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未眠》 序 春风 爱情啊,是年! 无意间,心动在春风,有意中,热恋在艳夏,然後,分不清无意是有意,醉心在秋色,只能,用泪裹住鲜血淋漓的痴,葬尽一片冬冷…… 四季,是爱的重生,是情的轮回,次次苦,回回痛,却总是甘心,遍遍尝,该怨冬,葬不住痴傻?还是该怪春,多事融霜雪? 其实,生命能春夏秋冬,赏一回……不枉!不枉! 正式版序ok-来春风版的序说-- 惜之,被她家的恶魔小编编带坏了!然後,那只坏掉的恶魔小编编又带坏我家的小保母…… 世纪超可怜的春风,夹在坏掉的惜之跟两只坏掉的小编编中间,只有含泪丢下写了半天也没写出个影子的鬼医路易,乖乖的来打序。所以,鬼医路易会成为残障乌龟蛇半天蛇不出来,都是她们啦!春风是无辜的…… 还是读者大人最好了,我们是同一国的。来!来!来!春风爪耙子一下,惜之吻,这本很好看,下本很好看,再下本也是好看…… 啊!别打我头,我家那只刚坏掉的小保母说,我跟我们家那个长得美丽,书写的好看,一看就知道是个聪明小孩的夏夜,是彻头彻尾的相反……了吗? 好想问问夏夜美眉,要怎麽样才能一脸看去就很聪明说?可我家坏掉还没修好的小保母说,笨会传染,严禁我去染指夏夜美眉…… 什麽?为什麽不问惜之?她看去没有一脸聪明吗?呜~~~你们都没用心听人家讲啦,惜之也坏掉了说,丫不然哪有这篇序? 伤心过度,哭到笑呵呵的春风,要来去吃黑森林蛋糕、喝拿铁,配惜之的书宝宝,不跟你们再见说…… 楔子 结婚进行曲从司琴小姐的指间流泄出来,带著香味的姬百合,在礼堂四周结出一团团锦簇热闹,穿著隆重的宾客,望著从长廊一端徐徐走来的新人,莫不同声赞颂。 多亮丽的一对璧人啊!器宇轩昂的新郎有一双浓比飞墨的眉毛,眉毛下镶嵌著深邃瞳眸,彷佛一眼就能透视人心。高挺的鼻子,宽而薄的唇,然唇边正挂著不耐和厌烦。深蓝色西装包裹在颀长的身量上,把他衬得更高挺,他是个支手撑天的巨人。 他叫黎儇,旭暲企业的董事长,旭暲以研发玩具起家,这些年跨足电玩软体领域,推出许多套口碑卖座俱佳的软体之後,慢慢地走上国际舞台,把触角伸入各个国家。钱,他是赚够了,继续扩展事业纯粹为了满足心中成就,满足无法餍足的控制欲。 新娘名字叫秋绘蓝,一百六十公分的个子不算高,但身材比例很均匀,淡淡的蛾眉、不算大但灵活慧黠的眼睛、菱形红唇,小小的梨窝贴在颊边。原则上,她并不艳丽动人,但她很可爱,非常非常可爱,滴泪、一个笑,就轻易夺走众人的偏心,得到所有人的支持。也因此,她才能以胜利者之姿走上这方红毯。 绘蓝大学刚毕业,还没进入社会当新鲜人就急急走入婚姻扮起黎儇的新娘。也许换了别的女孩会觉得遗憾,总觉得还没尝够人生历练,马上就跌入一场不自由,太不明智。但她不这麽想,她已经朝朝暮暮等过好几年,为的就是这场婚礼,即使要拿她的自由、拿她的幸福来交换,她都乐意。 勾住黎儇的手,倚著他一步步缓慢往前走,绘蓝觉得好快乐,她终於要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把捧花轻轻上提,凑近鼻子,花香沁入鼻翼间。幸福就是这种滋味吧!从此他的生命有她、她的生命有他,两人再也不容分割。 仰头望身边人,他脸上的线条刚硬,不悦填满瞳眸,他目不转睛地直视礼堂前方的牧师,似想将他一口吞噬。他在生气,很生气、非常生气!绘蓝知道他的怒焰,抿抿唇,笑变得不自然。 她把专注力放在前面的花童身上,两个小小的身子里在礼服当中,一路把篮里的亮片往地上撒,缤纷亮丽的各色屑纸在空中交织过灿烂後,纷纷坠落地面,踩过亮片、踩过红毯,她一步步走入她的婚姻。 她心底明白,等在後边的婚姻是一场辛苦硬仗,但是她必须挺直腰杆往前走,不能畏、不准惧,是赢是输关系了她的一生。 重新整理起笑容,再挂上时,没了僵硬勉强,只有勇敢坚强。 走近前席,她握握黎爸爸、黎妈妈……不,她握握公公婆婆的手,笑著感激他们的支持,要不是他们,她无法顺利嫁给黎儇,嫁给她朝暮思念的男人。 「黎儇,绘蓝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让她幸福。」黎康叮咛儿子。 「我们的协议中没这一项,恕难从命。」冷冷的拒绝後,他不再搭话。 「死小子,你……」说著,他就要发起火。 「爸爸,他会好好照顾我,你们不要担心。」止下两人对峙,绘蓝露出安人心神的笑容。 「绘蓝,你一向懂事,往後要委屈你了。」黎家母亲--方榛,拭拭泪,心疼她的处境。 「我不委屈,我很幸运也很开心,委屈的是儇哥哥,我会努力让他慢慢不再觉得委屈。」她承诺。是的!不让他再觉得委屈,是她往後最重要工作。 「说完了吗?」黎儇冷冷地阻止他们的交谈。 「说完了。」一点头,她用眼神叫两个老人家放心,忙跟上他的脚步。 在牧师跟前站定,绘蓝透过头纱,望向她的丈夫,喜欢他的眉,喜欢他冷冷的眼,喜欢他老带著嘲讽的唇,喜欢他对她淡漠的态度,从第一次初见面,她就爱上了他,因为爱,她减低丧父之痛,因为爱,生命又有了希望。 丈夫,他总算成为她的丈夫,黎太太……她真喜欢这个称呼。 「秋绘蓝,你愿意嫁给黎儇先生,从此荣辱与共、祸福共享?」 「是的,我愿意。」她启唇,清亮的声音在空气间回荡。 「黎儇,你愿意娶秋绘蓝小姐为妻,从此荣辱与共、祸福共享?」 他动动唇角,声音没发出,抬头侧视,她看见了他满心不耐。 「他说愿意,他愿意娶我为妻,愿意和我荣辱与共,祸福共享。」绘蓝再度开口,清朗的声音再度传达她的意愿。 全场的人都在看她,新郎的讥讽和新娘的热烈造成满场尴尬,低低的耳语瞬地在礼堂扬起,人家在猜测著他们关系,甚至有人恶意地预测起他们离婚日期。 黎儇好整以暇地看向她,看她成了笑话,看她被缚在众人的目光中挣扎。 她知道,不能向他求救,因为他站在他们那边,也期待著她喊出放弃,苦笑在唇边一闪而过。秋绘蓝,你必须沉著!在他同意这个婚礼时,她就知道,不够勇敢绝对走不过这一段。 深吸口气,再展颜,她的颊边又挂上笑容。「对不起,我的确是迫不及待,因为黎儇是世界上数量稀少的好男人之一,我不想让贤,更不想让他有机会後悔。所以,他必须说『我愿意』。」 她的话让场面变得轻松,牧师微微一哂,「请新郎、新娘互换戒指。」 黎儇拿起戒指,草草地往她指间一套,她再仔仔细细地将戒指穿入自己的中指底部。仰起头对他说:「我乐意让你套住,乐意为这个婚姻牺牲所有,只要是你要的,我愿倾全力付出。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他凝视她的眼,一言不发。 绘蓝从绒布中拿起戒指,轻轻地套上他的手指。 「尽管你踩过红毯,走入婚姻,但是我保证它不会改变你太多,你仍然是黎儇,一个自由、不受控制的黎儇。这个戒指只是替我把我的爱送到你手上,它不是枷锁,不会锁住你想飞的心。」只不过,请他在飞翔时戴著她的心一起……这句话,绘蓝没说。害怕一出口,他就认定她是他的枷锁。 他的眼光闪了闪,对这个近乎陌生的女子,他起了模糊想法。 「婚礼完成,新郎可以吻新娘。」牧师宣布。 他睨著她,没有下一步动作,等著看笑话般,看著她冉沉溺尴尬。 大约是猜到他的意图,绘蓝领先转过头,对著满席观礼人说:「对不起,我们的幸福不对外分享。」说著,她一手勾起曳地裙摆,一手勾起她的「丈夫」,往礼堂门口走去。 临行,男傧相--陆杰,拍拍黎儇的肩膀说:「我欣赏你的小新娘,有空介绍我们认识。」 「有本事自己去追,追走了,我加你百分之两百的薪水。」黎儇冷冷说。 他的话传进绘蓝的耳里,咬咬唇,她告诉自己不能伤心,这在预料中,他一直想摆脱她,她能懂的.但是,後面还有多少的「预料中」在等她? 第一章 车在夜间的台北街道疾驶,绘蓝望望身边男人,他一脸不悦地望向窗外。他还在生气,她很明白。的确,换了任何一个人被逼上礼堂都要不高兴的,何况他是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男人。 他有千百个理由可以生气,比方他并不太认识秋绘蓝,除开知道他们两家是世交之外,他不过和她见过一次面。比方有许多条件比秋绘蓝好上千百倍的女人在追求他,他实在没道理委屈自己留在她身边。还有最後、也是最重要一点,他有了真爱,他原期待他们能在一起,哪里知道一个秋绘蓝蹦出来坏了他全盘计画。 在这桩婚礼中,公公婆婆扮起黑脸角色,他们用事业、用亲情、用手段迫儿子就范,迫他不能不点头和故人之女结婚,他的怒火她能理解,也必须接受。 说他们有错?也许吧!这年头已经很少有父母会去控制孩子婚姻。但细细分析起他们的心态,他们顶多错在念旧,错在爱子心切,他们不希望儿子和一个有孩子的寡妇在一起。这样的错,世人怎舍得责备。 一架飞机从天际划过,那是公婆搭乘的班机吗?今夜,他们回加拿大去了,从此,她将一个人孤军奋战,面对他的怒涛。 想找些话和他谈开,可是,一直到下车、一直到走入他的房子,她都没找到好话题。 拉起沉重的行李箱,绘蓝穿著高跟鞋快步跟上他,几次扭拐,她的足踝疼痛起来。为著追随他的身影,她忽略痛觉、忽略不胜负荷的手臂在对她呼救.疾步前行。 终於,他在二楼楼梯顶端停住脚步,居高临下问:「你要睡客房,还是我的房间?」 「夫妻……不应该睡同一个房间?当然,还是依你的意见为主,如果你不习惯……」 「我都无所谓。」他截下她的话,领头走,打开房间门,走进去。 走入房间,她感觉到属於他的阳刚,她终於走入了他的世界、走入他的生活。她想高声呐喊,想举杯狂欢,为了……她终於成为他的妻子。 「谢谢你,我真的很感激你。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爱你!爱你好久好久了,从第一次初见面时,我就爱上你。」 「爱我?」他挑起眉,鄙夷在眼角跃动。 他不相信她?或许吧!谁会相信一个不熟的女人,会在地球那端,默默爱他四年,这种话太类似谎言。 「之前,我并不相信一见锺情,可是,碰上你……很多事,不能光靠否认就不存在。」是的,爱他,不容否认。 「爱我就是把我锁在身边,不管我的意愿?」冷哼声从他鼻孔传来。 「关於这一点……我真的很抱歉。」可是不这样,她永远也走不到他身边,他永远都看不到她啊!「不过,我会弥补,尽我全力!而且,我说过,我不会控制你的行动,你有绝对的自主权,和婚前不会有任何不同。」她企图用诚恳平息他的愤怒。 「我的自主权中,有包括让你独守空闺这一条吗?」 「你……」说不出话,往後踉跄,她的眼光找不到落点。他打算冰冻她,让她知难而退?笨!她早该知道想爱他,会有多困难。 「我的自主权一旦侵犯你的权利,你就可以冠冕堂皇,一状告到我父母那边,好让他们收回我的经营权,然後再把我老妈的心脏送进医院?你的爱真让人受不了。」他冷峻一笑。女人,他还不懂? 「我保证不会麻烦他们,不会让他们替我们多操一份心。」 「你的保证有几分可信度?」他逼著她承诺。 「虽然我卑劣地利用爸妈为我促成这桩婚事,但是我不是失信的人……请你相信……」她的声音转小。卑劣?是的,她必须为自己的卑劣付出代价。 「说得好!请你不要让我有机会撞见你的『卑劣』。」 「请你慷慨一点,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证明我会是个好妻子。」 「可惜,你再好,都不是我要的妻子。」 「不,人的想法会随著时间流转,会随著心境转移而改变,终有一天,你会不再排斥我,你会习惯我,你会……」 「我不会!也许有朝一日我不会排斥你、也许我终会习惯你,但是绝不会爱上你。」爱上一个对他处心积虑的女子?不!他痛恨被安排。 「你说得那麽斩钉截铁,是因为……季昀小姐吗?」她问得迟疑。 「你知道她?我警告你,你如果敢动她一根寒毛,我会让你下地狱。」他眼中狰狞暴张,五指紧紧抓住她的手臂,陷入肉里。 下地狱?好强烈的字眼,他真那麽爱她?心一寸寸凉,他不知道,她的心已经被他几句话推入地狱。 「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请你放开我好吗?累了一天,我先去帮你放洗澡水,洗过澡好好休息!你明天还要上班。」一点头,她走入浴室。 打开水龙头,水哗哗流著,绘蓝望著节节升高的水位自我鼓励--今天才第一天,他对她说了好多话,这是好的开始。好的开始总会有完美结束,没错没错,她连赢两场,她该为今天喝采。 关上水,她走出浴室准备唤人。他不在?绘蓝脱去鞋子,拐著发疼的足踝,楼上楼下寻他。他走了……心在失望中沉重。 回房,她对著化妆镜。笑一笑、再笑一笑,脸颊扯得酸了,却拉不出一个像样的微笑。 「没关系,意料之中。」吸吸鼻子,她对著镜中自己说话。「我结婚了,在暗恋他四年之後,我终於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虽然他不友善,虽然他在新婚之夜把我抛弃,但是,只要我继续加油,明年,我相信明年他会在我身边,庆祝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 一根根拔下发间里夹子,洗澡、卸过妆。她要走一趟超市,为明天的新生活暖身。 ☆     ☆     ☆ 天蒙蒙亮起,绘蓝就是精神抖擞。把头发梳成马尾,点上唇膏,新嫁娘的第一天将要展开。 走入厨房,淘米煮饭,瘦肉、芹菜、皮蛋,她要为她熬起一锅他最爱的皮蛋瘦肉粥。 她没忘记第一次为他熬粥。 那时,她才十九岁,和她相恃的父亲,在母亲去世一周年後也随著逝世。十九岁是不懂得节制忧伤的年龄,她的心随父母的死亡乾涸,泪无夜无日地垂著,她不想振作、不想未来,只想安安静静地哭著,悼念她悲逝的快乐。 然後,黎家父母造访,他们的疼惜让她枯竭的心又活络起来。 他们不断对她说著父母亲年轻时的情事,说他们大学时期的趣事,说他们一起走入礼堂时的盛况,几千几万朵鲜花为他们的婚礼欢唱,管弦乐团为他们演奏著结婚进行曲。 当年,他们还戏言,要来个指腹为婚,当两家儿女走入礼堂时,再办一个相同的婚礼,让他们重温眼的甜蜜。 婚後,黎家夫妻很快有了儿子,可是秋家夫妇却一直不见消息。接下来,黎康、秋哲晋事业越做越大,忙碌的生活稀疏了往来,渐渐地,秋哲晋的事业重心转向美国,两家更加减少联络,甚至到後来,他们生下女儿,黎家都不知情。要不是商业周刊刊出秋哲晋死亡的消息,也许他们到现在都不会再有联络。 他们在美国陪了她近两个月,陪她走出悲伤,耐心等待她恢复,他们成了她第二对父母,宠著、疼著,捧在掌心上呵护著。要不是在台湾的黎儇到美国出差,顺道把他们带回家,说不定,他们会一直留下,陪她上完大学。 忘不掉初见黎儇的夜晚,那夜冬雪初至,他满脸疲倦,大衣还沾上雪花。大概是刚刚开完无数会议吧!他的眼角竟有著淡淡纹路,当时,他还二十七岁不到呢,就有了鱼尾纹。 她心疼他,一种对陌生人不该有的情绪攀在心间,挥之不去,直觉地她的手抚上他的眼角。 「你在做什麽?」他在她的手触上之前抓住她。 「那里……有雪,我想……」她赧红双颊,是忒大胆了。 「我父母亲在吗?我是说黎康和方榛。」 「你是黎伯父和黎妈妈的小孩?」是他!那个差点儿和她指腹为婚的男生。 「黎儇,贸然拜访。」他的浓眉拉住她的灵魂,她动弹不得。 「你……不好意思,你请进,我去请他们出来。」她回过神,为他脱下大衣挂上,端来新泡好的薰衣草,就忙上楼请来黎家父母。 在一阵喧嚷後,热络的人声让屋子里有了暖意。她和黎儇彼此认识了,仅仅一眼,她知道自己爱上他,无法自拔。 那夜,黎妈妈教会她煮黎儇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她静静地坐在桌子一角,看他吃的满心愉悦,她的心幸福满涨。 第二天,他们一起离开秋家,她也收拾起心情,回到大学里念书。 这期间,她不断写信,向黎妈妈收集起有关他的资讯,他的兴趣嗜好、他喜欢的食物、他的穿衣哲学、他的处世态度,她要自己习惯他、适应他、配合他,要自己成为另一个他。 她开始学习玩具设计,虽然这和她念的哲学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梦想著有一天能在他身边工作,朝夕相处,说不定他会爱上她。 四年後,黎伯父退休定居加拿大,她也从大学里毕业,收拾行囊,她第一站拜访的人就是黎伯父和黎妈妈。 本想请他们引荐她进入旭暲,没想到居然撞上他们家中的一团混乱。黎儇想娶一名大学同学为妻,但那名女子早已结婚生子,这在父母眼中简直匪夷所思,毕竟他有足够的条件寻求更好的女子为妻谁想得到……於是,固执的黎儇和坚定立场的双亲僵持不下。 在这时候,秋绘蓝的出现对黎家两老而言,无异是救星。她成了打破僵局的最好人选,她爱黎儇,在初见同时,她性格柔和但态度坚韧,他们都认定她能软化态度强硬的黎儇…… 锅中稀饭滚了,绘蓝弯下身把火关小。 他是挑嘴的,很不爱吃青菜,小时候黎妈妈……不,是婆婆,她都要把菜切得稀烂,才能拐骗他把菜吞下肚子,幸好,他还肯吃几项水果,不然,肯定要闹消化不良。 笑著摇头,她把红萝卜和木耳切成丝,再剁成小小颗粒和进稀饭里,稀饭加上了红色和黑色,看起来更可口,他会喜欢吧!就像她的爱情,她放进了耐心和等待,期待他能真心接受。 蒸蛋、肉松、翠玉卷和一大盘切洗好的哈蜜瓜,她一一将它们摆入食盒,走回房问,拿出一套浅灰色西装,从皮包里拿出婆婆交给她的地址。 他会在「那边」,在他心爱女子的身边吧! 深吸口气,她坐入自己的红色小奥斯汀,插上车钥匙,调整後照镜,她(缺一页) 请教你,假若,他住这里期间我过来照料他的日常,像送送餐饭、整整他的房间之类的,会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活步调?」 「当、当然不会。」季昀错愕於她的态度。 「谢谢你,那往後我可能会常常来打扰了。」一欠身,绘蓝鞠躬致意。 「你别这样说,我……我想,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她还能说什麽?黎儇结婚了,他们的暧昧不明仍然持续,虽不想当第三者或狐狸精,但事实摆眼前,再解释全都是赘言。 「不要,千万不要,很多事……似乎不是用勉强就能得到答案,但是……我仍然必须努力,不努力就说放弃,对我自己、对公公婆婆都是不负责任。」 摇摇头,她到底在说什麽?对黎儇、对这个婚姻,她为的不只是责任,还有爱情啊!她怎能……算了,她的立场不仅尴尬,还是……无可无奈。 严格算来,她今天是来探敌情、施下马威,让对手知难而退。可是,她一向不是态度强势的人,想演个敢说敢当、敢表明态度的正牌老婆,她注定要失败。 「绘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你和我想像中有很大的出入,我不能不承认,我喜欢你。」季昀的落落大方教人激赏。 对别人的友善,她应感觉快乐的,但是友善来自於季昀,她该怎样认定?她想和自己共效娥皇女英?她想表达,她并不想和她抢夺丈夫,只不过出於爱,只能无奈? 但无论如何,绘蓝的观察没错,她是个好女人,一个值得天下男人喜爱的女人。对手是她……绘蓝咬咬唇,她的赢面微乎其微。 要是在婚前就见上季昀一面,说不定她会打退堂鼓,把这份不曾见过天日的爱,压回内心深处妥切收藏。可是,现在米成炊,她能做的只有尽力而已。 「谢谢你的喜欢,说不定你可以透露情报,告诉我他喜欢吃什麽、他的小嗜好等等。」她把话说得轻松,不想让尴尬继续在两人当中凝重。 「这点我很抱歉,你恐怕问道於盲了,我对他的习惯嗜好一点都不清楚。」 是不是很不公平?季昀不了解他,却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爱,她花尽心思收集他所有习惯态度嗜好,换来的却是他的不屑一顾。爱情世界的不公,在这里又获得一证。 「没关系,你不明白,换我来提供你资料。来,这里是你们的早餐,吃过後你把碗盘放在食盒里,等我带来下一餐时,我会把餐盘带回去洗。」 「这怎麽好?我会把它们清洗乾净。」季昀不好意思。 「不可以哦!你答应过,让我来照料他的日常,你不能抢去我身为妻子的责任。」她笑著说,态度却是坚持的。 「好吧!你坚持的话。」季昀耸耸肩,这个帽子扣得太大,「身为妻子的责任」这话太沉重,她担不起。 「就麻烦你了,另外……」绘蓝话没说完,黎儇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季昀,是谁?你出来好久……」话在乍见绘蓝时戛然终止。「你来做什麽?!」他的脸色瞬地变得冷凝,严肃气氛插在他们之间。 「别这样,绘蓝是送早餐来给我们吃的,你不是说你吃腻了我的果酱土司吗?正好换换口胃。」季昀在他们中间打圆场。 绘蓝对她感激一笑,她的确是好女人,她同黎儇一样,不能不承认自己喜欢她。 「你先进去,扬扬在找你。我和她谈谈,马上进去。」黎儇柔和地拍拍季昀肩膀,一路目送她进屋。季昀一进屋,他又恢复冷峻。「你说话。」 说话?要说什麽?绘蓝一头雾水。最後她找到一个不甚合适的话题。「你会一直住在这里,不回家去吗?」 「是的!」他回答得笃定。 本来没这个打算,可是他要在她脸上看到难堪,所以,他说了,让她明白知道,就算她在他身分证上占住黎太太位置,在他心里,季昀是他唯一选择。 绘蓝再次为自己强调,有她的地方不是他的家。「我知道了。」转身回车上,她拿出带来的西装。「你昨天走得匆忙,我想你没衣服可换,所以帮你送来……」 「不用!我的事我会自己处理。」又是拒绝,他是不想和她有任何关系吧! 「我懂……如果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 「我不喜欢你帮我送衣服,不喜欢看到你,不喜欢你插手我的生活,我说得够不够清楚?」他双手横胸,对著她的是憎恶表情。 「我不会再帮你送衣服,也会努力不让你看到我,但是……昨天的婚礼,已经让我插手你的生活,所以,在这一点上,我很抱歉。」 「留著你的抱歉,不用对我惺惺作态,我受不了女人的虚伪。」再次拒绝,他实在很懂得伤人。 「那……先走了,打扰你,我很抱……」她突然想起,她的抱歉在他眼里是虚伪。一点头,她笑笑,坐进车子里,离开他的视线。 ☆     ☆     ☆ 各色鲜艳在饭盒上铺出用心,那是绘蓝用心细细烹煮、用爱精心调味,想调出一种不咸不腻,让他不厌倦的爱情滋味。 手捧住饭盒,她看著自己剥了半小时的去籽葡萄,在盒内滚来滚去,它们在冷冻库躺了两小时,现在有点退冰,不硬不软正好吃,婆婆说,他最喜欢吃葡萄,但懒得剥皮,便不去碰它。 他会喜欢吧!这些菜……她真的用了心。 