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志愿者》 修改说明 因为对之前写过的内容不满意,所以我对部分章节做了修改,但不影响后面的内容,已经看到后面章节的书友可以不用管。 ——愚公子鱼 第一章 一条项链 刚下过一场雪,冰雪消融,正是最冷的时候,潮冷的寒风吹着面颊,像许多把小刀在脸上刮,刘寻摸了摸怀里为女朋友买的项链,心里暖烘烘的。 他的女友罗静怡是全校公认的校花,是学校里所有男生的梦中情人,刘寻则是一个来自农村的贫寒子弟,既没有英俊的外表,也没有过人的才识,更不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当初他们刚交往时,许多人想不通,甚至有罗静怡的追求者去质问罗静怡为何不选择自己而要选择刘寻,罗静怡回答:因为刘寻比他们所有的人都有上进心! 上进心没有改变刘寻数学和英语一而再、再而三挂科的命运,也没有在他即将毕业前帮他找到一份有前途的工作,刘寻一直觉得自己对罗静怡亏欠很多,反倒是罗静怡安慰刘寻不要气馁,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哪怕就算是刘寻一辈子只能默默无闻的做个普通劳动者,她也会陪他相守一生。 有个这么好的女朋友,刘寻觉得这辈子就一个字:值! 因为经济拮据,刘寻很少给罗静怡买礼物,但是这一次刘寻尽自己所能为罗静怡买了一条主体由铂金打造镶嵌有紫水晶的项链。 项链很名贵,很漂亮,和罗静怡很配,但是价格不菲。 为了买这件礼物,刘寻不惜以身试法,模仿赵孟頫的字。他喜欢书法,模仿的赵孟頫的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是从未想过要用这一特长谋取利益,不过为了罗静怡,刘寻铤而走险,那样做了。 刘寻模仿的那幅字,在拍卖会上卖出了300万元的高价,不过大头都被中介商和负责做旧的不法商贩、以及拍卖会的专家拿去了,他自己只得了两万块钱。 想到罗静怡看到项链后惊喜的样子,刘寻心中对黑中介、不法商贩和那些黑心专家的怨气少了很多,毕竟在他看来能看到罗静怡发自内心的一笑要比几百万块钱重要的多,况且写那幅字,他确实也没花多少功夫。 带着漫天寒风和一腔期待,刘寻拐进了女生住的“锦绣园”。 因为是元旦假期,宿舍里的女生大多都回家或者出去旅游了,留守宿舍的女生寥寥无几,罗静怡他们宿舍更是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刘寻有她宿舍的钥匙,他早上给罗静怡说的是今天有事要到很晚才能回来,这时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刘寻径直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一个黝黑肥胖的男子坐在床沿上,因为宿舍里有暖气,虽然是冬季但是依旧不觉得寒冷,男子赤着身子,就那么旁若无人的赤条条的坐着。 刘寻傻眼了。 男子听到开门声,转头向他望来。 刘寻觉得男子有点儿面熟,想了想才认出对方是他们同届的体育学院的一个学生,据说父亲是某个市的副市长,是通过特招招进来的,在学校里也算得上是一个名人。 刘寻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但是那男子一句话就让他接受了现实,他说:“你就是刘寻吧?” 刘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卫生间有水声传来,似乎是有人刚洗完澡在关水。 两人就这样眼对着眼地看了十几秒钟,卫生间的门打开,罗静怡身上裹着一条浴巾走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露在浴巾外面的肌肤上带着水珠,傲人的身材即使裹着浴巾也能让人感受到它的跌宕起伏。这时候只要不傻,是个男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寻直觉全身冰冷,五脏六腑都仿佛是掉进冰窖里。 对于刘寻的突然出现,罗静怡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她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你看到了也好,反正我想着迟早要告诉你的,不过因为害怕你接受不了这个打击迟迟没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刘寻知道这时候他应该愤怒,但是他的头脑出乎意外的冷静。 副市长儿子替罗静怡回答:“大约有三个月了吧。刘寻,我希望你能退出,我爸爸已经答应,静怡毕业后就去m市工作,先安排她当一名老师,等时机成熟了慢慢再往上提。” 刘寻看着罗静怡的眼睛问:“你是因为这个和他在一起的吗?” 罗静怡在床沿上坐下,浴巾的上缘露出两个半圆。她看了副市长儿子一眼,说:“当然不是,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 副市长儿子伸手握住了罗静怡的手,一脸的激动。罗静怡尽量让自己看对方的眼神显得含情脉脉,但是熟悉她的刘寻还是能看出她的神情多少显得有些假。 刘寻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罗静怡带着歉意说:“刘寻,我们都是现实中的人,我们不能只活在憧憬和理想当中,我们要吃、要喝,要房子住,要……反正是要接受现实。” 刘寻缓缓从怀里拿出一个紫色的心型盒子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罗静怡有些动容道:“这是什么?” 刘寻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条璀璨夺目的项链,吊坠上镶嵌的深紫色宝石仿佛是一滴凝固的血。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去逛商场时你就说喜欢这条项链,不过一直以来因为我没钱所以买不起,今天我给你买来了。”刘寻笑了一下说,“貌似是用不着了。” 罗静怡看着项链,以及拿着项链的那个男子,眼中有异样的情绪在波动。 刘寻拿起项链,眯着眼睛在夕阳的余晖下看,说:“真的很美,是吧?”然后手往上一收,将项链揉成一团握在手心里,用力扔向窗外。 窗子下面是一个湖。项链在湖面上激起几点浪花后沉入碧绿的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罗静怡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伏在床上大哭起来。 刘寻从女生宿舍楼出来,虽然他在心中一再对自己说:“不要伤心,不要愤怒,不管怎么说,你免费睡了副市长的儿媳三年多,这样的艳福不是人人能享受的到的,说出去也很威风不是。”但是还是忍不住有种去拿把菜刀砍了那对狗男女的冲动。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电话是他的室友宋愚打来的,电话那头宋愚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慵懒舒缓,仿佛永远睡不醒似的,说:“喂哥们,你弟妹来了,今天宿舍我就暂时先征用了。” 刘寻没好气地问:“哪个弟妹?” 宋愚回答:“昨天刚认识的那个。”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连串短促的“嘟”音。 刘寻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罗静怡甜蜜纯真的笑颜,以往这是他不断上进的动力之一,但是现在看起来则像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刘寻忽然发力,将手机扔了出去。 由于用力过猛,手机离手的同时,刘寻的身体也向前栽去,一头撞在花园边缘坚硬棱角上,顿时眼前一黑。 “小伙子,你好。” 突然,耳中传来一个老头的声音,刘寻大脑也恢复了清明,这才发现自己周围已经不再是熟悉的校园,而是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环境,好像是一座宫殿的内部,又像是海市蜃楼,给人的感觉既真实又虚幻。 “首先,恭喜你成为民族复兴计划的一名志愿者。”那声音再次出现,一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士凭空出现在刘寻面前,和蔼可亲地看着他。 “你是?”刘寻惊讶地问。 “我是谁不重要,”老道士说,“关键是我在搞一个叫做‘民族复兴计划’的项目,而你,是我为这个计划选中的志愿者。小伙子,‘民族复兴’这个词你知道吧?” 知道,太知道了,刘寻点了点头,这个词他几乎日日听,夜夜听,也愿意为这一伟大事业添砖添瓦,贡献自己的力量。 “听过就好,那么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就不难理解了。”老道士说完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用他那平和中正的语调不急不缓地给刘寻讲解起来。 简单来说,老道士认为中华民族由盛转衰的历史事件是靖康之耻,所以他打算派遣一个志愿者穿越到靖康之耻前宋神宗时代,辅助宋神宗中兴宋朝,荡平西夏,收复幽云十六州,阻止靖康之耻的发生。 因为宋朝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时代,有才华的文士受到上至皇帝下到庶民全社会的推崇,所以这个志愿者会附身在一个大才子身上,以这个大才子的身份辅助宋神宗完成宋朝中兴的大业,用老道士的话就是:这个志愿者的工作任务是帮助王安石、司马光、苏轼、文彦博这些同时代的杰出人才团结一致,心往一处用、劲往一处使,共同振兴大宋。 这是多么伟大光荣的事业啊!而刘寻,即将成为这伟大事业的实践者!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成为这个志愿者!”刘寻大声抗议,笑话:他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岂会被一个来历不明的老道士三两句话就忽悠住。 “傻孩子,你先看看自己的身体再说。”老道士叹了口气,怜悯地说。 刘寻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没有实质,呈半透明状态,这一惊非同小可,甚至比刚才发现自己从熟悉的校园忽然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还要惊讶。 老道士慈祥地说:“傻孩子,你以为你还活着,其实刚才你头磕在花园棱角上脑浆迸裂,已经死了,现在的你不过只是一个魂魄。” “我死了,我死了,我已经死了!”刘寻喃喃地说,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而他的热泪,也是没有实质的。 “你放心,我会把古往今来写得好的诗词文章都刻在你的意识里面,关键时候你只要抄别人的就好了,不用担心穿帮的事情。而且在宋代一个男人可以合法拥有很多的女人,想想就让人羡慕。” 为了让刘寻心甘情愿去古代当志愿者,老道士继续说服他道。 “我……我答应了。”最后一条让刘寻有些动心,这辈子他只交过罗静怡一个女朋友,想想或许去古代换种生活方式,体验体验三妻四妾的生活也不错。 “好,这才对嘛。”老道士哈哈一笑,忽然伸手往刘寻身上一推,刘寻顿觉天晕地转,失去了知觉。 第二章 来自未来的志愿者 “啊,流氓!有流氓!” 女子的尖叫声划破寂静,在夜空中荡漾开去。刘寻头脸触着一片柔滑绵软的海洋,柔柔的,软软的,十分舒服,他不禁蹭了蹭那“海洋”,很享受地呻吟了一声。 “我最讨厌流氓了。” 刘寻心里想着,左盼右顾地想要看看哪里有流氓。 但眼前是一片红色的雾,遮住了光线,什么都看不清楚。 刘寻有些好奇:这是什么地方? 红雾忽然退去,光线从边缘照进来,让刘寻有幸一睹“红雾”的真容,那是红色的布料,像一把伞那样在他头顶上罩着,触着他头脸的“海洋”这时候已经由之前的平行变成了垂直,刘寻看到那是两条粉光致致的大腿,修长细嫩,被光线涂上一层粉色,最上面是深绿色的亵裤。 原来刚才我的脑袋就是被这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夹在中间,那红雾也不是雾,而是女人的裙子。哎,这动作,咋不那么雅观呢?不过这大腿,绝对是两条好大腿,有这两条好大腿的女人也一定是美女。 刘寻在心中意淫着,那女人已经向后跳开,红色的裙摆摩擦着他的脸向后滑去,刘寻上身旋转45度往后看去,果然是一个美女。 只见对方大约二十来岁,五官精致妩媚,胸前圆润饱满,绣着牡丹图案的抹胸上缘露出一抹诱人的沟壑。估计刚才那一下美女吓得够呛,所以这时候酥胸还在起伏着,一张鸭蛋脸窘迫的绯红。一边向后退一边骂刘寻“流氓”。 周围还有许多人,都穿着古装,大部分人的眼睛看着前面,少部分人向刘寻看来,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切,这是什么眼神?难道刚才的那一幕是我自愿的? 刘寻很无辜、很委屈:难道不是那女人自愿把他脑袋藏到她裙子底下去的吗?刚才那情况,自己很明显是处于昏迷中吗?一个昏迷的人把脑袋塞进一个清醒的人的裙子下面,明显不符合常理嘛,所以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啊! 不过刘寻在心里想,刚才的感觉真的很好,早知这样我就不乱动了。 周围还有几个女的加入了声讨“流氓”的行列,更多的人聚集在前边不远处,闹哄哄的好像在抢救什么人。刘寻左盼右顾,渐渐搞清楚了状况:他现在是在一艘船上,准确的说是在一艘画舫上,男人除了少数仆从外都做文士打扮,女人的数量明显占优势,而且都年轻美貌,打扮的花枝招展,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这是在开party啊,而且看样子规格应该不低,恐怕和海天盛筵有的一比。 这时候刘寻想了起来,自己现在应该是在宋朝,身份是位名扬天下的大才子。这些人也奇怪,都不过来围观自己这个大才子,都聚在前面看什么? 空气中有焦味儿传来,难道他们在搞烧烤? “你这劣仆,你主人正昏迷不醒,你还有心情调戏良家妇女!”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还没等刘寻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白胡子老头手中持着一根拐杖怒气冲冲地冲过来,对着他没头没脑地打起来。 大才子的尊严不能随便让人侵犯,何况刚才那美女不是良家妇女,就算是,也应该是良家妇女调戏他,这老头怎能如此颠倒黑白?是可忍孰不可忍,刘寻一把夺过拐杖,瞪着白胡子老头吼道:“你这糟老头子发的什么羊癫疯,再这么空口白牙的误人清白,小心我揍你!” 估计白胡子老头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还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气得全身打颤,指着刘寻“你你”的说不出话来。 刘寻见白胡子老头年纪大了,也怕把他给气死过去,况且尊老爱幼向来都是他的美德,便将拐杖还给对方,说:“ 您老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脾气还是这么火爆,听风就是雨的,本才子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会干猥亵妇女那样的龌龊事情?那几位姑娘一时没搞清楚状况大惊小怪,您老跟着她们瞎起哄,本才子大人有大量,也不跟您一般见识。您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嫖妓,别说传出去您儿孙脸上不好看,就您老这身体也吃不消,乖听话,回去好好看孙子去吧。” 白胡子老头活了一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数落过,听刘寻自称“本才子”,气得笑了起来,拄着拐杖呼呼喘着粗气,瞪着刘寻道:“嘿嘿,你是才子,老夫还不知道你是个大才子!你是哪门子的才子,老夫倒要好好听听!” 刘寻心道:还有完没完了?不耐烦道:“我就是才子怎么着了,至于我是哪门子才子,我……”他一时语塞,老道士只告诉他他会附身在一个大才子身上,这才子姓谁名谁却没给他说。 白胡子老头用拐杖指了指刘寻,冷笑道:“说不上来了是吧,有本事再说啊?” 刘寻气极,这老头明显身份不低,刚才那么多美女喊“流氓”没有人搭理,这老头一说话立刻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刘寻大怒道:“本才子不发威,你这老匹夫还当我是假冒伪劣啊!老头你给我听着,本才子现在就吟诗一首,不对,是填词一首。” 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现在是晚上,天上一轮明月挂在东边,虽然有点扁,但是的确很黄很亮。刘寻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刘寻念完,斜眼看着白胡子老头,等着他和其他人膜拜,心想:“这首词大约是熙宁九年中秋苏轼在密州时所作,按照那个老道士的说法,自己应该在神宗登基不久后穿越到这个时代,那么也就是说这时候这首词还没有面世,我现在让它提前几年面世,看我不吓死你。” 众人初时有些莫名其妙,后来慢慢露出好笑的神情,白胡子老头更是气得胡子乱颤,一叠声地道:“好!好!好!会背一首苏学士的词,就敢大言不惭地称自己是才子,明月,你过来,给我们背背《李太白集》,背不完不许停。” 白胡子老头身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走上前,朗声背起《李太白集》来,少年一口气背了二三十首,白胡子老头让他停他才停下来。 刘寻看的目瞪口呆,看众人的反应,敢情苏轼的这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早就问世了。刘寻汗了一把,心中暗暗吃惊,就是少年背《李太白集》的这种本领,他也比不了啊!而且这少年青衣小帽,看来只是白胡子老头身边一个跑腿的小厮。 刘寻记得穿越前老道士说要给他往意识中刻历代文章诗词,他在脑海中搜索看能不能把《李太白集》背下来,结果只记得原来记下的那几首,其他的一首都不会。刘寻心中隐隐感到不安:觉察到自己可能被老道士给耍了。 这时有人喊:“刘寻!刘寻!” 刘寻大喜:看来老道士并没有骗自己,他或许只是在自己的意识中刻了宋代以后的文章诗词而已。这时候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刘寻自然而然地就想到是神秘老道为了自己更容易融入这个时代,所以找了一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人,正要答应,忽然发现大家都向前面围去,把他晾在了一边。 刘寻这时再细听,那些人叫的也不是“刘寻”,而是“刘洵”。众人都聚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刘寻听到有人朝这边喊:“刘安!刘安!” 刘寻左盼右顾,寻找刘安,有人气愤地喊:“看什么看,就是在叫你。你主人醒了,还不快过来服侍!” 刘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道:“我?” 那人道:“不是你还是谁?还不快过来,也就是你主人这样的好\性子才会允许你这样的劣仆在身边,如果是我,早就撵走了。” 刘寻脑中轰的一响,有个声音说:你不是大才子,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家仆! 刘寻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青黑色的棉布短褂,原色布裤子,脚上是一双纯黑色布鞋,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只有下人才有的打扮。 刘寻拉住一个人问:“现在是哪一年?皇帝是不是还是神宗皇帝?” 那人诧异道:“看来刚才的那道闪电不仅劈晕了你家主人,连你也被劈傻了,现在是元祐六年,神宗皇帝七年前就驾崩了!” “那司马光和王安石呢?” “也在六年前去世了。” 刘寻脑中嗡嗡嗡响:苍天啊,大地啊,圣父啊,圣母啊!宋神宗都挂了,他的名臣司马光、王安石也都挂了,我还怎么辅助他们荡平西夏,收复幽云啊! 又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家仆,恨不得抓住那老道士暴打一顿,嘴里咒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害得我好苦啊!如果让我再次见到你,我一定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把你的骨头抽出来下酒喝!” 前面和刘寻说话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大怒,瞪着刘寻喝道:“你骂甚?” 刘寻心中正窝着一肚子气,大怒道:“我又没骂你,你这个糟老头子不是多管闲事!” 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睛地道:“老夫今年七十有二,你当着老夫的面骂老不死,不是骂我是骂谁?” 刘寻见这老头不可理喻,干脆白眼一翻,懒得去管他。 白胡子老头还要和刘寻理论,有人劝他:“算了,您老是崇文殿学士,和他一个下人计较什么。” 刘寻被人拉着去看他那个所谓的“主人”刘洵,只见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全身上下都有灼伤,烧焦的衣服粘在身体上,还有黑烟冒出,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焦臭味。不过眼睛已经睁开, 呆滞无神的眼珠子能证明他还是个活物,不是烤猪。 听船上的人谈论:刚才刘洵正站在船头临风赋诗,忽然天上一道闪电劈下来,正劈在他头上,把他烧成了这样,站在他旁边的书童兼伴当刘安也遭了池鱼之殃,被电晕了过去。 刘寻对这个主人没什么感情,也说不上同情,这时候另一艘画舫从他们旁边经过,两船相距不过才两米左右,刘寻稍一迟疑,便丢下所谓的“主人”,助跑两步,跳起来在船舷上一登,砰地跳到另外那艘画舫上。 画舫上的人见刘寻忽然逃走,纷纷惊讶地大叫,这时候刘寻一肚子不甘愤懑,哪还有心情去理会古代的这些“闲人”。 第三章 今晚我包夜 这艘画舫比之前那艘小了很多,船上只有一名船娘,两名歌女,还有个穿着白袍的书生。刘寻险些将画舫踩翻,靠着船娘高超的驾船技巧,以及还有那么一点点运气才没有翻船,避免了他们这一船人下水去喂河鱼的悲惨命运。 两名歌女吓得脸色苍白,白袍书生上前质问刘寻:“你作甚?” 刘寻没好气地道:“借船用一用。” 白袍书生道:“这画舫是畅某花两贯钱租来的,你说借就借?你果真要借也行,拿一贯钱过来,我大人有大量,就不与你一个下人计较……” 刘寻一把抓住白袍书生的衣襟,大怒道:“你再叽叽歪歪,老子把你扔进河中去喂王八。” 白袍书生还想理论,见刘寻面带杀气,目含凶光,便不敢再争辩,委屈地说:“要借就借吗,这么凶干嘛?我畅想畅三郎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你要是好好说话,我畅大官人乐善好施,急公好义,上天有好生之德,子曰君子成人之美,孟子曰……” 刘寻把眼睛一瞪:“你还说?” 白袍书生赶紧闭上嘴巴,不敢说了。 行了两里多路,刘寻让船娘把画舫停到岸边后跳下船,白袍书生怕刘寻去而复返,催促船娘快开船,莫要让他再上来。 刚才刘寻满心愤懑不甘,这时站在岸上,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心中不禁茫然起来。 刘寻沿着河岸向前走,河上不断有喧哗声传来,这一块地段比较繁华,河岸上聚集了许多高高低低,各具特色的花楼,刘寻心中一动,拉住个路人一问,果然是名扬后世的秦淮河。 那么,这里应该是江宁了。 秦淮河的水绿如茵,陈如酒,河面上纵横着色彩斑斓的画舫,画舫上行走着丽装艳服的丽人,悠扬的笛声、空灵的箜篌、缠绵的琵琶,以及诗人歌女的吟咏声交织在一起,真有种“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的意境。刘寻独自走在这一片繁华中,有种与周围极不协调的孤独。 秦淮河虽然繁华,但是到晚上十二点过后也慢慢沉寂下来,画舫上的文人骚客、富商巨贾要么和钟情的妓\女去“春宵苦短”,要么各自回家,游弋在河面上的画舫像归巢的鸟儿驶回家,刘寻心里想:人人都可以回家,但我的家在九百年后,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夹棉的短褂,被夜风一吹冷的瑟瑟发抖,于是刘寻再也顾不得感慨,赶紧四下找栖身的地方。 因为要避风,所以他尽量选比较背风的地方走,这一来不知不觉就偏离了主街道,拐上了一条沿河的小路,这里背街临河,是那些青楼楚馆开后门后窗的位置。 刘寻从一座二层的阁楼下经过,头上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刘寻仰头去看,刚好有一物从天而降,啪的一声盖在了他的脸上。 刘寻眼前红蒙蒙的一片,心中冒火,这还真是人倒霉了连喝口水都会塞牙缝,在脸上抹了一把,将盖在脸上的东西拿下来放到眼前一看,不由得汗了一把,原来是一条刚洗了的女子的亵裤。 亵裤是什么,就是内裤呗。 “啊对不起对不起,奴家不是故意的!” 刘寻将那亵裤拽在手中,仰头看去,只见位于二楼的一个窗户开着,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却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精致的瓜子脸未施妆粉,清雅妩媚。 女子满脸窘迫给刘寻道歉,刘寻本来一肚子怒气,但是看了这么漂亮的女子,那怒气都不知不觉跑到爪哇国去了,连忙笑嘻嘻地道:“没关系没关系,这样的邂逅,我还想多遇几次呢。“ 女子低头啐了一口,把身子收了回去。刘寻手中拿着一条湿漉漉的女人的亵裤,仰头大声喊道:“喂,你内裤不要了吗?” 那女子又探出头来,对刘寻道:“你稍等会儿。” 没过多久刘寻就看到位于一楼的阁楼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女子走了出来,刚才只看了她的脸,刘寻便觉得这女子长得好看,这时真人站在他对面,更觉得对方身材高挑,眉目如画,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淡雅。 刘寻很大方地把手中的亵裤递过去,说:“姑娘,你的内裤。” 女子大窘,把亵裤接在手中,屈身福了一福,说:“多谢小哥。” 刘寻连忙摆手说“不用谢”,还想攀谈几句,那女子已经转过身,袅袅娜娜地走了。 刘寻有些郁闷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湿漉漉的手,发现怀里沉甸甸的颇有分量,拉开衣服一看,只见腰间还缠着一串铜钱,至少有七八百文之多,抬头看了看女子窈窕的背影,忽然想道:“老子上辈子对罗静怡死心塌地,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没想到她竟然给我带绿帽,太也不值,老子这辈子不做那种好男人了。”眼看着女子就要进门,刘寻连忙追上去道:“小……姑娘,你今晚没有客人吧?” 女子诧异地回头,睨着刘寻。 刘寻摸了摸腰间沉甸甸的铜钱说:“今晚我包夜。” 女子熟视刘寻良久,忽然说:“奴家卖艺不卖身,不陪客人过夜的。你要寻乐子,从前门进去,自会有姐妹招待你。”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刚才刘寻也不过是心血来潮,这时见这女子这么有个性,他反而越发想要一亲芳泽了,见女子已经关上了房门,后门肯定是进不去了,干脆绕回去从正门进去,他今晚要堂堂正正地包下她。 正门上面挂着一方牌匾,上面写着“巽芳阁”三个字,进门是一个大厅,和一般的青楼那样的喧闹不同,大厅里显得比较冷清,楼上也很少听到丝竹之声,估计这家妓院的生意不行。 老鸨梅赛花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打盹儿,听到有人进来马上精神一震,看清楚是一个奴仆打扮的下人,便有些瞧他不起,冷冷地问:“这位小哥是要寻人还是作乐?” 刘寻斜着眼睛瞧了梅赛花两眼,见她长得白白嫩嫩,一身细皮嫩肉就像是刚出锅的馒头,裹在淡紫色的衣衫里面,鼓蓬蓬的十分饱满。刘寻拍了拍腰间沉甸甸的钱,大声说:“作乐。” 梅赛花见刘寻这么有钱,仿佛是刚喝了一剂春药,笑容像水波一样在那张肥脸上荡漾开来,笑嘻嘻地迎上来,媚声问道:“官人是喜欢胖的还是瘦的、年纪大一点的还是年龄小的。巽芳阁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小哥是对平民年轻男子的称呼,官人是一般有点儿地位的男子的尊称,从称呼上便能感受到她对刘寻态度的变化。 对这种见钱眼开的人刘寻见得多了,也不在意,大声道:“我只要一位,便是住在这边最靠边的哪位姑娘。”刘寻指了指刚才那女子的住处。 梅赛花一愣,脸上的笑容有些僵,道:“阿月是清倌人,她只陪客人吟风弄月,喝茶唱曲。官人还是另外选一位吧。” 刘寻道:“本官人今天就是来吟风弄月,喝茶听曲的。” 刘寻见梅赛花还在迟疑,干脆将怀里的钱全拿出来,往桌子上一放,道:“这些是缠头之资。” 梅赛花见至少有八九百文之多,他们这是家小青楼,消费档次不高,也足够店里最红的姑娘的出场费了,有些为难道:“我家的宝儿也喜欢\吟风弄月,喝茶唱曲,而且无论是姿色还是歌舞才艺都不比阿月差,官人你看……” 刘寻道:“本官人就喜欢阿月姑娘,其他的人谁也不要。” 梅赛花看了看楼上,又看了看桌上沉甸甸的一堆钱,咬了咬牙,叫来一个妓\女去楼上叫人。等了一刻钟都不见那叫阿月的女子下来,却下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对梅赛花说:“阿月姐姐说了,今天身上不舒服,就不接客了。让客人找其他的姑娘吧。” 这小姑娘穿着一身月白色衫子,身材苗条,声音甜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俏,她说完眼睛往刘寻身上滴溜溜一看,刘寻便觉得打心眼里欢喜。 梅赛花为难地看着刘寻,道:“官人你看……” 阿月不肯见他,明显是看不起人嘛,刘寻对梅赛花道:“大姐稍等一会儿,我亲自去她房中请。”说完对那小姑娘说:“请带路。” 小姑娘笑嘻嘻地道:“阿月姐姐脾气很大的,你确定要自己去找她?” 刘寻道:“什么也阻挡不了我泡……嗯,对阿月姑娘的爱慕之心。” 小姑娘见梅赛花没有反对,便对刘寻说:“那你跟我来吧,但是你只能给阿月姐姐说是你跟踪我,可不能说是我要领你去的。” 刘寻点头道:“好。” 刘寻跟着小丫头上了楼,走到最西边的一个房间前,小姑娘让刘寻往旁边躲一躲,自己上前敲门说:“阿月姐姐,我是蓼蓼。” 叫阿月的女子打开房门,蓼蓼侧身闪了进去,说:“幸不辱命。” 阿月道:“妈妈没说什么吧?” 蓼蓼道:“没说什么,就是脸色有些不好看。” 两人在房间里说这话,蓼蓼故意没有闩门,刘寻便很不客气地推开门闯了进去。 第四章 千里马与伯乐 阿月没料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叫蓼蓼的小姑娘故作惊讶地道:“你这人,我不是说阿月姐姐不见了吗,怎么偷偷跟来了?” 刘寻嬉皮笑脸地道:“恕罪恕罪。”转身对阿月做了一揖,说:“阿月姑娘,在下有礼了。” 阿月估计是没有遇到过脸皮这么厚的人,愣了半晌,才说:“你怎么进来了?” 刘寻笑道:“我说了今晚我要包夜,付了钱,自然就进来了。”心中却对自己说:“这是我在这个时代过的第一个夜晚,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阿月两条好看的柳眉蹙了起来,道:“看你出身低微,挣几个钱也不容易,何必要把钱浪费在这里,回去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刘寻笑嘻嘻地道:“从明天开始我自然是要正儿八经地过日子,但是今晚吗,我要好好在你这里过,我可是付了钱的。顾客就是上帝,你总不能把上帝往外面撵吧。” 阿月道:“你既要寻乐,找几个其他的姐妹陪你逍遥快活才是正经事,何苦白白花那么多钱在我这里?” 刘寻见她处处为自己着想,都有些感动了,说:“我就喜欢你,为之奈何?” 阿月见撵不走刘寻,有些苦恼地道:“那你想要什么?喝茶还是听曲?” 刘寻心想:“我只想上床。”嘴上却说:“我就是找你谈谈人生,谈谈理想,没有别的意思。” 阿月叹了口气道:“那好吧,蓼蓼,给客人上茶。” 蓼蓼不乐意道:“我又不是你的使女,凭什么让我给你的客人上茶?” 阿月问:“那首《鹧鸪天》你还想不想学了?” 蓼蓼连忙陪着笑脸说:“想学想学。”连忙下去点了两碗茶送上来,然后规规矩矩地侍立在一旁,充分做到了一个使女的本分。 刘寻见阿月连个伺候的使女都没有,难怪还要自己洗内裤,一个清倌人混到她这个份上也是蛮失败的,不禁心生同情。 阿月抱着琵琶在刘寻对面坐下,问:“那么客人想听什么曲子?” 刘寻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先来一首《十\八摸》听听。” 阿月虽然不知道《十\八摸》是什么曲子,但是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曲目,倏然变色,站起来道:“阿月虽然身在青楼,但是也懂得洁身自好,还请客人自重。” 刘寻被一个青楼女子鄙视了,感到有些无趣,好在他脸皮的厚度还可以,并没有恼羞成怒,脸上带着浅笑道:“姑娘息怒,姑娘请坐。我就开开玩笑,并没有侮辱姑娘的意思,姑娘有什么擅长的曲目先弹奏一支听听。” 阿月虽然恼恨刘寻,不过还是强压住怒气,坐下来唱了一首柳永的《定风波?自春来》:“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刘寻虽然不懂音乐,但也听出阿月琵琶弹的极好,尤其是她的嗓音,绵软慵懒,别有一番风味,把那种失势妓\女内心的孤寂苦闷,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表达的淋漓尽致。 刘寻拍手赞道:“好,柳三变的词写的好,阿月姑娘唱的也好,可谓是珠联璧合。” 阿月原本见刘寻不过只是一个奴仆下人,对他有些瞧不起,这时见他听得欣赏自己的音乐,顿时对他增加了几分好感,谦虚道:“客人过誉了。” 刘寻笑道:“不过誉不过誉,刘某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伸了伸懒腰,说,“听了阿月姑娘的一首词,刘某也不由得诗兴大发,想要填词一首,可有纸笔?” 阿月觉得刘寻可能是某位文士的书童,耳濡目染,对诗词音乐懂一点,但是说他要自己填词,却是不相信的,见他要纸笔,也没有当时揭穿,吩咐蓼蓼把纸笔拿来,且看他写些什么。 刘寻执笔在手,眼望屋顶。阿月见他沉思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就低头写了起来,运笔飞快。起初不觉得,这时见刘寻运笔写字的样子,阿月忍不住心想:看不出这个家伙长得还挺好看的。 刘寻写完,在纸上吹了吹,递给阿月看。 阿月一看之下大惊:这字——? 刘寻很满意对方的反应,他喜欢书法,模仿的赵孟頫的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这时候赵孟頫还没有出生,“赵体”提前出现,自然会起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阿月的目光在字上面停留了一会儿,便去看内容,只见上面写得是:“虞美人?老去相如倦。向文君、说似而今,怎生消遣?衣袂京尘曾染处,空有香红尚软。料彼此、魂消肠断。一枕新凉眠客舍,听梧桐疏雨秋风颤。灯晕冷,记初见。楼低不放珠帘卷。晚妆残,翠蛾狼藉,泪痕凝脸。人道愁来须殢酒,无奈愁深酒浅。但托意焦琴纨扇。莫鼓琵琶江上曲,怕荻花枫叶俱凄怨。云万叠,寸心远。” 这首词阿月以前没见过,但是以她的水平也能判断出成就不比她前面唱的那首《定风波》差,至少差距不是太大。 阿月是越看越爱,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刘寻,问:“客人这首词,是从何处得来?” 刘寻自矜地笑笑,暗中遗憾手中没有一把折扇,使他的风采大打折扣,很潇洒地说:“这首词的原作者,姓刘名过,字改之,是一位不世出的才子,只是时运不济,名声不显而已。”心中说:“刘过老兄,我借用了一下你的词,顺便也借用了一下你的名字,这算不得盗版了吧?” 想到这里,刘寻心中暗恨:他原本是打算用自己的真名“刘寻”的,但是他的那个“主人”叫什么名字不好要叫“刘洵”,传出去所有刘寻的“作品”还不都要变成刘洵的。这种结果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阿月试探着问道:“这刘过刘改之,可是你的主人?” 刘寻微微欠身,回答:“正是区区在下。” 若没有那一手书法,阿月是不相信一个下人会作的出这样一首词的,但是自然刘寻能写出那样的字,填一首这样的词也就不奇怪了,要知道诗词可以把别人的据为自有,但是书法却是做不得假的。 但是一个普通的家仆能有一手这么好的字,能作出这样的词,也太不寻常了吧?这时候阿月已经对刘寻没有一丝一毫轻视之心,她恭敬地给刘寻续茶,然后问:“官人有此大才,却身着下人装扮,必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刘寻长叹一口气,满脸凄容道:“刘某家里原本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也是诗书礼仪之家,奈何后来遇到变故,家道中落,为了生计,刘某不得不卖身为奴。” 阿月道:“但是就算如此,以刘官人的大才,也不当埋没至此才对。” 刘寻道:“我已身为奴仆,纵有满腹才学,也无施展的机会,说句愤世嫉俗的话,这世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像姑娘这样识才的,万中无一。所以不知道世间有多少真正的才学之士埋没一生,或为走卒,或为商贾,甚至于奴仆乞丐,反而是某些不学无术的膏粱子弟,得享大名。” 阿月思及自身,深以为然道:“刘官人说的不错,有些人郁郁不得志,不是因为他没有才能,而是不得其时,不得其运,也是因为这世界上庸庸碌碌、目光短浅之人太多,只以为那些享有名望的才是好的,反而对真正有才学、有能力的人视而不见,致使明珠蒙尘,才子多舛。” 刘寻道:“就好像阿月姑娘,论容貌、论才艺,绝对不比那些所谓的名妓差,却只能屈居在这家小青楼里,连个使女都没有,还要自己洗内裤,就是因为没有伯乐啊!” 阿月觉得刘寻这番话句句直达心坎,就仿佛是发自自己的肺腑一样,忍不住生出知己之感,心想:“我阿月活了十八岁,今日始遇到真正懂我、欣赏我的人。” 刘寻见阿月看自己的目光大为柔和,知道自己又是显摆书法、又是显摆诗词、接着又是谈人生谈理想,装了这大半夜的逼,终于取得了效果,于是趁热打铁,看似不经意,实则别有用心地伸手过去,握住了阿月的手,激动地说:“刘某何幸,得遇姑娘?” 