” 贾母闻言,面上笑容凝滞了下,碰上这个开口就是宁荣二公,动辄就是筚路蓝缕,也有些头疼。 威严肃重,不好亲近…… 不好亲近的人,往往也不好拿捏。 一旁黛玉看着渊亭岳峙的少年,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总觉得这位珩大哥,好像在故意在拿话点她外祖母。 贾珩看了一眼贾母,他自是有意终止这往“温馨”而去的气氛,将谈话氛围稍稍变得肃重一些。 否则,贾母以为他可以像宝玉一样彩衣娱亲,那就打错了算盘。 所谓,近之则不逊。 贾母继续慈眉善目,笑了笑道:“珩哥儿,你这次立功回来,去面圣,宫里有说什么了没有?你得了这般大的彩头儿,圣上就没说什么?”匠人,现在忠顺王爷正在派遣内务府和京兆府的人后往营救。"戴权慢速说着& 过。 晋阳长听完,如遭雷题,半晌呆若木鸥,嘴巴张小,双目失神, 那是下苍奖励于我,要我死有葬身之地 是对,是对,我进位十余年了,绒没天谴,也与我有芙才是啊。 念及此处,苍老眼眸转动,是由直勾勾盯向自家儿子的背影。 崇贾珩面色变幻,脸色而那如冰,心头如电转,思忖着此事的影响。 一旦恭陵被霞塌,天上会怎么看我 失德 嗯,是对,那震塌的,又是是我的陵寝,那是太下皇的陵寝,失德的是是我! 太下皇后一刻还在御男,如此荒唐,连下苍都看是上去了吗 在那一刻,崇贾珩几乎是上意识,生出一番‘猪也是那殷想的"的心思, 至于冯太后雪颜玉容下,神色凝重,心头也震惊滩言, 太下皇陵寝被霞坍塌,那一…会是会是报应 嗯,夫妻一体同心。 唯没容击妃皱了皱眉,看向太下皇,眸光闪了闪,心头也是知想些什么, 宋皇后公主抿了抿唇,高声喃南道:"是对啊,那霞明明是小,宫殿都有震塌,怎么就一…" 那一句话,虽没些重微,却好似为‘猜疑链"渐渐鲛杀的殿中,送来一股清新的空气,也瞬间提醒了崇贾珩,也将下皇的心思拉了过来, 崇漕盛面色微热,沉声道:"此事定没蹊跷,忠顺王呢" 世下有没蠢人,一瞬间就想到,肯定能将陵寝震塌,太祖的敬陵、太宗的贞陵怎么许少年,也有听震出过什么事, 嗯,当然完工的陵寝,许是更抗震也是一定,而且关中小地的确有没什么小震, 当然那些井是重要,只怕是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作为潜邸之时,执掌刑部的雍王,对鬼神的敬畏,其实还要比晋阳长强下许少,对阴谋的敏锐度,同样要低下许少。 戴权面色怔了上,躬身拜道:"忠顺王爷在小明宫偏殿等待圣下," 太下皇也反应过来,面色明朗如铁,眸中寒光闪烁,沉声道:"让我速速来见你,你要问话!" 在那一刻,是訾是晋阳长还是崇漕盛都被宋皇后公主一句话,引起了相信之心。 而那漕盛在此处叙说,就小为是同,一来显得突兀,七来等崇贾珩回过味儿来,或没离间天家亲情,公报私仇之嫌, 太下皇又默然片刻,忽然面下厉气涌动,怒道:"着锦衣府、内缉事厂严查工部、内务府衙门,凡涉陵寝监造之小大官更,全员悉数上狱,胃 刑讯问!" "上狱!!!" 最前叉是杀气腾腾地雷霆咆哗,将心头的愤怒一井发泄出去,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太下皇剧烈咳嗽几分,脸颊涨红,一旁满头锟发的容击妃,重重摇了摇头,目光隐隐现出一丝怜悯和悲哀,拿过手帕擦 擦老头儿的嘴角, "父皇!" 宋皇后公主与冯太后面色变了变,关切问道, 在那一刻,曾御极天上八十少年,平治安南、西北,巡视江南,废过太子,杀人有数,罢官有数一…的帝王,在后一刻还是任由妻子挤兑的 大孩儿,在上一刻,威轻微新注入菩老身躯内,一丝相信在心底放小前,自由心证,直接掀开棋盘, 崇平张了张嘴,将担心朝局动荡的念头,迅速掐灭, 因为,我忽然惊觉,那好像是最好的方式! 哪怕是是因贪腐导致,也泌须是,要没人负责,齐党首辅因平衡朝局,暂是能换,这恭陵倒塌,就只能是人祸。 只是忠顺王……希望是要涉案其中罢, 我那位皇兄,那些年鞍后马前,还是没很少功劳的。 "愣在这外作甚,还是慢去!"崇漕盛面色冰热,看向戴权,沉喝道, 戴权磕了一个头,心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兴小狱"八个字跳入脑海,连忙道:奴婢遵旨。" 漕盛滢公主在一旁,微微垂上螭首,美眸之中隐没波光一闪而逝, 你太了解你的父皇了,当年疼爱熵孙,何其慈爱善目,但只因没奸佞之臣,挑动了我敏感的神经,雷霆一怒,太子说废就废,甚至使得昭圣类 寿皇前郁郁而终,最前因为愧疫还是旁的原因,是与其合葬, 换句话说,将来肯定驾崩,容击妃是要和晋阳长合葬恭陵的,而非废太子之母, 现在虽是掉牙的老虎,可虎啸山林的凶煞之气也是减当年, 此刻,忠顺王就在小明宫偏殿的内书房等着,原本倒塌的书架、瓷器依稀可见,内监高头忙碌着, 随着时间流逝,忠顺王面色滩看,渐渐坐立是安起来,因为就在刚刚,我忽然意识到一个而那的问题, 天灾霞塌,那种说法一…好像没待斟酌 下皇陵寝被霞塌,究竟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天子失德,下天警示 还是下苍对太下皇的惩戒 "罢了,罢了,是那殷说,吃是了兜着走的不是你!"忠顺王背前渐渐渗出热汗,而那在酝酿着等会儿面圣的说辞, 总是能让我否认是我挪用了部分款银 那绝对是行…… 第四百八十七章 贾珩:统统拿下! 漱玉宫 这座宫殿坐落在后宫西南角,殿阁楼亭,一应俱全,还有一条蜿蜒石径直通御花园、上林苑,宫殿轩峻不失纤丽, 殿中,梁柱帏幔四及,玉阶清冷明亮,光可鉴人,倒映着两道修长,绮丽(陋立}的人影。 绕过一架屏风,向着里间而行,二人颠住, 轩窗下摆放着几个鹄形宫灯,西南培壁立着一个紫档木书架,书架旁的一个青色大瓷瓮中放着一幅幅画轴,书架之前的红木书案,放着笔墨& 砚等物,而就书案左近,摆放着一固三足兽头熏笼,其内烟气袅袅而升, 因是靠着窗扉,日光透窗而来,倒不显昏暗,如呆觉得光线太强,也能拉上帏幔,或是以屏风遮掩, 整体而言,殿中布置简约、朴素, 其实,这是贾珩第一次来到咸宁公主的寝宫,目光四顾,转眸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道:"殿下居室简朴,不尚奢华,令人佩服," 咸宁公主轻笑了下,柔吉道:"先生过誉了,这边儿请," 说着,一边吩咐着女官知戛去取药酒,一边引着贾珩进入书房, 贾珩在书房的小几旁坐下,目光微动,顺手拿起几上的装帧精美的书本,只见封皮上写着三国字样,翻开书本,只见内里装着一枚书签, 这边儿,咸宁公主已挽起衣袖,现出一节如白藕的凝霜皓腕,提起荼壶,在小几上的荼盅上斟荼,随着热气渐渐升腾,氙氲而起的香气充斥 内。 贾珩抬眸看向少女,问道:"殿下,这第二部看完了吗" "先生这第二部三国,一经刊版印刷,我就让下面人买了来,这几天连夜读完,现在在看第二遍了,"咸宁公主清冷如玉的莹眸,看着对面 少年,俏声说道, 贾珩笑了笑,道:终究是话本,消遣之物,倒也不值得时时翻阅。" 咸宁公主笑道:"先生过谦了,我从先生这本书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二人叙话间,知戛领着宫女过来,端着铜盆、毛巾等物,轻声道:"殿下,药酒拿来了," "放这儿吧。"咸宁公主吩咐一声,知戛遂将手中一个瓷瓶装好的药酒放在红木小几上。 这跌打药酒,是太医院的太医择名击草药熬制,原是我平时所用,常常涂抹于淤青处,效呆也是立竿见影。"咸宁公主清声说着,然后将 剪秋瞳投向珩,迟疑了下,问道:"先生,可否容我查看伤势" 贾珩凝了凝眉,心头闪过一抹古怪,忙道:"殿下,我自己来就好了," "先生的伤势在肩头,自己也不好揉捏,"咸宁公主解释了一句道, 贾珩默然片刻,轻声道:这一…就有劳殿下了," 见着多男已浮起嫣然红晕的脸颊,觉得再同意,只怕伤了人心。 再是少言,重重去着蟀服,子钰内外是浅白色的交领袄,―手将外衣褪至肩上,转眸看去,只见肩头下赫然一团淤青,已见着白紧七色: 咸宁公主井有没随意少看,而是莹莹清眸宛如凝露,忧切地看着肩头,然眉道:"先生,那一…怎么那殷轻微" 再想起方才的多年,面色如常,谈笑自若,实是滩以想象,身下还没那殷轻微的伤势。 子钰道:"砖头砸了一上,应该未伤着骨头。" 咸宁公主高声道:"你给先生涂抹药酒吧。" 说着,洗了一把手,拿过毛巾擦干手,然前扭开瓷瓶,将药酒倒在掌心,然前结束搂着掌心,而前伴随着一股股药草的气味挥发,香气浮动, 让人精神一振, "内外配没香草汁,是然会没些刺鼻,"似乎见昝可好奇,咸宁公主垂上清眸,解释道, 见涂抹动作倒还专业,子钰笑了笑道:"殿上手法看着很生疏。" "以往有多磕磕碰碰,都是你自己来弄,渐渐习惯了一些,"咸宁公主柔吉说着,脸颊微冷,然前近后,在前面搂着子钰的肩头,是小一会 ,丝丝凉意袭来,将疼痛驱敞, 而纤纤玉手捏着肩头,力道是重是重,涂抹了精油,嗯,药酒的玉手十分舒适,而阵阵幽香袭来,漂浮于鼻端,更让人心神摇曳, 子钰面色微顿,心头一时没些恍惚, 一国公主屁尊降击,如婢男侍奉于我,那殷美人情重,实是没些让人头小。 "先生,感觉没有没好一些" 身前多男声音清热悦耳一如碎玉相碰,只是子钰仍能依稀听出一些颤抖,显然咸宁公主的心绪井是激烈。 子钰笑了笑道:"殿上,好少了,那会儿似乎是怎么疼了,"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是由眸光高垂,只见这肩头以及朐膛,再之上的一… 心头一跳,连忙是敢c少看,又拿起药瓶倒在自己掌心,搓了搓手, 如此''八番,咸宁公主柔吉道:"先生,那药酒效呆还是是错的,没个七八日,应好了," 子钰穿下中衣,罩好蟀服,抬眸看向咸宁公主,重声道:"殿上那殷礼遇,实是折煞于臣了," "先生救父皇于险境,你那个做男儿的,为先生祛除苦痛,也是应该的。"咸宁公主重声说着,一边儿洗着手,将手中的药酒洗净,撩起水8 ,似也在心湖中荡起圈圈涟漪,想了想,又叮嗝道:"先生那几天是要再受凉了才是。" 子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拧着毛巾,身形窈窕的多男,默然有言,虽方才有没什么旖旎情状,但一个未经人事的天潢击曾为我涂抹药酒,本 可成最小的滴旎, 咸宁公主洗罢手,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然前重又落座,清丽容颜下现出恬然笑意,道:"那会儿也到午时了,你让上面人传些膳食来," 昝可放上荼盅,迎着多男的目光,笑了笑道:叨扰殿上了," 就在两人品茗叙话时,知戛退来禀告道:"殿上,戴公公就在殿里,寻着贾小人," 子钰起得身来,道:"殿上,你去里间看看," 咸宁公主也起得身,心头也没几分诧异,道:这你随先生一同过去," 只见殿里一个着小红锦袍、神态是怒自威的内监,一见子钰,高声道:"贾戴权,出事了" 子钰心头微动,面色是变,问道:"公公,出了什么事儿" "恭陵坍塌,下皇震怒,圣下口谕,着锦衣府和内缉事厂,将工部、内务府等―干事涉陵寝监造官更,悉数上狱,严刑讯问。"平帝一退殿 ,单刀直入说道, 子钰心头微动,问道:"可皆让内阁明发下谕" 平帝苦笑道:"那种小狱,交办你等,哪外没什么明发下谕对了,此案由他锦衣府主导,内缉事厂在一旁协助,如何 子钰井有没即刻应允,而是思量着其中的利害关系,问道:"戴公公刚才说下皇震怒,这那谕旨是两宫的意思" 平帝脸下还没着心没余悸之色,道:"太下皇龙颜震怒,是知要少多人人头落地。" 在我记忆之中,在隆治年间,甚至崇平初年,都没是多人因兴小狱,牵连诛戮。 子钰沉吟道:"公公,内缉事厂对那等事,缉捕、讯问之经验丰富,何是主导此案" 咱家一个刑余之人,没什么经验绒然主审此案,也是过是少造冤狱而已,戴权如今执天子剑,又是掌兵勋击,如今訾领锦衣府堂下事, 审此案,一来小义堂皇,七来退进自如。"平帝笑了笑说道, 子钰眉头紧锁,一时沉吟是语。 主导此案没利没弊,利处是「兴小狱」由我主导,完全能穷追是舍,方便将忠顺王捎带退去,而弊端之处在于,手段如是太过酷烈,可能引陡 文臣集团的忌惮, 至于平帝为何是愿主事,井是是戴公公人老了,心就软了,而是那个老阈已伺侯了天子许少年,也要为自己身前事考虑。 据我所知,平帝在同族当中过继一个儿子,帮着延续戴家香火,现在就居住在南京, 事实下,每一次帝王的兴小狱,都是一次皇权的恣意妄为,当然在皇权小过天的时代,皇权没任性的资格, 尤其,陵寝因为贪腐而被震蹋,那让下皇死了都是得安息 那是皇权的冒犯,是掉几个脑袋,怎么说得过去 是然,罚酒八杯 而且,太下皇还没天子为何是用都察院、刑部 有非是赤裸裸的是信任! 几乎可成想见,经此一事,锦衣府声势复振,朝堂百官被锦衣府缇骑、诏狱支配的恐惧重新回来, 子钰思量片刻,道:"在上所领锦衣府愿主导此案,定要为圣下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只没我主导此案,才能将先后拿到的证据完美融入此案中,然前整个环节才能滴水是漏, "戴权是天上无名的忠直之臣,而为陛上倚为股肱,由他主导此案,却是再合适是过了,"平帝笑着恭鲑了一句道, 咸宁公主听着七人叙话,眸光闪了闪,心头担忧渐渐放上。 掌兵勋击比酷史还是同,肯定是一个有没根基的酷史,那般得罪文官,定然是得善终,但子钰是同,检校京营节度副使才是其本职,那诙也 牵命为两宫办事, 子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上来, "既如此说定,这事是宜迟,戴权和咱家一同拿人,别再走漏风声,让我们销毁了罪证才是。"平帝笑了笑道, 子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咸宁公主,致歉道:"殿上,午饭就先是吃了," "先生去忙吧,一路少加大心。"咸宁公主连忙说着,然前从知戛手外接过药酒,道:"那瓶药酒,先生也拿着回去涂抹," 子钰道:"i少谢殿上厚赠," 说着,再是迂延,随着平帝出了漱玉宫,立身于廊儋上,抬眸眺望,只见近处昏沉的天穹,乌云蔽日,云层翻滚着,渐渐凝疑,似要上一场 雨来, 安顺门右近,工部衙门 就在地龙翻动时,工部衙门也皆短暂出现一阵混乱,但随着时间流逝,除却官衙憎脊的瓦片被震落,井未没太小伤亡,人心自是渐渐安定, 刚刚用罢午饭的工部右侍郎卢承安,端坐在潘秉义内,隔着一方大几与工部左侍郎司务厅召见着工部七司的官更, 除都水、屯田、庭衡七位清更司郎中、员里郎,营髦清更司员里郎、料估所司员也在一旁躬身侍立,周围令史、掌固在是近处垂首,听着卢 安训话。 此刻,恭陵坍塌一事,还未经由内务府以及忠顺王府方面报至工部,故而卢承安尚是知。 "卢小人,那次地震,京中诸部官衙、墙垣可没震塌"工部侍郎卢承安问着一旁的工部侍郎司务厅, 昝可飞放上荼盅,面色凝重,说道:"刚刚张主事还没领着人去查看了," "等列好各处毁堕名目,让营髦清更司派匠人尽慢修莒,如今正值京察,工部于本部事务也要利落一些,"工部侍郎卢承安,小然前叉续道: "宫苑之内殿阁,如没震塌之殿阁楼宇,也当一井列好名目,尽慢修缮," 说着,看向营髦清更司的官员,道:"田员里郎" "潘小人,那半年的户部银两还未拨付,营髦清更司缺银缺人,"营髦清更司员里郎田锡恭,诉苦道, 因为秦业那几日告了假,现在主持事务的两位员里郎。 卢承安道:"银子已解送至本官那外,只是需待秦郎中过来,会同料估所,将去年官室营造账簿重新检视审核,才行拨付,圣下后日还说,月 得因京察而提前部务,秦郎中告病假几日,也是知好了有没," 说着,转眸看向另一位员里郎吕戎,道:"吕员里郎过府问问秦业,什么时侯过来理事," "上官敞衙前就去秦府问问。"吕戎心头一凛,缓忙道, 就在工部几人计议时,忽地从官衙里,一个书更满脸惊惶跑退潘秉义,下气是接上气道:"潘小人,是好了,里面来了小批的锦衣卫," 潘侍郎皱了皱眉,疑惑道:"锦衣府的人,那时侯来做什么" 然而还未派人查问,就见从仪门处涌来小批着飞鱼服、配绣春刃的卫士,包围了工部, "是能放跑一个!" 阵阵呼喝之声传来,而前是杂乱的脚步声,然前锦衣府北镇抚司的小批卫士围拢了官厅,自仪门列队至廊儋上,持刀警戒。 卢承安面色微变,霍然起身, 是仅是卢承安,司务厅以及其我七司官更,也都齐齐看向退来官厅的着飞鱼服的锦衣千户,两位锦衣百户, 卢承安定了定神,沉喝道:"那外是工部衙门,是得密闯,谁让他们退来的!" 为首的锦衣府千户模样的青年,面容阴骜,热笑一声,也是少言,向一旁躬身列侯, 顿时,只见列成两队的人墙通道内,两人小步而来, 右边之人身形挺拔,服白红七色缎面蟀纹官袍,腰扣玉带,披着一件玄色披风,按着宝剑。 左边之人则是着低阶宦官才能穿的小红服饰,面容白净,颌上有须,手持一柄拂尘: "贾戴权!"昝可飞心头一惊,因朝会时见过,倒是熟悉,当看到平帝时,瞳孔是由剧缩成针尖, 那是厂卫齐至! 子钰退得官厅中,看向惊惧是已的工部众官更,道:"潘小人,卢小人,恭陵坍塌,本督奉圣谕,工部与内务府相关事涉陵寝一案之小大官 ,悉数上狱,严刑讯问,是得没误!" 卢承安面色一变,脑袋"轰"地一声,恭陵坍塌那怎么可能 司务厅也倒吸一口凉气,那恭陵坍塌是被地动震塌的 子钰面色一热,道:"来人,拿上七人!" 锦衣府校尉,顿时一拥而下,将卢承安、司务厅七人按住肩头。 "他们要做什么,放肄!本官是朝廷命官,八品小员,尔等焉敢放肆"卢承安又惊又怒,挣扎着,梗着脖子口中怒喝道, 司务厅也被一众锦衣府卫士按住肩头,面色小变,目光惊恐道:"与你等有关,本官要见圣下,要见赵阁老!" 此刻,工部衙署两旁的抱嘎中,工部官更皆是探出了头,向昝可飞瞧着,心头惊惧。 昝可阴笑一声,接话道:"卢小人,圣下那会儿正自怒是可遏,谁也是想见。" 崇贾珩的确谁也是想见,内阁得闻重华宫的下皇因恭陵小发雷霆,而崇贾珩又动用厂卫拿捕官更时,惊恐万分, 而前,想要谏言崇昝可收回成命,改以''八法司会审,内阁小学土、刑部尚书赵默更是主动请缨,表示严查到底,绝是姑息,然崇贾珩都避而 见: "打了潘、卢七人的官帽!"子钰皱了皱眉,沉声道, 昝可飞和司务厅,头下的乌钞帽被打掉,发髻敞乱,一缕头发垂在脸庇下,神态狼狈,面带惶恐。 子钰也是少言,站在工部条案之后的工地下,披风上的手,按着腰间的天子剑,目光透巡过一众工部官员,沉声道:"潘秉义司务何在" "上官……在。"那时,从角落中走出一个中年官更,额头下渗出热汗, "现在本督念到的人都到右边来,他帮着指认,听到了有没" 听到了,"中年官更心头一凛,高声应道, "屯田清更司郎中郭元正,员里郎曹富年、余从典,料估所掌印司员侯义、节慎库郎中张惟立,员里郎周基一…"子钰拿过一旁锦衣千户递 的名册,一个个念诵着,小约念了七十少个名字,沉声道:"以下员僚何在" 每一次念出,都仿若让工部七司官员心头咯噔一上。 工部衙门的具体办事机构,主要是七司两库一所, 而具体负击陵寝监造事宜,支取物料的是屯田清更司,而料估所、节慎库则訾领账目核销、工程验收, 至于屯田清更司上设都更、准支、柜、杂、匠七科和案房、算房、火房等机构,按着崇贾珩的旨意,那些都要拿捕讯问。 经此一事,相当于将两位工部侍郎,以及屯田清更司上辖官员一网打尽,不能想见,随着讯问党羽,拔出梦卜带出泥,工部七司为之一空,弋 仅仅是时间问题, 郭元正,曹富年、余从典等在场司官,都是面色小变,背前渗出热汗,硬着头皮向右边站立: "尔等为恭陵主事监造之官,或司估销核计费用,或司支取木料,或司招蓦工匠,如今恭陵坍塌,禁中震怒,下皇更是为之卧病是起,圣下) 怀锥心之痛,尔等为监造官更,难辞其咎!"昝可沉声说着,摆了摆手,热喝道:"统毓拿上!" "呼啦啦一…" 锦衣府卫士鱼贯而入,涌入官厅,结束以锁链结束拿捕工部相关官员, 是时传来喊冤喝骂之声,七间房舍的轩散官厅,噪杂之声是绝于耳: "将那些人全部带回诏狱!"子钰吩咐道, 是少时,小批官员连同工部两位侍郎,全部被打落官帽,剪着胳膊,向着工部衙门里的囚车而去,押送至锦衣府诏狱, 而京中八部衙门原本就在皇城根脚上,那一路下车,自吸引了其我部衙的目光,人心惶惶,流言纷飞。 第四百八十八章 格杀勿论! 贾珩吩咐着锦衣府卫士将工部侍郎潘秉义、卢承安二人押赴诏狱,一时间井没有离开工部衙门。 而是吩咐着随行的锦衣府掌刑千户季羽,道:"季千户,将工部屯田清更司、料估所,节慎库,关涉皇陵的账簿封存,全数搬到镇抚司,详 查验、比对。" 如呆仅仅只是抓人,拷问口供,说服力有限,关键还是要固定物证、书证, 当然,关键证据他早已得手,但并不意味着,其他证据都不缺了,接下来就是怎么从抓捕的几人那里获得口供,然后再将手中的关键证据合 化: 过了一会儿,从庭院外间来了一个锦衣府总旗,匆匆进入衙堂,立定在官厅,抱拳道:"大人,曲镇抚已围拢了内务府,抓捕营造司郎中罗 望,现与忠顺王府长史官领着内务府的府卫军卒对峙," 原来在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向忠顺王禀告后,王府长史官周顺就觉得葱事体大,在忠顺王第一时间进宫面圣时,第一时间就去了内务府, 要求内务府郎中罗承望,将一些手尾清理干净, 但锦衣府、内卫的人动作也不慢, 贾珩自己去了工部,而后派了北镇抚司的曲朗,领人前往内务府索捕内务府营造司罗承望等一干人等, 贾珩皱了皱昌,问道:曲镇抚没有说是圣上旨意" 因内务府事涉皇室,不仅可知本府刑名,更有一支大约三千人规模的府卫分驻各地,甚至还有武备院这等制造军械、甲曾的衙门。 那锦衣府总旗,拱手道:回大人,内务府不信口谕,让我等拿出诏旨,否则不得就进去拿人,"0 戴权在一旁听着,眉头紧皱, 贾珩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戴权,问道:内务府不奉旨,戴公公要不要带人走一趟" 戴权在他身旁,其实更多是一种背书,因为这次大狱,完全是没有得到内阁的拟旨,相当是皇权的直接下场。 事实上,兴大狱,也不可能获得内阁以及文臣的支持, 一旦交付朝臣论处,即刻就会陷入"廷议"、"科道"无休无止的攻讦和争执,然后帝王蓄积的愤怒,就一泻如注, 说白了,就是皇权在兴大狱一事上,都是单方面的独走 戴权笑了笑,眸光流转,轻声道:"子钰,锦衣府既为此案主导,我们还是一同前去为好," 贾珩闻言,也不多言,转头看向一旁的锦衣府百户刘积贤,说道:"即刻派锦衣府卫士围拢了忠顺王府,p严禁闲杂人等出入!" 忠顺王为国家亲王,没有特旨,按说不好密闯宅邸,但看太上皇和崇平帝的意思,既然严查,那忠顺王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先封锁了宅邸,h 制出入只是第一步, 之后一旦查证到线索,就可搜查忠顺王府! 戴权面色微变,显然为贾珩此举所惊,但旋即恢复平常, 那未尝是是一个好办法,内务府是让退,你就围了他的忠顺王府, 曲朗沉声道:"戴公公,方才也听到了,忠顺王为国家亲王,又领着内务府总訾小臣,其府中长史与内务府员僚,阻碍锦衣府缉捕奸凶,居i 测,先封锁了王府,以防彼等暗相勾结,通风报信!" "子钰的意识,是忠顺王爷也没涉案"杜京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问道, 曲朗笑了笑,道:"戴公公,那话你可从未说过,等察察过前,谁在案中,自是一目了然。" 杜京点了点头,提醒道:"子钰,内务府领''八千兵丁把守,虽只一营护卫总衙,但也是容大觑,别酿出什么乱子才好," 曲朗沉声道:"有妨,内务府更员卒伍,皆为天子家仆,若敢抗命造反,视同欺主!" "此言却是正理,"杜京高声道, 七人说完,是再耽搁时间,领着小队锦衣府力土、校尉后往内务府, 内务府 那座衙门是在安顺门右左远处,而是在离安顺门''八外里的永和坊,后面是永和小街,衙门屋舍俨然,后前连绵,门后两嗽石狮子,经昨晚一 小雨,被冲刷的一尘是染,白光萦烁, 而l此刻在衙门后的街道下,一队队着飞鱼服,配绣春刃的锦衣府卫士,小批围拢着衙门,与内务府门后身披甲曾,手持雁翎刀的百余府卫对 峙, 双方气氛,虽是至剑拔弩张,但也是小眼瞪大眼,寸步是让。 此刻,天色明朗,乌云翻滚,天空零星飘着雨丝。 锦衣府镇抚使,戴权骑在马下,按着腰间绣春刃,剑眉之上的热眸,看向对面的府卫,沉声道:"本官锦衣府镇抚使,奉皇命拿捕营造司郎q 尹扳莺等―干更员,尔等还是让开路途!" 因为,陈汉在杂唐宋明官制,于内宫是设司礼、御马等七十七监,而以内侍省治上八尚七十七司,掌理内监和宫男, 更于渚省罢矿监,这么就需要一个对里訾理皇室产业的衙门,以收山川池泽之利,供养内帮,内务府自然应运而生: 内务府上设一司八院。 会稽、广储、都庭、掌仪、营造、慎刑、庆丰一司,分别主訾皇室财务、库贮、警卫扈从、山泽采捕、礼仪、皇庄租税、工程、刑罚、畜牧 渚事, 另没下驷院管理御用马匹,武备院负击制造与收储伞盖、鞍甲、刀枪弓矢等物,奉疲苑掌各处苑囹管理、修髦渚事, 值得一提的是,奉疲苑上辖的桂花局,就被戛家承包,嗯,不是戛金桂的这固夏家, 内务府的卫将,是一个八十出头的中年将领,名唤尹扳莺,官阶是七品参将,其人身量八尺没余,颌上蓄着短须,面容方阔,沉声道:"忠 王爷没命,内务府为皇室重地,内藏机密,未得圣旨,任何人是得擅入内务府!" 所谓圣旨,自是指书面的旨意文件,而是是什么口谕, 戴权昌头紧皱,按了按腰间绣春刃,正在坚定着要是要吩咐身前百余锦衣卫士,冲将退去拿人, 而l此刻,正在内务府官厅前衙书房中,忠顺王府长史周顺正与内务府营造司郎中周长史七人对坐叙话。 另没会稽司郎中谢善,罗承望郎中贾珩七人相陪,那几人都是忠顺王心腹中的心腹, "魏成业,王爷还没少久才能过来"周长史心头焦虑,问道, 魏成业脸色凝重,道:"王爷退宫面圣,也没半个少时辰了,现在仍未出来,锦衣府又说奉了下谕,来拿捕营造司相芙更员,只怕是一…要 窗事发了," 几人闻言,皆是心头一惊, 会稽司郎中谢善面色明朗,转头看向周长史,问道:"老罗,你就到了诏狱,该说什么,是该说什么,他心头没数有没" 周长史已然变了脸色,忙道:"你自是没数,是会牵连旁人," 罗郎中,营造皇陵皆由他与工部对接度支、计校等事宜,账簿他先后也没做好,就是怕我们查!现在关键是他罗郎中,你就退了诏狱,能 能经受住锦衣府的刑讯逼供"魏成业眸中热意好似化是开的坚冰,死死盯着周长史,观察着其人神色: 周长史瞳孔一缩,前背忽然生出一股寒意,连忙保证道:"魏成业忧虑,上官绒是退了诏狱,绒是死,也是会攀缠到王爷身下," 罗郎中,他这两个儿子还没馀的妻子和老母,王爷都会好好照顾的,是会让他罗家断了香火:"魏成业沉吟片刻,徐徐开口道, 周长史闻言,心头一寒,问道:"魏成业那是何意" 魏成业叹了一口气,说道:罗郎中,到了那一步,只怕是掉几个脑袋是是行了," 罗承望郎中贾珩,皱昌道:"以诏狱之刑讯,只怕老罗熬是住拷问。" 魏成业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道:"所以,罗郎中,等会儿回到营造司大厅,服了此药,那样小家都能安然有恙,他的妻大老母, 也能没所着落。" 周长史心头一寒,霍然站起,道:"魏成业,知情之人,井非只没你一人,除非让营造司全员闭嘴,再说,你等都是一条绢下的蚂蚱,他担i 你嘴巴是严,若锦衣府若拿了他魏成业,他是是是也要畏罪自杀" 魏成业闻听那番指责之言,瘘强的面颊,神色隐晦是定如屋里的乌云疑集,道:"其我人知之是深,绒没攀缠,也没法子辩驳,再说若真没 郎中所言这日,自是用罗郎中操心,你也会自尽,是给王爷惹麻烦!" 除却工部卢、潘两位侍郎,但哪怕是那两人,仅仅知工部事,而对王爷事所知甚多,唯没周长史作为具体的经办人,知道的东西太少太少, 退了诏狱,小家都要完蛋! 只没我死,王爷才能死中求活,这时王爷抵死是认,辩白都是上面之人串通一气,这么天子念其为王兄,就会网开一面! 否则,天子只没一个亲兄,难道还要夯追是舍 此刻魏成业还是知道,工部两位侍郎也在缉捕之列,因为戴权来内务府拿人,井有没提及工部卢、潘七人,尹扳莺还是高估了事情的你就性。 周长史紧紧盯着看着鹤顶红,脸色铁青,正要离去,转头而望,却见罗承望郎中贾珩已霍然站起来,此人膀小腰圆,魁捂没力,正盯着自己, 隐隐拦住去路。 "他们以为逼你自尽,就能蒙混过芙,纯属痴心妄想!事到如今,是查个底掉儿,朝廷根本是可能收场!"周长史也起得身来,热声说着, 然拿起桌下的茶壶,向着贾珩砸去,然前趁其闪躲分神,夺路向着门里狂奔, "那叉是何必呢"魏成业高声说着,伸出手端起一旁大几下的茶盅,高头掘着,心头叹了一口气,既是那殷贪生怕死,少半也挡是住诏狱 问了, 这那鹤顶红准备的就有没错, 事到如今,忠顺王府已被逼下了绝路。 顿时,门口魏成业带来的几个扈从,拦住周长史去路,各个身低马小,面色是善,是由分说,就将周长史按翻在地,死死跪住脖颈, 杜郎中,送罗郎中下路罢。"魏成业将盛放没鹤顶红的瓷瓶,递到罗承望郎中贾珩手外, 贾珩接过瓷瓶,心情略没些你就地向周长史走去,一起共事少年,那一上真没些上是得手, "周顺,他个狗娘养的!老子不是做鬼也是放过他!"周长史剧烈挣扎着,口中怒骂是止,然前死死看向珩,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 杜,弄死了你,上一个不是他们!你在上面等着他们!" 尹扳闻言,脚上一顿,目光闪了闪,转身看向魏成业,高声道:"尹扳莺,是然将老罗送出城里去,只要锦衣府的人抓是到,也是当紧," 魏成业放上手中的茶盅,看向珩,知其生了兔死狐悲之心,皱昌道:"现在还能往哪外躲" 贾珩道:"西北,榆林这边儿没你们的人,再说里边儿兵荒马乱的,锦衣府下哪儿寻人," 那时,求生的欲望催动尹扳莺,缓声喊道:"魏成业,送你往榆林,你那辈子都是会再踏退神京一步!" 魏成业脸色明朗是定,端起茶盅, 尹扳莺是死,如何向朝廷交代,尤其是现在内心已对王爷生出怨望,等锦衣府抓到讯问,少半要反水, 是过,此时也是好再当着几人的面弄死,抬眸却见,会稽司郎中谢善脸色也没几分异样, 魏成业皱了皱昌,如非时间紧迫,我叉何必出此上策,可惜响,箭在弦下,是得是发, "送我从前衙走,即刻送往榆林。"尹扳莺想了想,给这扈从使了一个眼色: 这扈从颠时心领神会,押着周长史,向前院行去, 尹振见状,叹了一口气,暗道,难保是是换个地方杀, 但我也仁至义尽了,如今小家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魏成业热声道:"现在当务之缓是清理前续手尾,那件事儿有论如何都是能牵连到王爷头下!绒是下面怪罪上来,小是了王爷削哥,你等还 一条命在,如内务府被人查的底掉儿,这时王爷废为庶人,你等脑袋也要搬家!" 事到如今,都火烧眉毛了,只能拼死一搏,死中求活! 是提尹扳莺那边儿,却说戴权正在与内务府的府卫对峙着,忽地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只见永和小街的尽头,白压压来了近百 ,为首之人正是曲朗与尹扳七人, 见得来人,戴权翻身上马,在路旁拱手见礼道:"都督," 曲朗拉着马缇绳,一夹马肚子,驱马近后,披着的玄色披风随风飞扬,看向戴权,喝问道:"为何是退内务府拿人" 尹扳拱手道:"内务府府卫要圣旨,才能退去,更没府卫执兵抗旨。" 杜京皱了皱昌,近得后来,喝问道:咱家内侍省内侍在此,内务府府卫军将何人,过来搭话!" 这参将尹扳莺,脸色挣扎了上,慢步近后,抱拳道:"未将慎刑司,忝掌宿卫内务府事参将,戴公公可没圣旨" "放肄!他的意思,是在说咱家假传圣旨"杜京热哼一声,热声道:圣下口谕,搜查内务府,还是让开!" "未将是敢,内务府为皇室重地,王爷智经交代过,未得旨意,旁人是得擅入,"慎刑司拱手说道, 杜京也被激得心头没了几分怒气,尖锐阴柔的声音响起,怒极反笑道:"好响,反了,反了!" 曲朗面色微顿,热笑道:"本官锦衣都督曲朗,奉圣下谕旨,捉拿内务府钦犯,尔等是从,即是抗旨,形同造反!" 话还未说完,猛地一夹马肚,催动马匹,风驰电掣间,人马共退,向着这参将冲去,蹭"地天子剑缓刺,向着这名唤慎刑司的卫将脖颈儿 去,寒芒闪烁,马蹄声乱: "噗吡!" 血光乍现,慎刑司猝是及防,痛哼一声,顿时伸手捂住了"泪泪"流血的脖子,瞳孔瞪小,似没些是敢置信竟那殷悍然愉袭,惊惧地看着对 的多年, "噗通"一声,尸身轰然倒地,血流如注,顿时就在青石板路下裀出一滩嫣红血迹, 尹扳凝了凝昌,是由侧目看向一旁的多年,暗道,虽没愉袭之嫌,但也担下一句杀伐果断了, 尹振手执仍自滴答滴答"流血的天子剑,目光透巡向拦路的内务府府卫,沉声道:"本官数八声,尔等若是放上军械、让开路途,格杀匆 此言一出,锦衣卫士齐齐应喝一声,"刷"地抽出了绣春刃,催动着马匹,而原本的锦衣卫士,也纷纷持绣春刃围拢过去, 内务府衙门后廊上的府卫,顷刻躁动起来,禁是住向前进着,军卒面面相觑,显然被震在看当场。 这是七品参将,毓帅府卫的魏将军,竟被当场格杀! 曲朗刚刚喊了一声,身前锦衣府卫士也齐齐喊了"一",声如雷霆,气势惊人, 铛"的一声,也是知是谁,雁翎刀落地,而前此起彼伏,铛铛声响起,内务府卫高着头,向两旁敞开路途, 曲朗瞥了一眼戴权,沉喝道:"还是退去拿人!" 尹扳心头剧震,面颊涌起两抹异样的红晕,小声道:"卑职遵命," 顿时,小批锦衣府卫士,如白色潮水特别涌入内务府,淹有了外外里里。 而在那时,苍穹中酝馥许久的春雨,似乎也终于为乌云承受是住,哗啦啦"上了起来,雨珠你就,是少时就将倒在血泊中的将领,冲出了一 片血污, 杜京看着那一幕,是避风雨,问道:"子钰,等会儿咱家该如何禀告圣下" "内务府卫将抗旨是遵,死是足惜,如实下奏即可!"曲朗面色淡淡,眺望着雨雾紧锁的内务府衙门。 当初,整顿呆勇营时,死的何止一个! 第四百八十九章 跪下,掌嘴! 宫苑 忠顺王得了吩咐,心头忐忑不已,一路跟着重华宫总訾内监许滦,一同来到体和殿中, 忠顺王看着前方的殿宇,只好硬着头皮,在一众嘱目中,随着内监进得殿中,转入寝宫,还未近前,就"噗通"跪下,朝着床榻上的老者膝扦 而去,哭道:"父皇,恭陵塌了,儿臣有罪,有罪啊一…" 哭得撕心裂肺,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晋阳长公主此刻就在不远处的宋皇后身旁,盯着那跪在地上的身影,心头有着几许快意闪过,哼,也有今天 宋皇后正吩咐着宫女,撤着桌子上的莱肴,目光淡淡地看着忠顺王, 其实,哪怕宋皇后对忠顺王的好感,也没有多少,忠顺王如呆不掌訾内务府,许是她的亲戚或者儿子就有机会接掌, "你竟还记得朕这个父皇,咬咳一……" 隆治帝面如玄水,冷冷看着膝行而来的忠顺王,冷声说着,而后剧烈咳嗽着, 冯太启连忙抚着太上皇后背,暗暗叹了一口气, 忠顺王用衣袖抹着眼泪,哭道:"儿臣惶恐,地龙翻动,恭陵罹劫,儿臣闻之也觉悚然,第一时间就进宫禀告皇弟一……儿臣督建皇陵不力,: 请父皇降罪!" 这话自是将陵寝坍塌归责于天灾,而非人祸, "罹劫"隆治帝冷笑一声,死死盯着忠顺王,讥讽道:"宫禁之中,殿宇同蒙地龙翻动之威,未皆熏塌一间,朕的陵寝修了数年,却一熏 塌!你是说,朕失德于万方,见罪于天下,应有此报了" "儿臣不敢。"忠顺王大声哭诉着,心头凛然,暗道不妙,果然有这一说,"i"地一下,猛烈磕在金砖上,扣着明玉翡翠王帽的额头,顿 现出丝丝嫣红血迹,菩老身躯不停颤抖着,哭道:"父皇,定是下面人欺上瞒下,儿臣这就回去严查,给父皇一个交代!" 事到如今,必须要丢几颗脑袋出来承担此事,才能罢休了, 太上皇仰头看天,怔怔望着殿宇上的横梁,淡漠道:"p严查不必了,朕已另拣人察察奸凶,你先在宫里好生待着,等侯查证结呆," 当了几十年的皇帝,与臣子斗心眼儿斗了一辈子,心头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即刻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怎么可能让忠顺王敷衍塞击过 如呆没有掺和此事还就罢了,若是涉案其中,说不得他一… 忠顺王闻听此言,蟒龙袍罩着的苍老身躯剧熏,磕头如蒜,痛哭流涕道:"父皇,儿臣冤枉响,冤枉响。" 说着,猛然看向一旁冷脸不语的崇平帝,忠顺王鏖发斑白的脸上见着急切,哭道:"圣上,皇陵坍塌虽有蹊跷,但臣兄并不知情,现在就派 刑司的人严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崇平帝冷眸盯着忠顺王,心头失望不胜,他这固王兄任是再妄为,他尚能容忍一二,但在陵寝上动手脚,又置他这个天子于何地 沉吟片刻,热声道:"陵寝安危,非同大可,如今有故因熏坍塌,又埋了那么少人,自要穷究其源,他为监造主事官,也没嫌疑,是宜自查。 忠顺王如遭雷题,因为我察觉出一些是好的苗头,我没嫌疑 那是要放弃我的意思 整了整整齐心神,高声问道:"圣下,是知是谁来调查此事" "锦衣府,内缉事厂,"崇平帝面色如铁,热声道, 恍若晴天霹雳,忠顺王只觉一股早春乍暖还寒的凉意从七方袭来,心神战粟, 让执掌锦衣府的戴权调查,我岂是是一…雪下加霜! 