走进他的玩具王国,有人认出她是董事长的新婚妻子,她对他们点头微笑,很顺利地一路走到他的办公室外,没人阻挡。 「你好,我是秋绘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便当送进去给董事长?」 乖觉的秦秘书认出她,她清灵慧黠的眼睛绕著她转。「夫人……你不亲自送进去吗?这是爱心便当耶!你应该走进去陪著董事长把菜吃光光。」 「不了,他忙,我不打扰他工作。」 「那麽请你等一下,我马上送进去。」 「谢谢你,辛苦你了。」她目迭秦秘书走入办公室里,绘蓝倚著桌边,想像他的反应。 他会喜欢她做的菜肴吗?说不定他会一肚子气,可是看到那一颗颗圆滚滚的葡萄,就忘记对她的愤慨。婆婆总说葡萄是抚平他怒火的好东西。 没一会儿,秦秘书走出来,对她笑说:「我就说请您亲自送进去,董事长不会介意你干扰他的。」 「他……」他没生气、没大怒?那些葡萄真让他放下对她的愤怒? 「董事长请您进去。」秦秘书把话再重复一遍,笑著将她推往门边,为她打开那扇又厚又重的门。 没有退路地,她走到他面前。 「有勇气送便当,为什麽没勇气进来面对我?」他脸上带著讥讽。 「我想你并不希望看到我。」 「不错嘛!你还记得我的话,我还以为你记忆力不佳,早上的事到现在就忘得一乾二净。」他往後仰躺,瞪住她的双眼净是谴责。 望著他的眼、他的眉,即使他是那麽讨厌她,可是她仍无法不爱他,怎麽办?管不住白己的心,管不住爱他的情,她的未来会变成怎样? 「我没忘,刚刚……我并没打算出现在你面前。」 「是我让你送便当?」 「没有,但是我必须善尽人妻的责任,我答应过爸妈。」 「你不用拿爸妈来压我,答应娶你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其他的我一条也没答应。」他讲明事实,想断去她的痴人说梦。 「我并无意让你们父子阋墙,等你用完饭,我收了便当盒马上离开。」 看著她的坚持,他挑衅地用手一推,把便当盒推到办公桌底下。菜掉了一地,几颗葡萄在地上滚。 预料之中、预料之中!绘蓝拚命说服自己,他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中,彷佛这麽一说,她的心就会少痛一点点,他的行为就会变得容易接受。 但是……这并不在她的预料中啊!她以为葡萄直一能安抚得了他,是她太天真,还是婆婆太乐观? 低下身子,她寻来垃圾桶,把一整个早上的心血送入桶中。 泪在眼中滚了两圈,固执的她硬是把湿气咽回肚中,会改变的,只要她够坚持,只要她不畏失败,他会欣赏她、会爱上她! 走到这个地步,除了自信,她不能再有其他想法。 绘蓝咬住唇,跪在地上擦拭油污的身影,让他兴起一丝不忍。不忍?不!他没有不忍,他要继续对她「故意」,他要一寸寸谋杀她让妈妈觉得得意的耐心。 「我想你应该懂了我的意思。」 「我懂。」对上他的眼神,她轻轻一笑,用面纸把手上的油渍擦拭乾净。「很抱歉,今天的菜色让你不喜欢,明天我会继续努力。」 说著,她像个雄心勃勃的小战士,挺直腰杆往门外走去。 「她居然向我挑战……」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她的背影。在商场上,谁都知道跟黎儇挑战的下场只有一个字--惨,没想到那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竟敢对他宣战。 「好!我等你!」 他对著早已关上的门喃喃自语,没注意到,一抹欣赏的眼光偷偷地自他眼角流泄出来。 第二章 在同一天二度造访季昀的家。绘蓝带著食篮,把菜一盘盘端上桌。 「你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一来一往要两个多小时车程。」季昀跟在绘蓝身後,手中还拿著画笔。 「我还好,反正一整天也没其他事情好做,来这里,还无人和我说说话。」绘蓝转身把切洗过的水果冰进冰箱。 「你可以去找朋友喝喝下午茶,再不,找个工作打发时间也行。」 「我在纽约长大的,朋友都在那里,台北对我而言是个陌生城市,至於找工作……我想,扮演好妻子角色,是我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她态度真诚,没有多馀意思。 「说的也是。」季昀赞成,帮著她把菜排好。 季昀的话让绘蓝一愣,她们这是什麽局面?情妇同意正牌妻扮演好妻子角色,而正妻却为了能帮他们做一顿晚餐而快乐。 「其实我比较伤脑筋的是,我在家里把菜炒好再一路闷过来,颜色变得黑黑丑丑,黎儇很不喜欢吃蔬菜的,再看到这麽丑的东西就更食不下咽了。」 「黎儇不喜欢吃蔬菜?我一点都不知道,亏他还老管扬扬,要他多吃蔬菜。下回啊!我让扬扬逼他,一人一口蔬菜才公平。」 「真的!那就要多麻烦你了。」一对「丈夫」的事,她只能麻烦别人,想来,还真讽刺。 「管人者人恒管之嘛!其实你可以把菜带到这里来煮,才不用每次大盒小盒的搬一大堆。」 「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这一来,问题就解决了。 「我又没在用厨房,有什麽好麻烦的。知道吗?早上你送来的那锅皮蛋稀饭全被我们抢个精光,尤其是最後那碗,黎儇和扬扬还用猜拳的,一口口分著吃。简直是人间美味,」 他……也吃了?暖暖的幸福填在胸间。 「谢谢你,啊!我动作得快一点,再不,他要下班了。你可以告诉我,你们的房间在哪里吗?」 「我们的房间?」季昀有些错愕。「我想你误会了,我们没有发展到那层关系,虽然我们曾经讨论过结婚的问题。是不是很奇怪?现在年轻男女……」 「不,不奇怪,是我太、太……对不起。」他们并没有同房,他们是发乎情,止乎礼。这一桩大概是自他们结完婚後,最让她振奋的消息了。 「不怪你,大家都会这麽想吧!那些报章、杂志不全是这样渲染,甚至还有更夸张的,居然明指著扬扬,说他是黎儇的亲生儿子。」 「媒体都是这样的,别介意。」 「不说废话,我带你去他的房问。」正谈著,扬扬从他房里拿著一张图画走出来,人还没到,声音已先他而到。 「妈,你来看我的棘龙,天气太热的时候,他背上的骨板会歪到旁边,就不会热了……」人走到餐厅前,他看见绘蓝,停住话,一双骨碌大眼盯著她看。 「你好,我是秋阿姨,你喜欢棘龙吗?我比较喜欢翼手龙,可是我老把它和始祖鸟弄混。」他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男生,几乎是第一眼绘蓝就喜欢上他。 「翼手龙的翅膀和蝙蝠一样,始祖鸟的翅膀有羽毛。」 「你真厉害,这些我都不知道,以後,你要多教教我好不好?」 「好啊!」扬扬不怕生地握住绘蓝的手,把手上的图交给她。 「你来正好!扬扬,你带秋阿姨到爹地的房间,妈咪要去工作。绘蓝,我不招呼你罗。」挥挥手,她转往另一个方向。 「没问题,姨,你跟我来。」 牵起他,绘蓝看著他那张丰富的图画纸。 「你画了好多恐龙,有三角龙、薄板龙、箭龙、甲龙……咦?这只我不认识,这是什麽龙?」她把图指给他看。 「它叫小盾齿龙,住在水里面的。是不是很像鳄角?可是仔细看,它的头和鳄鱼不一样。」 「嗯!看出来了,它的颚比较短。」 「你真聪明,比我妈咪还捧,我教她快要一百次了,她都看不出来。而且,我告诉你呦,我妈咪画图比我还逊,她只会画衣服,其他的什麽都不会画。」 「她跟你不同,她是服装设计师啊!她的工作就是让每个人都穿得漂漂亮亮,当然要画衣服。你的图是要让人看得开心快乐,就要画很多很多不同种的东西。」 「你说的有道理。」他一手推开黎儇房门。「姨,这里是我爹地房间。」 「谢谢你,现在我要开始整理了,我们可不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谈天。」 「当然可以。」 扬扬坐山书桌,拿起纸继续画他的恐龙,绘蓝则快手快脚地擦窗拭柜,拖地铺床,并将她带来的行李打开,把他的衣服一件件挂上衣橱。 当她把花瓶装水抽上两校新鲜天鹅绒,走回房问後,她发现扬扬已经累瘫在书桌上。抱起他,把他放在黎儇的床、盖上被,她轻轻地在他额间一吻。 环顾四周,她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这是家,她亲手为他整理的家。收收桌上的画纸,灵机一动,她拿起笔,为她的丈夫写下第一封情书。 我的房子告诉我:「不要离开我!这里住著你的过去。」 道路告诉我:「过来跟随我吧!我是你的未来。」 於是,我回答我的房子和那条路:「我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倘若我留下,去就在我的留中;倘若我离去,留就在我的去里。」 我想告诉你--我知道不管去或留,不分身在房子里或道路上,我的心里始终有你、有爱。虽然,爱你很辛苦,但是我乐意为你坚持,因为你是你,独一无二的黎儇……也许,你会觉得不耐烦,不耐烦我的爱、我的束缚,但是请你为我将就,因为爱你的心正炽。 亲爱的黎儇! 今天第一次见到季昀和扬扬,我了解了,为什么你的心会留在他们身上,他们不单单是好人,更是可爱得让人不忍释手,我很喜欢他们,和你一样。 你是不是想问问我:「既然你那麽喜欢他们,何不成全我们?让我们一家人名正言顺,幸福终生。」 请不要问我,因为我也是无解。如果,他们嚣张一点、态度恶劣一些,也许我这场仗就打得有因有由,奈何,他们的善良让我师出无名,想张牙舞爪又觉自己可笑。 这场仗是打不起来了,我清楚,在错综复杂的三人关系中,我毫无胜算,但请你对我慈悲,让我为自己努力一次,就算结局是失败,至少我尽心过,在往後岁月中不留遗憾。 在这个过程中,请别对我生气,我会倾全力,不干扰你的生活作息,说不定,说再见那天来临,我们会成为朋友,是不是? 祝福你! 绘蓝 摺好信纸,她把它压在花瓶下,轻轻绽放的花瓣让风吹得微微舞动。 「麻烦你了,请把我的心意传递给他。」一合掌,愿上苍祝福他也祝福自己。起身走出门,她没去找季昀道别,轻轻巧巧地走出他们的世界。 ☆     ☆     ☆ 办公室里,谈完公事的两个男人伸长腿,一派优闲地啜饮杯中咖啡。 情绪是好的,因为,今年度的业绩成长比去年同期高过十八个百分点,这对经营者无疑是好消息,更何况是这两个将事业摆在生命最重要部分的男人。 「最近过的怎麽样?」陆杰问。 「很好啊!和以前没有不同。」黎儇随口敷衍搪塞。 「新婚燕尔,你们没有如胶似漆?」 陆杰是他的大学朋友,当年他和陆杰、陶懋承三人是结党好兄弟,他们无时无刻黏在一起,上课、泡马子,走到哪里部可以同时看到三个人的影子。 那时,黎儇认识外文系的季昀,他欣赏她身卜那股让人舒服的特质,但是追求得不够积极,後来让陶懋承捷足先登、先驰得点。 大学毕业季昀嫁给懋承,半年不到,生下个胖小子:陶檇扬,可惜幸福生活维持不久,懋承肝病去世,留下两个妻小相依为命。 黎儇自然而然地负起照顾两人的责任,他成了扬扬的爹地,也成了季昀最大的心灵支持者。 「你是开玩笑还是讽刺?我和秋绘蓝的情形你又不是不清楚。」抓起杯子,他仰头把咖啡一古脑儿全倒进嘴里,没加糖的咖啡苦中含香。 「没改善吗?拜托,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近三十大,你还能天天维持一张冰脸对她,不简单!佩服、佩服。」 「谁告诉你,我和她住在起。」 「你……你还住在季昀那边?」陆杰凑到他面前,近得几要贴卜他鼻子。 「不行吗?你想替季昀赶人。」闲闲地拨出电话,跟扬扬聊几句家常,再挂起电话,重新面对陆杰。 「你打算这样下去。」 「我不觉不好。」几十天下来,他逐渐适应秋绘蓝这个一天只出现一次的妻子。 「真不给她一点机会?黎妈妈说她是难得的好女人。」替她说项是为著心中存的一点好感。 「你也这麽觉得。」看来这个隐形人的魅力不容小觑,季昀说她好、扬扬迷上她、秦秘书直夸她,现在连陆杰都站到她那边去摇旗呐喊。 「不知道,不过婚礼那天,她的表现让人激赏。」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是哦!她爱你、你不爱她,你爱季昀、季昀却不爱你,奇怪!你都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为什麽要勉强季昀的感情?」陆杰用他的话反驳他。 「扬扬需要一个父亲,何况季昀喜欢我。」 「那不一样,她是拿你当朋友,你心知肚明,季昀仍然深爱著懋承。」 「那并不会影响我们的相处,我知道我爱她、她是我的初恋情人,我会一直支持她、照顾她,陪伴她走过一生。你忘记了吗?懋承去世前把她托付给我,我不会小心眼到嫉妒懋承留在她心里。」 「不管怎样,真正和你走过红毯的是秋绘蓝不是季昀。」他再次提醒。 「她会知难而退,女人的耐心通常不长。」 「住进季昀那里,就是你要她知难而退的第一步?黎儇,你很不厚道。」 他不答话,拉开抽屉,看著里面几张信纸。那麽高一叠了,高高一叠纸上;满满地写了娟秀字迹,那是秋绘蓝给他的信。 她有很好的文笔,他不能欺骗自己从没感动遇,至少,对她的怒焰浇熄了;至少,他也会在下班前期待起她的信……和她留在桌上的两枝花朵。 她要求过他慈悲,要求他耐心等待,等她努力过、等她死心,他就能回复以往生活。他从没正面答覆她,但他的安静已经默许她的要求。 「我不懂你。」陆杰摇头,这样一个精明的男人,怎处理不好自己的感情? 「我不需要人懂。」 「说说看秋绘蓝,她真是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女人吗?」 「她不是,但就算她再好,也不会是我要的妻子。」 「你对她心存偏见?」 「不是,我是心有所属,她不能强迫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和她厮守终生。」 「所以,你有权强迫季昀和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厮守终生?」 「第一、我是季昀最好的朋友。第二、扬扬需要我、季昀也需要我。第三、我们有家人之间相互依赖的感情。第四、我能提供他们最安定平稳的生活。我们在一起是最好的选择。」他坚定自己的信念。 「顽固者是个全聋的演说家。你只肯听你想听的,把那些你不愿认定的推除一旁,不去理会别人怎麽说,你固执得让人生气。」 「别生气,等你有了心爱女人也会为她固执。晚上到我家便饭吧!今大是扬扬的生日。」他转移话题,不想在这上面打绕。 「便饭?不要伤害我可怜的肠胄,季昀的厨艺和她的设计才华成反比,为什麽不出去外面庆祝?」 「放心,我保证今晚你可怜的胄会得到丰厚犒赏。」黎儇神秘一笑。 不管秋绘蓝是个怎样的女人,但她的手艺好得没话说,她成功地收服了他们一家三口的胃,短短一个月把瘦巴巴的扬扬,养出一层双下巴。想到这里,他又怀念起昨晚的鱼香茄子…… 「随你,如果吃坏肚皮,明天我就要光明正大请一天假。」摆摆手,他站起身离开,吃午饭时间到罗! ☆     ☆     ☆ 举起手,欲敲门的手在空中微微抖著,一个月了,他扔掉她二十七个便当,她擦洗了二十七次地板。手抖、身子也在抖著,她可以预料到所有的结果,她进门、送上便当,他手一扬、便当掉满地,她找来垃圾桶清理乾净,最後,一句--「很抱歉,今天的菜色让你不满意,明天我会继续努力」,她便走出门外,带著一手油腻和伤心。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自尊能任他践踏,但可以确定的是,季昀不在,他绝不会吞下一口她为他准备的食物,这是为了对季昀表示忠诚? 转身,想走,自尊和固执在僵持著。 门被打开,陆杰从里面走山来。 「你是秋绘蓝。」很诧异,她怎会到公司?再看看她手上的便当,了了! 「我是。请问你……」她不认得他,如果他是公司员工,会叫她一声夫人,而非连名带姓,若是朋友……她真不认识。 「我是你婚礼上的男傧相,忘记了吗。我太伤心了。」 「男傧相?对不起那天我有点慌乱……」 「我是你老公最要好的朋友,我叫……」他急急想自我介绍。 哦!想起来了。「我知道你,你叫陆杰是不是?」 她的资料中有他,他不但是黎儇最要好的朋友,还是他的事业夥伴,他们两个把旭暲经营的有声有色。 「你不认识我却知道我叫陆杰,几时起我大名远播?」 「我公公婆婆交代过我,说在台湾碰到困难可以找你。」 「找我?」黎妈妈还真会挑拨他和黎儇的感情。 「如果有时间,我可以和你谈谈吗?」她需要更多的资源来帮助她打赢这场战争。 果真……早知道介入他们中间会倒大楣,可是黎妈妈都开口了,他能拒绝吗?肯定是不能的,也罢!早死早投胎。 「好啊!等你送完爱心便当後,我在办公室等你。」他指指她手上的餐盒。 「今天不行,扬扬生日,等会儿我要去买菜,还要帮他烤一个蛋糕,我怕时间来不及。」蛋糕……婆婆说,黎儇喜欢鲜奶油和慕斯,再多点水果装饰,他一定会更喜欢。 「你要帮扬扬烤蛋糕?」几时起她和季昀也碰在一起?乱了,他们的三角习题恐怕是越来越难解。 「是啊!晚上你要不要一起来帮扬扬庆生?」 她也邀他?摇摇头,有没有听过,人不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来招惹?看来麻烦找上他,他想躲也躲不掉。 「你快进去吧!那个男人饿得肠子快打结了。」 浅浅一笑,她朝他点头致意。转身,她告诉自己,别怕,很快就会出来。 ☆     ☆     ☆ 深吸气、敲门、走入、送上便当,她按一贯模式,垂首站在办公桌前等待他的破坏。然,十秒、二十秒、三分、五分钟过去,预期中的碰撞声没有出现。 抬起头,她看见他正将一片鱼肉放入口中。 他在吃她做的使当!泪不争气地滚下来了,吸不回去,她只好用食指悄悄拭去,这是否意味著,他们之间又往前迈进一小步? 「你这样看我,我吃不下。」受不了,吃她一口饭也值得她痛哭流涕,不爱人吃,就别送啊!谁叫她非送不可吗? 「对小起,我到外面等。」匆匆回过身,她不想让关系又退回原点。 「那边有沙发。」轻轻一个指示之後,他又专心起手中饭盒。 他的意思是……留她?绘蓝开心的走到沙发旁边坐下,回想著这一个月的辛勤,总算看到成绩,照这样,一天进步一点点,说不定有一天,她会走到他身边、他心中…… 信心在她心中蔓延,她既紧张又兴奋,脑海里转来转去想转出一个适合话题,只要沟通,他们就会了解彼此,他就会知道她不难相处,就算他们到最後终成不了夫妻,那麽……至少他在日後回想起秋绘蓝这号人物,会把她归类到朋友那一栏。 看著他吃得心满意足,她的心也获得满足。绘篮走到茶水间为他冲来一杯清茶,婆婆说,他这习惯是让公公给养成的,公公每次吃完饭就要全家围坐在一起,泡茶聊天。久而久之,就算不是全家聚会的日子,他也习惯在饭後喝一杯茶。 把茶端上桌沿,黎儇想也没想,就把茶端到嘴边。 「你准备好要送扬扬的生日礼物了吗?他很期待呢!」 黎儇没回答她的话,想让她自讨没趣,可是绘蓝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说话。「扬扬很喜欢恐龙,但是我找了很多玩具店,都找不到我真正想要的,很怀疑,那些玩具设计者为什麽不多花一点创意,让恐龙不只是模型玩具。」 「你心目中想要的玩具是什麽样子。」这涉及了他的专业领域,很自然地,他发出疑问。 「它可以是教具,也可以是益智的。比如,前一阵子风行全球的『菲比』,它是一只造型并不可爱,但是加了晶片会说话的小玩偶,虽然价格不便宜,但是卖得相当不错。 如果恐龙模型也加上晶片,让它会说话、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三角龙,生活在白垩纪末期,如果我没死掉现在已经有六千七百万岁了……』你想,会不会比现在市面上的模型恐龙更受欢迎?」 「这是很有趣的想法,尤其现在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小孩聪明伶俐、知识渊博,如果加上这些设计,销售量肯定不会太差。」 「是啊!从口袋掏钱的人是父母亲。」她赞成他的说法。 「在纽约有个玩具博物馆,每个人只要花六块钱美金就能进去里面玩,我对里面的一组玩具印象深刻,那是一个人体模型,我们可以从他的嘴巴爬进去,然後进入食道、胃、小肠、大肠,最後由肛门处爬出来。 我想玩上这一趟,小朋友自然而然就会记起人类的消化器官,不用拿起书本死记。游戏是儿童生命小最重要的事情。」她的态度鼓励了他的发表欲。 「在台湾没有这种场所吗?我记得我在那里买过一个幽浮,你只要对著幽浮气孔吹气,气流就会在里面转圈,带著幽浮不断旋转,很有意思的玩具。」 「你也去过玩具博物馆?」 「常然,身为一个纽约客,不去那里大玩特玩,我才对不起自己呢!」 「就如你说的,加上一点科学原理,就会让玩具变得更有意思。」不知不觉,他和她聊开。 「这也是竹蜻蜓可以在中国风行几百几千年的原因。」她举例佐证他的话。 「对啊!简简单单的一个竹片,陪过无数小孩子度过童年。」 「我找过很多地方,后来,我在恐龙展览场里买到一组挖化石的工具,小朋友只要拿出里面的工具和石板,在上面敲敲打打,把多余的泥土刨去,就可以从里面挖出一副恐龙的骨架。我想扬扬在挖出骨架後一定会很有成就。」 「但是,季昀会为了清洗那堆泥灰而发疯。」 「可以让他在庭园里面玩,就不会弄得满地都是。不过,我想当季昀看到灰头土脸的扬扬,拿著挖出来的化石给她看时,她会感动多过於生气。」 「说得也是。我帮他买了一本恐龙的化石图鉴,他跟我吵过好久,我都没时间带他去买。」这阵子他忙得太过,回家吃过饭就往房中电脑钻,对扬扬真忽略了。 「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好奇怪,那麽小的孩子为什麽会迷恐龙?我想不透。」 「错在我,自从我买了几块侏罗纪公园的vcd给他看过,他就对这种巨大的爬虫类产生高度兴趣。」 「你说得太客气,他何止是产生高度兴趣,他简直崇拜著迷到极点。」 「也是,季昀常为这一点跟我抱怨。」 「如果和你一天相处二十四小时的小人儿,开口闭口都是恐龙,我想单单抱怨已经不能解释你的心情。」她笑著帮季昀说话。 说说笑笑间,门被秦秘书敲开,她来提醒下午的各部门会议要开始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时间已经这麽晚,打扰你休息,真是很抱歉。」绘蓝快手快脚将桌上饭盒收拾好,转身往外走。 