阿月看着刘寻的眼睛,心中也是感动。 刘寻道:“阿月姑娘,你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这就歇息吧。” 第五章 警察扫黄? 刘寻拉着阿月的手站起来,阿月下意识地就跟着站起,顺着刘寻的话说:“是啊,时间是不早了。” 刘寻见大事可成,心花怒放道:“那我给你宽衣。” 阿月警觉道:“你干什么?” 刘寻温柔地道:“你看都这会儿了,我不可能回去了对吧?你我一见如故,正好做彻夜长谈,坐着太过辛苦,我们去床上躺着。” 阿月心中有些惊慌,想要向蓼蓼求助,才发现蓼蓼已经不知何时偷偷溜掉了。刘寻见机会难得,一把将阿月搂住,贴着她面颊说:“月儿,我好喜欢你。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喜欢上了你。你今晚就给了我吧。” 阿月有些意动,但是随即又挣脱刘寻的怀抱,吞吞吐吐地说:“不……不行。” 刘寻奇道:“为何不行?” 阿月期期艾艾地道:“奴家……奴家……” 刘寻恍然大悟:“不会这么巧吧?” 阿月先是有些茫然,然后醒悟刘寻说的是什么,顿时窘的粉脸通红,想要分辨,但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虽然美中不足,但是刘寻总还是不愿空手而归,道:“那也没关系,我们就只睡一觉,什么都不做。来,我们上床。” 阿月还是拒绝,说:“不行。” 刘寻心道:不是都说妓\女很随便的吗,怎么这么不随便?故作惊讶地道:“怎么,这么晚了,你不会是要撵我出去吧?” 阿月低着头道:“不是,你……奴家……” 自然阿月不打算撵他走,那就对他不反感,刘寻决定用点儿强,花了那么多钱,又装了大半晚上的逼,不能什么都不捞点儿就走人,那太吃亏了。 刘寻欺身上前,阿月被逼的退到墙边,刘寻左手往前一伸抵在墙上,封住阿月的去路,凶巴巴地说:“我说了,今晚我包夜,反正今晚你是我的。” 阿月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小白兔,在刘寻这只大灰狼的淫威下显得可怜兮兮,刘寻低下头去,在她饱满红润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正想干点儿不正经的事情,忽然发现阿月脸色苍白,泪如雨下。 刘寻忽觉有些意兴阑珊,放开了阿月,说:“算了,不想跟我睡觉就不睡觉吧。” 阿月睁开眼睛,眼泪汪汪地看了刘寻一眼,屈身给他行了一礼说:“多谢官人。” 嫖妓嫖的没了兴致,刘寻心中有些窝火,说:“但晚上总要睡觉吧,你这儿只有一张床,你让我睡哪?” 阿月道:“今晚官人就在这里过夜,我去隔壁和蓼蓼睡。”说完就走出去了。 刘寻关上房门,回来后一屁股坐在阿月的绣床上,倒头便卧,心道:好失败啊,第一次嫖妓就不成功,太打击人了。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阿月虽然拒绝了他,但是他的身影已经刻在了她的心里,尤其是当他说出今晚不和她睡觉之后,阿月临走时那充满歉意的眼神,让刘寻觉得:她的初夜迟早还是他的。 想到这里,刘寻便觉得自己也不是一无所获,思绪便又转到其他的方向去,自己目前最紧急的任务就是如何在个陌生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只有活下去,其他一切才有可能,不然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振兴大宋,阻止靖康之耻的发生? “老子可是在后世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就不信凭着我过人的才识和比这个时代多了九百多年的见识,玩不过一群土著!”刘寻自己给自己打气道。 他这样想着,睡意来袭,梦中阿月去而复返,和他一番云雨缠绵,后来阿月又变成了前世的女友罗静怡。 第二天刘寻被喧哗声吵醒,起初以为是这妓院生意好的缘故,但转念一想,妓院一般是晚上生意才好,怎会有人一大早就来嫖妓? 小姑娘蓼蓼急匆匆地推门进来,见刘寻还没起床,急道:“官人快起床,官差来抓人了!” 刘寻早就听外面声音不对,闻言大惊,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问:“怎么了?是不是警察来扫黄了?” 蓼蓼惊得转过身去,面红耳赤地说:“官人你没穿衣服!” 刘寻一呆,这才想起自己有裸\睡的习惯,昨晚睡觉时把衣服裤子都脱了,现在正赤条条地站着,连条内裤都没有,低头看了一眼,那玩意儿正没羞没臊地掉在两\腿之间,若是这时候警察冲进来,证据确凿,想抵赖都抵赖不了,也顾不得羞耻不羞耻的,连忙问蓼蓼:“快看看这房间里有没有躲的地方,不能被警察抓着,不然我的一世清名就没了。” 蓼蓼虽然害羞,但见刘寻说的这么严重,忍不住问道:“警察扫黄是什么东西?” 刘寻急道:“啊呀,警察扫黄就是……”忽然想起现在是宋朝,这个时代妓院是合法的,嫖妓也是合法的,顿时安心,心中暗暗对刚才自己的拙劣表现感到羞耻,问蓼蓼:“官差来抓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一句话提醒了蓼蓼,蓼蓼顾不得害羞,转过来要找刘寻的衣服给他穿上,急道:“哎呀我的官人,官差抓的人是一个逃跑的家仆,我猜可不就是你吗?” 刘寻吓了一跳,他虽然知道家仆不是奴隶,在这大宋朝还有那么一丁点儿人权的,但是对逃跑的家仆怎么处置还是心里没底,料想最好的结果也是打一顿板子之后流放充军,《水浒传》里面不是就有很多英雄好汉被刺配流放吗。 刘寻是有大志向、大抱负之人,才不愿刚到这个时代就被逼的上了梁上做了贼寇。 刘寻正在蓼蓼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阿月又走了进来,急急忙忙地道:“还没穿好吗?官差上来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楼梯上哐当哐当脚步声一阵乱响,两个穿着公服的衙役在老鸨儿梅赛花的陪同下闯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来看热闹的妓\女和嫖客,刘寻刚将衣裳套好,要逃跑已经来不及,心中暗叫:“完了!想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有志青年,没想到刚到这大宋朝就要蹲监狱了!” 两名衙役并没有一上来就抓人,他们和刘寻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两秒,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幅画像对着刘寻比对了一下,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衙役走上前,问刘寻:“你是不是刘安?” 刘寻见他说话还算客气,心想:“这宋朝的公务员服务态度还可以嘛,抓犯人时也这么有礼貌。”正想抵赖,一旁的蓼蓼已经替他说道:“他不叫刘安,叫刘过,字改之。” 两个衙役明显愣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像,年纪稍轻那个说:“没错啊,就是他。” 年纪稍长的那个说:“据昨天看到的人说刘安神志不清,估计连他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不管他了,我们带回去让刘家的人认认再说。” 两名衙役走上前,对刘寻抱了抱拳说:“刘小哥,请跟我们往县衙走一趟。” 刘寻哭丧着脸说:“两位官差大哥,我真不是刘安。鄙人姓刘名过,字改之,乃是杭州新城人士,不认识你们所说的刘安。“ 两名衙役不耐烦道:“是不是刘安去了就知道了,别啰嗦了,快走。” 暴力抗法肯定不行,让他们出示逮捕证、警\官证肯定也行不通,刘寻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了,不禁面如死灰,梅赛花见刘寻就是衙役要找的人,连忙跟他撇清关系:“两位官差大哥,不管这刘安犯了什么法,可跟我没关系啊,我也不知道他是逃犯……”说着,两块银子已经塞了过去。 衙役将银子收下,态度便好了很多,说:“谁说他是逃犯了?这刘安是东长干瓦官南巷刘家的一名家仆,昨天不幸在秦淮河一带走失,刘家报了案,县令大人和武都头特意令我等来寻找。废什么话,回到县衙让刘家的人一认,你是不是刘安自然便知。” 刘寻听说刘家只是报案刘安走失,不是逃跑,那么事情就没有那么严重,虽然这一去免不了还要做家奴,但是不用挨杀威棒,更不用刺配流放,心中稍安,便大大方方地说:“自是如此,我就随两位官差大哥走一遭。” 第六章 残花败柳身 江宁城以秦淮河为界,北面为上元县,南面为江宁县,刘寻他们所在的地方归上元县管辖。 到了上元县衙,两名衙役让刘寻在二堂旁边的一个偏厅前等候,他们进去通报。都头武柏正在和一个管家模样的矮胖子喝茶,看到两名衙役进来,问道:“王三、宋七,人可找着了?” 王三宋七答道:“找到了一个疑似的,但是他自称姓刘名过,是杭州新城县人士,我们带了来,好让宋管家辨认。” 武都头让他们把刘寻带进来,矮胖子一见刘寻便大喜道:“他正是我家家仆刘安,武都头辛苦了,两位官差大哥也辛苦了。” 武都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自矜地笑笑,说:“这是我等分内的事,宋管家客气了。” 宋管家将一袋钱塞进武都头手中,满脸笑容地道:“一点心意,武都头去给兄弟们买酒喝,等他日有暇,由小弟做东,请武都头和一干官差大哥喝酒。” 武都头一张皱巴巴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雏菊,表示一定带着兄弟们赴约。 宋管家上前拉住刘寻的手,亲切地说:“走,我们这就回家。” 刘寻心中立刻警铃大作,虽然明知对方可能是刘洵的管家,但还是假装疑惑地问道: “这位大叔,我们认识吗?” 宋管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停住了脚步,上下打量着刘寻,问道:“我是你宋叔啊?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吗?刘安,你没事吧,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宋叔,宋叔给你做主。” 见刘寻不为所动,宋管家忽然尴尬地笑了笑,满脸惭愧地道:“你是不是还在记你宋叔的仇,虽然以前我对你是比别人严厉了些,可是我也是为了你好。宋叔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你不要怪罪宋叔好不好?” 宋管家的态度越发让刘寻疑惑,于是他继续睁眼说瞎话道:“这位大叔,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是刘过,字改之,乃是杭州新城县人士……” 宋管家皱眉道:“哦,杭州新城县,宋叔知道你是杭州新城县人,不仅是你,老太公、阿郎祖籍都在那里,去年我还和阿郎一起去那里祭祖来着,至于刘过……”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好好的刘安,怎么忽然变成了刘过。 还是武都头有见识,早就发现了“刘安”的异样,这时插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刘安是得了失忆症了。” 宋管家一愣,惊讶道:“失忆症?” 武都头点了点头,很肯定地说:“对,只有得了失忆症的人才会是这种表现。”宋管家看了看武都头,又回头看看刘寻,心想除了这个解释说得通外,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可能。 这样最好,宋管家拉起刘寻的手,道:“不管你是刘安也好,刘过也吧,走,先跟我回家再说。” 武都头和王三、宋七将宋管家和刘寻送出偏厅,看着他们的背影走出县衙,王三忍不住问道:“都头,我咋觉得宋忠看着刘安的眼神有些不对呢?这刘安,他真的只是刘家的一个家仆吗?” 武都头没好气地在王三头上扇了一巴掌,呵斥道:“胡说些什么,这些大户人家的事情,是能随便说的吗?” 训完了王三,他自己又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为了寻找一个家仆,这刘家不惜花大价钱动用官府的关系,这事情太过不同寻常。这刘安长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难道他是他们家主人的……”想到这里,都头武柏厌恶地往地上吐了口气吐沫,眼中却又露出艳羡的神色来。 刘寻被宋管家拉着出了县衙,到了街上,宋管家边拉着他走边满脸关切地询问:“昨天晚上你睡的好不好?吃的怎么样?你身上衣服穿得这么少,没冻着吧?” 刘寻:“……” 宋管家见刘寻发愣,也不生气,继续表达自己对刘寻的关怀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你昨天走丢,我们大家都很担心,天可怜见,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大家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宋管家的态度就像是一个慈祥的爷爷在关心他的宝贝孙儿,又像是一位忠实的仆人在向主人表达他的忠心,对方表现的对自己越是好,刘寻心中越是不踏实。 事态反常必有妖,刘寻自己,不由得也和武都头想到一块去了——若非主人的男宠,宋管家贵为一家仆从之首的管家,又怎会对一个主人身边的家仆这么好? 想到自己的这具身体在这之前可能被刘洵那个矮胖子按在床上干那事,刘寻忍不住菊花一紧,走路都有些顺拐了。 宋管家忽然发现刘寻走路有异,连忙关切道:“怎么了刘安,是不是你哪里受了伤?让宋叔帮你看看。要不要先去看大夫?” 刘寻见宋管家一双色眯眯的小眼睛在自己身上乱瞄,目光的重点区域正是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那个部位,身体越发感觉别扭,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对方软绵绵的手掌中抽了出来,说:“你放心好了,我没事。” 宋管家见刘寻也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便点了点头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着宋管家又要伸手去拉刘寻的手,刘寻连忙退后一步,满脸尴尬地道:“大叔,我自己走就好。” 宋管家温和地笑了笑,说:“也好,也好,你看我,一激动,就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想到自己昨天接手的这具身体之前被刘洵那矮胖子蹂躏,回到刘家之后有可能还要被继续蹂躏,刘寻就觉得自己必须要想办法逃跑,哪怕就是为了贞操,也不能回刘家。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啊!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以逃跑的机会,刘寻刚要转身逃跑,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张阴鸷的脸,呲牙对他一笑,阴阴森森地问:“你是不是想要逃跑?” 刘寻吓了一跳,这一路上他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宋管家身上,没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时候自己的小心思被人撞破,刘寻心头狂跳,连忙表示:“不是不是,我就是看到刚才有个美女从那边走过,所以多看两眼。” 阴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宋管家回过对阴鸷男道:“乔七,不得对刘安无礼。” 阴鸷男仿佛和刘寻有深仇大恨似的瞪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声“是”。 虽然此身已是残花败柳,但是刘寻还是决定拼死保卫自己一个作为男人的尊严,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动用一切能动用的手段逃跑。 “这位大哥贵姓?” 阴鸷男子至少比刘寻高出半个头,粗过半个身子,动武的话刘寻毫无胜算,所以他决定采取一种比较温和的办法让对方放松警惕。 “姓乔。”阴鸷男子冷冰冰的回答。 “大名是?”刘寻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镇静,而且和蔼可亲。 “乔七。”对方的语气依旧没有升温的迹象。 “贵庚?” “十六。” “不是吧,你看起来至少有二十六岁,你数学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哦,不是,你根本没学过数学,没事,给我说说你是哪一年出生的,我帮你算算。” 刘寻说话时很夸张的配合着动作,希望能让对方不再对自己那么敌视。但对方根本就不为所动,乔七阴沉着脸回答:“我自己会算,不用你帮忙。” “好吧,那我们也算是认识了,你能不能求你帮我办一件事情?” 乔七脸色一板,沉声道:“刘安,你别想逃跑。” 刘寻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逃跑不逃跑,我就是觉得你长的比较和善可亲,所以想和你交个朋友。” 乔七阴沉着脸哼了一声。 刘寻的逃跑大计未能成功。 第七章 有毒的馅饼 刘家的宅院是典型的南方建筑,青瓦白墙,穿廊天井,宅院深深。迎进门是照壁,照壁后面是天井,天井后面是高大气派的正房,客厅、大堂等重要建筑都集中在这里,两边是仓库和耳房。 家里好像刚发生了什么大事,许多人心神不宁地聚集在天井里面,见宋管家带着刘寻回来,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乔七留在了天井,宋管家带着刘寻穿过左侧的穿廊,到了第二进院落,这里是主人会客、读书的地方,旁边也有管家、管事住的耳房,此时正房的一个房间门正开着,不断有人从里面进进出出,显然里面正有人处理着事情。 一个家仆模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宋管家,喜悦道:“啊,宋管家回来了?” 宋管家点了点头,带着刘寻进门。里面是一个小型会议室,或坐或站,聚集着七八个人,除了两人明显是家仆之外,剩下的职位都在管事以上,一个个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的样子。 看到宋管家和刘寻进来,众人都站起来打招呼。宋管家摆摆手让大家都坐下,对那两个家仆说:“你们俩先下去吧,我们有点儿事商量。” 很显然,在刘家宋管家很有威信,那两个家仆犹豫都没犹豫就走出去了,还关上了房门。宋管家指着最上面的一个座位对刘寻说:“刘安,你坐在这里。” 就算再没有见过世面,刘寻也知道那位置只有房间里最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坐,而这房间里的人看起来随便哪一个都比一个小家仆要有身份的多。 作为主人的男宠,竟然还有这种待遇,刘寻在心里想着,便不想坐那个位置。但是转念一想,老子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代表着二十一世所有的有为青年,岂能在一群古人面前露怯,所以咬了咬牙,大马金刀的在那座位上坐了下来,大大方方地说:“有什么话你们就直说吧。老子听着就是。” 众人面面相觑,宋管家嘿嘿笑了两声道:“刘安好像是失忆了。” “什么?”众人闻言大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 “其实,只要他人是好的,失不失忆都不打紧。”关键时候,又是宋管家站出来提出建设性的意见,稳定人心。 对啊,众人一想:只要刘安活着就好,甚至只要他活着,失忆了反而比不失忆的好。这样一想,大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都忍不住舒了一口长气。 刘寻这时也看出来了,恐怕这事不是简单的给主人寻回一个娈童那么简单,看样子众人不像是要惩罚他,反而是有求于他的表现。自然是有求于己,那么他的心便定了,他扫视了众人一眼,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冷冷地道:“你们神神秘秘地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再磨磨唧唧的老子拍屁股走人了?” “等等,等等。”众人连忙站起来安慰刘寻,宋管家清了清嗓子,对刘寻道:“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阿郎(注1)他去世了。” 阿郎,刘寻愣了一下才想到他们说的是刘洵,刘洵死就死了,与我有什么干系? 想到那个矮胖子已经与世长辞,刘寻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虽然菊花隐隐还有些异样,但是以后肯定不会再有人打自己菊花的主意了。虽然接手的是一个残花败柳之身,但以后的日子里刘寻一定会守身如玉,用生命来捍卫一个男人的尊严的。 刘寻忽然心中一惊:刘洵死都死了,这些家伙还对自己不依不饶干什么?不会是想让我偿命吧?那天雷是老道士搞出来的,难道这些家伙没办法去找老道士算账,现在要拿自己这个小家仆出气? 但是看众人神情又不大像,刘寻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阿郎没有子嗣,也没有兄弟姐妹,而且阿郎还没成亲。”宋管家悲伤地说。 “原来是一只单身汪。”刘寻对刘洵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三十多岁了还单着,在他们那个时代都是超级大龄男青年了,在这个平均十七八岁就结婚的年代更不用说。 “然后呢?”刘寻像一个求知欲特强的学生,很诚恳地向大家请教。 知道他失忆了,所以众人的耐心格外的好,宋管家解释道:“也就是说,刘家绝户了。” 绝户刘寻知道,意思就是这一家子人都死绝了。那肯定是坏事做多了,刘寻心想。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按照我大宋律,凡是绝户的人家,家产全部充公。” “然后呢?” 众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刘寻,但随即想到对方失忆了也就释然,宋管家尴尬地咳嗽两声,缓缓道:“然后我们这些人不但要失业,而且都要一无所有了。” 刘寻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指着众人道:“我说你们一个个怎么死脑筋,现在赶紧把人数统计一下,大家按人头把刘家的家产分了,然后卷铺盖走人。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反正刘家的家产你们不带走,也会便宜了那帮当官的王八蛋。对了,你们打算给我分多少?哦,我当然说的是如果我就是刘安的话。” 有个女人霍地站起来,勃然大怒道:“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刘家待我们恩重如山,如果这时候卷钱走人,那我们还是人吗?” 其他人也是纷纷表示誓死保卫刘家,心里却都想的是:“你想的倒是轻巧,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大家子人,我们卷钱走人了,我们的家人怎么办?就算我们带着家人跑路了,官府的人又不是白痴,不会通缉追捕我们?” 刘寻倒被他们的忠心感动了,心想古人就是实诚,在他那个时代,主人还没死,都有经纪人和主人老婆一起卷钱走人的事情发生,如果老板挂了,大家肯定是把老板的钱分了跑路,谁还管老板死后他家会怎样。 刘寻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问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宋管家道:“所以我们就想到了你。” 刘寻诧异道:“我?” “对,就是你。你是阿郎的远房堂弟,往大的说,你和阿郎是同族同宗、血浓于水的同族兄弟,往小的说,你从小在刘家长大,阿郎待你不薄,现在刘家有难,你怎好意思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阿郎这一脉绝嗣?” 刘寻摇了摇头,皱眉道:“麻烦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点,我脑袋有点乱。” 宋管家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看了其他人一眼,缓缓说道:“我们的意思是,由你继承刘家。” “什么?”刘寻一蹦老高:天下竟然会有此等好事? 众人却会错了刘寻的意思,还以为他是不同意,见刘寻跳起来,也纷纷跟着站起来,把刘寻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刘家对我等有恩,我等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家绝嗣。” “对啊对啊,由你继承刘家,我们都同意。” “我们就替阿郎做主,将你过继给老太公做养子,你以老太公养子、阿郎弟弟的名义继承刘家,这样一来,刘家后继有人,自然算不上绝户,家产也就不会被充公。” “当然,我等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因为我们对老太公、阿郎,以及刘家的一片忠心。” “刘安,你从小在刘家长大,刘家待你不薄,这个时候你不能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一走了之,而弃阿郎、老太公、老老太公的家业于不顾。” “对,刘安你和阿郎同祖同宗,在此危难之际,把你过继给老太公当养子,虽然你那一房人就要绝嗣,但是你拜祭的还是刘家的祖宗,并不算背弃祖宗。” “对啊对啊,虽然现在把你过继给了老太公,但是等以后你有子女了,你也可以做主把其中一个过继给你已过世的哥哥刘实,这样对你爹娘也算有个交代。” 刘寻被他们吵得头昏脑涨,拍着桌子大喊道:“静一静,静一静,你们都给我静一静。什么祖宗不祖宗的,这又管我爹娘、哥哥什么事?你们到底乱七八糟地说的是什么呀?老太公又是哪个?他人在哪儿?” 众人面面相觑:把刘安过继给刘家已经故去的老太公,其他都好说,关键是刘安那一房现在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如果把他过继过来,刘安那一房可就绝户了,这对非常注重传承的古人来说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有人小心给刘寻解释:“老太公就是阿郎的父亲,讳直,字秉常,也是你的远房伯父。” 原来是刘洵的父亲。对这时代的人来说不能忍受的事情,对刘寻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不就是过继给同族当养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宋管家之所以之前对自己那么好,不是因为他是主人的禁脔,而是因为他马上就要成为他们的新主人,想到这里,刘寻感觉神清气爽,周身舒泰,问起了这件事的可行性:“你们觉得,这样做可以吗?官府的人会不会不同意?” 宋管家道:“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们就说让把你过继给老太公当养子,是阿郎临终前的遗命,难道还有人找阿郎去对质不成?” 就像被老道士说动做志愿者一样,刘寻再一次被说动了,他想着反正也无处可去,姑且就答应他们,暂时做做这个刘家的一家之主,过过当地主的瘾再说。 刘寻正打算说一段神圣庄严的宣誓词来开启他宏伟而全新的事业,忽然从门外急匆匆冲进一个疯女人,手里不知道是拿了一件是瓷器还是陶器,像疯虎一样扑上来,狠狠向刘寻砸去。 “我让你抢阿郎的家业,我砸死你个腌臜泼才!” “啪!”瓶子粉碎,刘寻一头栽倒在地。 _________________ 注释:阿郎:唐宋时家仆对男主人的称呼。 第八章 古怪的价值观 刘寻一觉起来,觉得周身舒泰。 这时才发现他睡在上好的丝绸床上,柔滑的丝绸摩擦着光溜溜的身子,仿佛是少女的肌肤。 刘寻光着脚板从床上跳下来,一时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哪儿,看看周围的实木家具,刘寻虽然不懂木材,但也明白都是名贵木材所制,这时候一张阴鸷的脸忽然冒了出来,对刘寻恶狠狠地说:“二郎,你起来了?” 刘寻吓了一跳,惊讶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乔七毫无感情地道:“我一直都在这儿站着,是你自己没有看到。” 这时候刘寻想了起来,自己现在应该成了刘家的主人,他皱了皱眉,服侍他的不是千娇百媚的侍婢,而是一个长相阴鸷,仿佛和自己有深仇大恨的汉子,刘寻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管家宋忠他们软禁了? “宋忠呢,你把他叫来,我要见他。” “宋管家正在前厅料理大郎的后事。” “大郎?”刘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乔七说的“大郎”是指刘洵,自己升职成为刘家主人后,称呼由“家仆刘安”变成了“主人二郎”,刘洵的称呼也就变成“大郎”了。 刘寻没有因为称呼的改变晕头转向,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名义上自己好歹也算是刘洵的兄弟、继承人,刘洵的丧事应该自己亲自到场,问乔七道:“宋管家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去前面?” “宋管家说了,二郎你因为大郎的死伤心过度,已经哀痛不起,所有事宜由他代理完成,不需要二郎费心了。” 刘寻问道:“那砸我的那个女人呢?” “她也死了,打了你之后,她自己跑到大郎的灵前一头撞死了,她的尸体也已经装殓,就停在前厅左侧厢房,过两天会埋在大郎的墓的旁边的。” 这女人既然可以为了刘洵自杀,而且死后他们也打算将她埋在刘洵墓旁,肯定和刘洵的关系非同一般,搞不好是通房大丫头之类,刘寻问道:“她又是谁,和刘……我兄长是什么关系?” 果然乔七回答:“她是宋管家的女儿,是大郎的……的贴身侍婢,大郎过世后,宋管家让她照顾你,她不肯,所以才想要去杀你的。” 刘寻见乔七说那女子是刘洵的贴身侍婢时明显有些犹豫,这说明她不仅仅只是刘洵的一个贴身侍婢那么简单,恐怕还和刘洵有着某种心理和生理上的关系,心道:“好险,这宋忠也真不是个东西,让他女儿和刘洵睡,睡完了又要和我睡,这是人干的事情吗?”他问:“那宋管家呢,他女儿死了,他不伤心吗?” “不伤心,宋管家说他女儿为主人守节而死,是死得其所,他为生出这样的女儿骄傲。现在江宁城还有人写诗赞扬她呢。” 刘寻心道:“这都什么人啊这,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没了,没人惋惜,大家都赞扬她贞洁,连她父亲也因为有这样的女儿骄傲!”不过转念一想又不是这么回事,如果这时代的人真把贞洁看的那么重要的话,宋忠就不会让他的女儿给刘洵睡完后又让她服侍自己。 真是古怪的价值观! “对了,你来服侍我洗漱,其他人呢,难道就没有一个长得还过得去的丫头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乔七迷惑不解道:“为什么要丫头?” “因为男人笨手笨脚的,只有女儿家才比较细心,而且房中放着一个美女,看着也养眼不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去把家里的丫鬟叫进来,我自己挑选。” “丫鬟?” “就是使女,你别说连使女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女的,女人。” 乔七的两条眉毛皱了起来,使他那张阴鸷的脸看起来更加的阴鸷。刘寻脖子一扬,大声道:“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我现在可是你的主人,我随时可以让你卷铺盖走人。” 不久前对方还和自己一样只是刘家的一个家仆,所以乔七非常看不惯刘寻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但是人比人气死人,现在人家是主,他是仆,乔七咬了咬牙,恶声恶气地道:“我去给二郎叫人。” 片刻后乔七叫来七八个女子,刘寻见她们粗胳膊粗腿,有的比自己还像个男人,郁闷地道:“就没有长得好看一点的吗?” 乔七道:“这些都是比较好看一点的了。” “什么?”刘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这些就是家里比较好看的使女,是不是你眼光有问题?” “不是,是因为大郎说美色能迷人心神,影响他读书,所以家里的使女一律都要粗胳膊粗腿,长得不好看的。”“什么?他还有这毛病,难怪这么有钱,三十多岁了还要打光棍?”想了想刘寻又觉得这句话不对,刘洵虽然没有成亲,但是很显然并不缺少性\生活。 乔七眉毛一竖,“不许你这样说阿郎!” 刘寻知道乔七说的阿郎指的是刘洵,心想还是别惹这阴鸷男发飙的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我就随口说句玩笑,我兄长他人很好,对不对,我们都很尊敬他。” 乔七的脸色这才好一些。 刘寻看着面前一帮雄赳赳的女汉子,心想这帮姐们实在不适合当侍婢,当保镖还差不多。 但有总比没有强,刘寻看了眼乔七阴鸷的脸,目光再次落到面前的女汉子身上,这时候一群女子大概也明白刘寻是要选一个贴身侍婢,其中有个头脑灵活的毛遂自荐道:“二郎,你看我怎么样?我比较心细,保证会把你照顾的舒舒服服的。而且……而且你以前还摸过人家的奶子。”说完表情做娇羞状。 刘寻恶寒,指着那女子道:“你就算了。” 刘寻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选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周正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娇滴滴道:“我叫金莲。” 刘寻再一次被雷到,问道:“你不会还姓潘吧?” 女子喜道:“二郎还记得人家,太好了。” 潘金莲就算了,刘寻指着潘金莲旁边的一个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道:“我叫翠花。” 刘寻道:“好,暂时就由你翠花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吧。” 翠花大喜,其他女子各种羡慕嫉妒恨,乔七不悦道:“那我呢?” “你以后就是我的随从,如果我想要出门,你就跟着我,现在你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吧。” 乔七反对道:“但是宋管家说……” “宋管家只是一个管家,这刘家我做主,我才是主人,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宋管家还说了,你以后就叫刘过,字改之,已经记在了家谱里面,官府那里也已经备过案了。”乔七说完,忿忿地走了。 刘过,这名字也不错,刘寻心里想着,那我以后就叫刘过好了。反正刘寻和刘洵同音,以后是没办法用了。 第九章 世界真美好 刘过把其他的女子都打发下去,只留下翠花,吩咐她:“给我打盆水来,我要洗漱。” 翠花瓮声瓮气地回答了一声“是”,转身去准备,行动时带起一团劲风,刮得尘土飘扬,刘过不由得皱了皱眉。 刘过没想到翠花端上来的除了脸盆、毛巾外,竟然还有杯子牙刷,杯子也就罢了,刘过看着那和后世常见的形状非常相似的牙刷,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直觉自己是回到了现代社会。 刘过把牙刷拿在手中,抚摸着上面整齐致密的猪\毛,问翠花:“这东西哪里来的?现在应该不多见吧?” 翠花道:“回二郎的话,这是杂货铺里买的,现在可多了,几乎每个大户人家都在用。” 牙刷出现的这么早吗,那我倒还不知道,刘过心里想着,从翠花手中接过牙粉,在牙刷上敷了一层,开始刷牙,刷的满嘴都是泡沫,他噗的吐了一口泡沫在盆里,抬头对翠花说道:“这牙粉不错,纯天然无污染,比后世那些工业制品好多了。” 翠花茫然地点了点头。 洗漱后,刘过一边在房间里闲逛一边等着吃早饭,这房子面积极大,至少有五六十平方米,中间用屏风、帷帘隔成里外两间,里间卧室,外间是一个小型的书房兼会客厅。书房兼会客厅中放了很多书,什么《孟子》、《论语集注》都有,靠北是一张两米多长的坐床,上面垫着半旧的藏青色蜀锦垫子。坐床后面靠着一架一人高的屏风,上面绘着苏秦刺股的故事。 刘过问翠花:“这里以前是谁的房间?” 翠花回答:“这是之前的大郎读书的地方,有时他读累了就会去里间休息一会儿。” 刘过心想只要不是刘洵的卧室就好,不然一个人刚死,自己就睡上去,虽然刘过不忌讳什么,但是想着总不是滋味。 片刻后下人送来早点,刘过就在外间的花梨木书案上摆开吃饭,吃完早点后就在后宅中闲逛,反正宋忠说刘洵的丧事他会全权代理,刘过懒得去给人磕头,乐的自在。 因为江宁刘家一直人丁不旺,所以后宅房间不多,但是建造颇有情趣,很有后世园林的样子,在有限的空间内,亭台、假山、池塘、花木无不具备。 刘过逛了一会儿,身上有些出汗,便想着要洗个澡,刘家有单独的浴室,刘过进去时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氤氲的水蒸气映着日光,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据说古代大户人家的侍女要陪男主人沐浴的,刘过有心要体验一下,没想到翠花比他还主动,刘过心中才有这样一个想法,翠花已经欺身上前,主动给刘过宽衣,刘过嘴里发出一声仿佛被人强暴似的惊叫,紧张地道:“你要干什么?” 翠花娇羞地低下了头,娇滴滴地说:“婢子服侍二郎沐浴。” 刘过打量了一下对方长满雀斑的大脸,以及比自己还要健硕的身材,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女汉子强暴小鲜肉的画面,菊花不由得一紧,下意识地道:“你可别乱来,我会叫的。” 翠花一脸的疑惑。 刘过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还打算让侍女服侍沐浴的龌龊想法,果断命令道:“你快出去。” 翠花迟疑道:“可是……” 刘过誓死捍卫自己的贞洁,冷冷地道:“没有可是,你要是再不出,我可就叫了!” 翠花还是出去了。 刘过松了一口气,无奈叹息一声,退去衣服钻进水里。 洗完了澡,刘过浑身清爽,他自己擦拭干了身上的水,穿上小衣后却对那身宽大的道袍束手无策。 刘过正在望衣兴叹,忽然门外有个让声音说:“二郎,需要婢子帮忙吗?” 刘过吓了一跳,惊讶道:“你怎么偷看我洗澡?” 翠花委屈地低下头,说:“婢子不是有意的。” 