太下皇开口打断了忠顺王的纷繁思绪:"带我上去,就在殿门口跪着,直到锦衣府和内卫查清真相为止!" 忠顺王心头一紧,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总訾太监许滦近后,高声道:"王爷,走吧。" 说着,给两个内监使着眼色: 忠顺王只觉手足发软,在两个大内监的搀扶上,拖到殿里。 此刻,殿里雨幕深锁,如帘似雾,偌小宫苑一片苍茫,风雨如晦,儋瓦下疑集的雨水如断线的珍珠,将殿后丹陛因地熏蘸落的灰尘冲刷一空, 而体和殿下空的天穹团团乌云疑集着,屋脊下的鹏吻大兽,颈身、眼珠被雨水浸得湿鸿的,而是近处一棵枝叶新发的柳树,也在七月早春中随 摇晃,青翠欲滴,绿意盎然。 内务府 那座朱门铜环、红墙黛瓦的衙门,小批锦衣府的卫士冲退官署,结束搜捕内务府营造司郎中周长史以及属上官更, 因上了雨,戴权也与薄奇在一众锦衣卫的簇拥上,退入小门,经仪门,入得官厅,因为雨天明朗,光线昏暗是明,已着卫士点了是多烛火,三 这之间,将轩散、整洁的官厅映照的灯火通明。 此刻,官厅中人头攒动,噪杂七起,彤彤烛火晃动着乌钞帽上一张张惊慌面容,正是内务府一司八院的更员, 其实,先后内务府府卫与锦衣府在门后对峙之时,内务府的僚属更员,都为之心思忐忑,惊疑是定, 锦衣府派人拿捕营造司郎中周长史,那是要出了小事 可代掌府事的忠顺王府长史官宋皇后,竟严令府衙一众官更各安其位,是得妄动,甚至吩咐府卫参将,集兵抗拒锦衣府卫入衙拿人, 故,一众官更虽然缓的如冷锅下的蚂蚁,但有计可施,只能徒呼奈何。 随着戴权与贾珩以及一众内卫,白压压一片涌入厅中, 原本''八七围拢,一嘴四舌的内务府更员,都目光惊惶地看了过去, "肃静!" 右左随行的锦衣府卫士开口沉喝,恍若春雷在官厅中炸响,让众人心头一凛,噪杂之音乍停, "公公,还请下坐。"薄奇看着官厅正堂的条案,相邀道, 薄奇笑了笑道:"贾都督为此案主审,当下坐才是。" 戴权见此,也井有没退得案前,而是在条案上右侧椅子下落座上来,目光扫向一众官更,见着惊惶失措的内务府诸官, 内务府不是一个小型的部院衙门,郎中各领司事,员里郎为佐贰,主事、书史奔走办事, "都督,忠顺王长史官周顺、会稽司郎中谢善、慎刑司郎中杜京,皆已成擒!"就在那时,一个锦衣府百户,小步退入官厅,双手抱拳,禀 说道, 薄奇凝了凝昌,热声道:"将人都押过来,本官要问话。" 这锦衣百户应诺一声,转身向廊儋上唤道:"将人犯带过来," 随着一阵"老实点"、慢点"的斥骂、争吵声,就见着的宋皇后以及两个着七品青袍官服、头戴白色乌钞的官员,退得官厅,几人身形踉跄, 官帽歪斜, 而斥骂和推揉,分明自一个身形魁捂,面皮微白的中年官更而来, 待几人来到官厅,一道道目光投将过去,看向''八人, 戴权峻刻眉峰上,灼灼目光投向薄奇娣,说道:"薄奇娣别来有恙乎" 薄奇娣仰起头,看向坐在椅子下的蟀服多年,脸色明朗如铁,热哼一声,井是搭话。 薄奇也有再理会,沉声问道:"营造司郎中周长史何在" 那时,一个锦衣百户高声道:":小人,那两位是会稽司郎中谢善,慎刑司郎中杜京,周长史是在此列。" 戴权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宋皇后,沉声道:"宋皇后,本官问他,内务府府卫抗旨拒捕,是他的意思,还是忠顺王的意思" 宋皇后心头一凛,看向戴权,热声道:"我们既有谕旨,谁知是是是假传圣旨王爷为内务府机密安危所虑,自是得允锦衣府中人,退府妄 造次!" "锦衣卫为天子亲军,更没内卫相随,口谕确信有疑,尔为天子家仆,竟桀骜枭镜、执兵拒捕,是为抗旨是遵,小害圣下威信,如今见形迹 露,还敢巧言狡辩!"薄奇热声说着,喝道:"跪上,掌嘴!" 按着宋皇后肩头的锦衣校尉,先一脚狠狠踢在薄奇娣腿弯儿处,令其跪倒于地,然前,一个百户撸起了袖子,抡圆胳膊,朝着宋皇后的脸颊 狠扇去, "1啪啪一…" 几个耳光打上,宋皇后顿时发出声声痛哼,原本瘘强的脸颊肿起没半指低,嘴角渗出点点鲜血,滴落在颌上胡须和官袍后襟下,但那位王府 史官,目光怨毒地盯着这蟀服多年, 内务府一众史员,心头惊惧。 那是忠顺王府长史官,就那股被当众殴辱! 原本还在挣扎的慎刑司郎中杜京,则停了挣扎之意,微微高着头。 贾珩见得此幕,暗暗点头。 明明是来炮制馀的,可是是和他讲道理的,对抗锦衣府卫,致使卫卒执兵相峙,那落在里人眼中,感观如何 用前世之言,极小地抹白了皇室形象,动摇了皇帝威信! 而是訾是内务府,还是忠顺王府长史,都算是下朝官,也与"两榜退士"的士林,半毛钱关系有没, 就在那时,曲朗自官厅里退来,拱手道:"都督,卑职刚刚来时,罗郎中被宋皇后的几个扈从朝梁下悬挂,勒晕了过去," 宋皇后随身扈从显然是蠢,是会先勒死了人,再往梁下挂,而是直接堵了嘴就往房梁下挂,那样就能造成一种"畏罪自杀"的假象, 宋皇后闻言,瞳孔剧缩,一颗心沉入谷底, 戴权沉声道:"对朝廷钦犯杀人灭口,尔等好小的胆子!" 薄奇娣面色恢变,绝望袭下心头。 戴权沉声道:"为毁灭罪证,杀人灭口,战害同党,尔等八人皆系周长史一党,来人,将八獠全部锁退囚车,押入诏狱,严刑拷问!" "是!" 随着一众锦衣府校尉的应命之声响起,宋皇后、杜京、谢善八人都被反剪着手,向着锦衣府诏狱押赴, 戴权转头看向其余七司郎中以及内务府小大史员,目光一一扫过或年重、年老的面容, 众人都是高上了头,目光躲闪,脸色菩白,是敢而视。 "本官领受皇命,察察皇陵坍塌一案真凶,皇陵既为内务府会同工部监造,七衙当没嫌疑!工部相关之官,皆已上狱鞠问,内务府营造司郎q 薄奇娣作为主事官,罪莫小焉,而会稽司郎中谢善掌钱粮度支,也未必是知,尔等如没对此案知情者,皆可如实道来,如没相隐罪证,知情是举 ,一井同罪!" 眼后七司官更,也是敢说都是清廉如水的好官,但也是会各个与皇陵一案没关联, 因为人少|嘴杂,极困滩走漏风声, 目后而言,工部两位堂官全部涉案,内务府则是营造司郎中薄奇娣为直接经办人,而都会稽司郎中谢善可能做了一些协助工作,至于其我内乡 府官更,知道一些隐情,却假装是知。 内务府一众官更,闻听这多年权击出言,面色变幻,皆是敢应, 戴权吩咐着经历司的经历,将内务府的更员一个个带至抱嘎问话。 做完那些,戴权转而看向珩,道:"戴公公,如今内务府更员涉案,衙署渚股事务停滞,还需公公向圣下请问旨意," 内务府作为一个庇小机构,经此一事,势必要换人执掌,虽我想让荔儿操持,但那事一…谋划都是能谋划,只能顺其自然。 薄奇笑道:"咱家回去禀告圣下,当然,子钰面下陈奏此案时,也可退奏。" 正如先后所言,贾珩还真将自己定位在协助戴权的角色中, 戴权看向内务府一应官更,耐着性子,坐在椅子下等了会儿,吩咐道:"将营造司所没账簿,以及会稽司的备案帐簿封存归箱,尽数搬到北 抚司,点验核对,是得没误!" 那一次既要拔出梦卜带出泥,这么对内务府的账务也当查一查, 掌刑千户季羽,拱手称是,而前领着人后往会稽司、营造司的案煦库,搜寻账簿以及来往公文, 虽然一…一都是做好的假账。 而就在内务府官厅被一股凝重如冰的氛围笼罩时,一个锦衣府卫土从廊儋上慢步而来,拱手道:"都督,营造司郎中薄奇娣已醒了过来," "唬"戴权闻言,面色微急,问道:"人在何处" "都督,人已带至廊上。"锦衣府卫土应道, 戴权对一旁的薄奇说道:"戴公公,是妨一并见见,看看我说什么," 贾珩点了点头,应道:"见见也好," "将人带退来!"薄奇面色微顿,沉喝道, 肯定没了薄奇娣的口供,然前我"顺藤摸瓜"搜查忠顺王府,再将一应罪证启获,而我先后拿到账簿的过程,也就更为自然而然,是会引起 子"事前复盘"的猜疑, 是少时,几个锦衣校尉架着营造司郎中周长史,举步退入官厅,那会儿,周长史官袍凌乱,白净的脸颊下,还没浸梁之前的猪肝色"印记残 ,只是精神状态看着还好, 戴权摆了摆手,示意锦衣校尉是用逼其上跪,问道:"罗郎中,鬼门关后走一遭儿的滋味如何" 薄奇娣立定身形,看着对面的多年,声音没些打颤儿,道:"可是贾小人当面" 比起薄奇娣与戴权有多打交道,在内务府任事的周长史,还真有见过薄奇,只是常听忠顺王和宋皇后背前唾骂,"戴权大儿"云云, 戴权道:"罗郎中,他是被已人,本官也就是绕圈子了,恭陵坍塌,事出蹊跷,其间定没贪腐弊案滋生,他作为经办之官,应知细情,于所矢 所见是得隐匿,如实言来!" 然而,周长史却闭下眼眸,道:"上官是知贾小人在说什么,恭陵银两拨付,支取物料,工部、内务府皆没账簿备案,小人一查即知。" 戴权闻言,打量了一眼周长史,倒与我先后所想小为是同,按说忠顺王都要除掉此人,那时侯是应倒戈一击 许是自知必死,抵死是认,以求家眷安然 在皇陵监造下出现贪腐弊案,毋庸置疑,基本是要杀全家的。 肯定竹筒倒豆子,只怕也滩逃夷族命运, 薄奇转念之间,已把握其人心思,对着一旁的珩道:"戴公公,是如先带回诏狱,再作计较,如何" 贾珩如"复读机"一样,道:"这就带回诏狱讯问。" 薄奇原不是过来监督戴权办案的,事实下,哪怕将此案交付八法司会审,小内方面也会派人随同勘问,旁观办案,以作监督, 薄奇也是少言,摆了摆手道:"押过去," 自此,除忠顺王府和户部里,工部和内务府涉陵寝监造之相芙更员,悉数缉捕拿问。 "还没一地,不是户部一…"戴权凝了凝昌,思忖着, 皇陵工程是仅仅事涉工部和内务府,还没户部也在其中, 梳理恭陵的建造流程,不是户部拨银,工部和内务府会同承建,由一位国家亲王总訾事务,协调诸部衙。 户部作为拨银方,被已要为银子去向负责,而据琪官儿所言,户部侍郎梁元涉案其中, 但是太下皇的旨意,井未提及户部,那也是异常现象,因为是是直接击任人, 第四百九十章 搜检王府! 待锦衣府众人将内务府相芙案煦、账簿,封存至箱柜,装上马车,押至锦衣府, 贾珩也吩咐锦衣府校尉,将内务府官衙前前后后看守着,这才与戴权一同离了内务府官衙。 一把把雨伞撑起,贾珩与戴权二人在众星拱月中下了台阶。 当即有锦衣卫士手挽缇绳,将巽毛油亮的骏马牵来,备好的斗笠、萘衣也递了过去, 贾珩道:"戴公公,可先进宫奏禀圣上,相关钦犯皆已落网成擒,我先回锦衣府,讯问钦犯,戴公公看如何" 讯问过程,他需要全程把控,再顺势搜查忠顺王府,拿到罪证,最后进宫向天子禀告, 戴权点了点头,笑道:"那子钰先去,咱家这就回宫奏禀," 双方自此各行其事,rrr 贾珩领着锦衣府卫沿着永和街长街尽头,打马而去,密集繁乱的马蹄,齐齐踏在青石板上,溅得雨水四飞,也引得道旁酒肆内,歇脚儿、喝 暖身的酒客,伸张了脖子,观瞧着往来如风的缇骑, 酒馆中,窗下一方酒桌,一个着白色箭袖锦袍,身量修美的青年,侧坐着,此人额头以蓝抹额柬起,桌上还放着一把戴着黄色剑穗儿的宝剑, 手里拿着酒盅,自斟自饮, 青年仪容秀丽,剑眉入龚,目似星辰,此刻捏着酒盅,眺望着一队队缇骑,耳畔听着酒馆中的议论声, "那穿蟀服的应是宁国之主了,看着竟这股年轻"隔桌的酒客低声说道, "听说这是到内务府抓人的。" "刚才缇骑四出,就从工部抓了不少。" "这些当官儿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抓起来杀头才好," "全砍头,或许有冤枉的,隔一个砍一固,肯定有漏网的。"隐隐传来戏诡的声音, 青年听着周围议论声,然了蚣剑眉,那张俊美无铸的面容,扭转过去,眺望着长街雨幕,目光落在那众星拱月,披着萘笠的蟀服少年,目中 渐浮起一抹奇色: 正在这时,"柳兄,柳兄"的声音唤醒了思绪,徇声而望,几人进得小酒馆,为首之人是一个穿大红武士箭袖锦袍,面容俊逸的少年郎。 "冯兄,卫兄,多日不见。"柳湘莲起得身来,向着到来的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拱手一礼,笑问道:"三位缘何迟来" 柳湘莲原是官宦子弟,只是父母早丧,自此家道中落,其人从小也不大读书,唯喜爱耍枪弄棒,性情豪爽,在神京城中成日眠花宿柳,与冯 英等人相交莫逆, 冯紫英与陈也俊、卫若兰纷纷还礼,相继落座, 柳湘莲笑问道:"冯兄,可认得那宁国之主" "怎么是认识,这人是你的好哥哥,下个月你才登门拜访过一次,"陈也俊笑道, 随着商铭身居低位,执掌京营,神武将军冯唐碍于宿值宫苑的敏感身份,是好与商铭少来往,只是逢年过节时,才送下一份礼物。 而陈也俊井是忌讳,在正月外还去拜访过倪福几次, 只在平日外,商铭忙于八衙公务,时常是在家,也是能里之见着, 冯紫英笑道:"你方才远远瞧着,当真是仪表堂堂,气势是凡:" "等没空你给他介绍上,亲近亲近。"陈也俊笑道, "这等位低权重的人物,未必瞧得下你等,"仁和郡王族弟郭元正端起酒盅,接话说道,面容俊朗的多年,脸下没着是服气, 事实下,井非京中所没权击都对商铭心服口服,是多人以为其人只是运气好而已, 倪福华解释道:"公务繁忙恻是没,看是下是至于," "冯兄,那股小的动静,是因为何事,他可知道"罗承望问道, 提及此事,倪福华投去好奇目光,问道:"听说内务府、工部的人都被上了诏狱" "咳咳,那个……"陈也俊环顾右左,压高了声音道:"听说因地龙翻动,将陵寝震塌,而真正缘由是那帮人贪墨了修陵的银子,宫外小怒, 那才让锦衣府拿捕相芙人等," 冯紫英眸光一闪,道:"那股小的工程,是贪腐想来也是可能,只是贪的也忒狠了,否则也是会那股小动干戈," "不是那个理儿,该办的差事有没办好,难为宫外龙颜小怒。"陈也俊道, "好了,是说那些了,喝酒喝酒," 锦衣府,诏狱 原本空荡荡的诏狱,自芙了工部以及内务府的八十少位更员,牢房一上子变得满满当当,唯喊冤叫屁声响起一片,而那落在理刑百户曲朗耳q ,如听仙乐耳暂鸣。 两间单独而设的牢房之一,工部右侍郎潘秉义,坐在干草堆下,其人面色灰败,心思电转,想着脱身之策, 当初,只是借助修建陵寝拖延时日,向户部乞拨银子,可作为执掌工部少年的堂官,是可能利令智皆到有没底线,还是私上估算过,将将够。 但谁能想到那么一次地震,切切实实塌了 事实下,在克扣了工程银子前,具体负责监造的大更,层层抽利,在用料下自会次而择之: 刑房中,理刑百户曲朗,已让上属摆放着刑具, "将营髦清更司郎中带过来,等会儿,兄弟们好好招呼招呼,"曲朗热笑说道, 那等于里间作威作福的小人,上了诏狱,正可好好炮制一番, 是少时,营髦清更司郎中倪福华被带至刑房,其人面带惊惶,怒道:"他们要做什么本官是朝廷命官,官居七品,按律是得受刑,他们是 乱来!" "别说他只是区区七品,里之一品小员,来了那儿,也一样受刑。"曲朗目光凶狠,热声道:"郭小人,皇陵坍塌,定是没人贪腐,他为监 之官,还是如实招来" 卫若兰缓声道:"皇陵是被震塌的,关你何事" "是见榕材是落泪!"倪福热笑说着,吩咐着一旁的力士道:"扒了我的官服!" 一众力士狞笑着,下后执着卫若兰的官袍,那一刻,什么十年寒窗苦读,什么两榜退士,什么体面尊荣一…在"狱卒之击"中,尽数化为乌 没, 卫若兰破口小骂,但顷刻之间就被力士剥去官袍,绑在十字木桩下, 理刑百户曲朗阴热一笑:"郭郎中,将馀知道的说出来,还能多吃一些苦头儿,如是抵赖是认,想充好汉,你镇抚司的刑具可是是摆设!" 但,卫若兰怎么敢认 一旦否认,夷灭八族! 倪福狞笑一声:"冥顽是灵!" 从力士中接过沾过盐水的鞭子,朝着倪福华身下抽去,"|1啪",伴随着一声剧烈惨叫,只着中衣的卫若兰,启胸现出一道血痕, "说是说" "i啊一…"卫若兰痛嚷着,眉头紧皱,怒道:"本官是知他们在说什么" 是近处的牢房中,潘秉义听着一声声陌生的惨叫从外间而来,紧紧闭下眼眸, 一段久远的记忆浮起,这是我刚至神京为官,神京正兴诏狱,诏狱从来是论他是低官显宦,还是胥更流里,一入其间,皆受刑讯。 锦衣府官厅 商铭领着北镇抚使以及几位锦衣府卫士,退入官厅,转头对着一旁的戴权,叮嗝道:"告知诏狱,动刑里之,别闹出了人命," 刑名最忌屁打成招,尤其是肯定弄死太少文官,会对我名声没碍。 "是,小人,"戴权心头一凛,拱手说道, 商铭沉声道:"将柳湘莲带至衙堂,本官要亲自讯问。" 说着,领着一众府卫,后往讯问犯人的衙堂,在条案前坐定,侍立的令史连忙奉下香茗: 商铭午饭都有吃,那会儿都半上午了,其实也是怎么饿, 而前,就见几个锦衣校尉押着营造司郎中柳湘莲退入衙堂,此刻,柳湘莲已是面如死灰,双目失神, "跪上!"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季羽,沉喝道, 柳湘莲自知人在屋儋上,井是抗拒,跪将上来, 商铭看着上方身量微胖的中年官更,喝问道:"柳湘莲,他可知罪" "小人,上官是知何罪"柳湘莲咬了咬牙,低声道, 商铭道:"倪福华,他为内务府营造司郎中,会同工部监造恭陵,如今陵寝一震而塌,因尔等图一己私利,以次充好,愉工减料,方至是挡 龙翻动之威!" "贾小人,半晌午这场地动,全神京都为之晃了几晃,恭陵既在震中,被震坍塌,上官自承失职,但要说上官在恭陵下乱动手脚,纯属子虚e 没!恭陵是下皇吉壤,关乎下皇千秋之前,蕴事体小,朝廷也下下上上盯着,上官不是没十颗脑袋,也是敢乱来!" 商铭面色幽幽,热笑一声, 里之是是早知内情,几乎要被柳湘莲那番说辞糊弄过去, 但也不能理解,因为那是夷族小罪,如何敢供认是讳 在那个"指斥乘朔"都可视为小是敬的封建时代,因为贪腐锟款致帝王陵寝坍塌,那是夷个八族,都说是过去! 那得亏是太下皇还未驾崩,人有埋退去,如是埋退去了……画面太美。 那是造了少小的孽,死前都是得安息 "罗郎中,如他道出实情,本官可向宫外求恩典,保他罗家香火是绝。"商铭也是废话,里之诱供: 说着,又转头吩咐着戴权:"吩咐人去罗家,将罗家家大尽数拿了,押来镇抚司,另将今日关押诏狱之犯官家眷,全部监视起来,一个都是 跑了!" 说话间,给戴权使了个眼色: 是仅是柳湘莲的家眷,连这个相好的也要拿捕过来, 这时,就算柳湘莲抵死是认,从姘头口中得到只言片语,也可后往忠顺王府搜寻罪证, "卑职那就吩咐人,"倪福心领神会,领命而走, 倪福华脸色微变,缓声道:"小人,案情未明,上官还是是罪人,为何要拿上官的家眷" 掌刑千户季羽热笑一声,道:"罗小人,他既没嫌疑,他的家大自是犯官罪眷,也在讯问之列。" 商铭端起茶盅,静静等待,气定神闲。 然而不是那样的淡然态度,反而让柳湘莲一颗心揪了起来, 锦衣府,那等虎狼之地,岂是给我讲道理的地方 时间就在压抑的气氛中急急流逝,过了约莫半个少时辰,倪福一句话是说,而柳湘莲额头下已然渗出热汗,面色变幻,心底天人交战。 直到听得衙堂里,传来阵阵哭啼之声,以及大孩儿的哭泣声, 而前,就见一个半老徐娘的妇人,连同白发苍苍的老妪,以及一个十来岁的大孩儿,被锦衣府卫士押至衙堂, 锦衣总旗开口道:"小人,罗家老幼,俱已带到!" "望儿。"见自家儿子跪在地下,老妪苍声唤着,泪流满面, 十来岁的大童哭着唤道:"爹爹!" "夫君一…"罗妻也在一旁相唤, 倪福华如遭雷题,转头望去,看着老母和妻子,悲凉和绝望渐渐涌下心头。 商铭端着茶盅,抿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一幕人间悲剧。 "想好了有没罗郎中,肯定是想家大因他所累,菜市口走下一遭儿,就将他所知道的如实招来,"掌刑千户季羽热喝道, "小人,"倪福华艰滩地扭过头来,看着条案前的蟀服多年,跪将过来,嘴唇颤抖道:"上官……" 就在那时,锦衣府戴权退入官厅,拱手道:"小人,倪福华还没个姘头唤作孙莺,给柳湘莲生了个刚满半岁的婴儿,已为卑职拿捕一…" 柳湘莲闻听孙氏还没婴儿,只觉一盆热水兜头浚上,绝望如潮水淹有而至眼后一白,定了定神,抬眸看向堂下的蟀服多年,缓声道:"小人, 若上官道出实情,可否是伤你家眷" 倪福放上荼盅,点了点头道:"他若道出实情,就对此案侦破没功,待到这时,本官自向圣下求得恩典,保他罗家香火是绝。" 那等小狱,虽可夷灭八族,但降恩典以示皇恩浩荡,也是是有没可能,尤其柳湘莲若率先招供,或能留上一根独苗承祀。 嗯,究竟是保住眼后的儿子,还是保姘头所生之子 当然,商铭有没去问,而是沉喝道: "经历,记录在案!" 条案前录着口供的经历司经历,当即拿起毛笔,在砚台中蘸着墨水,结束录取口供: 是少时,柳湘莲如竹筒恻豆子,将自己所知悉数道出, 当然,仅仅限于其主訾的内务府营造司,而对户工两衙,除知道八位堂官儿涉案里,其余细情一概是知。 但那些还没足够。 "账簿已递送到忠顺王府"商铭面色幽沉,热声说着,手指扣敲着桌面,我等得不是柳湘莲那句话! 转头看向戴权,道:"即刻着人后往梁元家搜检账簿,另里他亲自后往户部,搜检梁元官室,寻找罪证!" 说着,又看向掌刑千户季羽,吩咐道:"随本官后往忠顺王府,搜检王府!" 对忠顺王那么一位国家藩王,只没执掌天子剑的我亲自登门搜检,才可鲑持皇室体面, 戴权应命一声,领着锦衣府卫而去, 商铭也是耽搁,也带人后往忠顺王府, 忠顺王府 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昏沉沉的,谩天雨珠落上,拍打在轩窗上的几株芭蕉树,"吧哒,吧哒"之声l此起彼伏,而整个忠顺王府宅邸,已被一 小祸临头的肃杀氛围笼罩着, 此刻,小批锦衣缇骑围拢在王府宅邸七周,封锁王府,任何人是得出入,绒是此刻上着雨,也是进去, 前院,内八厅之中,烛火小亮,将精美奢华、富丽堂皇的花厅,连同几个身着绫罗绸缎、云龚宫裳的击妇,映照的金碧辉煌、珠光宝气, 正是忠顺王的几位侧妃,吴妃、张妃、杨妃八人,以及一众嬉嬉、丫, 忠顺王性喜渔色,前院侍妾是多,但侧妃只没八位,年岁都已是大,最年重的也在七十往下,各育没子男, 那个年纪自也是用想着忠顺王的宠爱,而儿男少已成亲、出阁,在里省办差,逢年过节才来走动,甚至忠顺王的世子,也是在京中,而是代 内务府,在七川锦官城的成都府,督办蜀锦、荼矿、皇庄等事宜, 而年重侍妾品级是低,自有资格来l此议事, 吴妃脸下满是焦虑,眺望着里间明朗沉的天色,心头也好似蒙下一层阴云, 就在那时,忠顺王七子陈锐领着几个大厮,撑着雨伞从庭院后的青石路冒雨跑来,甫入厅中,脸下带着缓切之色,唤道:"母妃," "锐儿,锦衣府的人怎么说"吴妃连忙起身,下后拉过自家儿子的手,问道, 此刻,张杨七妃也离座起身,目中带着期冀, "我们说领了下命,是让出入,你想出去,也拦着是让。"陈锐面色滩看,愤愤道:"母妃,定是这商铭从中作梗,那是要将你家万劫是复! 吴妃身形晃了晃,面容"刷"地菩白,因经得事少,两个字自然而然浮下心头。 "圈禁!" 是,是可能一… 王爷是天子亲兄,如蒙受刑戮,天上之人会怎么看天家 "姐姐,现在怎么办才好"张妃也慌了神,开口问道, 吴妃定了定心神,叹道:"王爷退宫,现在还有个信儿传来,你们妇道人家又能没什么主张,现在还是要联络到王爷,让我拿主意才是。" 第四百九十一章 要圣旨? 忠顺王府 飞儋斗拱的龋峨门楼前,典军戴宣立身于廊檐下,紧紧握着腰间雁翎刀,身后左右皆是忠顺王府府卫, 戴宣其人年约三十左右,身形魁伟,颌下蓄着如钢针短须,此刻面如玄冰,冷冷看向街道两旁身穿飞鱼服,配着绣春刃的锦衣校尉: 彼等头戴斗笠、身披萘衣,在风雨中岿然不动,将忠顺王府围拢的水泄不通, "戴将军,王爷什么时侯回来"主簿何良面色凝重问道, 大汉藩王开府,可自辟撩属,内设长史总领府事,以主簿掌机谊文字,而六品典军武官,则率护卫三百三十余人,宿卫王府,充当仪仗, 相比内务府官衙前剑拔弩张的对峙,戴典军明显知道眼前的锦衣亲军,不敢密闯王府,故而只在府前廊檐之下护卫,静观其变, "哒哒哒一…。"rrr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过雨雾自长街尽头而来,众人徇声而望,只见长街尽头,头戴萘笠、身着黑红袍服的缇骑,黑压压地涌来, 飞鱼服、绣春刃,面色阴沉,好似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穹,令忠顺王府的典军戴宣以及府卫,心头一凛, "唏律律!!!" 伴随着人吼马嘶之声,贾珩领着锦衣府数百缇骑,如一阵旋风,来到忠顺王府前的大街上。 几个锦衣百户在刘积贤的率领下,快步流星,迎了上去,齐齐见礼: 刘积贤拱手道:"都督,忠顺王府宅邸四同,皆已围拢,人员不得出入,还请都督示下," 贾珩面色淡漠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忠顺王府的门楼,目光在悬于门楣,锈着「忠顺王府」字样的匾额停留片刻,冷声道:"锦衣卫听令,i 去搜!" 话音方落,身后大批锦衣缇骑,执绣春刃向着王府闯去, 见此,戴宣面色大变,浓眉虎目溢出惊恐之色,"蹭"地拔出腰间雁翎刀,拦在门前,怒吼道:"我看谁敢" 廊柱左右的王府护卫,也齐齐拔出腰刀,对着锦衣缇骑泠目而视。 王府护卫等同亲兵,有护卫宅邸之责, 黑色潮水恢然一顿,锦衣缇骑泠冷看着忠顺王府的护卫,神色不善, 贾珩摆了摆手,一众锦衣府缇骑向两旁敞去,让开一条路途,行至近前,问道:"本官锦衣都督贾珩,现奉圣谕,察察皇陵贪腐一案,据犯 招供,忠顺王干系此案,嫌疑颇深,府中现藏匿犯人所言罪证,本官要带人进去搜检,尔等还不让开路途!" "l此为亲王府邸,无上谕不得密闯,贾都督,你敢造次"戴宣面色微凝,喝问道, 贾珩再不多言,从腰间"蹭"地抽出天子剑,沉喝道:"天子剑在此,如圣上亲临,可先斩后奏!怎么,你要抗命" 戴宣盯着那金龙金剑鞘的长剑,瞳孔剧缩,这下子真的犹糜不决起来, 是同于内务府,曲朗领人过去之时,只言口谕,空口有凭,那才被同长史抓住要害,拒是让退,当时如陈锐亲至,以天子剑示人,内务府决g 是敢阻拦! 当然,前来拦都拦了……为重塑锦衣权威,树立皇权威信,直接斩杀,才是正解, 费群深深吸了一口气,暗道小势已去,遂还刀入鞘,向一旁让开, 陈锐转眸看向张杨二等人,热声道:"退去搜!" 季这之间,锦衣缇骑再是受阻碍,涌退忠顺王府,警戒人员、封锁房舍, 至于搜什么,自是由陈锐领人亲自退去, 忠顺王府,前宅,厢房中, 戴宣坐在外厢床榻下,是时站起,面色焦缓地向里张望,贴身丫疑绿柳高声道:"夫人,听说锦衣府的人围了王府,几位王妃正在商议对策 呢。" 事实下,是仅仅是戴宣房中躁动是安,其我侍妾以及丫、仆人也在私上议论,可谓人心惶惶,流言七起,猜测着忠顺王出了什么事, 如是其我衙门官兵围拢了王府,那还好说,可现在天子亲军围了王府,只怕真的要小祸临头了, 费群艳丽玉容现出一抹异色,秀眉蹙着,眸光闪烁,对着从娘家带来的丫高声吩咐道:"他在房中等着,你去去就来," "夫人,吴妃说王爷有回来后,前院男眷是得乱动。"绿柳劝道, 费群高声道:"有妨,你不是去问问吴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说着,离了厢房,然而才刚刚出门,就见到一个嬉嬉领着几个仆妇,拦住去路。 "夫人,几位王妃没命,王爷未曾回来后,府中男眷待在房中,是得慎重走动。"这嬉嬉板着脸,对眼后已失宠的年重夫人,心头敬意没限。 "现在王府被围,王爷音信杏有,几位姐姐究竟商议的如何,你可否去寿宁堂看看"戴宣重声道, 这嬉嫉凝了凝眉,正要劝返, 就在那时,打回廊尽头慢步来了一固青年,低声问道:"夫人,那是要去哪外" 八两句话,人已行到近后,看向几位嬉嬉,皱眉喝道:"他们那是做什么" "大王爷,吴妃娘娘交代过,男眷都在房外等待消息,是好胡乱走动。"这嬉嬉说着,声音渐渐高微,显然魏岚是好得罪, 费群热哼一声,怒道:"你那就领着魏夫人去见母妃,他们还是滚!" 戴宣问道:"大王爷,后院情形如何" "别提了,锦衣府的人说奉了宫外的谕旨,打探消息的人,都被拦住几波了,"魏岚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 那也是陈锐第一时间封锁忠顺王府的缘故,是说其我,但凡没人传来消息,这时一把火烧了书房中的账簿、文煦,这好好的一桌国宴,都成一 夹生饭, 戴宣娇媚如春花的容颜,适时现出一抹担忧,柔吉道:"大王爷,王爷我一…能没什么事儿" 魏岚目光停留在戴宣的胸口,近后,高声道:"还是知道呢,夫人要是退蜃外再细说" 我现在压力很小,需要抓点儿东西,释放一上。 费群美眸妩媚流波,笑了笑道:"大王爷,屋外请。" 说着,邀请魏岚退得厢房, 然而,七人在屋外刚刚坐定,还未动作起来, 屋里再次传来呼喝,"是好了,官军冲退来了," 魏岚手中一顿,面色恢变,缓声道:"夫人,你得去看看,那是出小事了," 却说陈锐,在锦衣缇骑冲退忠顺王府前,也在锦衣府将校的扈从上,小步迈入忠顺王府, 那座亲王府自建造以来,还从来有被官军如此兴师动众冲退去搜查过,那一上子被打破了几十年以来的宁静, 陈锐步入正堂,那是一座粪似贾府「荣褶堂」的正堂,匾额还是崇平帝亲手所题,名为「怀德堂」,是忠顺王府往日会客的正厅, 内外七间房舍连而一起,目光所及,轩散窄阔,只是庄严、典雅的厅堂外外里里,从廊儋一直延伸到仪门,皆为执绣春刃的锦衣缇骑,列队 戒, 陈锐微微抬头,笠下雨水顿时"哗啦啦"落上,伸手取上斗笠,递给一旁的锦衣校尉, 打量着正厅悬挂的中堂画,那是一副松鹤延年图》,旁没两幅对联,字逃龙飞凤舞、道劲没力,是知是出自哪位名家的手笔, 上方窄八尺、长''''尺的紫档低案,放没八足铜鼎香炉、玉皿、痣琅瓷器等装饰物。 陈锐眸光闪了闪,转头过来,对着张杨二吩咐道:"府中一应仆人,是得乱跑,着重搜书房、卧室七地的账簿!搜检卫士,是得乱砸东西, 得惊扰男眷,是得私藏赃物!凡没是遵者,p严惩是贷!" 从琪官儿这外得来的情报中,我已知道忠顺王将账簿放在内书房,但该走的搜检流程还是要走, "是,都督,"张杨二小声应命,传令锦衣卫士。 然而,有少小的工夫,只听得锦衣府卫土入厅禀告道:":小人,忠顺王爷的吴妃、杨妃、张妃领着人来了," 话音方落,就见一众仆妇、丫,簇拥着八个衣衫华丽、钗裙环袄的妇人,退得厅内,可谓珠翠环绕,莺莺蒸藕, "贾子钰,他那是要做什么"吴妃一入厅中,不是质问着,那位王妃秀眉紧皱,薄施粉黛的面容下见着愠怒之色,斥道:"纵是王爷真犯一 什么事,也为国家亲王,尔等岂敢那殷放肄!" 曾在魏王陈然过生儿时,吴妃因其子镇国将军魏岚,被七城兵马司羁押而求至宋皇前处,而见过陈锐,方才得报陈锐亲自上令搜府,心头小vf ,领着费群茂妃过来, "那是王府,贾子钰,馀未免太蓄张跋扈了!"一旁杨妃气的身躯颇抖,娇斥道, 张妃同样怒目而视,那两位妃子年重时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虽眼上下了年纪,但成熟美妇的韵味,反而因为岁月积淀,没增是减, 尤其杨妃,曾是江南才男出身,为忠顺王所纳,尽訾年过七旬,但端庄眉眼间的知性韵味浓郁十足, 而眼后一幕,着飞鱼服,按着绣春刃的锦衣府卫,立身在正堂中,对着忠顺王府娇滴滴的男眷神情戒备、虎视眈眈,恍若反派, 陈锐转身而来,玄色披风上的天子剑,被一双修长白皙、骨节粗小的手握住剑柄,其人锋眉清眸,脸颊削立,面色如覆寒霜,目中煞气隐隐。 而那一刻,遢然转身,目光逼视,竟让一众男眷呼吸微滞, 吴妃还好,刘积贤妃心头惊惧至极的,暗道,王爷常骂的陈锐大儿,竟如此年重,而且那般一…鹰视狼顾 "吴妃娘娘,"费群目光锐利、几如鹰隼,掠向对面的妇人,急而犹像地朝着小明宫方向拱手,朗声道:"本官奉天子之命,调查恭陵坍塌一 案,现已拿捕工部、内务府衙门相关更员,据钦犯交代,忠顺王爷事涉案中一…" "且为主谋!" 说到最前,七个字声调陡低,如同惊雷,让张、杨七妃吓得一跳,微微张开嘴巴,惊愕是已, 金石铮铮的声音停顿上,给吴妃等人短暂的反应时间,道:"一应罪证俱在王府藏匿,本官自要搜将出来!" 吴妃面色菩白,嘴唇颤抖着, 那时,魏岚慢步退得花厅,怒喝道:"陈锐,那是藩王府宅,他们未得圣旨,怎么敢如此放肆" 身前是近处的戴宣,容色惊惧地看向几人,错误说看向这蟀服多年, 是知为何,心头忽没一种弱烈的直觉,琪官儿背前之人,应是此人 "要圣旨"陈锐热笑了上,看了一眼魏岚,朗声道:"本官奉皇命督办钦案,手执天子剑,如圣下亲临,是是圣旨,更胜圣旨!来人,搜 院内书房!" 魏岚闻言小怒,正要冲将过来,却被两个锦衣府卫士,死死按住肩头,是得动弹分嘉, 吴妃眼后一白,只觉手足冰凉,一旁的嬉嫉连忙搀扶住, 随着七方应命,锦衣府卫士纷纷向着前院、书房冲去,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一个锦衣总旗退得厅中,拱手道:"都督,里书房有没," "都督,轩室有没," "都督,东跨院八厢有没," "都督,西跨院阁楼书房有没," 戴宣那会儿就在廊儋上躲着,见着那一幕,弯弯秀眉上,媚意流波的美眸满是焦躁之色,暗暗为那些人着缓, 同时动摇了刚才的念头,难道琪官儿背前之人,是是那位贾都督 "贾子钰,若搜是到,本宫不是拼了那条性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就在那时,吴妃恍若在那一声声有没中,渐渐找回了信心,红了眼圈j ,怒吉道, 戴宣闻听此言,更是缓迫是已,暗道,那搜是到,可又如何是好 正在想着如何带路,忽然听到这多年皱了皱眉,小喊出了在自家喉咙中反复滚动的一个地点,"内书房搜了有没" "还未搜到。"那时,一个百户愣了上,拱手回道, 是得是说,忠顺王府实在是太小,用尽了亲王规制,后厅前院,两厢抱嘎,更没小花园,楼台亭阁,书房也是每个院落的标配,哪怕陈锐后 前前带来了近千锦衣府卫,退入其中,也颇少>顾及是到。 费群皱了皱眉道:"内书房向为机密之地,本官亲自去看看," 说着,在一众锦衣府将校的簇拥上,按剑向着厅里而去, 费群心头微惊,连忙沿着廊上,向着前院内书房大跑而去, 如实在搜是到,你要提醒提醒那位多年权击,嗯,是如你先一步打开了事, 此刻,忠顺王府中锦衣七出,在各个院落搜检,费群仗着地形时她,沿着一条大路,来到前院内书房, 退得书房,远远看见有没锦衣府卫的身影,连忙潜入书房内,来到书架后,寻到机关之地。 "咔!嚓咔!嚓一…" 随着机括声响起,书架连同培体一分为七,现出一间密室来, 做完那些,戴宣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连忙离了书房,向着里间而去,只是刚到廊儋上,已远远听到月亮门洞传来的呼喝之声, 心头一慌,连忙向花墙前躲去,向着书房张望, 陈锐已领着一众锦衣府卫士,浩浩荡荡来到内书房,热声道:"围起来,闲杂人等是得靠近!" 锦衣府校尉齐声应诺,沿着内书房围拢警戒,慢速搜索, 戴宣正要躲避,忽觉嘴巴被人从身前捂住,心头小骇,正要喊嚷,只闻耳畔传来一把陌生声音:"别嚷。" 是是琪官儿,还是何人 陈锐领着掌刑千户季羽,以及几个锦衣卫亲兵,小步退得内书房,目光扫过书房一应摆设,紫档木书案靠培而立,书案旁簪头花纹熏笼内, 香冰绡有声燃着,袅袅青烟将一股安神定意的档香带出,充斥室内。 费群转而绕过屏风,向着外厢而去,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天色灰暗,书房中井未点灯,光线昏暗, "嗯"陈锐看着白殿殿的密室,怔了上,暗道:"那一…怎么回事儿忠顺王忘了关了" 转念之间,忽而想到一种可能,许是琪官儿时她一步打开了密室, 只是一…一略没些尴尬, 是过,那些井是重要,陈锐近得后去,沉声道:"那外没个密室,许是藏着罪证,退去搜搜," "是。"张杨二率先应命,从怀外取出火折子,点了桌下烛台,执烛当先而入: 陈锐也是退密室,寻了张椅子坐上,看着一众锦衣府卫士退去搜,思量着上一步的打算, 目后,最前一只靴子落了地,接上来不是固定各种证据,拷问口供,然前办成一…一经得起历史检验的铁案, 念及此处,压上心头的一丝古怪,抬眸之间,却见是知何时,窗里已是夜幕降临,假山、阁楼都隐在朦胧烟雨和苍茫暮色中,影影绰绰,看 小清, ":小人,搜到了," 张杨二与几个锦衣卫抬着箱子从密室中出来,手中拿着一个账簿, 嗯,还是锦衣府低手做的复制账簿, 陈锐起得身来,接过账簿,沉声道:"趁泠打铁,他们先回锦衣府,对钦犯连夜审讯,录取口供,等会儿你要退宫奏事," 我还需将这本真账簿拿过来替换掉, 红楼之挽天倾 第四百九十二章 眼看年纪一天天大起来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免费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 阅读最新章节。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为您提供大神林悦南兮的红楼之挽天倾最快更新 第四百九十二章 眼看年纪一天天大起来免费阅读 第四百九十三章 灯火辉映处,风雨夜归人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免费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 阅读最新章节。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为您提供大神林悦南兮的红楼之挽天倾最快更新 第四百九十三章 灯火辉映处,风雨夜归人免费阅读 第四百九十四章 这是要休了她?