对著她的背影,黎儇怔忡起。她竟然那麽容易就打破他的心防,和他聊上那麽一大段?果然,她的魅力不容小觑。 如果她不是他的挂名妻子,说不定他们会处得很好。可惜,她不是,她是个从中插入,破坏他人生计画的女子。 黎儇再度筑起心墙,将她排在门墙之外,她--秋绘蓝,是他誓不两立的对手。 ☆     ☆     ☆ 摆上一桌子菜,把慕斯蛋糕放进冰箱,布置好气球、鲜花,放上生日音乐cd。绘蓝将礼物摆在客厅桌上,亲亲扬扬的额头,说声生日快乐,在黎儇返家前五分钟,她赶紧把车开离季家。 车子在驶出巷口时,她和黎儇车子相错。透过两片挡风玻璃,她看见他、他也看见她,冷冷地,他将视线调开,假装不相识。 绘蓝怔住,怎麽会?中午他们不是谈的很愉快吗?他……又推她回到原点……微微一点头,她对坐在黎儇身旁的陆杰打招呼。 车子从身旁开到身後,他离她越来越远了。叹口气,没关系,明天重头来过,总有一天……总会……有这麽一天……吧…… 车内,陆杰对黎儇的态度不满。 「喂!老兄,刚刚那位小姐是你的妻子。」 「多谢提醒。」冷冷回话,黎儇不想多谈。下午他才花一番心思将她自心目中驱逐出境,没道理一个见面,她又迅速回到他心中。 「你口中的家常饭是秋绘蓝的杰作?」陆杰再问。 他不应,将车子停靠好,迳自下车。 「就算你把她当菲佣使用,也没道理不理人。」推开车门,他追著黎儇说话。 「如果你不想进去参加扬扬的生日会,我建议你继续在这里废话。」按下电铃,把礼物举得老高,他要扬扬一出门就看到他朝思暮想的生日礼物。 客厅门开,他见到扬扬自屋内冲出来,小小的脸上挂满笑靥。「爹地、爹地,你怏进来,姨帮我做的蛋糕好漂亮,比蛋糕店的还要好看耶!」 下一刻,季昀也从房里冲出来。「黎儇、陆杰,快近来,绘蓝真是个天才,她把屋里布置……」 哦!又来了,他们为什麽不肯放过他的耳朵,苦笑在黎儇的脸上滞留,看来紧接著要和自己打仗的人是自己。 第三章 送过午饭,她和陆杰约在公司对面的咖啡厅,点一杯咖啡,所有想讲想问的话,全哽在喉间,一时间发不出半声。 「你为什麽敢嫁给一个陌生人?」陆杰先她提出问题。 「他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事实上,我暗恋了他四年。」她知道他所有的事,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习惯、他的癖好、他的一切一切,只除了关於季昀那段,因为连他的父母亲都不清楚。 「真的假的?他说他只见过你一次,他对你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对我没印象,可是我却是把那一面牢牢刻在心底,日日复习,天天重温,直到,我的心里再也不能没有他。」她实说。她从不想隐瞒自己对他的爱,只是,他对她的爱不耐烦,连一句部不肯多听。 「哇塞,小姐你有没有弄错,这个时代……」 「已经很难找到我这种花痴?」她自我调侃。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一见锺惰……」是上古时代的历史形容词。 「我也不相信,可是它就是发生,快得让我措手不及,来不及逃避,就爱上他。我花了四年的时间学做菜,因为他有一张好刁钻的嘴巴;我在学校选修儿童心理,因为听说他有一个疼进心底的乾儿子,我研究各种玩具、我学泡茶…… 我花了四年的时问,把自己雕塑成一个容易被他爱上的女人,可是……他不屑一顾。大概全世界的人都要嘲笑我的愚笨了,然而,最糟糕的是,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哪里不对。」找到情绪宣泄桶,她滔滔不绝。 「我还是要骂你一声笨蛋,虽然我被你的行为感动。」陆杰摇头感叹。 反啦!地球不照常规运作,天灾年年报到,人心乱得搭不上交集,处处制造人祸。季昀、黎儇、绘蓝的三角习题,连上帝都帮不了忙,何况他这举足不轻不重的圈外人。 「既然感动,请你伸手帮帮我吧!我已经孤立无援好久了……」 「我帮不了你的,如果你这种行为称作固执,那麽我告诉你,黎儇的性格比你固执一百倍。」他不看好两个固执的人类,会为对方妥协。 「请告诉我,他和季昀是什麽关系?」 「严格来讲,季昀是他的初恋情人。好吧!让我们话说从头,大学时期,我和黎儇、陶懋承是裤带打结的死党,我们三个人志趣相近、臭味相投,走到哪里都是在一起。直到有一天,黎儇跟我们宣布他有心仪对象,要我们帮他打打分数。」 「她就是季昀?」 「没错!但是对感情温吞的他,始终没采取下一步动作,急得我们这两个诸葛亮在旁边跳脚,於是,我们帮他送花、写情书、不时约季昀出门,谁知道这种四人行模糊了目标,结果,季昀爱上懋承,大学毕业後,他们结婚,黎儇大醉一场,然後笑著展现他的君子风度,把季昀让出去。」 故事走到这里应该完美、应该结束,可为什麽他又回到季昀身边? 「那位陶懋承先生呢?他变心了、移情了,还是……」 「都不是。他生病,是肝癌,扬扬生下不久後就去世,临死前他把季昀托给黎儇,要求他承担起照顾他们母子的责任。」 这就是故事始末,圆不起的爱情,在地球绕过几圈後再度接续。 「黎儇知道季昀对懋承的感情无人可取代,所以,他从未强迫过她的感觉,他只是在她身边默默支持帮助,他成为季昀最好的朋友。直到前阵子,扬扬开始上幼稚园,他回家追著季昀要爸爸,他们才认真考虑起结婚这回事。」 「哪里知道,我公公婆婆一听大怒,不准他娶个有孩子的女人。然後碰巧我上门拜访,我成了公婆心目中最适合的媳妇人选。他恨我……是有道理的。」谁都不能怨,要恨只能恨自己的固执心。 「你想通了吗?肯打退堂鼓了吗?」 摇摇头,她点出事实。「我已经嫁给他。」 「那你打算怎麽办?」 「爱他,一直一直爱他,直他的态度说服我放弃,直到我累了,直到我不再爱他。但说不定,他会在我放弃之前爱上我。」 有没有这种可能?机会渺茫…… 「有没有想过,黎儇对季昀也是抱持著同样的态度,只不过,他已经说服季昀,赢得扬扬对他的真心信赖,在他们还没谈到婚事时,他们已经是牢不可破的一家人。」 「我成为破坏他们一家人团聚的主凶?」她苦笑。咬住一颗桔子,酸涩全含在口中。 「我不想用这个形容词来伤害你。」 「那麽就换个温和点的辞句,『第三者』?不,这不合适,第三者和主角至少要有点感情牵扯,我们之间并没有。是『破坏者』?不!我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没有这麽高的能力。我是『恶东风』……」 「恶东风?对不起,我听不懂这种形容词。」 「东风恶、欢情薄,一朝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我是那个恶东风,吹得他满心怨怒。」苦笑,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以她的性格早该放手,为什麽她仍然坚持?一份割舍不去的爱情,让她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劝你早点死心,投注越多心血,你只会受伤越多,不如……」 「不如什麽?」不如假装她从不曾见过他,假装她在那些怀念父母亲的夜里,没有抱著他的照片痛哭流涕。 「转移目标,你看看我,我长得也不赖,至少性格比黎儇可爱、也比他更懂的怜香惜玉,而且我保证不会让你受那麽多委屈。」 「你再加进来,情况岂不是更乱?季昀爱陶懋承不爱黎儇,黎儇爱季昀不爱我,我爱黎儇不爱你,你呢?谁都不爱,只为了同情和义气搅进这团混乱。」耗著吧!等哪一天心死了,再带著残破的心去凭吊她那份从不曾发生的爱情。 「绘蓝……」陆杰欲语还休。 「说吧!我已不怕受伤。」她的笑容比哭还揪人心胸。 「退一步海阔天空。」 「会吧!哪天……」说不下去了,大家都在期待「那天」,好让故事结束的无遗无憾。「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通……别要我马上决定放手好吗?」 轻轻喟息。她不再说话,望向玻璃窗外的对面大楼,他就在那里,两个人距离那麽近,可是心却遥隔千里。 陆杰离开,把空间留给她。 取出纸笔,她想写信。 我们根据无数星体的运转,测量时日; 他们用口袋里的小仪器,测量时日; 现在告诉我,我们要如何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相会? 想问你一句,是不是我们用错了测量仪器,才会让我们的心、我们的情一直错过? 亲爱的黎儇: 今天听到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男孩爱上女孩,女孩不爱他,却爱上其他人。男孩没有愤怒、没有激亢,他安安静静退出,只求女孩幸福。 然女孩的幸福并没有维持太久,她的爱情幻灭,伤心悲痛再度将男孩引到她身边。男孩默默地守在女孩身边,爱她、疼地、惜她,包容她身边的人事物,静静等著地回心转意,等她爱上自己。 你说,男孩是痴还是傻?痴著一颗心,傻傻等待,等待不可知的未来。我想,我能体会这样的一份情,只想付出不求回报,付出了……就是幸福。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不知道自己的努力会否带给别人负担,只是一心想这样做。做了,心才会妥妥贴贴地安著,才能继续骗自己,成功是一分的天分加上九十九分的努力。 知不知道,我是怎样解决我那无法克制的思念? 做菜时,我想的是你满足的笑靥;烫衣服时,我彷佛看见你英挺的姿容;写封信,我假设你一读再读,爱不释手,就这样子,你一整天、一整夜,都在我的心中、我的脑海中,从未离开过。 糟糕,又是离题。想问问你对男孩看法的,至於我的看法,我会为他心怜,我想不顾一切去助他完成他的痴迷,只不过,成就了他的爱情,我的爱情就要牺牲、就要烟消云散,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咖啡冷了,啜一口,苦得难以下咽,爱情冷了,也会叫人难以下咽吗? 祝福你,平安 ☆     ☆     ☆ 提著满满一袋故事书和一些菜,绘蓝来到季昀的家门前。 来应门的季昀一看到她,像看到救星般,拉住她的袖子,满心欢喜。 「发生什麽事?」绘蓝反握住她的手,不明所以。 「你来了,真好!有一批衣服出了点问题,我必须赶到高雄,也许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你可不可以帮我带扬扬?」 「小事情没问题,你别著急。」 「可是那个小鬼认床认得很严重,我想请你在这里带他,晚上黎儇回来你可以把扬扬交给他,明天白天再麻烦你。」 「统统没问题,你别担心。」 「真可以吗?」 「可以、可以,除非你怀疑我的能力。」 「有没有说错?扬扬跟你处得比我还好,你都要取代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了。不过,他今天从学校回来,好像有点不舒服,午饭连动都没动……」 「他有发烧吗?」 「没有,我看他人好好的,精神也还好……」 「把健保手册给我,要是下午他还不舒服,我会带他去看医生。」绘蓝接下她的话。 「健保手册在扬扬的书桌抽屉里,那……我就出门了哦!一切拜托你,扬扬在楼上画恐龙。」 「我马上上楼,你到高雄打个电话回来报平安。」绘蓝叮嘱一声。 「我会的。谢谢,要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麽办?」季昀有些不好意思。 「快走吧,再晚就要塞车了。」挥挥手,她把季昀送出大门。 转身,她先把菜放进冰箱,再提著纸袋走到二楼,推开扬扬的房门。 扬扬懒懒地趴在书桌上,看见绘蓝只轻轻地打过招呼。「姨……」 「妈妈去高雄工作,今天和明天我来陪你好不好?」 「好啊……」他应得有气无力。 「听说你不舒服?我陪你去看医生?」 「我没有不舒服,你看我都没发烧。」听到医生两字,扬扬的精神马上振奋,抓过绘蓝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表示他没骗人。 「可是,你中午没吃东西,是肚子不舒服吗?」 「只有一……点点。」他最害怕看医生,在家里躺著,会比看医生舒服。 「鼻子有没有热热的,嘴巴有没有苦苦的?还是……有没有想睡觉?」 「只有一……点点。」 「好吧!我们来约定,如果一点点不舒服变成很多点不舒服,或者你开始发烧,我们就去看医生,好不好?」绘蓝好言相哄。 「好……可以说不好吗?」扬扬抬起苦苦的小睑。 「不可以。」这回轮到她坚持。 「好吧」重新趴回床上,他真不喜欢生病的感觉。 「扬扬真乖,今天我带了好多本故事书来,我去帮你倒一些果汁,然後你一边听故事,一边喝果汁好不好?」 「是什麽故事?」 「恐龙的故事,想不想听?」她从书袋中抽出一本,在他面前晃晃。 「我要、我要,姨快跟我讲故事!」 「好,等我把果汁拿上来。」小跑步,她离开他房间。 「我真喜欢姨,要是爹地不要讨厌她,我们就可以常常在一起。」抱起绘蓝带来的书,他缓缓地爬上床铺,哦……头好痛。小巨人,你不要在我头脑里面打鼓好不好? ☆     ☆     ☆ 打开门,屋里一片静悄悄。 黎儇皱起眉,发生什麽事?平日这时候热腾腾的饭菜已经上桌,扬扬早就坐在餐桌上等他喊开动,今天安静得不寻常? 松开领带,他在厨房绕了一圈,她……没过来做饭?黎儇凝起眉目,走上二楼。忽地,在楼梯转角,听见几声碰撞,黎儇忙三步并两步冲进扬扬的房间。 「扬扬乖乖,你不能不看医生,我答应等你病好,带你去麦当劳好不好?」瘦弱的绘蓝抱起圆嘟嘟的扬扬,一口气就要喘不过来,可是他还在她身上挣扎,他一扭动,啪地,她撞上门框,痛得她咬牙切齿。 「不要……我只有一点点不舒服。」他还在扭著,绘蓝觉得自已全身的骨头都要让他给扭断。 「乖扬扬,你合作一点,等看完医生,我再念很多本故事书给你听。一 「不要、不要……」扬扬人虽病著,挣扎起来力气还是不小。 「扬扬?」黎儇的声音一发出,扬扬找到靠山,突地大哭特哭起来。 他走过来,从绘蓝胸前接过扬扬,抱住靠山,他放心了,不再哭闹,窝进爹地怀里,安安稳稳的睡起觉。 「对不起,扬扬生病,我想带他去看医生。」她解释自己的举动。 「谁让你在这里?季昀呢?」 「她工作上有点问题,到高雄去了,明天下午才会回来。我们可不可以别讨论这个,先带扬扬去看医生。」 「有这麽严重?他的体质一向很好,普通的感冒会自己痊愈。」把扬扬放回床上,他的态度摆明了送客。 他相当相当宠孩子,大人小孩有了歧见,他一定是站到扬扬那个阵营。 「在这个时候宠小孩,并不恰当。」不想说重话的,可他的态度恶劣过度。 「他是我的儿子,我用我方式宠他有何不对?」 「他的手掌和足部都出现红疹,他发烧、疲倦嗜睡,全身酸痛,还有呕吐现象。我想他不是普通感冒,假设我没猜错,应该是肠病毒感染。」她尽量把话说得和缓,不对他意气用事。 肠病毒?每年夺走好多条小生命的疾病?他惊讶。 「带他去看医生吧!就听我这一回好吗?」 没回答绘蓝的话,下一秒,他将扬扬抱起,往楼下方向跑。她拿起健保手册,跟在他身後,一路追到车子旁边。 上车,黎儇将小孩交到绘蓝手上,发动车辆,飞快驶上。 他的焦虑她全看在眼里,对扬扬他是疼进心底了,当年,她知道他有一个乾儿子,却不知道他深爱儿子的母亲。听公婆说他疼乾儿子入心,本以为只是夸张之辞,有哪个没结婚的男人会宠爱小孩?现在看来,这些话全是事实,没有一分虚浮。 「季昀打过电话回来,说她已经平安抵达高雄。」她转述季昀的讯息。 黎儇听见,但没回答。绘蓝看看他,再看看胸前睡得极不安稳的小孩,轻拍他的背,她告诉自己,不怕被冷水洒上。 「姨……我们要去哪里?」勉力睁起眼睛,扬扬还是很怕医生啊! 「我们去买点东西,你乖乖睡,到了就叫你。」到这时候,他还是宁可说谎,也不教孩子多担一分心。 「姨……我要听故事……」他钻进她怀里撒娇,两只肥肥的小手,圈住她的脖子,滚烫的体温让她皱起眉峰。 「好,从前从前有一只小恐龙,他很聪明、很漂亮,可是啊!他却有一副烂歌喉,每次一开口,森林里的小动物都吓得……」故事刚起头,扬扬又睡著了。她笑著拍拍他的背,脸贴著他的小肥脸,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她把小宝宝摇进梦乡…… 她软软的声音贴在他硬硬的心版上,一寸寸腐蚀他顽固的坚持,笑在唇角悄悄勾起…… 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不自觉」,倏地敛起笑容。 他的表情转变全映入她眼底,头转向窗外,她疲倦了,想闭起眼睛休息,但心在吊著…… ☆     ☆     ☆ 扬扬果然是感染肠病毒,幸好发现得早,打过针、领了药,他们把扬扬带回家。 刚抵达家门,他就吐了抱他的黎儇一身。绘蓝忙把扬扬带上楼,帮他洗澡喂药,将一切都打点好、哄他入睡後,下楼。 她进厨房煮好一锅白稀饭和汤面,便走到黎儇房前。 敲敲。她半倚在门边,倦极了,照顾小病人比想像中辛苦,捂住嘴巴,悄悄打个呵欠,眼睛半眯,好想睡觉。 再敲敲门。绘蓝整个人都瘫软到墙壁上去,身上被扬扬弄出来的瘀青隐隐作痛。 他睡了吗?翻翻腕表,快十一点钟,说不定他已经睡下。在她决定离开时,门霍地被打开。 他刚洗完澡,头上的水还在滴著,眼看水就要顺著发稍滴上他的眼睑,下意识地,她抓起他挂在颈间的大毛巾为他拭去。 他因她的动作怔愣住,等回过神想推开她时,她已经退回安全距离。 「厨房里我煮了一锅白稀饭,扬扬半夜醒来要是喊饿可以让他吃一点,但是他还在拉肚子,别给他其他配菜,加一点盐巴就行了。」 「嗯。」点头,他记下。 「扬扬十点吃的药,四小时一次,下一回是半夜两点和清晨六点,你要记得起床喂他。要不要我打电话来提醒你?」 「不用。」摇头,他不想多施舍她一点言语。 「你还没吃饭吧!我帮你煮了一碗面,等你弄好再下楼吃。」 「好。」又是点头。 「我走了。」转身,她将要离开他的视线。 黎儇看著她疲惫的神态和摇摇欲坠的身子,语言在理智之前浮出台面,他脱口而出:「累了一天,你留下来吧!」话甫说完,他立即後悔,後悔他送出机会,让她更有权利自以为是。 他说了留下、他提川邀约,不争气的潮湿在眼角润泽,深吸气,绘蓝回头,却在他脸上找到懊恼。 他後悔了!笑停在眼角,轻轻吐气,绘蓝咬咬下唇。「不用了,我还是回去,明天早上七点我就过来交班,扬扬要是情况不对你再打电话给我。还有,肠病毒会传染给大人,你自己注意一点,不要靠他太近。」 说完,她没等黎儇回应,就往楼下走去。 ☆     ☆     ☆ 七点半,绘蓝准时到达,来应门的是黎儇。 打开门,他狐疑地盯住一身浅蓝秋装的她,近四十度的高温,穿这个会不会太夸张? 「扬扬昨晚睡得还好吗?有没有吃东西。」她刻意画上浓装,但修饰不来眼睛下的黑圈,一向扎起的头发往下披散,笑容装得勉强。 「你的车呢?」他问得冷淡。 「送厂保养。」别过脸,她不想直视他棱锐眼光。 忽地,他的手拨开她覆在额间长发,她额头上两道长长的三m胶横躺著,黎儇二话不说,抓过她的手,撩高袖口,层层绷带裹住她瘦削的手臂。 「你说,这是什麽意思?」 意思?她会有什麽意思?他陡然升高的音调,吓得她往後却步。 「我在问你话!」她的沉默、她脸上的惊惧,呕死他了,他有那麽可怕? 「昨天我和别人发生小擦撞,情况不严重,是我太大意,下次我会小心。」 「你是安心的,你想让我有罪恶感。」他的指控冷不防插入她的心中。 罪恶感?这要从何说起,她不在他负责范围,他们是平行个体,她的伤与他的罪恶感有何相干?颔首,她不想争辩,选择认错。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分心、不应该失神,不应该让自己受伤……我的行为又成了你的负担吗?请你原谅,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对不起,我真的好抱歉。请你不要有罪恶感、请你不要把责任加在自己身上,我的不对我会自己承担……」频频摇头,她头摇得好昏。 为什麽她怎么做都是错,难道人生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吗?难道她一定要离了他才能走回正途去吗?可是离不开了,她真的离不开了……离了他,心碎魂灭啊!怎能离?怎麽能离…… 一个踉跄,她跌入他怀里。反射性地,他拥住了她娇娇小小的身子,清雅的香气侵入他的鼻息,她的长发在他颈间摩蹭。这一刻,他竟涌起模模糊糊的幸福感…… 他没推开她?她在他的怀中浅浅笑著。 他的胸膛宽阔坚硬,强壮的手臂为她支起一片天地,暖暖的胸膛熨贴得她的心情踏实稳当,他的心脏一次次的撞击声,可是在轻唤著我爱你…… 这个怀抱,她幻想了许多年,在无数的寂静夜里,她紧紧环住自己,假装她正躺在他怀里,假装自己被他的爱环抱著。 爱他,好爱、好爱,只是不懂,为什麽月老让他们的红线纠缠成团?错过他的心,她再也不要其他,但是,他的心早在许多年前就和她错过。 闭起眼,她喃喃低语:「记不记得我们初遇,那时,我父亲刚去世……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留在我心中,抚慰我的伤痛。没有你,我捱不过那段黑暗,没有你,我走不出悲僭,我为著爱你而重生,撑过那段,我就是想亲口告诉你,我爱你,很爱很爱……」 她的泪灼热了他的心,想推开她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该拿你怎麽办?」黎儇喟叹。 他不能否认她是一个好女人,若是他识她在季昀之前,或许会有结果,可惜,他先爱上季昀,也承诺了懋承的请托,他们母子将是他一生不卸的责任。 「请不要恨我,让我们当朋友吧!我们互相支持照顾,互相分享彼此的喜怒,试著不讨厌我,我们会相处得很好。但别要求我立刻办理离婚,多给我点时间,否则黎爸黎妈那里我无法交代。」 退、退,再退、再退,她退出他能接受的距离。 把话说得明了,她连一点後路都不给自己留下,亲手断了爱情梦,从此,他们只是朋友。虽不甘,但除此,她再没办法走近他。 朋友?黎儇细细咀嚼这个字眼,他们会是好朋友?会吧!「朋友」隔出安全空间,在界线外、他乐意放纵自己欣赏她的好,在界线外,他保有自己的坚持,所以,他们会成为好朋友,在界线之外。 「今天中午别再为我准备使当,在这里好好休息。」他轻声说。