刘过叹了口气,这间浴室修在后宅一个僻静的角落,四周芳草萋萋,鲜花怒放,风景优美,馨香扑鼻,为了沐浴时可以一边沐浴一边欣赏外面的美景,浴室四面开窗,外面的人当然也可以一眼就看到里面的景象。刘过刚才只想着洗澡,忘记了关窗,翠花站在外面看了个饱,似乎确实也怪罪不了人家。 想到刚才自己洗澡时正有一个威武雄壮的女汉子站在窗外偷看,刘过就感觉自己被人用目光强暴过似的不舒服,不过看着那件被自己扭成了麻花也没有理出头绪的宽大繁复道袍,刘过只好捏着鼻子忍了,吩咐道:“好,你进来吧。” 不仅这时代的衣服穿起来麻烦,那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处理起来也不容易,刘过一边让翠花给他束发盘髻,穿衣束带,一边下定决心,等刘洵的丧事办完了一定要招一批美少女到家中,当自己的侍婢。 有钱不任性,傻啊? 以前的刘安总给人一种懦弱、木讷的感觉,但是自从刘寻穿越到他身上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刘过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清秀的五官,白皙的肌肤,带着一股子书卷气,脸漂亮的连女子都要嫉妒,尤其是这个人透出来的那股子自信,感觉整个世界都亮堂起来。 我虽然知道自己是个帅哥,没想到是个这么帅的帅哥,估计以后每天我都要被自己给帅醒。 但是,不会有人说我长的娘吧?刘过不无担心地想。 刘过穿上了那件宽大的素色莲花暗纹丝缎道袍,趿了一双柔软的蒲草编的草履,头上挽着一个道髻,一步三摇的走了出去。 世界真美好,我想到处去看看。帅气的刘寻站在浴室门口,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 七日后刘洵出殡,刘过也去前面打了个照面,在刘洵灵前假意哭了几声,和刘洵的一帮亲朋好友、刘家的下人奴仆一起把刘洵棺柩送到埋葬地点,下葬后刘过在城外寺院里听和尚念了七天经,便回家了。 这段时间,刘过也搞清楚了自己和刘家原主人刘洵的关系。 刘家祖籍杭州新城县,刘直的爷爷和刘安的太爷爷是亲兄弟,刘直的爷爷去江宁创天地,创出了一番事业,后人的日子越过越好,读书考进士,成了诗书礼仪之家,刘安的太爷爷老老实实在家里务农,后人的日子越过越差,子孙冻死饿死。到刘安父亲这一代的时候,家里遭了水灾,他父亲还有两个哥哥都死了,走投无路的母亲带着刘安和他的两个姐姐投奔远在江宁的亲戚刘直。 刘安的母亲带着刘安和他的两个姐姐从杭州新城县出发,一路上靠乞讨果腹,那年代到处都是天灾人祸,鱼米之乡的江南百姓日子过得也都不太好,路上很难要到吃的,刘安的两个姐姐相继被他母亲卖掉了,最后只有刘安和他母亲到了江宁。 这时刘直已经过世,江宁刘家当家的是不满二十岁的刘洵,虽然刘洵收留了他们,但是他们的地位等同于家仆,不久之后,刘安的母亲也因病去世了。 知道自己可能还有两个姐姐在世,虽然说不上什么感情,但是刘过还是吩咐宋忠派人去寻访,当然,对刘安的过去,他没有太大的兴趣去了解,给刘洵守完七七四十九天孝后,刘过便把精力花到另一件他关心的事情上去了。 “要再招几个使女?”宋忠听了刘过的这个命令半天没缓过神来,刘过嫌家里的使女长得丑,这消息这段时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但是现在听刘过亲口对他说要招使女,宋忠还是愣了半晌。 刘过见宋忠迟疑,皱眉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在刘过看来,老子有的是钱,用钱招几个长得好看的美女放在房中养眼,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不是给刘洵办丧事,刘过上任的第一天就把这件事办了。 宋忠连忙道:“妥妥妥,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不知道阿郎有什么要求?” 刘过忽然脸有些红,缓缓说道:“我也没什么要求,就是身材要好的,脸蛋要漂亮的,性情还要温柔贤惠,听话的,最好是读过书,认识字。” 宋忠听得脑门一阵阵抽搐:性情温柔好理解,但是怎么样的才算身材好?怎样才算脸蛋漂亮?却没有一个标准。至于最后一条读过书认识字,这时代只有大户人家的女儿才有机会读书识字,但是凡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又怎会出来给人当使女? 难理解归难理解,宋忠还是点头答应道:“好,我这就去办。” 第十章 海选使女 不得不说,宋忠的办事效率还是挺快的,第二天事情就有了眉目,当他带着一群莺莺燕燕进来的时候,刘过傻眼了。 “这也叫美女?” 那些少女年龄都在十六七岁左右,一个个长得身宽体胖,宽额圆脸,身材倒是婀娜,不过这屁股、这胸脯,也太大了一点吧。刘过久久地凝视宋忠,心想看来不仅刘洵审美有问题,这宋忠审美也很成问题。 宋忠眼巴巴地看着刘过,等着他的结论,刘过无奈地叹息一声:“把她们都打发回去吧。” 宋忠心道:“你说要身材好的,她们难道身材还不好?你说脸蛋要漂亮的,难道她们脸蛋不圆不白?你说性情温柔她们的性情不温柔?至于你说的读过书认识字,全天下读过书认识字的女人才有多少?一时到哪给你找去?” 宋忠将那些少女都打发回去,回来问刘过道:“请问二郎,能把要求说的具体些吗?” 刘过也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审美标准给对方讲清楚,道:“简单给你说吧,我所说的漂亮,就是眼睛要大、鼻子要挺、下巴要尖,最好是瓜子脸,身材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胸要圆,腿要长,屁股要翘,知道了吗?” 美女具体是怎么样的刘过也没有标准,不过凡是满足上述条件的,就差不到哪里去。 宋忠活了快五十岁了,还没见过这样形容女人的,他眼前不禁浮现出曾经看过的春宫图,老脸发红地道:“好,我这就去办。” 这次宋忠花了三天时间才从人牙子那里淘到了一个中意的,带着人牙子和那女子到了后宅,本以为刘过会非常满意,没想到刘过只看了一眼就不乐意了。 宋忠连忙道:“二郎,我跑了大半个江宁城,就属这位姑娘最符合你的要求了。”人牙子也在一旁说道:“是啊大官人,你看阿妮她眼睛大吧、鼻子也挺吧,下巴这么尖,最关键的是,你看她这胸脯多大多圆,屁股多翘,比磨盘还要宽两寸呢,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而且这腿,你见过这么长的腿的女人吗?” 刘过觉得人牙子把自己的目的搞错了,自己是找几个侍女,不是找人生孩子,眼前的西洋女人是符合这几项要求,可是对方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这些也就不说了,一脸的雀斑也不是不能忍受,最关键的是对方还有狐臭。 刘过果断拒绝道:“这个女人不行,换个人吧。” 宋忠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将那西洋女人和人牙子“请”出去,这一次他学了乖,不再找西洋女人,找了两个本地出产的少女,这次是女孩儿的母亲亲自带过来的,结果刘过一看,对方倒是符合他的标准,就是长得太过娇弱,每过片刻就要咳嗽几声,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到时候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刘过对两个女孩儿的遭遇深感同情,但是对招她们做使女就敬谢不敏了,不过刘过也充分发挥了人道主义精神,给她们的娘给了一笔钱,让她带着回去给女儿们补补身子。 刘过也知道宋忠这几天为了给他招使女的事操碎了心,但是两人思维方式差了将近十个世纪,在审美观等一系列问题上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刘过给他出主意道:“宋叔你看,不如这样好了,我们打出个招使女的广告,就在大门外摆两张桌子,设个摊,我亲自坐镇来选,咱们全城海选,我就不信选不出几个合适的生活秘书。” 宋忠虽然没听过“生活秘书”这个词,但是联系语境也能猜出刘过说的是使女,反对道:“刘家是大户人家,二郎你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做,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 刘过白眼一翻:“那怎么办?” 宋忠小心翼翼地道:“我看还是由小的去联系人牙子,由她们把人带来,都站在天井里面,二郎你就坐在大厅旁边的偏房中看着,瞧中了那个就说,我来办相关的手续。” 这算是刘过那个海选计划的缩小版,刘过点了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主仆二人就具体操作规程又商量了半个时辰,宋忠去联系人牙子。 两天后“刘府海选使女”活动正式开始,应聘者站在天井中,她们大部分都是由中间人,也就是俗称的人牙子介绍而来,也有得到消息的父母亲自带着女儿来的,还有少部分人则是人贩子从外地、甚至海外贩运而来,莺莺燕燕的挤了一院子,数量至少有三百人。刘过坐在大厅旁的偏房中,居高临下的看着,见应聘者大部分面有饥色,一个个神情忐忑,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宋管家让她们站成数排,供刘过挑选。面对着这么多妙龄女子,刘过也有些眼花缭乱,他一会儿吩咐她们走几步,一会儿又问几个问题让她们回答,仔细甄别,认真筛选,优中选优,最后确定了十二个人,由宋管家现场和选中者的家属或者人牙子、本人签订契约,约定雇佣年限,每人先预付了一定的佣金。没有选中的每人发两个馒头,打发回去。 三百人里面选了十二个人,性情先不说,模样儿那绝对是没话说的,刘过自是满意,刘家的那些男性家仆也十分的高兴,可见大部分人的审美观还是没问题的。当然他们也都知道这些都是要放在后宅中的,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连后宅都没资格去,以后见一面的机会都不多。 想到这里其中有些人心中不免泛酸:不久前刘过还是和他们一样是家仆,如今人家已经翻身农奴把歌唱,成了主人,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要女人还有女人,自己还在原地踏步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谁叫人家和原主人是一个祖先,而且原主人一家还死绝了呢? 刘过自然不知道下面那些他曾经的同事是如何看待他的,他手底下忽然多了这么多的美少女,要如何安排她们成了当务之急,刚才给那些没有选中的人发馒头时刘过就注意到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这十二位美少女也在偷偷咽口水,这时非常体贴地安排她们去吃饭,她们的待遇就要比那些落选的人好多了,不但有白面馒头,还有带肉的菜汤。 喂饱了她们的胃后,刘过安排翠花带她们去沐浴更衣,片刻后十二位刚入职的新员工就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了刘过面前,虽然只是简单的梳洗打扮了一下,身上穿的也是专为下人制定的普通襦裙,但是精神气质已经和刚来时大不相同,或温婉秀雅,或楚楚动人,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刘过不禁眼前一亮,空气中尽是芬芳。 “你们谁读过书,认识字?” 前面海选时刘过只顾着看哪个长得好,身材好,气质好,把他之前给宋管家说过的“读过书、认识字”的要求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时忽然想了起来,所以开口询问。 十二个少女面面相觑,她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谁有那福气读书啊。 刘过微感遗憾,忽然有个忐忑的声音说:“奴……婢子读过。” 刘过基本上已经没有抱希望了,这时听到这个声音真是又惊又喜,尤其是开口说话之人的容貌即便是在这十二个从三百名少女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美少女中也是出类拔萃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婢子名叫韧针。”少女显得有些娇羞,白玉似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 虽然和其他少女一样一幅娇柔纤弱,营养不良的样子,但是她害羞的样子十分动人,刘过又问道:“你都读过什么书?” “婢子读过《孝经》、《论语》。”韧针回答。 刘过点了点头道:“很好,以后你就留在我房中,作为贴身侍婢。” 第十一章 美好生活 刘过对韧针非常满意,又让其他人作自我介绍,发现她们的名字不是叫阿王阿马,就是五娘、杏花之类,刘过觉得不雅,想了想,从《诗经》中各摘出一个词作为她们的新名字,韧针改为“芄兰”,其他人的有绿衣、甘棠、采薇、蒹葭等等。 刘过又从中选了长相娇俏的绿衣、采薇给芄兰打下手,留在自己房中,让芄兰给众女读了自己昨晚连夜赶出来的《刘家仆从守则》,《后宅人员须知》,然后给剩下的人分别安排了各自的岗位,让翠花带她们去住处,熟悉一下环境。 鉴于新入职的使女普遍文化素养不高,识字不多(除了芄兰其他全是文盲),刘过特意将后宅的一间厢房收拾出来作为教室,利用业余时间给十一名美少女扫盲,芄兰任讲师,刘过自己担任校长兼教务主任,偶尔上讲台客串一下讲师。教学的内容从《百家姓》开始,以后再慢慢扩展到《三字经》、《千字文》,《论语》等书,目的提高她们的识字率,刘过又创造性的开展了算学和文明礼仪课程,旨在打造一支科学文化素养过硬、服务态度优质的使女队伍。 他还打算利用几天时间编写汉语拼音版的《百家姓》、《三字经》和《千字文》,率先在自家后宅中推广汉语拼音,提高教学效率。 在扫盲运动如火如荼开展的同时,刘过也没忘了对后宅的大整顿,因为一下子增加了十二名年轻貌美、充满活力的美少女,前面刘洵留下的班底就显得有些多余,除了少数几个有执事的外,剩下的人都被刘过打发到其他岗位上去了,一时刘家大院中怨声载道,骂刘过忘恩负义者有之,骂刘过荒淫好色者也不少,还有些人跑到宋管家哪里去诉苦。 不管下面反对的声音有多大,刘过不为所动,对后宅的人员进行大换血之后,似乎整个后宅都焕然一新,到处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而之前那些长得威猛雄壮的女汉子已经很少看到了。 刘过得偿所愿,心中自是满足,对于十二名被选中的使女,也是十分开心,对于贫苦人家的女孩子来说,去大户人家做丫鬟使女,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何况在这里她们还能接受到真正的素质教育。 宋管家则非常的不爽,刘过将原来后宅里的那些使女的都赶出来了,其中有两个还是和他沾亲带故的,她们正在他房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刘过:“二舅啊,你可要给外甥女儿做主啊,当初是你说让奴来刘家享福的,现在被刘安那个天杀的赶到外面干粗活了,别的不说,那些曾经被奴欺负过的人,这还不使劲儿在后面戳奴的脊梁骨啊!” “刘安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是大伯扶他做了这一家之主,他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做仆从,现在一眨眼就不认人了,把我们都从后宅中赶了出来。大伯啊,他这不仅是在赶我们,他这是在打您的脸啊!” 虽然对外称刘过继承刘洵成为刘家的一家之主是因为刘洵的遗命,但是在刘家还是有很多人知道内幕的,其中就包括宋管家的侄女。 “好了好了。别吵了。”宋管家被他的外甥女和内侄女吵得心烦意乱,刘过要找两个长得好的使女,宋管家照着他的意思做了,可是刘过没说一下子要招十二个,更没说过要把之前后宅里面的人都赶出来啊。 宋管家决定去后宅找找刘过,和他深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让他认识自己的错误,打发外甥女和内侄女出去后,宋管家直奔后宅刘过住的地方,到了刘过那里一看,刘过斜靠在坐床上打盹儿,新招的三个侍婢一个给他捶腿,一个揉肩,还有一个坐在旁边陪着刘过说话儿解闷儿,不知为何一看这排场宋管家竟然有些紧张,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二……二郎。” 刘过睁开眼睛瞧了瞧,热情地道:“啊宋叔,快坐快坐。采薇,去给宋叔搬个凳子过来,绿衣,还在干什么,别揉了,去给宋叔倒杯茶。” 两个小丫头立刻娇滴滴地答应一声,乖乖去办,宋管家嘴上没说话,心里却想:“确实比以前的那个乖巧懂事多了。” 宋管家连忙感谢二郎厚爱,坐下之后想要给外甥女和内侄女求求情,让刘过收回成命,让她们回到后宅,但是眼看着三个娇媚的小丫头在一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求情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刘过凝视了宋管家一眼,若有所思地道:“宋叔,我这几天在估摸着,我这房间也该重新布置一下。” 宋管家刚喝了一口茶,闻言险些没把茶捧出来,连忙放下茶碗问道:“二郎打算怎么布置?” 刘过在房间各处瞧瞧,指着他坐床后面的那道屏风说:“首先这个屏风就该换一下,苏秦刺股的故事固然励志,但是苏秦是被齐国众大夫争宠派人刺杀而死的,是横死,不吉利。我觉得应该换成四美图,或者山水图画也行。” 宋管家点头道:“库房中还有架当年友人送给老太公的屏风,绘的是燕文贵的《溪山楼台观图》。” 刘过点了点头说:“这个可以有。你明日让人送来把这个换下。还有这窗纱也有些旧了,你找人换成新的,透明度好一点儿的。” 宋管家又低头说了声:“是。” 刘过摆了摆手道:“那好,先就这些,其他的我想到了再给你说。” 从后宅出来,宋管家郁闷地叹了口气,他的外甥女和内侄女连忙上前探问:“怎么样了?” 宋管家没好气地道:“我好好在房里歇着不好,何苦跑过去找累?” 两人见宋管家这样,知道此行不顺利,忍不住又刘安长刘安短的乱骂起来。 刘过打了个喷嚏,郁闷撇了撇嘴道:“奇怪,我今天怎么老是打喷嚏,难道感冒了,不行,从明天开始我要锻炼身体。”指着芄兰三人道, “对了,你们也要一起锻炼。” 采薇好奇道:“锻炼?” 刘过道:“就是要多运动,比如说跑步,做广播体操,这些都算,人啊,不能老是待着不动,要多运动,多锻炼,这样才能气血顺畅,身体才能好。” 采薇没有回答,却向一旁的绿衣努了努嘴,绿衣抿嘴一笑。 刘过把她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悦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绿衣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不过阿郎,你说人不能老是待着不动,可是你待着都快一个时辰没动了。” 刘过惊讶道:“什么,我躺了这么长时间了吗?” 采薇和绿衣一起点头。 刘过爬起来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晚膳比较丰盛,不过刘过面对这一桌美味佳肴却显得有些尴尬,旁边三位小美女眼巴巴地看着,只有自己一个人坐着吃,不仅是刘过,要是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尴尬的。 刘过已经不仅一次邀请她们一起坐下吃了,采薇和绿衣都有些意动,但是芄兰却不肯和主人同食,芄兰不肯,采薇和绿衣两个小丫头便也不敢,现在她们很有种为芄兰马首是瞻的感觉。 尊卑有序,主仆不同食,生活在在封建社会,这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哎,万恶封建社会啊! 晚饭过后,芄兰又送上了一杯香茗,刘过手捧茶杯,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纳凉,这时候三个小姑娘才敢去享用刘过剩下的残羹剩炙,不过说是残羹剩炙,但是对芄兰三人来说也是难得的美味,三人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 刘过一边享用着手中的香茗一边看着院子里的美景,这时候其他人也都吃完了饭,新来的使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散步,有的则坐在树底下捧着书复习当天的功课,在结结巴巴但娇柔悦耳的读书声和轻快的笑语声中,夕阳渐渐垂下,月亮慢慢探出头来。 这些无疑是非常美好的,但是刘过却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孤独。 第十二章 小侍婢的野望 浴室中雾气氤氲,芄兰、采薇、绿衣三女脸红的都快要渗出血来了。 刘过的发髻已经解散,长发披散在身后,身上的衣服已经剩的不多,但是三个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没有勇气继续给他脱下去。 在刘过的威逼利诱之下,她们也都脱去了外衣,下面还穿着裙子,上身只剩下了贴身小衣,露出白皙的香肩和光洁的上半个背部,胸前坚挺的蓓蕾衬着细细的腰身,柔美流畅,充满活力。 对此刘过当然还是不太满意,后世大街上随便遇个女的都比她们穿的少,露得多,但是现在是宋朝,刘过想要看大长腿还需要继续努力。 刘过道:“你们这样我是没办法沐浴的。” 芄兰、采薇、绿衣三女又是害羞又是担心刘过惩罚,羞怯意乱地要剥下刘过身上最后一件内衬,刘过已经一把将身上的衣服扯下来扔到一边,三女惊呼一声,纷纷转过头去,刘过哈哈大笑跨入浴桶,慢慢浸下身子。 “哎,你们还不过来搓背,难道要我拉你们过来吗?”刘过见她们还背对着自己,忍不住叫道。 “啊!”三女惊慌回头,见刘过已经浸入水中,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下,水面上露出臂膀和胸膛,刘过身体虽然不雄壮,但是比例非常协调,窄腰乍背,正是这时代最受欢迎的体型。 三女心头小鹿般乱撞,胆子比较大的绿衣首先上前,在刘过的宽厚的肩膀上试着捏了两下,采薇也含羞带怯地也过去捏刘过的另一只臂膀,只有芄兰年纪比两人都大着一两岁,心理最成熟,想的也最多,扭扭捏捏地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大着胆子捏了一下,触电似的一颤,连忙又把手缩了回来。 刘过表面上是在闭着眼睛享受,其实是在极力忍受着,与其说她们是在给他搓澡,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挑逗,尤其是芄兰那试探性的抚摸,极具杀伤力,刘过身体某个部位不受控制地发生了反应。 刘过忽然说:“等等。” 芄兰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道:“阿郎怎么了?” “怎么了,再这样下去要出事了。”刘过郁闷地想,嘴里却说道:“你们去旁边歇一会儿,我自己在水中泡一下。” 芄兰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采薇和绿衣两个小丫头却把搓澡当成了游戏,都有些爱不释手了,听刘过让她们去休息,倒有些失落。 刘过那知道这些小丫头片子心里想些什么,他只是感觉邪火有点重,他需要静静,好好的静静。 刘过沐浴后,换上一身洁净绸缎衣衫,采薇和绿衣去洗刘过换下来的衣服,芄兰用一条干毛巾帮刘过擦头发,刘过随口问道:“芄兰,你以前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你不但读过书,而且对大户人家的规矩礼仪也十分了解,嗯,至少比我了解。” 等了会儿没见对方回答,刘过郁闷道:“罢了,你不说算了。” 芄兰忙道:“不……不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过敏锐地感觉到,刚才对方哭了,有一滴泪掉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脖颈,凉凉的。 芄兰缓缓说道:“我家以前也有几千亩土地,我爹他也是个读书人,只是后来爹娘去世了,几个哥哥不争气,将家产都败光了,家道就衰落了下来,我哥哥们觉得我还能买几个钱,所以就……” 刘过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一段伤心往事,道歉道:“对不起,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芄兰摇了摇头道:“总算他们还有点儿良心,只是让我来阿郎家当使女,不肯把我往那火坑里推,几天前有个人牙子说过,凭我的相貌才情,若是卖到那种地方去的话,可以卖好几十贯钱。” 刘过心道这叫什么有良心,没钱花了就把自己的妹妹卖了,这样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的好,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没有他们哥哥卖她,自己又怎会得到这么好的一个侍婢。 刘过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芄兰好,这时采薇和绿衣洗完了衣服,一边说笑一边走了进来,问刘过:“阿郎,晚上我们睡哪儿?” 刘过笑道:“自然是睡我房里。” 两个小丫头惊讶道:“啊,还要侍寝啊?” 刘过暴汗: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这让我这个大灰狼还怎么继续装下去啊? 两个小丫头对望一眼,分明对这个侍寝这件事不是很反对,甚至隐隐还有些期待,不过看了芄兰一眼,心道:“就算要侍寝,肯定也是芄兰姐姐先吗?难道是我们三人一起?” 芄兰瞪了两个没眼色的小丫头一眼,没好气道:“你们惊讶什么,没看到阿郎是在开玩笑吗?” “哦。”两个小丫头都是把头一塌,看着芄兰的脸色有些嫉妒:原来阿郎是要芄兰姐姐侍寝啊。 芄兰对这两个满脑子都是不健康内容的未成年少女实在感到有些无语,不过她不禁也想:如果阿郎让我侍寝的话我怎么做?当然肯定是誓死都不从了,但是他要是纳我为妾呢? 偷偷向刘过看去,见对方侧脸的轮廓俊秀挺拔,不禁心中一动,暗想:阿郎这么年轻,这么英俊,就是给他做妾,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貌似,这也是自己这辈子最好的结局。 她心中浮现出一道身影,但是那道身影因为年久已经变得朦胧模糊,芄兰叹了口气,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刘过自己尚不知道,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俘获了一大两小三颗芳心,而且这座宅院的其他房间中,不知道有多少少女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而那“枝头”,在刘家后宅里面,就只有刘过刘大官人了。 不过刘过就算心中再如何想把眼前的三朵小白菜给拱了,也实在有些下不手去,三人中年纪最大的芄兰才十六岁,采薇十四岁,绿衣更小,才十三岁多一点,刘过就算再急色,也不可能对未成年少女动手。 第二天刘过起了一个大早,不过有人比他还早,他刚睡眼惺忪地从被子里钻出来,芄兰、采薇、还有绿衣就到了,柔声打招呼:“阿郎起床了。” 刘过答应了一声,见三个小丫头去端热水的端热水,叠被子整理床铺的整理床铺,工作积极性高的很,根本不用他吩咐什么,就把该准备的东西就准备的一应俱全了。 刘过幸福地打了个哈欠,其实美人儿不仅平时漂亮,她们忙碌的时候也是很养眼的,尤其是芄兰这两条性感的大长腿,要是穿上比基尼跳健美操的话……我的个乖乖,刘过感觉到自己鼻血都要流出来了。 刘过又偷偷打量了一下采薇和绿衣,两个小丫头年纪虽然不大,但发育的也都还不错,若是让她们也穿上比基尼,和芄兰一起跳健美操,由采薇和绿衣刘过又联想到其他九名新来的美少女,立刻在他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十二名身穿比基尼的美少女站成两列,随着劲爆的音乐提臀摆胯,性感妩媚,激情四射。 刘过仿佛看到,一个超人气美少女组合正在自家后宅里冉冉升起,活力无限,光芒万丈。 刘过被自己脑海中的幻象感动坏了,于是他立即就付诸实践,吃完早饭他便一头扎进书房中,先在纸上画了两个简单的舞蹈动作,然后又对它们涂涂改改,直到和自己记忆中的动作一模一样,才又画下一个动作,边想边画,不到一个时辰,就画了厚厚一叠。 他的这套舞蹈是以表演性的健美操为蓝本,还吸收了棒子国女子团体的部分动作,反正这玩意儿之前没人见过,也不怕有人突然跳出来指责自己不专业,而且刘过只打算在后宅中新入职的十二名使女中推广,不打算外传,所以不担心被别人看到了说三道四,自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画,不过考虑到这时代的人都比较保守,一些太过挑逗的动作都被他剔除掉了,没有加入。 绿衣从门外进来,见刘过站在书桌前写写画画,走过来看了看,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别过头去啐了一口,又羞又气地道:“阿郎你……” 刘过回过神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这时芄兰和采薇也都上完了课,来服侍刘过,两人走进来看了眼刘过画的东西,一个个也变得俏脸绯红,一幅窘迫地不知道怎么办好的样子。 刘过见她们三人窘迫的无地自容的样子,不禁有些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眼自己画的东西,奇道:“你们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绿衣又羞又气道:“阿郎你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东西,也太……太羞人了。” 第十三章 推广健美操受挫 “羞人?”刘过越发感到莫名其妙,又低头看了几眼,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为了再现想象中的动作,画作尽量逼真,往往三两笔就将一个身材曼妙、凹凸有致的美女画了出来,虽然眉眼五官十分简洁,但是每一个动作,甚至身体上每一条曲线的弧度都力求精确,做到惟妙惟肖。这幅草图对刘过来说没什么,但看在三女眼中,则无异于太惊世骇俗、有伤风化了。 若是让她们继续误会下去,这三个丫头片子还不把自己当成绝世淫魔,健美操还没推广,就先遇到阻力,所以刘过连忙给她们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我画的这是一种舞蹈的动作……你们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是一种舞蹈啊。” 三女都不可察觉地又偷瞟那“裸女”一眼,心中都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舞蹈。 “你们听我解释吗?这种舞蹈是我们……哎呀,不管这舞蹈怎么来的,我告诉你们啊,这舞蹈名字叫做健美操,集健美与健身于一体,不仅能强身健体,有益于身心健康,而且还可以减肥,深受广大人民群众,特别是年轻女性的喜爱。” 三女看着刘过,不管他如何巧舌如簧,反正脸上就只有一种表情:我虽然读书少,但是你别想骗我。 最后还是芄兰最善解人意,幽幽地道:“我们都知道,阿郎不是那样的人。” 采薇和绿衣这时反应过来,也连忙点头表示同意芄兰的观点,但是刘过分明从她们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信任。 “苍天啊,大地啊,我真的是纯洁善良、没有一丝邪念的啊!”刘过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 刘过没想到在后宅中推广健美操的大业还没付诸实践就遇到了重大挫折,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万恶的封建社会的弊端:真他妈的太封建了,太封建了! 刘过正在那里捶胸顿足,谴责万恶的旧社会,采薇忽然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附在刘过耳边道:“如果阿郎喜欢,在没人的时候,我……我愿意跳给阿郎看。” “真的?”刘过大喜过望,恨不得抱着采薇那张甜美的小脸蛋狠亲几口,没想到他反应太过激烈,引起了芄兰和绿衣的注意,两女眉毛一翘,齐声对采薇道:“你对阿郎说了什么?” 采薇吓了一跳,没想到阿郎会这么沉不住气,更没想到两位姐妹反应会这么大,连忙辩解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芄兰和绿衣不依不饶。 “哎呀,你们……反正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了。”采薇又羞又气,急的掉下泪来,一甩身跑出去了。 眼看着自己唯一的支持者被芄兰和绿衣联合气走,刘过忍不住生气道:“你们两个干什么?还反了天了?” 刘过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芄兰和绿衣见刘过发火,一下子就吓坏了,连忙跪下磕头道:“婢子无状,冒犯了阿郎,请阿郎受罪。” 刘过没想到自己王霸之气随便一漏,就把她们吓成了这样,倒有些不忍心,见她们娇滴滴地跪在面前,顿时就心疼坏了,叹了口气说:“算了,你们都起来吧。” 芄兰和绿衣见刘过不像是要责罚她们的样子,也就站了起来。 刘过将眼前的画稿往旁边一推,垂头丧气地道:“罢了,你们不跳就算了。” 芄兰和绿衣见惹得刘过不高兴了,也不敢多说什么,都俏丽一旁,等着刘过发落,但刘过打量了她们一会儿,忽然噗嗤一笑,提起毛笔,又在纸上画了起来。 芄兰和绿衣害怕刘过又画那些羞人的画,但是这次她们想多了,刘过只是画了几张草图,上面标明了尺寸,用料,却是要用布来缝制的。 刘过画好后拿起草图吹了吹,等上面墨汁干了,递给采薇道:“拿去让裁缝照着缝制。” 采薇好奇道:“这是什么?” 刘过神秘一笑,显得有些高深莫测,“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让你去你就去。” 采薇偷瞟了芄兰一眼,见对方没阻止,拿了草图去找裁缝。 刘过自然不会告诉她们,那是一套小西装、两套女式水手服的图样,现在就等着裁缝缝制出来,三女换上现代服装的模样。 但是毕竟缝制服装需要时间,刘过也没奢望这时代的纯手工制作能快到哪里去。 刘过忽然闲了下来,便觉得有些无聊,作为一个从家仆升上来的地主,他的地位显然还没有得到其他地主的承认,至少这段时间没有人邀请他参加活动,也没人来拜访他。 日子过得太无聊,刘过这时候就想起后世的好来,若是在二十一世,看网络小说、看几集电视剧、几部电影、或者打电脑游戏,随便就能混过去一天,这时代的娱乐方式太过匮乏,尤其宅在家里的时候,便觉得时间无限长,难怪生活节奏会非常非常的慢了。 虽然无聊,但是日子还是要过的,他现在每天想的就是要如何找乐子,来打发漫长的时间,偶尔想想振兴大宋、收复幽云十六州的伟大抱负,便觉得和他现在的生活好遥远好遥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失去了理想,整个人生忽然变得没意思起来,一种巨大的孤独感笼罩着他,仿佛是幽州台上的程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只能“独苍然而涕下”了。 刘过没有流涕,他带着乔七去逛街了。 在古代逛街的感觉,和去一些仿古景点旅游差不多,旅游的时候游伴非常重要,不过很显然,乔七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游伴,他那张阴鸷的不好看的脸在面对着刘过时,仿佛永远刻着五个字:“我看你不爽!” 一路上刘过都在想:“要不要把这个家伙也给换了,换个态度好一点儿的跟班?”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秦淮河边了,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个见到的地方,当然很有感情了,秦淮河水悠悠,河面上飘着几艘船,有一艘船上面有一个文士模样的人站在船头吟诗,他身后有一个歌女正在弹琴,因为是白天,河上画舫不多,当然也没有人其他人听文士吟诗。刘过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晚遇到了那个清倌人“阿月”。 反正无事,刘过便带着乔七去巽芳阁找阿月。 巽芳阁还是和上次来一样门可罗雀,生意惨淡的没法说,梅赛花开了半辈子妓院,估计还没看到刘过派头这么大的客人,一时激动有些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啊,这位官人快请进,您来我们巽芳阁可是来对了,我们这里的姑娘,那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绝对不比潘楼的十大名妓差……” 刘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缓缓说道:“这位美丽的大姐,你仔细瞧瞧,可还认得我不?” 梅赛花闻言一愣,仔细看了刘过片刻,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有些不大肯定的问道:“你是……” 刘过知道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嘿嘿一笑,唱了个喏道:“正是刘某。” 梅赛花忽然脸色一沉,冷言冷语道:“你上次害的我还不够惨吗?竟然还有脸来?” 刘过脸上笑容一僵,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讪讪地道:“梅姐,上次的事纯属意外,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再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我这次来是因为……”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赶紧给我滚,要是你再纠缠不休,我可就要报官了。”梅赛花根本就不领情,像是在撵瘟神似的往外撵刘过。 梅赛花是什么样的人刘过不是不知道,所以也没有怎么生气,不过就是感觉有点难堪而已,他悄悄给乔七使了个眼色,让他拿钱出来堵梅赛花的嘴,没想到乔七早就看刘过不顺眼,难得看到他吃瘪,假装看不懂刘过的眼色,心中暗爽不已。 这就是做有钱人的悲哀,出门现金都带在跟班身上,要是关键时候跟班不给力,就会遇到这种尴尬的情况。 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其他人,反正妓\女们平时闲着也是闲着,难得有热闹看,都嗡地一声钻了出来看热闹,其中大多数人还记得刘过,看到他装扮成富家少爷的模样,都窃笑不已,目光下意识地看了看阿月的房间。 