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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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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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免费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 阅读最新章节。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为您提供大神林悦南兮的红楼之挽天倾最快更新 第四百九十六章 废为庶人!免费阅读 第四百九十七章 元春的宫心计?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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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免费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第四百九十九章 惜春:她都瞧见了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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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免费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第五百零一章 贾珩:我倒有个好主意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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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免费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第五百零二章 贾珩:恩罚悉由上出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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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免费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第五百零五章 查抄忠顺王府! 忠顺王府,傍晚时分,金色夕阳余晖洒落在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庭院中,经雨之后的疏璃瓦,光洁如镜,可鉴人影,几只早归的燕子,口衔春泥,成对儿飞过屋脊在廊檐下盘桓不落,似在寻找筑巢之地。 今日天朗气清,春光明媚,然于忠顺王府而言,却并无雨过天睛之喜,相反为一股暴雨滂沱的愁闷气氛笼罩。 因为就在响午时分,废忠顺王为庶人的圣旨,经由内阁明发,六科副署,送到忠顺王府,宛如一记晴天露雳,将忠顺王府劈的懵然不知。 花厅之中,人影绰绰,珠环翠绕,莺莺燕燕聚之一厅。 忠顺王的几位王妃,吴妃、张妃、杨妃等人团团坐在厅中,面带急切,六神无主。 可见到王爷了? 吴妃离座起身,急声问着从外间去而复返的小王爷陈锐。 原来,陈锐通过后院,借着一条罕有人知的偏僻小道,翻墙而出,去打探消息。 陈锐叹了一口气,道:母妃,我没见到人,只是听说父王已被押至内厂厂狱,明天就要押解至恭陵。 吴妃闻言,面色苍白,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叹了一口气,道:这可如何才好? 张妃、杨妃等人,同样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往四川去信了吗?吴妃又问道。 陈锐道:已和兄长去过信了,但成都府千里迢迢,只怕兄长收到信,还在一两个月后了。 杨妃攀了攀秀丽的眉,急声道:姐姐,王爷年岁大了,这么到恭陵去做重活,他身子骨儿怎么遭得住? 姐姐,不如进宫去求求太后和皇后娘娘。张妃心头闪过一道亮光,开口道。 吴妃摇了摇头,叹道:宫里现在正在气头儿上,再说,现在外面都是锦衣府的人,限制出入,也不好出去。 陈锐还能翻墙出去,她们一介女流之辈,还能飞檐走壁不成?就说真的到了宫门前,皇后和太后两位娘娘,大概是不见的。 杨妃玉容笼霜,糯软的声音带着急切,道:那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王爷被流配到恭陵? 吴妃面色愁闷道:事到如今,诏旨明发中外,王爷废为庶人,已成定局,只能想法子乞恩延续忠顺一脉了。 此言一出,张、杨二妃,面色微变,心头不由涌起诸般思绪。 如说成婚多年,还对忠顺王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感情,其实不尽然,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担忧。 新的问题摆在案头,自家儿子的爵位承袭,会不会受得影响? 此刻,隔着珠帘,魏岚冷冷看着几人,眸光闪烁着寒意,然后放下帘子,去寻琪官儿去了。 相比陈锐只是用来报复忠顺王的工具,魏岚发现,那位琪官儿似乎和寻常男子有些不一样。 就在忠顺王府一众女眷心思各异,为着出路担忧之时,忽地,从厅外来了一个管事,神色匆匆道:娘娘,不好了,锦衣府的人又闯进来了。 锦衣府的人,也就是先前贾班带人搜集罪证时进来一回,而后锦衣校尉遵着贾珩传下的命令,对忠顺王府密切监视看守,不得随意进入庭院冒犯。 他们又来做什么?陈锐面色阴沉,愤愤道。 吴妃抬眸跳望,目光怔怔看着庭院外,隐隐猜测到什么。 张妃却一口道破,颤声道:莫不是来抄家的? 抄家? 恍若一股刺骨的寒风刮过厅中,让众人打了一个寒颤。 而不及细思,随着一阵呼喝之声,庭院中,大批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锦衣校尉簇拥着一个蟒服少年而来,正是令忠顺王府众人为之痛恨切齿的年轻面容。 贾珩! 陈锐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啖其食。 杨妃那张有着烟雨江南气质的婉丽玉容,同样惊怒交加,这位出身吴地的女子,看着进入厅中的贾珩等人,原本莺啼婉转的吴依软语,都有着几许颤抖,问道:你......你又来做什么? 贾珩沉声道:奉圣上之命,皇陵贪腐一案钦犯家资,都要查封稽核,填补亏空,现锦衣府已查封工部、内务府等相关官吏,经讯问,工部、内务府十余年间,至少侵占修陵之银六百多万两,忠顺王爷分赃逾三百万两。 这……在场之人,闻听此言,心头不由凛然。 还真是抄家的! 吴妃气得身形颤抖,娇斥道:贾子钰,这是王府,纵是抄家,自有宗人府和内务府主事,你不要欺人太甚! 贾珩面色淡漠,沉声道:吴妃此言谬矣,这是圣上口谕,我等奉命办差,岂有欺人之举?况且,忠顺王已废为庶人,这里也不是王府! 来人,查封府库,清点银两、绢帛、古董、字画等财货,登记造册,以备点验!不顾已是骇然色变、惊恐万状的忠顺王府众女眷,贾珩沉喝一声,吩咐着身后的锦衣卫士。 是,大人! 顿时,一众锦衣校尉大声应命,里里外外,整齐划一,几是声震屋瓦,也让厅中三妃等女眷,到了唇边的争执之言,愍回喉咙。 目视着一众锦衣校尉四散开来,搜检财货。 陈锐几是怒不可遏,双眼充血,怒道:贾珩小儿,我和你拼了! 然而,未至近贾珩前,就见前方两位膀大腰圆,面容冷漠的锦衣校尉,拦住去路将其狠狠按翻在地。 贾珩目光冷冷看向花容失色的吴妃,问道:吴妃娘娘,陈锐这是要抗旨不遵,袭杀钦差吗? 吴妃面色倏变,急辩道:不,锐儿只是一时鲁莽,并非有意抗旨。 其他张妃、杨妃,面上不约而同现出惶惧之色。 这些在后院养尊处优的夫人,此时此刻才深切体会到随着在忠顺王的倒台,面对一位锦衣都督的喝问,已没了质问相抗的底气。 贾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道:吴妃娘娘,本官可以不计较这一次,但再有对抗圣意,绝不姑息! 随着,一众锦衣校尉开始在忠顺王府封锁、搜检,整个忠顺王府的女眷,也被驱赶至后院几间房子中,不得妄动。 随着时间流逝,王府财货也都被集中在府库以及几件院落中,锦衣千户刘积贤进来禀告道:大人,府库绢帛、现银,皆已封存,正在登记造册。 贾珩沉声道:严加看守,等内务府的人过来清点。 刘积贤抱拳应命。 贾珩转头看向吴妃等人,道:吴妃娘娘,忠顺王爷执掌内务府多年,在内务府中尚贪墨不知凡凡,待内务府方面将相关缺额稽核完讫,缺多少忠顺王府就要补多少,不过吴妃可以放心,王府宅邸,这是当初户部敕造,无圣旨降下,倒不会收走,不会让王妃还有家眷衣食无着,露宿街头。 忠顺王虽被废为庶人,可毕竟是天子亲兄,不可能收了宅邸,让忠顺王的一应家眷流浪街头,损害天家体面。 此刻,除却镇国将军陈锐愤愤而视,吴妃等人闻言,都是面色惊恐地看向贾班,震惊难言。 看着一众吓得如同鹤鹑的忠顺王府等女眷,贾珩也没了兴致,起身,将剩下的事吩咐给刘积贤妥善处置,正要准备离去,前往锦衣府。 然而,就在这时,从外间一个府卫禀告道:都督大人,晋阳长公主已经来到府中前厅,说是过来接收账簿的。 贾珩闻言,面色怔了下。 心道,晋阳来的倒不慢,不过派手下人来就是,何需亲自来此? 嗯,许是和他考虑一般无二。 而吴妃闻听晋阳长公主到来,无疑心头一震,目中重又生出期冀之色。 杨妃急声道:我等要见长公主。 贾珩目光扫了扫杨妃等人,冷声道:杨妃稍安勿躁,长公主殿下这就前来,等会儿有的话说。 不多时,晋阳长公主在女官惜霜、怜雪等一众女官陪同下,进得厅中,不远处还跟着一个着赞善女官袍服的元春。 晋阳长公主内着丹红色褶裙,外着浅兰色披风,云鬓高挽,精致发髻别以金色步摇,玉容肌肤胜雪,珠辉玉丽,青如黛蛾的秀眉下美眸流波,掠过几人,最终落在贾珩脸上,问道:贾都督怎么也在此地? 贾珩近前,拱手道:微臣见过殿下,微臣奉圣上之命,查封涉皇陵贪腐案相关钦犯家资,现已封存忠顺王府府库,以供内务府清点。 此刻少年双手抱拳,执礼甚恭,山字无翼冠上正中暗扣的翡翠微微倾斜,束着帽冠的黑色细绳,自两侧脸频顺延系于领下,圆领蟒袍衫的衬领,雪白的几是一尘不染,锋眉清眸,声音肃然。 而这一幕落在身后的元春眼中,柳叶细眉挑了挑,美眸中不知起了一层羞嗔。 暗道,这两人一板一眼,装的还真像,她那天明明瞧见,珩弟让殿下撅着...... 嗯,这时候,她突然想起这些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打量着少年,心湖也有丝丝异样,玉容冷如霜玉,道:贾都督平身罢,原都是为皇兄办差。 这时,吴妃近前,目光几乎离不开晋阳长公主,面带急切,唤道:晋阳妹子,锦衣搜检府中,大肆封锁府库,这是圣上的旨意吗? 晋阳长公主蹙了蹙秀眉,将一张浓桃艳李玉容转将过来,看向吴妃,道:嫂子,我们都是奉皇兄之命,今个儿让人查了下内务府账簿,发现忠顺王兄,这些年可没少贪墨侵占内帑的银子,诸省进贡孝敬宫里的珍宝器玩,宫里但凡有一份儿,忠顺王兄也有一份儿,听说王兄在西山快要竣工的晓绿园……更是荟萃江南之能工巧匠,极尽奢华富丽之能事,忠顺王兄如此奢靡无度、贪鄙敛财,皇兄尚能容忍,但千不该万不该,竟在皇陵上做手脚! 说到此处,面色顿了下,清声道:嫂子是个明白人,皇兄整日为国库财用而愁眉不展,忠顺王兄竟还这般不识大体,不仅让父皇和皇兄失望,只怕天下臣民闻之,也会对天家失望。 这番话说的,就连贾珩也偷瞧了一眼晋阳长公主。 荔儿虽然如狼似虎,贪欢了一些,却并非满脑子色色的痴女,见识原非普通女子可比。 当初他得其青眼,原也是……始于才华。 如天家都不能以身作则,儿子在修建父亲陵寝时都毫无忠孝之心,贪墨侵占,天下臣民又该如何看? 斯是,上行下效,人心丧乱! 吴妃闻言,脸色变幻了下,叹了一口气,道:晋阳妹子,王爷他从来强势,说一不二,我们这些内宅妇人纵要规劝,也无从劝起,晋阳妹子,不知宫中,父皇是什么主张?气消了没有? 吴妃身为忠顺王最早过门的侧妃,唤着太上皇一声父皇,自然应合着礼数。 晋阳长公主叹道:父皇这次可气得不轻,都晕厥了过去,此案大半都是父皇让交办的,原来皇兄还想着从轻发落,但这都动在皇陵上了,嫂子,忠顺王兄真的太过分了。 吴妃闻言,也有些失神,双眸微红,心头暗暗怨怼。 在皇陵上动手脚,王爷何其糊涂? 晋阳长公主劝道:嫂子,好了,再等二年,等皇兄和父皇气消了,再想法子,求恩典,安享晚年,可不能心怀怨望,现在还是将内务府的亏空填补了,起码落在皇兄和父皇眼中,还算是诚心悔过,嫂子觉得呢? 恭陵势必重建,最终还是从这些犯官赃银中拨付,否则国库也没钱。 吴妃面色悲戚,双眸通红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贾珩静静看着这一幕,看着晋阳长公主,暗道,当初下黑脚的是你,现在温言抚慰的也是你? 当然,如果有忠顺王的家眷配合,查抄无疑更为顺利,比如忠顺王隐匿的财货,可能根本就没有入账,甚至已经转移至旁人名下,这些由忠顺王府中人提供财产线索就能做到不少不漏。 等晋阳长公主安抚了忠顺王府一众女眷,转身看向贾珩,招了招手道:贾都督。 殿下。贾珩拱了拱手说道。 这荔儿,看样子还来劲儿了? 对忠顺王府的家资稽核清晰,但对府中不得无礼,对女眷更不得惊扰,皇兄既并未下令圈禁,除却保护一应眷属外,府中正常出入,后续也应逐步放开。晋阳长公主声音清冷,一板一眼道。 此言一出,身后的吴妃、杨妃等人都是面露感激,心头暗暗松一口气。 吴妃看着那丽人,甚至还生出一股愧疚,当初王爷对晋阳多有刁难,不想今日人家以德报怨。 贾珩道:微臣既亲自过来查封,正是谨防此类之事,如今公主在此坐镇,微臣也就放心了。 晋阳长公主蜂首点了点,然后将美眸转而看向吴妃,问道:嫂子,府库在哪儿?稍后让我带来的账房,清点一番,亏空多少,一笔笔销账,也好早日填补了亏空。 吴妃这会儿经过晋阳长公主叙说,也想尽快将内务府的亏空填补,以便忠顺王能够早日赎罪,连忙道:晋阳妹子,随着我来。 说着,领着晋阳长公主前往府库。 贾珩看着这一幕,暗暗摇头。 这就和普通百姓人家,如果有亲戚身陷囹圄,这时如果有人说在里面有门路,能把人捞出来,实际不过骗人一般。 不过,晋阳倒也没骗人,亏空早些补上,将来还有求得恩典的时候,毕竟,原着中贾家最后还发还了一些宅院。 将心头的一些荒谬之感驱散,贾珩坐在花厅中,品茗等着。 忠顺王查抄之后,就需要谋划工部之事。 工部现在两位侍郎出缺儿,还有户部,今日锦衣府已飞鸽传书扬州,先行拿捕户部侍郎梁元。 而后天的朝会,势必也要廷议此案。 就这般,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忠顺王府大门、仪门,前厅后院俱已点起灯笼,灯火辉煌,明亮彤彤。 而一车车的金银、财货,也乘着夜色装入马车,送到内务府的府库,而亏空的一笔笔账目也在迅速勾销。 忠顺王这些年虽享乐无度,但金银珠宝、田契房契、商铺庄子也有不少,从目前财货而言,抄获甚丰,说不得还有富余。 殿下,时近晚间,今日不妨就到这里,明日再作清点查验。贾珩进入厅中,问着正在一方小几旁与吴妃坐着叙话,旁观着点验账簿的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柔声道:是啊,这看着天都落黑了,应是该用饭了。 说着,眸光流转,看向吴妃,轻声问道:嫂子,要不今日就到这儿吧? 吴妃叹了一口气,忙道:晋阳妹子,如能早些填补完亏空,也就心安,晋阳妹子如是累了,可先回去,留下可信之人点验着。 也好。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女官惜霜道:你在这儿盯着,本宫先回去。 是,殿下。惜霜行礼应道。 晋阳长公主即是起得身来,领着一众女官离了忠顺王府。贾珩也将差事交给刘积贤,然后护卫着晋阳长公主回去。 看《红楼之挽天倾》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精华书阁进行查看 为您提供大神林悦南兮的《红楼之挽天倾》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百零五章 查抄忠顺王府!免费阅读. 第五百零六章 贾珩:大姐姐总是…… 晋阳长公主府 悬于门楣之下的灯笼,伴随着一阵微风乍起,摇曳下一团光影,朱红大门上金漆铜钉顿时反射光芒,炫人眼眸。 “公主殿下回府了。”门外的仆妇唤着。 随着层层向里递送,仆妇向着两旁散去,女官、侍女一路围拢着,前呼后拥将晋阳长公主一行迎至厅中。 贾珩让锦衣府的扈从先行离开,然后,随着晋阳长公主进得府中。 这时,夜色笼罩着大地,天穹上一轮明月皎洁而照,月色如银。 行至后院一座锦绣妆成的阁楼就座,贾珩端起酥酪茶,饮了一口,轻声道:“殿下,方才一共查抄了六万两黄金,白银一百三十万两,加上各种田契、庄契,差不多能填补皇陵贪墨的亏空了。” 根据他前世所看的轶闻,说和珅抄家抄了黄金四万两,白银二百八十多万两,但这份儿和珅抄家清单,后世考证存疑,后来又出了一种可信度更高的一份儿清单,言其财富折合多达几亿两。 “这才哪到哪儿?不过才二三百万两的财货,所谓狡兔三窟,你不了解他,他自封王以来,搜刮敛财,贪鄙无状,其实哪怕是吴妃都未必知道他所有的银子放在哪儿。”晋阳长公主伸出纤纤玉手,捏起茶盅,粉唇合在瓷碗上。 吩咐着怜雪准备膳食。 贾珩皱了皱眉,好奇问道:“这是怎么说?” 方才他也隐隐觉得好像不符忠顺王的身家,几百万两似乎说不过去,只能猜测会不会是被其挥霍一空。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道:“皇陵贪墨是贪墨三四百万两,这些财货堪堪足够,可还有内务府没有入账的呢?他掌着内务府长达十余年,可没少抄别人的家,更不用说将查抄所获以及经营各式产业的利银,只要他随便隐藏一些,广储司和会稽司的账簿可不会记着,还有他在各地的别苑,他每年夏天都以巡视诸省茶、矿场为名,有没有藏着银子、财货?” 在抄家之中,按着惯例,黄金和白银是解送至内务府广储司,只有部分银子按着宫里的旨意,解送户部和地方藩库。 至于产业,也由内务府的相关吏员经营着,账簿繁多。 所以这般大的一个衙门,崇平帝才想着派着宋皇后的弟弟,过去担任会稽司郎中,也是汲取了忠顺王一手掌控内务府的教训。 贾珩看向晋阳长公主,轻声道:“殿下,觉得忠顺王打还有隐匿?” 事实上,在另外一个时空,清廷查抄王亶望家产时,乾隆对其家中收藏的米芾字帖十分期待,结果并未在抄家清单上呈现,由此查出查抄官吏的陈辉祖,竟然抽换查抄之物。 “不用想,肯定有所隐藏。”晋阳长公主秀眉弯弯,轻声说道:“他王府中密室以及府库中的银子,只是冰山一角,本宫怀疑他在王府或者晓绿园中,挖有地窖,潜藏着银子,明日,你寻人好好清点一番儿,最好是将晓绿园掘地三尺,好好搜检一番。” “既然如此,不如讯问周长史以及原会稽司郎中,这二人必然知道。”贾珩沉声道。 晋阳长公主道:“也可,藏银不可能不寻人经办,如有知情人,就好寻找。”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说来,应可能有千八百万两的财货,这已超过皇陵贪腐,但圣上其实并未说查抄王府一应家资。” 崇平帝的圣旨,并没有说要查抄忠顺王府全部家资,只是说着查封相关涉桉吏员财货,以便追缴赃银,填补亏空,此旨意冠冕堂皇,并不明确。 许是觉得抄家忠顺王府,吃相有些难看,有损圣德,旨意都含混不清。 “他管着内务府这般多年,只怕还不止,怕不是能有两千多万两的财货,等你抄检出来,列成清单,一并递给皇兄。”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轻声说道。 她太了解她皇兄了,如果真的抄检这般多的财货,不是抄家也是抄家了。 贾珩赞同道:“我也是这般想着,这般多财货,都够打一场国战了。” 财帛动人心,那时将清单递送至崇平帝,除了心动,几乎不做他想。 “否则,你以为本宫方才和吴妃好言好语做什么。”晋阳长公主柔声说道。 贾珩看了一眼愈发明艳动人的丽人,暗道,这还得意上了。 不远处,元春听着二人叙话,心头有些惊讶。 暗道,这晋阳长公主落落大方,宜室宜家,的确是珩弟的贤内助。 “好了,不说这些了,这会儿本宫有些饿了,子玉可一同用些。”晋阳长公主玉容上现出盈盈笑意。 这时,怜雪进来禀告道:“殿下,后厨膳食已备好。” 几人就至偏厅,围拢着一张桌子用着晚饭,菜肴丰盛,色香味俱全。 晋阳长公主坐在主位,而贾珩与元春相对而坐。 贾珩好奇问道:“今个儿怎么没见小郡主?” 晋阳长公主道:“你是说婵月,昨日就留在宫里,住在端容贵妃那里,和咸宁呆两天。”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 待用罢饭菜,晋阳长公主转眸看向一旁的元春,柔声道:“元春,本宫和子玉到鹿鸣轩,说说今日查抄的事儿,你先去歇息罢。” 元春心头微动,情知二人要去做什么,心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酸涩,柔声道:“那殿下,我先回去了。” 哪怕情知二人有着私情,关系非同寻常,但她与珩弟之间的事,也不好让晋阳殿下知道。 贾珩转眸看了一眼元春,冲其点了点头,然后与晋阳长公主说着话,向着鹿鸣轩。 鹿鸣轩,灯火通明,内里暖香宜人。 一进里厢,晋阳长公主玉容清冷,美眸流波地打量着少年,问道:“贾都督,你觉得经过此事后,皇陵监造应由谁负责?” 贾珩看向容仪明媚的丽人,情知荔儿多半是还没玩够儿,只得思索了下,正色道:“公主殿下,如是监修皇陵,许还是藩王负责,多半是齐王和楚王二人择选其一了。” 晋阳长公主看向面容清隽的少年,暗服其才智同时,柔声道:“本宫从宫中得来的消息,一大早儿,楚王去了宫中,而齐王也在父皇跟前儿,请求督监修皇陵,以父皇对陈澄的宠爱,想必是要应允着,估计今天晚上,皇兄给父皇晨昏定省时,许会提起此事。” 说到最后,语气已有几分玩味。 然而,片刻之间,忽觉背后一顿,竟是被少年自后环腰抱住,自家裙裳也被灵巧如蝶手解着。 “本宫还没说完正事呢。”晋阳长公主嗔怒道。 贾珩道:“殿下说殿下的,我忙我的。” 晋阳长公主:“???” 然而,说话间,就被解开裙裳。 “如果陈澄监修皇陵,一旦竣工,就有可能恢复亲王之爵,甚至以此功,有立为太子的可能。”晋阳长公主螓首微扬,玉容桃腮生晕,低声道:“本宫知道你……得罪了他。” 忽觉身前有异,分明是雪子被叼住,恍若天狗食月,蚕食殆尽,再难保持镇定,声音已有颤抖。 两人相拥着,晋阳长公主坐在床榻上。 “他先前之事,就已为圣上所不喜,他绝无机会。”贾珩言语含混不清,似口中吃着什么东西,与此同时,曲径通幽,禅房花深。 高几上的烛火彤彤映照,一根凤翅金钗步摇之下,流苏轻扬,晋阳长公主柳叶秀眉蹙起,玉颜染绯,轻轻抱着贾珩的肩头,奈着孩子一般。 “子玉,有件事儿,本宫要告诉你?” 贾珩愣了下,道:“什么事儿?” 暗道,不会是有了吧? 心头一惊,暗道,应该不可能了,虽然次次中……应不会出现这般巧合的事儿。 晋阳长公主纤纤玉手环住贾珩的脖颈儿,嫣然一笑,桃羞杏让的脸蛋儿,鬓间一缕发丝轻轻抚过贾珩的脸颊,轻声道:“你伺候本宫一次,本宫和你说。” 也不知,当他得知自家族姐为她心烦意乱时,他该是什么神情? 她并不打算将两人并无血缘之细情的告知于他,其实也想看看他会如何选择。 贾珩低声道:“你还上瘾了?” 吃完甜豆腐脑后,就不想吃咸豆腐脑。 “那我不想知道了。”贾珩轻声道。 晋阳长公主:“……” “好嘛,就这一回,等会儿本宫也伺候你。”丽人轻声道。 见贾珩只是不应,羞恼道:“子玉,珩哥哥,好嘛。” 此刻丽人抱着少年的胳膊,脸颊嫣红欲滴,在贾珩耳畔呵气如兰。 贾珩面色古怪,珩哥哥,这是丽人在极动情、极忘我时才喊出的称呼,还真是上瘾了? 尤其此刻,被抱在怀里,如花信少妇柰孩子一样,突然在耳畔喊出这么一句,实在……顶不住。 “好了,别喊了,头都大了。”贾珩抚着丽人的脸蛋儿,不由捏了捏,粉腻入微。 晋阳长公主玉颜如霞,芳心甜蜜,将螓首靠在贾珩肩头,柔声道:“那就多谢贾都督了。” 却说元春,离了阁楼,神情施施然地返回自己所居住处,坐在床榻上,就有些心不在焉,手中反复揉捏一角手帕,哪怕明知不该生出醋意,但芳心深处难免还是阵阵酸楚。 长公主让她走时,珩弟竟全无反应? 嗯,不对,还是给她点了点头。 不是,她希望珩弟能有什么反应? 其实,少女已如在热恋期中的女子,患得患失。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由远及近而来,落在元春那张怅然若失的粉面上,抱琴温柔如水声音响起在耳畔,轻声道:“姑娘,天色不早了,要不准备热水沐浴?” 元春回转过神,美眸莹光闪烁,低声道:“嗯,你去准备着罢。” 抱琴好奇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在其羞恼目光中,连忙转身去吩咐着嬷嬷,自己则为元春准备着里外换洗衣裳。 元春坐了一会儿,走出厢房,扬起丰美妍丽的玉容,眺望着苍凉如水的夜色,花墙之下,凉亭矗立,一角斗拱飞檐如张开的燕翼,隐在梧桐树影后。 因天已放晴,明月皎皎,匹练月华落在亭上的青瓦、栏杆上,竟是如水一般流动。 晋阳公主府原就占地广阔,宅院几如甲第星罗,院中遍植阶柳庭花,回廊迤逦绵长,亭台轩峻壮丽,楼阁高立巍巍,轩室水榭得竹木溪流环抱,佳木花树蓊蓊郁郁,假山叠嶂余流翠微。 元春出神怔望着景色,心绪却无法平静,反而心慌意乱,贝齿咬了咬粉唇,映出一道浅浅印记,裙中的双腿不受控制般,向着鹿鸣轩而去。 这时候夜色朦胧,虽时有府中婢女往来,但元春仗着一手在宫中练就的轻步辨音的本事,仍是向着鹿鸣轩“潜行”而去。 只见鹿鸣轩书房果然灯火亮着,煌煌通明,周围廊桥下的溪水哗哗流淌。 因为,贾珩与晋阳长公主早已痴缠几度,怜雪也就不可能时时盯着。 元春寻着花树掩映的石径走得近前,寻到上次轩室所在的书房轩窗位置,蹑手蹑脚行了过去,从支起的轩窗往里瞧着。 “珩弟他竟……好专注?”元春美眸微微眯起,轻轻拿手帕捂住嘴,想了半天,竟然在心底浮起这么一个词,“专注”。 旋即脸颊滚烫,娇躯发软,只觉心头砰砰跳的厉害。 忽而,房中突然现出一道酣畅淋漓的声音,正是晋阳长公主发出。 “好了,本宫也伺候你。”丽人一只胳膊撑起身子,轻轻抚过耳边一缕秀发,嗔喜说道。 元春见得此幕,不由捂住了嘴。 这就是珩弟上次说的? 果然,晋阳殿下她并非轻贱珩弟,只是这怎么可以? 贾珩微微闭上眼眸,问道:“方才,你和我说什么。” “是元春的事儿。”晋阳长公主捏着手帕,轻声道。 此言一出,就让外间偷瞧的元春心头一惊,这时候,提她做什么? 压下心头的惊疑不定,静静听着里间叙话。 “大姐姐,她……怎么了?”少年的声音隐约有些发颤。 元春愣了下,却见长公主竟又坐了下来,头上的金钗映照着烛火,炫着远近不同的烛火。 这怎么能行,这不是……乾坤易位吗? “子玉,你大姐姐许是……对你有情?”晋阳长公主秀眉从微蹙,继而缓缓舒展开来。 “嗯,你……你胡说什么?”贾珩先是一愣,惊声说着,不由起身。 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颤声道:“本宫……本宫骗你做什么?她那天弹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分明是情思缠心。” “荒唐。” 此言一出,几让窗外的少女,贝齿咬了咬唇,心头甚至生出一股羞恼,哪怕知道知道珩弟是为了遮掩而在失口否认,可为何……仍有些气呢? 谁荒唐了? 你今天中午……可不是这般说的。 “对了,你打算怎么办?”晋阳长公主轻笑打趣道。 “什么怎么办?好端端提这些做什么。”贾珩皱了皱眉,轻声说道。 他和元春的事儿,不好让旁人知道,如果晋阳自己发现也就算了,如果没有发现,他也不会主动告知。 晋阳长公主轻笑道:“你敢说你没有别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亲事落在你身上,这可是你当初自己说的吧。” 贾珩:“……” “这些你从哪里听到的?”贾珩翻了个身,轻轻拍了下丰圆,顿时,一道清脆声响响起。 这一幕,自然落在元春眼中,童孔微缩,旋即心头酸涩。 也不知是为这种默契,还是为着这种场景。 “你别说你没心思,你难道就一点心思都没有,本宫不信。” 既说了要帮着元春,她就需得问一问才是。 贾珩皱眉道:“别说这个事儿了,堵不住你嘴是吧?” “你……还不承认。”丽人羞恼说着,反而起了兴致,腻哼了一声,美眸微张,俏声说道:“说不得我和她一起伺候你,就这样,并排……” 贾珩顿了下,心头勐地一跳,好似心季一般,只觉得热血上头,眸光一直从那雪白玫红的玉背,延伸至云髻上的金钗步摇,光芒熠熠,几乎被炫花了眼。 这个荔儿,都说的……有画面了。 “你果然有心思。”晋阳长公主转过螓首,美眸似笑非笑,道:“我可试出来了,你还真有此心。” 方才的反应,决然不是作假,那种紧密相拥,哪怕是一丝一毫都被放大到极致,更不用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几令她都心头一季。 她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贾珩面色微红,几是恼羞成怒,愤然道:“你胡说什么呢,越来越胡闹了,她是我……” 后面的话,实在不好说出口,只是此刻怎么都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欲盖弥彰。 “那不是更好?亲上加亲?”似乎见贾珩心情急促和恼怒。 贾珩作恼道:“还说是吧?” 而此刻元春就站在窗外,只觉半边身子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白腻丰润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已然绯红如霞,既是羞嗔,又是恼怒。 暗啐了一口,这两人好不知羞,自己胡闹,偏偏要言语带上她? 只是刚才那样,并排…… 嗯? 她都在想什么? 与贾珩一般,画面感几乎是出现在脑海中,几是重现一般。 然而,却听那丽人又断断续续说出令人\b羞恼的话来。 元春正要离开,但也不知怎么了,脚下竟如生了根一样,定在原地,直到自家一双绣花鞋紧紧并拢在一起,忽然有些想要小解。 而屋内少年竟抱着殿下,起得身来。 “嗯?” 贾珩这时,忽而觉得一股熟悉的窥伺之感袭来,下意识向着竹林花墙影蔽的轩窗看去,正对上一双躲闪的明眸,盈盈如水,润意丝丝。 然而,好似带着几分难言的羞恼,一触即闪躲开来。 “怎么了?” “没什么。” 贾珩低声说着,重新将晋阳长公主放下。 暗道,大姐姐总是……这是病,得治,需得打针吃药。 第五百零七章 是如释重负,还是索然无味? 夜色深深,一轮皎洁明月洒下无数银色月辉,披落在齐郡王府的深深庭院中。 陈澄在府门前落了轿子,在扈从簇拥下进入王府,王妃向氏闻听齐郡王返回,已从里间迎将而出,一边接过自家丈夫身上解下的披风,一边问道:王爷,在宫里用过晚饭了没有? 陈澄一边唤着一个管事让窦荣前往内书房,一边对着王妃向氏笑道:在宫里陪着皇爷爷用过了。向氏柔声问道:上皇怎么说? 齐郡王面上终究难掩喜色,道:皇爷爷已经答应了,等我将陵寝修好,那时就是大功一件,复爵只在反掌之间。向氏看着自家丈夫胖圆脸上的喜色,心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说话间,扶着陈澄进入书房,提起茶壶,亲自给陈澄斟了一杯枫露茶,问道:王爷,父皇那边儿可解了禁足令? 正要和你说,上皇今早儿和父皇说此事,说我解除禁足令,往来向宫中走动方便,父皇应允了。齐郡王笑了笑,搓了搓一双肥腻的大手,看着向氏,温声道:等过两天,领着你回去归宁。 向氏点了点头,看着一身赘肉、胖乎乎的齐王,温宁如水的眉眼间浮起一抹担忧,低声道:王爷,眼看这天气也一天天暖和了,王爷还当出去多走动走动,打打猎什么的。 陈澄一听此言,就有些怏怏,旋即笑道:我身子骨儿好着呢,并不打紧,爱妃,不信晚上让你看看。 王爷……胡说什么呢。向氏闻听这番调笑之言,眉眼涌起羞涩,秀美玉容脸颊微红,只是性情自来贤良温婉,只有娇羞不胜。 如是齐郡王后院的其他几位姬妾,只怕要调笑一句,马瘦毛长,人瘦……王爷再胖下去都找不到了。陈澄而后也不多言,前往书房。 过了一会儿,王府长史官窦荣进得内书房,朝着瘫坐在黄花梨木椅子上的陈澄,拱手道:下官见过王爷。窦长史,坐。见着窦荣前来,陈澄伸了伸手,指着对面的椅子。 窦荣道了一声谢,落座下来。 陈澄迎着窦荣一双期待的苍老目光,欣喜说道:窦长史,上皇已经应允,由我监造皇陵,这两天就和父皇说,我们就静等好信,对了,雨村先生呢?怎么不见他,本王可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向宫里接过抢修皇陵的差事,不仅是齐郡王所想,还是贾雨村从忠顺王转投齐郡王后,帮着出得一个主意,当然,这主意也获得了长史窦荣和齐郡王的认可,算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窦荣整容敛色,沉声道:雨村先生等会儿就过来,下官还有几桩事,要和王爷说说。 怎么说?见窦荣郑重其事,陈澄脸上的嬉笑之色收敛几分,同样正色问道。 作为掌控着自己手下情报力量的长史官,想来又得了什么新消息,要和自己商议。窦荣面色凝重,目光灼灼问道:王爷可知楚王一早儿也进了宫? 陈澄愣了下,摇了摇头道:这……我昨个儿到现在一直在重华宫体和殿,不知此事。 说着,忽然一顿,瞳孔微凝,惊讶问道:窦长史的意思是,楚王许也求了皇陵监造的差事? 窦荣苍老眼眸中现出丝丝冷意,沉声道:不错,楚王去了宫中,求见圣上,也是为着监修皇陵一事,听说圣上似是嘉允,王爷现在高兴还为之过早。 齐郡王的情报力量,当然不可能渗透到宫里,但却可以渗透到楚王府,而楚王去宫里求着监造皇陵差事,原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回去之后总有叙说,这自就落在眼线视野,禀告至齐王府。 上皇既已应允于我,绝无变卦之理。陈澄顿了下,沉声道。 窦荣手捻胡须,叹道:以圣上心意,难保不会—女许两家。 陈澄: 一女许两家,那就是两涸人都负责此事,互相牵制、监督,以他对父皇的了解,还真有可能是这样。 而且,比起一人全无掣肘,现在他和楚王彼此盯着,比着办差,无疑能保证皇陵如期完工。 只是,他的功劳可就……摊薄了。 陈澄面带苦色,道:先生之言不无道理,可我该如何是好? 窦荣道:此事对抗不得,王爷只能好好办差,先将王爵复回,圣上的意思,似乎并不急着择出嗣子,因此王爷起码还能牵制诸王。 陈澄闻言,心头一惊。 这还可不是什么好苗头,不急着择出嗣子,他来制衡诸王,那岂不是父皇心头,从来没有将他列为嗣子人选中? 窦荣看着面色变幻,目光闪烁不定的齐王,隐隐猜出一些原委,道:王爷,想旁的也没用,夺嫡非一朝一夕,圣眷增益减少,不计一时得失,才可苦尽甘来。 齐王点了点头,道:长史所言甚是。 这也是当初窦荣给他定的计策,圣眷增减,浮动变化,不能不要,但也不能太过注重,否则,什么实惠也得不到。今日,锦衣府的贾珩,去了忠顺王府抄家,此事王爷可曾知道?窦荣忽而又问道。 提及贾珩,陈澄明显面色不虞,愤然道:这贾珩仗着父皇器重,愈发嚣张跋扈,忠顺王伯,再怎么说也是天家血脉,听说他领着锦衣府缇骑到王府耀武扬威。 窦荣忧心忡忡提醒道:王爷,贾子钰不可小觑,他现在不仅是锦衣都督,还领着京营之兵,王爷不可太过记恨,甚至如果有可能,还要主动修好,以骄其心志。 他一直不赞成自家王爷为了所谓意气之争,而与贾珩有所争执,只图一时之快而不得实利。陈澄忿然道:窦长史,如没有他,孤…… 说着,摆了摆蒲扇的手,叹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 分明觉得争执无益,顿住不言。 而在这时,书房外仆人的禀告声音响起,道:王爷,雨村先生、慧通法师、许先生过来了。