对朋友,他付出关怀,慷慨而大方。 他在关心她?绘蓝环住他的腰,原来当他的朋友才能得到他的关爱,当他的妻子,只能得到他的憎厌。懂了!她懂了他,陆杰说过,他是个固执男人,谁都别想勉强他的心。不能勉强他,她只能勉强自己…… 第四章 时序匆匆走过秋冬,春季来到尾巴,黎儇和秋绘蓝的婚姻维持近一年,那些好事者的预估失却准头,他们不但没有离婚、彼此的关系反而变得更好。 这一年中,绘蓝和黎儇身旁的人都成为好朋友,除了季昀、杨场、陆杰、秦秘书之外,各部门经理、员工都喜欢上这个没有架子的亲切老板娘。偶尔,她还会画画玩具设计稿交给黎儇,没想到制成成品上柜後,居然也有不错的销售成绩。 敲门,她摇摇手上的便当笑说:「大老板,吃饭罗!」 自从变成「朋友」,午餐时间是他们最快乐的交谊时间。 「是咖哩饭吗?」合上手中文件,他笑问。当初,他没预估错误,她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当然是咖哩饭,大老板开口要求,岂敢不遵命?快吃吧!我有一个玩具设计稿要给你过目。」她把一叠完稿图放在他桌子上。 「午餐时间别再要求我办公事。」摇摇头,吃饭皇帝大。 「拜托嘛!下午我答应带扬扬去逛书局,不能太晚离开。」 「你对扬扬比对我这个『丈夫』还好。」自从话谈开後,「丈夫」、「妻子」成了他们之间互相取闹的谑称。 「弄清楚,你只是『朋友』,扬扬是我的小儿子,我是他的小妈咪呢!何况,他会回馈我的爱,而你……我的爱会成为你的负担不是?」眼神黯然,他从不知道她想做的不只是朋友,可是除了这个安全身分,再多的,他不会给。 「快罗、快罗,我赶时问呢!大老板。」转转眼睛,她把话题拉回安全等距。 「你的手艺好得没话说,要不要开家餐馆,保证生意兴隆。」 「我干嘛那麽辛苦,日子轻轻松松过不好,把自己关在小小的一方厨房卖命,划不来。」 「绘蓝,有件事情跟你谈。」黎儇突然想起一件事,放下筷子,他正视她。 「说吧!我洗耳恭听。」面对他,这张脸、这个神态,是她朝朝暮暮思念。 「我没有给过你生活费用,不管我们是不是真正夫妻,这笔钱是我该付的。」 绘蓝摇头微笑,要不是太了解他,她会误会他爱上自己,要负起身为丈夫的责任。「不用,我们只是朋友,没道理要你付费。若你打算成为我的丈夫,那麽我可能会跟你要求的更多更多了,除了生活费之外。」她弦外有音。 「你没有在工作。」他道出实情。 「我父亲留了一笔钱给我,还有一些股票,严格来讲我是个小富婆,说不定将来我还有遗产可以留给扬扬。」 「年纪轻轻就在想遗产,你未免太多虑。」他用手指推推她的笨脑袋,她喜欢他这个接近亲昵的动作。 「是啊!多想无益,说不定哪天没准备,突然间死掉,扬扬的遗产就要被美国政府充公了。」想?只能是空想,变化不成真实,他在她心头想过五年,到头来,他们之间仍是一场空。 「你没有亲人?」 「没有,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小时候,有个会算命的阿姨说我命中带煞,不但会克死长辈,自己也活不过三十岁。 宠我的父母对这种话嗤之以鼻,他们斥它为迷信,可是十八岁,母亲去世,我曾在夜里听父亲自问『小蓝是真的命中带煞吗?』我明白,连他自己都不再确定,只不过他太宠我,舍不得我伤心。这些疑问,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 「他是个好父亲,其实我对秋叔叔有印象,小时候他常把我架在脖子上,绕著客厅到处跑,秋妈妈就追著他,要他小心别把我摔著了。」 「我爸爸和妈妈非常相爱,他们谁也不能没有谁,妈妈去世後,爸爸退出公司行政,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他的白头发冒得好快,皱纹增加得连我都害怕。我眼睁睁看著他衰弱、看他死亡。 办完後事後,我彻头彻尾相信算命阿姨的话是真的,不是迷信,我的命太差,不管多尽心力部活不过三十岁。既然如此,我想算了吧!死掉就死掉,不怕的。於是我终日沉溺在悲伤中,总想著自己就快死亡……」 「这种想法不对,命和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想活,死神带不走谁的。」 「当时黎妈妈就是这样告诉我,她和黎爸爸整整陪我两个月,想打消我的蠢念头,然後你出现了,我对你一见锺情。 为了爱你,燃起生机,我告诉自己,要活得尽责才有权爱你。记不记得那夜,你风尘仆仆来敲我家大门,你很疲惫但神态却是自信、认真,是你的认真鼓舞了我。」 「我不知道,对於你,我的存在有这麽大的意义。」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麽要嫁给你?以你的标准来说,我们只是陌生人。」 「我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单身汉。」 「为了价值结婚?我做不到。我结婚是为了我的爱情,虽然这种想法单纯得近乎无知,不过,你别担心,现在我懂了,婚姻光是靠一个人的爱情是无法建构成功的,它必须两情相悦,必须要两个人有共同的目标。 你和季昀姊有共同目标,你有她的依赖,现在欠缺的只是她的爱,加加油,等她一爱上你,我们马上签字离婚。」一退再退,她的舞台越来越小,小得快要无立足之地。 「绘蓝,你是一个很好的女人。」走近,他抚上她清瘦脸庞。他记得刚嫁给他时,她圆圆的脸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可是你不爱我。」她接下他的话。「季昀姊也是个好女人,而且你爱她,所以局面已定,我真不明白自己还在ㄍ1ㄥ什麽,为什麽非要到最後关头才肯承认婚姻无效。 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抱著那纸结婚证书,我才能心安气定,才能安稳入睡,哪一天,它被宣布无效了,我……我会失落茫然。」只是失落茫然吗?不!她说得太轻松。是害怕、是恐惧,是痛不欲生。 「没关系,我不在乎了,你就一直抱著它吧!」一冲动,他伸出手,把绘蓝拥进怀中。 恋上这个怀抱,她不想离开,可是,一流连,她的心就不断沉沦,忘记他们只是朋友、忘记要谨守分际,然後过度膨胀的想像力又要弹跳出来,欺骗她的知觉,告诉她,他对她也有了一分情愫。 揉揉眼睛,敛起情绪,说好不让他的心有负担!推开他,她又是一脸笑意。 「这是什麽意思,你不想娶季昀姊罗?」 这个问题,问得他答不上话。 「好男人不应该让同情心过度旺盛,否则欺了女人的真心会万劫不复哦。」话说出口,句句是勉强。 「绘蓝,很抱歉。」 「抱歉什麽?抱歉我不够可爱,让你疼不入心吗?那麽,要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我应该好好修正自己的人格性情。」他的抱歉若加上几项化学物质就能转变成爱,她愿倾尽所有来交换。 「问题不在你,在於……」 在於他的心早住进别人?这种事不用再谈,多谈一次多伤一次心,反正结果可以预期,差别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不说这个,你快吃饭,我这次设计了一套让孩子玩分数的披萨大王,它可以让孩子在切切分分当中,学会分数的组合分解。」转移话题,在他身边的日子已经不多,她要好好把握每个分秒,不要浪费在伤感之中。 一笑,他接受她的好意,回转座位,两人只是朋友。「等我吃完饭再说说,要是这组玩具再让我赚大钱,我就给你旭暲的股份。」 「我要那些做什麽?当壁纸吗?不用,目前我很满意你家的装潢。」见他的饭盒已经空一大半,她转身朝外。「我去帮你冲杯茶,醒醒你的脑子,好专心看我的设计稿。」 凝望著她的背影,她又瘦了。对她,他只能辜负,不能回馈…… ☆     ☆     ☆ 「你们打算这样一直下去?」坐在地板,陆杰透过昏黄灯光看著绘蓝。 这是他第n次来到黎儇的住所,白从和绘蓝结婚後,黎儇再没踏进这里一步,倒是陆杰成了这里的常客,几次见面,他们无话不谈。 「不然,还能怎样,如果有多一分可能,我都不会放弃,可是……目前状况,大概是我们之间的极限。」一口吞进满杯苦酒,冉次注满玻璃杯,猩红的液体再度向她召唤。 「够了,你已经喝过两杯。」陆杰抽掉她手中的酒。 「两杯了?我的酒量又进步?糟糕,我的意识还很清楚,你不让我喝,我今天晚上要睡不著……」不知几时起,她迷上喝酒,只有在微醺当中,她才能安稳入梦,不会一夜悲泣。在她的梦里有黎儇、有她的爱情… 「照这情形再喝下去,以後没喝足三杯你就要失眠,然後四杯、五杯、六杯,你会成了标准的酒鬼。」陆杰恐吓。 「真变这样,你要辛苦点,下次我酒後驾车被抓,你要带钱去把我保出来。」怎没丝毫醉意,难不成真要她睁眼到天亮? 「不行不行,再放你这样下去,我良心会受谴责。」他站起身,把她一柜子的酒全倒进马桶。 「不给我喝酒,那你得去帮我买安眠药。」绘蓝耍赖。 「安你的头!睡不著我来唱催眠曲给你听。」拍拍她的笨脑袋,是不是女人一旦爱上了,就会笨得比猪还严重? 「谢罗!你的歌声会让我恶梦连连。」趴在桌上,她说:「我问过自己,真能和他当一辈子的朋友吗?」 「你能吗?」要真能退而求其次,她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吧! 摇头、摇头、再摇头。「我不能的,签下离婚证书,我就要收拾行囊,离开他,离得远远,永远都不要再看到他。」 「真小心眼,你不是在美国长大的?美国人离了婚,都还能保持良好关系?」 「可惜,我的骨头、我的肉、我的皮,全带了中国基因,照规矩,离完婚,就要老死不相往来。」 「你恨他?」她有道理恨他,陆杰想。 摇头、摇头、仍然再摇头,她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不恨、无法恨,离开他会思念成潮,心会枯竭,可是留在他身边,看著他们一家和乐融融,心会碎,会痛得无以复加。离不离,都是辛苦。」 「这就是你始终不肯留在季家吃早晚饭的原因?不管你们的关系是不是改善、不管黎儇邀了几十次,你都宁愿回到这个小空间,独自品尝寂寞。」 「那里是季昀姊和他的世界,这里才是我和黎儇的天地,只要想起一年前他就住在这里,我踩著他走过的地板、看著他看过的电视、敲打著他使用过的电脑,知道吗?冰箱里还有他留下来的啤酒,一年了,我都没去动过。在这个空间里,我做著他做过的事,很幸福ㄋㄟ!不骗你。」 「这麽幸福的女人还会夜夜不成眠?」他调侃。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闺中怨妇有失眠权利。」笑笑,她往後仰躺,头枕在沙发上,他也曾用这个角度看天花板吗?侧侧脸,绘蓝挤破那颗从眼角偷渡出来的泪水。 「不喜欢听我唱歌催你入眠,那我来叙述一件事,包管你听了心情大好。」 「说吧!我在听。」没望向他,她的眼光停留在她和黎儇的婚纱照上,那是他们唯一一张,照片里的黎儇怒容满面。 「昨天,黎儇把我叫进办公室,他提醒我,晚上不要来找你这位单身女子。」 「我不是单身女子,我是已婚妇女。」她很珍惜眼前的身分。黎太太……很好听的三个字,她喜欢! 「是!他就是要我别来打扰你这位『已婚妇女』。他要我记著,到日前为止你还是他的老婆,要我记住朋友妻不可戏。於是,我就跟他吵起来,我说:『绘蓝有交朋友的自由』。他回答:『绘蓝忙了一天,有休息的自由。』听到这里,我口气变差,对他大吼:『我是她在台湾唯一能谈心的朋友。』他竟然比我更大声,说:『我就是她的朋友,有心事她可以找我谈。』」 朋友?他还是认定她是朋友,不管她为他做了多少,他们就只是朋友 「被他一激,我又对他暴跳.『我就是要追她,怎么样!』他居然毫不留情地一掌挥过来,幸好我闪得快,不然我的帅脸就要丑上好几天,逃到门边,拉开门,我挑衅回骂他.『占著茅坑不拉屎!』走到门外,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秦秘书被我笑得满头雾水,最後索性不理我。」 「不礼貌,把我形容成茅坑,我应该赏你五百,教会你不能污衊女性同胞。」 「看来,他比他自以为的更在乎你,说不定有一天……」陆杰想勾引她的好心情。 「别再给我希望,作心理建设很辛苦的。」阻下他的好意,两个人都沉默。 大家都在等那一天来临,季昀在等一个完整的家庭、扬扬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他在等一个心爱的妻子,而她……她在等一个伤心的结束…… 站起身,她走到二十寸的大型婚纱照前,伸出手,描著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不高兴的下垂嘴角。靠在他胸前,她听不见他的心跳。 「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爱我?只要你开口,拚了命我都会为你做到。」 「笨瓜,这种话要到他面前去说,在这里讲他听不到。」 转过身面对陆杰,她刻意装作轻松。「你的立场不坚定,一下子要我表态,一下子又要我放弃,听你的话我会无所适从。」 「因为你的爱让旁观者不能不为你动容,绘蓝,善待你自己。」 她无语。谁不想善待自己,只是她的爱早成洪水猛兽,淹没了她、吞噬了她…… 手机响起,陆杰犹豫著要不要接。 「快接,一定是你的新女朋友。」甩甩头,甩去伤心,她换上笑睑。 他耸耸肩,打开手机,几个短言交谈後,绘蓝催促他快去赴约。 「我把你的酒全倒光,又不留下来把你弄睡,明天你会不会带著熊猫眼去跟阿儇告状。」他环上她的肩膀,她笑著把他推出门外。 「放心,我不是这种小人,我才要担心你,要是女朋友跑了,你硬要我以身相许,我才亏大了呢」 「我要是有个像你这麽痴情的女朋友,打死我都不会让她跑掉。」 「快去快去,我不承担莫须有的罪名,下次女朋友又跑掉,别赖到我头上。」关上门,送走陆杰,一屋子的清冷袭来,缩缩肩膀,她有些冷。 打开电视,让热闹的声音在耳膜间充斥,眼睛盯著萤幕。不晓得里面演些什麽,她却哭哭笑笑的,演尽剧中人的心情。 ☆     ☆     ☆ 星期日,黎儇、季昀和扬扬站在懋承的坟前,一炷清香,点出心头宁静。 「懋承,我们来看你了。扬扬是不是又长大一些?有没有注意到他又胖了?这都是绘蓝的功劳,她好会带孩子,扬扬宁愿跟她也不想黏我。他越长大越像你,一个小小懋承在我眼前提醒著我们的那段恩爱。我好想你、好爱你,几次怨天对我不公平,它夺去你、夺去我的终身幸福,幸好,你一直在我心里,不曾离去,想著你、念著你,我就会满心欢喜。 最近想很多,我不知道把黎儇绑在身边是对是错,总觉得自己太自私,他有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我占尽便宜,把他牢牢系住。你的托付、他的专心,让他不去正视自己的心情,我想他是爱绘蓝的,可是他不肯承认,只因为,他认定自己爱我。 我不懂他、一直都不懂,只觉他像巨人,有他在身边一切事情全部搞定。我是个糊涂虫,连我都搞不清楚要他在身边,是因为我的心接纳了他,还是贪图有他的方便,嫁不嫁他,我的心没有定论,你告诉我,好吗?」季昀对著懋承的照片,心里翻翻涌涌的全是旧时情意。 「爹地,妈咪在做什麽?」扬扬拉拉黎儇的衣服问。 「她在跟爸爸说话,你乖乖不要吵。」 「爸爸死了,我们跟他说话他会听得到吗?」 「当然会,你有心事也可以对爸爸说,他不但会听到还会帮助你美梦成真哦。」 「好,那我也要跟爸爸说话。」扬扬双手合起,对著懋承说:「爸爸,你叫妈咪赶快嫁给爹地好小好?学校小朋友都有爸爸,我好想把爹地变成爸爸,带到学校炫!你帮帮我好不好?」 扬扬的童言稚语引得两个大人对视。 「好吗?」黎儇用眼神徵询她的笞案。 能吗?这一点头,她就剥夺了绘蓝的快乐,她真能为自己自私?犹豫在眉间游走,她真的下不了决定。 黎儇理解她的意思,没再勉强,蹲下身,握住扬扬的肩膀。「跟爸爸说完话了吗?如果说完,爹地带你和妈妈去六福村玩好不好?」 「我要去!我要去!」他乐得困住黎儇的脖子,一手牵著妈咪,三个人高高兴兴的出发。 ☆     ☆     ☆ 他们说要去扫懋承的墓,清晨出门,下午回来。但是已经黄昏,太阳慢慢收起一束束金色光芒,准备返家。绘蓝端著食篮,等过一小时又一小时,等得菜凉心也凉。 星期天嘛!全家人出去走走玩玩是应该的,培养亲子关系嘛!他们……他们是一家人,那麽她呢?她在「一家人」之外……交握住双臂,她无力地坐在门外,背贴住冰冷的铁栏杆。 他们去了哪里?野外踏青?游乐区?不管去哪里都是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吧,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满又安康……而她,她是他们可爱家庭中的唯一缺憾。 假设当初她和黎儇的婚姻成功,那麽她现在也会有一个宝宝,也许在肚子里、也许抱在怀里,呵护著、宠著,她要当个最好的妈妈。 她曾问过黎儇,为什麽想当玩具商,他说他喜欢听孩子的笑声,一个喜欢听孩子笑的男人,一定是个好爸爸,那麽,孩子有好爸爸、好妈妈,她的孩子会是个幸运的安琪儿。 当我还是个小娃娃,妈妈常对我们说话, 她说孩子你会长大,有句话千万别忘记它…… 妈妈说,你不要羡慕那有钱的人,有钱的烦恼你一定听闻, 也不要追求那虚荣名声,爬得越高就跌得越深。 她哼著小时候妈妈在她耳边常唱的歌曲,她要是有宝宝,她会把这条歌当成催眠曲,一夜一夜唱下去。 歌儿唱过一遍又一遍,她唱出皎洁月光、唱得星辰闪烁,唱到月亮升上中天,唱得口乾心焦。翻翻腕表,快十点了,可是她不想走,从包包里拿出纸笔,她要写信,写上她失落的心,和她没有归依的情。 天堂就在那里,在那道门之後,在隔壁的房里; 可是我把钥匙弄丢了,或许我只是把钥匙放错地方。 我知道你就在那里,在那扇镂空雕门之後,在季昀的身边,可是我把钥匙弄丢了,让我走不进你心里。我想……这个错出在我,所以,我继续待在角落享受孤独,等待你把门扇开启。 亲爱的黎儇: 来台湾一年,走来走去就是那两条路,一条通向季昀姊的家、一条通向你的公司。 今天放自己一天假,我从复兴北路直直行,转向南京东路,然後从敦化北路往下走,走到敦化南路。在地图上两个箭步就能抵达的地方,我却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走完。 在南京东路上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地方不大,但是布置得雅致,金黄色的厚重垂帘,让我想起英国城堡的富丽堂皇。一走进去,舒曼的月光曲来相迎,我很喜欢那个绑著短辫子的服务生,每次笑开,她的眼睛就眯成一条线,仿佛全天下事都值得开心大笑。 我点了一份抹茶蛋糕,味道淡淡的,不甚甜,上面的鲜奶油打得恰恰好,一点都不腻口,还有它的蓝莓夹心勾引得我食指大动。换了你这个挑嘴的饕客,也会觉得滋味不错,不过;我不喜欢它的咖啡;煮过头了,有点焦味。 我在敦化南路看到一家很大的诚品书局,里面的气氛让人想坐下来,好好阅读。於是,我找到一本书,坐下来,花了两个小时,和作者的心灵相通。 想不想知道我看了哪一本书?我看一本「愿作鸳鸯不羡仙」,那是张曼娟小姐编的古典小说,白话版本,很适合我这种中文造诣不高的外国人。 序里面,她提到房玄龄的妻子,在历史上她是个善妒妇人,不准丈夫和其他侍妾接近,连皇帝送来的几位美人待遇也一样,一经发现便大动干戈,闹得全家不安宁。 皇帝气极败坏,宣妇人进宫,一方面斥她三从四德乃女性本分,一方面备了毒酒,恐吓若妒性不改便圣旨赐死。妇人认为丈夫应守婚姻盟约,专修一世,否则,虽死无憾。 举起毒酒,一饮而尽。她用最激烈的方法宣示爱情的独占性,她坚持不容许旁人介入地的爱情,她的勇气和决心让皇帝输了这一著,她赢了,千千万万的中国女性都要为她击掌喝采,她做了许多人想做却不敢做、不敢想的事--在那个女权还是梦想的时代。当然她喝的不是加了鸩毒的酒而是醋,从此吃醋成了嫉妒的代名词。 我自问,她是不是也做了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几经思考,仍然摇头,不是矫情虚伪,是因为我和她的立场不同、心情不同,不管她有多嚣张跋扈、张牙舞爪,但她有丈夫的爱可以依仗,而我……并没有。手上没有握住足够资源的人,无权嫉妒。 走出诚品,招来一辆计程车,司机伯伯不断告诉我生意难做、经济不景气,我在他的叨念中下车,结束假期。 十一点钟!你们大概己经在外面吃过饭,今天玩得开心吗?我想扬扬可能累坏了,帮我把这几本童话书带给他,也顺便帮我把这几期的服装杂志交给季昀姊,先走了。祝你有个好梦。 第五章 开车,黎儇沿著复兴北路直直走,然後转向南京东路,在上面来来回回找,找到这家有著厚重金色垂帘的咖啡厅。坐下来,他跟服务员询问,那个扎著短辫子,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线的女孩,他们告诉他,女孩只在星期日来这里打工,其他时候在学校上课。 点一份抹茶蛋糕,和一杯焦焦的咖啡。就如她所说,蛋糕好吃得引人食指大动,吃掉了鲜奶油、蓝莓和绿绿的蛋糕,他再点一份相同的抹茶蛋糕。 打开刚从诚品买来的古典小说,他读到绘蓝说的那一段,好个反叛的女人,却不能不教人为她的特异独行鼓掌叫好。 他也花了两个小时和作者心灵交会,抬起头,他才想起来自己延若了一个商务会议,秦秘书一定急得跳脚。 打电话,取消会议,他把焦味咖啡轻啜两口,她大概也是这样喝了两口,就走出咖啡店门口。一股兴起他也想写封信给她。 打开手提电脑,他在萤幕上打下了几个字,模仿起她的格式。 如果冬天说:「春天在我心里。」 还有谁会相信冬天? 如果我说:「你不在我心里,连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亲爱的绘蓝: 今天我走过…… 黎儇忽地僵下动作,她已经在他心里了?这个想法在他的脑里钻探,想探出自己的真心情,秋绘蓝已经在他心里扎根?会吗?不会吧…… 每天还没起床,他就在心里想著她,猜测她会不会穿那套他送的紫色洋装,送来热腾腾的早餐,然後一跃身,用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已,下楼,在庭园里藉著浇花等待她的小小红色奥斯汀。 