取笑归取笑,但是很多妓\女都忍不住又佩服刘过,试问:一个男子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不要尊严,不要廉耻,三番五次上门拜访,甚至不惜冒充富家少爷,这样痴情的男子能有几个?况且这男子还长得这般的俊。 这样想着,她们不禁羡慕起阿月来,其中有几个还高声调笑道:“这位小哥,你能这样做,忒的多情,姐姐陪你,不问你要一分钱。” “你到姐姐这里来,姐姐不但免费给你玩,还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 刘过那个汗啊,这青楼中的女子,也太开放了吧。 正在这时,忽然众妓\女一阵骚动,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裙的女子快步走下楼梯,后面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是阿月和蓼蓼又是谁? 第十四章 再见阿月 刘过不理会梅赛花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笑盈盈地迎上去,打招呼道:“阿月姑娘你好,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阿月不悦道:“你怎么又来了,还穿成这个样子?” 刘过一愣,随即明白对方和别人一样,都当自己是为了追求她才会冒充富家公子,也不说破,哈哈一笑道:“因为想你,所以就来看你了。至于这衣服,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向我家阿郎借来的,怎么样,我穿着还像那么回事吧?” 何止像那么回事,要不是知道刘过的“真实身份”,就他这气质,随便往那儿一站,也没人敢怀疑他不是富家公子,书香门第。阿月因为知道刘过以前家道没有“败落”前的事,所以他身上有这种书生气质并不觉得奇怪,其他人却不知道,都忍不住点头:“像,装的真像!” 帅哥在哪个时代都不会过时,看着刘过长得这么帅,又对阿月这么痴情,妓\女们的心都不知不觉就向着刘过了,忍不住纷纷替他说话道:“妈妈,看在他对阿月一片痴心的份上,您就成全他们吧。” “是啊妈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 阿月俏脸绯红地啐了一口,道:“都说的是什么话啊!” 刘过哈哈笑道:“看来我们两个在一起,是众望所归啊。” 阿月还没回答,梅赛花已经忍无可忍地爆发:“喊什么喊,这家伙是朝廷钦犯,你们不怕被官府抓去吃牢饭啊!” “切,什么朝廷钦犯。您不就是嫌他穷,没有给你钱吗?” “要不我们姐妹们帮他一帮,大家捐点钱,帮他付了这缠头之资吧?” “好好好,不过我可有个前提条件,阿月妹妹,你别生气,我要这俊俏小哥陪我一晚。嘻嘻。” …… 阿月一张俏脸窘的绯红,想要分辨,却又无从分辨起。刘过哈哈一笑,心想长得帅就是好,至少只要自己愿意,可以免费嫖妓,他向众人行了个罗圈揖,大声道:“多谢各位姐姐抬爱,怎好让各位姐姐破费?至于送给阿月姑娘的缠头之资,实不相瞒,其实我是带够了的。” 刘过说完瞪了眼还在旁边看热闹的乔七,大怒道:“看够了没有,还不快付钱,小心回去我就炒你鱿鱼。” 乔七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梅赛花,恶狠狠地道:“我家二郎的嫖资。”他特意把“嫖资”两个字说的特别重,希望梅赛花能明白这句话的蔑视意味。 但乔七显然高估了梅赛花的情操,见那银子至少有五两,梅赛花顿时眼睛一亮,双手死死攥住,忍不住又有些担忧地问刘过:“你这银子不会是偷的吧?”“这是我攒着娶媳妇的钱!”刘过没好气地道。 虽然梅赛花怀疑这银子八成是来历不明,但是谁会跟钱过不去啊,顿时眉开眼笑地道:“自然带了银子来,干嘛不早说。阿月,你可要好好招待刘官人,切莫怠慢了他。”又对其他看热闹地人吼道:“你们还围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酒菜,送到阿月房里!” “啊!”众人目瞪口呆,随即嬉笑着散开了。 刘过看着面色不渝的阿月,嬉皮笑脸地道:“阿月姑娘,我可是付了钱的,请吧。” 阿月盯着刘过看了会儿,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道:“你这又是何苦?” “谁叫阿月姑娘这样天资聪慧、楚楚动人,让刘某看了一眼,就过目不忘呢。”刘过瞎话随口就说,而且还满脸无可奈何的表情道。 阿月没有办法,见周围还有好几个姐妹在看热闹,梅赛花又一个劲儿地催她快带刘过去她房里,只好带着刘过去她房间。乔七则留在了外面。 双方坐定,还是小姑娘蓼蓼上茶,阿月还未说话,蓼蓼先忍不住问道:“刘官人,上次那些官差抓你回去后,有没有折磨你,怎么这么快你就又出来了?” 什么这么快?那事过去都好几个月了好不好?刘过无奈地向对方翻了个白眼,心道:岂止没有受折磨,我还一步登天,从一个家仆翻身成了主人呢。不过他也清楚,虽说妓院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但是像巽芳阁这样的小妓院,那消息是肯定不灵通的,不知道刘家发生的事情也情有可原。 稍一思索,刘过便决定不告诉她们真相,嘿嘿笑道:“我是什么人?怎么会受折磨?你们不知道,我家阿郎有多器重我,就我上次偷偷溜走那件事,不但没有怪罪我,他还十分担忧我的安全来着,你们见到的那两个衙役,就是阿郎托官府的人来找我的。” 蓼蓼满眼惊奇地看着刘过,有些怀疑地问道:“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刘过把头一扬,傲然道:“我骗你作甚?” “骗我们作甚?”蓼蓼侧头看了看阿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呵呵笑道,“为了阿月姐姐呗?” 她摸了摸刘过身上的衣裳,啧啧称奇道:“你这身上衣服的料子不错,是不是你偷的你家主人的?” 刘过那个汗啊!“这衣裳是我家阿郎借我的,怎么会是偷的?” “你一个下人穿儒生的衣服,不怕被人看到了告你一状,不识字作儒生打扮者,可是要打板子的?” 刘过怪眼一翻,恶狠狠地瞪了蓼蓼一眼道:“我是不识字的人吗?” 这家伙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填词,的确不能说他不识字,蓼蓼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她瞟了眼阿月,回头对刘过道:“那么这次,你连娶媳妇的钱都拿出来了,是志在必得了吧?” 这小丫头片子,说话也太污了吧?以刘过的厚脸皮,竟然也忍不住红了红,呵呵笑了两声说:“我努力,我努力。” “咳咳,”阿月见他们两个在哪里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倒把自己这个正主晾在一边,不禁咳嗽了两声,将刘过的注意力拉回来,淡淡地道:“刘……刘官人,你的厚爱,奴心存感激,不过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不值得你这样破费。” “若能得阿月姑娘一晚,这点钱算什么?”刘过面容一肃,一本正经地道,“实不相瞒,自从见到阿月姑娘后,我是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眠,我想除了阿月姑娘外,恐怕其他普通的女子,从此再也不能入我法眼了。阿月姑娘,念在我对你痴心一片的份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阿月被刘过说的脸上也是一红,心中未免没有犹豫,刘过人长得俊,又肯为她花钱,而且还有才,除了身份低一些外,实在找不到其他不满意的地方,可是……就这样毁了自己留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身,实在又有些不甘心。况且这家伙,想要奴家的身子,你不能说的委婉一点嘛,这么直白干什么?若是答应了你,让人家以后还怎么见人? “奴先为刘官人唱一支曲子吧。”阿月说完,根本就不给刘过说话的机会,拿出琵琶,唱了一首王安石的《明妃曲》。 其实到现在,刘过喜欢逗弄阿月的感觉,胜于对她身子的渴望,所以他并不急着催对方陪他睡觉,阿月一曲唱完,刘过简单的奉承了几句,忽然话题一转,道:“刚才听了阿月姑娘的曲子,我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另外一支曲子。” 因为上次刘过灵机一动,写了一首《虞美人?老去相如倦》,阿月对其他客人唱过几次,虽然没有得到很好的反响,但是阿月却知道是因为对方鉴赏水平有限,并不是词不好,阿月本人可是极其喜爱的,所以这会儿听到刘过有新作面世,忍不住一阵激动,连忙吩咐蓼蓼拿来纸笔。 还是那手漂亮的书法,刘过写的是:“端正好: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写下这几行字后,刘过忽然停下了笔,抬头看着阿月,凝神静思起来,阿月目光只看着纸上的诗句出神,一时没有觉察到,等了很久不见刘过继续动笔,才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看,正对上刘过含情脉脉的眸子,忍不住心头一跳,心慌慌地问道:“刘官人看什么?” “我忽然想到,或许有个办法能让姑娘快速红起来。”刘过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缓缓说道。 第十五章 夜舞 “什么?” 阿月一时有些心慌意乱,竟然没有听清楚刘过说了什么。 刘过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看着阿月的眼睛说道:“你把这几句唱一遍,我听听。” 阿月心中一阵狂跳,紧张地凝视着刘过的眼睛看了片刻,才压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喉咙唱道:“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刘过让她反复唱了几遍,忽然眼睛一亮,点头道:“好,就是这种感觉。” 阿月有些茫然地看着刘过。 刘过哈哈大笑,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老子不救世了,老子要做梨园鼻祖。”(注) 阿月和蓼蓼都满脸惊讶地看着刘过,不知道他忽然发什么神经,刘过笑了一阵儿,回头见一大一小两个美女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问道:“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你刚才的样子,很……很猥琐。”蓼蓼小心翼翼地说。 “我擦!”刘过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他拼命咳嗽了会儿,才感觉到呼吸顺畅些。刘过恶狠狠地瞪了蓼蓼一眼,道:“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刘官人快说,你想到什么了?”阿月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刘过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盯着阿月看了好一会儿,又打量了蓼蓼片刻,阿月被他看的心中发毛,蓼蓼干脆凶神恶煞地质问:“你看我干什么?妈妈可承诺了,在我十五岁之前,是不会让我接客的,你可别想让我也陪你睡觉?” 刘过伸手在蓼蓼头上敲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小丫头片子,脑壳里都在想些什么?我是在想,阿月可以演崔莺莺,你就演红娘,至于张生和其他角色,一时倒不好找人。” 刘过完全陷入了自我沉思当中,阿月和蓼蓼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刘过想了想,对两女说道:“我现在就回家准备剧本,具体怎么做,我明天再跟你们细说。对了,梅姐那里由你们搞定,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可别错过了。”说完便带着乔七回家了,留下两女在原地面面相觑。 “阿月姐姐,今天他好像不打算和你睡觉了。”过了很久,蓼蓼才说。 “你胡说些什么?”阿月不悦地道,看着刘过留下的茶杯,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失落。 乔七在外面守了几个时辰的门,心中的憋屈郁闷自不用说,回去的路上对刘过自然没有好脸色,好在刘过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振奋,根本就没有搭理他。 回到家,刘过径直进入书房,投入到伟大的创作当中,整部《西厢记》他几乎能倒背如流,这主要得益于他上辈子的女朋友罗静怡是位古典戏剧爱好者,尤其痴迷于中国古典戏剧,为了接近她,刘过也参加了戏剧社,对这部罗静怡最喜欢的《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没少下功夫,甚至还扮演过男主角张生,这时候默写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很快就将整部剧本写完。 看着面前厚厚的一摞稿子,刘过揉着发酸的手腕,才发现天已经很晚了,书房里一灯如豆,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旁边伺候的绿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伏在椅子上睡着了,正发着轻微的鼾声,嘴角还挂着一道亮晶晶的口水。 刘过叫醒绿衣,打发她回去睡觉,自己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身体,正想回房睡觉,却见芄兰房间里的灯还在亮着,刘过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么晚了她还在干什么?不禁移步走了过去。 窗户半掩着,刘过从缝隙中往里面瞥了一眼,只见芄兰正站在房中,有节奏的跳跃着,一边跳一边做着各种动作,嘴里轻声喊着节奏:“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作为始作俑者的刘过,自然知道芄兰在干什么?她正在跳健美操! 刘过大喜过望,没想到三位贴身侍婢中,接受健美操的反而是最保守的芄兰,不过看这芄兰白天不跳,只有晚上了才一个人躲起来在自己房中跳,可见还是不想让人看到。 原来,她是属于闷骚型的。 这个发现然让刘过大喜过望,忍不住又多看了一会儿,只见芄兰把外衣脱了,只着贴身小衣,少女刚长成熟的身体,随着节奏变换着形状,露出姣好的玲珑曲线,轻薄的亵衣亵裤外面露出大片白皙光滑的肌肤,那精巧的香肩,柔滑的背脊,还有两条修长的大长腿,以及胸前绸衣下跳跃着的坚挺蓓蕾, 无不充满着美感和活力。 刘过的两只眼睛,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住了。 “阿郎,你怎么在这里?”忽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啊!” 这一声惊呼,却是同时由两人发出,刘过正在全身心地欣赏房中正在跳舞的美丽少女,自然不会想到忽然会有人来,房间中的芄兰也正全身心地在跳舞,万万没想带还有人在窗子外面偷窥,两人被这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刘过慌慌张张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采薇站在月亮门前,手中捧着一方小小的烛台,小小的烛光给她的脸镀上一层淡黄色,也照亮了她那双充满惊奇的眼睛。 “我没事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刘过假装甩甩手臂,摇摇肩膀,装作若如其实的样子说,“对了,你怎么来了?” “阿郎你忘了,今晚是我值夜。我在房中等了好久都不见你回来,就去书房找你,结果书房中也没人,谁知你却来了这里。”采薇说着语气中不无醋意,眼睛还不停地瞄向刘过身后的房间。 “咳咳咳。”刘过知道这小丫头肯定是想歪了,下意识地往房里看了一眼,房中忽然一黑,芄兰把灯熄了。 刘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接过采薇手中的烛台,拿出主人的架势道:“走,我们回去睡觉去。” 采薇又往芄兰的房间看了几眼,才跟了上去。 回到自己房中,采薇服侍他脱衣洗脚,刘过还是能感觉到小丫头的不高兴,微笑道:“别生气了,这次是我错了,下次一定不让你等这么久了。” “阿郎爱去看谁就去看谁,我哪敢生气?”采薇酸溜溜地道。 刘过诧异道:“你这是吃醋了?” “谁吃醋了?”小丫头下意识地就反驳,“我只是觉得,自然芄兰姐那么好,阿郎有她一个就好,干嘛还把我和绿衣放在房里?就算是把我们放在房里也罢了,为什么晚上不让芄兰姐一个人值夜,还让我和绿衣轮流值?” 刘过心中警铃大作,知道因为自己的疏忽影响到身边几个侍婢的和谐了,他略一思索,便笑道:“我把你们都放在房里,而且还让你们轮流值夜,自然是因为对你们三个一视同仁,别生气了,我今晚不过是路过芄兰房间,看着她灯还亮着,想起一件事要吩咐她做,所以给她说了一下。” “真的?”采薇狐疑地问。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干什么。”刘过理所当然地道,吩咐她道:“你也赶紧去睡吧,我要休息了。” 采薇服侍刘过睡下,拉好床帐,熄了灯,才去外间的小床上睡觉。 刘过躺在床上反思道:“我是不是对这几个小家伙太纵容了,才使她们这样。现在她们不但越来越不把我当成主人,反而时不时就对我发脾气,使小性子?”但是让他每天板着个脸,或者像其他主人那样总是对家中仆从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肯定做不到。 想了片刻,睡意来袭,刘过便睡着了。 ________________ 注释:梨园鼻祖另有其人,刘过的想法可能要落空。 第十六章 推广健美操 第二天芄兰果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在刘过面前再也没有了平时的精明干练,刘过知道是因为昨晚自己撞破她私下跳健美操的秘密的缘故,也不说破,等吃完早饭,才找了个借口把采薇和绿衣都打发出去,只把芄兰留在房里。 芄兰紧张地像个在老师面前受罚的小学生,娇滴滴地叫了声“阿郎”,便低下了头,满面通红。 刘过见她这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忍不住想起昨晚她跳健美操的情景,不用说,她那身雪白细嫩的肌肤,此刻一定透着粉红。 “咳咳。”下一刻,刘过发觉自己竟然想到那方面去了,忍不住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禽兽”,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芄兰啊!” “啊!”芄兰像被采到尾巴的猫,一跳老高,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 “作为一个初学者来说,你的健美操跳的不错。”刘过循循善诱道,“不过呢,因为缺少人指导,这错误的地方还是不少,所以不仅影响这个舞蹈的美感,而且还使健身的效果大打折扣。” 虽然早就知道昨晚都被刘过看到了,但是这时被他当面说出来,芄兰还是感到无地自容,她心中的羞愧,甚至超过了紧张。 仿佛是猜出了她心思,刘过忽然叹了口气,温柔地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过来一点,让好好给你讲讲这个健美操的动作要领。” 芄兰嘴唇嗫嚅了几下,忽然跪了下来,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带着哭声说:“阿郎,婢子错了。” 刘过上前将她扶起,不悦道:“你错什么错,我刚才都说了,你这是响应我的号召,是你拥护我,爱戴我的具体表现,怎么能说是错了呢?” “我……”芄兰一时说话不是,不说也不是,竟然落下泪来。 刘过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满脸温柔道:“别哭了,哭了可就不漂亮了。”说着拉着她的手在坐床上坐下,温声问道:“你告诉我,这健美操,你是怎么学会的?” “阿郎画的那些画,婢子……婢子后来偷偷看过,”芄兰小声说,“之后一个人的时候,想到阿郎说的话,忍不住就偷偷,偷偷一个人试着练。” 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刘过还是忍不住逗她道:“阿郎说的什么话?” “阿郎说这健美操不但可以强身健体,还可以减肥,让身材……身材更好,”芄兰脸红的仿佛要渗出血来,“阿郎还说,说我的腿……腿长,身材好,很适合跳这个……这个……”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低不可闻,头也越垂越低。如此看来,芄兰偷偷学健美操,倒是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刘过心中不免滋生出几分得意,正想再鼓励她几句,忽然芄兰挣脱他的手,在刘过面前跪下来,满脸羞愧地说:“婢子……婢子不是个好女孩,求阿郎将婢子撵出去吧。” 刘过闻言大怒,一把把芄兰从地上拉起来道:“什么不是个好女孩?干嘛要把你撵出去?” “婢子不守妇道,在没人的地方跳这……跳这伤风败俗的艳舞……给阿郎丢脸……”芄兰哭的好不伤心。 刘过冷笑道:“你什么意思?你跳着健美操就是不守妇道了?那我还是引进……发明这艳舞的人呢,让你这么说,那我不就是绝世淫魔了?” “婢子……婢子不敢!” 芄兰说着又要跪下请罪,刘过一把抱住她,安慰道:“其实这健美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它真的是一种很纯洁的舞蹈。你见过那些胡人跳的舞没有,肚皮都露在外面,那屁股,那大腿扭的……” 芄兰啐了一口,满脸不屑道:“那些胡人不知道羞耻,我们汉家女儿怎么能和她们比?” “好吧,我们不跟胡人比。”刘过有些头痛地道,“那么就仅仅从你跳健美操这件事说,到目前为止,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别人看到对吧?” 芄兰点了点头。 刘过道:“所以说,你这不是伤风败俗。” 芄兰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娇羞地低下了头,从鼻腔了嗯了一声,缓缓说道:“只给阿郎看,自然不算……不算伤风败俗。” “所以说,你不是不守妇道的女子。”刘过再接再厉道,“不仅你只在房中跳不算伤风败俗,就是只在这后宅中跳,不在除了我之外的其他男子面前跳,都不算伤风败俗。” 芄兰这时只觉得脑袋里晕陶陶的,根本就不知道刘过说的是什么,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 刘过见在后宅中推广健美操最大的阻力攻克了,心中欢喜无限,喜气洋洋地道:“所以,以后我要在这后宅中推广这套舞蹈,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在别人面前演的,没事的时候,就我一个人欣赏。” “啊!”芄兰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么惊讶干什么?对了,我还有一件礼物送给你,算一下时间,也快好了吧。” 若是在平时,听说刘过送她礼物,芄兰自然是非常高兴,但是这时听说刘过要在后宅中推广这健美操,她郁闷的心都要碎了。 不理会芄兰错愕的表情,刘过把后宅中的其他十一名美少女召集起来,立刻就下达了以后每天要跳健美操的命令,虽然大部分人都觉得刘过这一举动太过胡闹,但是连芄兰都没有反对,大家也都不好说什么,刘过让她们怎么做,大家就怎么做好了。 众人很快就发现,这套\动作简单流畅,节奏感很强,很容易掌握,就是身上的衣服碍事,磕磕绊绊的,施展不开,在这之前刘过已经想到了这种结果,所以很早就设计了一套适合跳舞的服装,只是因为芄兰她们的反对使推广健美操的计划搁浅,没有去缝制,这时只要把大家的身材尺寸测量下来,拿去让裁缝缝制就可以了。 这些事情非至一天,刘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早上安排好在后宅中推广健美操的事,下午刘过就带着默写好的《西厢记》剧本,去巽芳阁了。 阿月和蓼蓼早就翘首以盼,梅赛花昨晚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夜,没有官差来向她询问刘过的事情,也就放了心,早上听阿月和蓼蓼说刘过能有办法让巽芳阁起死回生,虽然她把阿月和蓼蓼训斥了一顿,说她们被男人迷了心窍,但是心中也不免将信将疑,所以今日见了刘过,竟然出奇的好说话。 刘过把写好的剧本交给阿月看,阿月只看了几段,就被深深的吸引住了,捧在手中不忍放下,刘过知道让她这样看下去,今天别想做其它的事情了,硬从阿月手中把剧本夺过来,道:“剧本你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今天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谈。” 阿月还沉浸在《西厢记》的剧情中不能自拔,眼神迷茫地看着刘过。刘过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给你说的这种东西叫做戏剧,你刚才看到的就是剧本,戏剧呢是一种……” 蓼蓼插嘴道:“我们知道这个叫做戏文,你只要安排我们要怎样做就好了,没必须要解释。” 原来这时候已经有戏剧了,那敢情好,不用刘过再解释半天什么叫做戏剧,戏剧的重要元素,他直接进入正题道:“我想的办法就是演这戏剧,不过这件事情除了你们外,还需要梅姐配合。” “妈妈那里不用你担心。”阿月说完走出去了一会儿,不多时带着梅赛花回来,不知道阿月给她说了什么,梅赛花此刻看着刘过的眼神都在放光。 刘过很不喜欢被一个中年妇女用这样热切的目光盯着看,干咳两声,缓缓说道:“梅姐,这件事情要办成,还需要你的鼎力……” “刘官人尽管放心,我晓得怎么做,巽芳阁虽然不大,但是还是有十几名姑娘的,演一部戏的人还是凑得够的。”不等刘过说完,梅赛花就点头如捣蒜道。 “好,你把你们所有的姑娘叫来,我要选角。”刘过点了点头,也就当仁不让,做起了总导演。 第十七章 试衣 不得不说,这巽芳阁虽然不大,但确实还有几个长得不错的小姐的,可惜这时代的青楼,尤其是在江宁秦淮河畔开青楼,不光是小姐长得好看就行,除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外,还必须懂得经营包装,梅赛花这个经纪人显然并不合格,把个潜力无限的青楼搞得死气沉沉。 崔莺莺让阿月来演,蓼蓼扮演红娘,梅赛花演老夫人,另一个主要角色张生刘过选中了和阿月齐名的宝儿,这是一个身材高挑、体态丰腴的女子,脸长得有点儿中性,刘过对她随便包装一下,便活脱脱一个长相俊俏的书生。 刘过又一一敲定了其他角色,对众女道:“接下来你们除了熟悉剧本,好好练习外,还有一件事情做,那就是改名字。” “改名字?”众女好奇道。 “对,”刘过点头道,“因为名字除了方便称呼外,还是一个人的名片,大多数客人接触你们,首先接触的不是你们的人,而是你们的名字,它代表着你们给客人的第一印象。其他人我们可以先不管,但是阿月,宝儿你们两个作为主角,巽芳阁的头牌,必须要起一个文雅、有文化气息的名字才好.” 众女似懂非懂,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们现在对刘过有些盲目的信任,自然刘过说要改名字,那就改好了,尤其是阿月和宝儿,都眼巴巴地看着刘过,眼神中有几分好奇,还有那么一点小渴望。 被两个大美女这样看着,刘过男子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轻咳一声,缓缓说道:“阿月姑娘,从今之后,你就叫柳含烟。” “柳含烟?”阿月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不禁有些痴了。 宝儿着急道:“那奴叫什么?” “你就叫一萼红。”刘过被已经更名为柳含烟的阿月的痴态撩拨的心痒难耐,恨不得抱着她亲上一口,见宝儿询问,随口回道。 “啊,一萼红,奴家喜欢这个名字。”宝儿喜滋滋地道,走过去攀住刘过胳膊,在他脸上叭地亲了一口,满脸感激道:“多谢刘官人赐名。” 刘过一呆,心中有个声音说:“妈的,老子在这个时代的初吻没了!” 感觉胳膊蹭着一团绵腻酥软的肉球,刘过不动神色地把满脸喜气的一萼红推开了一点距离,有些尴尬地道:“不客气。” “啊,刘官人,你脸红了耶。”一萼红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故作惊讶地道。 “这么可能?”刘过把脸一板,拿出导演的气势道,“胡说,我不过是有点儿热而已。” “是吗?”不光一萼红,连其他人也都不信。 刘过心中那个郁闷啊,不过他也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他不可能争得过这一群荤素不忌的女子,只好打住这个话题,换了一个其他的话题道:“接下来的这几天,你们的主要工作就是熟悉剧本,尤其是把自己的唱词,一定要背熟,过两天我再来给你们教如何唱戏。” 在众女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刘过带着一脸郁闷的乔七落荒而逃,出了巽芳阁,还能从外面听见那群女子的嬉笑声。 向来只有他调戏美女的刘过刘官人,今天竟然被一群美女给调戏了,想到这个事情,刘过就郁闷无比。 回到家里,刘过把后宅中的一帮美少女召集起来,检查她们练习健美操的进展,果然还是家里这帮美少女温顺,刘过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没有一个敢跟他唱反调的,刘过的心态这才平和些。 看完了美少女跳健美操,宋管家来报:派去寻找他姐姐下落的人有结果了。 挥手吩咐那帮美少女下去,刘过随口问道:“她们过的好吗?” 宋管家有些难以启齿道:“她们……她们在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全都死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况且当年正在逃难途中,留下的线索很少,刘过已经做好找不到的准备,但是最终得到这个结果,刘过还是感到有些惊讶。 “全都死了。”宋管家点了点头,把详细结果给刘过说了一遍。 人都死了,她们到底是如何死的其实已经不太重要,刘过叹了口气,虽然对于那些没有见过面的“亲人”,他并没有多少感情,但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两个和自己有关系的人存在,还是一件十分幸喜的事情,现在得知连这点联系也没有了,那种巨大的孤独感,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的。 刘过吩咐宋管家给去寻找的人多给赏钱,打发他下去,自己默默在院子里出了会儿神,回到房中,见芄兰、采薇、绿衣三个女子正在手中拿着几件衣服叽叽喳喳地讨论。 刘过恹恹地道:“你们在干什么” “阿郎,你上次让订制的东西送到了。”芄兰拿着一件短裙问,“这个是衣服吗?” 刘过见是自己亲手为她们设计的衣服缝制好了,不由得精神一振,把心中因为刘安的两位姐姐去世引起的不快暂时丢到脑后,走过去把衣服拿在手中仔细的瞧,无论是用料还是针脚都十分讲究,比自己预想的缝制的还要好。 刘过大喜,告诉她们这是自己亲自给她们设计的衣服,简单的告诉她们穿法,便催促她们去试穿。 最近这段时间,刘过比这荒唐的事情也干过不少了,见芄兰没有反对,采薇和绿衣便各自拿着自己的衣服,回房去换了,芄兰磨磨蹭蹭了半天,也在刘过的威逼利诱下回去换衣服。 过了一会儿,采薇和绿衣先换好了,穿着崭新的女式水手服出现在了刘过面前,上身是白色的丝绸短袖,黑色大翻领带白色条纹,下身是齐膝盖的黑色短裙,短裙下面露出两截白嫩的小腿。 采薇和绿衣还梳着丫鬟的发型,看着有些不伦不类,刘过亲自把她们的发髻打散,梳成马尾,于是两个俏生生、娇滴滴的中学生便出现在了刘过面前,刘过越看越满意。 “阿郎,好了没有?” 采薇和绿衣两个小姑娘见刘过盯着自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脸上还带着满意的笑容,却是浑身不舒服,忍不住询问。 “什么好了,今天晚上你们两个就穿这衣服,不许换。”刘过凶巴巴地吩咐。 “啊!”采薇和绿衣惊讶的小嘴张成了o型。 “咦,芄兰呢?你们两个都换好了这么长时间了,芄兰怎么还没来?”刘过忽然道。 他这么一说,采薇和绿衣也想了起来:芄兰姐怎么还不出来?阿郎给她设计的衣服是什么样的?两个小丫头心中也是充满了好奇。 只听门外一个怯怯的声音说:“阿郎!”三人回头看去,都是眼前一亮,只见芄兰穿着黑色的修身小西装,里面白色抹胸,下身是……是一条盖住脚面的古式长裙。刘过被她这不伦不类的装束逗得差点笑背过气去。 “你短裙呢?”刘过笑了一会儿,才问道。 “裙子,裙子太短了,我穿在里面。”芄兰窘迫地说。 “短了好,短了才好看呢。”刘过催道,“赶紧把外面的裙子脱了,我要看看整体效果。” “婢子……婢子……”芄兰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一张俏脸红的仿佛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采薇和绿衣两女不干了,上前拉住芄兰,嘻嘻哈哈笑着把芄兰系在外面的长裙脱下,露出里面黑色的短裙,长度比采薇和绿衣的还短几分,露出光洁修长的大腿,那被短裙包裹着的臀部,也显得十分的圆润挺翘,像两半黑色的蜜\桃,诱人至极。 “哇,芄兰姐姐,你身材好好啊!”采薇和绿衣发出赞叹。 “还是和采薇、绿衣同样的问题。”刘过欣赏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了美中不足。吩咐采薇把梳子拿来,打散了芄兰的发髻,给她梳了一个中分,柔顺乌黑的头发披在身后,像一道黑色瀑布。 芄兰从娇俏乖巧的小侍女,立刻变成了一个妩媚性感的现代美女,精明干练外,又不失柔媚。刘过看的都有些呆了。 “阿郎,好……好了吗?”过儿很久,芄兰才小心翼翼地问。 “好了,好了。芄兰,你太美了!”刘过由衷地赞道,吩咐绿衣,“还不快把镜子拿来,让芄兰自己看看。” 绿衣连忙把铜镜拿来,放到芄兰前面。看着镜子中的陌生美女,芄兰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自己。 “以后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你们三人就穿成这样。”刘过霸道地命令道。 “是。”绿衣和采薇回答,芄兰犹豫了片刻,却没有说话。 “好了,阿郎我要洗澡,你们……” “啊!”刘过尚未说完,采薇和绿衣就发出了一声惊呼,赶紧逃之夭夭了,她们都知道,阿郎洗澡时喜欢让人陪,而且还让人脱掉外衣,今天她们水手服下面可什么都没穿,要是衣服脱掉了,那不都赤光光了? “阿郎,婢子……婢子去换件衣服。”芄兰也神情紧张地说。 “别换了,穿这件就好。”刘过说着把芄兰的手握在手中,缓缓摩挲着,不无惋惜道:“芄兰,你再年长几岁多好。” 手被刘过握在手中,芄兰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紧张的融化了,不过刘过的话她还是听清楚了,不禁蹙了蹙眉,有些不解道:“为什么要年长几岁?” “年长几岁,自然是就可以吃了!”刘过猥琐地笑笑,不过终究不敢太过放肆,要是一下把持不住,真干出摧残祖国花朵的事,就后悔都迟了。 第二天,刘过订制的一批舞蹈服也都到了,刘过让使女们都换上自己设计的服装,这是刘过特意从后世引进的,上身是露肚挤的白色t恤,下身黑色短裤,刘过看大长腿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看着一群活力四射的美少女,随着节拍跳健身操,刘过幸福的都快哭了:终于找到了一点后世的感觉,这感觉,真他妈的爽翻了。 第十八章 挑衅 “停停停,这一句不应该这样唱,你声音应该更轻柔一点,深情一点。” “喂喂喂,看什么看,就是说你呢,别走了,再走就要掉戏台下面去了。还有你,你的位置在后面一点,你是丫鬟,不是主角,你站这么前,把主角都挡住了。” 刘过口干舌燥地指挥着一帮美女拍戏,不时擦一把额头上的汗,虽然已经入冬了,但是他忙上忙下的指挥,纠正她们的错误,还是忙的满头满脸的汗。 自从那天决定让巽芳阁的一帮失足美女演《西厢记》后,刘过这些天经常就往巽芳阁跑,刚才这一幕,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当然,现在梅赛花恨不得刘过住在巽芳阁不回去,刘过来巽芳阁是不用付钱的。 说来也奇怪,现在刘过天天和一帮妓|女混,却没有想要和她们在床上谈人生、谈理想的兴趣,大多数时候反倒是巽芳阁的一帮姐妹,见刘过长的斯文俊秀,忍不住去调戏他,趁排戏的机会揩他油。 女人就是这样,她们就像是弹簧,你弱她就强,刘过在巽芳阁一群莺莺燕燕当中,是货真价实的势单力薄,她们大多数又不像柳含烟那样是清倌人,所以见到俊俏的郎君占占便宜,几乎成了排戏时最好的福利。 对于这种事,刘过不但不反感,其实大多数时间反而乐在其中,就像刚才,有一个演老夫人身后侍婢的美女,就为了把身体往刘过身上蹭,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反把演老夫人的梅赛花推到后面去了。 刘过一边指挥着众女,一边伸手擦汗,忽然旁边伸出一双白嫩嫩的小手,将一条带着幽香的丝帕送到他面前,接着听到一个柔柔的声音说:“用这个擦吧。” 刘过一转头,就看到已经改名为柳含烟的阿月,正俏生生地站在一旁,眼中带着关切的神色。 刘过哈哈一笑,也不多说话,拿起丝帕在脸上胡乱的擦了两把,继续纠正走位不正的演员去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刘过看看时间不早了,拍手让众人收工,评价道:“大家练得不错,只要继续保持,不出十天,这部戏就可以出演了。” 众女闻言,自然都是十分欢喜,发出一阵欢呼声。柳含烟却皱了皱眉,她对众女练了这么多天了还只是现在这个效果很是不满,不过她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她那么有天赋的,能达到今天这样的效果,还是刘过这些天每天都来亲自指点的结果。 刘过对梅赛花道:“梅姐,今天就练到这里,我先回去了。”说完又和柳含烟、一萼红、蓼蓼,以及其他人道别,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在柳含烟的注视下,把刚才柳含烟送的丝巾揣进了怀里。 柳含烟脸上微微一红,把目光移向别处,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刘过微微一笑,带着乔七出了巽芳阁。 来到街上,只见残阳如血,映红半边天空,连秦淮河的水,也仿佛镀上了一层粉色。