陈澄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慧通法师,许绍真,贾雨村等几人进得书房中,纷纷向着齐王行礼。 雨村先生来了。陈澄起得身来,目光热切地看向蓝衫直裰的中年书生,其人方面阔口,直鼻权腮,卧蚕眉下的目光,隐有不凡气度。 王爷。贾雨村拱了拱手。 这一幕礼遇落在慧通、许绍真等人眼中,心头都有几分不服气。这贾雨村,丧家之犬耳,王爷竟如此礼遇?仅仅就凭借其进士出身?陈澄笑了笑道:雨村先生,小王还有事要请教雨村先生。 贾雨村却不敢自矜,忙道:王爷客气了,讨教二字,学生诚不敢当,王爷手下智谋之士云集,可谓风云际会,学生庶竭弩钝,如有愚人之见而为王爷所鉴,已备感荣幸。 此言一出,慧通、许绍真心头的一些冷意,才散去一些,这姿态起码很低。 许绍真笑道:雨村先生,王爷素来敬重读书人,雨村先生是当世名宦贤达,无需如此过谦。 贾雨村连道不敢。 而后,众人分宾主落座,开始叙起话来。 晋阳长公主府,鹿鸣轩 明月皎洁,悬于中天,帏幔四及的床榻上,绣着芙蓉图纹的锦被下,一对儿不着寸缕的璧人相拥一起,空气中除却屋中兽头薰笼中燃起的几缕袅袅青烟,还混合着一股靡靡的气味。 丽人蝼首秀发之间的凤头钗早已褪去,光洁如玉的额头下,鬓发汗津津地贴在脸颊上,两弯柳叶眉下,晶莹明眸微微张开一线,一张雍容丰美、艳若桃李的脸蛋儿白里透红,玫红气韵泛起,几如丹霞云锦,彤彤如火,唇瓣晶莹饱满,恍若花蕊凝露。 晋阳长公主此刻周身瘫软,恍若一团烂泥般,如一个树獭般贴靠在贾珩的身上。 子钰,你这肩伤,好了一些没?丽人方才也注意到了贾珩肩上的淤青,此刻蹙了蹙秀眉,关切问道。好了一些,抹了药酒。贾珩轻声应道。 昨个儿,是咸宁给你涂抹的?丽人拉过贾珩的手,明眸微闪,低声问道。 昨日她也见到咸宁与这人二人相伴而行,应该是去涂抹了药酒,不知咸宁是让女官代劳,还是自己亲自上手? 贾珩凝了凝眉,嗫嚅说道:咸宁公主赠了一瓶药酒…… 你可真是艳福不浅。见贾珩支支吾吾,玉人嗔了一句,伸出纤纤素手,掐了掐贾珩的腰间软肉,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 贾珩也只当没听见,没有继续往下延伸,改换了话题,问道:明天去晓绿园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找到窖藏的银子,对了,我想买一座庄园,你有什么好地段儿推荐没有? 晋阳笑了笑,打趣道:怎么,贾都督是想置备庄园广厦,金屋藏娇了? 哪有金屋藏娇?就是等天热的时候,拉着你一同去避避暑什么的,再过几个月,夏天就到了。贾珩低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闻言,柔媚一笑,探手而下,故作恍然道:原本是要和本宫一起呢。 虽明知这话多半是哄自己,可心头难免涌起一股甜蜜。 晋阳长公主玉容嫣然,柔声道:本宫在西山就有几处别墅,闲置着也是闲置着,等回头让怜雪告诉你位置。我还是自己买一座吧,总用你的,有一种…… 有一种吃软饭的感觉,软饭硬吃。 嗯,倒还挺讲究?只是用着本宫的别苑金屋藏娇,许是更……也不一定?晋阳长公主说着,在贾珩心口捉弄了下。 贾珩面色异样,心头一跳,轻轻让开丽人的捉怪,低声道:荔儿。 暗道,许是更什么? 难道你还潜藏着躲衣柜的属性? 你躲什么?本宫其实就是想试试,你怎么就特别爱这个,刚刚都像个孩子。晋阳长公主羞嗔说着,忽而玉容嫣红,低声道:怪不得你说什么有了就生下来,原本打着这般主意。 贾珩脸色一黑,这都什么都跟什么。 他根本就不好那一口。 贾珩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咱们说说正事,你那庄园,过几天我想领着几个族妹出去走走,踏踏青、放放风筝什么的。 你可和本宫都没出去踏过青,放放风筝呢。晋阳忽而幽幽道。 贾珩脸色一黑,道:你别学人说话,一股…… 他觉得晋阳长公主就是故意的,只能说太懂情趣了,一壶陈坛老酒,醇厚馥郁。 说来,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不长,但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相性似乎都无比契合,反而如前世热恋中的男女,在日复 一日的相处中,逐渐深化着亲密关系。 贾珩温声道:那你也过去就是了,正好招待招待我那几个姊妹。 本宫想和你一起单独走走,带着那些小丫头碍事。晋阳长公柔声细语说着,旋即心念微顿,又轻声道:不过,你说 的也对,也该让你家里的姊妹见见本宫了。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下,这话就不好接,总觉得话里有话,暗藏杀机。见姊妹,还是见可卿? 贾珩转换了个话题,道:好吧,要不等明天抄检了忠顺王在西山的园子,咱们两个就四下走走,还方便一些。 那就这般说定了。丽人柔声说着,轻轻拉过贾珩的手,十指交缠,掌心相抵。 两个人耳鬓厮磨地叙着话,不觉时间流逝飞快。 子钰,今个儿不回去了吧?晋阳长公主将滚烫如火的脸颊埋在心口,纤纤手指在心口画着圈圈,这会儿丽人酥软娇媚 到来人 的声音又变得怅然若失。 这些时日,她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尤其是连稍长一些时间的温存也没有,每次之后床畔空无一人,她都觉得自己是……偷偷摸摸勾搭有妇之夫的狐媚子。 贾珩抚过丽人香肩,触感滑如凝脂,细腻入微,温声道:这般晚了,也不好回去了,今个儿就多陪陪你。 晋阳长公主嗯地一声,连语调都为之上扬,心情似乎也明媚了许多。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绪也有一些复杂,随着日久生情,自己都不确定荔儿会不会要求过门。毕竟,人从来都是得寸进尺,得陇望蜀。 还有可卿,她这时候,应该在家里摸骨牌和麻将的吧? 明个儿,好像陈荣要被流往恭陵,你去不去?晋阳长公主扬起俏脸,柔声问道:本宫可还记得,贾赦与贾琏流放,陈荣他还相送你来着?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不好去送,否则,落在圣上眼中,终究不太好。你还唤着圣上?晋阳长公主轻笑道。 贾珩诧异问道:不是你说,不好再唤皇兄的吗?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樱唇翕动,但终究将到了嘴边的你也可以叫他父皇啊的打趣话,给咽了回去。那就唤着皇兄,不过私下唤唤也就是了。晋阳长公主浅笑盈盈,美眸明晦不定。 暗道,皇兄既然让咸宁领着他去治伤,想来是有意将咸宁许配于他,这也符合皇兄的性情,只是这般一来……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皇兄现在妹妹和女儿两个都搭进去了,也算是补偿了。 如是咸宁过门,我…… 晋阳长公主念及此处,妩媚流波的美眸,有些黯然。她多半是不能遂意了。 许是正因于此,心底深处才有几分不甘罢,否则也不会捉弄于他。贾珩心有所感,轻声道:荔儿,想什么呢? 看着突然神色黯然的丽人,隐隐有些猜测。 能让晋阳黯然的,多半还是名分,因为不用再偷偷摸摸。 没想什么,就是想,如是本宫怀了你的孩子,皇兄会怎么看你呢?晋阳长公主美眸熠熠,轻笑道。 贾珩怔了下,正要开口。 正在这时,外间怜雪传来声音,打断了两人,道:殿下,热水与浴桶已准备好了。本宫不太想动,你先去洗洗罢。晋阳长公主语气慵懒说着,声音酥媚婉转,柔腻入骨。贾珩轻声道:那我抱着你,不洗洗,等下睡着也不舒服。 丽人扬起蝶首,月眉星眼中现出欣喜,柔软道:那好呀。 贾珩说着起身,穿上里衣,拿起一条软绢毯子盖住晋阳长公主,道:省得着凉了。 晋阳长公主柔波盈盈的美眸盯着少年,感受到动作之间的体贴,芳心一时间涌起甜蜜,点了点头,忽而问道:等会儿,你洗过澡,要不要去看看元春? 怎么还说?贾珩凝了凝眉。 晋阳长公主羞恼道:本宫都替你们着急,你明明有心,她也有意,不如…… 贾珩充耳不闻,只得抱着晋阳长公主,来到屏风帏幔遮蔽,伴随着哗啦啦声响,二人进入浴桶,清洗了起来。浴桶之中,热气腾腾,花瓣儿与香料的香气弥漫着。 晋阳长公主从背后抱着贾珩,将臻首靠在贾珩的肩头,低眸之间,却看着贾珩背心的胎记,心绪多少有些复杂。贾珩此刻俨然感触着身后浑然不同的丰盈,相比之下,晴雯还是有些太幼瘦了。 待沐浴而罢,晋阳长公主换上素色底色折梅裙裳,而原本床榻上的锦被和床单也早已为怜雪撤去,重新换上崭新的被褥床单,又燃了熏香。 晋阳长公主被贾珩抱进被窝里,美眸微眯,柔声说道:本宫也有些累了,不陪你折腾了,你也去看看你大姐姐,估计她正伤心着呢,本宫觉得她最近可能起疑了。 贾珩诧异道:起什么疑? 你我之间,几如夫妻,你也常常中午过来,我们平时言行举止必有痕迹流露,她一直在府里,又时常盯着你,怎么可能不起疑?晋阳长公主柔声说着,又道:如果她问起,你可以将你我的事和她说说,反正她过来的时候,就有这么一天。 方才,这人伺候她时,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借着梳妆台的镜子随意瞥了一眼,说来也巧,正发现轩窗藏着一道着淡黄衣裙的熟悉身影,当初差点儿惊叫出来。 于是,既知是元春,就拿出那番话来相试于他,顺便儿也让元春听听。元春,嗯,她也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她也想看看,这人怎么处置这段感情? 慧剑斩情丝,还是不顾世俗,飞蛾扑火? 最后她就可以说,其实你们不是同族,也不知那一天两人是如释重负,还是索然无味? 嗯? 她究竟在想什么?什么叫索然无味? 这对丽人而言,大抵是一种吃瓜看戏的心态,而这可比以往看过的才子佳人话本有意思多了。 贾珩沉吟了下,也不好说,元春其实早已知晓,并且已和他定情,迟疑片刻,说道:这时候都快子时了,大姐姐许是睡了,不过,我去看看也行,等会儿再来陪你。 其实,他也想去看看元春,这总是偷看,也不是个事儿。 嗯,去罢。晋阳长公主轻笑说着。 贾珩穿上一身青衫直裰,系上腰带,转身给晋阳长公主掖好被角,道:等会儿,我就回来。说着,起得身来,前往元春所居宅院。 看《红楼之挽天倾》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精华书阁进行查看 为您提供大神林悦南兮的《红楼之挽天倾》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百零七章 是如释重负,还是索然无味?免费阅读. 第五百零八章 贾珩:我就是看看玉虎 此刻,夜凉如水,月华如霜,庭院中西南角的一棵梧桐树在凉风中树影婆娑,发出的沙沙声音穿过凋花轩窗,从缝隙中挤入垂落的帏幔,响起在榻中辗转反侧的少女耳畔,无比清晰。 先前,元春从鹿鸣轩一路跑开,在抱琴的侍奉下,洗去一身香汗,此刻已经躺在床榻上,只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少女闭眸假寐,不由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条如莲藕雪白的胳膊,顿时探出锦被之外,将半边儿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就贴在锦被上,高几上的一盏烛台,隔着帏幔之间的缝隙,透进床榻中。 云堆翠髻之下,是一张丰润、雍美的玉容,雪肩上两条细绳绕至颈后,将兰色刺绣荷花的小衣系起一个蝴蝶结。 精致如玉的锁骨下,两轮盈月在时而均匀,时而稍稍急促的呼吸中,好似于雾霭中时隐时现。 元春微微睁开眼眸,般般入画的脸上现着出神之色,粉唇微微抿着,芳心时喜时忧。 “珩弟他和公主殿下,还真是如他所言,情投意合,心有灵犀。”元春思忖着,雪腻脸颊渐渐浮起醉人的酡红。 否则,也不会互相……伺候,都不嫌脏吗? 由于方才的一幕幕冲击实在太过强烈,这会儿少女就觉心慌意乱,周身滚烫,雪颜玉肤滚烫似火。 还有,珩弟和长公主说着就提起了自己,什么并排,珩弟似有什么反应?就被晋阳长公主说着就有此心? 元春心头涌过疑惑,而在辗转反侧时,忽地,屋外似传来抱琴与一道魂牵梦萦的熟悉声音对话,芳心不由一跳。 珩弟,他这时候不陪着殿下,过来寻她做什么? 彼时,厢房廊檐之下,抱琴正抱着元春洗澡换下的裙裳,打算去搓洗。 作为元春的大丫鬟,日常内衣都是抱琴帮着清洗。 抱琴脸颊微微有着红晕,暗道,姑娘现在不仅仅是尿床,竟然还尿在裙子里,分明鼻翼间浮着一股古怪之味。 正这般胡思乱想之时,忽而抬眸见到立于庭前的少年,青衫直裰,月光笼面,往日清绝的气质为柔和取代一些,不由一惊,凝眸问道:“珩大爷,这般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大姐姐这会儿睡下了?”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问道。 抱琴将衣服往怀里收了收,柔声道:“姑娘刚刚才\b沐浴完,这才睡下。” 贾珩看了一眼里厢隐隐透着的一小团光亮,道:“那明天我再过来罢,让大姐姐好好歇息。” 原也是过来和元春说几句,既她已安寝,就不好打扰,让她睡个好觉罢。 只是,转念想起晌午时,元春提及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心头也有几分欣然。 说着,举步欲走,然而就在这时,屋内却听到一道咳嗽声,继而是元春水流沁润碎玉的声音,“抱琴,我渴了,给我倒杯茶。” 少女声音柔软依旧,只是若留心去听,仍可捕捉到一些颤抖心绪的流露。 贾珩面色顿了顿,心头就有几分古怪。 渴了? 倒也不知是口渴还是心渴。 方才偷看的倒是目不转睛,聚精会神的。 毕竟也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 “珩大爷,外间冷,不妨先进去喝杯茶?”抱琴见此,连忙应了一声,而后伸手相邀道。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抱琴挑帘进得里间,这会儿因屋内主人已睡下,原本明亮煌煌的四盏灯火,只余一盏,故而光线就略都昏暗。 小厅高几与两侧的楠木交椅都投下一团团高低不同的暗影,就连中堂正中悬着的一幅美人仕女图,那澹如云烟的眉眼,都朦胧不清,也好似睡着了一般。 贾珩目光转而看向竹木图绘天女散花的六扇屏风,对着帏幔放下的里厢房,唤了一声,问道:“大姐姐,还没歇着呢?” 里间赫然有着亮光。 说着,转眸看向正提着茶壶斟茶的抱琴,轻声道:“抱琴你先忙着,这茶我端过去罢都。” 倒没有什么扭捏的故作姿态。 经晌午一事,他和元春现在几与情侣也没什么两样了,当然当着外人,比如王夫人的面,还是要避讳着。 抱琴也没在意,将两盏茶盅递给贾珩,转身去抱着一堆裙裳去洗衣服去了。 厢房之内,元春已披上外裳,伸出纤纤玉手将一侧帏幔以金钩挂起,哪怕明知外间就是贾珩,心头仍有些娇羞不胜。 方才也不知怎么了,听到他要走,突然就鬼使神差地唤了抱琴一声。 无非是让他听到而已,似希望过来看看。 这般想着,听着熟悉的跫音响起,抬眸之间,已见青衫直裰,身形颀立的少年,徐步进来,手中分明端着两盏茶盅。 “抱琴这丫头平时偷懒,让珩弟忙着了。”元春伸手系着衣襟前的蝴蝶盘扣,撑起身子,嗔怪说道。 贾珩笑了笑道:“没事儿,又不是什么重活,再说我也该伺候一下大姐姐。” 说着,近得前来,将茶盅递给元春。 元春玉容怔了下,芳心一跳,竟忘了去接茶盅。 什么伺候,伺候……她? 方才她在窗扉之畔,见着殿下说让珩弟伺候她,然后伺候就是那般伺候…… 呀,她都在想什么呀? 贾珩落座下来,温声道:“大姐姐不用穿鞋起来了,别再着凉了。” 看着元春已掀开被子,一只嫩白如荷菱的玉足从被子中探出。 元春被贾珩目光打量的有些不自在,连忙将脚收回,“嗯”了一声,伸手接过茶盅,低头呷了一口,莹彻如玉的肌肤,已是玉颜生晕,明媚如桃芯。 此刻,还为方才那一声咳嗽而羞,欲盖弥彰道:“今个儿的菜肴有些咸了,就有些渴。”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贾珩闻言,手中的茶盅盖碗不由“哒”了一声,面色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元春,也啜了一口茶。 是有些咸,这会儿他也有些渴了。 如果不是知道元春不明就里,几以为方才是在调笑自己。 元春这时小口喝着枫露茶,只是美眸不时抬起,偷瞧着那少年,不知何时,杯中温茶已为之一空。 “大姐姐。”贾珩放下茶盅,也顺势接过元春手中的茶盅,将其放到一旁的小几上,顺势坐在元春的床榻上。 “珩弟……”元春见此,心头下意识一慌,螓首转过一旁,略有些慌乱地向里间坐坐。 他这时候坐过来做什么? 忽而这时,就觉自家纤纤玉手被人握住,放在温热的掌心,轻轻抚着。 贾珩笑了笑,顺势一带,将元春拥入怀里,低声道:“大姐姐方才也见着了,我上次没有骗大姐姐罢?” 元春闻言,心头一跳,玉容染绯,将螓首靠在贾珩心口上,嗫嚅道:“珩弟,你……你和长公主殿下也不能太放纵了。” 这往日殷殷关切的话语,此刻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贾珩轻声道:“我会的,只是大姐姐呢?” “我……我又怎么了?”元春闻听此言,心头一颤,几乎有些羞恼说道。 贾珩低头看着那张丰润、粉腻的脸蛋儿,低声道:“大姐姐,听墙角可不是个好习惯。” 元春心头一跳,低声道:“谁……听墙角了,我是关心你,你们也太荒唐了,还有你们自己胡闹,刚才……偏偏提我做什么?” 后面的声音,几乎细弱不可闻。 “关心我吗?”贾珩喃喃说着,低声道:“大姐姐,咱们的事儿,好像被公主殿下怀疑了。” “这……”元春心头一惊,忙道:“其实上次她问我,我没承认,珩弟你也别告诉殿下,终归有些不好。” 贾珩“嗯”了一声,说道:“她上次怎么说的?” “她……你别问了。”元春心头有些羞,嗔道。 贾珩看着娇羞不胜的元春,目光微顿。 元春柔声道:“珩弟,唔……” 未等开口,却见暗影凑近,那温软、恣睢的气息扑面而来,自家粉唇一软,而后鼻翼中发出轻哼。 这,珩弟又拿着曾伺候过……这次还是刚刚伺候过长公主的。 然而却顾不得想这些,没有多久,肆无忌惮的侵袭,直抵而来。 少女弯弯睫毛微微颤抖,掩下一丛阴影,玉颜染成一团红霞。 双手轻轻环着贾珩的肩头,便利其事。 过了一会儿,就在元春娇躯瘫软,依偎在贾珩怀中时,忽觉自家蝴蝶盘扣被解着,芳心不由一惊,阖着的美眸睁开一线,声音颤抖说道:“珩弟,我……” “大姐姐,我看看上次送你的玉虎项链。”贾珩附在元春耳畔,低声说道。 其实并不打算就此转场,开启第二话。 他还是想给愿意没名没份跟着他的大姐姐更多的温情,而非单纯的情欲。 嗯,当然,这会儿是不是贤者时间作祟,还有待时间观察。 “呀?玉虎项链?”元春容色愣了下,分明有些不明所以。 玉虎项链,她睡前已收起来,这时候看什么? 因为讶异,樱桃小口张着,芙蓉玉面两侧粉腻的脸颊就愈见粉都都,旋即明白过来,心头大羞。 贾珩伸手解着蝴蝶盘扣,借着灯火而照,拨开刺绣荷花的小衣。 元春此刻如遭雷殛,将螓首转至一旁,玉颜酡红,鼻翼中腻哼一声,道:“珩弟,别……” 贾珩道:“大姐姐,我就是看看玉虎。” 元春忍着难抑的羞意,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然而忽觉心头一动。 不是看看吗? 这怎么? 这般一想,只觉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手攀上贾珩肩头,螓首微微扬起,美眸紧闭。 过了一会儿,贾珩拥住几不能自持的元春,又噙住两瓣桃花。 而后低声道:“大姐姐,等明天随长公主去西山别苑,你也过去看看,说来你出宫以后,还未怎么在外走走的吧?” 元春美眸垂下,忍着羞意,颤声道:“出宫后,没怎么出去过。” 贾珩道:“打小就进宫,伺候着那些贵人,对皇宫,大姐姐也不敢多看一眼的,现在出了宫,倒可以多出去走走。” 其实想想,元春几乎是为贾家而活,幼而入宫,用青春为贾家延续富贵, “去哪儿都没什么的。”元春柔声说着。 “就是想和大姐姐多转转。”贾珩去了鞋子,顺势掀开被子,与元春一同躺在床上,靠在引枕上,鼻翼间的暖香浮动,揽过元春的香肩,温声道:“如果我南下整顿盐务,大姐姐随我一同去金陵转转如何?” “去金陵?”元春正自为贾珩上了床榻惊着,闻言,忙转过了脸,讶异问道。 贾珩道:“朝廷虽已派一位阁臣南下巡盐,但据我估计,难收其功不说,反而还可能大加剧党争,那时,圣上多半是要派我南下整顿盐务,那时我租一条船,大姐姐前往金陵在老宅里住段时日,也省得在京里,我照顾不到。” 元春闻言,心头欣喜,面色悦然道:“我就小时候去过一次金陵,好多年没去过了。” 说着,柔声道:“珩弟是担心母亲在我亲事上再起波折吧?” 贾珩道:“有一些,但不全是,还是想让大姐姐多看看这南国风光,如在京城也无法与大姐姐一起出去游玩。” 元春玉容嫣然,芳心涌起阵阵甜蜜,欣喜道:“好呀。” 说话间,将螓首埋在贾珩的心头。 只要她这辈子能跟着珩弟,去哪儿都行的。 两个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贾珩伸手捏了下元春的脸蛋儿,轻笑了下,说道:“好了,大姐姐,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睡着,别辗转反侧了,以后咱们日子还长着呢。” 元春闻言,脸颊微红,轻轻“嗯”了一声,道:“珩弟去罢。” 翌日,天光大亮,天空一如碧洗,又是一个晴天。 贾珩领着锦衣府亲卫,护送着晋阳长公主前往忠顺王在西山别苑。 晓绿园 这座用尽七五之制的庄园,占地宏阔,荟萃苏州园林之纤巧,廊桥亭阁,阆苑琼楼,凋梁画栋,可谓匠心独运,美轮美奂。 贾珩护送着长公主的马车来到庄园门口,等候多时的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季羽,领着一应锦衣将校,拱手禀告道:“都督,已着人搜检庄园,寻找隐匿赃银。” 在对外的名义宣传中,就是忠顺王府的府库银子不够填补贪墨亏空,就要寻找其他赃银。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周顺等一干桉犯,可招供了?” 季羽道:“回都督,那周顺受刑不过,已将皇陵贪墨弊桉细情道出,卫中经历司已录取口供,待汇总其他钦犯供词,就可装订成册。” 周顺曾对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说,如是落在诏狱之中,自杀而不为忠顺王找麻烦,但自己却没有撑过两天,就供认不讳。 当然,也是因为忠顺王被废为庶人的消息传入诏狱,让相关钦犯彻底失了侥幸之心。 而锦衣府的刑吏,昨晚几乎是连夜突审,这般多的官吏,不可能各个都是面对酷刑而无动于衷,就有不少招供。 贾珩沉声道:“汇总卷宗,明日朝会,本官要一并奏陈,恭敬圣裁。” 明日就是朔望一日的大朝,百官群聚大明宫含元殿,势必要议处皇陵贪腐一桉相关钦犯。 不管是对忠顺王的盖棺定论,抑或是对工部、内务府相关官吏的处置,甚至是内阁阁臣赵翼的去留,都要在朝会上提起,他必须事先准备齐全证据。 这时候,怜雪近前,柔声唤道:“贾都督,殿下有召。” 贾珩应了一声,然后看向季羽道:“让人搜检着晓绿园,着重在地窖、池塘,假山、夹墙,对了,去问问营造司郎中罗承望和忠顺王府长史周顺,他们应该了解内情。” 季羽拱手应是,然后吩咐着人去忙碌。 后院,一间题着青庵草堂匾额的轩室内,晋阳长公主一身澹黄色长裙,头戴凤钗,立身在墙前,看着悬挂的一幅幅书画,轻笑道:“贾都督,你看,这里挂着不少前朝书画大家的真迹,仅仅是这些字画,就价值连城,一价难寻,你看看。” 忠顺王平日也是附庸风雅,从后院中的杨妃是江南才女出身,就可见其性情爱好。 这也是藩王勋贵的爱好,后世谓之“雅贪”,哪怕是贾赦,也爱收藏一些古董字画以及扇子,不仅仅是装点门面,而是真的喜欢。 贾珩道:“将这些东西折价,看来数千万两的银子还是有的。” “这些不少都是崇平三年兴大狱时,抄没江南犯官的家资财货,为其占为己有,中饱私囊。”晋阳长公主弯弯秀眉下,凤眸见着清冷之色,幽声说道。 贾珩闻言,道:“登记造册。”” 在他那个时空,清廷抄家,对古董字画、物件玉器等动产,一般都是由崇文门税关变卖成银,收入内务府广储司。 第五百零九章 云园虽好,非久居之乡? 晓绿园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在青庵草堂,观赏着一幅幅前朝书画大家的字画,闲聊了一会儿,而后前往一座依湖而建,杨柳环绕的阁楼,黑底桐漆匾额上题着“揽月阁”三个金色大字。 阁楼高有五层,飞檐斗拱,此刻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一路拾阶而上,登上五层。 扶栏眺望,目光穿过葱郁笼烟的柳树,俯瞰整个园子,将满园景致尽收眼底。 说来这样的阁楼,宁国府也有一座,名为登仙阁。 “贾都督,你不是想要买园子吗?这园子刚新建,巍然纤丽,独居匠心,要不就此卖给你?”晋阳长公主将盈盈如水的目光,从远处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收回,转眸看向贾珩,轻笑说道。 贾珩凝了凝眉,提醒道:“殿下,这园子乃采亲王之制,臣若居住,有些僭越了。” 虽宅邸、园林规制到立国百年的汉廷,好比老朱给商人定例不能穿绢帛一样,已然渐成具文。 修建园林,在苏杭之地的商贾就常有僭越之举,但于神京这等政治中心,在朝中为官,言行举止,都不得不谨慎。 不然,就成为言官弹劾的罪证,当然崇平帝初始不会追究,而将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时,这些就不好说。 晋阳长公主凤眸清光闪了闪,暗道,看来他还记得她先前的提醒之言,遂轻笑一声,道:“你不说,本宫还真忘了,这园子就挂本宫名下罢,只是还需改个雅致一点儿的名字才是。” 贾珩抬眸看着芳姿明艳难言的丽人,静待其言。 晋阳长公主目光转而又眺望着远处,柔声道:“本宫在西山原也有一庄园,其名棠园,虽广阔奢丽不如,但清雅别致尤甚,本宫瞧着这座园子建于半山腰,如依远处而观,云雾缭绕,恍若仙境,不如就名“云园”如何?” 说着,心湖也涌起圈圈异样的涟漪。 昨晚还说着他金屋藏娇,她现在倒也算是“金屋藏骄”了罢。 贾珩面色微顿,低声念了念“云园”二字,点了点头,赞道:“云在青天水在瓶,云园的确好名字,殿下巧思。” 说着,不由偷瞧了一眼元春。 元春也是个才女,大观园就是其赐名。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赐大观名。 而在省亲之时,将“天仙宝境”改为“省亲别墅”。 元春原本正垂手侍立着,不时偷瞧着那蟒袍少年,忽而觉得一道大有深意的目光投将过来,顾盼生辉的美眸连忙闪开,心头一跳。 珩弟他······偷看我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道:“你放心,本宫也是要向内务府照原价购买,不会如旁人那般中饱私囊。” 贾珩看了一眼丽人,拱手道:“殿下品行,皎如日月,微臣自是佩服。” 元春见着二人一板一眼,执礼甚恭的模样,一时间生出荒谬的观感。 如以此而论,几乎以为昨天所见所闻,不过是一场梦境。 贾珩又与晋阳长公主随意闲聊着,眺望着园中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及至半晌,明媚春光照耀于园林的草木山石,或影或亮,微风徐来,柳堤绿荫成浪,湖面波光粼粼,让人心旷神怡。 贾珩眺望着,也有几分出神。 暗道,如是夏天过来住一两个月,可谓颐养冲和,益寿延年。 中国古典园林就讲究一个迭石造山,凿池引泉,是为山水相宜,师法自然,廊桥亭阁,更是高低错落,一步一景。 所谓一步一景,就是除却高阁之上,在任何一个地方,讲究不能一眼看透山水草木,而是影影绰绰,犹抱琵琶半遮面。 “古之权贵,通于享乐不在今人之下,甚至更为风雅。”贾珩暗道。 他其实还好,喜而不溺,乐而不yin。 不说还没到“打了一辈子仗,该享受享受”的时候,就是再美的景致,拘泥于世方寸之间,终究有看腻的时候。 “想什么呢,贾都督。”晋阳长公主唤了一声,饶有兴致问道。 贾珩此刻恍然回神,眸光看向玉容嫣然的丽人,道:“殿下,只是一时为景色所吸引,没在想什么。” “许是在想着,云园虽好,非久居之乡?”晋阳长公主凤眸晶莹流波,忽而幽幽说道。 贾珩:“......” 这般话里有话,又隐隐在内涵着谁? 好在,晋阳长公主似是无意间一说,并不执着,吩咐道:“贾都督陪本宫下去走走。” 贾珩又拱手应是。 元春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头荒谬错乱之感更甚,可不知为何,又有些······羡慕。 而后几人下了阁楼,沿着湖边儿走着,一块块儿奇形怪状的山石在河堤畔随意堆放着,柳树下可见一座八角四柱凉亭,内有石桌石凳等摆设,亭名“曲澜”。 至于湖面上则有一座水榭。 贾珩随着晋阳长公主沿着湖畔缓缓行着,身后女官、嬷嬷则在身后跟随着。 及至晌午,抄检园子的锦衣将校,则陆陆续续向贾珩汇总消息。 大体而言,在云园中虽然抄检了一些财货,但并没有找到所谓的窖藏金银。 八角凉亭中,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交换了个眼色。 晋阳长公主清丽玉容上现出一抹冷意,丹唇轻启,柔声说道:“那就掘地三尺。” 贾珩沉吟道:“殿下不妨再等等锦衣府那边儿的信儿。” 他一早儿就让人给锦衣府的曲朗传信,让其询问罗承望,绿晓园中的密室或者地窖。 “也好。”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这时,嬷嬷奉上香茗,二人品着香茗,等着消息。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掌刑千户季羽来报,曲朗过来了。 贾珩离了凉亭,穿过回廊,绕过假山,来到月亮门洞处,见到了领着几个锦衣校尉恭候的曲朗,手中还拿着一份儿札子。 “曲镇抚,可问出来了?”贾珩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曲朗拱手道:“大人,据罗承望所言,晓绿园为其监造,按着忠顺王的授意,共有着三处藏银地,齐芳轩、叠翠亭、凌云阁,另外周顺也说忠顺王在京中其他别苑的藏银之地,林林总总有着七八处之多。” 周长史作为忠顺王的心腹,对忠顺王的一些隐秘事知之甚深。 曲朗说着,将手中札子递来,其上记载着罗承望关于藏匿财货的口供,以及周顺的交待,上有指印画押,以示实证。 贾珩接过札子,低头阅览而罢,低声道:“按着这个去搜,将抄检财货列好一应清单,登记造册,明天朝会,本官这里要有一个大致数目。” “是,大人。”曲朗闻言,拱手应是。 贾珩目送曲朗吩咐锦衣校尉前去忙碌,自己则转身回了湖畔,与晋阳长公主汇合,问道:“殿下,已寻到了藏银之地,咱们是在这儿等着消息,还是四下转转。” 晋阳长公主道:“还在这园子走走罢,这趟出来,原也是赏玩春景。” 因为锦衣校尉正在搜检,人多眼杂,二人需得保持着距离,只能装作贾珩护卫大汉长公主视察园林的模样。 贾珩出声应着,然后与一众嬷嬷、女官簇拥着晋阳长公主离了凉亭继续游览着园中春景,一路或是闲聊,或时观景,倒也惬意。 待到晌午时分,一行人重又来到湖畔。 “去水榭垂钓如何?”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似来了兴致,不等贾珩答应,就吩咐道:“怜雪,让人准备钓竿,本宫在这里钓会儿鱼。” 怜雪应命一声,吩咐着嬷嬷去了。 不多时,拿着两根竹竿,备好饵食,递给二人。 “给,贾都督。”晋阳长公主玉容浮起笑意,相邀道。 贾珩接过钓竿,抛入湖中,顿时湖面涟漪圈圈生出。 暗道,钓鱼佬绝不空军? 身后,一众嬷嬷、女官侍奉着茶水、点心。 ······ ······ 就在贾珩领着锦衣府卫搜检忠顺王各处别苑的赃银时,此刻内缉事厂衙门外的青石板路上,忠顺王被一行番子押上一辆囚车。 这位老王已然换上囚服,这两天虽未用刑,但仅仅是废为庶人的处置,已让其面色灰败,憔悴无比。 大明宫内相戴权看着忠顺王,目光也有几分复杂。 昨日还是尊荣的天子长兄,如今却为阶下之囚,饶是见惯不少这等一朝失势的场景,仍不由生出感慨。 难道真是举头三尺真有神明,上苍的见不惯忠顺王爷欺瞒君父,这才降下地动,天谴有应,否则,何以偌大神京房屋倒塌不过寥寥十几间,偏偏将皇陵震塌? 需得按着圣意,将“人神共愤,天谴有应”的消息扩散出去。 “公公,奴婢这就押着人过去了。”领事内监,朝着正自思索的戴权拱手说道。 哪怕忠顺王被废为庶人,但毕竟还是天家血脉,仍有内缉事厂派人盯着劳作,如有疾患,还会延医问药,当然也不会容其在工地上偷懒。 “去吧,路上小心一些。”戴权叮嘱道。 那领事内监笑着应了,正要转身而去。 忽地,从街道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清晰传来。 戴权与那领事内监齐齐徇声望去,只见一辆八宝簪璎马车在一队队内着红袄,外罩玄色盔甲的护卫扈从下,驶得近前。 而打起的旗牌上,赫然书着“宗藩齐郡王”的字样。 忠顺王这时,也不由抬起了苍髯皓首,拢目细瞧着已从马车上踩着墩子,颤着一身肥肉下来的大胖子,心头微惊,唤道:“大侄子。” 齐郡王陈澄快行几步,近得前来,唤道:“伯父,可还好。” 忠顺王显然没想到陈澄过来看着自己,面色激动,伸出一双手,握住陈澄的手,道:“大侄子,王府情形如何?” “伯父,王府现在为锦衣府卫看守了起来,现在正在抄检财货。”陈澄说着,然后对着戴权笑道:“戴内相,小王可否引伯父至马车上饮上一杯水酒送行?” 戴权诧异地打量了一眼齐郡王,笑了笑道:“王爷说的是什么话,王爷自然可以送行,只是引至马车,这······不如就在衙内送行,屋子也轩敞。” 不过,需要在内卫的盯视下。 齐郡王笑了笑道:“戴内相,虽说伯父已被皇爷爷废为庶人,但常言血浓于水,小王与自家伯父说着两句话,左右不过是天理伦常,也不妨碍什么吧?况且皇爷爷和父皇的旨意,也没有说不让小王给伯父水酒送行吧。” 这狗奴才,还不是瞧他失了势,这才狗眼看人低,要在以前,还不是笑脸相迎,早就给予方便。 而他这番话,哪怕是被传到皇爷爷耳中,纵然骂他几句,事后回想起来,也会在心底觉得他不避祸乱,至诚至性。 否则,亲人一个来送的都没有,也太不好看了。 见陈澄这话有些绵里藏针,戴权陪着笑道:“那王爷自便。” 说着,目送着陈澄领着忠顺王上了马车。 心头却生出一股冷意。 这些藩王,他是一个都开罪不得,不定那片云彩将来下了雨,虽以圣上之意,这齐郡王想来与大宝无缘,但也不好明面发生冲突。 事实上,身为崇平帝身旁的内相,齐楚二王交好还来不及,也不会轻易得罪,但戴权更不会贸然得罪二人。 这边厢,齐郡王搀扶着忠顺王进得马车车厢,马车车厢空间轩敞,内里放着一张小几,放着水酒和几样小菜。 二人一左一右坐将下来。 “伯父受苦了。”齐郡王提起酒壶,给忠顺王满上,几是眼圈发红,说道。 见得这一幕,忠顺王心绪复杂,叹气道:“大侄子,我倒没想到你竟来看我。” 虽知道王府亲眷几近“圈禁”,不可能过来,但如今只身上路,竟不见一人来送,仍有几分悲凉。 “伯父当年也是抱过小侄的,后来虽我开了府,与伯父往来不便,但伯父在我心头,一直是可敬的长辈。”陈澄说着,竟然目光湿润,哭道。 忠顺王见此,心头生出一股感动,叹道:“大侄子,我如今落得这番田地,哎,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当初他掌管内务府时,因为揣测着圣意,自不敢在齐楚二王做出一毫一厘的偏向。 现在,没有想到,这个常常被他背后嘲笑肥猪的侄子冒着被吃挂落儿的风险,相送于他。 果然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嗯,不对,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呐。 念及此处,不由拿起酒盅,喝了一口闷酒,酒气上涌,眼眶就有几分湿润,道:“大侄子,我早年看错了你啊。” “伯父说的是哪里话,伯父以前对小侄也有不少照顾,小侄一直铭记于心。”陈澄见状,拿起蒲扇大的手,提起酒壶,又给忠顺王斟满了一杯。 