中午,十一点半一到,他身上的生理时钟就频频催著他看向门边,预测下一个开门的会不会是她? 他习惯在书桌上留下一叠纸,让她在为他收拾房间後,写下片刻心情,他习惯把她的信一张张抚平叠起,在空闲的时候,拿出来复习一遍,他习惯在她送回洗净的西装上嗅嗅闻闻,在上面找寻她的味道。 他爱上午休时间,话匣子一开,东拉西扯,两个人说个没完,他爱上和她讨论设计稿的时光,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争得她一脸艳红,暂时摆脱苍白。 他的习惯因她成形,他的感觉因她而不同,她加入了他的生活,再也退不了位。 她进驻他心上了?不知不觉中,他们从对立走到相同阵线,他们已经是最要好的朋友。至於,有没有比好朋友更好一些?他不敢多想,再想下去,他会愧对季昀、愧对已逝好友。 按下delete,把打出来的五行字消掉。 绘蓝: 我走了一趟你说的咖啡厅,可惜没有看到那位满面春风的女孩,他们说她只有星期日才上班,下回,我们一起来吧!来看看不识人间烦恼的女孩长什么模样。 抹茶蛋糕好吃,我连著吃掉两份,咖啡的确过焦,我猜你也是喝了两口就没喝了,是不是? 找来你说的那本「愿作鸳鸯不羡仙」,花了两个小时看完。印象最深的是陶辅的「心坚金石传」,你相信两个相爱却不能结合的男女,火化之後会在心脏中央找到一块如金如玉的情人雕像吗?我不相信,但我感动,爱情精诚至此,能不让人一掬同情? 你设计的披萨大王在市面上很获好评,我想你在这上面是有天分的,想不想正式加八旭暲,成为我们的一员? 停下手,想法在心中成形,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朝夕相处,往後,他们不只是好朋友还是工作夥伴,好点子,这个提议连他自己都欣赏。把信存档,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当面告诉她。 走出咖啡厅,灿烂阳光照映著他的心。 他没想过这个决定是否会影响他们三个人未来的关系,只是直觉想要她留在自己身边,催动油门,他一路赶回「家」:那个他将近一年没踏进过的家。 打开门,她不在,乾净的房子整理得纤尘不染,振奋的心被浇熄,她去哪里?是了,这个时候她在季昀那里做晚餐,真槌! 打开cd匣,里面没有添上新东西,冰箱也和他自己住时一样,除了矿泉水什麽也没有,他在房子里寻找她住过的痕迹。 厨房里有几瓶增添的调味料和新米,衣柜中,她的衣服占去一半,浴室中几瓶没见过面的保养品放在玻璃柜,再来就是客厅里那张放大的结婚照。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 接上列表机,他把信列印出来,放在枕头边,但愿她一回家,就能看到。 ☆     ☆     ☆ 星期日,绘蓝来到季昀家门口,她和扬扬约定要带他去看电影。 按下铃,来开门的是黎儇,目光扫过她的衣服,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夏天快到了。」脸上净是不悦神色。 她看看自已身上衣服,找不到错误处。「我穿得不对?」 「你不喜欢我送你那套紫色洋装?」他没答反问。 「谁说,我好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我觉得你的眼光是最顶级的。」 「喜欢为什麽不穿?那是春装,再不穿,夏天就到了。」 「舍不得啊!那麽漂亮的衣服没有重要场合,我才不肯拿出来秀。」 这句话贴上他心底,唇边拉起一道笑意。他说:「别舍不得,穿旧了我再买套新的给你。」 「无功不受禄,我常拿你的东洗,以後会手短嘴也软。」 「反正你的手本来就不长,再短一点也无妨。」拍拍她的头。他笑说。 「你不能欺负我们短腿族。」她也笑著闪开他的魔掌。 「上回我跟你提的事,你考虑得怎麽样?」 想起他提的事,想起他回给她的信,她笑得好甜。他终於回覆她的信--在她写过三百二十七封信给他之後。 那夜她抱著信一读再读,脑中不停画出假设。有没有可能,他对她,比友谊多出一点点?有没有可能,他的心中除了季昀,又添了她的身影?有没有可能,他总算被她的专心感动,想要回馈她一些? 「不说话,你傻了?」黎儇推推她,把她从幻想中推入现实。 「我……」是傻了,为著他的「一分分反应」。「我想想,还是不要去,我害怕被老板管,不过我可以当你们的特约人员,在家里画设计稿。」她喜欢为他做饭,喜欢看他吃饭时的幸福表情,固定了上下班,她必须牺牲午休。 「好吧尊重你。」他有些失望,但是他把失望隐藏得很好。 「姨,我准备好了!」扬扬推开客厅门往外探,见是绘蓝,立刻穿上鞋子跑出来。 「对不起,我要带扬扬去看电影,回头再聊。」 「你们要去看电影?扬扬,妈咪呢?」他蹲下来将扬扬抱起。 「妈咪在赶设计图,要我「别去吵她。」 「那……你们等等,我去跟季昀说一声,然後陪你们去。」 他要陪他们一起出去?望著他的背影,绘蓝呆呆的笑了,从他手中接过扬扬,她忘情地在他脸上重重亲了好大一下。 除了吃饭、除了公事,他给她写了信,他还要陪她出去玩。他们同时朝对方迈进一大步,只要再走过几步,他们就会触到对方的手,碰到对方的心了,是不? 喜悦在她脸上勾勒成形,她的未来再度光明。 ☆     ☆     ☆ 黑黑的电影院中,扬扬的两颗眼珠子盯著萤幕上的卡通,一瞬也不瞬,谁跟他说话,他全听不见。 他在电影院外吵著要买的爆米花,忘记要吃,於是,那个方形盒在黎儇和绘蓝手中交互传递。 每个接手,她就碰到了他的指尖,微温从他手中传向她,她看不见电影演些什麽,一颗心兀自用它的方式,不规则律动…… 「爹地,我看不到。」对身旁两个大人视若无睹的扬扬发出求救讯号,不知几时,他的前面位置坐了个大小孩。 「我跟你换位置。」黎儇移到扬扬的位置,把小孩抱到自己的座位上,和绘蓝并肩而坐。 位置换过,她更真切地感受到他的体温,盯住萤幕,她不敢挪动身子,即使她知道,来自他身上的两道眼光正炽烈地燃著她。 「我受不了,卡通实在太无趣。」怨叹声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她终於鼓起勇气转头迎向他,一个不经意动作,他的唇刷上她的,濡湿的唇带著诱人魅惑,悸动在她胸间漫开。一个不算吻的碰触,碰出她奔腾的情潮: 「你的唇很甜。」他又凑近她耳边。 「轻薄『朋友』是不道德的。」黑暗隐去羞涩,她在他耳边轻轻回话。 「可是我想吻你。」绘蓝的声音僵硬不自然,作弄她的想法油然升起。 「不好。」她一口拒绝,她想他的吻、想他的拥抱,但不是在这种轻慢随意的情况下。 「为什麽?」他刻意再凑近她,两个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 「我感冒好久,还没好。」推推身边的庞然大物,没推开他,手反而被箝制住。 「有没有看医生。」他坐直身,握她的肩膀问。 「看了。」可是发烧断断续续,时好时差,连她自己也被弄得烦透顶。 「如果没记错,你起码生病一个月之久。」 「大概吧,我没去算,不过我体质本来就不好,一个小感冒都要拖上很久。」她笑笑,不以为意。 「明天去大医院检查,看看是哪个免疫系统出毛病?你不敢去,我陪你。」 「免疫系统?你不会是指aids吧!拜托,我又没有不正常性行为。」 「难说,你老跟陆杰混在一起,那家伙脏得很,难保你不会被感染。」 「你在说什麽?我们只是朋友。」她气恼。食指戳上他的胸膛,硬邦邦的,甩甩手指,好痛! 只是朋友?黎儇笑了,就为著她说她和陆杰只是朋友。 「少跟陆杰在一起,他太花心,不适合你。要找男朋友,我帮你。」 他的话把她打入地狱,几天的兴奋喜悦被他杀死,他们还是「朋友」,情况并无改变,往前走再多步,他们都只是朋友。 叹口气,她回答:「他是我的好朋友不是男朋友。」 「要好朋友,有我一个就够了。」他独断地说。 「不够,你很忙,白天要工作,晚上要陪季昀姊和扬扬,我一个人在台湾,有时会寂寞,没地方去,又没人可以听我说说话,我会很恐慌的。」 「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他推掉她的说辞。 「如果我是你的妻子,你白天工作,晚上还要应付一堆『女性朋友』的寂寞,我一定会受不了,何况,你还要拔点时间给扬扬,他是个孤单的孩子。」 别过头,她不想再谈。交握起双臂,眼睛盯起萤幕,思索他们两人的关系。 绘蓝的话提醒了他的立场,不是吗?对一个朋友,他怎能做得太多? 电影散场,扬扬伸伸懒腰,一回头却见爹地和姨都在沉思,他走到他们两人中间,一手握住一个,笑意盎然地说:「我们一起去吃炸鸡、逛夜市,好不好?」 他的声音扰醒了两人,对上他的笑脸,谁都不忍心拒绝,他们不约而同回答一声:「好!」 走出电影院,走入炸鸡店,点了餐找到位置坐下。一路上听扬扬叨叨絮絮说个没完,看过电影他有好多想法,急著找人分享。 「爹地,我希望长大以後当考古学家,去挖很多很多恐龙化石。」 「很好!爹地支持你。」摸摸他的头,黎儇喂他喝一口可乐。 「你会送我很多铲子吗?大的、小的,和中的都要。」他天真地仰头问黎儇。 「为什麽要那麽多种尺寸?光买一支不可以?买那麽多很贵呐。」 「大支的要挖雷龙、霸王龙!中支的要拿来挖禽龙和盗蛋龙,小支的可以挖贵州龙,如果我拿大支的挖贵州龙会不小心把它的骨头挖断掉。」他说得头头是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那我要拚命赚钱,希望等扬扬长大後,我能赚到很多很多的钱买大支、小支和中支的铲子给我最心爱的小扬扬。」黎儇顺著他的话,把自已的「希望」说出。 「姨,我们都有希望了,你的希望呢?」他是事事讲求公平的天秤座。 「我希望……」希望在结婚周年纪念日那天,有人相陪。摇摇头,她该许个不会制造敏感的愿望。「我希望能亲眼看到扬扬挖的恐龙化石,最好能挖到鱼龙和薄板龙,我最近迷上海里的恐龙。」 「好!我一定挖到鱼龙送给你。」咬下一大口炸鸡,他说得认真。 「你有一个好儿子,让人羡慕。」对上黎儇,她在他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情绪,那是什麽?绘蓝不知道,在她还来不及捕捉前,它就消失无踪。 「我是幸运的男人,有个好儿子、好未婚妻和一个真心诚意的好朋友。」抵抗过心底的蠢蠢欲动,到最後,他还是将绘蓝归位在「好朋友」范畴内。 ☆     ☆     ☆ 做好饭、拖完地、把他的衣服压得平平整整,挂进衣橱中。插上两朵郁金香,绘蓝坐在他的书桌前,拿起笔,记下心情。 突然,一阵湿咸从鼻孔里冒出,她忙拿卫生纸擦拭。 又流鼻血了,这阵子老是流鼻血,说火气大,这几天她已经煮了很多菊花茶退火气,喝了却没见效。 仰躺在他的床上,她静静等待血停。 摸摸额头,又发热了,这波顽强的感冒病毒非要跟她作战到底吗?好吧!听黎儇一句话,明天就上大医院,把它彻底消灭…… 床上有他的味道,淡淡的古龙水味,像他的人,清朗乾净,他在这张床上睡过将近一年,不知道有没有烙上他的身形? 一年,好快,已经要一年了呢!想当初,她独自度过缺了新郎的洞房花烛夜,她对著镜子说,只要够努力,结婚周年纪念日时,他会在身旁陪著她。 她努力了吗?够努力了!他回心转意,愿意接纳她了吗?是的,他回心转意接纳她了,可是,接纳她当朋友是他最大极限。想起当年的信誓旦旦,她都忍不住要嘲笑自己。 离婚是迟早的事,尽管她不知耻地卡住位置,那终究不是她的,她终是坐得不安稳。虽然,她喜欢黎太太这个头衔,可是这头衔压得她心虚。 「黎太太早」那是清晨坐电梯时,楼上要去晨跑的庄先生喊的;「黎太太你好哇」那是她去超市买菜时,超商老板打的招呼;「黎太太要送便当给老公了」那是警卫室伯伯常问的话。然後,一声声的夫人早、夫人好……办公室的员工天天都在满足她的虚荣心。 她好爱当黎太太,可是他心中的黎太太不是她,她当不了他心中的黎太太。 血止住了,她把染血的卫生纸,细细包里起来,扔进要拿出去的垃圾袋中。 再度拿起笔,叹口气,为什麽她不能当著他的面,告诉他,她就是爱他,心不转、意不移,爱不更,情难变? 我有这样的爱情, 在我眼中世界分成两半; 一半有他;那里一切充满欢愉、希望、光明; 另一半没有他,那里一切充满了苦闷和黑暗。 我在没有你的这一半等待天明,然後在有你的那一半倾听笑语,想像你的快乐幸福;我的心就充满欢愉、希望和光明。 亲爱的黎儇: 我真想像夭下老婆一样抱怨你:你为什么又把衣服弄得脏兮兮,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不知道酱油渍很难清洗吗?我一面写著、一面想像著我们吵架的模样,发觉争吵也是一种幸福。 我能想像,你一定又和杨扬在餐桌上抢菜了,实在很伤脑筋,是不是要把菜量增加,免得你们老抢菜,但想起扬扬圆嘟嘟的下巴,将来他当不成帅哥一定要埋怨我,拜托、拜托,你就让让他吧! 昨天,我到市场买菜时,发觉旁边开了一家精品店,里面卖的全是日本的卡通商品,哆啦a梦的糖果、皮卡丘的笔袋、kitty的包包……东西多的让人目不暇给,走进店里,我看见一个用陶土控制的哆啦a梦面纸盒,觉得好漂亮,便买下来摆在你的书桌上,希望你也喜欢。 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成年人迷恋卡通商品?我们不都是口口声声讨伐起白雪公主、灰姑娘的现实社会人,知道金钱财势才是人生的成就标的,怎还有人忘不了童时事、童年趣,硬要在一些商品中寻回童稚梦? 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我猜大概是人生大苦、太涩,只有童年那段勉强值得记取。 看著桌面上的玩偶,想起小时候窝在棉被里偷看漫画……是偷偷的看,可是「偷」得很甜蜜,再忆起有人管、有人宠、有人在乎的那段岁月,除了幸福,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词。 你呢?扣除童年,生活中还有觉得幸福的片刻吗?我但愿你有,看你幸福我也会随著幸福…… 祝!幸福 绘蓝 ☆     ☆     ☆ 黎儇细细把玩桌上的面纸盒,上面的哆啦a梦有各种表情、各种神态,生气的、喜悦的、斜眼睨人的,每一个都生动可爱。 她问他的幸福,有的,在展读她的来信时,在把她的信输入电脑时,在打出一封封不寄出的信件时……他都是幸福的。 伸手,抚过郁金香的粉紫花瓣,上面沾惹的水珠还在滚动,淡淡的清香透过他的鼻息间,幸福,他的幸福里有她,那个他本该厌恶的女人。怪异…… 门被敲开,也敲醒他的沉思。把信收入抽屉中,应声请进。 「季昀?」她从不踏进他的房间里,不过,今天……今天所有的事都反常,连他的心情也不在常态中,不差她一件。「扬扬睡著了?」 「睡了,我有事想跟你谈。」深吸气,她走到他的床卜坐下。 「好。」点头,他把椅子搬到她面前,很多事早就该谈开谈清。 「黎儇,你和绘蓝……」几度欲语还休,季昀罪恶感好深。 「只是朋友。」回答得不容置疑,他抑住胸中的蠢动,他不准心意迳自改变。 「她也这样认定吗?我想她很爱你。」把自己的欲求建筑在剥夺别人的权利上,她会不会欺人太甚? 「如果我决定离婚,她会祝福。」是……含泪祝福吧! 「真的吗?她不会伤心欲绝?不会怪我夺人所爱?不会……不会恨我……」 「她不会。」他知道她不会,这一点比什麽都要笃定千倍。「我和她立场清楚确立,她知道我要的是什麽,也明白我们之间纯粹是友谊。」 「既然如此,那……我们结婚吧!」说不出日的话出了口,她吐出气,摆荡的心稳下。 这句话他期待许多年,此刻听见,没有预期中的兴奋,反而一颗心沉甸甸地,说不出的怅然。他们终於要结婚了,这意味著他将结束另一段,走入另一段。 「昨天,我跟扬扬说床边故事,他告诉我,毕业典礼时,老师要他上台致谢辞,他希望那天你能到场观礼,更希望我们能送给他一个小弟弟当毕业礼物。」季昀解释她突如其来的想法。 「我知道了,你希望婚礼在什麽时候举行?」 「在扬扬毕业典礼之前好吗?我希望他当个最快乐的毕业生,也想在他上小学时,我们能牵著他的手,一起去认识新环境、新老师。」 「他的毕业典礼在什麽时候?」 「六月底,不过,如果你不方便和绘蓝谈,或者她没办法太快适应这个消息,我想,我可以等的,我并不执意要在哪个时间举办婚礼。」她急急表明立场。 他走到她身前安慰。「这天,我们都等得太久,没有道理再多花时间去等待,就六月中吧!我向你保证,不管将来我们有没有小孩,我都会将扬扬视为己出,摆在心上第一位,我会当个好丈夫,继续保护你、支持你。」 「我也会努力当个好妻子,虽然懋承仍然占住我心中,但我会让自己学著配合你。「投入他的怀抱,她说不出来自己有多感激,季昀闭上眼睛,轻轻喃语:「黎儇!你的恩惠我一辈子都还报不清了,要不是这一路上有你,我一定没办法安然走来,谢谢你一直为我,谢谢你不变心,谢谢你爱我如初……谢谢……」 「傻气,你是我的初恋情人,不爱你我要去爱谁?别哭了!等一会儿扬扬醒来,会以为我欺负你。」 「才不会,他跟你是同一国的,说不定他还会为你摇旗子,大喊加油胜利。」 「你想去哪里蜜月旅行,先告诉秦秘书,让她去排,还有,带扬扬一起去,他一直怪我太忙,没时间陪他,趁这次假期,我想补偿。」 「谢谢你,你真是太好太好。」 「别高兴太早,接下来你还有很多要忙的,比方礼服、喜宴、请帖都要靠你自己罗,我要把工作赶到一个进度,才能专心度假。」 「放心,事情都交给我,我会办得妥妥当当。「再次环上他的颈项,泪在眶中打滚。 桌上,哆啦a梦仍然笑得喜孜孜,但娇盈盈的郁金香却落下透明泪珠,水珠在桌面滚动,找不到呵护的手掌心。 第六章 从医生口中证实她得了血癌後,绘蓝的眼泪没有停过,她在路上哭、在超市垂泪,做菜时,泪替代盐巴增味,止不住的泪水,直到送便当时,她才喝令它停住。 敲敲门,一声请进,她走到他面前。 「你来了。」他已经连连看了十几次手表,猜不透,从没迟到的绘蓝为什麽会延宕近二十分钟。好几次,他忍不住想打电话回去问问,问她是不是平安。 「我来了。」她没有意义地重复他的音节。 「脸色不对,你哭过?」他踱到她面前,细细审视她的表情。 她摇头,「我没事。」扑进他怀中。 她很难不失控,算命阿姨的话是真的,每句话都应验了,她会克父母长辈,她会活不过三十,不,她连二十五岁都活不过,一年……怎麽够让她爱他,怎麽能让她看够他,她要把爱他的心带进天堂、带进地狱、带进虚无缥缈间啊…… 「你有事。」想推开她,可是她的手紧紧缠住交握著,不放、不放,她连一秒钟都不要放!放了手就断了线,他们再也接续不起前缘。 「没事、没事,只要你牢牢的抱住我,不要松手,我就会没事。」她耍了无赖,就容许她任性这一回吧! 他也舍不得放开她啊!叹日气,他将她圈在怀中,瘦瘦的身子,在他身上微微颤抖,她受委屈了?不!自嫁给他後.委屈,她哪里少受过,她不一直都是挺著胸熬过来? 「你碰上困难,无法解决吗?告诉我,我帮你。」 讨厌,为什麽他要一眼看穿她?只是朋友、只是朋友,他们只是朋友啊!他不该那麽懂她、不该那麽透彻她的心,不该让她爱得……连死都不甘愿。 在他怀中摇头,她的泪水泛滥成河。 亲亲她的额头,拍拍她的背,他不懂得怎麽帮她把受伤的心缝补起,不懂得怎样安慰她不想告知的心。想起和季昀深谈,他知道自己必须松手,虽然不舍…… 「绘蓝,把事情说出来,让我帮忙好吗?」他在她头顶上方说话。 「我没事,真的,只要出借你的胸膛让我靠上一靠,我就会没事。」不明白为什麽要对他说谎,大概是她已经把「不造成他的负担」奉作圭臬。 「好啊!胸膛免费出借,纯粹的友谊赞助。」他把友谊拉抬出来,证明自己的心没变化。 「友谊……是啊!我好糊涂,我老是把这麽重要的事情忘记。」小脸再贴贴他的胸怀,她逼自己离开,这里不是她的地盘。「对不起,我失控了。」 伸指抹去她颊边的泪,泪水离开她的脸,却一串串挂上他的心。 「想不想告诉我,发生什麽事?」再问,他不想她一个人哭泣。 「没事,只是……多愁善感。吃饭吧!我做了你最爱的炒三鲜。」 她转身,却又让他拉回来面对。 「朋友应该坦诚以对,何况秋天还早,不是多愁善感的好时机。」 「我……几位朋友来台湾找我,太久不见,所以……」她下意识说谎。 原来如此,担上半天的心放下。「我要开始吃味了,你怎麽会有这麽多的『朋友』?我这个朋友要排到第几顺位去?」拨开散在她颊边的发丝,发觉她好可爱,可爱得像日本娃娃,只是太清瘦。 他从来就不在朋友那个行列,在她心中,他是她唯一的……爱人…… 「我不是先帮你把饭菜送来。你还不清楚自己站在第几位?」 「说得也是,好吧!朋友来台湾,你就尽尽地主之谊,这几天别再帮我们送餐送饭。 他的话给了她绝佳籍口,因为,她和医生约了时间做化疗,听说做化疗会虚弱得下不了床,听说化疗会杀死正常细胞,听说有人受不了这种治疗,再也没醒来,听说……不想、她不要在这里、在他面前想,她会崩溃…… 「那……这几天我就不过来了,你帮我跟季昀姊说一声。」 「放心去玩吧!屏东垦丁很漂亮,你可以带他们去那边走走,要不要我的车给你开,你的小奥斯汀装得下那麽多人吗?」 「目前不需要,等有需要时,再跟你借。」她轻描淡写带过。 「好,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说著,他的表情变得凝重。 他的表情让她扬起一阵不安,是坏事吗?那麽不要跟她谈,今天,她承受的坏消息够多了,不要再加上一条,受不住的,她真的会受不住。 「我们以前谈过只要季昀点头愿意嫁我,我们就马上办离婚手缤……」 「请你--」她倏地大声截下他的话,两个人同时愣住。 季昀答应他,他们要结婚了?黎太太马上要易主?怎麽办……她要怎麽办:噩耗不要一桩接一桩来啊!就算要判她死刑,也请给她喘息机会。 绘蓝苍白的脸色让他说不出口,他蓦地想起,她要抱著他们的结婚证书才能入眠,想起她求他慈悲,求他给她时间,让她学会死心,她的心还没死透,他就要加上一脚,把她碾碎了吗? 可是,事情终是要解决的,他答应季昀在六月中办妥结婚典礼,好在扬扬的幼稚园毕业典礼上以父亲姿态参加。 「绘蓝,我和季昀……」 「请你不要现在谈。」绘蓝第二次截下他的话。「有事情,可不可以等我的朋友回美国再谈,他们这几天就会离开,到时,你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面对问题,不逃避。」挤出一丝笑容,骗他也骗自己,她根本不知道他要谈什麽。 「好吧!等忙过这几天,我和你找个时间、找个地点谈。」