这条以烟花柳巷出名的街道,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大腹便便的商人,也有大袖翩翩的文士。 迎对面走来一群带着仆从的年轻书生,看他们谈笑风生的样子,显然是去参加聚会,刘过也没有在意,远远瞥了一眼,就打算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想到这群人中有人朝他喊道:“那不是刘安吗?” 刘过闻言向对方看去,那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得风度翩翩,器宇不凡,已经入冬了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正姿态潇洒地向他走来。 刘过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侧头向乔七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乔七知道刘过失忆了,必然不认识对方是谁,小声介绍道:“这是梅度,和大郎同是孟学士门下。” 刘过知道乔七说的大郎是指刘洵,自然是刘洵的同学,以前刘安和他见过面也很正常,刘过向对方拱了拱手,打招呼道:“梅兄好。” “哈哈。”叫梅度的书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时另外几名书生也跟着走了过来,梅度回头看了看他们,满脸嘲讽地用手指了指刘过:“你们听到他刚才称呼我什么?一个家仆,竟然称呼我‘梅兄’。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哈哈哈哈,”有两人也跟着梅度笑起来,其中一人还说道:“不是听说他被闪电劈的失忆了吗,估计到现在神智还没好。” “但我更觉得,他是因为得到了刘洵的家产,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可以和我们平起平坐。”另一人说。 其他人可能觉得他们三人有些过分了,小声劝道:“他之前不过就是一个家仆罢了,能懂得什么礼仪,不理他就是了。” 梅度却摇头笑道:“家仆就要有家仆的样子,还穿着士子的衣裳出来招摇,岂不让我等真正的文人士子蒙羞。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们何必跟一个家仆一般见识。倒是来喜,”他看向身后的一个小厮,“你不是天天说很想念你的刘安兄弟吗?现在见到他本人了,怎么,还不上前多亲近亲近?” 梅度身后那个叫做来喜的小厮果然走上前,对刘过亲热地说:“你小子倒是好运气,一眨眼,就从家仆变成主人了,是不是现在发达了,就把我们这些老兄弟忘记了?”说着还拍了拍刘过的肩膀。 刘过见这梅度变着法儿的侮辱自己,早就怒火中烧了,这时见连他的狗腿子也来凑热闹,不禁大怒,但是脸上怒容一闪,他却很快就隐藏了下去,忽然哈哈一笑,拍着来喜的肩膀道:“怎会,我们什么交情,兄弟怎会忘记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见面,你喝醉了酒,给我们吹嘘你家少夫人如何风骚入骨,因为你家郎君不能满足她,常常找你们泻火,你还说你家少夫人有一项妙处,就是动情的时候体软如酥,使人如坐绵上,那滋味妙不可言。” 后面这句话,刘过是压着声音说的,他把音量控制的很好,既显示不想让别人听到,又能让靠的近的几个人刚好能听到。来喜大惊失色,惊慌失措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给你说过我和我家少夫人有……有奸情了?” 来喜本来是分辩,但是他表现实在太坏,让周围的人听起来反而像是心虚,那些起初没有听到刘过说那话的人,这时候也都是精神一震,目光怪异地看向梅度,仿佛他头顶上正有一定绿油油的帽子,还在闪闪发光。 梅度没想到刘过这么无耻,明知道他这是在诽谤,还是气得脸色铁青,瞪了来喜一眼,斥道:“退下。” “阿郎,你不要听这家伙胡说,我和少夫人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是清白的。”来喜吓得连忙给梅度解释。 “蠢货,你还不快滚到一边去!”梅度气得鼻子都歪了,这时候来喜大声嚷嚷起来,这事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可以想象的到,凭自己的这帮狐朋狗友,明天这事肯定就会上江宁花边新闻的第一条。 梅度恨不得将刘过扔进秦淮河喂鱼,偏偏却发作不得,他冷冷地盯着刘过看了两眼,忽然一笑,大度地道:“刘安,你怎么说也是刘洵的兄弟,他亲自选定的继承人,作为刘洵的至交好友,我有责任照拂你。明晚秦淮河上有一场诗会,你可有胆量参加?嘿嘿,你可要想好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多,错过了以后可就永远都没有了。” 管你狗屁诗会,刘过本来想拒绝,但是转念一想,这梅度显然没安好心,如果这时候自己拒绝的话,对方肯定会更恶意的中伤自己,甚至拿这事到处宣扬取笑自己,他初来乍到,正是塑造形象的时候,若是开头不打好基础,以后面对这帮人的时候,可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他不可能永远只和后宅中的一群美少女,还有巽芳阁的妓\女打交道,刘过必定要从自己的小圈子走出来,一步一步地走进很大的圈子里去的。 所以名声和面子,很重要。 刘过忽然咧嘴一笑,很潇洒地回答:“好啊,那么我们就明晚再见。”说完向众书生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刘过答应的这么爽快,反倒让梅度愣了一下,一眨眼,刘过和乔七的身影便消失在人海中,他啐了一口,暗恨道:“不过是一个家仆罢了,得意个屁。” 梅度梅大才子露出这么不儒雅的一面,太不符合他青年才俊的身份,其中有个书生看起来人比较老实,很诚恳地向梅度请教道:“梅兄,这刘安不过是一个家仆出身,能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哪懂得诗词文章,明晚的诗会你邀请他干什么?” 梅度自然不会说自己压根就没想到刘过会答应,潇洒地摇了摇扇子,答非所问道:“自然他要去丢人现眼,我们明晚就等着看好戏好了。” 那书生闻言一惊,心头升起一股凉意,心想:看来明晚那刘过有苦头吃了。 第十九章 秦淮诗会 且不说梅度等人自去青楼里面找相熟的姑娘鬼混,单说刘过回到家中,也为今天的遭遇郁闷的不行,他好端端的在街上走着,哪料到会遇到梅度这群贱人,不过自然答应了明天去参加诗会,那诗会肯定是要参加的。 穿越之前,刘过也知道诗会在这时代是如何的受欢迎,他从宋人笔记、后人留下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过一些相关内容,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了解不深,穿越成为刘过之后,他的全部精力都花费在打造一支高素质的后宅使女队伍,以及排练《西厢记》上了,哪有功夫管那些无关紧要的,这时两眼一抹黑,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他向乔七、还有芄兰、采薇等人了解相关知识,好在诗会在这时代很受欢迎,芄兰、采薇等人虽然没有参加过,但是听还是听说过不少的,给他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更不论乔七还跟着刘洵参加过几场,所以等到晚上睡觉时,刘过已经做到心中有谱了。 凭着我前世积攒下来的知识,虽然明晚一鸣惊人有难度,但是应付过去还是没问题的,想到这里,刘过完全放下心来,洗澡睡觉去了。 第二天,刘过该指导后宅美少女们跳健美操的时候指导他们跳健美操,该去巽芳阁排练《西厢记》时去排练节目,生活一点都没有受影响。吃过晚饭,心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带着乔七,迤迤然往秦淮河去了。 诗会的地点选择在潘楼的一艘画舫上,今晚举行诗会的并不止一家,远远看去,秦淮河上一艘接一艘的画舫,画舫上张灯结彩,照亮着画舫上的才子丽人,倒影投在波光粼粼的水上,仿佛是人间仙境。 潘楼的画舫已经停靠在岸边,刘过只对守在岸边的舟子报了自己的名字,对方便放他上船。 船上已经到了不少人,很显然,其中很多人都认识刘过,也清楚他今晚要来,虽然没有人主动和他打招呼,但是不少人都对点头微笑,显得十分友好。 刘过随便选了个座位,正打算坐下,忽然凭空出现一个声音拦住他道:“刘……刘官人,你的座位不在这里。” 刘过抬头,看到一张略显紧张的脸,是船上搞后勤的工作人员,刘过侧头向周围瞟了一眼,就看到梅度正坐在席上,由一个身材丰满,长相甜美的妓\女作陪,正在对他报以得意的笑。便知这是他的安排了。 刘过心中大骂无耻,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甚至还对那个工作人员笑了笑,客气地道:“好,请带路。” 和刘过作对,那工作人员显然还是有些紧张的,不过上头吩咐下来,他不敢不从,领着刘过走到画舫另一端一个阴暗的角落,这里摆着几张桌子,坐的都是陪自家主人参加诗会的家仆小厮,显然像潘楼这样的大妓院,服务水平要比巽芳阁好的多,就是连陪同主人的奴仆小厮,他们也都照顾到了。 刘过向另一席上面正得意洋洋的梅度看了一眼,很有风度的没有发火,安之若素地坐了下来,回头见乔七还站在身后,吩咐道:“坐啊,这里只有你一个站着,像什么样子。”、 乔七闻言坐下,还和旁边的人打了声招呼,显然也是相识。 这时候陆续又有许多人来,等诗会的主持者孟颐孟学士在一群门生故旧的簇拥下上船之后,画舫便缓缓离开河岸,沿着河流缓缓沿风景最好、最是热闹的一段行去。 画舫平稳的行驶在波光凌凌的河面上,不断和其他画舫交错而过,若是两艘画舫上有相熟的人,会互相打声招呼,也有跟在后面的小船,不时把其他画舫的人接过来,或者把这艘画舫上的人送过去。 在众人的恭维声中,孟颐孟学士站起来,大声宣布诗会开始,他便是刘过刚穿越过来变成刘安时骂刘过“劣仆”的白胡子老头。因为在场的除了没有官身的普通文人外,还有几位在江宁养老的退休官员,所以孟颐又宣布:今日的诗会仿白乐天的‘香山九老会’,司马光的‘洛阳耆英会’,在场之人只以年龄为序,不以有无官身为意,填词赋诗、切磋学问。 这一决定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还是赢得了一片叫好声。 接下来有一个歌女向孟学士点了点头,走到中央向大家了宣读了诗会的主题和注意事项,评选原则,诗会便正式开始。 因为今晚是月圆之夜,所以诗会的主题也与月有关,歌女先吟唱了一首前人咏月的诗句,算是热身,也为文人士子留下思考的时间,接着便有性急的文士开始作诗,贴出来供大家点评。做的好的大家自然不会吝啬于溢美之词,作的差的也不会有人揪住不放,总之,整个诗会进行的相当的有风度。 刘过和一群下人仆从坐在一起,看着主席上那些文人士子不断有新作品问世,不断有穿着华丽服饰的丽人上场表演,自己却像是一个躲在阴暗角落的小老鼠,被排除在外。偶尔也会有好奇心重的人向这边看几眼,和身边的人说几句话,就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刘过知道,自己今晚真正就这样坐一晚的话,不到明天,今天晚上他就会成为全江宁城的笑柄,别说别人,连刘家的仆从下人也会对他嗤之以鼻。 这时月明星稀,晚风习习,秦淮河的水轻柔地拍打着船底,夜风中文士的吟咏声和佳人的歌唱声交织在一起,既喧嚣,又和谐,刘过忽然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响,仿佛是情不自禁站了起来,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到被灯光和月光照耀的明亮处,抬头,望月。 主席上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在他们的注视下,只见刘过一身白衣,面容俊秀,身材颀长,仿佛是从月光下走出来的谪仙人,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刘过身上。 “时逢三五便团圆,”刘过念了一句,便有耳聪的文人凝神静听。 “噗!”梅度正在喝茶,看到刘过从下人席上走出来,走到月光明亮处吟诗,没忍住一口茶捧了出来,就打算开口大笑。结果嘴巴张了张,却没有笑出声来。平心而论,刘过这个起句起的不赖。 倒是他的举动引起了几人的注意,忍不住都用异样的目光向他看来,梅度连忙尴尬地又喝了一口茶。 “满把晴光护玉栏。”刘过又念了第二句。 众人凝神静听。 刚才乔七正在和席上熟识人吹牛打屁,这时才注意到刘过这个主人已经离席,正站在月光下吟诗,和平时他认识的那个“同事刘安”判若两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刘过念完了最后两句,就等着众人的反应。 “好诗。”有人小声说。 有人缓缓点头。 但是更多的人保持沉默。 因为刘过的出身在座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若说刘过做出这样的好诗,这不是打他们这些自命才子的文人士子的脸吗?若说不好,他们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睁着眼睛说瞎话。 “嘿嘿,这首诗你又是从哪里剽窃来的?”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人嗤之以鼻道。 对啊,这首诗虽然算不得精妙绝伦,但是绝对不会是一个家仆出身的刘过做的出来的。众人这才醒悟过来:他肯定是剽窃来的。而刘过之前又不是没有剽窃别人诗的前例,就在刘洵被雷劈死的那天,英明耿直,嫉恶如仇的孟颐孟学士当场揭露了他的无耻。 这是大部分人的心声。 众人向说话之人看去,原来是梅度。 “你眼光不错,这诗真的是剽窃的,而原作者是几百年后的曹雪芹。”刘过在心中说,但此刻他是肯定不会承认的,他向正在看猴戏一样看他的梅度看了一眼,心道有前科就是不好, 别人还没证实就先穿帮了。 刘过嘿嘿冷笑两声,大声问道:“若你们有人指出这首诗的出处,在下当众给他磕十个响头,叫他一声‘爷爷’。” 众人都被镇住了,因为这时代磕头和叫“爷爷”都是十分严肃的事情,没有人会拿这事开玩笑的。 现场静的落针可闻。 “哈哈,指不出来是吧?”刘过轻蔑地看了梅度一眼,对身旁一个目瞪口呆的潘楼的伙计说:“麻烦你给我送来一副纸笔。” 曹雪芹的诗不能让他洗白,那么刘过打算就再模仿一幅赵孟頫的字,“赵体”可是和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的字齐名,连文坛领袖苏东坡的成就也有所不及,这时候赵孟頫还没出生,赵体提前出现,并由一个二十岁不到,而且还是家仆出身的年轻人写出来,不吓死你们这群土包子才怪。 最重要的,你们说我的诗是剽窃的,但是你们总不好意说我当着你们的面写的字也是偷的别人的吧? 那潘楼伙计很快就端来一个小木几放在刘过面前,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刘过提笔在手,沾了沾墨,正准备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古人开开眼界,忽然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说:“大家何必为了一个人品低劣的家仆浪费时间,直接轰出去就是。” 这声音苍老嘶哑,音量也不大,却是比梅度那充满嘲弄、也更加响亮的声音效果好得多,因为这声音的主人不是一个普通的文人士子,而是德高望重的、江宁文坛泰斗级的人物孟颐孟学士。 第二十章 舌战孟学士 孟学士因为地位尊崇,一般不发声,但凡是被他开口赞扬过一两句的文人莫不身价倍增,在江宁文坛的地位大大的提升。 因为孟学士一般不说话,所以他一开口说话,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本来大家还对刘过这个从家仆一跃成为地主的新贵的书法水平好奇的很,但是孟学士一开口,几乎就成了公论:把刘过轰下船就是,至于之前那首诗是不是他自己做的,都不重要了。 那位潘楼的伙计歉意地看了刘过一眼,把他面前的小几连同上面的墨纸砚挪走了,只留下刘过手中提着一支沾满墨汁的毛笔,在风中凌乱。 这脸丢的,就算是婶婶可以忍,婶婶她侄儿也不能忍,刘过发火了,他心中的火老大了。 刘过随手把毛笔往外一抛,哈哈哈大笑三声,缓缓走到场中,指着孟颐道:“别人都说你是道德高尚的君子,我看你不过只是一个反复无常、说话不算话的卑劣小人。” 孟颐本来不动声色地坐在主位上,一边抚着颚下的三绺长须一边等着潘楼的工作人员将刘过赶下画舫,没想到刘过忽然对他发飙,竟然还说他是沽名钓誉、反复无常的小人,这要是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士林中混?怎么做他的江宁文艺界民意领袖? 孟颐抚胡须的手一窒,揪下几根胡须,疼的他咧了咧嘴,孟颐勃然作色道:“老夫如何反复无常、说话不算话了?” 刘过心中虽然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但是他还能保持头脑清醒,缓缓说道:“诗会刚开始的时候,你说这诗会不以有无官身为意,只以年龄为序,意思就是说不论贵贱,只要是个人都可以参加这个诗会了,现在你却只因为我曾经做过家仆,就要赶我走。”刘过怒视着孟颐,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质问:“这不是反复无常、说话不算数的小人是什么?” 所谓的“不以有无官身为意,只以年龄为序”虽然是这时代诗会的普遍原则,但是参加诗会也是文人士子才享受的待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那个家仆出身的人参加诗会的,刘过现在的身份虽然不再是家仆,但是却没有人承认他的士子地位。 但是确确实实是没有哪条规定规定不是士子就不能参加诗会的,孟颐没想到刘过会找到这个漏洞,气得都快发疯了。 孟颐气得面色通红,须发皆张,指着刘过道:“谁说老夫是因为你身份低贱才要轰你走的,大家一起聚会切磋诗文,乃是风雅高洁之事,老夫岂容你这卑鄙无耻、人品低劣的小子在场。” 一旁的梅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向自己的老师看了一眼,因为让“卑鄙无耻、人品低劣”的刘过到场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刘过摇了摇头,直视着孟颐的眼睛说:“孟学士你错了。第一,我人品并不低劣,不是卑鄙无耻之徒,估计你还记得上次在秦淮河画舫上我背诵苏学士诗词的事,大家都知道我当时受到惊吓神志不清,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做出什么事都是可以理解的,况且我神志不清时背苏学士的诗词,是风雅之事,而不是有污教化的事情,这说明我人品还是很高的,甚至说是十分高洁、高雅的;第二,宋律中没有人种低贱高贵、也没有哪种职业低贱高贵的律文,历代皇帝陛下的圣旨中也没有相关内容,也就是说,你一口一个‘低贱家奴’,这和我大宋的法律精神、以及历代皇帝陛下的系列讲话精神都是不符的;第三,孔老夫子教导我们有教无类,你因为我曾经做过家仆就要轰我走,不让我参加这次能提升我学问品行的诗会,这和孔老夫子的精神是相违背的。” 刘过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道:“你不了解我的品行,或者说了解不多就妄下结论,是为不智,你不尊重我大宋法律、不把历代皇帝陛下的教诲当回事,是为不忠,你身为儒家,士林领袖,却当孔老夫子的话是耳旁风,甚至跟孔老夫子的教导唱反调,是为不义,你因为我诗作的好,抢了你风头,就要千方百计的把我撵走,是为不仁,你年纪一大把,还天天嫖妓,甚至带着自己的学生一起嫖\娼,让你子孙蒙羞,是为为老不尊。” 孟颐都要气疯了,争辩道:“和名妓往来那是风流韵事,你怎可……” 刘过打断他的话道:“自然是风流韵事,为何我大宋律令要禁止官员嫖\娼宿娼?” 孟颐肺都要气炸了,士大夫以和名妓往来为荣,但是宋律中确实有禁止官员嫖\娼的规定,虽然这规定一百年来谁也没当回事过。 刘过指着孟颐的鼻子道:“你不智、不忠、不义、不仁,还为老不尊,你说你怎么还好意思来这么重要的诗会?你连做人都不配,还好意思自称是江宁士林领袖?” “更重要的,”眼看着孟颐就要气得吐血,刘过却没打算就这么容易放过他,最后补充道,“孟学士你左一个‘家仆’,又一个‘家仆’,似乎家仆是十分低贱的,但是我告诉你,家仆是人,和你,和在座的所有文人士子、官员百姓都是一样的人,在人格上并没有本质的区别,若说有不同,也不过只是职业的不同而已。我刘过不但不以曾经当过家仆为耻,反而以有那么一段经历为荣。” 刘过这句话,并不能得到在座的大多数文人士子的认同,但是在旁边的家仆小厮们却听得热血沸腾,在这个时代,试问谁会为身份低贱的家仆说句公道话,自然是只有有同样经历的刘过才能说得出来。 “说得好!”许多家仆小厮、甚至潘楼的大茶壶、龟公都高声叫起好来。 “噗——”孟学士一口气想不过,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众人顿时手忙脚乱,将摇摇欲坠的孟学士扶住。 “这个……这个卑劣恶毒之徒,你们……你们切不可听他的胡言乱语。”孟学士面若金纸,喉咙里咕哝咕哝几声痰响,不知是有高血压心脏病之类的毛病,还是只是被刘过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众人连忙把孟学士扶到椅子上,找大夫的找大夫,施救的施救,再也没有人顾得上刘过这个罪魁祸首,自然也没有还想着要撵他下船。 看着孟学士气晕过去了,刘过也有些后悔,他刚才只顾着说的痛快,没顾忌到孟颐心理承受能力弱,再加上年纪又大了,要是就此一命呜呼,虽然我不杀伯仁,但是伯仁却因我而死,作为一个道德很高尚的人,刘过心中还是十分愧疚的,毕竟,那也是一条人命啊。 诗会的主持者孟颐孟学士都倒下去了,诗会自然进行不下去,画舫向最近的码头靠去,以便赶紧请大夫给孟学士医治。 刘过见乔七还站在人群中看笑话,忍不住走过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呵斥道:“快不快走,等着官府来抓我们坐牢吗?”乔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答应一声,和刘过躲过慌乱的人群,下船往人堆里钻去。 刘过虽然道德高尚,但是很显然,他还没到高尚到可以为了道德牺牲自己自由的地步。 “刘兄请留步。” 刘过这时候唯恐走避不及被孟颐的那些门生拉住暴打一顿,所以想的是能走多远赶紧走多远,切不可被他们抓住,没想到这时候却有人追了上来。 第二十一章 和土豪做朋友 乔七扭头去看来人,刘过催促他:“看什么看,快走快走!”但是那人走路速度非常之快,三两步就走到了他们前面,拦住了去路。 这人除了走路快之外,身材也十分高大,刘过目测至少有一米九,身上穿着靛青蜀锦大袖襕衫,头戴青布幞头,皮肤微黑,国字脸,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六岁,虽然作文士打扮,但是身材气质更像是一个武夫。 刘过见走不掉了,只得停下来,向对方拱了拱手道:“这位兄台好。”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满脸钦佩地道:“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若非有大抱负、大胸怀之人,说不出此等言语,刘兄之大才,王某佩服。”说着向刘过作揖。 还大胸怀,老子还大屁股呢,又不是女人,我要那么大胸干什么?刘过心中嘀咕了两句,但毕竟难得有个人能看出自己的不凡,刘过心中对这人的印象增分不少,回礼道:“过奖过奖,敢为尊姓大名是?” 那人拱手道:“在下王棣,字促仪。刚才刘兄在画舫上吟诗时,我正好在旁边另一艘画舫上,对刘兄的文才人品,钦佩不已,所以想要交刘兄这个朋友,冒昧叨扰,还请见谅。” 说着作揖不迭。 “好说,好说。”刘过也连忙回礼,一边作揖一边心中想:“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这么老是作揖行吗?老子腰疼。”面上却比对方还要谦逊,自我介绍道,“在下刘过,字改之。” 这时候又有两个青年小厮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刘过正不知道来的又是何方高人,却见那两个小厮脸露喜意,快步走到王棣身后站定,原来是他的随从,因为王棣刚才撵刘过时走的太快,直到此刻他们才追上主人。 王棣脸上神色不变,似乎两名随从是空气,对刘过道:“这附近有家酒楼,若刘兄不嫌弃,就由王某做东,我们去小酌几杯如何?” 刘过正在闹友荒,所以是很乐意多结交个人的,何况这人一看就是土豪,和土豪交朋友更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事,但他忍不住又要矫情一下,哈哈一笑,道:“我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王兄就不担心若是让孟学士的门生看到我们在一起,孟学士会将王兄和我归为一类人?” 王棣眼中异色一闪而过,也是哈哈一笑,道:“实不相瞒,因为一些原因,在孟学士眼中,我王棣的人品也是很低劣的。” “哈哈哈哈。”刘过和王棣同时大笑,只这片刻,两人关系便增进不少,刘过问道:“诗会上的人都怀疑那首诗不是我作的,难道王兄就不怀疑?” “我相信刘兄不是那种人。” “实话告诉你吧,那首诗的确是我剽窃的其他人的。” “什么?”王棣一怔,看着刘过说不出话来。 “哈哈,我是开玩笑的。”刘过咧嘴一笑,道,“酒楼有什么好的,王兄,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青楼不错,不如我们就去那里一边听曲,一边吟诗作赋如何?” “青楼啊?” “是啊,王兄有什么意见吗?” 比起外表俊秀儒雅的刘过,长相粗狂的王棣更像个君子,他都有些后悔主动结交刘过了,皱了皱眉,极不情愿地道:“没……没什么意见。” “那好,我们这就去吧。”刘过说着在前头带路,当先往巽芳阁走去,同样是逛窑子,当然还是做熟比做生好。 而且刘过还有私心,他要捧红柳含烟,光凭自己的力量肯定不够,无论怎么看,这王棣都不像是个无名之辈,刘过自然要带他去捧柳含烟的场。 王棣苦笑着摇了摇头,跟了上去,他的那两个随从,自然也是形影不离的。 刘过说是附近,但是巽芳阁的位置实在太偏,他们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王棣见刘过很热情的和老鸨儿打招呼,又和妓院里的其他姑娘亲热的攀谈,显然是这里的熟客,忍不住心生鄙视:这家伙长得这么好看,生活作风怎么如此腐化堕落? 刘过哪知道这才片刻功夫自己在王棣心目中的形象就从不世出的才子变成了腐化堕落的典型,还在一个劲儿的给梅赛花吹嘘王棣如何如何年少多金,在江宁文坛又是如何的有影响力,哄得梅赛花眉开眼笑,看王棣的眼神仿佛对方是一尊金光灿灿的财神。 王棣被梅赛花那甜得发腻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他身后的随从知趣地询问道:“郎君,现在天色不早了,家中老太君肯定十分担忧,您看是不是……” 王棣还没说话,刘过先一把将那小厮推到一边,笑骂道:“这才几点啊,哪边凉快待那边去。”回头对王棣道:“王兄,这家青楼虽然规模小,也不出名,但是无论院子里的姑娘、还是服务态度,都是杠杠的,自然来都来了,你可千万不要错过。再说了,我和王兄一见如故,正好一起吟诗听曲,进一步深入交流。” 王棣心中也想:“自然来都来了,进去陪他坐坐又何妨?这时临阵退缩,莫得让这刘过看轻了。”对那随从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跟着刘过和梅赛花上楼。 因为还有其他人,刘过没有径直去柳含烟的小客厅,而是要了一间包厢,刘过吩咐亲自招呼他们的梅赛花把好酒好菜尽管上来,见王棣的两个随从跟屁虫一样的跟了上来,对梅赛花道:“麻烦梅姐给这两位兄弟也置办一桌酒席。”又对乔七道:“你也一起去。” 乔七自然没意见,王棣的两名随从见王棣没有反对,便跟着梅赛花、和乔七一起下去了。 一会儿巽芳阁最红的两位姑娘柳含烟和一萼红都到了,柳含烟还好说,毕竟跟刘过关系匪浅,没想连一萼红也来了,见她们这么给自己面子,刘过自然十分高兴,给王棣介绍道:“这位是柳含烟姑娘,这位是一萼红姑娘,都是这巽芳阁的红牌。” 柳含烟和一萼红盈盈上前,娇滴滴地向刘过和王棣行礼:“奴柳含烟(一萼红)见过刘官人,王官人。” 王棣见这两名女子容貌气质俱是不俗,尤其是柳含烟,清雅妩媚,除了有“江南第一名妓”之称的戴梦儿外,王棣还没见过这么出众的女子,不禁暗暗佩服刘过的眼光,竟然能在这样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妓院里面找到这样一个尤物。 第二十二章 荆公后人 见两女给他行礼,王棣连忙回礼道:“学生见过两位姑娘。” 刘过见王棣逛个窑子还这么客气,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他大喇喇地坐着,吩咐一萼红道:“一萼红姑娘,王兄我可就交给你了,你可要照顾好他。” 一萼红笑道:“刘官人尽管放心。”笑吟吟地走过去在王棣身边坐下,主动替他夹菜添酒,把王棣照顾的无微不至。柳含烟也走过来坐在刘过身边陪他。 酒过三巡,刘过对柳含烟和一萼红道:“王兄又不是外人,你们两个还害羞不成,有什么好的节目,还不快表演出来,让王兄指点一二。” 王棣笑着说“不敢”。柳含烟站起来,唱了一曲刘过初见她是“作”的《虞美人?老去相如倦》。 柳含烟一开口,王棣就被她绵软慵懒的嗓音吸引住了,忍不住赞了句“好!” 刘过微微一笑,举杯给王棣敬了一杯酒。 柳含烟听到王棣夸奖,心中欢喜,忍不住含情脉脉地向刘过看了一眼,唱的更加投入。 一曲唱完,王棣忍不住先鼓起掌来,他满脸陶醉的说:“柳含烟姑娘唱的好,这词也填的好。”回头看了刘过一眼,问柳含烟道,“王某之前从未听过这首词,可是刘兄的大作?” 柳含烟屈膝行礼,答道:“是。” 王棣大喜,敬了刘过和柳含烟两人一杯酒,赞道:“王某何幸,今日不仅能能听到柳姑娘的雅音,还得以见识刘兄的新词。” 刘过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原本就是他的目的,若是不显露点儿真本事,又如何能让别人信服?他已经决定要结交王棣这个朋友,自然不能让他瞧着不起。 柳含烟重新坐下,接着一萼红表演,她知道自己无论在才艺还是相貌上都差柳含烟不少,所以另寻蹊径,从《西厢记》里面选了一段唱词,王棣更觉得新奇,看着一萼红的眼睛,不禁也露出几分痴迷。 刘过有心要灌醉王棣,套他的话,再加上旁边又有柳含烟、一萼红两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温言细语,巧笑嫣然,不多时王棣就有些醺醺然,刘过见火候到了,一口将柳含烟送来的一杯酒喝干,把杯子王桌子上一放,道:“今日承蒙王兄不弃,认我这个朋友,刘过心中感激,所以有些事情,更不敢隐瞒。” 王棣见刘过说的慎重,不知他要说出什么重要的话来,忍不住放下了酒杯,凝视着他。 刘过缓缓道:“关于我之前的经历,想必王兄也已经有所耳闻,”见王棣点了点头,刘过慢慢把自己身世说了一遍,当然在他的版本中,自然是隐去了刘寻那一段,只说自己小时候家里遭了水灾,家里人都几乎死绝了,是堂兄刘洵收留了他,刘洵不仅教授他读书写字,亲自指点他学业,临终前还将家业托付给他,将他过继给了他父亲刘直。 刘过这样说是有深意的,不仅对自己的学问来历做了说明,同时还让人觉得他和刘洵一直都是兄友弟悌,刘洵临死前做主将他过继给父亲刘直,并继承刘家家业顺理成章,不会让人产生怀疑其实另有内情。 当然这话只能骗骗与刘洵和刘安都不熟的人,若是对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了解的,谁不知道不管是事实上还是在名义上,刘洵始终都只把刘安当作家仆,何曾有一刻当他是兄弟过。 刘过都这么“坦诚”了,王棣如果不是心机深沉,定然不会不告诉他身份,果然,听了刘过的话,王棣深受感动,说道:“刘兄对我如此坦诚,而我却还对刘兄有所隐瞒,实在惭愧。实不相瞒,祖父介甫公,曾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敕封荆国公,在先帝时曾主持变法,家父便是曾修撰《三经新义》的元泽公。” 刘过愣了愣,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王棣看似说了一大堆,其实概括起来就两句话:我爷爷是前宰相王安石,我父亲是修撰《三经新义》的王雱,我是王安石的孙子,王雱的儿子。 史书记载:王安石的儿子王雱死后无子,王安石从同族里面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他,没想到就是面前这个人,这样说起来,王棣的经历和刘过倒有些相似。 刘过惊喜道:“原来是王荆公的后人,失敬失敬。” 王棣微微一怔,随即展颜笑道:“我还以为得知我的身份后,刘兄会转身就走,以后再不与我来往了呢。” 刘过原本想问:“这是为何?”但话到嘴边却打住了,现在是旧党当政,作为王安石的后人,王棣的处境自然不会好,不仅是他,哪怕是和王棣交往密切一些,也有可能会被旧党错认为是新党,进而打击报复,所以和王棣结交,短期来看,的确是一种自毁前程的行为。 但是刘过是谁,他可是来自九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自然知道两年之后,作为旧党保\护伞的高太皇太后就会驾鹤西去,新党重新得势,成为执政党,和新党关系密切的人,鸡犬升天,到时候一步登天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现在和王棣结交,不但不吃亏,还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这种天下掉馅儿饼的事情,可遇不可求,刘过怎会错过。 刘过心中大呼:“赚大发了,赚大发了,这回可是结识了一个真正的土豪!和土豪做朋友,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表面上却一副正义凌然,假装不悦道:“王兄这是什么话,我是那种势利的人吗?” 王棣说:“我知道刘兄是真正的君子。” 刘过道:“我和王兄结交,是因为觉得王兄为人不错,是个可以结交的人,外人如何看,与我又有何干?至于说可能对我仕途会有影响,王兄更是多虑了,人生天地间,但求问心无愧,得一知己幸甚,功名利禄,不过粪土尔。” 刘过说完,不禁在心中恨恨地鄙视了自己一番:“你不过是看中了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毅然决然地投身进入,嘴上还说的这么正义凌然,忒也无耻。” 王棣却被刘过给感动了,新党失势后,重要人物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被得势的旧党揍成了狗,作为前新党领袖的后人,王棣虽然还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仕途上已经被判了死刑,现在江宁城的大多数文人士子因为害怕被他牵连,避之唯恐不及,甚至连很多亲戚朋友,都与他绝交。 所以,这时候刘过不避嫌疑,不怕旧党打击报复,与他结交,就越发的难能可贵,在感动之外,王棣心中对刘过还生出一丝钦佩之情,对方的胸襟气度,几乎只能用高山仰止来形容了。 自然刘过都不在乎,王棣也不是那种惺惺作态的人,立刻端起酒杯道歉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杯酒,算是我赔罪。”说完一饮而尽。 “好,我就喜欢王兄这样爽快的人。”刘过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也一口喝干了。 “如果刘兄不嫌弃的话,那么我就托大称呼你的字‘改之’了。” “好,那么我也就称呼你‘促仪兄’了。” “好,哈哈。来干了这杯酒。” “干。” 他们两个,一个视对方为未来的奥援,一个是真心当对方知己,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互相亲近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所以立刻杯来盏往,亲密无间起来,再加上旁边还有柳含烟、一萼红这两个美女巧笑嫣然,温言软语,不知不觉,已经三更天了。 这时候王棣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头晕眼花,刘过也是醉眼惺忪,走路打摆子,反而是柳含烟和一萼红因为只是陪侍,喝的不多,所以最是清醒。 王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改之,今日时候不早了,为兄家有老祖母挂念,不方便在外留宿,这就告辞,他日我们再聚。” 刘过忙跟着站起来,劝道:“今日天色已晚,外面路滑霜重,我看促仪兄不如今夜就宿在这里。” 王棣摆手道:“不是为兄不懂风情,实在是家里老祖母管的紧,不敢在外留宿,还请兄弟见谅。” “好吧。”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过也不好太过强人所难,只好道:“那我送促仪兄出门。” 王棣点头应允,于是两个醉鬼,互相搀扶,勾肩搭背地往外面走去,后面跟着忧心忡忡的柳含烟,还有满脸幽怨的一萼红。 第二十三章 幽怨 两人出了包间,摇摇摆摆地走到大厅里一看,只见杯盘狼藉,只有两个地位低的妓\女在收拾碗筷,王棣的两名随从以及乔七都不见踪影,王棣诧异道:“我两名随从呢?” 一个妓\女回答道:“贵仆喝醉了酒,由姐妹们扶着去休息了。” 刘过问道:“跟我一起来的乔七呢?” “他看中了小花,席还没有结束,就和小花去房里了。” 刘过和王棣相顾一眼,都是满脸的无语,随从都和要好的妓\女去盘肠大战了,就他们现在这副醉酒熏熏的样子,显然是走不回去的,刘过尴尬地咳嗽一声,对王棣道:“促仪兄,我看不如今晚,我们就都在这里宿了吧。” 王棣脸上一阵纠结,一萼红心思活络,知道生意上门了,马上自告奋勇地上前扶住他,往自己的房间去了。现场只留下柳含烟和刘过。 “那个……”刘过忽然感觉气氛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今晚我就宿在你房里吧?” 柳含烟俏脸有些发红,不知是羞涩,还是喝了酒的缘故,迟疑了片刻,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还有,你今晚不会又跑去蓼蓼的房里睡吧?” “呃~”柳含烟脸上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忽然似笑非笑地瞟了刘过一眼,红着脸走过去,扶住还在打摆子的刘过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嗯。”刘过还在等对方的答案,没想到忽然鼻子闻到一股浓郁的幽香,胳膊已经被两条玉璧攀住,同时一个软绵绵的身子靠了过来。 刘过醉的似乎更加厉害了。 柳含烟把刘过扶到自己房中,让他在自己的床沿上坐下,替他宽去外衣,脱掉鞋袜,服侍他洗了脚、脸,又安排他躺下,这才强忍住羞意,轻轻地说:“等我一下。” 