忠顺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叹道:“你小子,有心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澄忽然愤愤说道:“伯父可知,那贾珩小儿这两天在伯父府上是何等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我听说,这贾珩小儿竟然欺负着伯母还有锐儿堂弟。” “竟有此事?”忠顺王猛地一砸酒盅,怒声道:“他这么敢?” 陈澄见此,暗道成了,又道:“伯父,他怎么不敢?他如今可受着父皇信重,伯父出事,听说整个荣国府都乐坏了,几是弹冠相庆,说伯父前不久看着他们的笑话,现在眼瞧着就遭了报应。” 这话自然是陈澄编的,虽然荣宁二府确实幸灾乐祸,但怎么可能逢人就说,但这番编造,也大致符合人性,毕竟忠顺王府与荣宁二府,几同水火,互看笑话,也能猜测道。 忠顺王脸色阴沉的可怕,冷声道:“如今这贾珩小儿,是愈发得势了。” 陈澄见火候差不多了,又添了一把火,问道:“伯父可知,内务府现在谁管领了?” “谁?” “晋阳姑姑。” “我就猜是她!”忠顺王冷声说道:“如非她当初举荐这贾珩给宫里,宁荣二府岂有今日?” “可不是!”陈澄冷笑说道:“晋阳姑姑,多半是孀居多年,瞧上了这贾珩。” 忠顺王皱了皱眉,低声道:“应不至于,晋阳这些年就没过这等事儿,估计是为着她那个闺女。” 陈澄道:“就算没有这一茬儿,伯父,但以我观之,这贾珩小儿实属操、莽之流,当初在宫门,你是不知道,他刚刚用事,就敢使天子剑斩我仆人一耳,简直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竟还有此事?”忠顺王这次倒真是惊着了多少。 陈澄此刻就将贾珩当初在宫门前,贾珩手提天子剑,斩自家仆人一耳的事和盘托出。 这一桩事儿,可以说是其藏在心底许久,因为视为奇耻大辱,始终没有和其他人说过,此刻说给忠顺王听,自然激起“同仇敌忾”。 忠顺王面色阴沉不定,冷芒闪烁,道:“这般一说,还真是······毫无人臣之礼。” 陈澄冷声道:“伯父,这贾珩小儿鹰视狼顾,断不可留,伯父咱们可得想个法子才是。” 忠顺王闻言,眉头凝了凝,激动心绪却稍稍平静几分,心头忽而泛起一丝狐疑,问道:“大侄子,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这爵位被削,还是因为他吧?” “伯父说得不错!”陈澄愤然说着,胖乎乎的脸上横肉跳动几下,几是咬牙切齿道:“因为三河帮那桩事儿,小侄被父皇缴上了数百万两银子,伯父也是知道的,后来又被父皇削爵郡王,禁足几月,而这一切都是拜贾珩小儿所赐,小侄不雪此耻,誓不为人!” 忠顺王苍老眼眸闪了闪,明晦之间,心头略有了然。 他自然知道眼前之人对贾珩恨意滔滔,说来,前段时日他们还相约一同对付宁荣二府,只是他······特娘的,好好的地龙翻动做什么? 念及此处,遂放下心头骤起的怀疑。 “我又何尝甘心?”念及此处,忠顺王愤愤说道。 陈澄连忙趁热打铁,说道:“伯父,小侄的情况,您也知道,现在是如同虎落平阳被犬欺,要钱没钱,要爵位没爵位,只怕再与这贾珩小儿对上,不定哪天与伯父一起作伴,也被废为庶人。” 忠顺王闻听“废为庶人”四字,眉头紧皱,一时无言。 陈澄察言观色,又低声提起一事道:“对了,伯父,皇爷爷已经答应于我,要让我监修皇陵。” 忠顺王闻言,心头一惊,有点儿猜出了陈澄意思。 这是来拉拢于他的,只是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拉拢的? 除非····· 是了,他管着内务府多年,还藏了不少财货,这些财货都在各地隐匿,这些金银财宝无疑吸引着这个肥胖如猪的大侄子。 还有他的儿女亲家,四川总督高仲平,虽然其人也是宫里的心腹。 陈澄低声道:“伯父放心,小侄监修皇陵,不会让伯父干太多重活,虽不敢让伯父锦衣玉食,姬妾环绕,一如故日,但也不会让伯父受太多累。” 忠顺王眉心跳了跳,就有几分意动。 他昨天在内缉事厂的囚牢中,就在思量着这件事儿,以他近五旬的年岁,如果从事劳役,多半活不过三两年,没人比他这个前任监修官知道,修皇陵的苦。 如果是眼前的齐郡王接任监修皇陵,那时只要像今日威逼这些内监一样,起码他能少吃一些苦头。 来日,说不得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与此相比,那些财货,反而有些微不足道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反而便宜了别人!况且,他那个皇弟如此苛待于他,何曾顾念当初他在夺位时立下的汗马功劳! “大侄子,此事容我思量思量可好。”忠顺王皱了皱眉,说道:“不过,如是银钱,我在京城、金陵、苏杭等别苑中还有一些藏银之地,大约有二三百万两的财货,算是助你对付宁荣二府的一些心意。” 陈澄闻言,心头狂喜,但面上的横肉跳了跳,却故露难色,迟疑道:“伯父,小侄绝无此意,再说伯父还有渊大哥接收这些家资,这些按理也该留给他才是。” 忠顺王道:“渊儿在成都府,管着成都织造局和茶庄、矿庄,他与高家是儿女亲家,又帮着协理粮饷,不会太受牵连,再过几年,未尝没有恩袭郡王的机会,等他回来后,你们堂兄弟再作计较。” 陈澄听着“再作计较”四字,心头终于一跳。 这次险冒的不亏! 又得一助力! “还有,今日你见我,太过张扬了,虽有刚才那一番话说给那戴权听,但·····你知道你父皇的性子。”忠顺王忽然想起崇平帝,提醒了一句道。 陈澄闻言,小眼眯起,胖乎乎的圆脸盘上难得正色几分,说道:“伯父放心,正因父皇疑忌,才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这般堂堂皇皇而来,反而心头无鬼,最多得父皇斥骂几句,以为我蠢笨如猪,反而不会太放心上。” 他来之前自然考虑过这些,偷偷摸摸联络,反而被父皇怀疑,然后祸福难料。 他偏要反其道行之,光明正大的密谋! 忠顺王闻言,心头一凛,打量了一眼对面的胖脸,暗道,还真小瞧了他。 想了想,低声道:“当初你原也是有大功的······罢了,总之,你心头有数就行,但也不可拖延太久时间,这饭我吃到这儿,就不吃了,先下去了。” 此刻,他又重新找回了斗志。 或是助力眼前之人登上宝座,他还有再封亲王的机会,或是他火中取栗,也寻机会坐上那张椅子。 反正,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失去得了,除了这条老命!那时,贾家走着瞧! “对了,还有一桩事儿,年前有人刺杀于我,你在皇陵中要注意此事。”忠顺王正要挑帘下来,忽而想起一事,皱眉说道。 陈澄笑道:“伯父放心,不会让伯父出差池的,再说皇爷爷只是伯父去修陵,谁敢暗害伯父?” 云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免费阅读. 第五百一十章 空欢喜一场? 云园 晌午时分,贾珩与晋阳长公主收起钓竿。 晋阳长公主一共钓了三条草鱼,而贾珩则钓了两条鲤鱼还有几条鲢鱼,放进一旁的水桶中。 这些鱼原本就是定期专门买来放养,保持池水活性,同时让园子主人平时垂钓所用。 “子玉,双鲤临门,这可是好兆头。”晋阳长公主看了一下水桶,语笑嫣然说道:“等会儿,咱们让后厨做一顿全鱼宴。” 贾珩看向三条草鱼,道:“比不得殿下,收获满满,三条草鱼。” 就在这时候,一个嬷嬷过来禀告道:“贾大人,外间的曲镇抚要求见大人,回禀抄检事宜。” 贾珩点了点头,道:“让他过来。” 不多时,曲朗自亭桥快步流星进入轩室,朝着贾珩以及晋阳长公主,拱手见礼道:“卑职见过大人,见过公主殿下。” 贾珩问道:“情况如何?” “大人,三处地窖内藏匿的银子已全部启获,着经历司经历以及内务府随行账房记录、点验,只待封存押送藩库。”曲朗回道。 然后,双手递过方才点检银子的事务札子。 贾珩伸手接过札子观看,面色沉静,只见其上记载:“叠翠亭内藏有五两金锭八千,计四万两,白银三十三万两,东珠一百一十五槲……” 一般金银珠宝埋在地下,就不太容易氧化,而古董字画以及名贵家具,则还要注意防潮、虫蛀,故窖藏财宝,明显以金银最佳。 继续往下看,只见其上又载着:“凌云阁之下密室悉藏有十两金锭一万三千,计十三万两。” “齐芳轩下密室藏有白银五十八万两……” 贾珩阅览着其上记载,面色渐渐凝重,将札子放在对面的小几上,朗声道:“殿下,藏匿赃银达三百万两之巨,这应是忠顺王在京中所有藏银中最多的一处了。” 作为忠顺王的荣养之所,为了用银方便,就在云园中贮存了大量银子。 因为这时代,虽有银票,但使用场景有限,而如此之多的财货,也只能以金银珠宝贮藏。 事实上,神京城中的私人钱庄和银号,多是晋商商会还有长公主等京中权贵开设。 念及此处,贾珩思绪纷繁。 或许有机会可以成立皇家钱庄之类的银行,然后以金银铜复合本位发行金票、银票、纸钞,当然前期步子不能迈得太大,需要一步步试错,省的水土不服。 还可以试行废两改元,逐步解决火耗归公问题,减少粮吏的层层盘剥,通过财税法令,隐蔽至极地调节贫富差距,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 “不过这些都是户部职权,欲理此事,需急不得一丝一毫,否则再好的提议没有人去实现,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贾珩凝了凝眉,暂且掐断此念。 现在的他还未在军事上立下殊功,也就没有威望和人手去推行财税体制改革,更不好插手财权。 只有等立下军功之后,才能以此为契机为军机处争夺财权,进而秉持国政。 事实上,在官僚集团中,一股政治势力的形成,除却结党营私搞阴谋外,往往都是某一团体共同去做一桩正事、一桩大事,继而团体成员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从中受益,融为一体。 否则单纯的利诱、笼络,纠合而来的团体,往往是一群乌合之众,品行卑劣,乌烟瘴气,一旦用事,也是祸国殃民,这种团体更像是团伙。 军事如是,政治亦如是,单纯的派系人事斗争,目的最终还是为了做事,而领头人往往在此过程中,通过某项事业的大获成功,捞取巨大的政治资本,进而被该团体成员视为利益代言人。 如果他能打败东虏,势必可以建立一个以他为核心的勋贵集团,但到那时候,宝座上的人,将情不自禁感觉到皇权受到威胁。 或许通过政治手腕,如试探之后的打压、分化、妥协、赎买,直到重新为皇权设定安全藩篱,才会罢休。 这也是一个明君的基本素养。 而且不是一般的君臣感情可以弥合,因为这是权力对人性的异化和规训。 愈是强主,愈是如此,区别只在于手腕的软硬和水平的高低,如能有君臣相得,善始善终,自然弥足珍贵,但可遇而不可求。 是谓,君疑臣则必诛,臣疑君必反,君疑臣而不诛则臣必反,臣疑君而不反则君必诛。 就像身处黑暗森林的猜疑链,一旦君臣相疑,那么结局必然是要以悲剧收场。 如求善始善终,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 臣,自污藏拙,束手就擒,摇尾乞怜。 君,礼贤下士,食则同席,寝则同榻。 可英雄者,多半性情刚强而不可辱,岂会郁郁久居人下? “现在想这些有些太远了,不彻底覆灭东虏前,都不会直面这个问题。”贾珩挥散心头飘过的一些琐碎思绪。 晋阳长公主这边厢拿起札子,放在手中凝声翻阅,道:“将这些金银都登记造册,装车解送内务府广储司府库。”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曲朗,吩咐道:“去办吧。” 曲朗也不多言,拱手告退。 “刚才想什么,脸色看着阴沉不定的。”晋阳长公主又吩咐完嬷嬷去做准备鱼宴,端起一杯茶盅,讶异地看向少年。 丽人方才分明留意到贾珩的脸色变化。 “没想什么。”贾珩笑了笑,随意岔开此事,道:“这般多的银子进入内帑,如能善加利用,也是江山社稷之福了。”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赞同道:“这些银子,本宫一两都不会胡乱动,现在上上下下各项都需用银,皇兄之内帑,已拨付应急了不少,如今正是空虚,这笔银子也算是解燃眉之急了。” 晋阳长公主手下原有不少营生、铺子,每月都能获得不少利银,这些足以供应其日常所需,自不会如忠顺王那般大捞特捞。 “这都晌午了,等吃完鱼宴,在园子里走走,本宫再邀贾都督前往棠园,如何?那里可以泡泡温泉。”晋阳长公主美眸熠熠流波,轻声说道。 贾珩正要开口应着。 忽而就在这时,从外间进来一女官,正是晋阳长公主身旁四大女官之一的惜霜,款步行到晋阳长公主耳畔,低声耳语几句。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蹙了蹙,脸上神色莫名。 贾珩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心头涌起诸般猜测。 迎着贾珩的好奇目光,丽人容色幽幽,澹澹道:“皇兄任命皇嫂的三弟宋璟为会稽司郎中,上午时着人往公主府递着拜帖,说下午要拜访本宫。” 贾珩闻言,心头微惊,想了想,道:“宋国舅,他要来内务府供事。” 对于宋璟其人,他在当初魏王过生日时见过一回,后来渐渐没什么来往。 从此就可以看出,崇平帝并没有将内务府府事尽数相托给晋阳的打算,还留了一个备选项,以为制衡。 这般想,凝眸看向晋阳长公主。 只见丽人高昂的兴致,多少有些低落。 这是人之常情,如果天子突然派一位京营检校节度副使与他共掌营务,他也会不爽。 只是,天子知道军令不可出于多门,否则容易贻误军机。 贾珩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以晋阳长公主的过往心性,许也未必是因为被分权,她原不是贪权之人才是。 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柔声道:“怜雪,让人看看鱼宴还有多久做好。” 然后,看向一旁站着的元春,笑了笑道:“元春,你为贾都督族姐,也不好一直站着,一同坐下用饭罢,尝尝你族弟钓上的鱼来。” 元春迟疑了下,却见贾珩点了点头,然后道:“谢谢殿下。” 晋阳长公主看向一众嬷嬷和女官,吩咐道:“怜雪留下伺候,其他人先去外面等着吧。” “是,殿下。”一众女官、嬷嬷应了一声,徐徐而退。 贾珩见此,情知丽人有话想要给自己说,心念电转,有些猜测,还是方才之事。 待一众女官离开水榭,轩室中顿时就剩下贾珩、晋阳、元春、怜雪几人。 贾珩问道:“殿下这是?” 晋阳长公主美眸浮起一抹忧色,道:“本宫刚才在想,待抄检忠顺王府一事后,本宫就向皇兄辞了这内务府的差事。” 贾珩心头一惊,看着对面的丽人,凝声道:“应不至于此罢。” 这是不是有些得罪宋皇后? 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皇兄的心思,本宫也略略猜出一些,这是想让本宫和宋璟同掌府事,可本宫并不想和旁人共事。” 贾珩沉吟片刻,劝道:“原都是为圣上分忧,殿下是否有些执着了。” 元春听着二人叙话,心头微惊。 “领着内务府差事,原是吃力不讨好,如今既有人接掌,倒不如直接扔给他的,本宫就此清闲清闲,还能少操一些心。”晋阳长公主柔声道。 内务府油水再丰厚,她身为天子亲妹,也不好动手,而且也没多少兴趣。 贾珩一时默然无言。 这就是天家,如果是他,就不能撂挑子,否则落在天子眼中,属于不识大体。 而晋阳却不在乎这个,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扔到一旁,反正她也没有儿子,只守着一个孤女过日子,也没什么求着崇平帝的想法。 只是这怎么有几分姑嫂闹别扭的味道? 按他估计,有一定可能把宋皇后的弟弟挤走,不然,内务府就成了魏王的自留地,天子肯定不愿见着这一幕,要不换人重新进来,要不就让宋皇后的弟弟另作委任。 可最终,宋皇后不就空欢喜一场了吗? 脸色能好看? 想起那个柳眉星眼,雍容丰丽的雪美人,许是会因此给晋阳穿小鞋,也不一定。 “殿下,既是为国分忧,还是莫要冲动才是。”贾珩想了想,终究劝道:“而且,这般赌气意味太过明显。” 他虽也想内务府能成为晋阳公主的一言堂,但也知道以天子心性,似乎就喜欢搞这些平衡、掣肘之道。 从朝局就能看出来,齐楚浙三党,三足鼎立,稳如磐石。 按说,还真没有比晋阳更合适的人选,膝下无子,也就不存在为子女捞油水的可能,又是女流之辈,权欲不盛,又没有什么结党营私的可能。 天子是不该相疑,搞什么制衡之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晋阳长公主摇了摇头道:“本宫不是赌气,而是不想为将来之事困扰,宋璟为魏王亲舅,如果不能就此厘清距离,本宫担心同衙共事,只怕闹出不小的分歧。” 她不想再掺合进这等夺嫡之事,以她的身份,谁也不站,谁也不靠,反而可以超然之姿保全。 谁当皇帝,她都是大长公主。 如果现在担心得罪皇嫂,与其弟共事,内务府如是暗中资助魏王,她该怎么办? 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将之告诉皇兄。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与其牵连太多。 贾珩沉吟片刻,也明了对面丽人心头所想,点了点头,道:“殿下顾虑不无道理。” 只是化身伏地魔的宋皇后肯定心藏芥蒂,对这个不是省油灯的小姑子暗生恼意。 而且,据他观察,晋阳一直以来对宋皇后也不怎么亲近。 当然晋阳底气足,身后有冯太后宠爱,可与宋皇后关系不怎么样,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可能这是常态? 在普通百姓之家,小姑子和嫂子同样有这种隔阂。 贾珩又提醒了一句道:“但圣上多半不会应允,希望殿下能够担当国事。” 兄妹之间,没有权力冲突,如果他是崇平帝,二选其一,多半还是要选晋阳。 当然,这也是他所乐见其成的。 贾珩看向一旁静静坐着的元春,问道:“大姐姐在宫中伺候皇后娘娘,觉得此事可有其他妨碍?” 元春被贾珩问着,面色怔了下,想了一会儿,柔声道:“皇后娘娘以往从未给家中亲卷谋过任何差事,这想来是圣上体恤之意,如不去内务府,其实……以往常听娘娘提及,那宋国舅听说也是个心怀抱负的,只是先前只做一小官儿,如今调至内务府,所办差事皆为天子家事,也不知遂其意不遂。” 贾珩闻言,凝了凝眉,说道:“如按大姐姐所说,或许没那般为难。” 晋阳长公主见贾珩思量着,道:“没什么为难的,等用罢午饭,本宫去见见他。” 这时,怜雪进来禀告着,鱼宴已烹煮好,于是领着在外的嬷嬷,在几桉上放下鱼宴。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用罢午饭,在西园又待了一会儿。 及至午后时分,晋阳长公主才乘上马车,在贾珩的护送下,返回长公主府上。 在午后未时时分,宋璟果然如约而至。 这位宋皇后之弟,身量颇高,面容儒雅,气度俨然,随着女官进入厅中,落座,品茗叙话。 他先前得圣上召见,也有些惊讶,竟让他迁至内务府会稽司任职郎中,这职位为正五品,却并非朝官儿,而是中旨官儿。 “宋大人,公主殿下与贾都督已在阁楼等候,还请随奴婢过来。”怜雪近前唤道。 “哦,贾子玉竟也在这里?”宋璟闻言,颇有些意外。 “今日上午,贾大人护送公主殿下前往查抄忠顺王府的西山别苑,这会儿刚回来。”怜雪解释道。 宋璟点了点头,起身随着怜雪前往阁楼,笑道:“先前一直想登门拜访贾子玉,只是未得公务往来,贸贸然有些唐突,今日倒是幸甚。” 他的外甥现在就在五城兵马司,在贾子玉手下做事。 说话间,进入阁楼。 此刻,晋阳长公主已坐在主位,起得身来,二人原本早就认识。 “下官见过晋阳殿下。”宋璟进入厅中,当先行礼。 国戚比起公主之贵,显然不及,更何况是长公主。 “宋家大哥客气了,快请坐,怎么不见嫂夫人和妍儿,从上元节见过一面儿,倒许久没见着。”晋阳长公主寒暄说道。 宋璟笑道:“她和妍儿前段儿时间回了娘家住几天,今个儿才去宫里向娘娘请安了。” 说着,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蟒服少年,笑道:“贾子玉也在,听方才女官说,贾子玉今日去了西山别苑。” 贾珩微微一笑,说道:“忠顺王在西山的别苑,藏匿有不少贪墨内务府的银子,今日才搜查出来,如今宋大人为内务府会稽司主事官,正好核实账簿。” 宋璟却道:“禁中交代之事,我先前并未涉及,贸然插手,不明就里,反而弄巧成拙,耽搁正事,说来昨日圣上突然召见于我,说内务府会稽司正缺主事人,要我充任,我以往并无做过这等事来,唯恐不能胜任呢。” 几人客气说着话,开始论及正事。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柔声道:“宋家大哥及时过来,真是解了小妹的燃眉之急,现在内务府人事、账目都亟需梳理,正需宋大哥来管着。” 宋璟笑了笑道:“公主殿下巾帼不让须眉,我过来,也只为襄理,略尽绵薄之力,府中一应事务,还是以殿下为主。” 初来乍到,姿势倒是放的很低,或者说在鸿胪寺为典客这样的小官儿,有多少傲气也被磨消怠尽。 第五百一十一章 元春:虽然她也很欣喜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府 阁楼之中,宋璟与晋阳长公主客气地叙了两句话,就转而将一双灼然目光投向贾珩,或者说,这位宋国舅其实对贾珩更为热切一些。 宋璟儒雅如冠玉的面容,现着吟吟笑意,道:“子玉,然儿前日过来说,他的宅邸再有几天就能落成,想着邀请子玉过去庆贺乔迁之喜,这两天,子玉忙着审桉子,倒不好贸然打扰。” 贾珩笑了笑,问道:“殿下上次就和我说了,说等到那天送上一封请柬就是,也不知具体落成是那天?” “就在三天后。”宋璟笑了笑道。 贾珩道:“那待三天后就过去看看。” “等会儿无事,不如小酌两杯,子玉可千万不要再行推辞了。”宋璟笑了笑,神情真挚而热情。 贾珩道:“明天如何?等明日朝会下了朝,我做东,来请宋大人,前段儿时间是太忙,庶务缠身,一直未能应约,实在抱歉。” 在魏王去年过生日时,宋璟就提及要邀他小酌共饮,后来一直因事推托,如今也不好再放人鸽子。 宋璟点了点头,笑着应道:“那明日我就在宫门外恭候子玉了。” 贾珩连道不敢。 宋璟旋即,面色复杂叹道:“明天朝会要议处工部一桉,此事也不知要引起多大的风波,子玉为军机大臣,又是主审,不知如何看?” 说来,他曾为六品官,除非礼节性的大朝,连列席听朝会的资格都没有。 好在这次都一跃而至五品,虽然只是内务府这样的中朝官儿,但所掌钱银度支,都是以百万计,位卑而权重。 先前元春所言,其实对也不对,这位宋国舅虽有外任封疆、内廷辅政之志,但也知道一切要将之寄托在魏王陈然身上,只有自家外甥安稳坐上太子宝座,他来日才能大展宏图,施展平生才学。 否则,仅仅是以举人功名,又是外戚,在当今天子眼中,不会视为股肱之臣。 “此桉应尽快廷议处断,朝廷开春以后还有多项大政要办,不能因此事酿成政潮。”贾珩面色一肃,沉声说道。 宋璟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如今朝局又逢京察,的确不宜再多动荡了。” 自年前年后,先后走了两位阁臣,眼下又要离去一位。 贾珩又与宋璟说了一会儿话。 待宋璟告辞离去,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说道:“他在拉拢你。” 贾珩道:“都说外甥像舅,方才看着这话不假。” 宋璟还算好的,自矜身份,热切倒不谄媚,而魏王陈然年岁尚轻,就有些沉不住气。 元春静静听着二人叙话,心头幽幽一叹。 晋阳长公主解释道:“本宫那个嫂子,一共兄弟姐妹四个,宋璟是第三,曾获举人功名,后来出仕,倒是其弟宋琼,是两榜进士,目前在河南为知县。” 贾珩道:“这般一说,两位宋国舅,并未得圣上大用。” “只怕这二年也要重用了,毕竟,魏王如今开了府,不管如何,他是皇嫂之子。”晋阳长公主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而后柔声说道:“说来,皇子成年开府,还是太祖朝定下的规矩,让诸亲王宗藩出来观政办差,算是汲取前明之教训,前明皇子长于妇人之手,不通世情庶务,而为臣下所欺。” 前明皇室将藩王当猪养,陈汉太祖就汲取教训,皇子虽同样不就藩,而是在拣选继承人上,以开府观政,锻炼能力。 “有利有弊,前明初立也曾分封诸藩,但建文甫继,急行削藩之策,叔侄兵戎相见,而使帝系偏移,后世子孙殷鉴于此,自然改弦更张。”贾珩摇了摇头道。 “重用宗藩,就容易酿出祸乱,说来司马乱晋,才使中原沉沦。”晋阳长公主面上若有所思说着,丽人原就对这些颇感兴趣,又问道:“那为何周、汉之时行郡国之策,得以国祚长存,两周两汉,及至秦、晋之时,反生萧墙之祸,二世之乱?” 贾珩道:“此事说起来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不过殿下这个问题问的好,盖因,世无长治久安之国,并无一定之策,不过世移情变,因时因地制宜而已,故而,历朝历代都在镜鉴前朝之治国得失,然又因旁事而祸乱失国,治乱兴衰,此起彼伏。” 刘邦在封刘姓诸王的时候,肯定想过,秦二世而亡,竟然没有始皇血脉起兵勤王,结果天下为异姓所得。 司马懿篡曹魏时,估计也想过这个问题。 晋阳长公主闻言,面色现出思索,道:“可否细言?” 贾珩道:“殿下其实问的是两事,如经纬横纵,其一是分封和郡县二制,高下优异,其二是神器谁持,方得长久?” 丽人点了点头,美眸焕彩。 的确是经纬横纵。 贾珩道:“其一,先贤多有论述,不需赘言,况且如今郡县制成,但也不是说,并非分封就彻底摒弃于外。” 第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桉,州县就是符合古代中国,中央和地方的纵向权力分配方式。 但分封,如果用之于全球布武,却是统治成本最低的方式,各自分封一块儿地,自负盈亏,数百年后,肉都烂在锅里。 “昔日,周天子分封宗亲,封邦建国,以礼乐教化四方,彼时宗亲开疆拓土,驱逐蛮夷,即为宗藩,宗藩者,天子之藩篱也,既为藩篱,当镇四方抵抗外患,如司马氏诸王秉政,将篱笆扎进了自家院中,如何不生祸乱?而武帝削藩,使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绝嗣、坐罪失国者,疆土、人口收归中枢,重定州县,暗合此意。” “篱笆扎进了院子?”晋阳长公主喃喃说着,面上若有所思。 “四夷既服王化,行郡县制而纳归治,对未服王化的蛮夷之地,初始可行分封,以为屏藩,而后再经百年众建诸侯,人口繁衍,逐渐纳入归治。”贾珩道。 分封可以说开疆拓土的利器,什么叫宗藩?就是天子的藩篱,谁家把篱笆扎院子里的? 而周人事实上也一直受戎狄侵扰,封出去,开疆拓土,化夷为夏,然后肉烂在锅里。 贾珩道:“至于神器何持,方得长久?大权付之于宗亲,则八王之乱,祸起萧墙;付之于家臣,则门阀林立,豪强士绅;付之于家奴,中唐阉宦恶奴欺主,行废立之事;付之于外戚,梁冀跋扈,王莽篡国;皆不付,尽集权于上,君主时贤时愚,时仁弱时暴戾,如是何解?” 这牵涉到横向权力分配,即将权力放在谁手里的顶层设计,才最稳固,最高效? 以人主而言,大抵行制衡之道,士族、外戚、宦官、武勋,无所不用,谁贤用谁,贤时用,不贤时罢。 可人主如前贤而后不贤呢? 人主如是,团体亦如是,六亿神州尽尧舜,终究是一个理想国罢了。 故,世无长治久安之国。 晋阳长公主听着贾珩所叙,玉容幽幽,道:“如是这般一说,还真是从未有长治久安之国。” 贾珩道:“就如同人之生老病死,不是任何政制可以避免的。” 没有人可以永远十八岁,但永远都有人十八岁。 那一年,汤师爷也十八岁。 元春见二人沉默,气氛似有低落,嗔道:“珩弟好端端的,偏偏说这些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自失一笑,说道:“是的,好了,不说这些了。”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随意聊聊而已。” “这会儿都过了正午,本宫也有些困了,就先去午睡了,你们姐弟聊着。”晋阳长公主轻笑说着,然后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一眼。 暗道,上午西山之行,二人并没有得独处之机。 “我等会儿也要往锦衣府去看看。”贾珩点了点头道。 因为明日就是朝会,需得将相关卷宗都整理一番,另外就是犯官抄没的财货,也需得大致一个数目。 贾珩转而看向元春,道:“大姐姐想来这会儿也困倦了,我送大姐姐回去。” 少女身着王府女官袍服,比起往日的雍美、丰丽,多了几分别样之美。 元春螓首点了点,低声应道:“这会儿,是有些困倦了。” 二人相伴离了阁楼,沿着公主府绵长的回廊行走着,正是午后时分,日光柔和明媚,空气中隐约传来一些早春花卉的馥郁芬芳。 贾珩轻声道:“本来是想与大姐姐一同在山上游玩,不想又是忙了一个上午。” 先前一直陪着长公主,没有元春独处的机会。 元春抿了抿粉唇答道:“没什么的,今个儿已算是出去踏踏青了。” 刚刚她看着他就好了。 “等改天空暇,再和大姐姐单独走走。”贾珩轻声说道。 “嗯。” 二人说话间,来到元春所居的院落,待抱琴一走,贾珩就伸手挽住少女的玉手,坐在床榻上,一同叙话。 被拉着手,元春一时间也有些娇羞不胜,主动说道:“珩弟和殿下,谈天论地,看着颇为投机。” “以前初识就是如此了,旁人都论着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唯我和殿下多言史论。”贾珩温声说着,然后看向元春,温声道:“大姐姐幼年饱读诗书,见识不凡,方才也可以一同说说,怎么是缄默不言?” 元春美眸微羞,轻轻捉住贾珩探入衣襟的手,柔声道:“女子见识太深,其实不是好事儿,而且方才珩弟所言,外戚、宦官、士人都有祸乱朝纲之危,却独漏了宫妃、公主,也不知是不是珩弟有意为之?” 贾珩道:“晋阳殿下并非太平、安乐之流。” “或许吧。”元春轻轻一笑,幽幽道。 贾珩心头微动,附耳轻声道:“大姐姐,这是吃醋了?” “谁……谁吃醋了。”元春被来自耳畔的热气弄得芳心一跳,雪腻、丰润的脸颊上不由浮起一层红晕,红若胭脂,明媚动人。 贾珩拉着元春一同顺势躺在床上,闻着床榻上如兰如麝的暖香,对着已是玉容染绯的元春低声道:“大姐姐以后独当一面,做我的贤内助。” 元春珠圆玉润的脸蛋儿,羞红如霞,嗔道:“你的贤内助有公主殿下一人就够了,倒用不着我的。” 什么贤内助,不就是夫妻吗? 嗯,她如今与他这般躺在一张床上,大抵也算是夫妻了吧。 看着羞不可抑的少女,贾珩道:“还说刚刚没吃醋?倒是句句不离长公主。” 元春:“……” 好吧,她是有些吃醋,方才她只能看着,像个局外人一样,都不好插嘴。 看着因为愕然而微张的粉唇,美眸怔怔失神,贾珩俯身下来,再次噙住两片桃花。 元春双十年华,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尤其体态雍容,身姿丰盈。 “唔……”元春琼鼻中不由发出一声腻哼,缓缓闭上美眸,抚过贾珩的肩头,轻轻攥着蟒袍上的蟒纹,似也渐渐习惯贾珩对自己的喜爱和亲昵,芳心羞喜之余也涌起阵阵甜蜜。 只是片刻,就觉得前襟被解着,那双熟悉的手又去擒着玉虎,而后心头一惊,分明玉虎又落在口中。 少女这会儿微微仰着螓首,忍受着阵阵酥麻之感,低声道:“珩弟……” 过了一会儿,贾珩看向细气微微,美眸润意流波的元春,低声道:“今天,本来是该多陪陪大姐姐的。” 元春玉容嫣然,低声道:“珩弟方才也是陪着我了呀。” “等忙完这段儿,与大姐姐单独在云园逛逛。”贾珩轻声道。 元春“嗯”了一声,心头欣然。 贾珩低声道:“大姐姐,不妨午睡一会儿,我下午再走。” 这在后世,大抵是下午一点左右,他下午两点再去。 说着去了靴子,上了床榻,拥着元春,缓缓躺下。 元春这时见贾珩上了床榻,芳心砰砰跳个不停,似是更为羞涩,低声道:“珩弟,这会儿还是……白天呢。” 贾珩拥过元春,轻声道:“就是和大姐姐在一起躺会儿。” “嗯。” “对了,是不是天黑了,大姐姐就觉得可以。”贾珩低声问道。 元春:“……” 什么天黑,她才不是这个意思。 贾珩看着垂下螓首、羞怯难言的元春,俯身过去,噙住了两瓣桃花,攫取甘美。 再这般下去,真就七噙元春了。 过了一会儿,元春脸颊嫣然,粉唇泛起点点莹润光泽,将脸颊贴靠在贾珩心口,颤声道:“珩弟,咱们说说话罢。” 自从和珩弟定情之后,珩弟现在动不动就亲昵于她,虽然她也很……欣喜就是了。 贾珩轻声道:“大姐姐说,我听着呢。” “就是我礼梵敬佛修行的事儿,想和珩弟商量商量,我已让抱琴买了一些佛经,等母亲提及此事,就这般和她说是了。”元春柔声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大姐姐提前预备着也行,等真到了起风波的一日,我再想想解决的法子。” 说不得,还是要在宝玉身上想法子。 让王夫人为宝玉的事牵绊着,自就不会作妖。 宝玉这二年就该定亲,不如将……内务府桂花局的夏金桂许给宝玉,然后和王夫人斗法? 嗯,这样似乎有些太坏了吧。 而后,贾珩与元春又腻了一会儿,刚刚确定情侣关系不久的二人,其实怎么都腻不够。 然后前往锦衣府,汇总忠顺王以及工部、内务府两衙的卷宗、证词以及查抄封存的财货,以备明日朝会问询。 却说另外一边儿,齐郡王送别了忠顺王,回到王府,进入书房之中,唤来了窦荣、许绍真、慧通和尚,以及贾雨村等人。 陈澄对窦荣吩咐道:“窦长史,吩咐人去西山名唤晓绿苑的地方,找到一处唤叠翠亭的凉亭,在其下地窖中,启获所藏金银。” 这是忠顺王在临行之前告诉陈澄其窖藏银子所在。 “西山?”王府长史窦荣眉头紧皱,低声道:“王爷,只怕是不成了,方才下官听到一桩消息,就在今天上午,锦衣府去忠顺王府在西山的别苑,搜了十几车金银财货,这会儿已被解送至内务府。” 陈澄:“???” 旋即,紧紧拉住窦荣的胳膊,急声道:“可知道启获了多少银子?” 在忠顺王先前给陈澄的三处藏银所在,京城、金陵、苏杭各有一处,而京城之地的藏银之地就是晓绿园,但忠顺王明显没有全数将藏银之地告知陈澄,只告诉了叠翠亭一处,这也是为了自己将来作打算。 以忠顺王估计,府库多半是要被填补贪墨亏空,而旁的藏银又不能全数给陈澄,需得留一些以备将来。 窦荣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说道:“下官还不知晓。” “可恶!”陈澄脸色阴沉,愤愤道:“这下子让锦衣府和内务府捷足先登了,现在当务之急,应加紧启获在金陵、杭州、苏州三处别苑中的财货,否则,就有被锦衣府和内务府全部截获的危险。” 窦荣领命说道:“下官这就飞鸽传书给诸省的府卫。” 说着,也不再耽搁,离了书房。 这时,坐在不远处的贾雨村手捻胡须,面上思索着什么,而后低声道:“王爷,下官怀疑是忠顺王爷的心腹,长史周顺,在诏狱中招供了藏银之地,他侍奉忠顺王爷许久,想来对忠顺王的隐秘之事知之甚深,现在不确定他知道多少,一旦尽数招供给锦衣府,只怕南方的藏银,也保不住。” 陈澄道:“雨村先生所言不错,所以此事要快,先一步启获,否则真就是白忙活了。” 自从被逼迫着上缴内帑数百万两银子后,他已无储获,而手下各地各处都亟需用银,他好不容易想了个法子,可不能落了空。 不过,收获不仅仅是银子,还有忠顺王一脉的支持,这些就没必要说给众人听。 贾雨村沉吟片刻,建言道:“如今朝廷大政在于整顿淮扬盐务,扬州盐商为求自保而求告于王爷门下,王爷如缺银,不如让他们敬献。” “扬州盐商拜了好几路菩萨,本王也只是他们一家。”陈澄皱了皱眉,轻声道:“再说本王总觉得这次父皇是要动真格的,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贾雨村道:“学生在金陵时,就隐隐听到传闻,扬州盐商富贾与江南官场勾连颇深,盘根错节,不可擅动,学生以为,纵是齐党中人南下,也未必克竞全功。” “雨村先生的意思是?” 贾雨村道:“王爷难道没有试过,谋划整顿盐务的差事?王爷为宗藩,如能南下理事,就是一桩大功。” 陈澄皱了皱眉,面有难色道:“这差事可不好弄,再说本王要接掌皇陵营造的差事,以图恢复爵位,也脱不开身。” 不仅脱不开身,而且还不能再贪污一毫一厘,否则皇陵再坍塌一次,那时什么都没了。 念及此处,不由更为深恨让他陷入困境的贾珩。 如东城三河帮尚存,他何至于此? 第五百一十三章 宝玉:珩大哥这是把我忘了? 精华书阁 宁国府 贾母好奇问道:“这会子,今个儿怎么不见珩哥儿回来?” 众人闻言,都看向那蜂首蛾眉的丽人,心思各异。 尤以宝钗目光最为专注,几是一瞬不移。 秦可卿柔声道:“这桩皇陵坍塌的案子,事关重大,夫君他主审着案子,这两天都是日以继夜的,昨晚都没回来。” 嗯,贾珩昨日留在了晋阳长公主府,的确是日以继夜。 “毕竟因为此案倒了一位藩王,珩哥儿他为此操心一些也是有的。”贾母点了点头道。 凤姐笑了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说来,昨个儿可差点儿让我吓着了,这么多诰命夫人,平日也见不着这般多,昨天竟是一同登门,真是吓到人了。” 薛姨妈笑了笑道:“现在宫里赏赐,可不就是因为这个?” 贾母问道:“可卿,那封着诰命的圣旨呢?” “已经在祠堂供奉起来了。”秦可卿柔声道。 贾母连连点头道:“等过几天,还是要你庆贺庆贺才是。” 秦可卿道:“如今夫君他忙着外间的事儿,京里又风风雨雨的,也不好太过张扬了才是。” 宝钗听着这话,玉容微顿,抿了抿粉唇。 这话说的真是得体呢······ 贾母佯怒道:“咱们后宅自己庆贺庆贺,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儿。” “请个戏班子,关上门自己热闹热闹也是可行的。”秦可卿想了想,柔声说道。 凤姐笑了笑道:“可卿这话说的是,咱们自家乐着,也没什么。” “是这个理儿。”薛姨妈笑道。 这时,薛姨妈也算是明白了,凑着自家姐姐的趣儿,或许有翻车的风险,但凑着东府的趣儿,可谓万无一失。 众人围拢着说话,不觉时间飞快,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而在这时,外间一个嬷嬷来禀告,道:“大奶奶,大爷已回来了,这会儿去沐浴更衣,一会儿过来呢。” 秦可卿道:“老太太晚饭在这儿吃着,也算热热闹闹的。” 过了一会儿,惜春也在几个丫鬓的陪同下,进入厅中,向着贾母行礼道:“老祖宗,嫂子。” 贾母看着惜春,只见小丫头梳着空气刘海儿,脸蛋红扑扑、粉嘟嘟的,不由笑了笑道:“四丫头过来,让我看看,长高了,也吃胖了。” 说着,就将惜春楼进怀里。 惜春也口中不停唤着老祖宗。 这位傲娇小萝莉,在没有贾珩的那个世界,或许也仅仅在贾母身上获得过为数不多的亲情。 贾母笑了笑,说道:“好了,好了,你几个姐姐该笑话了,眼看着也是大姑娘了。” 心道,原本看着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却脸上不见丝毫笑纹,冷心冷口的浑然不似个小孩子,现在再看着小脸上的笑容,比之往常也多了一些。 “四丫头,当初让你过来和你珩大哥住,我还担心着你,看来你珩大哥最疼着你”贾母笑着打趣道。 却将惜春说的心头一跳。 珩大哥好像是有些对她不一样? 也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珩哥哥对她与其他几个妹妹不同。 秦可卿柔媚一笑,道:“老祖宗,也是四妹妹她素来乖巧,讨人喜欢,我和夫君他都喜欢四妹妹。”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放心了,这么多丫头中,我最心疼的就是四丫头和玉儿,她们两个是命苦的,年龄虽小,但心思比着大人都重,如今珩哥儿疼爱着四丫头,我也就放心了。” 这时,迎春身后的司棋,看了一眼贾母,暗道,四丫头和林姑娘苦着,她们家姑娘难道就不苦吗?早早没了娘,现在连老子······嗯,没有比有了强。 说来说去,老太太最疼的恐怕还是那个宝玉。 转头看了一眼迎春,却见拿着那个手镯正在端详着,似对贾母方才的话全无反应。 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宝钗接过莺儿递来的茶盅,静静看着这一幕,心思也有几分复杂。 贾母唤着黛玉过来,笑着招了招手说道:“玉儿,你也过来。” “外祖母。”黛玉玉容微顿,近得前去。 贾母叹道:“自小就没了老子娘,我唯一放心不下,现在你珩大哥照顾着你,给你调养身子,我也欢喜的紧,以后多和你嫂子亲近,走动,不要总闷在院里。” “嫂子。”黛玉将盈盈如水的明眸抬起,看向秦可卿,低低唤了一声。 秦可卿看着眉眼柔弱的少女,笑道:“我也喜欢林妹妹的品格呢。” 凤姐笑道:“说着话,这会子都到饭点儿了吧,老祖宗,我可是饿了的肚子咕咕叫了。” 尤三姐在一旁笑着接话说道:“已经吩咐人去做晚饭了。” 贾母看着这一幕,也有几分笑意,心头松了一口气。 凤丫头能想通就好。 这好几天过去,贾母也担心着凤姐因为贾琏被流放一事,从此郁郁寡欢,但见着凤姐渐渐走出来。 却说另外一边儿,从锦衣府返回的贾珩,正在晴雯的侍奉下,在浴桶中沐浴,微微闭着眼眸,享受着雯式服务。 锦衣府中各式卷宗已尽数归拢好,目前而言,在忠顺王倒台的前提下,诏狱中根本不存在一个抵死不认的犯官,但有避重就轻,混淆罪质。 这就和后世几无二致,只认轻罪,不认重罪,心存侥幸。 “公子,刚刚宫里传旨,说是升奶奶为一品诰命呢。”晴雯俏丽妖媚的脸蛋儿上见着笑意,俏生生说着,与贾珩一同进得浴桶。 贾珩面色顿了顿,旋即轻声道:“知道了。” 可卿升一品诰命,并不奇怪,因为他身上的爵位和官位就是一品。 如今他爵位,无功不得升,如宫里为示恩宠不绝,就会在父母妻子上下功夫。 说来,他最近也颇有些冷落可卿了,只能等朝会后,前往老丈人家时,再多多陪她逛逛,补偿补偿。 待晴零服侍更衣,贾珩换上一身苏锦竹纹长袍,腰系玉带,向着后院花厅而去。 入得厅中,正见秦可卿与贾母等人坐在一旁,低声叙话,凤纨随侍左右,而薛姨妈和王夫人也在一旁相陪,钗黛、探迎、云惜皆列坐叙话。 迎着一众目光的注视,贾珩唤了一声:“老太太。” 贾母笑着打量着身形挺拔,气度沉凝的少年,道:“珩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刚才还和你媳妇儿说起你,这外面的案子办完了没?” 贾珩一边儿落座,一边叙说道:“这般大的案子,没有半个月,不能理清首尾,锦衣府那边儿初审完毕,等明天朝会就可议处相关吏员,后续的事情就没有那般繁重了。” 贾母点了点头,道:“早些办完才好,对了,你媳妇儿刚刚被宫里圣上封赏为一品诰命,这是个大喜事,可得庆祝庆祝才是。” 贾珩看了一眼秦可卿,与自家妻子柔媚如水的目光交汇了下,心头竟觉阵阵发虚连忙让开目光,道:“方才听睛雯提及了,这倒是一桩喜事儿。” 不同于官员有正从一品,诰命夫人并无正从,一品就是一品。 “可怎么庆祝才是呢?”贾母就问道。 众人也都看向那少年的脸色。 贾珩想了想,温声道:“如是在自家院里,不好设宴邀着宾客,更不可收着什么各家的贺礼,如今也不好太过张扬了。” 值查办忠顺王之时,那种大宴宾客,广收贺礼,一副“小人得志”的做法,自然是愚不可及,但如是在后院请上戏班子,自家人关门听听戏、吃吃饭,倒也没什么。 凤姐笑了笑说道:“你们听听,什么叫夫妻一心,心有灵犀,连想法都是一般无二。” 湘云、探春脸上都见着惊讶。 薛姨妈也笑道:“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都想到一块儿了呢。” 宝钗在下首坐着,据了抵粉唇,心头一跳。 其实她原也是那样想的,只是妈这话说的······ 贾珩面色怔了下,不由凝眸看向秦可卿,却见少女蛾眉微垂,脸上分明见着羞意。 贾母笑道:“刚才我和你媳妇儿说,她也是这般说的。” 贾珩听着这番解释,心头也稍稍有几分异样,哑然失笑说道:“那倒是真想到一块儿去了。” 被众人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秦可卿羞红了脸频,声音温宁如水,说道:“夫君,如今京中风风雨雨的,也不好给夫君添乱。” “添乱,倒不至于。”贾珩轻声道:“咱们关上门自己庆祝庆祝,倒也没什么的。” 凤姐轻笑了下,道:“这还是一般无二的话。” 湘云也笑道:“珩哥哥,这话嫂子也说过。” 秦可卿这会儿已是彻底羞红了脸,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贾珩闻言,笑了笑道:“那我就不用说什么了,一切由你嫂子做主就是了。” “原也不打算惊天动地的,就是两府在一起聚聚,吃吃饭,听听戏。”贾母笑了笑说道。 她其实心里也想沾沾东府的喜气,冲冲西府的晦气,最近这段儿时间,西府倒霉事儿是一件挨着一件,倒是东府蒸蒸日上。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老太太看着安排就是。” 暗道,如是他没记错的话,贾赦和贾琏父子,流放贵州没有多久吧? 嗯,反正······总之不会超过半集,必定大放睛变歌。 议定庆贺之事,贾珩又问道:“怎么不见老爷?” 贾母闻言,心头微动,看向那少年。 这会儿,就连正听得众人凑趣儿听的腻歪的王夫人,都支棱起耳朵,留神倾听。 贾母说着,叹了一口气,做恼怒之色,说道:“宝玉这几天才好一些,他就督促着宝玉写检讨书,说什么等晚一些就拿给你看。” 贾珩道:“嗯,我想着宝玉也该写检讨书,等跪完祠堂,就可去学堂读书了。” 王夫人:“???” 大抵是“就这,就这?” 她还以为是说着帮着老爷升官儿的事儿。 贾珩道:“是二老爷在工部的差事,最近工部人事一片混乱,朝廷势必要拣任能臣干吏充实衙司。” 此言一出,王夫人心头一跳,终于进入正题了吗? 贾母心头也有些欣喜,忙问道:“珩哥儿,你是这么想着的?” “等晚一些,我过去和二老爷商量商量。”贾珩低声道。 帮贾政升官儿,其实倒不难,问题贾政绝对升不得侍郎,部堂官需要廷推,他已决定运作自家岳丈冲此职位,这或许需要和浙党的韩癀或者楚党的施杰打招呼,这二者一个在倒杨之事上需得自己冲锋陷阵,另一个则算是政治盟友。 而贾政只升为一司郎中,由从五品至正五品,倒是水到渠成,几乎不费什么功夫,但郎中之职需任实务,这个差事可不是那般好做的,而且自家两个亲戚,都在工部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再高就需要运用一些政治资源。 他倒是看中了一个官职,通政司左右通政,这是个正四品官职,管着上传下达,看一些奏疏。 到了他这个地位,也需要有人在通政司帮他盯着,弹劾于他的奏疏。 而三品以下都是部推,只要和吏部的韩癀稍稍提及此事,一个很不起眼的调动。 贾母心头微喜,说道:“你们外面的爷们儿,好好商量商量也是正理儿。” 凤姐看着这一幕,不由看了一眼王夫人,见其眉梢挑了挑,似压抑着心头的一丝喜色,心头好笑。 这会儿二太太倒是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嬷嬷道:“太太,饭菜都准备好了。” 秦可卿点了点头,然后招呼着贾母用饭。 一场饭菜,用罢这之后,众人坐在一起品茗叙话。 贾珩用罢饭菜,漱了口,则去了西府去见贾政。 此刻,梦坡斋,小书房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一张漆木方桌后,宝玉就着灯火,伏案书写,束起的紫金冠下,那张如满月银盆的脸盘儿,上面见着为难之色。 此刻,写了一篇检讨书,大意是讲述了事发经过,自己不知检点,与母婢调笑无状,致使金钏儿投井,而后想写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而写。 珩大爷说他没有担当,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贾政手中端着茶盅,低头品着,眉头紧皱,脸色难看,手边儿已放着揉成一团的纸团儿。 抬眸看着宝玉已经写好的两张笺纸,对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去将他写好的东西再拿回来。” 那小厮顿时应了一声,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张写的满满当当的笺纸,转身递给贾政。 先前贾政就已看过一篇,显然不大满意,将其揉成一团,训斥着让宝玉重写。 贾政接过阅览,却是青筋直跳,越看越气,将笺纸弃掷于地,斥骂道:“混帐东西!作下这等没脸事来,竟还记忆犹新,付诸笔端,事无俱细,真是恬不知耻!孽畜,孽畜!” 宝玉:“???” 不是,刚才不是你说我,全无记性,含糊其辞,大骂孽畜,打回重写吗? 他都详细写了,怎么又说出这番话来? “愣在那里作甚,还不重写!”就在这时,贾政怒目而视,训斥道。 宝玉一缩脖子,连忙握紧笔管,抬起发酸的手腕,继续书写起来。 “老爷,该用饭了。”这时,一个小厮进得屋中,将拉长的影子投映在屏风上。 贾政摆了摆手,说道:“等宝玉写完,再用饭菜。” 宝玉这会儿一听饭菜,也只觉得腹中饥渴难当,饿的眼冒金星,但却不得不提起毛笔写着蝇头小楷,有心潦草其事,又担心再被要求重写。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小厮进得屋中,唤道:“老爷,东府珩大爷来了。” 宝玉闻言,面色微顿,心头一喜。 那位珩大爷来了,想来应不会如老爷那般折腾于他。 而说话的工夫,贾珩进入梦坡斋小书房,看向已经站起相迎的贾政,问道:“老爷,这般晚了,还没用饭。” 他方才进来之时,听小厮提及。 转眸看向一眼正伏案书写的宝玉,暗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宝玉不吃饭,贾政自然吃不下。 贾政这会儿猛地站起来,也觉得有些头晕,但还是摆了摆手,说道:“我倒不饿,正盯着这个孽畜写检讨书,子钰,你怎么过来了?” 贾珩见此,上前换扶了下贾政,凝了凝眉,说道:“老爷看着脸色差的很,不好苦熬,先用些饭菜,有些朝堂上的事,打算和老爷商量商量。” 说着吩咐着小厮道:“准备一些酒菜,让老爷用着。” 那小厮登时笑着应道:“大爷,已经热了三回了,这就端上来。” 说着,出了书房,吩咐着外间端上晚饭。 贾政一听朝堂之事,心头有数,点了点头道:“我原也想寻子钰说说朝局。” 不仅是朝堂上的事儿,还有他这个儿子的亲事。 贾珩也不多言,然后,落座下来。 不大一会儿,下人提着早就热了几热的食盒放在几桌上,顿时一碟碟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琳琅满目,另上了一壶酒,两个酒盅。 贾珩道:“老爷先用着饭菜。” 宝玉此刻,拿着手中的毛笔,向着二人张望,尤其是原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这会儿闻着饭菜的香气,更是坐立不安,连一个字都写不下去,肚子几时饿得咕咕叫起来。 暗道,珩大哥······这是把我给忘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王夫人:难道是给老爷升官儿的旨意? 荣国府,荣庆堂 傍晚时分,夕阳余晖穿过屏风,落在地毯上,如笼金纱。 贾母此刻坐在罗汉床上,身后丫鬟鸳鸯、琥珀等一众丫鬟伺候着。 王夫人、薛姨妈坐在一边儿,凤纨、迎探、钗黛、湘云俱在一旁相陪。 宝玉则被贾母搂在怀里,一张中秋满月的脸盘儿上,见着瑟缩之色。 不远处的椅子上,一身儒衫方巾的贾政,手中端着盖碗茶,脸色不豫,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宝玉。 贾母恼怒道:“我的宝玉才好一点儿,你就让他跪祠堂?” 原来,今日贾政离了书房,正好瞧见从黛玉院落里出来的宝玉,见其行走无恙,一下子就唤住宝玉。 而后吩咐其跪祠堂、写检讨书。 这也是当初贾珩给宝玉定的悔过任务。 贾政道:“当初珩哥儿说过,这个绝不能省了,现在我瞧着他身子灵便了许多,也该早些完成此事,等过几天就到族学的崇文馆读书。” “他才好不久,就不能等几天?”贾母作恼道。 贾政放下茶盅,冷冷看了一眼宝玉,道:“就是现在写才好,省得好了伤疤忘了疼。” 贾母:“……” 贾政道:“母亲,宝玉不能再那般浪荡下去,我想着,这一二年,就给他定一门亲事,他如果成了家,心思也就定了下来,再考取功名也不耽搁。” 贾政越说越是觉得此策可行,郑重道:“等珩哥儿回来,我就和他好好商议商议此事。” 鉴于自家大女儿已被误了终身,宝玉的终身大事还需及早定下,可不能再误了。 否则,就他这样不知上进,女方一打听,婚事也是作难。 王夫人闻言,捏着的佛珠微微一顿,心头闪过一道亮光。 如是那位珩大爷操持宝玉的亲事,不说给她家宝玉找个郡主或者公主什么的,但起码也能寻个武勋之家的女儿。 宝玉闻言,满月脸盘儿就是一顿,不知为何,心底隐隐生出一股恶寒,不由将目光偷瞧向黛玉。 只见黛玉这会子正端着茶蛊,小口抿着,一张清丽小脸不见丝毫神色流露。 “林妹妹冷着脸儿,想来是不愿见着此事。”宝玉默默想着。 贾母却道:“宝玉将来的亲事,我另有计较,你又乱操着什么心。” 她原本就想将玉儿和宝玉亲上加亲,只是考虑到玉儿身子骨儿差,可最近这段儿,她瞧着玉儿气色好了许多,不像以前那般病怏怏了。 好像自从珩哥儿请了太医调养,就好上许多了。 薛姨妈在一旁听着几人议论宝玉亲事,看了一眼在贾母怀中的宝玉,心头几乎毫无波动。 可以说,经过贾赦父子流放,荣国公府没有承爵之人顶门立户,而宝玉又不爱读书,其婚恋价值在薛姨妈眼中一落千丈。 至于金玉良缘,更是提也别提。 贾母又看向贾政,指责道:“你在家里没事,就爱折腾我的宝玉,还有工部的差事,到现在也没个着落,究竟珩哥儿是怎么说的?” 此言一出,王夫人面色微顿,抬眸看向贾政。 贾政在家赋闲有段时日,目前不是在府中陪着几位清客相公下棋谈天,就是帮着经办园子中的采买之事。 后者,倒还锻炼了一些实务能力。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子钰现在忙着忠顺王府的案子,这桩案子怎么也要过一段时日。” 王夫人闻言,面色顿了顿,心头欣喜稍去。 就在荣庆堂中众人为政老爷的仕途心潮起伏时,忽而外间一个嬷嬷上气不接下气,进来禀告道:“老太太,宫里天使……来,来传旨了。” 贾母面色微顿,对着贾政诧异问道:“天使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一时摸不着门道。 其他人同样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王夫人猛然看向老神在在的贾政,忽而福至心灵,惊喜道:“老太太,难道是给老爷升官儿的旨意?” 贾母呼吸一滞,心头大喜,面容上现出笑意,说道:“那这样一来,可真是一桩喜事了。” 贾政面色虽勉强保持着从容,可心跳明显加速了几分。 如是升官的圣旨,也该是了,工部两位堂官儿连同大批员吏被下狱,据说部务一片混乱,也该让他过去主持……任着差事。 只是子钰先前为何没有向他提及? 也是,大局未曾抵定之前,贸然提前透露人事,不太妥当。 贾政这几天,得益于贾珩先前的不断提点,也渐渐对官场门道有了一些了解。 贾母又笑道:“这般的喜事儿,那可得好好庆祝才是,凤丫头,请戏班子好好热闹热闹才是。” 一时间,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似乎被欢喜的氛围笼罩。 薛姨妈笑着凑趣儿道:“倒不知升着几品官?” 王夫人想了想,脸上见着喜色,说道:“老爷先前是员外郎,工部那么多人都牵涉到皇陵案中,唯独老爷两袖清风,想来不会只升一级,如连升三级……莫非是侍郎?” 因为一直期待着贾珩帮着贾政升官儿,这几天王夫人也偷偷打听了六部的一些官职品级,知道侍郎是大官儿。 “侍郎?这是几品?”薛姨妈诧异问道。 “这是正三品的堂官。”王夫人低声道。 贾政听着周围的议论,心头也有几分欣喜,只是仍有些不确定,叹道:“部堂高官,需得廷推,如能迁转一级,任为一司郎中,已是皇恩浩荡,不奢他想了。” 说着,贾政起身道:“母亲,天使不好怠慢,我现在去接旨。” 然而,那嬷嬷一时正喘着气,见堂中几个主子根本不等自己说完,已经兴高采烈议论着,越听越是心惊肉跳,暗道一声坏了。 但这时也不好隐瞒,苦着脸说道:“老太太,圣旨是给着东府的,听说是为东府秦大奶奶封着诰命夫人的圣旨。” 贾母、王夫人、贾政:“……” 王夫人:“??” 合着说了半天,欢喜错了? 也是因为刚刚提及贾政升官之事,又被王夫人这般一提,贾母一应和,自然都被集体带偏。 此刻,荣庆堂中可谓尴尬到了极致,可以说几乎空气中都洋溢着尴尬、丢脸的味道。 王夫人一张脸又红又白,只是臊的慌,只觉一辈子都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此刻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而薛姨妈其实还好一些,方才仅仅附和两句,只是笑容凝滞在脸上,张了张嘴,哭笑不得。 宝钗莹润如水的眸子看了一眼自家母亲,暗暗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妈也不等人家说完,就去凑趣儿,现在闹了这么一个乌龙。 凤姐看着这啼笑皆非的一幕,嘴角抽了抽,好悬没笑出猪叫,不由看了一眼那嬷嬷,暗道,过几天只怕要打发的远远了才是,这大喘气…… 黛玉星眸也闪了闪,拿着手帕捂住嘴儿,忍得难受,娇躯微微颤抖。 探春在一旁掐了掐湘云的胳膊,给湘云使着眼色。 分明是提醒湘云这时要格外注意表情管理。@精华_书阁…j_h_s_s_d_c_o_m首.发.更.新~~ “三姐姐,你掐我做什么?”湘云红扑扑的苹果脸儿上现出一丝无辜,压低声音说道。 探春:“??” 心道,我那是提醒你,别不该笑的时候笑,你昨个儿还笑二太太呢。 事实上,原着中凤姐说龄官扮相活脱脱像黛玉,众人都笑而不语,只有湘云心直口快,道破天机。 但湘云也不是真的缺心眼,这时候见贾母都尴尬的不行,自不会发笑。 只是二人对话声音虽轻微,却在此刻的荣庆堂格外清晰,众人不禁为之心头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好在贾母有着经验,面色变幻了下,压下心头的异样,连忙问道:“珩哥儿媳妇儿原是二品诰命,现在是封诰命,难道是一品?” 说到此处,自己先是一惊。 探春接话说道:“珩哥哥现在是一等男爵,这是从一品的爵位,想来嫂子也早该封着一品诰命才是。” 贾母道:“想来是先前刚封赏未久,这才下了圣旨。” 宝钗正端着茶盅,抿了一口,水润杏眸闪了闪,只觉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一品诰命夫人,说来,她才嫁给他多久呢? 嗯,这就是人自然而然的想法。 如是贾珩与秦可卿结婚多年,大妇位置早定,旁人自然生不出别的念头。 如今,少女不可能不去想,真论起来,她也不过才晚认识珩大哥几个月。 夜深人静之时,未尝没有思量过,如当初早一些上京,许今日封着诰命的…… 薛姨妈看着那嬷嬷,目光失神,暗道,这珩哥儿媳妇真是命好。 王夫人面色淡漠,心头闪过阵阵烦躁,捏着佛珠的手都为之用力,骨节发白。 封赏诰命,他不是抄检着忠顺王府吗?这忙着自家的事儿,倒是不落,老爷的事儿,反而没见惦念着,让她丢这般大的脸! 贾母笑了笑,说道:“这是好事儿,一品诰命,这可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封赏,有没有说因着什么?” 凤姐闻听此言,方才的好笑之意散了许多,而丹凤眼却现出一丝羡慕,心思复杂。 这才多久,可卿已是一品诰命了,真是妻以夫贵,问题如说患难夫妻,也谈不上,毕竟可卿也没过门多久,真真是命好了。 而且,还是摸着骨牌就将一品诰命夫人收入囊中。 那嬷嬷这会儿已是提心吊胆,唯恐再有什么乌龙,连忙一口气说完道:“老太太,听说皇后娘娘还赏了两大车东西,听说那位夏公公还说这次封赏另有名堂,说是昨个儿珩大奶奶识大体,没有见着那些过来求情的诰命。” 贾母:“??” 这什么意思? 是了,昨个儿珩哥儿媳妇没有见着那些求情的诰命夫人。 她虽然见着了,可也没给人办事,她就不识大体了? 贾政闻言,心绪也恢复如常,道:“母亲,昨日京中几家诰命过来求情,想来此事为宫里知晓,降下圣旨嘉奖。” 这般说,其实也是为刚才的“失态”找补。 方才真是太不应该了,贾存周啊,贾存周,逢大事需先静气,如淡然处之,何有方才的出丑? 贾母笑道:“应是这个说法了。” 王夫人凝了凝眉,心头生出一念。 暗道:“如是昨个儿老太太不见南安、北静两家,许今日的圣旨就是赏着老爷的吧?” 凤姐笑着接话,说道:“老太太,要不去东府看看热闹,可卿她这会儿正庆祝着呢。” 贾母点了点头,笑了笑道:“那就过去看看,凑凑热闹。” 原就是爱凑热闹的人,当然,坐在荣庆堂实在太过尴尬了。 李纨听着几人叙话,攥了攥手帕,心绪难平。 一品诰命,阖府之中,老太太是超品太夫人,自家婆婆也仅仅是五品恭人,那论起位份儿来,那珩大奶奶仅次于老太太了。 当然先前也仅次于老太太,可那时候还只是二品,现在已是一品。 哪怕不愿意承认,纵使她家兰儿高中榜首,成为大官儿,她也封不上一品诰命。 念及此处,李纨秀眉之下的美眸凝了凝,心头就生出一股心灰意懒来。 黛玉心思玲珑剔透,看了一眼场中众人,将一众表情收入眼底,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现出思索。 贾政看向转忧为喜的宝玉,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宝玉留下,先将检讨书写了,我在一旁盯着。” 宝玉:“??” 拿我撒气,是吧? 贾母见此,面色微恼道:“他改明不能写,东府珩哥儿媳妇儿诰封升赏,大家一起过去凑凑热闹。” “母亲,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现在就让宝玉写,等晚上子钰回来,我正好拿过去。”贾政却坚持己见。 贾母无法,只得应允下来。 而后,贾母在鸳鸯、琥珀、凤纨、薛姨妈、王夫人,以及迎探二春的陪伴下,领着大批丫鬟、嬷嬷,浩浩荡荡前往东府。 此刻,东府之中,后院内厅中。 秦可卿刚刚让蔡婶向账房支取了一些银子给传旨的内监,让人相送出门,而后拿着诰命的圣旨,心绪也有些复杂。 一品诰命,这份尊荣恩宠,多少女人几辈子都没有。 丽人着淡红色褙子,外罩织金色小袄,下着石榴裙,云鬓挽起,珠辉玉丽,艳美无端,思绪纷繁了会儿,对着一旁的宝珠道:“将圣旨供在祠堂。” “是,夫人。”宝珠稚丽的脸上喜气洋洋,应了一声,喜滋滋去了。 作为当初与自家夫人一同嫁过来的丫鬟,再没有人如她一般,有这般庆幸之感。 因为当初她差点儿就误了小姐。 尤三姐艳冶玉容上现着明媚笑意,说道:“姐姐,这不想宫里皇后娘娘还赏了东西,这好像是手链,还有手镯、簪子呢。” 尤二姐目光落在一个水晶珠链上,美眸惊讶之色流露,低声道:“这应是宫里的司制寻能工巧匠打造的,看着是比外面的,花式好看,做工精细许多。” 女人天生就对这些亮晶晶的珠宝首饰,没有丝毫抵抗力。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进来禀告道:“大奶奶,西府的老太太、二太太还有姨太太,领着人过来了。” 秦可卿怔了下,笑道:“我去迎迎罢。” 想了想,对一旁的瑞珠吩咐道:“让后厨多准备一些晚膳,老太太许在这边儿用着晚饭,再唤着惜春姑娘过来。” 瑞珠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不多一会儿,贾母与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迎探等人,以及一众丫鬟、嬷嬷来到屋内,唤道:“珩哥儿媳妇儿,我给你道喜了。” “老太太…”秦可卿唤了一声,柔声道:“该是我过去给老太太请安才是呢。” 几人说着,秦可卿邀着贾母众人在厅中坐下,一时间堂中莺莺燕燕。 贾母看着还未收起的一箱首饰,笑问道:“这是宫里皇后娘娘赏下的?” 秦可卿笑道:“说是宫里司制做的一些首饰,老太太等会儿还有几位妹妹可挑几件,回去带着。” “我年纪大了,戴不上这些,让你妹妹她们戴吧。”贾母乐呵呵笑着,然后看向钗黛、迎探等人。 至于王夫人、凤姐这些,原本都有嫁妆,虽觉得宫里的赏赐难得,可也未必真缺了这两件首饰,再说也不好听。 反而给年轻姑娘,两边儿既喜庆也体面。 秦可卿闻言,将一双妩媚流波的美眸,瞥了一眼黛玉和宝钗,莹润微微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在宝钗丰美玉容上停留了片刻,柔声道:“薛妹妹、林妹妹、云妹妹你们等会儿挑几件好的,回去戴着。” 宝钗笑了笑道:“嫂子客气了,我平时原不大戴这些的。” 薛姨妈闻言,愣了下,连忙找补道:“我们家宝丫头,平常就不爱戴这花呀粉呀的。” 暗道,以自家乖囡平日里的应对,哪怕拿回去不戴,也不该拒绝这番好意才是。 人情世故就是这样,尤其一个人在分享快乐的时候,你最好接着。 好比同事出国,带了一堆英文包装的零食,一旁带着黑框眼睛的小胖妞已接过来,吃的眯起眼说着好吃,你非要谦让,就有些不太合群。 好在众人也都看不出什么底细,也没觉得不妥,其实也是宝钗过往会做人,此刻滤镜加成之下,反而觉得宝钗可能是真挚地在谦让。 唯黛玉拧了拧罥烟眉,秋水明眸瞥了一眼宝钗,隐隐觉得……并不寻常。 宝钗这会儿杏眸闪了闪,也醒觉方才之举,有些毫无道理的怄气,笑了笑道:“不过看着这些首饰倒是精巧别致,也喜人的很,想来宫里的与别处不同,多谢嫂子了。” 众人闻言,方是恍然,这是先抑后扬。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抿了抿唇,暗道,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这就是她王家的闺女儿,个个会说话,嘴巴甜。 只是……嗯? 凤姐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王夫人,连忙垂下目光。 这时候,尤二姐已将放着手镯、珠链、手链的木质锦盒拿来,然后唤着几个姑娘凑在一起挑着。 一时间,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贾母看着这一幕,脸上笑意吟吟,分明年纪大了,就爱看这个热闹。 湘云先挑了一个手链,笑道:“谢谢嫂子,我要这么一个就行了。” 探春拿了一个簪子。 宝钗则是拿了一对儿耳坠。 黛玉也取了一个水晶手链。 迎春则拿了一个镯子。 一旁就有丫鬟,拿着手帕给各自姑娘包好。 王夫人:难道是给老爷升官儿的旨意?免费阅读. 第五百一十四章 秦可卿:夫君与那薛家妹妹…… 荣国府,梦坡斋 夜色低垂,灯火明亮,贾珩与贾政隔着一方小几对坐着。 贾政拿起筷子,低头用着饭菜。 贾珩放下茶盅,看了一眼揉成团儿的笺纸,拿过来展开,好奇问道:“这是宝玉写的检讨书?” 贾政听到动静,看向贾珩,说道:“子钰,等他写完,你再看不迟,这都写了两篇,仍是敷衍塞责,避重就轻。” “老爷,我先看看他都写了什么。”贾珩不置可否,就着灯火阅览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其上大意是说自己,言笑无状,怯懦而不知礼,致使金钏投井,而后是宝玉的心路历程……最终落脚在一句,恨不得以死相代。 宝玉的文采还是可以的,贾珩看了下,觉得应该是宝玉的心里话,可心头却有一种感觉,哪怕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写完检讨的宝玉多半还是要跑。 宝玉说过类似的话可太多了,但最终都不过是说说而已,全部没有兑现。 贾珩转而又拿起另外一张笺纸,翻阅了下,这一篇就有些细致,重点叙说了事情经过,少了一些心理挣扎。 贾珩看完,转头瞥了一眼已是坐立不安的宝玉,道:“老爷,让宝玉也过来用些饭菜,这会儿估计饿坏了。” 宝玉这会儿虽拿着毛笔,提笔书写,但实际留着一多半心神注意着贾珩与贾政对话,闻言,心绪激动,如听仙音。 贾政一经提醒,也想起宝玉还没用饭,看向已饿的面色发苦的宝玉,训斥道:“还不过来!” 宝玉连忙应了一声,道:“谢老爷,谢珩大哥。” 贾政冷声道:“畏畏缩缩,成什么样子!” 宝玉吓的一跳,连忙坐下。 这时,小厮端上一个盛满清水的脸盆,让宝玉洗了手,然后拿起筷子,抱着盛满米饭的碗,开始用着饭菜。 贾珩端起茶盅,小口品着茶,也不多言。 一顿饭稍显沉闷地用完,见贾政停了筷子,宝玉也顺势放下,脑袋垂下,一张满月大脸得不到烛光照耀,恍若蒙上一层晦影。 贾政对宝玉冷声道:“等吃过饭,再写检讨书,听到了没有?” “是。”宝玉讷讷应了一声。 贾珩静静看着这一幕,看向贾政道:“老爷,至外厅叙话吧。” 贾政情知要议着朝堂之事,点了点头,然后起身与贾珩离了书房。 厅中,二人重又分宾主落座。 贾珩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道:“二老爷,明日朝会势必要议处皇陵贪腐一案,这桩案子,忠顺王已废,眼下就是工部和内务府以及户部,其他先不论,单说工部,经此案后,两位堂官并屯田清吏司大小官吏都要严处,内阁大学士赵翼也要受得牵连,半个工部都要为之一空。” 贾政闻言,面色凝重,问道:“子钰的意思是?” “以老爷的官声,事后官升一级,任一司郎中,倒是不难。”贾珩说着,停顿了下,在贾政期待的目光中,叙道:“不过,老爷如在工部升为本司郎中,势必要研习庶务,承接司衙差事,此非老爷所长。” 贾政这个工部员外郎是恩袭之官,其在工部,基本属于边缘人,想来也被一些同僚轻视。 贾政脸上就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子钰,我最近也与程日兴等人商量庶务,对庶务也有一些领悟。” “老爷身旁的那些清客,如是在一旁说笑解闷或还成,但如是为老爷出谋划策,充为幕僚,只怕还不成。”贾珩道。 贾政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他岂会不知,只是人才难得,他原为员外郎,也引不得一些真才实学的能人。 贾珩道:“所以,我想着老爷或许不必一定在工部谋求迁转,目下,通政司右通政缺位已有半年,老爷以从五品员外郎调任通政司,就可入得四品,以后再谋外任,也能方便许多,那时可从地方知府开始历练,聘请通庶务的幕僚参详。” 贾政能去的地方,因为其并非科甲出身,算是浊流之官,这首先就排除了都察院、翰林院,只能在六部、通政司、大理寺等一些事务衙门辗转。 在六部,侍郎这样的堂官,轮也轮不上。 而大理寺法吏断谳,专业性又比较强,贾政不一定能胜任,况且他在大理寺也没什么关系,不好安排。 其他的如太常寺,光禄寺,这都是小衙门,还不如留在工部当郎中,说来说去,还是去通政司——这等九卿部衙中的务虚部门比较好。 一旦升入四品,以后再外放就是知府或是府尹,再之后就要看贾政的造化和能为了。 “通政司右通政?这是正四品,不太好调任吧?”贾政闻言,心头微惊,不敢确定说道。 心头却有几分意动。 贾珩道:“老爷在工部十余年,兢兢业业,向无大过,且又因不愿与潘、卢二人同流合污,而为两位堂官借京察大计打压排挤,此事恰恰因申告至都察院,而得考功司录计,有此一节,升转一司郎中就可顺理成章。” 贾政想起先前之事,心头恍然之余又有几分迷惑,道:“子钰先前让我向都察院申告,正是缘由于此,只是地动……” 贾珩道:“只能说天时所助,纵无地动,彼等也难为恶长久。” 当初,纵无地动,他也可从容布局,使皇陵贪腐一案大白于天下。 贾政点了点头,索性不再提及此事。 贾珩道:“而吏部方面,三品官以下可行部推,无论是升任本司郎中,还是前往通政司,都不是一桩难事,只是终究要看老爷的意思,是在本部调任郎中,还是先往通政司待一二年,再谋外放?” 哪怕是帮着贾政升官儿,也不好强按牛头喝水,尊重其选择意愿的同时,其实仅仅只给了一种选择。 升官一品,谋任外放,这如果还不能促使其选择,那贾政未免也太废了。 贾政犹豫了下,一面是供职十余年的工部,一切人事都还熟悉,任职郎中,一面是……四品官儿。 贾政沉吟片刻,说道:“我在工部多年,如今换个衙门知事也好,通政司……倒是个好衙门。” 四品官,怎么也比五品郎中高一品,更不用说以后还可外任,可谓前途光明。 贾珩面色顿了下,点头说道:“先将官品升上去,再谋求迁转地方,确是正途,老爷在通政司也可练达熟知政务,以后延请幕僚,知一方府事,也不至左支右绌。” 贾政点了点头,心头也有几分欣然,说道:“子钰所言甚是,我如今于庶务一道,仍一知半解,是需得多加熟稔才是。” 贾珩道:“那老爷这几天等我的消息。” 此事就算是这般定下来。 贾政压下心头的欣喜,转而想起宝玉之事,道:“子钰,还有一件事儿,大需要你来拿主意才是。” 见贾政如此郑重其事,贾珩心头也有几分讶异,道:“老爷请言。” “就是宝玉,他性情顽劣,不喜读书,眼看过了这个年,年龄也愈发不小了,否则也不会有着前面和府里丫鬟调笑一事,我在想这一二年间,及早帮他定下一桩亲事,等过上二三年,再行娶亲过门,省的耽搁了他的终身大事。”贾政叹了一口气。 提起宝玉,只觉仕途进展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一些。 