拍拍她的肩,但愿他能少伤害她一点。 「嗯,就到那个……」 「有抹茶蛋糕和焦咖啡的店。」他们异口同声。 「你看,我们还是很有默契的。」绘蓝抢著说,为他们仅存的默契快乐。 「当然,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黎儇接下她的话。 「朋友是一辈子的事,是不是?就算婚姻没了,朋友情还是在的,是不是?这份友谊和爱情一样,都会天荒地老的,是不是?」一连串是不是,问得她自己惊心动魄,她就要失去他了呀……在她失去生命之前。 「对,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搅住她的身子,他抑制住爱的感觉。 圈住他的腰,她再度投身到他怀中,汲取他的体温,是的是的,她要和他一辈子,虽然她的一辈子短得好可怜,叫是她能拥有他一辈子,是真真实实、童叟无欺的一辈子啊…… 她在他怀中又哭又笑,为她的一辈子高兴,也为她死去的爱情悲戚,再见了,她的爱情,再见了,她的一辈子…… ☆     ☆     ☆ 住了几天医院,精神恢复一些。绘蓝在清晨时分回到黎儇的大坪数公寓,推开门,一室清冷,有点落实,却更多的无可奈何。 「本来就是这样,难不成你还在期待什麽?」她自问。 摇摇头,先进浴室洗澡,洗去一身医药味,她换上粉色睡衣,坐在梳妆台前面。提起笔,将桌历上已走过的日子划去。 四月十七,今天是四月十七了,她和黎环已经结婚整整一周年,好快,三百六十五天,在一掐指间流逝…… 这一年,她做了一千零四十三顿饭,洗了他八百三十七套衣服,送上六百二十六朵花……为他做的,这样算不算多? 拿起发梳,刷几下洗净的头发,头发竟缠满梳子,靠近镜子,她可以看到头皮上几个光光的洞,叹口气,早晚要掉光的,放下梳子,连吹乾它们都懒。 这几天,人在医院,闲暇多想得也多,一定要想开、看开,生死由命不由人,她能抗争什麽?不服什麽?时间到了,任是叱吒风云的人物,也不能不对死神俯首称臣。 她哭、她嚷、她怨尽世界不公、她放不下情孽恩怨又如何?生命终是要往前走、继续走到尽头,然後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在茫茫人世间。 害怕吗?当然!谁知道死亡是怎麽一回事?绘蓝告诉自己,她害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後的世界,不过,她比谁都来得幸运,因为宠她、疼她的父母就在那个世界相候。 叹口气,她拿出抽屉中的结婚证书,和摆好久的离婚证书,一直以为用不著的,谁想得到,终是用得到。 再叹气,要不要签下自己的名字?黎太太……早已离她好远。抱起她的结婚证书,不管未乾的长发,她蜷缩起身,躺进棉被中。 那天,他就是要跟自己讨论离婚事宜吧!耗了一年,也该让事情圆满落幕……苦苦一笑,她的泪染上红色的结婚证书。说得冉豁达,她仍然无法放手爱情,她爱他啊!不想放、不愿放……她多希望自已有权牵绊他一世…… 不懂得为什麽有人在死前会叮嘱亲密爱人另觅幸福?那种胸襟气度她做不到!她想他握住她的手,陪她度过一次又一次的磨人治疗;她想在离开时,有他陪著走过最後一段。是不是她太自私?或者是爱他不够?她就是想待在他身旁每分每秒,直到死亡来临。 自私!她一直都是自私的,从不顾黎儇意愿,硬要嫁给他开始,她就是自私。自私地参与他的生活、自私地介入他的工作、自私地假爱情之名行掠夺之实,她是全世界最自私最自私的女人,现在她还能再为自己自私? 不行!她要是继续自私,会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湿泪侵上被褥,她的心化成寸寸相思…… 放手……是该放手……成全……是该成全。说不定哪一日,他和季昀会连袂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一声「多谢成全」,他们的幸福会是她生命尽头的安慰。 闭起眼睛,刘若英的歌声在她脑中盘旋。 看著你和她走到我面前,微笑地对我说声好久不见。 如果当初没有我的成全,是不是今天还在原地盘旋? ……我对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 成全了你的潇洒与冒险,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她许你的海誓山盟蜜语甜言,我只有一句不後悔的成全, 成全了你的今天与明天,成全了我的下个夏天…… 成全…她早没了下一个夏天,自私……她也没了时间再自私……怎麽做才是对?不知道……朦朦胧胧间,她几乎要睡著了,好累……身体累,心也累…… 电话铃响,她挣扎半晌,才从床头接起电话。 「喂!绘蓝吗?我是黎儇,你还好吗?」 是他,他终於打电话给她,生平第一次,她在空中接住他的声音。 「是我。」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累,你还在休息?」 「嗯……昨晚没睡……」再撒谎,她不成为他的负担。 「为什麽?你的朋友回美国了吗?」 朋友?美国?她想好久,才想起那是她上一个谎言。 「今天一早的飞机。」 「难怪你没睡,是不是聊一整个晚上?你多休息,我下午再打电话给你。」 「不要!」不想挂上话筒,她想多听听他的声音。「你有事找我?」 「我想约你出来谈谈,不过不急,等你休息过……」 要谈了?也好,早点谈开,谈开他的意,成全他的情,有朝一日他会感激她吗?不知道,但势在必行。 「就今天下午好吗?两点!两点在……」 「在『我们的』咖啡馆。」黎儇接下她的话。 默契还在,可……结束已成定局。他们将在今日划下end…… 「一言为定,不见不散。」挂上电话,她的唇角漾起一抹笑容,他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她--不是孤单。 ☆     ☆     ☆ 穿著薄外套,戴上呢帽,绘蓝坐在咖啡馆里,静静地看著窗外穿梭往来的人群。大家都好忙,为生活、为工作尽力,只有她是悠闲的,因为,冉没有东西是她必须努力的部分。 把餐巾纸摺摺叠叠,叠成长方形,拆开,再摺成正方形,再拆开,一条条横横直直的线在纸面上交错。 「我是这一条线。」她画画纸上最右边的线。「他是这一条。」她再摸摸最左边的线。「我们在最遥远的两端平行,有一度,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垂直交错,弄清楚了,才知道那只是错觉。」 「你自言自语在说什麽?」黎儇不知何时在她面前坐落。 几天不见,她更瘦了,手背上的青筋浮现,苍白的脸孔隐在浓厚的化妆品之下。 「你很冷?」 「还好,不过感冒刚好,不想再染上。」轻描淡写,她不想他担心。 「是应该小心一点。」他知道,她的苍白有一部分因他,她早猜出今日的谈话内容。「一杯咖啡,谢谢。」他对服务小姐说话。 「马上来,请稍待。」 小姐离开。黎儇敲敲桌面,敲回绘蓝的注意力。 「她就是你口中的快乐公主?」 「是她。肴到她,你有没有觉得精神振奋?」笑了,他把她的话牢记。 「有!我懂了,就足不相干的人微笑也会让人兴奋。」 「令人……你很快乐?」是吧!枷锁尽除,还他一个自由身。 「不,我强颜欢笑,我并不如自以为的快乐。」他实说。解除婚约,他的心仍然不自由。 这是否代表,离开她,他的心开始有了不舍?如果是,那她还有何不甘?一年付出换来他的不舍,够本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很快乐,非常快乐。」 「不懂。」眉峰皱起,为了预见的别离,她快乐?他的心为她的话不舒服。 「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是你主动,没半分勉强,而且,今天是我们结婚周年庆,我本以为要孤独度过,可是你来了。」笑印在脸上,没有褪去,两朵红景染上她的脸。 他来了,就在她面前,真真实实的一个人,并非幻影,对她而言,这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 「绘蓝……」这样的她,教他怎把话说出口?尴尬横在他们当中,两人都不说话,他在寻找合宜的开头,她则沉醉在自以为是的幸福里。 咖啡送来,啜一口。「焦了!」又是同声同气。语毕,两人都笑开。 「说吧!继续我们上次未竟的话题。」绘蓝从梦中清醒,率先提议。 「我和季昀谈过,想在六月中举办婚礼。」一口气说完,他再接不下。 是他提出结婚的还是季昀……有差别吗?他们要结婚了才是重点。垂头,咬住下唇,再抬头,脸上挂上两串泪,她笑得好虚伪,「有一种人的爱情很固执,他的爱情不能被拒绝、不能被断阻,你就是那种人,恭喜你们。」 「绘蓝,我……」 「你嬴了,你的坚持让我屈服,也赢得我的祝福,我祝你们琴瑟合鸣,白首偕老。」端起咖啡,碰碰他的杯子,她把满杯焦苦吞下肚。 他估对了,她会含泪祝福。「我很抱歉。」 「该抱歉的人是我,我不该插入你们当中。」笑著,笑著,她手中没有一面镜子照出自已的面容,不知道她的笑比哭更扯人心肺。 黎儇忍无可忍,坐到她身旁,用混纸巾一遍遍抹去她脸上的浓妆。 「你不适合化妆,好好的一个人在脸上涂油漆,你以为好看吗?」 拭去她的保护色,原形让他大惊,这是她吗?腊黄的皮肤,掩不住的憔悴,他到底对她做了什麽?把绘蓝拥进怀里,从未经历过的心痛在此刻袭击了他。 「我但愿自己长得漂亮些,让我更得人心,说不定五年前初相识,你就会为我惊艳、为我倾心。」可惜,五年前她没在他心湖投下影子,五年後,她仍要失去他。 「绘蓝,对不起……」她的厚爱他无法回报,他是个重承诺的男人,他不会允许自已变心、北目信。 「你们结婚後会不会想生个女娃娃?」靠在他怀里,她不想起来,就这样赖著吧!多赖一分钟,多温习一分他的温柔。 「扬扬想要个弟弟。」 「弟弟哦……也好,弟弟一定会跟你一样帅。」她漫应。 「绘蓝,以後……」 这麽快,才一下下他就要提「以後」了?是啊!一旦决定结婚,他有好多事要忙呢!坐直身体,她从包包里把牛皮纸袋抽出来,递到他胸前。 「名字我已经签好,你签一签拿到法院公证,我们就不再是夫妻。」她打开笔盖,将蓝笔交给他。 接过笔,不想签字的意念在他胸间扩大。 「快签吧!我累了,好想休息。」喝口咖啡,再多的咖啡都阻止不了癌细胞的蔓延,它们正一寸寸侵蚀她的体力和生命。 眉皱,黎儇快速在纸上落字,把证书塞回牛皮纸袋。「签好了,我们不要再谈这个话题。」头一次,他像缩壳蜗牛,以为不提,这件事情就不算数。 「这是你的公寓钥匙,还给你。」 「钥匙给我,你等一下怎麽回家?」 家?她在台湾本就没家。「我搬到旅馆去了。」 「为什麽要搬?我没有赶你,那个房子我马上要人过户到你名下,如果你不喜欢那边的装潢,我找设计师……」 「我要回美国。」她轻轻地挡住他的话。 「回美国?为什么?」 「我在美国长大,那里有我的朋友,和熟悉的生活环境。」 「你在台湾住一年了,难道还没熟悉?要朋友,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对不起。」笑著摇头,她没办法面对他和季昀的婚姻。 他懂了,再留,对她是残忍并非仁慈。 「回美国,你要住哪里?」 「我父亲留给我一栋房子,你去过的,记不记得?」那个房子里,有她最美的回忆,父亲、母亲、童年、还有那个没有结局的单恋。 「我知道,我到美国一定去找你。」 「别来了。」徒增遗憾罢。让她安安静静死去,让她安安静静遗忘。 「你的人生还很长,终有一天,你会忘记我,你会爱上一个值得的男人。时间是最好的伤口愈合剂,不管是对心理或身体创伤。」 「不会了……除了你,再也不会……」时间太少,助不了她的愈合。 「固执!」轻敲她的额头,他不肯将她排除在心情之外,一如她对他。 「假设我告诉你,我只能再活一年,你肯不肯让你的婚事再延上一年?」 「绘蓝,这对我们不会有帮助。」锁了眉,他拒绝回答。她懂,她的爱已经浪费他们一整年,再延迟,对他、对扬扬、对季昀都不公平。 拭去泪,她浅浅笑著,「问你个问题好吗?」 「你说。」他选择对她残酷,虽然於心不忍。 「如果我不在你会不会思念我,一如我思念你?」思念--她唯一能做的事。 「我会。」尚未离开,他的思念已泛滥成灾。 「如果,我们相识在你和季昀姊之前,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会。」她不知道他已经爱上她,但他的爱不能现形只能压制,因他不能对不起季昀,更不能对不起懋承。 「如果我们相爱,你会对我一生一世永远不变,就同你对待季昀姊般?」 「我会。」 「够了。」深深吸气,她笑得好满足。「我的『如果』换得你好多个肯定,我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我输在迟到,下个回合再碰上,我不会再让自己迟到。」 「绘蓝……」心又疼了,她总是教他心痛又心疼。 「儇……」她首次这样唤他,意外地,他应了。「我结过婚,却还是处女,传出去已经很难听了,如果连初吻都没经历过,我一定要被我美国的朋友大大耻笑,肯不肯帮帮我,教会我接吻?」 他笑了,没推却,不违心。软软的唇瓣印上她的,像文火、像暖阳,湿湿的气息叫人心醉,她跌在他的怀抱中享受甜美…… 这是吻,他的吻……也许他不爱她,但是他吻了她,一偿她多年宿梦…… 「儇,你吻季昀姊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我没吻过她。」捧住她的脸,他老实说。 「那,这次……我早到了……」他的吻又封住她的檀口,闭起眼睛,她假装起他爱她…… ☆     ☆     ☆ 提著皮箱,她约陆杰见面。 「你去哪里了?这几天我和阿儇到处找你,为什么搬离原来的饭店?」一见面,陆杰就连珠炮攻向她。 「我下午的飞机,肯不肯送我一程?」她笑著转移话题。 「你真要回美国?留下来,至少有我这个候补者,怕什么?」 「陆杰,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说啦!为你我都换过无数女朋友了,还有什么忙不能帮的。」 「这里是我在美国的房契,还有我爸留下来的股票,我想请你帮我转移到扬扬的名下。另外,这笔钱,我想,请你帮我办后事,在街道我的死亡证明之後。」 「你在说什麽鬼话?」他一甩手,像烫手山芋般把存摺给甩出去。 「我希望能葬在我父亲和母亲的坟旁,我画了图、也写了地址,那块地,很久以前我就为自己买下。」她弯下身,把存摺捡起,再度送到他面前。 「你不要说鬼话,我才不理会你的胡说八道,你要是敢做傻事,我不但不会去帮你收尸,还要把你的尸体捐给医学中心去解剖,让你没衣服穿,还要给人东一刀、西一刀割来割去痛死你!还有、还有,我会把这些股票、房子全部变卖,然後到拉斯维加斯大赌一场,把它们全赌光。」他的恐吓显然起不了作用,她仍然淡淡笑著。 她拿出一只信封,把它交到陆杰手上。「这是我的遗嘱,你要好好收起来,别遗失了,我可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重拟一张。」 「我说了,你不会躺进棺材里,会躺在冷冰冰的解剖台上,然後让那些医学院的学生,把你泡上福马林,块块分解成残破不全的尸块。听懂了吗?我不是吓你,我是真的会这麽做,如果你敢做傻事的话。」 「陆杰,谢谢你关心我。我不会做傻事,我……我是生病了。」 「生病就去看医生,谁告诉你病了就会去见阎王,要真这样,地狱里早人满为患了。」受不了,女人笨、笨女人、笨人是女人! 「医生说运气好的话一年,不会再更长了。」她平静地转述医生的话。 「天……你得什麽病?不,不,你是碰上庸医,走!我带你到大医院检查。」他拉起她就往外走。 「医生说我得了血癌。」拉回他,两人重新坐下。 「血癌,我听过,不是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就能存活下来。」 「机率太小,我不敢天真。陆杰,帮我好吗?我找不到其他人了。」 「谁说找不到其他人,我马上打电话给阿儇。」说著他拿出手机。 「请不要,我已经害他们错过一次,我不想再背负更多罪恶。扬扬需要一个父亲,季昀姊需要一个丈夫,黎儇需要一个家庭、一分完整的爱情,我不想再担任破坏者了。我怎麽来就怎麽走,我只想云淡风轻,只想自他们的生命中退位,无波无痕……」垂下头,两粒珠泪落向桌面,再抬头,她又是笑著。「陆杰,帮我,成全我好吗?」 她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理,让他无从反驳。 「黎爸爸、黎妈妈那边,你怎麽跟他们交代?」 「等我死了,请帮我转达,绘蓝福薄……」叹气,说不下去了,泪哽在喉间,哭不出,咽不下,窒著她的呼吸,叫她不平不顺。 他能怎麽帮她、要怎麽帮她,他到底能为她做些什麽?仰天……眼眶微润,陆杰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第七章 穿上婚纱,扬扬、陆杰和他新交的女朋友--晓晴,全来加入他们的婚纱照,只因为扬扬要热热闹闹。 看著扬扬和季昀的笑容,黎儇的心辗转难安,他很烦很乱,烦得想吼人。 这个月他的脾气坏到极点,稍不慎就要燃油爆发,习惯了绘蓝天天出现、习惯她就在那里等著他,他习惯有她的生活,然,她走了,一并带走他的习惯、他的平静。 真要和季昀结婚吗?可几年下来,他不是这样期待著,怎能临时变卦?可是……不!不能有可是,这是早早就决定的事,是结果、是定局、不能再多想。 摄影师在招呼,他甩去不悦,挂上笑脸。扬扬和季昀是他的责任! 手机响了,陆杰退到旁边接听,说著、说著,脸色凝重,看著摄影棚里笑得灿烂的新人,他有股打人的冲动。 「shit!」他狠狠地把手机摔掉。 晓晴捡起手机,按出来电号码,美国?是她!她气急败坏。 「又是那个烂女人打电话来?我早说过你要和我交往,就要跟那个贱女人断绝往来!」晓晴气疯了,尖锐的嗓音引来正在拍摄的黎儇注目。又是她、又是她!每次都要插在他们中间,她的一通电话就会让他失魂落魄,脾气躁乱。 「我也说过,不准骂她。」 「她想要你,行啊!叫她来台湾,我们一决高下,不要躲在美国偷偷摸摸,只敢用电话遥控你的心。」 黎儇和季昀挽起婚纱,走过来想劝架。 「够了,我忍受不了你,我们就到今天!」一甩手,他将她推倒。 「你真的要为那个半死不活的烂人和我分手?贱女人、烂女人,我诅咒她不得好死!」倒坐在地,她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 「你敢诅咒她,好!她要真死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抓你来偿命!」他恨恨地把晓晴从地上提抓起来,拳就要揍过。 「你在发什麽疯?晓晴只是个女孩子,再生气也不可以动粗。」黎儇挡在两人中间,把她护在身後。 「他本来就疯了,如果那个秋绘蓝会死也是她活该,她本来就活不久了,凭什麽把帐算在我头上!?」她还在黎儇身後叫嚣,陆杰後悔让她知道绘蓝的事。 「你说什麽?把话说清楚!」黎儇一反身,抓住晓晴的手臂。 「你敢再多说一句,我就打得你再开不了口!」陆杰暴吼。 松掉晓晴,黎儇抓起陆杰的前襟,暴怒的气息喷射在他脸上。 「你不让她说,可以,你来说!相信你会说得比她更清楚。」 「我答应过绘蓝,什麽话都不会说。」他倔强。 「好,看来你需要一点动力。」说著,一拳挥过,他打歪陆杰的鼻梁。「说不说?如果你还需要帮助,我很乐意。」 「你不用惺惺作态,伤她的是你,现在她好不容易脱离你的魔掌。问起她,你打算做什麽?把她找回来,再补上一顿?我看……」 话没说完整,黎儇又是一掌挥过,血从他的唇边流出。 「陆杰,求求你,告诉我们绘蓝怎麽样了?我们都很关心她。」季昀拉住他的手恳求。 「她不要你们的婚礼因她起变数,很抱歉,我答应过她,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说出她托付的事情。」站起来,他瞪黎儇一眼。「若是还有良心,你欠她的,下辈子好好偿还吧!」 「不要吊我胃口,说!她怎麽了!?」说著,拳头又要抬高。 「你不要打他,我来说!」晓晴跳出来,阻在陆杰身前。她喜欢陆杰,看他伤成这样,会不忍啊!「秋绘蓝是个不安於室的女人,都结婚了,还想勾引陆杰,我不知道他老公有多宽宏大量,但足我就是不准她打电话骚扰陆杰……」 「我不要听这段,我要……」 「除了这段,她没有别段了,想知道答案,自己去找!」说著,陆杰粗暴地拉起晓晴往门外跑去。 他们一走,整个摄影棚都沉默下来。 「请问……」摄影师走近。 「对不起,今天不拍了,所有的费用我会照付。」季昀对他点点头。 脸是严肃的,他的心情沉到谷底,季昀望望他、冉望望儿子,这个情况她还看不明白吗?她怎能再自欺欺人,再为自己自私? 走到黎儇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季昀说「去一趟美国吧!我不要你这婚结得心有遗憾。」 「可是,再两个星期……」 「婚纱在、人在,如果你去了美国後还想要这场婚礼,我会在这里等你。」 「我会回来……」这个承诺不再心稳气定。 「回不回来都没有关系,以往你处处只为我的幸福会想,现在我也想为你的幸福尽心,加油!不管情况怎样,都打个电话回来,告诉我,她的情形,别忘记一点,她也是我的好朋友。」 「季昀,谢谢你。」感动盈在心胸,一颔首,他迈开大脚,往门外奔去。 蹲下身,季昀抱起扬扬。 「妈咪,你不和爹地结婚了吗?」 「不管妈咪要不要和爹地结婚,我保证他会牵著你的手上小学,他会像以前一样爱你。」走出摄影公司,户外阳光正炽,光灿灿的日光将压在她心头的罪恶感蒸发,阴霾尽扫,她的心底也拨云见日。 ☆     ☆     ☆ 隔著栏杆望进秋家庭园,几株绿叶成荫的大树圈起一片凉阴。风吹,吹落几许缤纷,他来过这里,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还是个稚气未褪的高中女生。他依稀记得那个腆腼害羞的笑容,她总是躲在门窗之後偷偷瞧他,像所有怀春少女。 迎门的瑞瑞仰头望向眼前的访客,连月来,她们没有任何访客,倒是有个叫陆杰的台湾男子经常打电话来,他是陆杰吗? 「请问你找谁?」瑞瑞问。打量他,够高、够帅,不过那张脸冷得让人难受,虽然这是个适合吃刨冰的季节。 