刘过一把抓住她的一只手,紧张地问:“你不会跑吧?” 柳含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出一根葱白似的手指在刘过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娇嗔道:“放心好了,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我跑不了。”说完自己先红了脸,飞快地抽出被刘过抓着的手,一溜烟地跑了。 柳含烟逃到外面,一颗心子依旧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感觉比平时烫了好多,但却有一种甜丝丝的情绪萦绕在心头。 柳含烟吩咐人准备好热水,又在水上面洒了花瓣,洗了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又重新化了妆,描了眉,换了一身艳丽的大红衣裳,坐在镜子前凝视着里面那张艳丽无双的俏脸很久,这才幽幽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忐忑,几分期待,悄悄地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那里有她的绣床,绣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今晚,她将要把自己给这个男人。 没有宾客,没有花轿,没有红烛和大红的喜字,但今晚将是她的婚礼,一个一辈子只会有一次的婚礼。 也许,以后她还会有其他的男人,但是她的初夜永远只属于一个男人,一个叫做刘过的男人。 珠帘揭起又垂下,珠子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仿佛是一首动人的乐曲,柳含烟慢慢走到床前。 扑通——,扑通—— 她的心脏在快速的跳着,忐忑又紧张,害怕又期许,这一刻,她脸上似乎带着一丝圣洁的光辉,不错,马上,她就要把自己,把自己珍藏了十八年的清白身子,交给一个她喜欢的男人。 “呼——,呼——。”绣床上的刘过打着鼾,熟睡安详如同婴儿。 “刘官人。”柳含烟唤了一声。 “呼——”刘过没有醒来。 “刘官人!”柳含烟把声音提高了一些。 “呼——”回答她的还是刘过悠长的鼾声。 “刘官人,你醒醒。” 柳含烟为了把自己献给这个男人,今晚可是做了很多的准备的,这时见对方竟然睡得死沉,忍不住有些着恼,声音也就带上了埋怨。 柳含烟一边喊一边伸手去推刘过,希望把他弄醒过来。 “别,别吵。”熟睡中的刘过似乎很不喜欢被人打扰,嘴里嘟哝了两句,打了个酒嗝,然后翻了个身,睡得更沉了。 满腔期待,最后化成了一声充满幽怨的叹息。 “哎!”同时,躲在外面听墙角的一干人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 清晨,一缕阳光悄无声息的爬上窗棂,然后沿着半掩的窗户溜进去,落在房间一角的绣床上,床上熟睡的俊美男子感受到日光,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然后睁开眼。 房间素雅整洁,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清新香味,他晃了晃脑袋,才想起这里是柳含烟的闺房。 珠帘晃动,有人走了进来,刘过以为是柳含烟,不料等他看清楚来人时才发现是蓼蓼。 “你终于醒了。”蓼蓼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刘过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神情闷闷地道:“还好。就是你们这酒喝起来清淡无味,后劲儿却大,直到现在我还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活该,谁让你昨晚喝那么多的。”蓼蓼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下后悔也迟了。” 刘过闻言一愣,问道:“后悔什么?” “嘿嘿。”看到刘过这副表情,蓼蓼不知为何心情大好,满脸笑容道:“刘官人,还不快起床,你看太阳都晒屁股了。” “蓼蓼,不得无礼。”这时珠帘晃动,柳含烟端着一碗醒酒汤走进来,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幽怨还是害羞。 “嘻嘻。”蓼蓼向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跑出去了。 看到柳含烟,刘过这才想起昨晚自己最后是被她扶着进房的,至于进房后发生了什么就想不起来了。 “那个,昨晚你没去蓼蓼房间睡吧?” “呃~。”柳含烟闻言满脸黑线,这人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啊? 但郁闷归郁闷,柳含烟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那么说我们昨晚是睡在一起。刘过心中想到,可是令他郁闷的是:他完全不记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难道,我在这个时代的第一次,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 ―――――――――――――――――― 求推荐、求收藏、求点评!!!! 第二十四章 乔七归心 “那个,阿月姑娘,昨晚,我还好吧?”虽然他已经给阿月改名叫柳含烟,但是刘过还是习惯称呼她阿月。现在想不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刘过决定试探对方一下,反正那种事情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自己忘了,对方不可能也忘记。 “嗯,还好。”柳含烟说着,将醒酒汤递到刘过唇边,服侍他喝下。 刘过三两口把醒酒汤喝完,把碗还给柳含烟,又问:“那么,你还好吧。” “奴……奴还好。”柳含烟有些迟疑地说道。 “我没弄疼你吧?”还是不能确定,于是刘过只好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 “没……没有。” 不可能啊,你不是第一次吗,怎么会不疼?难道你之前说的还是清白之身的话都是骗我的?还是说穿越后我的能力大打折扣,让对方感受都感受不到就完事了? 虽然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最大,但是没有哪个男人会轻易承认是自己不行的,哪怕是心里想想也不行。 思来想去之后,刘过决定还是继续把事情弄清楚,这可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昨晚你扶我进来之后,我们没发生点儿什么吗?” 柳含烟虽然是清倌人,但是她在妓院这种地方生活,那能不明白刘过指的是什么,低着头含羞回答:“没……没发生什么。你一上床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啊,怎么会这样?”刘过懊恼地用手捶床,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昨晚的机会多好啊,竟然就这样白白的浪费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本来柳含烟一肚子幽怨,但是看到刘过懊恼不已的模样,却忍不住噗嗤一笑,催促他道:“刘官人你快起床吧,你昨晚一晚上没回家,再不回去,你家里人可要来找你了。” 刘过当然知道柳含烟说的只是一句玩笑话,他家里不可能有人来找他,不过他也清楚这里不是睡懒觉的地方,翻身爬起来,在柳含烟的服侍下穿衣梳洗。 “哦,对了,我那位朋友呢?”直到这时刘过才记起王棣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柳含烟。 “王官人一早就回家去了。”柳含烟回答。 “哦。”刘过应了一声,这时才想起没有问王棣家住在哪里,也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住址,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昨晚干嘛不问一问对方,像王棣这样的土豪,自然遇到了,可不能轻易就放过。 简单梳洗后,刘过带着早就侯在外面的乔七匆匆往家里走,乔七看起来昨晚睡得不错,眉开眼笑的,连那张阴鸷的脸看起来都不那么讨厌了。 “喂,我说,你今天怎么看着我的眼神怪怪的,我脸上没有花吧?”很快,刘过就发现乔七今天有些异样。 “没……没有,二郎。”乔七连忙回答,但又忍不住偷偷去打量刘过。 “哎,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刘过忽然站住了脚步,盯着乔七的眼睛问。跟在他后面的乔七差点撞在刘过身上。 “小……小的以前有眼不识泰山,总是……总是给二郎添乱,二郎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怪罪小的。” 乔七忽然跪下来,规规矩矩地以给刘过磕了一个头,态度谦卑的不能再谦卑,真诚的不能再真诚。 刘过倒吓了一跳,见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有些郁闷地道:“你搞什么,还不快起来?” 乔七却不肯起身,道:“以后小的跟在二郎身边,一定会做牛做马,任劳任怨,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要是有一次不听话,就让小的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天打五雷轰。” 刘过见他说的诚恳,估计不是作伪,虽然不明白这家伙忽然哪根筋不对,但是明白对方这是在给自己表忠心,心想这总是好事,身边跟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总比一个每天阴着脸,看你不爽的阴鸷男好的多,所以他果断扶对方起来,也一本正经地说:“你放心,只要你对我忠心,由我刘过吃的肉,就一定少不了你的汤。” 乔七大喜,连忙道:“多谢二郎。” 刘过带着乔七在路边地摊上吃了早点,想着昨晚自己一夜没有回去,芄兰、采薇几个小丫头肯定是担心了一夜,刘过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打算买点儿礼物补偿一下她们,见路边有个卖糕点的,便走过去选了几样女孩儿家爱吃的糕点包起来带回去。 不等刘过吩咐,乔七已经从怀里掏出几十文钱交给店家,又把几包糕点抢过来,主动替刘过拿,刘过侧头看了他一眼,乔七阴鸷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虽然这笑容看起来也带着几分阴鸷的味道。 有个狗腿子的感觉,就是好啊!刘过心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回到家,采薇、绿衣本来都是阴沉着脸,但是一看到刘过给他们买的零食,顿时欢呼一声,眉开眼笑地拿了过去,再不提刘过一夜未归的事。 刘过跟着两个欢喜雀跃的小丫头进了房门,心想:这时代的女孩子就是好哄啊,不过只是给她们买了一点儿零食,就高兴成这样,要是后世的女孩子,让她们等自己一晚上,不买个包是肯定搞不定的。 他却从未想:采薇等人不过只是他家里的侍婢,别说他还买了零食哄她们,就是回到家什么都不说,她们也不敢有怨言,也就刘过太过纵容,才使得她们敢给他脸色看。 回到房中,只见芄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刘过奇道:“她怎么了?” 绿衣道:“芄兰姐昨晚一宿没睡,或许是睡着了。” “我没睡。”芄兰却忽然坐了起来 “啊,我还以为你睡着了。”绿衣说着捧着一包香酥的桂花糕走过去,兴高采烈递给芄兰道,“芄兰姐,阿郎给我们买的桂花糕,我已经吃了一块了,很好吃的,你也吃两块吧。” 芄兰伸手推开喜滋滋地绿衣,意兴阑珊地道:“我不想吃。” “哦。”绿衣顿时感觉有些受伤,心中不明白芄兰为何不吃桂花糕。 刘过眼尖,刚才见芄兰背对着自己的时候就在擦眼睛,这时脸上依旧有泪痕,不禁关切道:“芄兰,你怎么了?” 芄兰连忙心虚道:“没什么。” 刘过不悦道:“瞎说,没事你哭什么?” “我没哭。”芄兰嘴里说着,却忍不住伸手去拭眼睛。 这时采薇也看出来了,忙过去关切地询问:“芄兰姐,你怎么了?” 芄兰还是摇头说:“没什么。” 刘过吩咐绿衣和采薇:“糕点外面还有很多,你们去给其他人也分一些吧。”打发走了她们两个,刘过坐过去在床沿坐下,温声对芄兰道:“现在就我们两人了,有什么话难道你还不能给我说?” “我……”芄兰迟疑了片刻,终究鼓起勇气道,“如果我说了,阿郎保证不生我的气。” 刘过心头砰的一跳,看芄兰这样子,难道她和那个野男人好上了? 第二十五章 芄兰的担忧 虽然刘过不认为她们是自己的禁脔别人不能碰,但是这么一棵好白菜被别的猪给拱了,心中还是难免不舒服,叹了口气说:“你说吧,我保证不生气。” 芄兰见刘过的脸沉了下来,明显就是生气了,顿时有些泄气,不敢说了。 刘过咬了咬牙道:“你放心,我保证不生气就行了。好吧,就算我不能克制住生气,但是也一定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以前怎样待你,以后还怎样待你就好。” 芄兰奇怪地凝视了刘过一眼,吞吞吐吐道:“那么,我……婢子就说了?” “你说吧。”刘过平静地说,心中却在暗想:我倒要看看,那个王八羔子那么大胆,敢动我房子里的女人! “阿郎你也知道,我家里以前家境不错。”芄兰开始叙述。 “我知道。”刘过点了点头,心道原来不是家里的下人,而是以前的相好。 “可是自从我父亲去世后,我几个哥哥既不肯好好读书,也不安安生生的守家里的营生,一天到晚只晓得吃酒赌钱,眠花宿柳,这样没过两年,家产就被他们败光了,甚至还欠了很多债,最后不得已,只能把家里的田产、房屋变卖,以至于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刘过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道:“苦了你了。” 芄兰偏了偏头,斜睨着刘过,缓缓说道:“可是现在,阿郎……阿郎似乎也走上了和我几个哥哥一样道路。” “啊!”刘过没想到芄兰会有此语,顿时惊讶不已。 “不是婢子多管闲事,实在是阿郎对我很好,我对阿郎也……也是十分感激,不想阿郎走上我几个哥哥的老路,可是这段时间以来,”芄兰睇了刘过一眼,缓缓道,“我看阿郎所作所为,跟我几个哥哥如出一辙,想到有一天刘家也要走上我家的老路,婢子就忍不住……忍不住……”说着垂下头去,不禁又要落泪。 原来是如此。搞清楚芄兰伤心的缘由,刘过不但不担心,反而松了一口气,问道:“所以你就自个儿在这里落泪?” “嗯?”芄兰觉得刘过话里有文章,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你放心,我刘过不是你的几位哥哥,刘家也不会走上和你家同样的道路,你保证,只要有我刘过在,芄兰你一定不会再次流离失所的。” 刘过说的豪气干云,芄兰却有些不相信,“这么说,阿郎现在这样做,都是有原因的?” 刘过道:“自然是有原因的。” “可是阿郎你除了每天练会儿字外,既不读书做文章,也从不过问家里的事情,每天只和我们一干后宅的女子厮混在一起,变着法儿的玩乐,最近更是变本加厉,每天都往巽芳阁那样的地方跑,甚至昨晚还留宿……” 说到这里,芄兰也觉得自己管的太宽,偷偷瞧了刘过一眼,见他没有生气,这才放心。 刘过心中一惊,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除了最初接替刘家的时候,对刘家的资产做了一个简单的了解外,之后就将日常事务全全委派给宋管家打理,自己一心扑在后宅上,全身心地投入到打造一支高素质的使女队伍中去。 其实刘过的这种心态不难理解,他的经历实在太过神奇,除了最初的清醒之后,后来的一系列经历,让他又有种在虚拟世界的感觉。 其实刘过的这种感觉不难理解,人所处的环境发生重大变化一时难以接受时,就会在内心深处自然而然地把现实环境跟以前经历过的环境联系起来,对于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又经常上网的人,刘过不由自主地就把现在当成了一个角色扮演游戏,游戏做的再真实,但游戏就是游戏,谁还在玩游戏的时候想那么多,当然是怎么痛快怎么玩。 今天被芄兰提醒,他才猛然醒悟:自己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他遇到的这些人,也不是一些npc,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这感觉让他那麻木的心一下子清醒过来。 但清醒过来之后,刘过心情并没有好多少,反而感觉到痛苦:这是九百多年前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他是孤零零的,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的人,他,注定是孤独的。 “阿郎!阿郎!”这时忽然有声音传来,那声音仿佛经过了几个世纪的旅程,从虚无缥缈,无边无际的宇宙深处传来。 “啊!”刘过清醒过来,侧头一看,芄兰正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怎么了?”刘过下意识地问。 “阿郎,你的脸色好可怕!”芄兰担忧地说。 “是吗?”刘过笑笑,笑容有些苦涩,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芄兰,你真好!” “啊!”芄兰吓了一跳,先是满脸惊讶,随即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娇羞地低下了头,轻轻地叫了一声:“阿郎。” 刘过心头又是一颤,忽然他伸手握住了芄兰的小手,脸上重新露出坚定的神色,看着芄兰的眼睛道:“不错,去他妈的二十一世纪,去他妈的九百年后,去他妈的虚幻还是真实,老子生活在这里,就是这里的人,活生生的人,老子要认真做人,快乐生活,要活出个名堂。” “你说什么呢,阿郎?”芄兰满脸不解地看着刘过。 “哈哈,你不懂不要紧。”刘过笑道,“我刘过不会成为败家子,这刘家,不会在我手里衰败的,你们,还有我,也一定会过的好好的,只会越来越幸福。好,别伤心,出去吩咐人把宋管家叫来,我要了解一下家里的情况。对了,把账房先生也叫来。” “是。”芄兰见刘过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终于想到要干正事了,心中欢喜,忙喜滋滋地答应一声,正要下去安排人去叫人,刘过忽然有叫住了她:“芄兰等等。” “怎么了,阿郎?”芄兰停住脚步,好奇地转过身。 “快年底了,是吧?”刘过忽然问。 “是啊,怎么了阿郎。” “你说快年底了,作为东家,我想要了解一下这一年家里的收支情况,应该很正常吧?”刘过的语气听起来出奇的平静。 “阿郎是说……”芄兰的眼睛亮了起来,她马上就明白了刘过的意思。 “派人去给宋管家说一声,说马上年底了,趁着大家都有时间,把家里今年一年的收支情况核算一下,顺便让大家想想今年一年取得的成绩以及存在的不足,并对来年工作该怎么开展提出一个章程,你让宋管家安排一下,三日后我要听取汇报。” 第二十六章 好人刘过 “刘过要查这一年的收支情况?”当宋忠宋管家接到刘过派人来传的话,一下子就惊呆了。 这不能怪宋管家大惊小怪,自从刘过成为刘家名义上的主人后,他不是在后宅教一帮美少女读书识字、就是看她们跳艳舞,最近更是发展到去青楼嫖妓、留宿青楼的地步,从未表现出对家里事务感兴趣的样子。 对此,宋管家并不觉得奇怪,难道还能奢望一个一无所有的家仆,在骤然得到一笔不菲的财产后搞投资经营不成,自然是要好好挥霍享福了,宋管家还巴不得刘过如此呢,但是这家伙现在忽然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管起事来了,由不得他不震惊,要知道,这半年来趁着工作便利,他可没少劳好处。 但是震惊归震惊,刘过吩咐下来,他这个管家不可能不有所表示,至少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宋管家手中端着一碗飘着油花的福建团茶,喝了一口,正计划着如何应付,他的老伙计,账房先生史怀松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老史,你也几十岁的人了,什么事这么要紧,看把你急的。”宋管家尽管心中着急,但是表面上还是要假装镇定的。 “听说刘安那个小王八蛋要查账。”史怀松怒气冲冲地道,“他也不想想,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是谁的功劳。” “是谁的功劳?”宋管家脸色一沉,严肃地道:“老史,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刘过是大郎临终前替老太公做主受的的养子,是刘家名正言顺的嗣子,我们只是遵从大郎遗命,并没有做其他的事情。并且,老史啊,刘过已经是我们的东家,不是家仆刘安,以后对他称呼要尊重一些。” “这个……”史怀松没想到宋忠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禁愣了一下,随即醒悟:他们伪造刘洵的遗命立刘过为刘家家主,这事是犯法的事,传出去不禁刘家的家产要充公,他们这些人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史怀松叹了口气,走过来在宋忠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满脸郁闷地道:“不是你说,那小子……二郎贪\淫好色,一天就知道和一帮女人厮混,诸事都不上心,让我不用担心的吗?现在他怎么忽然查起账来了?你可想清楚了,那些事情,做主的可是你,拿好处最多的也是你,我最多只能算是从犯。” 宋管家不悦道:“慌什么,他不就是想要了解一下一年的收支情况吗,那就把一年的收支情况给他不就行了,以你老史的本事,在账簿上做点手脚,让他看不出来还不简单吗?” “可是最近那几笔做的太过明显,我怕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特意查我们,虽然账面上我已经做好了,但是假的就是假的,万一他专门查,难保不被他发现点儿什么。” 宋管家沉吟片刻,缓缓道:“那么,有没有办法让他注意不到这几笔账目呢?” 史怀松眼睛一亮,“你是说……” “分散他的注意力。”宋管家呷了一口茶,不急不忙地说,“我想,你会有办法的。” 刘家的这次年终工作汇报会议定在二进的一个会议室里面举行,刘过觉得这个地方看着有些面熟,想了想才记起这就是他第一次来刘家,宋管家带他进的那间会议室,就是在这里,他一飞冲天,从一个家仆忽然变成这一家子的主人的。 与会的人员,除了刘过、宋管家、账房史怀松外,还有五名管事,其中有三名管事竟然还是刘过当上刘家主人后第一次见面,所以会议正式开始前,少不得他们还要做下自我介绍,谁叫刘过失忆了至今也没恢复、不认识他们呢。 平时不跟刘过打交道还好,现在面对着刘过汇报工作,这些刘家的管事都觉得有些不舒服:当初一个小小的家仆,今天竟然高高在上的坐在上面,而当初高高在上的管事,竟然面对着这个昔日的下属,只能乖乖地站在下面。 今日会议的主题是一年来的收支情况,所以会议开始后首先是账房先生史怀松做汇报,他捧起一本厚厚的账册,抑扬顿挫地念道:“某年某月某日,购买绸缎多少多少匹,花费多多少钱;某年某月某日采买鸡鸭鱼各多少,花费若干钱,……。” 刘过见他那本账簿至少有半尺厚,而在史怀松面前的桌子上同样的账簿还有三大摞,等他把这些账簿念完,怕都要两三天时间,更不要说其他人眼前也各有账簿,刘过不耐烦道:“就没有汇总的数据吗,比如说一月份各项支出是多少,各项收入是多少,二月份又是多少,以此类推,最后汇总得出今年一年的收支情况?” 史怀松惊讶道:“二郎说的这种记账方式,我从未听过,我们以往的账目,都是这样记的。” 刘过用询问的脸色看了宋忠一眼,问道:“宋叔,是这样吗?” 宋忠点了点头道:“二郎说的记账方式,我们确实从未听过。” “那么,每个月收支的总数,总会有的吧?” “这个……”宋忠有些尴尬道:“以前是有的,但是自从大郎当家之后对每年的收支不是很在意,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统计了。账簿上只记具体的进出项目,也只是为了过后万一出问题了对账用。” 史怀松不悦地看了宋管家一眼:你这老小子这样说,不是在说我偷懒吗?但这时候嘴上自然不会说出来。 刘过沉吟了片刻,问道:“那么,这一年家里的每一笔支出和收入,这账簿上应该都会有记录吧?” 史怀松觉得刘过这话那里有些不对,但是具体那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好老实回答:“不错。” “那好,今天就到这里。账簿你们都留下,你们自己该干嘛干嘛去。”刘过吩咐道。 “这个……”史怀松傻眼了,他和宋管家商量的结果是:由他一项项地念账簿,耗尽刘过的耐心,让刘过感觉到治理家务是一件多么无聊枯燥的事,主动放弃查账,继续玩他的女人去,他们就曾用这种方法对付过刘洵,效果不错,但是没想到刘过会把他们人轰走, 而把账簿留下来。 刘过见他迟疑,双眉一扬,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嘿嘿,二郎,您是干大事的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由我们下面人操心就好,您只要每天吟诗作赋,尽情享受就好了。”有个心思活络的管事看出这是宋管家和史怀松抱团和刘过争权,作为刘家下人中的一员,他当然站在宋管家这一边,所以主动替史怀松说话道。 “嗯,以王管事的意思,这刘家的事情交给你们管就好,我这个主人倒管不得了?”刘过目光一寒,冷冷地看向那人。 王管事吓了一跳,但随即又觉得刘过之前不过只是一个家仆,自己不应该怕他,不咸不淡地笑了两声道:“嘿嘿,我没这样说,我只是觉得,二郎你还年轻,很多事情还不懂,尤其是账务上的事情,我给你说,那不是一般的麻烦,你搞不懂的。你作为主人,现在应该把精力都放在读书上,将来高中进士光耀门楣,才是正事。” “但你刚才说只要我每天吟诗作赋,尽情享受就好?” “嘿嘿,不矛盾,不矛盾,你自然是以读书考进士为主业,但是同时也要懂得享受,劳逸结合,这样才好。” “嗯,你这建议好,我虚心接受。”刘过冷笑道:“王管事,我觉得你在刘家只做一个外院的管事太屈才了,你应该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你。管家,下来麻烦你帮忙把王管事的工钱结算一下,从现在开始,王管事不再是我家的下人了。” “什么?”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张大了了嘴巴,王管事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随即大怒道:“刘安,你是什么东西,在这之前,你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家仆,给我提鞋都不配呢,你现在竟然说要撵我走?当年这家还是老太公做主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做事了,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若不是你和这家里的原主人有点儿血缘关系,到现在你还在我脚底下舔\我脚后跟呢。你凭什么赶我走!” 刘过淡淡地道:“凭我是这家的主人,而你,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管事,一个下人。” “你!”王管事气得简直要吐血,“刘安,你别忘了,你这主人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我这主人是怎么回事。”刘过不置可否地笑笑,耸耸肩,“你去官府告我啊!” “你!”王管事气得浑身打颤:当初把刘过过继给刘直当养子来继承刘家家业的手续还是他们办的,他们知道那手续办得有多么的天衣无缝,现在就算他们指认刘过身份不正,也不过只落个恶奴欺主的名声,对刘过本人不会有丝毫损害的。 “怎么还不走,是不是要我叫人轰你出去啊。对了,你们其他几位,也要做好监督,别让这家伙出门的时候顺走东西了,如果他干出顺手牵羊的勾当,以偷盗罪论处。” 刘过原本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了解一下家里这一年的收支情况,想要了解一下这一年家里花了多少钱,挣了多少钱,又还剩下多少钱,顺便跟家里的管事们见见面,宣示一下自己的主权。 他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但是会议刚开始他就意识到了这群家伙在合起伙来糊弄自己。 自然他们不把自己当主人,或者说当作一个糊涂的主人,那么刘过就必须要想办法树立自己的权威,告诉他们这个家谁做主,并且这个主人不糊涂。 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杀鸡儆猴,王管事这个二货忽然跳出来要做这只鸡,刘过自然不介意拿起屠刀在他“鸡脖子”后面抹一下,来震慑一下其他人。 刘过一句话,就把王管事撵出了刘家,其他人都被吓住了,他们乖乖地把账簿留下,乖乖地退出去了,顺便还拉走了发疯的王管事。 “哎!”刘过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们为什么非要逼我做个坏人呢。我真的只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人,世界和平,一直都是我最大的梦想。” 第二十七章 查帐 这么短的时间,王管事被刘过辞退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刘家前院,一个没人觉察的角落里,一群闲极无聊的家仆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其中一个面容阴鸷的高大少年正在口沫横飞地给众人吹嘘:“你们是没看到,二郎的这首诗出来,现场那么多的文人士子,全都愣住了,枉里面很多人还自认为是古往今来不世出的才子,可是没有一个及的上二郎的。最后孟颐那个老匹夫觉得二郎打了他们所有人的脸,站出来要撵二郎下船,二郎这么这么……” 有人笑骂道:“乔七,你就别吹嘘了,这些话,这几天你说了都不下二十遍了,老子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也有人替乔七说话道:“小七子别理他,这些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快给我说说,刘安,哦不,二郎他真这么厉害吗?” “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大郎为何临终前会选他过继给老太公做继承人,而不是你,我,或者其他的人,自然是因为二郎天天跟着大郎,他早就已经看出了二郎的不凡。” “乔七,二郎那天真那么说,以曾经做过一段家仆的经历为荣,并不觉得耻辱?” “那天那么多人听着呢,而且很多都是跺跺脚就能让江宁抖三抖的大人物,难道我还会编谎话骗你们不成?二郎还说,所有人的人虽然职业不同,但是在人格上都是一样的,并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 “哦。”众人又是一惊,刘过竟然还说过这样的话,虽然他们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人格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反正觉得刘过这话挺厉害的,比子曰的还厉害百倍。 “这事我也听说了,”另一个家仆补充道,“我有个堂哥在李大官人身边做事,那天他也在场,他说当时他都惊呆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就在他们的闲聊八卦中,刘过的形象越来越伟岸,从一个内向木讷的小家仆,一下子成了一个光芒万丈的大才子,他们心中对刘过的钦佩之情,犹如黄河之水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更重要的,他们的二郎不是别人,就是曾经和他们一样的家仆刘安,所以在钦佩之余,他们还有其他的情绪在里面,那就是刘过能有今日的成就,他们似乎也有莫大的功劳一样,与有荣焉。 接下来,就有好几个人表示他老早就看出二郎的不凡,将来必成大器等等,还有人杜撰出刘过出身时天上的文曲星生了一个儿子,落下凡尘等等。 刘过在秦淮河极力的卖弄装逼,未能在士林中争得一席之地,没想到却改变了他在刘家下人心中目中的形象,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我给你们说啊,这几个月都是我跟着二郎,他让人钦佩的事情还多着呢……”众人感叹完了,乔七又开始放猛料,又开始吹嘘刘过其他几件光辉伟岸的事情来了。 “咳咳咳。” 乔七正说的带劲,忽然身后有人咳嗽,先是一愣,随即觉察到这咳嗽声有些熟悉,猛然回头,就见刘过正负手站在身后,一身白衣如雪,仿佛仙人一般。 “二……二郎。”乔七忽然感觉到有些口干。 其他人也发现了刘过,都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礼打招呼,满脸的崇拜。 刘过脸色不悦地对乔七道:“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 乔七吓了一跳,连忙跪下磕头道:“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刘过也没理他,扫了众人一眼,淡淡地吩咐:“你们来几个人,帮我把一些账簿送到后宅去。” 这可是和二郎拉近关系的好机会,更不用说去后宅还能看到那群精挑细选出来的美少女,立刻有四五个小厮争先恐后的抢出来,要承担这项“重任”。 刘过这才让乔七起来,让他也过来帮忙。 众人将那一摞摞的账簿送到后宅,刘过却并不让他们送到自己房里,而是送到一间摆放着十多丈小桌子的厢房,来过后宅的小厮知道,这里是那十二位新来的使女读书上课的地方。他们把账簿放下之后都退了出去,一路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喘气声大了,引得刘过不快。 刘过单独把乔七留下,等众人都走了,这才干咳一声,淡淡地道:“那个,今天你给他们说的那些话,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多说一些,甚至更加夸张离谱一些都没关系。” 乔七一愣,惊讶地向刘过看去,只见刘过脸上云淡风轻,仿佛刚才的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打发走了乔七,刘过拿起史怀松读过的那本账簿随便翻了十多页,小教室里面备有笔墨纸砚,刘过拿起笔,在纸上将各项支出、收入分门别类,制了两张简易的表格。 刘过的举动早就惊动了后宅中那些青春活泼的使女们,刘过把他们召集起来,都叫进教室,让人把自己制定的表格照着多抄写了几份,分发下去,又在那张由他亲自设计的黑板上用石膏和石灰混合制成的粉笔画了两张表格,讲解表格的用法,又现场举了两个例子。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刘过的前瞻性来,之前办扫盲班时,因为考虑到她们以后在工作生活中可能会用到记账和运算,所以已经给她们讲过这方面的知识,甚至连阿拉伯数字都已经提前普及了,刘过这时候讲解起来根本就不难,三言两语她们就理解了。 至于因为她们中的大多数人读书时间不长,认识字不多,账簿上的字不一定认得全,那也没什么,账簿上用到的名词无非就那么多,刘过现场列举出来,并归好类,她们只要对着填写就行了,而且万一遇到不会的,也有刘过和芄兰这两个人在。 众女知道这事对刘过意义重大,所以都十分重视,工作积极性非常高,搞清楚了工作方法,立刻就热火朝天的干起来。 宋管家虽然不相信刘过在短时间类就把那几大摞账簿理清楚,但是今天刘过忽然发飙把王管事撵了出去,杀鸡儆猴,吓住了很多人,他不可能把那些账簿留下是为了擦屁股,必然有他的用意,所以回去之后越想越不放心,找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假装来请示刘过,实则来打探刘过在什么。 结果到了后宅,发现往日里欢声笑语、一众美少女忙上忙下的美好场景没有看到,只看到整个后宅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野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他几乎找遍了后宅,才在那间使女们读书上课的小教室里发现了众人。 宋管家从外面往里一看,只见十多个少女聚集在里面,每人面前摆放着账簿纸张,都在紧张地忙碌着,虽然已经入冬,气温并不高,但是少女们一个个忙的额头冒汗,仿佛是三伏天一般。 一群美少女聚精会神的做账,这幅画面其实是十分美好养眼的,但是宋管家见了却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生出来,直冲头顶:他从未想过,这些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还可以是查账高手,成为刘过整治他们这些老员工的帮凶。 这时候,正在里面陪着众少女做账的刘过发现了外面的宋管家,开口问道:“宋叔,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宋管家心扑通剧烈一跳,然后停顿了一秒钟,才重新恢复正常,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让自己恢复了几分从容,走进去给刘过行礼:“二郎,王管事的工钱已经算清楚并当面结清,已经打发他出去了,小的是来回话的。” 刘过笑吟吟地道:“这么点儿小事,宋叔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就行了,何劳你亲自跑一趟。而且……”宋管家心一跳,只听刘过接着说道,“宋叔是我的长辈,我在刘家的这些年也多亏宋叔的照顾,以后见面自称‘我’就行,不要动不动就小的小的的。” “是。小的……我记住了。”宋管家连忙说。他扫了正忙的热火朝天的众女一眼,明知故问道:“她们这是……” 刘过淡淡地道:“哦,没什么,我让她们算一下帐。” “哦哦。”宋管家连忙点头哈腰,一副紧张害怕模样,全没了往日的精明。 刘过看了宋管家一眼,问道:“宋叔还有什么事吗?” “哦,哦,没事了。”宋管家心不在焉地说着,退了下去。 从后宅出来,宋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想着刚才刘过让十多个少女一起查账的事情,忽然旁边一个声音说:“老宋。” 