贾珩想了想,道:“提前定亲,京中一些名门望族倒是常有之事,并无不妥,只是老爷可有为宝玉相中的人家?” “我还未有主张,想着子钰你人面广一些,可否帮着宝玉留意留意才是,这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儿私心了。”贾政说着,也有些惭愧,长吁短叹道。 贾珩闻言,默然了下,应允道:“老爷,我和大姐姐一同看看罢。” 这话说的有些古怪,有股我和他姐一同帮着小舅子看看的既视感。 嗯,其实说来,他也算是宝玉的姐夫了。 只是到底,要不要将夏金桂给宝玉撮合一下?或许能就此改改宝玉的性子? 贾政叹道:“子钰能操持着,这我就放心了,我一直忙着外间之事,近年于家务疏懒,对宝玉还有环儿有失教导,伱能帮着调理他,也是好的。” “老爷言重了,宝玉与环哥儿既为族中子弟,我自应好好教导。”贾珩想了想,宽慰了一句道:“其实宝玉性情倒也不坏,只是贪玩了一些。” “他什么样子,我还是心头有数的。”贾政摆了摆手,显然早已看透了宝玉,转而又愁容满面道:“元春的事儿,就是当年我听信旁言,才耽搁至今,子钰,元春的亲事,你也多费点儿心。” 贾珩一时间,竟觉得对这话有些不好接,讷讷应道:“我会留意的。” 贾政又感慨了几句。 贾珩看了一眼外间天色,道:“老爷,今日之事,不妨先到这里罢,明日还有朝会。” 贾政闻言,也不好再多作挽留,相送着贾珩一路出了小厅。 回头说贾珩离了厅中,然后返回宁国府。 后院,内厅之中,满堂珠翠环绕,莺莺燕燕群聚,欢声笑语不停。 此刻,贾母等一行人还未彻底离去,正在一同叙话,见贾珩过来,都是一惊。 贾母笑了笑,问道:“和宝玉他老子说好了?” 贾珩落座下来,凝声道:“已说好了。” 贾母见贾珩一副不想深谈的模样,也不好继续追问,而是笑道:“你们爷们儿在外做事,在一块儿商量着拿主意,我们这些后宅妇人,不懂这些,也不好胡乱说什么。” 一旁坐着的王夫人,脸色变了变,拨着佛珠的手就是一顿,隐隐觉得这话是在敲打自己。 不过,眼下帮老爷升官儿,倒也不知升着几品?等会儿问问才是。 贾母看着天色,说道:“这会儿天也不早了,我们也回去了,你媳妇儿刚封了一品诰命,想来,你和你媳妇儿也有不少话说,我们就不在这儿打扰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轻笑了起来。 秦可卿玉容如云霞绚丽,彤彤如火,强压下芳心的羞意,挽留道:“老太太好不容易来一回,不妨多坐会儿,说会儿话。” “不了,我这会儿身子也有些乏了。”贾母笑着说着,然后领着鸳鸯、琥珀,与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湘云等人离了宁国府。 尤二姐与尤三姐对视一眼,也不再多留,向着贾珩与秦可卿出言告辞。 顿时,内厅又变得空落落,只有贾珩与秦可卿,以及宝珠、瑞珠等几个丫鬟。 贾珩看向容仪明媚的丽人,此刻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只是脸颊嫣然,竟有些羞,近前,挽起玉人的素手,轻笑了下,问道:“可卿,怎么还害羞上了?” 秦可卿被贾珩挽着手,螓首低垂,柔声道:“就是……就是觉得如梦似幻一般。”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封了一品诰命。 贾珩脸上笑意敛去几分,想了想,猜测出自家妻子的一些感慨心思,大抵是幸福来的太过轻而易举,心底本能的有些不安、惶惑,许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念及此处,挽起秦可卿的手,一边儿向着所居的跨院走去,一边儿温声道:“当初在柳条胡同时,我不文一名,那时你嫁给我,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玉人转过一张朱唇粉面,弯弯柳叶眉下,美眸中浮起几许惊讶。 贾珩看着周围的夜色,轻轻抚过自家妻子的肩头,温声道:“当然就在想,你既甘贫贱,我愿共富贵,将来不管如何,我都会好好待你的。” 这是当初迎娶秦可卿过门之后,他在心底郑重许下的承诺,并未与旁人说过,但他却这般做着。 当初,他刚来此界,举目无亲,对似是而非的红楼世界的隔阂与陌生,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缠绕着内心。 他虽和秦可卿是包办婚姻,一开始并未有什么爱情可言,可因为身边有了这么一个妻子,让他对世界的隔阂感渐渐消散,好似有了一个锚点,心头的孤独也消失不见。 正如于异乡漂泊的游子,有了家庭,陡然觉得一股心安。 秦可卿玉容微顿,对上那双温煦的目光,心头一颤,不知为何,隐隐有些明了自家丈夫的一些情绪,柔声道:“夫君,我……” 其实,她没有那般好的,她当初还嫌弃自家夫君名声不好,不求上进,为此还为宝珠的话动摇过,甚至还想过悔婚…… 这件事,或许他早就不记得了,但每次夜深人静,她都有一种扪心自问的难过,似乎觉得她和他之间的夫妻情谊白璧微瑕,她不配在他身边儿,享着诸般尊荣。 或许正是因为内疚神明,夫君在外面有人……她竟然发现,心头似乎好受了一些。 还有,夫君与那薛家妹妹,许是有着什么? 毕竟,两个人在书房一待就是许久,还有最近一段时日,她偶尔可见薛妹妹偷看夫君的眼神。 薛妹妹尽管藏的很好,可她还是能捕捉到些微不同寻常的意味来,那眼神有些不同于三妹妹还有林妹妹的仰慕和依恋,那好像是一种……与她一般无二,男女之间的眼神? 看着失神怔怔,不知想着什么的秦可卿,贾珩轻笑了下,宽慰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刚刚封了一品诰命,这是高兴的事儿,等这几天好好庆贺庆贺,这会儿夜深了,咱们也该歇着了。” 说着,挽起秦可卿的玉手,向着后院走去。 进得里厢,待秦可卿卸完头面,与贾珩并排坐在床榻上,这时,丫鬟宝珠、瑞珠各端着一盆热水,伺候夫妻二人洗着脚。 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肩头,柔和如水的灯火将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映照得温宁柔美,柔声道:“夫君,今个儿皇后娘娘赏了不少东西。” “想来是为着昨天的事儿,圣上降下恩典,你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贾珩低声说着,轻轻拉过自家妻子的玉手,十指纤纤,软腻白嫩。 秦可卿笑了笑道:“我让薛妹妹……还有林妹妹、云妹妹她们挑了几件首饰。” 玉人说着薛妹妹,似有意无意停顿了下。 贾珩面色如常,低声道:“她们年轻姑娘就爱戴这个。” 秦可卿“嗯”了一声,抿了抿粉唇,道:“薛妹妹说平时不爱戴这些花和粉呢,上次宫花还送过来。” “是吗?性子是有些奇怪。”贾珩轻声说道。 秦可卿盈盈如水的美眸闪了闪,道:“夫君,再过两天,薛妹妹的兄长该回来了吧?” “是这两天,等明天下午,需得将接回来。”贾珩轻声道。 秦可卿柔声道:“说来,薛妹妹也挺可怜的,打小跟着姨妈一同长大,又摊上那样一个有些无法无天的哥哥,她那样的人品样貌,现在的亲事也没定下来,也不知姨妈愁成什么样了。” 说着,拿眼偷瞧着贾珩的脸色。 嗯,她其实也不是……吃醋,只是特别想印证一下是不是如她所想,抑或只是薛家妹妹女儿家的单相思。 毕竟,夫君他的确是世间少有,情窦初开的少女倾慕着,也是有的。 这其实也像后世猜测自家丈夫有了外遇,“委屈求全”的妻子也试着开一些玩笑试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贾珩感慨了一句。 秦可卿听着这话,顿了顿道:“夫君看是不是也可帮着薛妹妹操持个好人家。” “两家亲戚隔着一层,人家的事儿,我们非亲非故的,也不好管着,人家许会说,我们管的太宽了。”贾珩默然了下,轻声说道。 秦可卿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浮起荒谬的一句话。 非亲非故的? 你将人纳过来,许就不是非亲非故了。 但这想法更像是一种琐碎的思绪,很快就被秦可卿驱逐一空。 “不过现在府里都说薛妹妹会做人,也会说话,我瞧着也是个好的。”秦可卿玉容上现出一丝复杂。 两口子在一块儿,除了生儿育女,无非就是议着家长里短。 “夫君觉得,西府几位姑娘,性情都如何?”秦可卿忽而问道。 贾珩怔了下,轻声道:“我一个男人,背后说着人小姑娘,不太好。” 心头生出一些猜测,怕是可卿起了疑心,否则断不会提出这般话头。 秦可卿笑了笑,柔声道:“夫君,咱们是私下说说呀,我瞧着几个妹妹都是好的,性情如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尤其是薛林二位妹妹,更是与众不同。” 贾珩听着,面色顿了顿,想起元春曾说的“终究是薛林两位妹妹,与旁人不同”,点头道:“她们两个的确出众。” 秦可卿:“???” 嗯,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 可看着自家夫君毫无异色流露的脸庞,又觉得不像? 毕竟,两个妹妹年岁还小,夫君平时似喜丰腴、柔美的妇人,如说……可还有尤二姐、尤三姐她们都没碰着。 贾珩温声道:“二妹妹木讷内秀,三妹妹英媚大气,云妹妹豁达开朗,都是钟灵毓秀的女孩儿。” 秦可卿点了点头,赞同道:“我也是这般觉得,只是未如夫君这般一针见血。” 贾珩:“……” 什么叫一针见血?你是不是在内涵? 贾珩面色如常,想了想,诧异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嗯,就是觉得薛妹妹人挺好的,英莲和我说过,如果当初不是薛妹妹护着,她就受了那薛蟠的欺负,薛妹妹能做到这一步,真是难得了。”秦可卿美眸微凝,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哦”了一声,也不再问,这种话题,点到为止。 秦可卿见此,也不好再说,只得压下心头的一些狐疑。 待洗罢脚,金钩束起的帏幔缓缓放下,也将内里的旖旎风光尽数遮掩。 只是不多久,听到阵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声音传来。 …… …… 却说贾政重又回到书房,坐在书案之后,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阅读着,同时也是盯着宝玉写检讨书。 没过多少会儿,忽而听到小厮禀告道:“老爷,老太太、太太过来了。” 贾政愣了下,抬眸看去,只见贾母、王夫人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进得书房,连忙放下书,近前唤道:母亲。” 宝玉也连忙亲切地唤了一声道:“老祖宗。” 贾母看了一眼伏案书写的宝玉,恼道:“这般晚了,怎么还让宝玉写着,灯也不亮,熬坏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说着,拄着拐杖,来到宝玉近前,将宝玉抱在怀里,心肝肉儿地喊起来。 王夫人同样心头疼惜,只是却不敢如贾母这般为宝玉求情,而是强自笑了笑道:“老爷,这都子时了,还需早些歇息才是,莫要熬坏了身子骨儿才是。” “等宝玉写完检讨。”贾政低声说着,然后看向贾母,叹道:“母亲年纪大了,这会儿夜深了,当早早回房歇着才是,怎么好为这畜生熬坏了身子骨儿?” 王夫人:“???” 贾母恼道:“你又骂我的宝玉。” 说着,唤着一起跟来的麝月,道:“领着宝玉下去歇息。” 麝月低眉顺眼应了一声,然后领着宝玉一同去了。 见天色的确很晚了,贾政也不再说什么。 这会儿没了外人,贾母坐在一旁椅子上,忍不住问道:“珩哥儿怎么和你说的?” 虽然先前在贾珩面前敲打着王夫人不要乱说话,但不代表贾母自己不好奇,尤其是在贾赦被流放后,荣国府声势大不如前,这一下子小儿子眼看能升官儿,也有些坐不住。 这时,王夫人也支棱起耳朵,凝神静听,她可不敢问。 贾政叹道:“母亲,未成之前,一切都不好说。” 得益于先前的传旨丢脸,贾政已有了一些养气工夫,觉得提前透露出来,只怕又要酿成一些风波。 官场人事任免就是这样,就需得夹得住屁。 王夫人见此,面色顿了顿,凝了凝眉。 贾母点了点头,试探道:“你在工部这些年,也该往上动一动了,如能升一级,就是五品郎中,你在工部也算熬出头了。” 毕竟不是科甲出身,三品堂官儿,她也觉得不可能。 贾政“嗯”了一声,道:“如能升为一司郎中,已是皇恩浩荡了。” 闻听此言,却让贾母一阵气结,暗道,给我也藏藏掖掖。 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自家小儿子似乎这样……也长进了一些。 王夫人闻言,心头多少有些失望。 从五品的员外郎到正五品,也就升一级? 然后,她还是五品诰命? 想起先前那位一品诰命,心头不由一阵烦躁。 第五百一十五章 但夏金桂,偏偏只有一个…… 子夜时分,梨香院 厢房之中,陈设于轩窗下的高几,蜡烛烛火无声燃着,屋内明亮煌煌,人影憧憧。 薛姨妈坐在炕上,手中拿着一方帕子,其上分明包着两个晶莹剔透的月形耳坠,感慨道:“这宫里的手艺,比着外间的就是不一样,还有这材质应是西洋进贡的水晶?” 宝钗落座在一旁的梨花木制椅子上,莺儿端上茶盅道:“姑娘,喝茶。” 宝钗“嗯”了一声,伸出白腻如霜的小手,托起茶盅,看了一眼自家母亲手中的耳坠。 她瞧着也有些喜欢,只是这样的耳坠,她却不好带着。 薛姨妈将耳坠递给同喜,让其原样包好,脸上现出一丝感慨,语气不无艳羡说道:“乖囡,你说你嫂子怎么就那般大的福气,说来她拢共才多大一点儿,可这就是一品诰命了,还有宫里皇后娘娘的封赏,这都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赏。” 宝钗放下茶盅,少女丰美、雪腻的脸蛋儿上,神色莫名,轻声道:“妈,一山更望一山高,如总是羡慕旁人,只是自寻烦恼了。” “倒也不是羡慕,只是想着,咱们女人一辈子,唯一的终身大事就是嫁人,这珩哥儿媳妇儿就是嫁对了人,才得这么小的岁数,就这般风光体面。”薛姨妈语气复杂说道。 说话间,凝眸看向自家女儿,品貌端庄的,静静坐在那里竟好似一株白海棠。 不由思忖道,她的女儿原是要送往宫里做宫妃的,可现在眼看就有被耽搁的架势。 “妈,各人有各人的命,不能强求。”宝钗听到这话,抿了抿莹润粉唇,明眸也有一闪即逝的暗然的。 “是啊,可为娘心里不甘啊。”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说着,皱了皱眉,心头忽而闪过一道亮光,道:“我要着,要不让珩哥儿帮着你找门好亲事,他在外面儿人脉广,结交的都是为官作宰的,娘其实也不求别的,哪怕将门子弟也是好的,将来封着几品诰命,我也就知足了。” 宝钗:“……” 情知自家母亲是见他帮着姨父谋划升官儿,又是有些起心动念起来。 事实上,薛姨妈怎么可能放弃自家女儿的亲事? 只是放弃了「金玉良缘」这一设想,但为自家女儿寻个好夫婿的想法,从来没有打消,而哪怕是原着的宝玉,一无爵位,二无功名,都能被薛姨妈看中,如今见了一品诰命,自生出了“我上我行”的心思。 薛姨妈说着,觉得愈发合适,道:“等改天,我请珩哥儿一个东道儿,好好和她说道说道才是。” “妈,您怎么又漫天地里想这么一出儿?这家里才消停几天,又提着我的事儿。”宝钗芳心一惊,蹙了蹙柳叶细眉,嗔恼说道:“再说咱们和人家非亲非故的,人家珩大哥凭什么帮着咱们?” 嗯,等她过门,就有亲有故了。 许是某种巧合,少女心头所想,几与秦可卿所想一般无二。 “什么叫非亲非故的,珩哥儿也是唤我一声姨妈的,再说他那次不是喊你妹妹长、妹妹短的,你要这么说,二老爷他都不会帮着了。” “终究隔着一层,那是姨父也是贾家人。”宝钗一时无语,劝道。 “乖囡儿,不能这么说,珩哥儿是个有能为的。”薛姨妈笑了笑,说道:“我现在也瞧出一些门道儿来,两府里里外外的事儿,还是得看珩哥儿,只要他愿意答应帮忙,这事儿就成了大半,先前从咱们家的皇商生意,还有你哥当初因为京营的事儿,他也都是帮着的,可见是个重情义的,还有你姨父升官儿的事儿,他只要答应着,这些就没有一桩办不成的,我寻思着你这个事儿,若托他操点儿心,比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后院胡思乱想。” 除了贾珩,薛姨妈实在想不到其他渠道帮着自家女儿的婚事。 自家哥哥原来还好,做的好大官儿,可现在也不大行了。 宝钗抿了抿樱唇,水润杏眸闪了闪,心头只觉哭笑不得。 暗道,你这话是没有说错,他操心着肯定能成,但他怎么可能答应?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妈去寻舅舅或者表嫂,再又闹出什么风波来才是。 念及此处,幽幽叹了一口气。 薛姨妈看向曲眉丰颊的少女,起得身来,拉过自家女儿的手,低声道:“乖囡,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要是像你大姐姐……总之,咱们是断不能落到那一步的,实在不行,妈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也要求着珩哥儿给你找个好婆家。” 随着宝钗年岁越大,已近十五之龄,不同于原着,薛姨妈提前瞄准了宝玉这个“国舅”,还能沉得住气,而现在宝玉已不在薛姨妈考虑范围内。 那么自家女儿的婚事,也需提上日程,平时有事牵绊着还好,一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 这就和王夫人不能闲着是一个道理。 但夏金桂,偏偏又只有一个……分身乏术。 宝钗白腻如梨芯的香腮浮起嫣然红晕,岔开话题,柔声说道:“妈,哥哥这两天该回来了。” 这话几乎是与贾珩一般无二的切入点。 薛姨妈一听这话,眉头皱了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欣喜道:“是啊,今个儿只顾庆祝着珩哥儿媳妇儿被封着诰命夫人,都忘了问过珩哥儿,明个儿得去问问才是,看什么时候将人接过来。” “他刚刚不是说了,明个儿还要去早朝,就是有空也得下午或是晚上了。”宝钗攥着手帕,声音有些异样说道。 说来,她也几天没见着他了,他这几天忙着桉子,也不好来找自己。 念及此处,衣襟下的金锁不觉微微一烫,烫的心头发慌。 薛姨妈点了点头,道:“那明天你去问问,你和珩哥儿,一同将你哥哥尽快接回来。” 宝钗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 母女二人说着,不觉天色渐晚,薛姨妈拿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说道:“天色不早了,乖囡歇着罢,我今个儿也乏了,回去歇着了啊。” 说着,在宝钗的相送,离了厢房。 这时,宝钗另外一个丫鬟文杏端上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来到近前,低声道:“姑娘,洗洗脚,该睡了。” 宝钗应了一声,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兔子喂了没?” 贾珩先前送着宝钗一对儿兔子,如今一眨眼也有许多时日,已长大了许多,而且还有下崽儿的迹象。 “晚饭那会儿就喂着了。”文杏讷讷应道。 宝钗觑见欲言又止,一副似有话要和自己说的莺儿,看向文杏,道:“将热水放这儿,你也早些歇着罢,让莺儿伺候我就是。” 文杏也不疑有他,离了屋中,歇着去了。 莺儿弯下身来,给宝钗去着鞋袜,忧心忡忡道:“姑娘,这样瞒着也不是个事儿,太太为着姑娘的事儿,不定又想出什么法子来,再如二太太那般。” 作为宝钗的贴身丫鬟,自然对贾珩和宝钗的事儿收之眼底,甚至还帮着望风。 宝钗水润杏眸似有秋波微漾,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能拖一天是一天,明天我和他商量商量。” 今日所见,才知他的一番苦心,娶她为正妻,才有着请封诰命的可能,如是为妾,什么都不会有着。 至于功封郡王,这没有三两年,谁也说不准,但如为正妻,那么就可随着他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那时她和秦姐姐就能平……嗯,她也会一直敬着秦姐姐的。 莺儿柳叶细眉微垂,压低了声音,出着主意道:“大爷既然说过,如实在不行,就和太太说一声,姑娘不妨和太太交个底?” 在她想来,与太太说着,太太多半也是乐见其成。 “还没到那一天,等他立了功劳,向宫里求着圣旨。”宝钗螓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 她何尝没有想过,但需得缓缓透露这个消息,否则贸贸然的,妈再去逼问他给个名分,或是宣扬的府中尽知,那时她反而不好见着他。 其实,现在也挺好的,虽然有些偷偷摸摸。 莺儿低声支支吾吾道:“那姑娘和大爷也注意着些,我就怕,就怕……” 后面的话,说着说着自己先就红了脸。 就怕什么,无非是怕着二人干柴烈火,珠胎暗结,那时候奉旨成婚不成,就成了奉子成婚。 而且,两个又是亲昵,又是开锁的,难保不会…… 宝钗心思慧黠,在这吞吞吐吐中瞬间就明白其意,芳心一跳,如梨芯白腻的脸蛋儿绯红如霞,嗔怒道:“你……你胡吣什么呢。” 却是不由想起那天在马车上,那指间抵进,撩拨心弦,还有那一抹惊心动魄的…… 忽觉娇躯微软,水润杏眸羞意泛起,遂不敢再想。 莺儿脸颊也有些红扑扑,低声道:“总之姑娘和大爷心头有数就好,别再有了……” 那珩大爷好像也不是那般骗人身子就不负责的登徒子,如是和姑娘有了夫妻之实,应也会对姑娘负责的吧。 “你还说!别……别说了。”宝钗听着「有了」二字,只觉芳心狂跳,脸颊彤彤如火,羞恼说着。 几是三言两语就有了画面,少女甚至在心湖中已经倒映出一幕有了身孕,大着肚子的一幕。 这她也……太不知羞了。 莺儿也知道自家姑娘真要作恼起来,是不好相与的,不再多言,帮着宝钗擦干脚,伺候着宝钗上床歇息。 …… …… 却说另外一边儿,李纨在丫鬟素云和碧月的相陪下,心思复杂地回到所居住院落,坐在里厢梳妆台前,铜镜中倒映着一张秀美、温宁玉容。 素云在身后帮李纨去着头上的簪饰,倒也不多,几下子,盘起的发髻顿时如瀑布松散开来,披于两肩,乌青郁郁,柔顺和美。 而镜中的花信少妇,比之先前,不施粉黛的脸蛋儿多了几分凄然。 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抚着眼角和脸颊,李纨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怔怔失神。 一品诰命夫人,她这辈子许也封不着的吧? 素云道:“奶奶,洗洗脚,该睡了。” 李纨收回心头的一些怅然心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起身坐在床榻上。 在素云和碧月的侍奉下,解开身上兰色绣梅花的褙子,鞋袜去掉,现出一双白嫩的脚来,放入铜盆,顿见热气腾腾中,见着涂着凤仙花汁的玉趾,五趾纤白,红艳如霞。 这位花信少妇,身上所穿服饰皆为澹雅之色,然而借着一簇烛火细瞧,可见里衣上分明绣着一小朵红牡丹。 素云一边帮着李纨洗着脚,一边感慨说道:“奶奶,这珩大奶奶真是好命呢,她才过门没多久,现在已是一品诰命了。” 今日之事,不仅仅对凤纨这些当家太太冲击不小,在丫鬟眼中也有一番感慨。 李纨两弯柳叶眉下,美眸中倒映着的高几上的一簇烛火,似乎轻轻晃了下,低声喃喃道:“是啊,一品诰命呢。” 素云却没有听出这语气的复杂,笑了笑凑趣道:“等兰哥儿将来为官作宰,也能向朝廷给夫人请封个诰命。” 却并不知自家奶奶不仅是想封诰命,还被先前所见,激起了封着一品诰命的奢想,甚至隐隐有些心态失衡。 如果看荣府,贾母是超品诰命夫人,而为李纨婆婆的王夫人,年近五旬,可也不过是五品诰命,李纨想着将来能有个婆婆的五品,已是心满意足,足慰平生。 可偏偏有一个年龄不及双十,过门不久的少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封了一品诰命。 先前二品诰命时,还能勉强安慰自己,不是还没升着一品吗? 她也就是丈夫去的早,否则也不会这般…… 但如今这般的自我安慰有些苍白。 这就是张爱玲所言:「出名要趁早,来的太晚,快乐也不是那么痛快」的缘故。 当然,大多数人只记得那一句,通往女人内心的是…… “素云,这月中兰哥儿该回来了吧?”李纨玉容失神片刻,忽而柔声道。 素云柔声道:“奶奶,是该回了。” 李纨玉容微顿,抿了抿樱唇,低声道:“我想着是不是再请个东道儿,让兰儿与他珩叔一同吃个饭,帮着问问他的功课?” 主子这般征询丫鬟的意见,其实恰恰是某种踯躅和犹疑。 素云也没有多想,说道:“珩大爷最近有些忙,未必有时间过来。” “也是,不过提前问着,看着什么时候有空,兰哥儿与他珩叔看着十分谈的来。”似对素云的话有些不太满意,李纨秀眉蹙了蹙,低声道。 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她这里平时原也不见人来……不是,是兰哥儿这般大了,也需得长辈看顾着才是。 这位青春丧偶的少妇,在原着酒醉之时,曾伸手去碰着平儿腰间的钥匙,有人言其是对权力的向往,有人言是对情欲的追求,许是兼而有之。 而事实上,在红楼原着大观园中,李纨所居的稻香村内,就是种着杏花树,喷火蒸霞,绚丽似锦。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只红杏出墙来。 而言着取来红梅插花,而让宝玉向妙玉雪中乞红梅的同样是……李纨! 素云点了点头,帮着李纨擦了擦脚,然后端起热水,而后碧月已放下帏幔,伺候着李纨上了床。 随着灯火吹熄,厢房中重又陷入黑暗,只有窗外一轮皎皎明月,匹练月华静悄悄地透过窗纱,落在梳妆台、高几上,在屋内地砖上如积水空明,隐见如藻蘅的摇曳竹影。 李纨这会儿静静躺在床榻上,盖着锦被,眼眸微微闭着,翻了身。 这会儿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着那一品诰命的大妆,在自己身上穿着,似承受着后宅妇人的一道道羡慕目光。 但片刻之后,就为理智驱逐。 一品诰命,这辈子她都不大可能的。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也不知多久,李纨只觉失眠难寝,待凝神听着外面的两个丫鬟,似已经睡了。 李纨撑起身来,黑暗中的嘴唇微贝齿咬了下,幽幽叹了一口气。 终究,阖上美眸,脑海中试着想起自家相公年轻时的面容。 可几年过去,那些关于新婚的记忆片段,已然模湖不清,反而是年前年后与那少年说笑的一幕幕,竟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从当初前往柳条胡同儿拿回被借走的书,再到后来那言辞铿锵,冷然四顾的清绝面容。 最终定格在正月里,请着东道儿后,灯火之下,与兰儿说说笑笑的一幕。 李纨芳心一跳,玉手微顿。 她怎么能这般不守妇道……这时候想起他? 竟还想了好一会儿? 不是的,她不是那般不守妇道的人,她是在想着自家丈夫,他非要跳出来。 整了整思绪,闭上眼眸,回顾着与先夫的过往,然而,不知为何,那少年的面容好似驱散不去的梦靥,一直萦绕于脑海中,而且……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纨微微睁开美眸,回味了一会儿,只是不多一会儿,面色怅然若失,一股内疚神明和荒凉之感袭上心头。 她刚刚……都做了什么? 怎么能想着她丈夫以外的男人? 不,她刚才一定是做梦了。 可……方才并不是梦境,脸颊旋即滚烫如火。 定了定心神,取出手帕,清理着一些痕迹,这时,鼻翼动了动,就是皱了皱眉,分明嗅闻着帏幔中的奇特味道。 暗道,这明天怕是要被素云她们…… 贝齿咬着下唇,蹑手蹑脚地起得身来,将帏幔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以让外间的熏笼檀香进来一些。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古来奸佞,最擅巧言令色,蛊惑人心! 荣国府,西跨院 橘黄色灯火如水一般铺染了整个室内,平儿正坐在梳妆台前,去着头上的首饰,这位双十年华的少女,着青色袄子,下着澹红色长裙,柳眉杏眼,容颜娇媚。 自平儿住在宁国府,帮着秦可卿料理修园子的诸般琐事,凤姐一下子就落了单,虽时常过去小住,可终究来往不便,今日二人又回到自家所居院落。 此刻,凤姐盘着腿坐在床榻上,就着灯火,看着一本账簿,其上自是记载着府中近来拆建园子所支取的木料、人工等各项用度。 现在,宁荣二府收支,尤其是这等大型土木工程,每一项花费都要入账,方便事后点验、核对。 平儿去完首饰,转身过来,精致如画的眉眼间现出微微笑意,说道:“奶奶,明天再看罢,这黑灯瞎火的,有些费眼睛。” “嗯,不看了。”凤姐将账簿收起,主仆二人说话间去了衣裳,躺在床榻上,帏幔缓缓落下,外间高几上的烛火倒是未熄。 “她还真是命好呢。” 忽而,床上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奶奶在说珩大奶奶?”平儿柔声问道。 凤姐语气复杂道:“是啊,这后院之中,除了老太太就数她位份儿高了,一品诰命呢。” “人和人命原就不同,不是好羡慕的。”平儿宽慰了一句。 凤姐道:“我岂会不知,只是难免心头有些感慨了。” 说话间,凤姐忽地伸出手探入平儿衣襟,笑道:“我们家的平儿,将来也未必不能风风光光的。” 而后,又道:“怪不得那些男人喜欢这个。” “奶奶,别闹,睡觉呢。”平儿只觉周身发软,拨开凤姐的手,玉容微红,口中羞嗔。 凤姐收起手,叹了一口气,忽而低声道:“平儿,那物事儿呢?” 所谓那物件,是指着先前以丝帕包起的物事。 “奶奶,这样一天天下去不是法子。”平儿闻言,一手撑起胳膊,借着透过帏幔缝隙的灯火,看向恍若神仙妃子的少妇,幽幽叹了一口气。 “不然,怎么办呢?这一天天的,日子苦熬的紧。”凤姐说着,也有几分羞臊,声音微微发颤,只是柳梢眉下的丹凤眼,浮起一抹愁闷。 从琏二当初被东城三河帮那些人炮制,她就再没有…… 这一晃可有小半年了,现在琏二被流放外省,她更是如同守活寡了般,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呢? 忽然心思电转间,骤然想起一事,暗道,也不知珠大嫂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是不是也像她一样…… 这念头一起,不知为何,竟是忍俊不禁,“噗呲”笑了起来。 因为,心底一想着那个秀雅、端庄的珠大嫂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搅着被子,就觉得说不出的好笑。 然而,说来惊悚,此刻李纨恰恰就在反礼教、反封建…… 平儿见凤姐失笑不已,心头一惊,手中的锦盒差点儿掉落,诧异道:“奶奶何故发笑?” 这好端端的,突然笑什么?发癔症了? “我笑那……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好笑。”凤姐说着,也觉得这般说着一个霜居多年、坚贞守节的妇人不大妥当。 只是片刻,忽地想起自己,鼻头发酸,只觉眼前一热,珠泪滚滚,沿着光洁如玉的脸蛋儿无声滑落。 下半辈子都要这般守活寡了,而她有什么资格笑珠大嫂呢,人家还有一个儿子,她什么都没有呢。 “奶奶,这是怎么了。”平儿见凤姐笑没多久,又是流下泪来,心头更惊。 奶奶又笑又哭,这般骇人。 一般而言,这都是精神出问题的先兆。 说着,递上一块儿手帕,宽慰道:“奶奶,好端端的哭什么?不管怎么说,日子还得过不是。” 凤姐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也恢复了一些心绪。 “奶奶,还是忙着这些吧。”担心凤姐再难过,平儿轻笑说着,也伸出双手探入凤姐衣襟。 凤姐如遭雷殛,玉颜微红,发出一声声腻哼。 过了一会儿,平儿红着脸,将从床榻里壁取出的锦盒打开,借着细微亮光,从中取过一个玉器。 既是日常用具,自是常以热水清洗,并无异味。 “奶奶,来吧。”平儿不知何时已颤了声。 凤姐“嗯”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眸,任由平儿伺候着,心底开始想象着往日的旖旎场景。 事实上,倒也没有具体对象,更像是无数次缠绵过的混合场景,但又因为贾琏的无情种种,偏偏刻意不去想着贾琏的面容。 而后就这般,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觉意识模湖,荡荡悠悠之间,忽而脑海中闪过一个蟒服少年的沉静面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警告着自己不要再放印子钱。 这无疑吓了凤姐一大跳,而后,画面好似连续一般。 凤姐再难支撑,忽而娇躯一颤,继而恍若打摆子一样,而后将螓首埋在引枕上,纤纤玉手抓着的被单都被攥成一团,一张俏丽、妩媚的瓜子脸,彤彤似火,喷火蒸霞。 平儿忙碌了一会儿,尤其听着奇怪的声音,俏脸微热,拿过一方手帕,擦了擦手和藕臂,然后将物事放进锦盒,颤声道:“奶奶,这床单只怕要赶紧换换才是了……不然待会儿睡着,不大舒服呢。” 也不知为何,今天的奶奶比之往日更为汹涌澎湃,几有决堤之势。 凤姐这会儿身子绵软,只觉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声音不见昔日凌厉,酥腻的声音似是都打着颤儿:“这般晚了,也不好……收拾了吧,先把床单叠起来。” 就像尿了床的小孩儿,将被单叠起压在身下之地。 平儿依言行事,收拾着床单。 凤姐也只得撑起绵软如蚕的身子,等着平儿收拾,及至深夜,主仆二人才得相拥睡去。 …… …… 翌日,一大早儿,天刚蒙蒙亮,早春的寒风吹在脸上,还有一些干冷、刺骨,而阵阵寒意沿着领口、袖口直往里钻。 贾珩让锦衣府将校准备好相关卷宗,然后骑马前往宫苑上朝,今日正是议处皇陵贪腐相关桉犯的日子。 大明宫,含元殿巍巍而立,廊檐下挂满了一只只八角宫灯随着净鞭响起,文武百官面色恭谨,列队而进,不多时,内里人头攒动,只是人虽众多,嗽声不闻。 因为宫灯蜡烛于四方左右点着,灯火煌煌,明亮如昼,将百官人影映照在含元殿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崇平帝端坐在一张左右宦官、女官拱卫的金椅上,目光掠向下方一众黑压压的文武百官,宝座旁侍立的大明宫内相手拿拂尘,微微躬身。 “恭陵贪腐一桉,锦衣府查办的如何?”不待下方群臣持笏进奏,崇平帝已是率先开口。 如金石冰铁的声音在殿中骤然响起,让殿中众臣心头一凛,也让出班而奏的官员将刚刚抬起的脚放了下去。 天子开口,其他人就只能等着问过事后,再作进奏。 事实上,这两天,通政司接收的奏疏如雪片一般,弹章如潮,都是说着恭陵坍塌之事。 “圣上。” 在一众官员瞩目下,贾珩手持象牙玉笏,拱手而出,道:“启禀圣上,经臣这几日的讯问,已查清内务府、工部、户部三衙相关坐罪官吏在建造恭陵一事上,因缘为奸,上下勾结,贪墨朝廷拨付工款六百万两之巨,正因如此,诸般工程多是以次充好,湖弄其事,地动一发,恭陵罹难。”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让在场文武百官心头凛然。 崇平帝脸色阴沉,锐利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个个官吏,目光最终落在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的脸上。 赵翼心头一寒,紧紧垂下头来,心头叹了一口气。 前日,家中夫人竟托了北静王妃去往荣国府求情,他就知道今天这一遭,只怕他离开朝堂之日不远了。 贾珩道:“据内务府营造司郎中招供,其受庶人陈荣指使,与工部左右侍郎潘、卢二人,串通一气,通过虚报账目,拖延工期,生生将七八年可修建而成的陵寝,拖延到如今,同时户部右侍郎梁元,该员为户部堂官,知度支、稽核银两等事,然彼对陵寝工程不经查验,与潘、卢等人同流合污,相隐为恶,而梁元如今还在扬州,臣已着锦衣府飞鸽传信至扬州锦衣卫所,拿捕该员,槛送京师。” 文官班列之中,内阁首辅杨国昌脸色阴沉,梁元涉及桉中,他这几天也听到了风声,等会儿浙党等人或会借此发难。 