「我找秋绘蓝小姐,她在吗?」他打量起眼前的中国女子,艳丽太过,是个和绘蓝截然不同典型的女人。 「她在,你是?」偏过头,她期待他是陆杰--那个把友情摆在心头正上方的男人。 「我是她的……丈夫。」稍稍犹豫,他还是抬出他愿意认定的身分。 「丈夫?我知道了,你是黎儇。」瑞瑞笑开,他终於来了。 之前,认定了他是负心男子,认定他在大难来时放任老婆单飞,但乍见他後,她的认定烟消云散。是他多情的眸子说服她?还是他的满脸忧心教她动容?她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爱她! 看相是她的专长,要不是怕饿死,她早当上女巫,成日拿著水晶球天灵地灵胡喊瞎编一通,才不会劳动她美丽的双手替人把屎把尿,粉累溜。 「你知道我?」是绘蓝跟她提起? 「我在你们的结婚证书上见过你的名字,至於结婚证书,那是绘蓝的趴趴熊,没抱著它,她就睡不安稳。」可怜哦!没老公就睡不好觉的女人,依赖性太重,注定被人吃死死,就算她这次死里逃生,不过是掉进另一扇死门,差别不大。 她的话让他的心又是一沉,他从来都是用无心回报她的真情。 「我自我介绍,我叫孙瑞瑞,绘蓝的高中同学,大学时,她读哲学,我读护理。我们已经好久不见,这次她回美国到医院看病,刚好碰到我值班,两人才又兜在一块儿。」 谁晓得才见面就是生离死别,人生无常、天地多诡,早看惯生生死死,从不掉泪的她,硬是落下两滴珍珠,包袱款款就往人家家里住,当上半个女主人。 「她到医院看病?她生病了?很严重吗?」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你不知道?身为丈夫……你似乎失职太过?」不过,唉!说穿了,怪谁?这年头人情面薄纸一张,夫妻情淡水一杯,比超市架上三块美金一瓶的矿泉水还廉价。 他的沮丧看在她眼里,算了算了,不和他计较,谁要她是心慈人善,救人救世、普渡众生的活菩萨! 「绘蓝得了血癌,目前在做放射治疗,每隔一段时间我会陪她回医院复诊,另外,我们也在积极寻找合适的骨髓捐赠者,这是治愈她的唯一办法,只不过机率不大,所以原则上,一年!」 这消息震傻他的知觉,难怪她会求他再留一年,当时……他竟毫不犹豫拒绝。他怎可以这麽残酷? 接下来,要怎麽做?心乱成一团,他必须想清楚,再出现,他带给她的会是安慰还是伤害?他不敢确认自己的行为了。 「请不要告诉她我来了。」 「知道她没救,不想趟浑水?」冷冷一讥,她看错人啦!反悔认为他爱绘蓝,这个男人,人面狐心,城府深重,不配谈情论爱,连当人家老公都嫌废。 「不,我要先去找她的主治医生谈谈,你可以告诉我医生的地址吗?」也许情况不像他们估得那麽糟糕,事情走到这里,他只能乐观。 不是落跑?她冤错人?看来水晶球和她无缘,她真以此为职,准饿死! 「可以,我写给你。」说著从口袋掏出纸笔,这是她当护士养成的习惯,好随时用来记录病人情况。把地址递出去,她预备送客,老爸说中国人是礼仪之邦,不能失了气度。弯腰、点头,一声:「客人慢走。」 还不走?她哪里做得不够「礼」?看他一双眼珠子转来转去往里面溜,他作巡视绘蓝死後可以拿到手的遗产?唉……果真是余玉其外、败絮其中,帅男人有副烂心肝,正符合那句老话--世间人没有十全十美。 「我想偷偷看她一眼。」他说。 她又冤错人,瑞瑞越来越不相信自己的通灵眼。要看老婆早说嘛!她又不是玉皇大帝,一声令下非要他们这对牛郎织女分隔两地,只能在七夕相会,好肥了那些巧克力商的口袋。 「走吧!她大概又在写情书,现在进去刚好催她睡觉。」搞不懂她写那一大堆做什麽?人死啦!啥屁也带不走。 跟在瑞瑞身後,走一步心脏撞一下,每一下都叫他痛心疾首,亏她负她,他对她负债累累,怎麽还,才还得了她的浓情厚意? 打开房门,瑞瑞让他站在门外,绘蓝正伏在桌上,一只笔滚在身侧。 「累了为什麽不叫我?」吐口怒气,她的职业道德不准她对病人大呼小叫,否则绘蓝逃不了一阵炮轰。 「瑞……我是不是快死……」软了身,她任瑞瑞将她扶上床。 「读哲学的算数都不灵光吗?十二个月减一个月,怎么算都还有十一个月可以活,放心!你还能写上三白三十五封信,我还有十一个月薪水好领,而且昨天医生也说癌细胞控制住了,这是好现象。求求你别东想西想,更求求你保重自己,要知道,你活得越久、我颔得越多。」她连珠炮弹,炸出她一头灰。 绘蓝被她的话逗得一脸笑。 「瘦得真丑,你啊!多吃多睡,把学生时代的那张苹果脸给我养回来。」 「我全身都没力气,恐怕……」 「你刚做完化疗,想起来跳舞?行啊!我去放音乐。我会把这段记录下来,好推荐你进入世界纪录榜,不简单耶!标题就叫--不被钴六十打败的巨人。」 「瑞……」 「别撒娇,你认分点,闭起眼睛好好睡觉,明天醒来精神就会好多了。」 「可是……要是醒不来呢……」 「那我就把你户口里的钱全数领出来,想想你的仁慈造就我的富有,想想我会感激你一辈子,你就会死得心安理得。接下来,我会打电话给那个叫陆杰的男人,通知他来帮你办後事,我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你写的情书全烧给负心汉黎儇,让他在阴间一面读信一面想你……」烧情书?笨!要换作她,她会要求大家多烧点冥纸,那东西在阴间比情书管用得多。 「儇……他还好好的……」 「这样?那我雇个杀手把他屠宰掉,让他到阴间去陪你情话绵绵如何?」 「不要。」 「怪了,你又爱他、又不要他陪,你既爱他,却嘱咐别的男人帮你办丧事,是不是快死的女人,都会从脑细胞率先死亡?」这些话是替门外被她冤过两次的男人问的。 「我不想造成他的负担。」 「哪个老公帮老婆办丧事是负担,青菜说说,你欺侮我没结过婚不懂婚姻法吗?」叉起腰,她艳光四射的脸转往黎儇方向,射出一枝枝时速超过两百的飞箭。 「我们已经离婚了,他爱的人不是我……」 他不爱绘蓝?一天之内三度破功,以後她再不敢夸口看相是她的看家本领。 「不说这个,你快睡。」拉起棉被,她对绘蓝笑得一脸恬美,心底已经备妥逼供辞…黎儇,你心中最好不要另有他人…… 「等会儿,一定要叫醒我。」她再叮嘱。「假如叫不醒我,请帮我换上那套紫色洋装。」她要穿著他送的礼物离去。 瑞瑞避开她後面的话,只回答前面那句。「我一定会叫醒你,不叫醒你,要我一个人面对尸体吃晚餐,太痛苦。」按下cd,舒伯特的b小调交响曲在空气中流泄,不一会儿,绘蓝睡著。 走出门外,她对黎儇笑得一脸奸诡,「她每次要睡觉之前,一定嘱咐我记得要把她叫醒。」 「为什麽?」 「她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不能把心里的话全写进情书里,她说要带著那些东西进阴间、牢牢记取,好下辈于抢在别的女人面前爱你。」她恶毒地想把罪恶感埋进他心底。 黎儇一听,再挡不来排山倒海的情绪,苍白脸色,往後跄步。悬了几天的心、担了几夜的情,等来的却是绝望,真是迟了吗?老天连让他後悔的机会都不给? 在他终於正视自己的心,愿意放下道义责任之後,她却再给不起他时间爱她?是命运作弄人,还是他们今生无缘? 不!他不一定个相信命运缘分的人,他相信自己的手,相信绘蓝会在他的护翼下恢复,是的,他相信、他必须相信! 黎儇的悲怆表情比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前四音还振奋人心,就说吧!审问,免啦!严刑峻法,免啦!她赌他爱绘蓝,再不准,罚她下半辈子吞水晶球当主食。 「你不是要去找法兰克医师?快去啊!回来记得带晚餐。」 有客,加菜是礼仪之邦会做的事。所以,孔老夫子说上这句--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真是乐啊!加菜、加菜,她爱死了远客。老爸逼她背几百段论语,她最中意这句。 ☆     ☆     ☆ 打过电话,他轻轻对远在台湾的季昀说抱歉,她和绘蓝一样,对他只有祝福没有怨怼,命运待他太优,让他碰上两个好女人。 切断电话,屏息聆听,有人在唱歌,幽幽柔柔的歌声中负载著太多心事。是绘蓝,她醒了,咧开唇,他笑。几个急步,他要去寻她。 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也无需浓荫的柏树。 让盖著我的青青的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假如你愿意请记著我,假如你甘心忘了我…… 绘蓝拿起一朵玫瑰,对著窗外斜阳,轻轻哼唱,突然一个男音加入她的歌声之中。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 我再见不到地面的清荫,觉不到雨露的甜蜜, 我再也听不到夜莺的歌喉,在黑暗里倾吐悲啼…… 歌曲尾端,歌声戛然停止,他们四目相交,心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倾泄。 泪水颗颗落在她胸前的玫瑰,泪染红了玫瑰,滴滴相思诉说她满怀情思。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徐志摩作的词。」强作笑脸,在看见她憔悴面容时。 「我知道,国中时代你一回家就要放这首歌,一曲听一面做功课。」 「你知道?谁告诉你的?」蓦地,他想起,她知道有关他好多好多事。 「你高中时梦想当个篮球明星,你喜欢有人为你的一个举动、一个射球,疯狂喝采,大学时候有个学妹迷上你打球的英姿,她站岗、她观看你每场球赛,她不停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然後你烦了,从此不再打篮球。」见他,她的精神变好,好久不曾说上这样一大串话。 「你怎会有我的情报?哦!懂了,是我老妈,她出卖我。」 「不对,她疼你、爱你,可是你忙得没时间听她诉说回忆。」 「你在控诉我不孝?没关系,我忙,夫有事,妻子服其劳。」他意有所指地看著她。 妻子,是啊!他们要结婚了吗?以为经过那麽久,心不会再为他们的婚姻伤恸,谁知?错了!再听见,心仍痛得不能自持。 「筹备婚礼很忙的,你怎有时间来?」 「婚礼,没错,我有一场盛大的婚礼要举行,不过要等新娘身体好起来再说。」 「季昀姊病了?」 「你别咒她,她会生气的,明天她还要到日本参加一场服装发表会。」 「我不懂。」淡淡的愁飘上她眉目,隐去乍见他时的喜悦。 「她的作品得奖,会在服装发表会上展出,於是她要到日本领奖,季昀本来就想趁扬扬上小学前带他去一趟日本迪斯奈,这会儿刚刚好,两人整理好行囊,听说就是今晚的班机。这麽简单都不懂,你变笨了!」 「可是……你们的婚礼……」 「哦!婚礼啊!季昀跟我晓以大义,她说好马不双鞍,忠男不二妻,我想想也对,反正你好用得很,干嘛舍你就其他。何况……」他轻轻凑近她耳朵边悄言。「你还没被我开封呢!没看到内容就退货,我的性格中没有浪费因子。」 他的话羞红她的脸,男人家把黄色笑话当饭吃。 「这是你来的目的?」 「没错,我打算梅开二度,新娘就是你。」 低头,看自己羸弱的身体,她想是陆杰露了口风,所以他来。 「你同情我?」 「同情?」他尖声怪叫起来。「我没有你说的这麽笨,别污辱我。我顶多是对自己的感觉迟钝一些,搞不清楚初恋早在好友娶情人时就over了,弄不明白,读某人的情书读上瘾,吃某人的菜吃上瘾,听某人的高见听成痴,等某人的身影等成习惯,一日不见如隔几千秋,这种感觉就叫爱情。 我顶多是让责任冲昏头,认定不和季昀结婚就是对朋友不义,认定没把他们当成亲人照顾就是不仁,以为没把他们时时刻刻拴在裤腰带上就是不忠,想我这种谨守礼义廉耻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的超优质青年怎能做那种事? 於是,我压制私欲,成就伟人情操,哪里知道,圣人不是普通人可以当的,於是我懊悔痛苦……」 「於是他背信忘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宁愿当个欺师叛祖卑劣下流无耻寡廉的男人,飞到你身边,跟你说一声:亲爱的绘蓝,我爱你,请你嫁给我吧!」瑞瑞在门外真的听不下去了,冲进门来,帮他把话一口气说完。 要不是她一通电话到台湾,找到陆杰,弄清他们的纠葛情结,她还傻傻的一面倒,不知道她家绘蓝才是吃亏的那一员。 受不了,原来长相丑陋的男人说情话会教人想吐,连皮相上得了台面的,说起情话也恶心得教人胃酸过多。 「打断别人求爱会下十八层地狱!」他对这个女人早已忍无可忍,要不是看在她照顾绘蓝的份上,早早十二道圣旨,送她一个五马分尸。 「听你说这些,我粉嫩白皙的皮肤长满鸡皮,胃酸在食道里大玩海水倒灌,肠肝心肺碎的碎、裂的裂,我早已身处阿鼻地狱。」 「你……」他的鼻孔在喷气,火山熔岩在他腹腔慢慢成形。 「别对她生气,瑞瑞只是饿了。」绘蓝拉拉他的袖子,轻摇头。 「宾果!生我身者爹娘,知我心者绘蓝也。」圈住她的脖子,瑞瑞送出香吻。 「她饿了脾气就不好?那你这个病人岂不是要受她凌虐?」黎儇膛目结舌,当护士的,爱心不是基本配备吗? 「没错,怕被凌虐就快下来吃东西,我饿了。」懒懒的瞄过他,他的表情真精采,不少比他说恶心话时赏心悦目的多。 「瑞瑞,你先下楼吃饭好吗?我有话想对他说。」 「好吧!东西被我扫光别怨我。」拍拍屁股走人,反正人家老公来了,床第总要温上一温才显得感情好嘛!「动作别太激烈,我不是死人,嗯嗯啊啊的会坏了我的胃口。」 「你尽管吃,最好噎死、撑死你。」撞上门,黎儇把可恶的女人关在门外。 「她胄口很大,撑不死的。」绘蓝一笑,伸出两手迎他。 黎儇走近,把她带进怀中。轻吁口气,想了几十天的人儿呵……空虚的心满盈了。 「我想你,好想好想,摸著婚纱照里的你,抱著你睡过的枕头,我以为我们再不会相聚。」 「我也是,好想好想,想你为什麽不肯爱我?想我们为什麽会错过?想不通很多事,想问问苍天,如果我们无缘,为什麽让我们碰在一起?如果有缘,为什麽让我们成夫妻却又分手?」 「我来帮你解答,因为你倒楣,嫁给呆老公,爱你不敢承认,想你不敢说出口,偏偏要一场病才能逼出他的真心。对不起,全是我不好,以後换我来给你写信,换我来爱你,换我来尝尝你吃过的苦。」 「是同情吧!对一个将死之人……你太慷慨。」 「你蠢啊!我都说了不是同情,是爱,我要讲几千几百次你才懂!同情是因他人的悲欢而引起同样的感情,爱情是指相爱的情绪,这两种东西差那麽多,你还会鱼目混珠、混淆不清,你想气死我? 秋绘蓝,我再告诉你最後一次,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活著我爱你,你死了我仍然爱你,我可以习惯你不在人间、不再爱我,顶多是从此无欲无爱过完一生,反正这种日子我也没少过过,但是我不能忍受,我就在这边说我爱你,你还要质疑我的爱!听懂没?」 「懂了!可是……以前我对你说爱,你也是质疑。」 拍拍额头大笑,怒气不见了。「说来说去,我是自食其果。」额头靠上她的,手缠上她的,执其手,爱其心,他们的爱情会这样缠绵不休! 「不过,我没怨过你……」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把她搂入怀中,她重回他怀抱。「绘篮,我终於懂了季昀对懋承的感情,为什麽执著不悔,即使她决定要嫁给我,心中对我除了感激再无其他。」 「我懂,她并不爱你。」她退让,是因为他爱季昀不悔,却没想过他的心会爱上自己。 「你从哪里知道她不爱我?」 「她看你的时候,没有一双爱人的眼睛--灼热炽烈。」 「难怪那阵子我全身老有烧烫伤的痕迹,原来是你的眼光把我烧伤。」 她笑了,她是个最快乐的病人。 「跟我回台湾好吗?我想时时看著你,却又怕公司倒闭,不过,假如你坚持…」 「我们回去。」骤下决定,她也想和他时时刻刻在一起。 「可以不带那个女人回去吗?」想起那个要挖走绘蓝财产的恶女,胃又不好了,看来要找个时间去照照胃镜。 「我答应她了。」她软声央求。 「好、好,带她就带她,我不信她再敢强压我这地头蛇。」 「只要不怕被她吃倒,其他的……她还算好相处。」 夜越见宁静,月亮从云端照进一室祥和,他们的爱情正式展开…… 第八章 冬天,一室萧索,厚厚的毯子包裹住绘蓝的身体,坐在轮椅上,她望著黎儇的背,他正在工作。看著他宽宽厚厚的背,她不安的心稳定下来,自从回台湾,他就把工作全带回家,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陪在她身侧。 总是觉得冷,不管穿再多、暖气调得再高,她都觉得冷进骨髓。为了她的病,黎儇在山区买栋别墅,有庭园、有鱼池、有花有树,只不过冬天,庭院里热闹不在。 黎儇工作到一个阶段,站起,伸仲懒腰,走到绘蓝身边。 「我好冷。」轻轻地-她学会撒娇。 「我的体温分给你。」抱起她,他把她带进怀中,走入沙发面对落地窗坐下。 「真想学算命,算算自己是什麽倒楣命,好的不灵,坏的全准。当初那个算命阿姨为什麽不说我活不过一百岁?这样我就不用那麽快离开你。」抚著他刚硬线条,他忘记怎麽笑了。 「我这麽疼你,你还说自已是倒楣命,我爱上你这个倒楣人,是不是楣上加楣?你的命我来算,我算你是大富大贵、子孙满堂的贵妃命。」 「我多希望自己子孙满堂,你好喜欢小孩子的。」 「那就好起来,帮我生一堆萝卜头。。 「对不起……做不来的事,我不敢允诺。」贴仕他的胸膛,听他一声声沉重的心跳声。 为什麽、为什麽他总是不肯正视她将离开的事实,他这样,她好担心。 「你不公平,我拚命付出,你却坐享其成,连一点回馈都不给。」 「我但愿自己对你公平,可是……我无能为力啊!我後悔了,真的後悔……」 「後悔什麽?」 「後悔让你知道我生病,後悔跟你回台湾,不然……或许你已经有个爱你的妻子,和崇拜你的儿子。」 「说後悔,我更後悔,我应该在你人好好的时候就放下固执,认真爱你,不该在你病了,才学会面对自己的心。绘蓝,为什麽世间事不能从头来过?」 「其实,我已经满足,我从不敢想像,有朝一日,你会爱上我。」 「你是个可爱、值人疼惜的好女生,虽然太黏人,不过,我喜欢让你黏著。」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黏你,能黏上你,余愿足矣。」她调皮地把自己的脸贴上他的。 「不可以,你的野心太小了,我来教教你,你应该要多要求几个愿望,比方希望能生一打小孩、能跟著老公去环游全世界、能……」 「不能了……」靠近他的颈窝,汲取他的体温,她很明白、很清楚、很确定,她……什么都不能了。 「能的,只要你够坚持,只要你够勇敢,只要你肯为我努力,你一定能的。」 他们每次谈话,总是到这里就停住,然後一室静默。他气她悲观、恨医学无能、怨世界不肯站在他这边,而她担忧他不肯面对事实、烦心他不肯正视未来,怎麽办、怎麽办呢?两个人在心中同时问起自己该怎麽办。 「别说这些,我们来谈……」她笑笑,撇开不愉快。「春天到的时候,我们找人在园里种很多花好吗?」她喜欢朝气蓬勃的春天,不喜欢暮气霭霭的冬天,只要走过冬天,说不定她的生命又会重新盎然。 「好,你想种什麽花?」他附和她。 「玫瑰、百合、康乃馨、茉莉、太阳花、金萱、小雏菊,我还要搭起棚架种葡萄、丝瓜和九重葛!然後在树下搭秋千,吊床和摆一座溜滑梯。」 「我们会有一个五彩缤纷的院子,到时我邀陆杰、季昀、扬扬一起来烤肉。」 「我想喝香槟,吃烤蛤蜊,还有奶油玉米。」 「我们再煮一锅关东煮,米血、黑轮、白萝卜、大肠、猪血,蒜茸酱油,我口水快要流下来了。」黎儇在她脸颊吸了一口,把她当成上好纯酿。 「对了,还有爸爸、妈妈,我们要邀他们一起来参加。」绘蓝提议。 「你知道我老爸最喜欢吃什麽?」考她,黎儇知道她对他们家的事了若指掌。 「不能蒸过熟的蒜泥白肉。」他们同时出声。默契仍在,人事非昔,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叹口气。 突然电铃声响,他们谁也没去理会,现在他们眼里只看得见彼此、耳朵里只听得见对方,其他的全与他们的世界无关。 没多久,瑞瑞从厨房里走出来开门,看著沙发里的两人,轻摇头,换了谁都不忍去打扰。门开,迎进陆杰,她轻轻比个噤语动作,拉著他进厨房,刚走到楼梯边时,绘蓝的声音传过来,同时止住他们的脚步。 「我要买很多烟火来放。」 「喜欢玩什麽?仙女棒、水鸳鸯、冲天炮……」他猜绘蓝大概只敢玩这些。 「我要玩会在天上写字,画爱心、米老鼠的那种。」她想起双十国庆的盛况。 「这恐怕有点困难,不过,放心,我会为你办到。」就算她要摘星,他也会去雇艘太空梭送他们上去,不过在这之前要跟苏联总理套套交情就是。 「你对我真好,要是能够,我真想替你生一个小宝贝,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我喜欢男生也喜欢女生,我们的第一个小孩子就叫瑞瑞好吗?」他说。 「你常和瑞瑞拌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 「她那种性格的人不易被欺负,取名瑞瑞,是希望我们的宝贝不让人欺侮。像你就不好,吃了亏闷在心里,苦自己没道理。」 「说得也是,吃亏才不是占便宜呢!古人骗我们後人,他们没读过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对了,万一,我生双胞胎怎麽办?」气古人、怨圣贤,叨天念地之後,她还要请神赐给她一对双胞胎。 「如果两个都是男的或两个都是女的,就叫大瑞小瑞,如果一男一女,女生就叫瑞瑞,男生也叫睿睿,睿智的睿好不好?」他们越讨论越兴起,仿佛事情就摆在眼前。 「可是我喊瑞瑞,他们会不会搞糊涂,弄不清妈妈在叫谁?」 「若老大是女生,就叫瑞姊姊和睿弟弟,反之,就成睿哥哥和瑞妹妹。」 「你好聪明哦!我都没想到,瑞瑞、睿睿,两个名字都好听,睿哥哥给爸爸抱,瑞姊姊给妈妈带,一人一个,谁也不抢谁……」 在一旁的瑞瑞真的看不下去,一手把陆杰推进厨房。 「你不是护士吗?怎不治治他们的幻想症?」陆杰很难想像多年好友会沦落成这副德性。爱情一定要这样?他谈了几百场恋爱,也没疯狂过啊! 「开药治病是医生的事,不在护士工作范畴。何况,他们除了幻想,还能做什麽?」绘蓝的身体状况她很清楚,再找不到合适骨髓,真的就只能放弃了,可是……机率只有百万分之一啊…… 「你说他们以後会变成怎麽样?」 「那要看出现在哪一个版本。韩剧的话,绘蓝死後,黎儇会站在街角回想以前的事,然後一部拖拉库碾过,一坨新东阳肉酱贴在地上,悲剧完结。 