宋管家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史怀松,不禁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抱怨道:“你也几十岁的人了,神神秘秘地干什么?” 史怀松往后宅的方向看了一眼,嘿嘿冷笑两声道:“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被一个毛头小子吓成这样?” 宋管家叹了口气道:“你是没看到后宅中刘过发动那些使女查账的模样,就她们这个查法,什么毛病都肯定会被找出来。” “这么说确实是低估他了。”史怀松点了点头,忽然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拿出一本账簿来,在宋管家面前晃了晃,笑嘻嘻地道:“你看这是什么?” 宋管家先惊后喜:“刘过拿去的那些账簿中,没有我们贱卖门面和田地的账目?” 史怀松得意地道:“当然没有,我又不是不想活了,把这东西记在那上面。”他嘿嘿一笑,道:“查去,就让刘过查去好了,他最多就发现自从他当上家主之后,花的钱比以前多了而已。” 第二十八章 哪里来的钱 虽说账簿很多,但是十多个人一起查,而且又用了刘过的新方法,花了一整天时间,在傍晚前所有的账目也都查清楚了,为了尽快干完工作,众女包括刘过在内中午都只简单地吃了点儿东西垫了一下肚子,就又开工了,这时一个个累的筋疲力尽,头晕眼花。美少女们一个个要么揉着酸痛的皓腕,要么用手捶着纤细的腰肢,口中直呼累死了,脸上的神情却又带着喜悦。 刘过早已经吩咐厨房晚饭要做的丰盛,这时已经备好了饭菜,刘过吩咐其余人都去吃饭,只留下做汇总工作的芄兰,亲自倒了杯水给她,问道:“可发现什么了吗?” 所有人里面,就数芄兰最辛苦,别人还可以抽空歇一会儿,她是一刻也没停,这时又渴又累,刘过给她到了水,芄兰也没有多想,接过来一口就喝了,点了点头说:“嗯,账目显示,从九月开始,家里的支出增加了至少两倍,这是不可想象的。” “九月份开始?”刘过沉吟了一下道:“那不正是我当家之后吗?查出来了吗,主要增加的是那几项花销?” “一项是给阿郎的兄长去世办丧事的,一项是装修房屋,这两项大约花了三千多缗。还有一项是……是因为家里新增加了十多个下人,这些人的雇金和安置费,都是一笔不小是开支。”说到后来,芄兰偷偷地看了刘过一眼,家里增加的下人,自然就是她们这十二位女孩子了。 刘过道:“光这些,也不至于增加两倍支出吧?” “当然。”芄兰点了点头说:“除了这些,平日里吃的,用的,所有的费用都增加了。可是阿郎,我感觉我们花的没这么多啊。” 刘过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这里面有人吃了回扣。” 芄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她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诧异道:“还有阿郎你看这个?” 刘过顺着芄兰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是两个数据,一个写的是6265缗,一个是7423缗,缗是这时候的货币单位,就是后世经常说的贯,一缗1000文钱,因为银子还不是通用货币,所以这时代买东西用的最多的还是钱,当然也有用布、丝绸、帛,以及纸币交子的,但是记账时都会换算成钱。 刘过道:“这是今年的总支出和总收入。”他也很快就发现了这两个数字的异样:6265缗是收入,7423缗是支出,也就是说,今年支出比收入多出了1158缗。芄兰点了点头说:“支出比收入多,而且多了很多,但是所有的账簿看完,都没有向别人借钱的记录,这多花的1158缗钱是从哪里来的?” “会不会是去年还剩下的?” “去年库房里确实还剩下一些钱,但是却和这笔钱无关。”芄兰很自信地说。 难道是宋忠或者谁主动替他这个主人垫的钱,不然怎么凭空多出一千多贯钱来,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按购买力换算成后世的人民币的话,相当于五十多万,而且因为这个时代的人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如果按所能养活的人数算的话,比后世的一百万都不止,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想到这里,刘过又忍不住看了眼上面两个数字,尤其是支出,七千多缗,除过刘洵的丧事和装修房屋花的三千多缗,光自己这三个多月的日常开销就有两千多缗! 刘过感觉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做,就招了十多个员工,多缝制了几件衣服而已,怎么会花这么多钱? 有问题,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芄兰问:“阿郎,现在怎么办?” 刘过想了想道:“这事你先别声张,我自有主张。现在你先吃饭去吧。” 芄兰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呢?” “我也去吃饭,走,一起去。”刘过说着拍了拍芄兰的臂膀。 晚饭后刘过把乔七找来,询问道:“除了地租、门面的租金之外,我们家还有其他收入没有?” 乔七想了想说:“高利贷?” 刘过吃惊道:“你说我家还在往外面放高利贷?” “也算不上高利贷吧,不过给别人借钱收些利息的事情,肯定是有的。”乔七回答。 刘过想到账簿上确实是有利钱收入的,也不管是不是传说中的高利贷,问道:“除了高利贷之外呢?” “卖地、卖房、卖门面,或者把家里的其他什么东西当了也可以换钱。二郎你发现了?” 刘过奇道:“发现什么?” 乔七自从那天在秦淮河见了刘过“一鸣惊人”之后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是下定决心要跟着刘过混的,这时自然不会替宋管家等人隐瞒,缓缓道:“我听人说,这几个月,宋管家还有史先生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把秦淮河畔夫子庙附近的两间门面、东城门外的二十多顷良田、以及鸡笼山的一处别庄给卖了。” 刘过惊讶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虽然明知道周围不会有其他人,乔七还是小心翼翼打量了四周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因为二郎你太能花钱,家里入不敷出,宋管家他们被逼的没办法,这才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卖地和房产、门面的,而且还有人说,宋管家他们本来是不愿意的,但是二郎你……你非得逼着他们这样做,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这也是乔七之前一直看刘过不顺眼的原因之一,谁会对一个刚当家没几天,就卖田卖房的败家子儿有好感呢。 刘过感觉自己找到了那一千多缗钱的来源,那就是卖地卖房以及卖门面所得,但是为何在账簿上找不到相关的记录呢?史怀松连一天买了几斤肉、几只鸡都记在账本上,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情不登记,唯一的可能就是记这些事情的是另外一个账簿,并且还被他们藏了不让自己看到。 但刘过并不是很生气,不仅是因为这些家产是他侥幸得来不心疼,还因为穿越前他看到听到过太多类似的事情,甚至很多事情比这还要可恶十倍百倍。 他思考了片刻,问乔七:“你有没有办法找几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帮我办一件事?” 乔七想了想说:“有。” “好,我要你和他们去查一下,这些被卖了的田、别庄、还有门面,都是被什么人买去了,被卖出去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成交价是多少。” 乔七嘿嘿一笑道:“二郎放心,这些事情交给他们几个去办,那真是太适合了,不过二郎,”他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你可能要给他们给点儿好处费。” “好处费?”刘过奇道:“难道你找的人是地痞无赖。” “这个……”乔七有些犹豫道,“差不多吧,他们运气没有我这么好,没有找到工作。” 刘过翻了个白眼,敢情你以前是道上混的,难怪看起来长相这么阴鸷,道:“罢了,管他们是干什么的,只要把事情干好了,你给他们每人一贯钱。” “啊一贯钱,阿郎,我一个月的月钱才500文。”乔七看起来惊讶地嘴巴都要掉下来了。 “那就500文吧,事成之后,你就去宋管家那里领钱吧。”刘过撇撇嘴道。 “别啊,二郎,你说了一贯钱的,怎么能反悔?我走了啊。”说完不等刘过回答,乔七就一溜烟跑了。 “这家伙!”刘过不禁苦笑了一下,看起来自己周围的人好像都被自己给惯坏了。 第二十九章 宽大处理 乔七找的人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把刘过让他们查的事情查清楚了,这固然是因为这些人门路广,办事效率高,但也是因为宋忠等人做事太过明目张胆。 刘过看着乔七返回的数据,虽然只是个概数,但是已经足够他复原事情的全貌了,宋忠他们只用市场价三成的价格变卖了刘家的十多顷良田、以市场价五成的价格卖了位于江宁最繁华的秦淮河畔孔庙附近的两间门面、以及以不到原价一成的价格卖了北城门外鸡笼山上的一处别庄,而出卖这些田、门面、别庄的钱加起来总共正好是一千余贯! 这也多亏史怀松做账认真,为了保持收支平衡,每一笔收入他都必须安排好一个去处,而每一笔钱的最好去处,当然就是被刘过这个主人“花”掉了,这说起来很弱智,主人花了多少钱难道自己心中没有一杆秤,但是想想后世那些天价电脑、天价u盘之类的,也就不难理解了。 而这时代的士大夫都是喜谈风月,少谈钱利,很少有人去算家里一年收入多少钱、支出多少钱的,如果真有个人不辞辛苦去算账,肯定会被那些自我标榜清高的人取笑的。不过人要吃饭,吃饭就要花钱,所以这些家务事肯定要有人管,这个管的人就是女主人,一般由男主人的妻子担任,男主人自己只要知道个大概就行了。不管是之前的刘洵,还是现在的刘过,都没有女主人,那么管理家务的事情,就落在管家宋忠头上了。 这也是宋管家和史怀松等人可以上下其手,而不担心被发现的原因,他们压根就没想到刘过会查账,况且在他们眼中,刘过以前不过只是一个在主人身边跑腿的小厮,哪懂得这些门门道道,而刘过成为一家之主后的表现也确实如此,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灵感,一天变着法儿的和后宅的一群美少女玩闹,从未表现出对管理家务的兴趣,这也助长了他们在吃回扣之外,还敢通过变卖家产的方式,将刘家的家产转变成自家的私产的勇气。 除了发现卖地卖房卖门面的收入跟那笔短缺的钱数基本相符之外,刘过还发现,这些卖出去的田地、房产的买入人都是宋忠、史怀松,以及其他几位管事的亲戚,他们用贪污的刘家的钱,低价买入刘家的良田房产,通过这种方式将刘家的家产一步一步转为自有。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团伙作案,如果不制止,可以想象得到,不出三五年,刘家的家产都要被他们瓜分光,而到那时,他们一个个都成了富家翁,刘过这个主人则一步步沦为穷光蛋。 刘过被他们的无耻和大胆震惊了! 刘过立刻让人把涉事的宋忠、史怀松,以及管事都叫来,将自己调查的结果交给他们看,那上面详细地记录了每一笔买卖的时间、买卖的地块或者房产、以及买入人的姓名。 “看起来,各位的亲戚这些年混的都比较好啊,竟然一次性从我们刘家买走了这么多的田产?而我刘家却混的比较凄惨,竟然到了变卖家产的地步。”刘过无比感慨地说。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言语。 “你们说,买入方是你们的亲戚,而负责卖出、办理相关手续的是你们,成交价又是如此的低,我可不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偷盗行为呢?” 刘过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冷冷地道:“我听说过一个叫做武松的家伙,因为偷了主人家的财物,而且事情还是栽赃的,便落得个刺配牢城的下场,你们说就你们干的这些事,我要是一张状子送到官府,你们会不会一个个的都去被砍头?” 大家虽然不知道刘过说的武松是何等人,但是以他们干的事,若是让官府处理,让他们家破人亡都是轻的。因为官府的那些官老爷家里也是有奴仆小厮的,他们最恨的就是恶奴合伙坑主人家的事,这事落在他们手里,他们不从重处罚才怪。 “二郎,我们错了!”刘过证据确凿,能当上刘家管家管事的都是人精,那还不知道此刻向刘过求情,请求他宽大处理才是唯一的出路,于是一个个都跪下来,头在地上磕的砰砰砰想,他们是真的害怕啊! 刘过冷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磕的头破血流,面无人色,淡淡地道:“我刘过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那么现在我给你们两条路:一条是,在还是我哥哥当家的时候你们干的事我既往不咎,凡是从我接管刘家以来,你们背着我拿的那些好处,都给我乖乖地吐出来,并保证以后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然后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们还是做你们的管家管事;还有一条是,你们死磕到底,把吃下去的东西都留在肚子里,我会给江宁府送张状纸,把你们交给官府处置,结算的日期当然不限于我做这刘家之主的时期,官府会怎么处理,我不会管。现在你们选吧?” 大家原本以为这次就算不家破人亡,吃牢饭是免不了的,没想到刘过却这么好说话,还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一个个哪还有什么说的,立刻磕头表示愿意接受第一种选择,并且诚心悔过,以后一定竭尽全力服侍刘过,为刘家的事业奋斗终生。 见众人都识趣的选择第一条,刘过也松了一口气,他真怕这些家伙不知好歹,跟自己斗争到底啊,且不说能得到刘家的家产自己也是侥幸,就是没有这些人替他打理家务,他一个人也管不过来这么大一个家呀。在这时代来说刘家是一个家,但是放在后世,刘家就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公司,你一下子把公司里中高层领导都一锅端了,只剩下一个光杆董事长,你让这个公司还怎么运行? 但刘过不可能对他们所有的人都不处理,他看了史怀松一眼,道:“是坏怂,你这个名字起得还真的对得起你,除了坏之外,你的业务能力真的不咋的,一天采购一百只鸡,你以为我家的人都是饿死鬼投胎啊,吃的了那么多东西,而且一只鸡的价格都够得上买只羊了,你傻也不能把别人所有的人都当傻子吧?把你吃下去的那些东西吐出来之后,你就乖乖的回去吧,我相信在我当这个家之前,你已经吞了不少东西,买点儿田,买几间房子,或者做点买卖,你下半辈子应该会衣食无忧了。” 别人都有宽大处理的机会,凭什么就我被革职回家,史怀松不答应了,强辩道:“为什么他们都可以留下来,就撵我出去。这些年来在刘家,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我的业务能力,你去打听打听,是绝对一流的……” “还这么多废话,”刘过对史怀松的脸皮也是服了,怒道,“我都说过了,你业务能力不行,你自己还不承认,还闹,信不信我直接把你送到官府去?” 求告无门,史怀松又见他的那些个罪友一个个对自己怒目而视,显然害怕自己再叽叽歪歪地说惹恼了刘过,把他们一起送去官府,只好怏怏地退出去,准备去退还非法侵占的主人家的东西,顺便收拾铺盖走人。 刘过还怕这家伙卷钱跑路了,吩咐其他人:“你们也给我把他盯紧了,要是最后属于该退还的东西史怀松还有没退的,或者他出门后就直接卷钱跑人,你们的第一个选择也没有了,直接适应于第二条路。” 众人哪敢说不答应啊,一个个马上瞪大眼睛盯着史怀松,害怕这家伙临到头了还坑自己一道。 决定撵走史怀松,刘过心中考虑要不要趁这机会把宋忠也给打发了,找姓宋的当经纪人可是很危险的,但是他上上下下、反复打量了宋忠几遍,这家伙年龄偏大不说,还长得矮矮胖胖,一脸麻子,以后要是这家里有女主人了,舍弃英俊秀气还有才的自己不要,跟这家伙跑路,那女主人的眼光该多差啊。所以基本上排除了这方面的威胁,刘过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这群奇形怪状(额头上又是包又是洞,脸上还挂满血污)的家伙离开后,刘过叫人进来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斜靠在坐床上养神,现在就等着他们将侵占的资产还回来了。 绿衣气鼓鼓地道:“阿郎干嘛这么容易就放了他们,岂不便宜了他们这一群大蛀虫?” 说到蛀虫,刘过自己才是刘家最大的蛀虫,这些家产原本不应该是他的,他却一股脑儿的全接收了,这和夺了刘安的身体身份一样的无耻,当然,留下宋忠等人也还有为刘家正常运转的考虑,但刘过嘴上却说:“当然是因为你家阿郎我是个好人,赶尽杀绝的事情我是干不出来的。” “阿郎你心真好。”绿衣由衷的赞美道。 “嚓,你这是给我发好人卡吗?”刘过心中想:在他那个时代,一个女孩对一个男孩说你好,八成是看不上你,说你坏,才是真正的说你好。 “我觉得阿郎不撵他们出去,是因为这些人在刘家多年,比阿郎更熟悉刘家,而且下面的家仆、庄户、佃户跟他们的关系错综复杂,一旦把他们全都撵走,刘家或许会出乱子的。”芄兰在一旁说。 “还是芄兰聪明。”刘过夸赞道,“来,过来让本少爷亲一个。” “阿郎你就爱胡闹。”虽然知道刘过只是占占口头上的便宜,芄兰还是羞红了脸。 刘过的自称也是奇怪:明明他不老,却总是爱自称“本少爷”。 第三十章 后续工作 宋忠等人通过各种手段一点一点地蚕食刘家资产的事情,在刘家下人之间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一直以来,大家还没习惯刘过从一个小家仆一跃成为主人,二来宋忠等人也不是独占,他们吃肉,下面的人也跟着喝点儿汤,所以大家虽然知道,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过以雷霆手段处理宋忠等人,这些人也都吓坏了,许多都准备好了逃亡的打算,但结果只有王管事、史怀松被撵出去,其他人只被勒令退还赃物,这些人也就放了心,有几个聪明反而主动交上去了一部分自己的非法所得,以争取给刘过留个好印象。 通过这件事,宋忠等人的威信被打击,刘过的威信得到了很好的提升,现在已经不仅从事实,而且从众人的心里上确定了他刘家主人的地位,再也没有人还当他是以前那个小家仆了。 这一次刘过和宋忠等人的对决,最后以刘过的全胜告终,除了宋忠等人平日里太过明目张胆,刘过很容易就拿到证据有关外,也和乔七这段时间一来对刘过光辉伟岸的形象宣传有关,因为刘家很多下人已经从内心里对刘过生出佩服崇拜的情绪,所以刘过整治宋忠等人,他们才没有反弹。 为了表彰乔七在这过程中做的贡献,同时也为了告诉其他下人只有跟着主人刘过混才有美好前途,刘过打算升他为管事,但是乔七这个懒货却不肯接受,他说:“当管事太麻烦,每天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处理,远没有给刘过当跟班爽,只要刘过能把他的工钱从每月500文,升到每月一贯钱就行了。” 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乔七的追求是做他的跟班,刘过只好满足他的愿望,不过虽然没有升乔七做管事,但是刘过却给了他管事的待遇,每个月两贯钱,这把乔七高兴坏了,以后跟着刘过去青楼的时候,刘过和高级妓\女谈人生谈理想,乔七也可以花点儿钱,和普通妓\女就人体构造做深入的探讨研究。 宋忠等人就有的忙了,命令下来,他们立刻把非法侵占的主人家的家产退还,过程也是相当的纠结,他们不知道刘过掌握了多少证据,退的多了自己心疼,退的少了怕刘过找他们算账,最后只好老老实实的按实际情况退还,至于被他们低价贱卖的田地、别庄、门面,也以贱卖时的价格赎回,好在那些只是寄存在亲戚门下,所有权还是他们的,所以并没有花多少功夫。 但是这过程中也发生了一点儿小问题,就是账房先生史怀松被刘过辞退了,刘家没了账房先生,而他们退的钱物每一笔都必须要记账的,对于这个难题,刘过也感觉到棘手,他本人的身份在哪儿,不可能亲自去做账房先生的活儿,况且他也没那么好的耐心,于是他打算让芄兰去做这个工作,但是别看平时芄兰对他百依百顺,让她去和外面那群臭男人打交道,芄兰说什么也不去,最后实在没法,刘过只好让已经辞退的史怀松来做这件事情,反正他侵占的东西要全退回也还需要几天时间,不耽误他多少功夫。并且也不用担心他少记或者乱记,因为每一个退还的人都紧紧盯着他呢,生怕他少记或者错记了,让刘过找自己算账。 这工作进行了七天才完成,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不但弥补了之前的缺口,刘家粮库里还有余粮,钱库里还有余钱,不怕不过个肥实的年,更重要的事,通过这件事,刘过完完全全地掌握了刘家庞大的资产,而宋忠等人,也不敢再干损东家肥自家的事情,如果把刘家比作一个国家的话,那叫个政治清明,路不拾遗,刘家所有下人廉洁自律水平,得到了一个很大的提升。 时间已经进入了腊月,江宁虽然地处江南,比北方温暖的多,但是这时候也冷了起来,让人感觉到寒意,不管是刘过这个主人、还是刘家的下人都穿上了棉衣棉裤,健美操肯定是跳不成了,白花花的大长腿刘过也看不到了,全家上下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后宅的美少女们也是忙上忙下,没了往日的悠闲。 整个刘家,除了主人刘过外,反而是那群曾经被刘过赶出后宅的女汉子最是清闲,从后宅赶出去后,她们并没有被辞退,也没有安排具体工作,每天工钱领着,好吃好喝的闲着,很多人都胖成了一个球,容貌虽然更难看,但皮肤是比以前好多了,白白嫩嫩的。 不知道是谁打听到刘家有这样一群吃白饭的,不断有人来求聘,对此,只要本人不反对,她们家里人没意见,刘过给每个人送了一笔嫁妆,就把她们嫁出去了事。在这过程中,刘大善人的名号,也不知不觉传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那个王八蛋起的头,知道刘家后宅中还有十多个高素质的美少女,竟然打起了这些美少女的主意,险些没被刘过骂死,你倒刘大善人是这么好欺负的不成,别说这些美少女都是刘过千挑万选,从数百个应聘者当中选出来的,光之后的培养,刘过就没少花功夫,现在竟然有人想要让她们去给他生孩子暖床,刘过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放狗咬他就算不错的。 家里的一切都走上正轨,剩下的事情不必要刘过事必躬亲,想着好长时间没去巽芳阁了,也不知道《西厢记》练的咋样了,这一天刘过带着乔七去看望柳含烟她们,刚走到巽芳阁门上,就看到梅赛花带着两名龟公,正在和一个男子在门口推推嚷嚷。 那男子穿一件破旧的青布长衫,做儒生打扮,很是穷困潦倒的样子,正在给梅赛花大声咆哮:“你不能这样做,我畅想畅三郎是有身份的人,岂会少了你的几文嫖资,你不能就这样把我撵出来。这事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知道吗?” 梅赛花双手抱在胸前,冷笑道:“还有辱斯文,你先把你欠的钱还上再说吧,六七天了,你赖在老娘这里,老娘供你吃供你喝,还提供姑娘让你嫖,你竟然一文钱不给,撵你出来算好的,不然,老娘报官抓你这个斯文败类。” “谁说我不花钱了,我这不是身上没钱吗?我已经写了欠条,等以后我高中状元当官了,自然不会少了你的这几文嫖资,你还怕我昧你不成?”那自称畅想畅三郎的落魄书生从怀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欠条一边挥舞一边说。 “还多嘴,给我揍。”梅赛花向两名龟公使了个眼色,两名龟公立刻上前对落魄书生一顿拳打脚踢,落魄书生身上的破旧长衫除了破之外,立刻还多了几道脚印,脸上也多了几道拳头印,眼圈乌黑,鼻子赤红,鼻腔里还有鼻血流出来。 落魄书生一边双手抱头躲避一边求饶:“不要打不要打,我好歹也是圣人门徒,被你们两个龟公这样欺凌,成什么样子?” “那就快滚!”梅赛花发话道。 “我……我……我无处可去啊啊!”落魄书生被打哭了。 第三十一章 时运不济的畅三郎 刘过不知道梅赛花除了见钱眼开之外,还有这么彪悍的一面,看那书生一个大男人哭的鼻涕眼泪长流,鼻涕中还夹杂着鲜红的鼻血,实在狼狈可怜,而且刘过已经认了出来,他便是自己刚穿越过来,在秦淮河上遇到的那个白袍书生,自己当初还粗暴地霸占了一会儿对方租赁的画舫,这时候恻隐之心大发,走过去打算拉架。 “啊刘官人,你终于来了啊!”刘过还没说话,梅赛花先看到了他,马上撇下那落魄书生,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这么久刘官人都没来,你不知道,我和院子里的姑娘们有多想念你,尤其是阿月,阿不,含烟那丫头,已经茶不思饭不想好几天了。” “咳咳。”刘过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脸上也不禁有些发红,现在可是大街上呢,梅赛花这么说,不是坐实了自己是个贪\淫好色、眠花宿柳之徒吗。可是到目前为止,他和巽芳阁的姑娘还什么都没发生过,尤其是柳含烟,妈的老子追了这么久了,床都还没上成。” “这是怎么回事?”刘过害怕梅赛花继续咋咋呼呼地吵嚷,连忙转移话题道。 自从那天刘过和王棣夜谈之后,梅赛花就知道刘过现在不是冒充大户人家,而是他现在就成了大户人家,而且那天在秦淮诗会上刘过的才名虽然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可,但是他的名气是实打实的传开了。这些天梅赛花没少宣传刘过如何如何天天在他们巽芳阁过夜,希望借着刘过的名气把巽芳阁也给吵起来,要不是有柳含烟、一萼红、蓼蓼拦着,她都打算不经刘过同意,提前将《西厢记》上演了。 还真别说,通过梅赛花的炒作,最近巽芳阁的生意确实好了不少,柳含烟和一萼红的才艺也得到越来越多的人的认可,尤其是柳含烟,在青楼界已经慢慢地小有知名度了。 这时候刘过把话题转到落魄书生身上,梅赛花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那书生给刘过抱怨:“刘官人你不知道,就在你离开不久,这书生就走了进来,当时他看着就十分的落魄,但是我想着当初你落魄成那样,后来也能发达,这书生虽然穿的差了一点,但是自然是个读书人,身上应该也是有几个钱的,就安排了院子里最好的姑娘陪他,这家伙一待就是好多天,天天和姑娘缠绵恩爱……” “什么?”刘过大惊失色,“你让阿月陪他,还天天缠绵恩爱!”刘过想着柳含烟这朵鲜花连自己几个月了都没采到,竟然被这叫畅想的落魄书生采了,还一采就是好多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想揍他一顿,也想把梅赛花揍一顿。 梅赛花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刘过会错意了,连忙解释道:“我说的最好的姑娘不是含烟,而是小桃红。” “小桃红?”刘过眼前浮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姑娘,想起她平日里那双欲求不满的眼睛,再看看地上狼狈不堪的畅想畅三郎,心想:难怪这家伙这么憔悴了。 只要不是柳含烟,刘过便无所谓了,问道:“然后呢?” “然后这家伙白吃白住好多天,不给钱,竟然还赖着不走,我没办法,只好叫龟公把他赶出来了。”梅赛花忿忿不平的说。 畅想这时见来了一个模样俊秀的书生,而且好像还对自己的事很感兴趣的样子,算是遇到了一个同类,马上爬起来拉住刘过的手,对刘过道:“这位兄台,你可要给我评评理啊,我又没说不给钱,我不过只是打了张欠条,他们不认就罢了,还要赶我出来,你说天底下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子曰成仁,孟曰取义,可我也不能这么白白地被他们欺负啊!” 他说着还把手中的一张欠条拿给刘过看,刘过还没看清上面的内容,先看到一首漂亮的行楷字,刘过喜好书法,爱书法的人看到好字肯定非常感兴趣,立刻拿过来仔细看了看,由衷的赞道:“不错,潇洒飘逸,这手字确实不错,兄台,这欠条是你写的吗?” 畅想见刘过欣赏他的字,更是如遇知音,得意洋洋地道:“正是,不瞒你说,我畅想畅三郎其他本身还算一般,但是这手书法,放眼天下,绝对也是排的上号的。” 刘过奇道:“你自然写的一手好字,怎么还混的这般落魄?” “字写得好能当饭吃吗?”畅想怪眼一翻,反问道。 “我知道有些人字写得好,确实能当饭吃。”刘过回答。 “那是在成名后,没成名前,王羲之也只能吃土。”畅想道,“我这这手字虽然空无前人,后无来者,但是却没有那个名人赞扬上一两句,所以没多少人认可。我也曾向苏东坡苏学士寄去过几幅,奈何石沉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本来想亲自找个名人点评一番的,可是我出身寒微,没有哪个名人愿意见我,所以我空有满腹才学,一手好字,却不被人欣赏,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说到动情处,畅想不禁激动的落泪,刘过也被他的话感染,生出同病相怜之感,他自己不也是脑子里记着许多经典名篇,却苦没有展示的机会,就算他抓住机会展示一下,也不被时人认可,如之奈何。 “刚才你说你无处可去,”刘过打量了畅想一眼道,“看兄台家境不像寒微之人,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哎,说起这事我就伤心。”畅想道,“想当年我家里也是锦衣玉食,书礼传家,奈何父母去世后我和娘子都不会经营,没过几年就败落了,后来我娘子竟然也跟人跑了,我孑然一身,只剩下几间房产,于是我便变卖了房产,一边游学一边前往东京,希望能找个出身,奈何刚走到这江宁,就把身上的钱花光了,以至沦落到食不果腹的田地。” 刘过心想自家还缺个账房先生,正愁找不到人,询问畅想道:“我家里还缺少个精通算学记账的先生,虽然薪水不高,但也足够解决温饱,不知……” 刘过还未说完,畅想就两眼放光道:“不是我吹牛,论算计之学,我畅想说是第二,天下没有人能敢称第一,而且打理家务,处理俗务,乃至于经管田宅土地,我都是好手。这些天我也想过去大户人家找份读读写写、或者管家之类的工作,奈何我是外地人,无人给我担保,所以没人敢用我。” 刘过心想:“就你这副样子,是我我也不敢用你,要不是看着你书法不错,之前又有过一面之缘,姑且给你一条活路,我才懒得理你。暂时先试用你几天,如果不行了再撵你走人。好在我家里除了账房还有管家管事,互相监督,也不怕你捅娄子,而且你一个外人,也不可能和宋忠他们沆瀣一气。”打定了主意,便道:“那么如果畅兄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只要给我一口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畅想连忙躬身下拜:“拜见东家,东家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能,管好东家的账房。” “好,待会儿就由乔七带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回来亲自安排你的工作。对了,还不知道你家是哪里的?” “学生籍贯江西抚州。”畅想躬身回答。 让乔七先带畅想回去,刘过自己走进巽芳阁,正要上楼去见柳含烟,不料想他想的茶饭不思的柳含烟正好陪着一个中年书生盈盈下楼来,看她风采依旧、容光焕发的样子,显然这段时间不仅茶喝的好,饭也吃的很好。 第三十二章 还是这么巧 刚才外面闹得乱哄哄的时候,柳含烟正在自己的小客厅中招待客人,这时送客人下楼,遇到进门的刘过,颇为尴尬,柔柔地叫了一声:“刘官人,你来了啊?” 刘过见柳含烟把其他客人请去自己的小客厅,甚至不惜亲自送客人下楼,可见这位客人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心中颇为不快,见柳含烟打招呼,神情不悦地哼了一声。 和柳含烟一同下楼的那位客人,是一位隆准有髯,眉目如画的大帅哥,长相气度均是不俗,这时候看看刘过,又看看柳含烟,忽然一笑,上前两步,给刘过作揖道:“这位想必就是柳姑娘常说的刘改之刘兄了,今日一见果然清奇俊秀,仪表堂堂,难怪柳姑娘对你推崇备至。”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过虽然心中有些吃味,见对方给自己行礼,还是还了一礼道:“正是不才,敢问足下是?” “学生荆州毕渐,字之进,游学江宁,几日前在秦淮河畔巧遇柳姑娘,为柳姑娘姿容风采所折,冒昧登门拜访,蒙柳姑娘不弃,待之座上之宾。这几日和柳姑娘谈诗论词,多次听闻柳姑娘夸奖刘兄,又得耳听刘兄诗词,目窥刘兄墨宝,不甚仰慕,今日得以相见本人,幸甚幸甚!” 毕渐文绉绉的说了一大堆,把他在这里的缘由,为何知道刘过大名的原因都交待的清清楚楚,刘过却是越听越郁闷,对方这才是文人,跟对方比起来,自己就是一个冒牌的水货,不禁有些自惭形秽,拱了拱手道:“过奖过奖。” 毕渐很善解人意地道:“刘兄和柳姑娘多日未见,想必一定有许多话说,毕某先行告辞,他日有暇,当亲自去府上拜访,还望刘兄不吝尊面。”说完对刘过拱了拱手,大袖飘飘出门而去,状极潇洒。 不就是比老子多读了几本古书吗?妈的,吊什么吊,老子还会二元二次方程呢,你会吗?刘过酸溜溜的想,回头对柳含烟道:“听闻梅姐说你这几日因为想我,茶不思饭不想,是不是真的?”“听她胡说。”柳含烟娇俏地白了刘过一眼,转身往楼上走去,刘过跟了上去。 “这么说你是一点儿都不想我了?”刘过郁闷地道。 柳含烟不答,却问道:“这几日刘官人都不来巽芳阁,想必是过的十分快活?” “哎,别说了。”刘过叹了口气,也无意告诉她家里的事情,跟着柳含烟上楼,道:“这毕渐又是什么鬼,这才几日不见,你就找了别人了。” 柳含烟见刘过想歪了,害怕他误会,连忙嗔道:“你别胡说,那毕官人只是和我谈诗说词,听听曲子琴音,从未有过非分要求。在奴看来,这位毕官人,可是一位难得的君子呢。而且他的才学,也十分出众,不是一般的腐儒可比。” “诗词乃色之媒,焉知这毕渐不是用谈诗论词的名义,来行泡你之实呢。”刘过怏怏地说。 “你胡说什么?”柳含烟和刘过接触久了,也能听懂他说的很多新词,比如这个“泡”字,见刘过越说越不像话,她不禁有些生气了,语气也是少见的严厉。 “嘿嘿,”刘过不怒反喜,一个女子对你生气,八成是不把你当外人了,他笑嘻嘻地道:“我没有胡说,比如说你眼前这位,在你面前吟诗作赋,卖弄文才,可不就是想要泡你吗?” 柳含烟听刘过说的这么直白,不禁羞得面红耳赤,同时心中不无幽怨:“你天天口里说要泡我,可你不知道我已经给你给过多次机会了,但每次你都白白的错过。” 这会儿两人已经走到柳含烟的那间小客厅中,柳含烟吩咐蓼蓼把桌上的残茶收拾下去,又沏了一壶新茶上来,这段时间以来她客人比较多,不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蓼蓼就几乎成了她的专职丫鬟。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原因,刘过觉得才十多天没见,发现蓼蓼这个小丫头出落的越发水灵了,姿容之美,隐隐有超过柳含烟之势,忍不住逗她道:“蓼蓼,好长时间没见了,有没有想我啊?” 蓼蓼大胆地回瞪了刘过一眼,语出惊人道:“想。” 刘过身子正在往下坐,闻言吃了一惊,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回头向小丫头看去,只见对方那双灵动漂亮的大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可见她的回答并不单单是逗笑。 好漂亮的眼睛,好卡哇伊的小萝莉,刘过心头一阵狂跳,不禁有些心虚地向柳含烟看去,发现对方也正满脸促狭地看着他。 “蓼蓼,你先下去吧。” 正当刘过左右为难时,柳含烟开口打发蓼蓼下去。 见刘过没有挽留自己,蓼蓼那颗娇嫩的少女心不禁有些受伤,转身走出去,一双小脚丫故意用力,在地板上踩得登登登响。 柳含烟亲自给刘过斟茶,她知道刘过喜欢喝开水泡的清茶,而不是这时代流行的团茶,给刘过用的茶杯亦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惹得我们的蓼蓼姑娘动了凡心,我看你怎么办?”柳含烟笑着打趣了刘过一句。 “这个……蓼蓼才十三四岁,应该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爱吧?”刘过有些心虚的说。 “怎么不懂,像普通人家的女儿,这么大都有嫁人生子的。”柳含烟故意打击刘过道,双手捧着一杯刚泡好的碧绿色的茶水送到刘过手上。 “那也要等两年再说。”刘过笑吟吟地结果茶杯,顺便在柳含烟白玉似的小手上摸了一下,嘿嘿笑道:“不过大美人儿你,年龄够了,可想好没有什么时候我们去床上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啊?要不,今晚我不回去了,就宿在你这里,把这事给办了?” 看着刘过那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柳含烟其实是有种答应他的冲动的,不过她迟疑了一下却忽然低下了头,脸色羞红地说:“今……今晚不行?” “什么?”刘过惊讶道,“不会这么巧吧?” “就……就是这么巧。”柳含烟低声说。 “哎!”刘过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一口把手中茶杯里的茶喝干了。 第三十三章 演出时间 这时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柳含烟和刘过都怀疑是蓼蓼去而复返,都对她的不识趣有些郁闷,但终究不好不让她进来,柳含烟娇声道:“进来。” 门一开,进来的却是梅赛花。 “没有打扰你们吧?”梅赛花满脸堆笑,有些迟疑地道,“我来是想问问刘官人,那个,《西厢记》排练的也差不多了,刘官人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对外演出好?” 她不说这事刘过还给忘了,回头看了柳含烟一眼,对方向他点了点头,刘过笑问道:“那么以梅姐看应该定在什么时间?” 梅赛花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不瞒刘官人,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我们在排一出戏文,每天都在打听什么时候能演出呢,我想等这《西厢记》演出之后,我们巽芳阁一定会名声大噪,生意兴隆的。” 刘过见梅赛花这么急切,便知道对方也已经看出了这《西厢记》的市场价值,但是在什么时候推出能将效果发挥到最好,这里面大有学问,刘过一时也有些迟疑不决。 柳含烟见刘过为难, 插嘴说:“不如我们现在就装扮上彩排一遍,让刘官人看看还有那些不足,如果刘官人觉得满意了,再商量什么时候对外演出?” 这段时间的排练刘过没有参加,也有些不放心,点头道:“好,那么你们就去准备吧。” 梅赛花虽然心中责怪柳含烟胳膊肘儿往外拐,但是他们都说定了,自然不好再反对,只好怏怏点了点头,出去召集众人彩排。 一会儿参加演出的演员都召集齐,聚集在大厅里,所有的人都穿好戏服后,忽然有嫖客登门,虽然最近巽芳阁生意比以前好了不少,但是这个时候就来嫖妓的人还是不多,大家都对这个不速之客感到好奇。 