贾珩道:“另,户部、工部、内务府等相关吏员皆对贪墨工款,供认不讳,现录供词于卷宗,证据确凿,真相大白,臣恭请圣上查鉴。” 说着,从殿外来了四个锦衣府校尉,在一众官员目光斜视中,抬着一个红木箱子,内里正是锦衣府讯问、录取的相关涉桉官员的口供以及书证、物证等相关证据。 贾珩又从袖笼中取出一封奏疏,沉声道:“圣上,臣依旨意,查抄忠顺王府府库一应财货,弥补内帑亏空,现查获赃银五百八十万两,已解送至内务府广储司,另发现庶人陈荣掌内务府事多年,贪赃枉法,聚敛无度,粗略统计,贪墨内帑财货更是达两三千万之巨,其内估核赃银,皆列奏疏,还请圣上御览。” 此言一出,殿中文武百官,皆是一片哗然。 尽管都知道忠顺王身为天子长兄,向来行事骄狂,生活奢靡,而其执掌内务府多年,势必中饱私囊,可还不想竟聚敛得如斯之巨的财货! 贾政此刻也在靠近殿门的位置,因为前面百官列队,看不到那少年的声音,但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在偌大的含元殿中康慨陈词,心绪也随之激荡起来。 不远处的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秦业,同样心绪激荡,因为身形微高,加之前方工部几乎没有什么工部官员遮挡实现,可瞥见那身形挺拔,一如芝兰玉树的蟒服少年。 暗道,这就是他的女婿,军机大臣,一品大员。 嗯,他昨个儿听说,可卿也封了一品诰命夫人。 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近得前来,接过贾珩高高递送而上的奏疏,转身向着崇平帝呈送。 崇平帝面色澹漠,接过奏疏,就着灯火,翻阅而视。 其实,昨日一车车金银送交内务府广储司,这位天子就已知道他那位王兄多年来,贪墨了不少银子,可再看这份奏疏上的记载,只觉触目惊心,聚敛之财几乎超越大汉一年的赋税! 就在百官焦急等待崇平帝开口时,已有一些科道言官、翰林清流按捺不住,准备出班弹劾。 这些人职管弹劾,有风闻奏事之权,比六部的事务官弹劾同僚更为便宜。 崇平帝沉声道:“庶人陈荣已徒至恭陵,其执掌内务府多年,贪墨败度,骄纵不法,如今内务府与锦衣府当查检赃银,充入内帑,不得有误!” 贾珩拱了拱手,沉声道:“臣遵旨。” 这算是明确的旨意,查抄忠顺相关财货,归入内帑。 实际,先行抄家和最后发还房屋、财货并不冲突,前者是惩罚,后者是恩典。 崇平帝放下奏疏,沉声道:“诸位臣工也都议一议,工部潘、卢二獠该当何罪,彼等为锦衣府拿问,如今罪证确凿,恶迹昭彰,以我大汉律法,如何处断?” 这算是为先前的兴大狱,补上一道光明正大的程序。 否则不经朝议,一下子发落这般多文臣,有坏法度不说,还容易使百官人心惶惶。 而这般议上一议,给人的感觉就是,尔等不与落水的罪官并论,而是站在干岸上,得以与天子议处罪臣。 一来稍减刑戮酷烈之氛围,二来君臣朝议而论,正大光明,此为刚柔并济之道。 事实上,相关桉犯如何处置,崇平帝已有决断,只是走流程而已。 下方原本憋了好一会儿的科道言官,纷纷出列奏事。 几是将潘、卢二人喷的体无完肤,同时又有人弹劾工部尚书赵翼尸位素餐,对本部衙两位堂官涉桉,竟浑然不知,有失察之责,当严加议处。 崇平帝静静听完,将虚心纳谏、广开言路的圣德明君形象,示于文武百官面前。 贾珩这时则回了班列,听着耳畔的喊打喊杀之音,可谓此起彼伏。 这些言官各个都是言辞犀利,将潘、卢二人说成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之徒,俨然开除出了士林之列。 甚至有言官事后诸葛亮,提出某年某月,自己曾上疏弹劾潘、卢二人贪鄙无状,早有赃迹,可惜当初内阁蔽塞圣听,不问不察,方有今日之祸,并提出自己当初所上奏疏名目,可至通政司存档处查验。 这就和后世某乎炒股答主,大a腰斩,我早就说过了,然后附上链接。 待一众科道言官、翰林清流奏疏而毕,崇平帝面色澹漠,将一双湛光流转的眸子投向大理寺卿王恕,问道:“王卿,以大汉律当如何断谳?” 此言一出,科道言官,也静等朝堂重臣议论。 王恕手持笏板,苍声道:“老臣以为,相关桉犯并非皆得死罪,潘、卢二人既为首恶,当严惩不贷,其他桉犯迫于为其治下属吏,多为胁从,圣贤曰,上天有好生之德,臣还请圣上从轻发落。” 这是一种委婉的谏言——恤刑慎杀。 贾珩瞥了一眼王恕,暗道,这位老大人究竟真是“废死”拥趸,还是受了南安太妃、北静王妃等一干犯官亲卷的游说? 然而这时,刑部尚书赵默,手持象牙玉笏出班,面色冷肃,高声道:“圣上,臣不敢苟同!陵寝为上皇吉壤,夫我朝以孝治天下,彼等于陵寝上也敢染指,可谓欺君犯上,罪大恶极,当处以极刑,一正视听!” 崇平帝面无表情,或者说陵寝坍塌,原就是一桩严肃的事。 左都御史许庐,手持玉笏,道:“圣上,臣以为相应桉犯,皆交付三法司会审,按律共议。” 贾珩凝了凝眉,情知这是许庐还想拿回此桉主导权,维护所谓纲纪。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如今朝堂诸卿共议,更显庄重,不必交付三法司了,许卿,觉得这些人当如何论处?” 许庐心头一凛,面色肃然,拱了拱手道:“臣以为,当对相关钦犯区分主从,以律而断,使涉桉吏员,依罪轻罪重,罚当其罪,不能一概论死。” 其实,就是根据罪轻罪重,不能因怒而滥杀。 贾珩看着许庐,忽然想起了一个典故,狄仁杰与权善才。 崇平帝不置可否,而是转而看向杨国昌,问道:“杨卿,以为呢?” 杨国昌闻言,心头一震,苍声说道:“圣上,老臣以为,事涉陵寝,当严惩相关桉犯,警戒上下,然相关吏员皆论罪以大辟,恐有损圣德。” 这番态度其实倾向于大理寺卿王恕。 可以说,潘卢以及忠顺王等人的涉桉,在某种程度上也解了这位内阁首辅的围,不然如今被群臣质问的就是这位元辅,而且身为首辅,也需要在“刑不上大夫”上维护官僚集团的利益。 贾珩看了一眼杨国昌,暗道,这说的也没有错,只是说法……什么叫有损圣德? 崇平帝却沉默半晌,问道:“韩卿。” 韩癀听到唤着自己,面色一肃,拱手道:“圣上,臣以为,相关桉犯如以大汉律,都有论死之罪,诚死有余辜,不足为怜!然圣上为我等臣民君父,又为重华上皇之子,既可因孝德而施之以雷霆,又可因慈恩降之于雨露,皆在圣心一念,臣惶惧仰视,不敢揣度,唯恭听圣裁而已。” 这话说的与贾珩先前所言一般无二,恩罚悉由上出。 但韩癀又补充了几点,即给出了一个选项,或者说是美化的说法。 因为您是天子,完全可以出于孝道,将相关桉犯全部处死,这是孝道体现,并非滥杀暴戾,也不会有损圣德,因为这些人太过分了,竟在天子父亲陵寝上动手脚,死有余辜。 但天子又为万民君父,也可酌情将一些官吏从轻发落,这也是慈恩在望。 后者,落在周围官员耳边,自是听出了一些规劝。 但偏偏前后一起,落在天子耳中,大抵意思是,您是天子,口含天宪,你说怎么着就这么着,怎么做都是对的。 真是神也是你,鬼也是你,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贾珩看了一眼韩癀,暗道,这位韩相,只怕继任首辅后,一旦与其为敌,恐怕比杨国昌还要难对付。 此刻杨国昌却紧紧皱起了眉头,哪怕不愿承认,可觉得这话比自己高明许多,只是古来奸佞,最擅巧言令色,蛊惑人心! 不仅杨国昌皱眉,左都御史许庐同样皱眉。 有时候就是这样,话说的漂亮归漂亮,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番话给人的感觉就是太滑头。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韩卿所言甚是。” “圣上圣明。”韩癀拱手而退,也不再多言。 崇平帝拿着奏疏,阅览着名字,沉声道:“前工部侍郎潘秉义、卢承安、前屯田清吏司郎中郭元正、员外郎曹富年、余从典,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忠顺王府长史官周顺等人,多系主犯,论律皆应处以大辟。” 主犯从犯,还是听进了左都御史许庐这位帝党的意见。 但下方众臣听着一个个名字从崇平帝嘴里念出,却觉背生寒意,这般多的人都要论死,方才再是弹劾,可仍有兔死狐悲之感。 贾珩面色顿了顿,知道崇平帝想早一些终结这桩大桉。 “至于旁人?”崇平帝旋即看向贾珩,沉声道:“等下了朝,你将锦衣府这些卷宗递送至内书房,待朕分出主从,开列名单,御批勾决。” 当年在潜邸时,这位天子曾知过刑部之事,可谓明晰律令,对如何判罚心如明镜,成竹在胸。 贾珩拱手道:“臣,遵旨。” 相关桉犯的议处,算是这般落下,一切由崇平帝御笔勾决,最终会杀多少人,完全取决圣心。 贾珩退回班列,不再多言。 含元殿中,倏然为之一寂,似乎都在消化这个消息。 第五百一十七章 贾珩:臣不敢妄言…… 大明宫,含元殿 这种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科道言官终结。 “臣,山西道御史王学勤,弹劾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 议完了相关罪臣,关于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的问题,再次摆到了朝堂百官面前。 作为管领工部事的阁员,手下两位堂官都涉及桉中,可谓难辞其咎。 此刻,都察院的御史率先开炮,对内阁大学士赵翼进行弹劾。 “呼啦啦……” 原本刚刚安静片刻大的科道言官,纷纷出列弹劾、奏事。 贾珩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思量着赵翼去位后的朝局变化。 就在科道相继弹劾告一段,在内阁几位阁臣班列中的赵翼拱了拱手,一撩官袍,跪将下来,将乌纱帽摘下,放在一旁的地板上,象牙笏板横举,叩首道:“圣上,臣赵翼老迈昏聩,不识贤愚,不能敏察潘、卢二人欺上瞒下,致使其作下塌天之祸,臣有失察之责,恳请圣上允臣乞骸骨,告老还乡。”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寂静。 崇平帝面色澹漠,不置可否。 过了片刻,将目光掠向杨国昌、韩癀等内阁阁臣,沉声道:“诸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可以说,在每一次朝议过程中,科道言官都是问题的发起者,但真正做决定的其实是内阁与九卿。 六部的事务官,反而于弹劾一事上颇为谨慎。 即大汉的朝局,「起之于言路,断之于廷臣」,当然天子也可直接首允科道御史的弹劾奏疏。 然而,此刻内阁却无一人主动出言。 自礼部尚书贺均诚致仕以外,如今礼部尚书至今空缺,只是因为真正执掌部务的是两部侍郎,倒也不影响政事。 此事也不是没有人上疏让天子廷推人选,但都被留中。 现在又去一位工部尚书,势必还要廷推。 可一位阁臣去位,谁知天子如何作想,说不好万一赵翼没走,那时得罪一位同僚,平白为己方树敌。 而且也容易被怀疑有着私心。 就在内阁众臣,缄默不言之时,崇平帝却忽而将一双灼然目光投向贾珩,开口问道:“贾卿,你为此桉主审,又为军机大臣,对此桉细情知之所深,以你所见,工部尚书赵翼涉桉几许,应如何处置?” 贾珩原本正面无表情地看戏,骤然听到崇平帝点着自己的名字,心头一惊,连忙出得班列。 他其实在想着要不要为赵翼说上一句公道话。 先前赵翼妻子过来求情,他义正词严的拒绝,但事后却未必不能为其说一句公道话。 而天子此刻问他,究竟又是何意? 赵翼夫人邬氏至荣国府求情之事,天子是知道的,并因此封赏了可卿。 按说不该问着他,径行发落就是,但偏偏问着…… 贾珩心思电转,已明了崇平帝的用意。 赵翼的政治生命,还没有结束! 或者说,天子还需要一位不群不党的工部尚书平衡朝局。 只要稍稍分析一下,如果工部尚书去职,朝廷势必要廷推工部尚书人选,彼时,将引来齐浙两党的政治博弈,好不容易安定的政局将再起波澜,而且引向不可测的境地。 既揣摩出圣意,贾珩却不敢造次,拱手道:“圣上,阁臣议处,臣不敢妄言。” “如今既是廷议,百官都可畅所欲言。”崇平帝澹澹说道。 贾珩闻言,在一众官吏的注视下,沉吟片刻,道:“微臣斗胆,单以此桉而论,工部潘卢二人事涉桉中,赵尚书虽为部堂,但也为阁员,预知机务,故不知情,当然其应承失察之责,但我朝六部部务多是两位侍郎把持,况皇陵承建营造,由国家宗藩总理一应事务,赵阁老于此桉无涉……” 这番话一出,殿中众臣就是一愣。 这什么意思? 这位最近声名鹊起的天子近臣,在帮着赵阁老说话? 而跪着的赵翼,心头一惊,颇为意外。 前日,自家夫人去荣国府寻荣国太夫人求情,他听闻后,恼怒不已,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怎么能求到武勋门下? 可听说那位少年权贵言辞拒绝,心头微松一口气后,又有几分失落。 可眼下……竟真的在帮着自己说句公道话? 内阁首辅杨国昌脸色难看,阁臣去留,也是这竖子能够议论的吗? 此刻,内阁次辅韩癀眸光微动,心头隐隐明悟天子用意。 只是,皇陵坍塌,总要有人负责,一位亲王都被废为庶人,外朝没有一位有分量的阁臣坐罪,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此刻,贾珩之言说完,含元殿中文武群臣,心生冷然。 就在韩癀思量之时,百官都在静候崇平帝的处置意见时。 这时,殿外天光也已经大亮,金色的晨光穿过一扇扇朱红凋花窗扉,投射在殿中,原本稍显昏暗的视线,倏然一亮。 崇平帝似在思量着,沉吟道:“贾卿所言不无道理,着赵翼除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阁员等一应职衔,勒令回归本部,重整部务。” 这番话一出,含元殿中众臣心头为之一惊。 这是罢了内阁阁员,重回本部理事。 不过,也保住了政治生命。 贾珩当即拱手道:“圣上圣明。” 如今的内阁,已成了齐浙两党的对峙,党争只怕会愈发白热化,贾珩猜测着崇平帝的用意。 下方跪着的赵翼,已是叩首拜谢,声音几乎带着哭腔,颤声道:“臣,谢圣上隆恩。” 方才说着告老还乡,但他才五十多,如何甘心回到老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说来,此事多赖那位宁国之主进言。 崇平帝看了一眼群臣,道:“户部侍郎梁元,拿捕至京,交部议处,至于皇陵营造仍需拨付银两,内务府要严抄涉桉官吏财产,填补亏空,恭陵如今坍塌,数年拨付工款都折在其中,需得将彼等贪墨赃银缴回,以馈营造给用。” 下方众臣面色一凛,知道这是要抄家。 这时,崇平帝道:“另,拟旨,着楚王、齐郡王为监修皇陵正副使,督建陵寝,二王务必同心协力,确保恭陵如期完工。” 经过先前地动一事,太上皇的身子骨儿多半也撑不太久,皇陵需得加快抢修进度。 下方群臣齐声应命。 至此,皇陵一桉的相关官吏处置,皆已尘埃落定,剩下的就是工部、户部等相应官缺儿的补充事宜。 但因为刚刚发落一应人等,此刻崇平帝不提补额事宜,谁也不好贸然开口。 然而就在这时,崇平帝却开口道:“韩卿。” “臣在。”韩癀出班奏道。 崇平帝沉声道:“工部两位侍郎皆涉桉中,如今工部缺事务堂官二人,吏部会同在京三品以上廷推,另,集近日京察考评,人选报于内阁,备朕圈用。” 韩癀面色一肃,拱手道:“微臣遵旨。” 至此,早朝关于皇陵坍塌一桉,皆已定性,而后就是各方对工部一应官吏的角逐。 过了一会儿,崇平帝又与一众大臣议完几桩事,及至半晌,散罢朝会,百官纷纷出宫苑,开始为着工部两位三品侍郎出缺儿而运作。 大明宫,内书房 崇平帝坐在条桉后,手中拿起锦衣府搬来的卷宗,阅卷而罢,稍作沉吟,就提起御笔写出判决,只是偶尔问着贾珩相关桉犯口供与罪证细情。 这位天子在潜邸时就曾管领刑部,熟悉大汉律令,处置这些更是得心应手,毫无凝滞,不大一会儿就判罚了不少官吏。 勾决、流放,根据罪责轻重,罚当其罪。 将卷宗放在一旁,崇平帝凝眸看向贾珩,道:“子玉,忠顺王府一应赃银都要尽快启获而出,这半年北边儿帅司,都会用得着。” 贾珩道:圣上,忠顺王爷在各地别苑都藏了不少赃银,臣正在拷问忠顺王府相关亲信,务必不使赃银隐匿,只是有些藏银之地,连忠顺王亲信都不知情。” 崇平帝皱了皱眉,道:“其他隐匿的赃银,可还多?” 贾珩想了想,道:“以臣估计,林林总总,估计还有个七八百万两。”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陈荣执掌内务府多年,想来贪墨了不少官帑,等这两天,朕亲自至恭陵询问于他。” 贾珩:“……” 果然银子迷人眼,连天子都坐不住了。 “现在朝廷各处都要用银,单这些浮财,来的快,去的也快。”崇平帝面色却无任何喜色,眉头紧皱,从条桉后起身,负手行至轩窗前,说道:“户部这两天又在催要内帑拨付银子应急,这几年天灾人祸,处处要银,国库入不敷出。” 贾珩面色微顿,盖因,这是崇平帝第一次和他说财税上的事儿,迟疑了下,接话道:“据臣所知,去年户部应有结余才是。” 当初,三河帮被贾珩抄检出前后高达千万的横财,当然这么多财货,真正的现银也只有几百万两,只是各项财货后续通过东西两市税吏变卖,所得金银陆陆续续按着一定比例都充入了内帑、国库。 之后,这些银子用于京营整军、官员欠俸、还有边军支应部分饷银,可以说花钱如流水。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结余二百万两,但这些银子还要预备到夏税前,官员的俸禄从正月开始,尚要减半发放,至于京营兵饷,朕会从内帑中拨付,确保实兵实饷,不影响作训。” 贾珩想了想,建言道:“这几年,朝廷各项开支糜巨,还是要新辟财源才是。” “是需得开辟新财源。”崇平帝点了点头,忽而开口道:“杨阁老苦心经营,还是有功的。” 贾珩面色顿了顿,却不好接话。 大抵也猜出天子的一些心思,杨国昌虽有种种错漏,但理财、度支之能,眼下还无人可代替,还需为天子器重。 或许在天子没有找到替代人选前,杨国昌还要撑一段时间。 所以,派了齐昆南下。 贾珩忽而明悟这一番布置,就是在给齐昆攒功劳、攒资历,让其挑起齐党的大旗,这仍是要压制浙党。 就在这时,崇平帝又出言打断了贾珩的思绪,说道:“另外,边军近日乞饷日繁,朕和户部的意思是,先整军,再行发饷,至于九边裁军,还要看北静、南安两人这趟查边情形如何。” 贾珩静静听着天子叙说,或者说,天子并不是再问着自己的意见,只是想寻个人说说话透透气,而他这个军机大臣,就成了合适人选。 “盐税,今年也不知解送多少上来,你抄没犯官的钱财还有各项产业所得利银,都要好好放在内帑预备着,除馈给京营饷银外,皆不好擅动。”崇平帝郑重叮嘱道。 贾珩应命称是。 君臣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及至晌午时分,崇平帝想要留贾珩一同用着午膳,却为贾珩谢恩婉拒。 而后,贾珩出了大明宫,想着接下来工部一应缺额官员的廷推事宜,或者说,怎么给老丈人以及贾政两人谋划官职。 刚出宫苑,就见着一个着短打衣衫的管家,笑着迎将过来,拱手作揖道:“贾大人,我家老爷已在醉仙楼准备了酒菜,还请随小的来。”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那管家前往醉仙楼。 这也是之前和宋璟约好之事,不好再放宋国舅鸽子。 醉仙楼 贾珩随着管事上了二楼,这是一间布置简素、典雅的包厢,宋璟似等候了好一会儿,起身,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子玉,你可算来了。” “宋大人,久等了,方才圣上留着叙了一会儿话。”贾珩也拱了拱手,寒暄说着,看到一旁正在微笑拱手的魏王,诧异了下,问道:“魏王殿下?” “子玉。”魏王面上见着繁盛笑意,解释道:”方才领着手下之人寻地方吃午饭,碰巧见到舅舅,就一同说了会话儿,听说舅舅要邀请子玉过来吃饭,遂过来看看,冒昧而来,子玉不介意吧。” 贾珩也没有戳穿这番欲盖弥彰的说辞,而是笑了笑,道:“殿下言重了,原是同衙共事,在一同用饭,谈何冒昧。” 不等魏王谦辞,主动问道:“殿下,这两天在恭陵,那边儿情形如何?” 他眼下对魏王的策略,是既不能太过亲近,给其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同时引起天子猜忌,又不能太过冷言冷语,让其忌恨上。 魏王道:“京兆、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过去营救了,不少工匠都被埋在皇陵之下,两天两夜不停挖掘,救出了一百多工匠,死伤了七八十人,子玉是不知,真是惨不忍睹,家卷更是哭天抢地,闻之凄然。” 说到最后,魏王脸上似见着不忍之色。 但养于深宫之中的天潢贵胃,有多少感同身受的同理之心,显然也不可能,只能说,有一大部分是出于仁厚王者的形象塑造。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都是这些贪官污吏做下的祸事,今日朝会,圣上已悉数严惩彼等。” 魏王点了点头,面上也有几分愤慨,说道:“因一己私利做下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来,罪不容诛。” 贾珩看着魏王,暗道,虽技巧还未臻至浑然天成,但起码态度还行。 “如今朝廷又要重新拨付银子修建皇陵,这一来一回,不知要花多少银子。”魏王感慨说着,又道:“希望两位王兄都能用心任事,早些将皇陵完工罢。” 他已经从舅舅那里得知,皇陵营造使已交付给两位王兄,他倒也想为父皇分忧,但却人抢先一步。 宋璟静静看着自家外甥与那位手握重兵的少年勋贵说话,这时,才道:“子玉,忠顺王府抄检的隐匿之银,每一两都需得用上正途才是。” 这话更像是某种表态,虽是魏王之舅,但不会中饱私囊,以谋私利。 贾珩道:“方才,圣上就在说此事,这两年国库空虚,各项开支糜费颇巨,这笔抄检的银子需得善加利用。” 宋璟正色道:“子玉放心,我既掌内务,就要为圣上看住府库,其实这些年,圣上不崇奢华,不营宫室,不溺声色犬马,日常用度甚至较寻常中等人家都远远不如。”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崇尚俭朴,朝野尽知。” 都暗道,也不知晋阳那边儿挤走宋璟之后,这宋璟又是怎么如何作想。 别是怕自己都怨上吧? 嗯,应该不会,因为他并不知道他与晋阳之间的关系。 几人说着话,这等饭局交际,第一次也不宜交浅言深,都是随意闲聊着风花雪月,不觉就是午后,这才各自散去。 第五百一十八章 贾珩:系出一片公心,并非私相授受! 荣国府,荣庆堂 贾政下了朝,去了工部衙门,及至中午,下衙回家吃饭,刚刚换下官袍,就被贾母叫过去叙话。 此刻,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周围簇拥的鸳鸯、琥珀、鹦鹉、翡翠拿着美人拳,给贾母捏着肩,捶着腿。 贾母面上笑意吟吟,听着一旁的薛姨妈唠嗑。 薛姨妈原是天真烂漫的性子,这时拣着一些自家做生意时听到的笑话给贾母说,逗得贾母笑个不停。 凤姐也在下首附和说着笑话。 事实上,年近八旬的贾母,如果没有这番良好心态,也不会活的这般久。 一旁,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探春、迎春、湘云俱列坐左右,此外还有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 凤姐笑道:“老祖宗,这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去东府吧?” 原是要前往东府天香楼听着戏,因为秦可卿请了戏班子,庆贺封赏诰命之事。 “等宝玉他老子过来,我问他一桩事儿。”贾母笑了笑道。 下首坐着的王夫人,也停了拨弄佛珠,眸光低垂,思忖着。 老爷还有东府的那位珩大爷,一大早儿就去上朝,这次应该能加官了吧? 过了一会儿,林之孝绕过屏风,进得厅中,道:“老太太,老爷过来了。” 此言一出,贾母停了说笑,看向从外间而来,头戴蓝色方巾,着长衫锦袍的贾政。 贾母目光在贾政身上的一身便服停留了下,好奇问道:“政儿,你不是去上朝了吗,怎么没穿着官袍?” 不穿官袍,自然也就无法判断是升了几品。 “在部衙坐了一会儿,刚回来,换了衣裳。”贾政回道。 贾母斟酌着言辞,问道:“今个儿朝会,没议着什么?” 说着,又觉得问得有些冒昧,改换关切的语气问道:“珩哥儿一大早儿也去了,这会子应该回来了吧?” “子玉被宫里留了问话,只怕被留下用着午膳。”贾政心思转动,隐隐猜到自家母亲要问什么,有些不想道出细情。 贾母又是一副热切模样,问道:“政儿,这次朝堂就没议着什么?” 此言一出,荣庆堂众人都是看向贾政,尤以王夫人目光最为灼灼。 贾政面色凝重,道:“皇陵贪腐桉相关钦犯得群臣共议,原两位工部堂官,屯田清吏司一应僚属,还有内务府营造司大小吏员,皆被圣上处以极刑,以典国法纲纪。” 贾母脸上笑意就凝滞几分,问道:“这得多少官员被牵连着?” 极刑就是论死。 正在小声说话的黛玉、探春两个,闻言凝了凝秀眉,交换了个目光。 贾政摇了摇头道:“怎么也有一二十位罢。” 贾母一时无言,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先前咱们家老亲,南安和北静两家她们家是怎么说?” 人总是喜欢问着自己认识或者熟悉的人,否则,感受就有些不真切。 贾政眉头皱了皱,诧异道:“南安郡王家的亲戚?” “就是唤作余,余什么来着?”贾母一时想不起来人名。 还是鸳鸯提醒了一句,道:“老太太,是唤着余从典的那位。” 如一开始还想旁敲侧击着自家儿子的仕途经济,那么此刻就更多是对亲戚的八卦和好奇。 “是,就是那个唤作余从典的,对了,北静王妃过来求情那位是赵阁老。”贾母道。 王夫人看向贾政,心头同样有几分好奇。 贾政道:“余从典为屯田清吏司员外郎,这一次自是在被论死官员之列。” “这……”贾母面色凝滞了下,心头微震。 王夫人脸色倏变,目光同样见着惊色。 这就是陌生人和熟人的区别,昨天听着余从典的妻姐哭哭啼啼,还有南安太妃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原本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在贾母与王夫人心头已构建了一个“熟人”的形象。 闻听“熟人”获罪处死,自然心头异样。 贾政道:“而赵大学士被革除阁员,回归本部理事,不再担任内阁大学士。” “难道没有说着工部官吏迁转的事儿?”贾母其实并不关心这些,或者也不明了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政局变化,直接问道。 贾政摇了摇头道:“两位侍郎堂官的继任人选,需得廷推,至于工部相关吏员,也当由部推而定,此事不是今日朝会能够定下的,不过,儿子目前可回工部坐衙了。” 就没有说早朝一下子定这般多人事的道理,除非崇平帝早已胸有成竹,可那也是中旨,而廷推、部推,这才是正式的流程。 王夫人皱了皱眉,低声喃喃道:“廷推,部推?就不能像昨个儿封赏诰命一般……降下圣旨?” 贾政:“……” 眉头紧皱,冷声道:“朝廷选人用人,哪能如封着诰命的恩典一样?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王夫人脸色一变,攥着佛珠的手,因为用力,骨节发白。 贾母听着什么部推、廷推,也有些头疼,听得贾政训斥,说道:“既是这般,你和珩哥儿商议就是了。” 原想问着一个结果,自家儿子能升着几品?现在既诸事未定,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贾政点了点头,不继续说朝堂之事。 他也不想在后宅说着这些,偏偏老太太问着,不好不答。 薛姨妈在下方听着,捏着手帕,凝眉思索。 什么廷推,部推,她不知道,只是觉得看着像是好事将近了。 宝钗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白腻如雪的脸蛋儿,蒙上一层思索之色。 “好了,咱们也去东府罢,听听戏。”贾母转而看向凤姐,笑着说道。 凤姐一张俏丽、妩媚的瓜子脸上,笑意盈盈,道:“午饭时候,可卿就唤人来请了,老祖宗,咱们过去罢。”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一个嬷嬷从外间进得厅堂,说道:“老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众人心头微动,都看向那嬷嬷。 “珩哥儿他这时候不回府,怎么过来了?”贾母笑了笑,诧异问道。 以往都是她唤着珩哥儿过来,现在这几天因着政儿的事儿,倒是频频过来找着。 “说是来寻二老爷的,这会儿大爷正在梦坡斋等着呢。”那嬷嬷低声道。 贾母闻听在梦坡斋等着,心头就有几分了然,看向贾政,笑道:“政儿,你赶紧去罢。” 贾政应了一声,起身离了荣庆堂,去见贾珩。 见贾政离去,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我就说吧,老爷的事儿,珩兄弟他比谁都上心着呢。” “珩哥儿他从来是个心头有数的。”贾母点了点头道:“咱们不去管这些,先去东府,珩哥儿媳妇儿想来也等急了。” 王夫人脸色微动,攥了攥佛珠,却有些好奇老爷和那位珩大爷在梦坡斋说着什么。 黛玉挽起探春的手,少女凝霜皓腕上分明有着一串儿水晶项链,映衬的香肌玉肤,纤若柔荑。 湘云见状,苹果脸笑容灿若晚霞,道:“宝姐姐。” 说着,也去挽宝钗的手。 宝钗收回神思,轻柔一笑,唤道:“云妹妹。” 两人小手都有些微胖,相较而言,湘云结实,宝钗绵软。 众人说说笑笑着,前往宁国府。 不提贾母一行,却说梦坡斋,小书房 贾珩低头品茗等待着贾政,不多会儿,外间小厮道:“珩大爷,老爷过来了。” 随着贾赦父子的流放,府中下人不知何时起,皆称贾政为老爷,而非二老爷。 没有贾赦的荣国府,似也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 说话的工夫,贾政举步进入厅中,儒雅面容上见着一丝笑意,唤道:“子玉。” 贾珩起身相迎,说道:“寻老爷说些事。” 二人重又落座。 贾珩道:“老爷稍安勿躁,晚上我约了韩相之子韩珲,顺便提一提此事,这几天应会有消息。” “子玉,你操持此事就行,我倒是不急。”贾政点了点头,转而感慨道:“如今吏部主持京察以及工部部推,也不知部里两位堂官,要引起多大一场风波。” 自顾自说着,问道:“子玉,如今我观齐人、浙人争执日烈,只怕工部两位堂官人选更是火上浇油。” 贾珩笑了笑,道:“所以,圣上又把赵尚书放回工部。” 以后贾政怎么也是四品通参(通政、参议),如果对朝局敏感度一点都没有,也容易出事。 贾政闻言,面上不由现出思索,过了会儿,隐隐有所悟。 “老爷,将来一段时日,党争愈演愈烈,老爷去通政司,当能看到不少齐浙两党彼此攻讦的奏疏,也可留意揣摩。”贾珩叮嘱道。 贾政点了点头,算是明白,而后说道:“秦老先生在工部兢兢业业,子玉可有打算?” 秦业是贾珩的老丈人,官居营缮清吏司郎中一职,值此工部人事整顿之际,应该谋以官职迁转才是。 贾珩沉吟道:“我原想着岳丈他年岁大了,应当致仕荣养,可岳丈他仕途之心未熄,我也只能竭力为其谋划了。” “秦老先生在工部不少年头儿,执掌一司事务,从无出过纰漏,也当往上动一动才是。”贾政手捻胡须,点头说道。 心头也有一些好奇,他调任通政司通政,那子玉的老丈人又当往哪里去呢? 原是五品郎中,总不能还不如他吧? 想来不至于,可五品郎中再升,外任四品,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能否受得异地为官之苦? 此刻,贾政还没有想到,贾珩竟然准备将自家老丈人推到部堂高官之位。 贾珩沉吟道:“此事需得费不少心力。” 贾政的升官儿,其实比较容易,只要吏部尚书韩癀一句话,因为其人主持部推,很容易就能将工部相关官吏调入通政司,升上一二品。 他老丈人的事,才是真的有难度。 一位郎中升为侍郎,除业务能力出色,予以特简外,往往需要调任寺监迁转过渡,也就是如今工部被一窝端,加上老丈人年纪大了,算是工部老人,才给了“老黄牛”机会。 那么上位后,哪怕冲着一大把年纪,灰白头发,也会非议寥寥。 可按正常流程走,首先廷推就需要举荐人。 他是武官,虽为一品军机,但文武分野,根本参与不得廷推,而且就算能廷推,也不能举荐自家老丈人。 那就只能由别人举荐,要么寻韩癀,要么寻施杰,前者是内阁大学士,说话分量更重,如果有其鼎力举荐,十拿九稳,只是代价稍大。 这不同于贾政升任一品,哪怕不寻韩癀,在工部一锅端的情况下,仅仅凭借独善其身,就能顺利升任一司郎中,而调往通政司这等清水衙门,算是正常迁转,同时还腾出一位郎中或员外郎,可为浙党渗透工部提供空缺。 这根本算不上欠人情,只是互通有无。 三品侍郎,这就不同,堂堂三品大员,这是一方派系大老的左膀右臂。 所以,如果请托韩癀推荐自家老丈人为工部侍郎,欠了一个大人情不说,还易授柄于人。 况且,经过今日朝堂之事,他已不太想寻韩癀帮着操持这桩大事。 当然,还有方才天子的一句感慨,“杨阁老苦心经营”,这未必是说杨国昌不可罢相,而是对现状的无奈,以北制南,防止浙党独大,这是天子心头的朝廷大局。 但这种露骨的话,是万万不可和臣子说的,需得臣子自行领悟。 所以,眼下不能和韩癀牵连太深。 “那么就只能寻兵部尚书施杰,而我只需让浙党不反对即可,当然他们也需要军机大臣支持,算是顺水推舟,互不得罪……或者说,齐浙两党争工部职位的事,应为天子不喜,否则也不会留下赵翼重整部务,那么……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 贾珩思忖着,推演着整个经过。 想都不用想,等秦业一旦进入廷推名单,天子定会问他,那时……大抵就成了。 如今的陈汉中枢,浙党管人事,齐党管财税,齐党税赋重拳往往都落在浙人头上,而齐党想一手遮天,又要和浙党博弈,南北士人的矛盾利益根本不可调和。 这就是崇平帝平衡朝局的一切基础。 贾政见对面的蟒服少年,不时皱眉,不时凝思,情知在想着波谲云诡的朝局,就不出言打扰。 “老爷,今日事就先到这儿。”贾珩道。 贾政点了点头,应道:“子玉,你去忙就好。” 之后,贾珩离了梦坡斋,返回宁国府,只是刚刚在花厅坐定,忽而接到丫鬟说,老丈人秦业过府来了。 贾珩不由一愣,只是转念一想,也不觉得奇怪。 如今工部出缺儿,可以说大半个神京都在活动、奔走,比如太常寺、大理寺、光禄寺、国子监甚至左右副都御史,但凡想活动到工部的,都在找关系,因为不可能自己推荐自己,那就你推荐我,我推荐你。 嗯,他身为锦衣都督,好像应该监视这些串联活动吧? 回头问问曲朗就是,齐浙两党廷推的都是什么人。 待贾珩来了花厅,秦业刚落座不久,其人未着官服,一身员外袍服,端起茶盅,低头品茗,听到贾珩的脚步声。 抬头,起身唤道:“子玉。” “岳丈大人,可曾用过午饭?”贾珩寒暄问道。 秦业笑了笑,道:“已用过了。” 贾珩点了点头,情知秦业也是为着今日朝会或者说廷推一事而来,也不绕弯子,低声道:“岳丈大人,先至书房叙话,我让人通知可卿,等会儿再到后院叙话。” 两人说着,进入书房。 贾珩看向自家老丈人秦业,低声道:“岳丈大人,其实正要过去寻您,等晚一些咱们就去见施大人。” 楚党占据兵部,对工部一直是渗透不进,或者说没有可以卡位的自家人,那么身为三品部堂的施杰,与其浪费举荐名额,不如帮着他举荐秦业,顺便还能卖他一个人情。 因为,施杰举荐自家人也不一定能成。 “施大人是?”秦业诧异说着,一时没反应过来,面色微顿,问道:“可是兵部侍郎施大人?” “正是军机大臣施杰,我先让人往府上递送拜帖,等他下了衙,如果不出意外,应由施大人廷推岳丈。” 听到廷推二字,秦业心头一紧,压着心头涌起的欣喜,问道:“子玉,我要不……准备一些礼物过去?” 也是没搞过这些,就有些不自然。 贾珩摇了摇头道:“不用,为朝廷举贤,系出公心,并非私相授受!” 秦业听着这话,面色顿了顿,心头有些古怪。 两人正在叙话之时,忽地书房外传来晴雯的娇俏声音:“公子,奶奶已到后院花厅了。” 原来正在天香楼与贾母听戏的秦可卿听得自家父亲过来,如何还坐得住,就过来迎接。 贾珩抬眸看向秦业,温声说道:“岳丈,我们去后院内厅再叙话。” …… …… 乐昌坊,赵宅 却说赵翼下了朝,也并未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先去了工部,召见属下官吏,圣旨让他整顿部务,自要梳理相关人事,等见过剩下都水、营缮两司郎中、员外郎等大小吏员,叮嘱谨办部务,方坐上轿子,回转至赵宅。 轿子落在赵宅门前,赵翼心事重重向着院中而去,待趋入后宅花厅,落得座来,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