日剧的话,绘蓝死後,黎儇会到海边开一家玩具店,最後生意太差倒店,流落到游民收容所,偶像剧下档。 换成中国古典剧集的话,绘蓝会死掉,黎儇在她坟前吟诗--死别已吞声,生别长侧侧,然後感天动地,玉皇大帝就让绘蓝借尸还魂,两人再谱新恋情,喜剧收场。」 「死死死,除了死没有别的办法吗?」他恼火了,真讨厌束手无策的感觉。 「有!言情小说版,跳出来一个鬼医路易,一两下就把绘蓝给救好了,从此人圆月圆,千用共婵娟。恭喜、恭喜,新版天方夜谭卖破五十万本!」 「我管你什麽版,说点有建设性的好不好!!」 「要建设性吗?请问你,你是废人废物废屁吗?叫你去登报、去上网,反正黎儇那个死家伙有的是钱,你不会用买的,五佰万、一仟万,随便你要怎麽大开口,反正就是给我买到一个ab型的骨髓人,把绘蓝火速送入手术房。」 「我找到几百个花了几佰万了,可是,验都是不适合啊!我有什麽办法?」 「那你就拿几炷清香去祭拜天地,祈祷绘蓝不要死得太快,也不要把那个死黎儇一起拖入地狱,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瞪过一眼,她继续回头和那一篮金针菇奋战。 火?为了绘蓝的病,大家火气都大,谁有权吼谁,搞不清楚状况! ☆     ☆     ☆ 「我喜欢圣诞节。」绘蓝摸著圣诞树上晶亮的七彩灯泡,眼里净是笑意。 「我喜欢在圣诞节夜晚,看到爱笑的秋绘蓝。」黎儇走过来抱住她。 「那麽你收到我的礼物了,我却没收到你的礼物。」 「想要什麽礼物尽管开口。」 「说个故事给你听,从前有一对贫穷夫妻,妻子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丈夫有一个老旧的手表,可是太旧,表带断掉了。圣诞节快到,他们都想买一份礼物送给对方,可是没钱啊!怎麽办?这时他们两人灵机一动。 第二天一大早,丈夫出门上班,妻子忙跟著走出去,她到一家理发店剪下自己一头长发卖出,有了钱,她到表店,买一条漂亮的表带打算晚上送给丈夫作为圣诞节礼物。 丈夫下班,他喜孜孜地走到表店,卖掉旧表跑到发饰店买一个漂亮发夹。他在路上走著,想像妻子的笑容,妻子也在家中打扫,一面想像著丈夫的喜悦!他们心情好愉快哦!终於丈夫回到家,门打开!惊喜!」 「是惊喜,如果我是那个当丈夫的,我会为妻子的爱而惊喜。但是,我很幸运,我知道我的妻子和他的妻子一样爱我。」 「猜得出我想要什麽礼物了吗?」绘蓝瞅著他笑。 「知道!你想要一个漂亮发夹。」 「不!我想要一头漂亮头发。儇,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去做化疗?我想要再留起一头长发,光著头,在天堂,爸爸妈妈会不认得我。」 「不准你说丧气话!我喜欢笑的秋绘蓝,你不能送给我礼物又收回去。」 「儇,我爱你,可是不能不离开你,我保证,我在天堂也会想念你,我会偶尔下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我会在你身边祈祷你快乐,我会爱你、一直爱你,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烂,我保证我的爱不枯竭。 但是,请你善待自己吧!和手昀结婚,让扬扬有个父亲,让季昀有个依靠,你们互相扶持走过漫漫人生。」 「不要旧话重提,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我。」不管她说再多,他都不愿正视她口中的未来。 「你这样……让我放不下,你牵绊我的心,叫我走不安宁。」 「那麽,别走!留下来陪我,我可以少活三十年,把寿命折给你。」 「上帝不是商人,他不和人类谈买卖。」他怎劝不醒。 「只要它不是数字文盲就行了,把我身上减下来的,直接加到你身上,我们同年同月同日死,谁也不哭谁,不伤谁。」 「这种时候,我不觉得罗密欧茱丽叶的故事凄美动人了。」绘蓝叹气,触触他冰凉的烦边,好心疼。他憔悴了,几缕白丝从他鬓边冒出来。为著她没希望的病情,他不再笑、不再生气,只是愁眉不展,只是闷著心。 「绘蓝,答应我,不走!」仍是老话重提,但除开这些,他再没其他希冀。 「答应你,我会下拔舌地狱。」她浅笑,和他一样固执。 然後跟之前的每个日子一样,他们转移话题开始幻想,建构起不可能的未来。 门铃响,他们不想理、也不愿开门,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两个人的圣诞夜,他们甚至连在台湾举目无亲的瑞瑞都赶出门了,怎会再放人进来扰他们的宁静。 但是铃声一阵一阵催,催得人心慌乱,不容漠视。 「开不开?」她仰起头问。 「不理!让他们按到手断掉。」抱起她,他打算往楼上走。 但门铃从一阵一阵到一串不止不休的长音,门外人硬是不肯妥协。 「去吧!也许公司有急事,再不开门,明天公司倒了,你又要对陆杰大叫。」 「我脾气有这麽差?」 「有!」点点头,她肯定。本就脾气不佳的他,现在更形暴躁。 「好!如果没什麽大事,我就把他当场肢解。」 「不要……我不想到监狱里陪你。」她对著他的背影轻喊。 黎儇怒气腾腾地走出门边,大门没开,他隔著栏杆,迎头就是一顿臭骂。 「孙瑞瑞,我叫你整夜不准回来,听不懂吗?」 他一吼,陆杰、季昀和扬扬……全躲到五步之外。 「我是回来送圣诞节礼物给绘蓝的。」她笑笑,一点都没被骇著,跟暴龙相处久了,她早学会怎麽顺起他的毛。暴龙有毛吗?不知道!改天买张时光机票,回侏罗纪去瞧瞧。 用力拉开大门,他指著她鼻子暴跳。「不用你好心,我们不需要!」不来干扰就是最好的礼物。 「礼物是要送给绘蓝的,你凭什么有权替她拒绝。」 「你最好在五秒钟之内消失,再吵一声,别怪我把你打包寄回美国。」 「行啊!我要坐头等舱。不过明天绘蓝问起我时,你最好盯牢电视,看看有没有发生坠机事件。如果、假设、万一……我不小心掉进太平洋,我只好一缕芳魂飘回来,带绘蓝」起投奔黄泉。」 「废话!」两字一撂,门砰地关上。 「真酷,这个男人是我儿子吗?」黑暗处,方榛轻轻问身旁的男人。 「我不确定。」黎康轻轻回答,是恐怖。 「黎先生,你非要断了绘蓝的一线生机?太可怜了,绘蓝,我同情你,你老公想谋杀你……谁叫你要嫁给蓝胡子?」瑞瑞对著大门一阵乱喊。 她的声音成功地阻止他前进的两条长脚,稍一怔愣,他返身大步往回走。 瑞瑞赢了,双手横胸,扯起嗓门,把黎妈妈刚在车上教她的黄梅调唱上一唱:「原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实指望大红花轿到你家,谁知晓!『白衣素服来节孝』,梁兄啊……梁兄啊……」她强调了白衣素服那句。 这时候,黎儇已经走到她身边,一双牛铃大眼对著她狠瞪。 哈!换她拿乔,背过身,加上动作,莲花指一比,瑞瑞继续唱。「实指望与兄偕鸾凤,又谁知棒打鸳鸯各西东,楼台一别成永诀,小妹害你……」 「把命送」三字在他的拳头下,捏成唐老鸭的呱呱声。「说!」 手一放,瑞瑞拚命咳,要死了,做做样子她就知道适可而止,干嘛非要暴力相向。「你老爸……咳咳……找到一个骨髓合适……咳咳……的捐赠者。」指指後方,一行人从阴影处走出来。 黎儇说不出话来,盈眶热泪彰示了他的满心感动。「爸……妈……」 「儿子,不哭不哭,你从上小学後就没哭过,不要破纪录啊!」方榛抱住儿子轻拍,像小时候那样。「你真不乖,绘蓝生病也不通知我们,媳妇是我们找的,我们当然要负责她的健康。」有没有听过媒人要包结婚,和包生「厚生」的吗?没错,他们就是这种负责任的媒公媒婆。 「来,我跟你介绍,这位是钟先生,我们刚刚带他到医院检验过了,他的骨髓适合绘蓝,可以进行手术。」黎父引荐他们认识。 黎儇紧紧握住钟先生的手,他是绘蓝的救命人啊!「谢谢你,我真的很感激你。」转头,他问陆杰。「为什麽不提早告诉我?」 「怕又是空欢喜一场,到时你会把医院的墙壁给敲破。」陆杰拍拍他的肩,「走,我们去把圣诞礼物送给绘蓝。」 「这是我这辈子收过最好的礼物。」 「没关系,等事成,你再『好好的』感激我们,先说定,不能太寒伧。」季昀牵著扬扬走过来,她也要分一杯羹。 抱起扬扬,几个亲吻,黎儇笑得阖不拢嘴。 「扬扬,你真是我的幸运天使。」 被冷落的瑞瑞嘟起嘴,歪头问陆杰:「这关扬扬什麽事?」 陆杰回他:「管他,他高兴就好。」 也对!世界上可没几个人有幸见过暴龙的笑容,这一晚、她算是大开眼界罗! ☆     ☆     ☆ 握住黎儇的手,她不敢放,这一放,还能再见到他吗?那扇浅蓝色大门是她的生门还是死门?她没有把握。 「万一失败了呢?我舍不得放开你。」在他爱上自己後,她没办法走得无牵无挂。 「那就别放手,有我在支持你,你无权说放弃。」 「我不放弃,可是手术失败率……」 「放心,我看好你、看好医生、看好所有一切,这一仗,你会打赢。」他对她信心喊话。 「没错、没错,妈咪看过黄历,今天是个诸事大吉的好日子。」方榛凑过来安慰。 瑞瑞拍拍她的脑袋,说:「安啦!今天你的月亮星座上升,会万事ok!」 「你乖,爸爸和妈咪在这里等你,不会有意外的。」黎父说。 「钟先生放话,如果你白白害他挨痛还没把自己弄好的话,他会把你从冷冻库里拖出来鞭尸。」陆杰凑近绘蓝耳边悄声说:「他是秦始皇投胎转世的。」 季昀握住她的手.「你连那麽难搞的男人都能从我手中抢走,这件只是小case,秉持你的坚忍果敢,你会赢的。」 「可是……」绘蓝仍犹豫。 「你会害怕?」黎儇终於找到问题环节。 「嗯。」点点头,她就知道他会了解。 「我去换手术服,陪你进去。」说著他立刻走到院长室找人交涉。 「他当这家医院是他家开的吗?」瑞瑞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的背影,要进去相陪也该是她啊!起码,她领有合格的护士执照。 「丫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们家不用为这区区小事开医院,只要麦克麦克多准备一些就成了。」黎父拍拍瑞瑞,这丫头他欣赏得很,要不是先认识绘蓝,她也是个不错的媳妇人选。 知道黎儇会陪她,绘蓝愉快地闭起眼睛,不怕了,有他在,她不怕…… 一群人在手术室外等候,等著等著,越等精神越好,瞌睡虫全体罢工。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们六个人、十二只眼睛全盯著手术门,一瞬也不瞬。终於,门开启,迎著他们的是一张笑脸…… 第九章 「你等一下要牵好妹妹,走慢一点,然後把篮里的花瓣慢慢撒向地毯上。」季昀对扬扬耳提面命,紧张兮兮的好像她才是那个要走红毯的新娘。 「走快一点不行吗?」他不懂,反正都是要走完一整条红毯,赶快走和慢慢走有什麽不同。 「我『马蚂』说,结婚是不归路,全世界的女人都不爱走。我们被人逼著走,当然要走慢一点。」小女生花童拉拉身上的小白纱,穿这种衣服真讨厌,要不是「把把」说走完这条路可以拿红包,去买数码宝贝图鉴,她才不干。 「男人婆,你不要乱讲话,要不是爹地不娶我妈咪,我妈咪很爱走红毯咧。」扬扬反驳,这小女生是他的同班同学。 「扬扬……妈妈其实没有那麽想走啦!」季昀尴尬地看看绘蓝和黎妈妈,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瑞瑞走到小女娃身边说:「姨教你,你『马蚂』如果不嫁给你『把把』,去嫁别人家的叔叔,她就会觉得结婚是公主王子从此过著幸福生活的开端,所以重点是『和谁走红毯』而非『走红毯是坏事』。懂不?」 「瑞瑞,你不要教坏小孩子。」绘蓝出声阻止。 「瑞瑞说得没错,想当初我要不是嫁给你黎伯伯,跑去嫁给那个做黑手的,我现在光洗衣服就洗得很不幸福。」方榛挺瑞瑞。 「可是,婚姻是两个人要共同努力的,夫妻可以粗茶淡饭、可以志趣不同,但是不能不相互配合适应,走红毯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是不是愿意为这段婚姻付出所有心力。我爱黎儇,我愿意为他付出所有,我知道我们将会幸福。」绘蓝脸上泛出圣洁光环。 「救命哦!你都要嫁第二次了,还相信这些笨话,难怪你会被黎儇欺侮得团团转,你知道吗?男人就是用爱来锁控女人的心,让她们一辈子做牛做马,无怨无悔,被利用了几十年,还笑著对世人说--牵著他的手,他掌握了我的幸福。 我看事情到此截止,我带你回美国,不然下次我在医院里碰上你的时候,你会因为忧郁症就医。」说著,她抓起绘蓝的手往外跑,害得季昀、方榛全跟著往外追。 跑没几步,瑞瑞被陆杰高壮的身躯拦了下来。 「你在做什麽?」这女人怎有本事在各处制造暴乱,她不会是宾拉登的恐怖组织成员之一吧! 「我在普渡救人,你挡在这里做什麽?当墓碑啊!想当墓碑也看一下风水。」瑞瑞技起腰,一脸佛祖圣慈。 「婚礼马上要开始了。」 「就是要开始了,才要跑快点,不然等那个黎白痴追过来,绘蓝还有生路吗?」 「瑞瑞,我都听你的,你不要生气。」绘蓝一手被瑞瑞拉住,另一手抓著方榛,接下来,季昀、扬扬、小花童,一个接一个,像拔萝卜里的游戏。 「会听才有鬼,你一心要去『配合』、『将就』那个沙猪自大狂,劝不醒的啦!要知道,癌症有药医,忧郁症可是会跟你一辈了,像恶梦一样。」 「你玩够了吗?」黎儇的声音自众人背後冷冷传来,要不是今天是喜庆日不适合丧葬,他会一脚踹得她伤重不治。 陆杰在黎儇动手前拉开瑞瑞,免得她惨遭不幸。 绘蓝赶在他火山爆发前,走近安抚。 「儇,不要对瑞瑞生气,她只是……」 「又饿了吗?猪吃的都没她多。」嗤声一起,充分表达他的不屑。 「死黎儇,下次再飞到美国求我时,看我会不会让你好看。」瑞瑞兀自在叫嚣。 「瑞瑞,你不要生气……」 「我不是在生气,我只是在为你的未来著想,要嫁老公,不要去考虑什麽爱不爱的,爱情了不起维持三、五个月,之後他就会抱著别的女人谈情说爱了。 你要算清楚,他的身家财产有多少,会不会和你一人一半,生了孩子谁带,不能把你留在家里当黄脸婆,还要争取工作权、人身自主权,最好要他把保险单里的受益人名字全改成你的……」还没说够,她的嘴巴就让陆杰的大手给指住,发不出声音。 「陆杰,留她全尸,入土时比较好看。」眼睛瞪过,黎儇拿起绘蓝的手,走上那条红毯。 临时,件娘被撒换,由季昀上场。 结婚进行曲响起,黎儇在她耳边悄言:「我的身家财产约莫五十亿,全部给你,生了孩子我老妈带,你想不想工作随你,你有绝对的人身自主权,只不过我要求你每个晚上都要待在我的床上。 我没保险,不过等忙完这次,我会找人投保,受益人全填上你的名字,最重要的一点,我的爱不会只持续三、五个月,会持续三、五辈子,你能受得了吗?如果能接受,我们就走上前去追那两个小鬼。」 扬扬和小女生已经走过好大一段,扬扬忘记妈咪的交代,只觉得撒花瓣很好玩,小女生则是迫不及待想换下那身礼服,拿著红包去买数码宝贝。 绘蓝没回答他的话,挽起他的手,快步走过红毯。 她忘记挚友还被锁在一个花花公子的手臂中,贞节不保。不过,重色轻友,这种事在古时候就屡儿不鲜,她不用负太多道义责任。 瑞瑞鼻孔喷气,一把被推进休息室中,怒眼横瞪。 陆杰悠悠哉哉地坐在椅子上,拿起发梳抛来抛去。 「你真相信你口中的那些定理?」 「为什麽不?爱情?假的!道义?骗人!只有握在手中的实质利益才是直真的。你看哪个女人不是快快乐乐结婚,然後三分之一痛痛苦苦离婚,三分之一为面子、为孩子忍辱负重,最後的三分之一,用前世欠他,今生必须补偿的可笑念头,欺骗自己全天下人都跟她一样衰。」 「你对婚姻很悲观。」 「悲观?才不,我只是认清事实,不作无谓的幻想。」嗤一声,她拿起一颗苹果在礼服上擦两下,然後放进嘴巴里咬一口。 「我有八栋房子、十二间公寓,二十部汽车和一万多张股票,银行存款不多,总数加一加,十几亿跑不掉。你的一半就是四栋房子、六间公寓、十部汽车,五千张股票,和六亿、七亿或更多的现款。」他拿起纸张,在上面写一堆字。 「你的钱与我何干?」无聊!她往沙发上躺去,一大早起来化妆,真累。 他没看她,继续手边工作。「生不生孩子随你,要不要带孩子也随你,我的保单受益人名字改为孙瑞瑞,你可享有完全的人生自主权、工作权,如果,这个婚姻维持十年不到,或者出现外遇,我就把剩下的另一半全馈赠给你。」写完,他再念一次,然後送到她手上。 「你看这样可以吗?我附加上的这一条,代表我的爱境不会只有三、五个月。」 「你在说哪一国鬼话?」猪头猪脑袋,猪的逻辑非常人可解。 「我说嫁给我吧,是你说感情不是婚姻的主构条件,有形物质才是婚姻绝佳保障,我把合约全拟好了,你看看哪一条写得不够详尽,我可以补充。」 「你神经,谁要嫁给你。」推开纸,她不想看。 「原来,你刚刚是嫉妒绘蓝,嫉妒她能嫁给心爱的男人,才想破坏他们的婚姻,根本不是什麽爱情无用论,女人。哼!小心小眼的生物。」 「你把话给我收回去?」她跳起身,掐住他的脖子,逼他把话吞回去。 「我提供了丰富的物质条件,你还不敢嫁,可兄你笃信的物资经济论根本是唬人的。」轻轻一抓,她的小手哪能敌得过他的虎拳。 「谁说我不敢,我是不屑!」 「不敢就不敢,说不屑?欲盖弥彰,没有胆子认错的说谎者,难怪在美国住了几十年都当不了美国总统,难怪嘛!美国是个重诚实的国家。」他在一旁「打腊凉」,打得孙瑞瑞全身发痒。 「嫁就嫁,谁怕谁?」怒火一扬,理智暂时缺氧。 「说得好,我们现在就出去结婚,牧师、主婚人、证婚人全都在,花童、伴娘、伴郎、来宾,一个都不缺,我们身上都穿著礼服,真是巧合啊!巧得我不得不承认,咱们是『天赐良缘』。」说著,他的手一把勾起瑞瑞的小蛮腰,两人结婚去也。 ☆     ☆     ☆ 又是洞房花烛夜,倚在他身边,她的心找到归依。 「两年了,这条路好长,不过,我总算走到你身边、你心中。」绘蓝叹息。 「谢谢你一路都没有放弃,不然,我的生命会无法圆满。」俯下头,他吻住她的唇,细细地、软软的,一如他记忆中的甜美。 忽地,他的吻变得强烈,他辗转在她唇上吸吮,狂野激烈。 「嗯……」她呼吸不过了,推开他,她在他颈窝间喘息,暖呼呼的热气,拂过他的身心,翻涌出无法遏止的情涛。 「你不喜欢我的吻吗?」他的手在她背脊摩蹭。 「不,我喜欢,但是……我不能呼吸……」低垂头颈,她为自己的毫无经验感到抱歉。 「我懂了。」这回他的长吻改为浅啄。 一个吻、两个吻、三个吻……一串串细密的吻,吻出她陌生悸动。她爱他啊……爱……就是这样……是不…… 他的吻从唇边移到耳际,再从耳际来到颊边、鼻梁、眼角、眉间,他吻遍他心爱的五官。 她笑了,为著他的细心和体贴。 「我爱你,你信吗?」她在他耳畔轻问。 「我信,因为我也爱你……」抱住她的腰,四瓣香唇再度交缠。 褪去丝质晨褛,她身上只剩一件细肩带的近透明睡衣。 ☆     ☆     ☆ 一夜交战-直到天明,两个欢爱男女才沉沉睡去。 拥著彼此,他们身心相交,两张疲倦的脸孔上,带著餍足笑容。 突然,一阵吵杂铃声响起。拉起棉被,覆盖上两人的头,黎儇打算置之不理,但是铃声一声声催,催得人心不安妥。 「谁来了?」绘蓝揉揉眼睛,坐起身,门铃仍持续在响。「我去开门。」 捡起地上的睡衣,她套在身上,模模糊糊地想下楼开门。黎儇看一眼她身上的衣服,忙起身。「我去开门。」 随手找件长裤套上,他怒不可遏地往外走去,孙瑞瑞,最好不是你,不然我会把你碎尸万段,拿去填海!他和精卫有点血缘关系。 他一面在心中咒骂,一面快步疾走。在看到孙瑞瑞时,心中一声果然!难怪算命的说他犯小人,他就是犯了孙瑞瑞这个小人。 「你来做什麽?打扰别人的洞房花烛夜会夭寿的,你知不知?」 「知啊!先生,请抬头看看你头顶上那颗球状物体,那叫太阳不叫月亮,洞房花烛夜早跟著月亮回家,over啦!」 「你一大早来我家做什麽?」 「干嘛脾气那麽差,是纵欲过度还是欲求不满?」 听她一说,黎儇的火气再度上扬,举起左脚,想试试自己左勾腿的力道有没有退步,但当他的视线定在瑞瑞身後的影子时,笑意扩大,小人……总有个「大人」能治治吧! 「原来逞欲会让人神经线阿达,没关系,有空到我美国的家,我请法兰克医生帮你治治。」说著,用手肘推开黎儇,她要进屋里整理行李好还乡。 一、二、三,当欲踩出第四步的左脚抬在半空时,瑞瑞让陆杰拦腰抱起。 「你干嘛,只有野蛮人才使用暴力。」她的脚在空中翻踢,怎麽踢都没办法让自己的腿安然著地。 「要讲理?行!请问你,哪家的新娘子会一大早就跑的不儿人影。」 「我可没嫁你,你别诬陷人。」 「我有一卡车证人。」 「你的证人全是伪证专家,做不得准的。」 「我有一张你签过的合约,想毁婚就还我四栋房子、六间公寓、十部车、五千张股票、和七亿现款。」 「那些东西都还没进我的口袋,我为什麽要还?」 「谁管你……」 黎儇很想留下来听听後续报导,但想起娇妻还在床上等著,他只好很没义气地把两个吵嚷不休的男女,推出家门外。 「你们慢慢沟通,我还有事情要忙,再见了,祝你们新婚愉快。」 转身,奔上楼,提气大喊.「亲爱的老婆,我来了!」 编注:别忘了,《多难新婚夜》还有「新婚不上床」、「新婚房难圆」、「新婚不禁忌」、「新婚灾难日」。 后记 笨春风、傻春风,胆敢说惜之不聪明,也不想想自己的头壳有没有坏去,要她写这篇序,给了她两个重点-- 一、介绍一下鬼医路易是啥角色?好让可爱的小读者知道惜之在这本书尾巴提到的鬼医路易,是哪家大人物。 二、打打她将要出版的「鬼医路易」,免得到时候书出版,销售太差,害总编大人逼著出版社员工全员出动,拿书到街上沿途叫卖。 可是诸位看倌,惜之很用力的请教你们,你们在春风的序里有看到这两个重点吗?没有、没有、没有!是不是?你说,春风不笨,谁笨?可是人笨有没有关系?当然没有!因为爱迪生说--成功是百分之一的聪明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所以只要够勤奋,原则上聪不聪明也没太大关系。 可是你们知道吗?我们说好了,每过稿就把作品e给对方先睹为快,结果惜之写完一本、两本……无数本,春风才闲闲的寄过来一本,我刚要开口骂她几声懒,她的理由比天上繁星还要多。自已不勤奋又说惜之坏掉,编辑恶魔,你们说她是不是「袂生牵拖厝边」? 於是,身为好友有义务、有责任,我和几位温柔娴淑、端雅大方、善良美丽的编辑小姐,决定把春风那位千呼万唤不出门的鬼医路易压榨出来,教导她勤劳为成功之母,你们说,我们是不是用心良苦?唉!偏偏忠言逆耳…… 各位读者,请问,你们决定好要站在哪一国了吗?春风那国还是惜之、如菁、玉如……族繁不及备载这一国?(给个忠告,选择前,请先看一下哪国的势力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