等那人走近了,才看出是王棣。他带着两个小厮,远远就对刘过喊:“改之,我从外面路过,忽然想你可能在这里,就进来撞撞运气,没想到真的撞上了。” 见到王棣,刘过也十分高兴,笑道:“这说明我们两个有缘。” 两人俱是大笑,不料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说:“你们两个有缘,敢情我和王官人是没缘分的。” 众人一愣,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却是一萼红。王棣很是尴尬,向一萼红拱手道:“一萼红姑娘好!”又向众女道:“各位姑娘好。” 众女乱七八糟的回礼,一萼红故作幽怨道:“那晚过后,想必王官人已经把奴这个苦命女子忘了吧?” 王棣是谦谦君子,论言辞之利哪是一萼红的对手,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慌慌张张地辩解道:“没忘没忘,王某怎敢忘记一萼红姑娘。” “哈哈哈。”众人大笑,一萼红白了王棣一眼道:“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王棣大感吃不消,见众人装扮奇怪,尤其是一萼红,竟然穿着一身男子衣衫,发髻也梳成男子样式,不知道是作甚,好奇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可是有什么新节目要演吗?” 一萼红道:“可不是吗?是由刘官人亲自写曲词、亲自编排的一出戏文,叫《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简称叫做《西厢记》。” “竟然是改之的大作,那我可要瞧瞧。”王棣说着,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一边,等着看戏的模样。 刘过微微一笑,走过去和王棣坐在一起,把戏台让给了众演员。 一会儿戏剧彩排正式开始,王棣见众女又是唱又是演的,感觉十分新奇,彩排刚开始,就被吸引住了。 等戏剧演完,王棣还沉浸在剧情里面不能自拔,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由衷赞叹道:“曲词华艳优美、富于诗意,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好戏文,好戏文!虽然我曾经也看过几出戏文,但是从未见过这样好的,改之大才,让人惊服。” 这时代虽然古典戏剧已经出现,但是还在萌芽阶段,而这《西厢记》是古典戏剧的大成之作,王棣自然没见过,刘过心中得意,面上却谦虚道:“促仪兄过奖,我也就是闲来无事,琢磨些这东西解闷儿,若有可取之处,也是各位姑娘用心,再加上戏文尚不普及,时人接触尚不多的缘故。” 王棣摆摆手道:“改之太谦虚了。” 这时众女都下来问刘过刚才表演的如何,刘过知道就算这些天自己一直跟着她们,最终效果也不过如此,点头道:“很好,已经有九成火候了,可以公演了。” 众女一听,都十分欣喜,她们辛苦练了这些时日,不就是等着对外演出,一鸣惊人吗?梅赛花道:“那么刘官人觉得公演的时间定在什么时候好?” 刘过正在沉吟,王棣忽然道:“以我看,不如就定在明年元宵节如何?” 众女闻言大多数都是小嘴一瞥,有人抱怨道:“那不是还要等好久啊!”柳含烟却是眼睛一亮,赞道:“王官人说的这个时间好。” 刘过和其他人都不明白,都看向王棣和柳含烟,王棣解释道:“元宵节晚上秦淮河上不仅有灯会,而且各大青楼都会出节目在画舫上表演,尤其是各家青楼的头牌,几乎个个都会在公众面前表演才艺。到时候我们雇一艘画舫改成舞台,尽心装扮一番,就在秦淮河上最繁华的地段演出,定能冠压群雌,想不一鸣惊人、惊艳四座都难。” 他这样一解释,大家也都觉得明年的元宵节实在是个天赐的机会,梅赛花虽然想尽早让《西厢记》面世提高巽芳阁的知名度,但是架不住支持王棣的人多,最后也只得同意,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刘过和王棣在柳含烟、一萼红的相陪下喝了会儿茶,听了会儿曲,也就各自回家,这次刘过和王棣都没有忘了留对方的住址。因为是真心喜欢《西厢记》,临走前王棣还要了一份《西厢记》的剧本带回去。 第三十四章 礼多人怪 回到家,刘过把宋忠和畅想都叫来,说了招畅想做账房先生的话,让宋忠给畅想介绍了一下刘家账房先生的职责,带他去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刘过又把自己的记账方式传授给他,畅想畅三郎便正式开始履行职责了,不过因为对他的工作能力刘过不敢肯定,所以没有正式聘用,算是先试用。 翌日,刘过吃完早饭,练了会儿字,正打算找点儿事情消磨时间,忽然宋管家来报:“门外有个自称是毕渐毕之进的书生来拜访二郎。” 说着将一张拜帖呈上。 刘过微怔,昨日毕渐说有时间要来拜访刘过,刘过当时也只当他是随口说的客套话,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真的就登门拜访来了。 说起来这还是刘过穿越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有人到访,虽然不喜毕渐比自己还帅,但是也不好把人家拒之门外,吩咐宋管家:“有请。”把拜帖接过来放在桌上,忽然又想起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拜帖,忍不住又拿起来端详,只见也就是一张印有花纹的普通红纸,封皮上印着“拜帖”二字,打开里面工工整整地竖着写着一行楷字:“荆州毕渐之进敬拜。” 不得不说,这时代随便一个文人都能写出一首好字,这毕渐的字尤其飘逸优美,堪当书法精品。刘过把拜帖放在桌上,换了一身带有松纹的靛青蜀锦长袍,整发竖冠,打扮的焕然一新才去见客。 采薇抱怨道:“不就是见个人吗,阿郎为何还要重新装扮一番。” 刘过嘴上没回答,心中却说:“是见个人没错,可是那家伙比我有才也就罢了,竟然还比我帅,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怎么也不能比他差的太多,一定要在帅上面和他平分秋色才好,所以衣着上面不能马虎。” 毕渐已经由管家宋忠陪着在客厅里候茶,见刘过出来,连忙站起来行礼,这小子身材颀长,眉目如画,还有人人羡慕的隆准美髯,帅得还是那么的一塌糊涂,刘过自我感觉比对方也弱不少,这才自信满满地拱手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毕渐连忙回礼道:“是学生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两人客套了几句,分宾主坐下后,毕渐开门见山道明来意道:“学生此来,一是年关将近,学生要回家过年,不日就要离开江宁回家,特来向刘兄辞行。二是上次在柳含烟姑娘处看到刘兄的墨宝一幅,不怕刘兄笑话,学生虽然从小就练习书法,先人王、颜,今人苏、黄的真迹也看到过不少,但是从未见过刘兄那等字体,一时惊讶佩服不已,所以临行前特意来向刘兄讨要一幅真迹,回去后定当用心揣摩,早晚领会。”说完站起来给刘过打躬作揖,甚是恭敬。 刘过心道:“说话就说话,干嘛还站起来行礼,这时代的人就是虚伪。”自己也不得不站起来,“诚惶诚恐”道:“毕兄这是干什么,我们年龄相仿,以平辈论交就好,刘某何等何能,怎敢受毕兄此等大礼?” 毕渐道:“刘兄虽然年幼于我,但是才学在我之上,当得此拜。” 见对方把姿态放的这么低,刘过虽然心中受用,但是面上却不得不表现出震惊惶恐来,于是他们两个一个真心实意,一个貌诚心骄,互相吹捧客套了半天,刘过吩咐一旁伺候的甘棠:“去后宅给你芄兰姐姐说,把书房中那幅《东郢戊归序》拿来。” 毕渐见刘过答应了给自己他的书法作品,欢喜无限,自然也就不再坚持给刘过行礼,虽然这些待人接物的本事都是平时练出来的,但是礼行多了,他也会腰酸背痛的。 刘过见对方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松了一口气,和毕渐不咸不淡地扯了一会儿废话,甘棠将那幅《东郢戊归序》拿来,刘过亲自送到对方手上, 毕渐展开一看,果然和柳含烟房里见到的字体是一种,大喜之下又要行礼,刘过刚才和他对着行礼都行害怕了,这时连忙拦住他:“不客气,不客气。”对方这才打住。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毕渐起身告辞。送走了这位真正的才学之士,刘过这个假才子才捶着酸痛的老腰,抱怨道:“你们这时代的人是用这种方式锻炼身体吗,怎么都喜欢给人打躬作揖?” 甘棠奇道:“我们这时代的人?” 刘过嘿嘿一笑,也不解释,忽然想起那位新上任的账房先生畅想,于是去账房查岗。刘过到了账房,只见人来人往,都是来找畅想办事的刘家下人,前段时间因为缺少账房先生,积压了不少工作。畅想手握毛笔,一边飞快在账簿上登记,一边和来人交谈,工作干劲十足。刘过见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到东家进来,畅想和那些下人都连忙站起来给刘过行礼问好,刘过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忙,随手拿起桌子上畅想刚写过的账簿,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用行楷写着每一笔进出,几乎每一页账册都可以当作书法作品来欣赏。 但是刘过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因为畅想用的是流水记账的方式,虽然看着赏心悦目,但是却不方便盘账结账,远没有刘过传授给他的方法简单实用。 畅想对自己的一手书法那是非一般的自信,见刘过查看账簿,以为他会夸赞自己字好,等了半天却见刘过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不禁也有些忐忑起来,小心翼翼地道:“东家,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强压住怒气,刘过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是说过让你用我教你的表格记账法记吗,怎么用的还是流水记账?” 畅想还以后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原来是这个,提起的心不由得放了下去,无所谓道:“东家说的方法虽然简单实用,但是却体现不出我的书法水平,只有这种记账方法,才能把我引以为傲的书法体现一二。” 刘过终于没压住怒火,发火道:“但是你是在记账,不是搞书法创作。” 畅想牛脾气也上来了,脖子一扬,和刘过顶杠道:“正所谓字如其人,让我用你发明的那些歪歪扭扭的鬼画符,行那邪魔外道,是万万不能的。我畅想行的正走的直,字也必须要写好,每一幅字,乃至每一个字,都要体现我的水平,我的道德修养,我的人格。你那记账的办法不能体现出来,我就不用。” 刘过气得都快疯了,这是什么人啊这是,不就是记个账吗,怎么采用哪种方式还牵扯到一个人的道德水平,人格上面去了? 刘过叹了口气,用手往外面一指,大声道:“你走吧,你这种胡搅蛮缠的人,我不敢用。” 第三十五章 蛮横刘过VS逗逼畅想 众人见刘过竟然要撵畅想走了,暗暗都替他惋惜,虽然畅三郎来的时间不长,但是为人风趣,又没有架子,大家其实都蛮喜欢他的,现在就这样走了,实在有些可惜。 但是让他们大跌眼镜的还在后面,连王管事、史怀松这样的人,刘过让他们滚蛋,他们都不敢强留,畅想才来了一天,而且还在试用期,竟然就敢不把刘过的话当回事,只见他背一挺,头一扬,神态比刘过还嚣张,声音比刘过还大道:“你让我走我就走啊,我来你家做账房先生,这还不满一天就卷铺盖走人,传出去多丢人啊。而且再说,我已经无处可去,要是现在走了,不仅住的地方没了,吃的也没有,还不饿死街头啊!” 众人晕倒。 “你你你……”刘过都被气糊涂了,忽然一甩手,丢下句:“好,你不走,我走!”然后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刘过被气走,众人都吓坏了,畅想却一点儿都不担心,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整理了一下衣衫,捡起被刘过刚才生气摔在地上的账簿,在桌子上铺好,重新坐回座位上,吩咐众人道:“大家都不要挤,排好队,一个个来,我们工作继续。” 众人目瞪口呆,都想:这是什么人啊这是?以至于都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办的事情。 见众人不配合,畅想有些急了,好声央求道:“各位哥哥、姐姐、叔叔、伯伯、爷爷、奶奶行了吧,你们行行好,赶快排好队干工作,要是赶吃饭登记不完,我们都会饿肚子的。”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不管刘过最后如何处理这个活宝,现在还是配合他一下的好,于是有事情的很快就拍好了队,没事情看热闹的也散了。 大概畅想也知道要保住饭碗,不被饿死街头,和刘过硬扛是不行的,第二天抽了个时间,买了十斤羊肉,一包好茶,去给刘过请罪,知道了他的来意,刘过郁闷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都什么人啊。”刘过头大的想。 “那么,东家,你现在应该已经收回成命,不再撵我走了吧?”畅想小心翼翼地问。 “要留下可以,你必须按我说的来。”刘过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其他的说什么都可以,关于记账用什么方式,什么字体我说了算,头可断,血可流,原则不能丢。”事关原则,畅想也是牛脾气上来,那是寸土不让的。 “那你给我滚,顺便把你的羊肉和茶也拿走,我刘过是什么人,你想要用几斤羊肉、一包劣质茶叶就收买我,没门!”刘过脾气也算好的,但是自从遇到这畅想,总是被气得暴跳如雷。 “什么几斤羊肉,那足足有十斤!那茶也不是劣茶,更不是茶叶,而是抚州产的上品团茶,一斤要500文钱呢,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你睁眼说瞎话,更不知其可也。” “子还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你道不同,你走吧。” “不走。前人有言:‘举事必慎其始终’,我这账房先生才当了一天,怎么能半途而废呢,那不是君子所为。” “你来我家只做个小小的账房先生,就是君子所为?”刘过也不甘示弱道。 “你曾说过,人虽然职业有不同,但是人格上都是一样的,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做账房先生不过只是一份职业,并不影响人格的高低,跟是不是君子更沾不上边。”畅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道。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竟然知道刘过说过这句话,并记了下来。刘过为之气结。 “你强词夺理。”刘过词穷道。 “你无耻。”畅想乘胜追击。 于是,接下来两人就畅想应不应该留下的问题做了深入的探讨,期间,两人子曰来孟曰去,还夹杂着前人言哲人语,举例子摆事实,充分体现了两人的渊博学识。最后的结论是:畅想同志硬是用自己超过常人的抗压能力和厚脸皮保住了工作,保住了饭碗,而且记账方式也还是按照他自己的方式,不过他也做出了一点儿牺牲,就是以后每天要把一天的收支情况做个统计汇总,上报宋管家,一个月做个月总,上报刘过。 终于正大光明地留在了刘家,畅想像一个得胜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出了后宅,其他下人立刻把他围起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样怎么样?阿郎同意你留下了吗?” “当然。”畅想得意洋洋地说。 “那记账方式呢?” “也按我的方法来。” “哇,三郎你太厉害了!” “你是我的偶像啊!” “自从阿郎成为一家之主后,还没有人跟他作对有好果子吃的,三郎你是第一人啊!” 从此以后,畅三郎的风头一下子盖过了宋忠,成为刘家下人里面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见畅想已经走了刘过还气冲冲的生闷气,芄兰忍不住笑道:“别生气了,最终你不是还是答应让他留下来了吗?” 刘过一惊:“什么,我把他留下了吗?” “是啊,你亲口说的:‘那你就留下吧。’所以那畅想才高高兴兴的出去的。”绿衣也点头道。 “我擦,我当时肯定是气糊涂了。”刘过肠子都悔青了。 “以婢子看,其实这畅想也没有那么不堪,他的学识还是很渊博的,和阿郎你辩论的时候,引经据典,丝毫不落下风,而且他的字也写的不错。”采薇竟然开始佩服起畅想来。 “什么,你还给他说话。”刘过还在气头上,见采薇这丫头竟然胳膊肘往外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没有没有,我没有给畅想说话,那家伙,长得又丑,脾气又坏,而且粗鄙不文,怎么能和阿郎你比。” 刘过气顺了些,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芄兰忍住笑道:“阿郎你就别生气了,你不是要求那畅想每天都要结算,报宋管家过目,每月结算报你过目吗,就这一条,也够他喝一壶的了。这场辩论,也不算你输了。” “明明就是吵架嘛,而且我还吵输了,什么只是辩论?”刘过郁闷地想,现在他十分后悔:怎么当时就恻隐之心大发,把这个逗逼给招惹到家里来了呢?现在请神容易送神难,后悔都迟了。 第三十六章 除夕 畅想虽然并没有他自我标榜的那样多才多艺,但是这份账房先生的工作总的来说还是胜任的,而且除了刚开始几天有许多积压的工作要处理比较忙之外,后来慢慢也就清闲了下来,闲暇时畅想读书练字,和无事的家仆小厮们吹牛打屁,日子过得比刘过还逍遥,畅想也对目前的生活十分满意,大有乐不思蜀之感。 在刘家待得久了,刘过在后宅干的那些荒唐事慢慢也传到了畅想耳中,这一天他忽然突发奇想:借鉴刘过在后宅中创建扫盲班的经验,竟然在外宅也办了一个扫盲班,畅想没那么多要求,年龄性别出身职业岗位都没要求,来者不拒,充分体现了孔老夫子有教无类的思想,只要每人一个月交50文钱就可以入学,起初参加的只有刘家的家仆小厮,后来陆续有家属参加,甚至还有附近的居民把自家小孩交来读书识字的。 就规模来说,畅想的扫盲班可比刘过的大多了,不到十天时间,入学人数就达到了40人,对于这种有利于提高人民文化素质的事情,只要不影响正常的工作生活,刘过也是听之任之,甚至还把外面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房收拾出来让畅想当教室,对于这一举动,不仅那些参加扫盲班的学生,连畅想都感恩戴德。 畅想又得知刘过在后宅中用的是一种标注了被称为“汉语拼音”的注音方式的课本,比传统的注音方式简便易学,他自己也搞到了两套,还主动去向刘过请教学习,对这种利国利民的事刘过也不守着藏着,主动给他讲解。 对刘过的注音方式畅想大加赞赏,但是唯独对那些鬼画符看不顺眼,于是畅想发动他天才的创造力,把那古怪的阿拉伯字母改成了横平竖直,创造出了一套中文表音字母,按照刘过上面拼音下面汉字方式编排了课本,亲自花了三天时间抄写了几十套,分发给学生。 因为纸用的就是记账的账簿可以公费报销,抄写的人工又是自己不用花钱,所以课本的成本费几乎为零,于是课本都是免费发放,整个过程中只有刘过这个东家当了冤大头。 还别说,畅想改进的汉语拼音比刘过照抄后世的阿拉伯字母更容易被这时代的人接受,也更容易用毛笔书写,而且畅想的扫盲班对外开放,更容易被外界所知,所以很快就在附近的私塾中盛行,最后推广到整个江宁,整个大宋、辽国、以及西夏的读书人中间,可以这么说,汉语拼音的推广,刘过和畅想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关于刘过在后宅使女中间推广的健美操,畅想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是也和其他人一样当成了一种艳舞,不予采用,所以健美操始终只存在于刘过的后宅,不曾被推广开来。 畅想在外面办扫盲班,刘过内宅的扫盲班(其实这时候扫盲的任务已经完成,应该称为学习兴趣班更合适)的学生们更不敢给主人丢脸,被前院的那些家伙比下去,她们可是刘过亲自教授的,所以学习越发勤奋,一有空闲就练字读书,到年底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能写出不错的打油诗。 因为刘过的缘故,整个刘家都成了这个时代的异类,关于这种变化,不仅使刘家的下人在精神面貌上和其他家的不同,而且还得到了很多正统文人的肯定:毕竟传播圣人教化,一直都是儒生不可推卸的责任,有人为推广圣人教化努力,大家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整个刘宅,就在这种和谐的气氛中,迎来了新年。 除夕这天,刘家从大门到仪门,大厅,直到正堂,全部大开,大门外面挂着大红灯笼,门上贴着崭新的门神,家里各门都新帖了对联,桃符,显眼处挂了灯笼、花灯,整个刘宅焕然一新。 随着一声声的爆竹,迎来了夜晚,灯笼、彩灯一齐点亮,照的红汪汪一片,与门外的万家灯火融为一片。与周围景物不相称的是,人却显得很少,刘过给大部分人都放了年假,留下来家住江宁的,刘过也打发他们回去和家人吃团圆饭,整个刘宅只有十数人,其中大部分还是后宅的女子。 畅想因为无处可去,也留在刘家过年,刘过和他并排坐在后宅花园的廊亭里,周围燃烧着红通通的碳火,芄兰、绿衣、采薇等使女忙进忙出准备晚宴。 一会儿晚宴准备好,刘过让所有的人都入席,因为大家都聚在一起,看起来人气倒是增加不少,吃过晚饭,大家围炉夜坐守岁,因为畅想是个男子,又是外姓,不好在后宅多待,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一个人对夜抒怀去了,里面只留下刘过和一干女子。 众女倒是兴致勃勃,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刘过坐在他们中间,虽然大家都希望他能多说话,但是刘过却有些意兴索然,每逢佳节倍思,这个时候,刘过内心里其实是十分苦闷孤独的,也只有这这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能有几个亲人。 刘过虽然兴致缺乏,但是架不住众女你一句我一句的央求,只好讲了个白蛇与许仙的故事,他的版本,当然是《新白娘子传奇》那一版的,最后许仙和白素贞都上了天,成了神仙。 有少女羡慕道:“白娘娘真伟大。” 其他女子点头,表示认可,然后有人抬头问刘过:“阿郎什么时候遇到自己的白娘娘呢?” 刘过被她们跳跃的思维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尴尬道:“我……我还小,应该还会等几年吧。” “阿郎你不小了,都十八岁了啊。” “是啊是啊,我哥哥十六岁就成亲了,阿郎你年龄不小了。” “阿郎你是不是考不上进士就不成亲啊?当年你兄长就是因为发誓不中进士便不成亲的。”有女子说。 在宋朝,虽然也有恩荫、举荐等做官的门路,而且人数占绝对优势,但是最受人尊敬,也最有前途的还是通过科举入仕。进士出身的官员升迁极快,只要你有才能,甚至七八年就有位列宰执的,哪怕能力平平,只要不犯错误,混到老也能混个地方大员当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所以进士十分吃香,成了高门大户极力拉拢的对象。在这种环境下,便冒出了一种奇怪的婚姻观:有女子非进士不嫁,也有男子不中进士不结婚,造成了一大批超龄的剩男剩女。 刘过堂兄刘洵,便是这种婚姻观的牺牲品。 见这帮少女竟然开始为自己的婚姻七嘴八舌的出主意,刘过不禁心想:难道我就真的成了大龄剩男,到了非要结婚不可的年纪吗? 他仔细想想,还真是的,就算有十八岁还没结婚的,那也是凤毛麟角,而且八成都已经订了亲,就等着时机成熟拜堂成亲,只有少数那些把自己的婚姻和考进士捆绑在一起的除外。何况刘过的心理年龄,早就已经超过了十八岁,从这个角度说,他是一只名副其实的高龄单身汪了。 这个话题一打开,众女就收拾不住了,这个说阿郎相貌人品如何如何好,要娶一个怎么怎么好的娘子,另一个说她知道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长相标致,性情温和,贤淑良德,实在是老天专门给阿郎造的良配云云。 刘过见她们一个个兴致勃勃、连芄兰也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心道:平时你们不是都希望得到我的“宠幸”,飞上枝头变凤凰吗,怎么对给我找对象这么感兴趣,难道平时都是装出来的?这种想法让刘过很受伤,感觉自己魅力还是太小,这么多美少女里面,竟然没有一个对自己有意思的。 不过刘过这想法可真是冤枉了她们,正因为她们一心要傍刘过这个大款,所以才对刘过的另一半这么重视,以她们的身份,就算侥幸被刘过看中,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一个妾,主母如何,决定了她们后半辈子是荣华富贵还是凄惨悲凉,所以对刘过娶什么女人,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的一个群体。 同时,她们也还有一个担心:她们来刘家这么久了,竟然没有一个人被刘过宠幸过,再加上刘过年龄这么大了还不说亲,有人就开始担心刘过会不会有什么隐疾,所以只有他成亲了,大家才能真正放心。 刘过哪里知道这群美少女脑袋里面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他把她们放在后宅里自然是为了看着赏心悦目,满足一下男人的恶趣味,刘过过过眼瘾外始终对她们坚守着那条底线,这主要是除了对方年龄太小,他不忍心璀璨祖国的花朵外,也是为对方的将来考虑,万一对方年龄大点儿想要嫁人了,自己已经要了人家的身子,那让人家的丈夫怎么看?在没想好如何处理善后事宜前,刘过是不会轻易去“临幸”哪一位女子的。 但其实刘过想多了,就算他把某个少女“临幸”了,少女不在刘家干了放出去后,依然有很多的人抢着要,这除了刘家后宅的使女质量上乘之外,还因为这样迎娶少女的那一户人家就能通过这种关系和刘家搭上线,扯上关系,是大大占便宜的事,就像《红楼梦》中的袭人早就是贾宝玉的人了,出去后嫁给了蒋玉函,蒋玉函知道她是贾宝玉的女人不但不介意,还对她越发怜惜。 所以哪个使女被刘过看中“临幸”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运气好一步登天成为他的妾,运气差点年纪大了送出刘家嫁人,那也有利于她身价的提升。 这时代的人,其实在某些方面挺开放的,当年宋真宗的皇后刘娥还是个二婚,也没见哪个道学家跳出来说皇帝娶个二婚女不对,那可是皇家耶,天下臣民的表率,更不论民间了。在理学统治古人的思想前,其实古人开放的很。反倒是刘过这种有贼心没贼胆,前怕狼后怕虎的思想在时人看来才是真的食古不化。 第三十七章 关扑 第二天大年初一,刘过拜过宗祠里先祖的灵位,献上祭品,宴请各位管事、管家,感谢他们一年来对刘家各项工作的支持和贡献,接下来就应该是走亲访友,走家串门,不过刘家在江宁人丁不旺,就此一家,别无分号,刘直留下的几家亲戚,也远在千里之外,不用去走访。 反正无事,刘过便带着后宅的一帮使女,还有畅想一起去逛街,采薇等人难得有机会出门,自然兴高采烈,欢喜雀跃不已,芄兰则喜静,不肯同去,最后在刘过和一干姐妹的软磨硬泡下才勉强答应。 到了街上,只见各商家门前扎着彩棚,铺陈冠梳、珠翠、头面、衣着、鲜花、领抹、靴鞋、以及各种玩物,等着客人来关扑,这是一种时下流行的赌博游戏,客人直接用钱买叫做“关”,用物去赌叫做“扑”,简单来说,就是双方以物品为彩头,约定价格,投掷铜钱于瓦罐内或者地上,正面叫“字”,反面叫“纯”,全是纯的叫“浑纯”,为胜。 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大家手提肩扛,拿着物品,找商家关扑,而每一户商户的彩棚下无不聚集着一大群人,吆五喝六,赢的人自然兴高采烈,欢喜无限,输的人则垂头丧气,暗叫“晦气”,旁边围观的人也是吵吵嚷嚷,为赢者喝彩,为输者惋惜,如痴如醉。 参加关扑的人,平民百姓自然占大多数,但是其中也有不少身着长袍长衫、带着奴仆小厮的富家子弟、僧尼道士、圣人门徒,大家头抵着头、肩并着肩,呼吸相闻,唾沫互接,那是真正的人人平等。还有很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妇人、大户人家的小姐、丫鬟,和一群臭浑浑的男人挤在一起,浑不在意,输了同样垂头丧气,骂爹骂娘,赢了兴高采烈,欢喜尖叫,和后世的那些年轻女子无异。 像刘过这样带着一群女子出门的富家子弟也不在少数,但刘过这群人,女多男少,而且男得儒雅帅气,女的漂亮靓丽,一出现在街上,立刻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似乎是受到了这种全民狂欢、全民皆赌的气氛影响,刘过也是跃跃欲试,想要试一试手气,更不用说他身边些活泼好动的小丫头了,至于畅想畅三郎,最近刚结了工钱,刘过还给他发了一笔不低的年终奖,早钻到一个彩棚中关扑去了。 刘过不忍心压抑使女们的天性,选了一个女子比较多的彩棚挤了进去,这当然是因为这群美少女挤在一群臭男人中间少不得要被人揩油,也是因为这家商铺关扑的物品都是与女子有关的,采薇她们比较喜欢。绿衣第一个退下手上的一只镯子当彩头和对方关扑,第一局竟然被她赢了,其他女子见了也是有样学样,不过有赢有输,不是人人运气都有她那么好。 刘过拿出一贯钱做本,和商家关扑, 旁边的那些大媳妇儿小娘子,富人家的小姐,本来见一个男人钻进了她们中间颇有微词,但是偷眼见刘过容貌俊秀,身材颀长,是个实打实的帅哥,顿时不悦都化成了秋水,有几个胆子大的还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刘过身边挤了挤,把还跟在刘过身边的芄兰挤到一旁。 刘过浑不知有女子在揩他油,和商家约定好了双方彩头,便抓着六个铜钱往那瓦罐中一扔,铜钱滴溜溜乱撞,最后掷了两个字,四个纯,轮到商家,也差不多,三个字,三个纯,双方没赢没输,接着掷,如是者四轮,刘过掷了六个纯,浑纯,胜,商家暗叫晦气,把作为彩头的一把牛角梳子交给刘过。刘过自然高兴,周围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竟然也十分替他欢喜。 刘过再接再厉,和商家又对扑了几局,虽然中间又赢了两局,但最后还是输多赢少,连一贯钱的老本都搭进去了。刘过唉声叹气地从一堆女人中挤出来,围观的女人们见帅哥输的这么惨,也都替他惋惜,有人见刘过走了,竟然也意兴阑珊地离去,换下一家再“扑”。 刘过见自己带出来的一帮美少女只剩下芄兰还跟在身边,其他人都在彩棚下和商家对扑,便怂恿她道:“芄兰,你也试试手气。” 芄兰摇头道:“婢子不玩。” 刘过给她打气道:“别怕,输了算我的,赢了我们平分。” 芄兰还是摇头,任刘过好说歹说就是不为所动,刘过还奢望她能帮自己把本儿捞回来,见芄兰对关扑兴致缺乏,只好作罢。 这时候其他人也都陆续回来了,赢的人自然兴高采烈地给同伴展示自己的战利品,输的人和刘过一样一脸糗样,大家互相看看,只缺一个畅想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等了片刻,便见畅想披头散发,只穿着中单跑了回来,帽子、外衣、鞋袜却不知去向,赤着双脚走在冰冷的青石板路面上,双脚冻得通红。 众人见他这幅狼狈模样,不禁瞠目结舌,采薇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遭贼了?” 因为过年衙门放假,也是小偷强盗四处作案的时候,经常会有人被偷光抢光,所以采薇有此一问。如果不是被人抢了,也很难想象一个大活人一转眼就变成这幅模样,不料畅想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和人关扑,输光了。”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开的头,俱都看着狼狈不堪的畅想大笑起来。 自己辛辛苦苦攒了点儿积蓄,不料一朝回到解放前,直接赤贫了,畅想心中伤心郁闷的不行,不料这帮家伙不安慰自己,还看自己的笑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也不敢给别人发火,一转身,一个人先回去生闷气去了。 众人见畅想招呼都不打就脸色臭臭地转身往回走,愣了愣,更加大声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众人忽然感觉芄兰停下了笑,脸色怪异地看着前面,刘过首先发现了芄兰的异样,不禁奇道:“怎么了芄兰?” 众女也跟着停下了笑,满脸关切地看向芄兰。 芄兰没有回答,她脸上的表情似震惊、似痛惜,还有点儿不敢相信,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前面一个彩棚下面聚集着许多人,那彩棚虽然也是匆匆搭就,但是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华丽程度都高其他彩棚一等,下面摆放的物品也和其他商铺摆放的都是一些常见的物品不同,摆放的都是丝绸、银饼、地契等大宗的物品,甚至还有几名打扮妖艳的女子,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显然她们也是彩头。 那彩棚围观的人多,但是真正上前关扑的缺少,毕竟要想赢对方这些东西,自己也必须要拿出同等的彩头才行,大部分人关扑也就图个乐,倾家荡产、不顾一切赌的人毕竟是少数。 芄兰看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袭破旧的长袍,正在苦苦向商家哀求,商家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满脸不耐烦地给男子说着什么,两个身强力壮的打手站在商家和男子中间,面容冷峻。 刘过关切地问芄兰:“你认识那男子吗?” “他是我大哥。”芄兰幽幽地说。 第三十八章 你妹妹这辈子是我的了 芄兰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那男子跟前的,轻声叫声:“大哥。” 那男子苦苦哀求商家:“黄老板,求求你,让我再扑一把吧,那方砚台是我家祖传之物,要是不赢回来,我回去后会被几个兄弟打死的。” 被称为黄老板的商家,满脸不耐烦道:“再扑可以,拿同等价位的彩头来?” “我……我可以写欠条!”薛大艾艾地说。 “欠条是做不得数的。”黄老板面无表情地说,吩咐两名打手,“把他赶远一点儿,别影响我做生意。” 薛大急了,大喊道:“别啊黄老板,你不能这样啊,我还跟你扑,我拿……我拿……”正在这时芄兰到了他身后,叫了声“大哥”,薛大一愣,回头见妹妹站在身后,想都不想就道:“我拿我妹子跟你扑。” 芄兰本来是来劝薛大回家去的,闻言一怔,惊呆了,那黄老板也惊呆了,连不远处的刘过和一群少女也都惊呆了。 薛大却大喜过望,指着芄兰道:“这是我妹子,黄老板看着可以吧,我押她做彩头和你扑,就扑那方砚台,我还要上次你赢我去的那十亩良田。” 黄老板闻言挥挥手让两个打手退后,拈须打量芄兰,见她身材高挑,容颜娇媚,娇滴滴地往那儿一站,仿佛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黄老板越看越爱,点头道:“好,除了那方砚台外,我再出南郊邓家庄的五亩良田。” 薛大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振奋道:“好,我答应了。” 黄老板怕薛大输了不认账,吩咐伙计取纸笔立契约,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我不愿意。” 黄老板想着晚上就能让这娇媚的女孩儿给自己暖床,心中早就瘙痒难耐,这时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打扰自己好事,焉能不怒?但是他见这忽然出现的年轻人儒雅俊秀,气度不俗,身后还跟着六七个容颜气质俱佳的美貌使女,黄老板一时猜不透对方身份,压住怒气道:“不知阁下是何人?与薛大兄妹又是什么关系?” 刘过客气地拱了拱手道:“在下刘过,字改之。”看了芄兰一眼道,“暂为这少女的主人。” 自从薛大说出要以她为彩头和黄老板关扑芄兰就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时见刘过给自己出头,抬头看了他一眼。刘过对她点了点头。 黄老板听这刘过的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他是那户人家的公子,向芄兰看了一眼,果然见这少女穿着打扮和刘过身后的那群少女相同,想必对方不是说假话,不禁目光歹毒地看向薛大。 薛大倒也光棍,自然说了要拿妹子当彩头和黄老板关扑,便一条心黑到底,淡淡地道:“我妹妹虽然暂时在这刘过家中当使女,但是又不是卖给了他家,只要我付得起违约金,我妹妹还是自由的。” 黄老板一听大喜,他最怕就是刘过已经把芄兰买断,这时得了薛大准信,顿时放了心,点头道:“好,我跟你关扑。” 薛大两眼放光,就要上前写契约,芄兰却忽然说:“我是不会回去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薛大知道自己这个妹子外柔内刚,逼急了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好言相劝道:“韧针,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赢。你只是暂时作为彩头押给黄老板,又不是真的就跟了他,没事的。你想啊,等我赢回了我家的祖传砚台,还有五亩良田,我就给你另找一位东家,肯定比刘家好。” 见薛大低声下气地给自己说话,芄兰心也软了,劝他道:“大哥,我现在虽然月钱不多,每月也有一贯钱,我把我的月钱全都给了你们,虽然不能让你们大富大贵,但是也不至于挨饿。你们再打点儿零工,衣食无忧不成问题,何必要赌呢,回去吧,祖传的砚台咱们不要了,从此以后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你说什么?”薛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你竟然劝我把祖传的砚台不要,那可是从我们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就传下来的。” 芄兰气苦道:“自然知道是祖传的砚台,你怎么还有脸拿去赌?” “我?”薛大理屈词穷,脸色涨红道:“当年我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也是呼奴使婢,一等一的殷实人家,现在衰败如斯,作为薛家长子,我不甘心。” “不甘心还能作甚,难道靠跟人关扑就能发家致富不成?”好说歹说不起作用,芄兰也怒了。 “怎么不成?”薛大一说起关扑赌博,马上精神一震,满脸憧憬道:“那么多人靠关扑发家致富,创下偌大家业,我就不信我没那个命?只要再一把,一把,赢了本钱,我就可以一点点把家业赢回来,韧针,你就等着享福吧。等我发达了,你不但不用再低声下气的伺候人,受人闲气,而且我那表弟也不会再瞧不起咱家,定会回来娶你。” “大哥!你醒醒吧?”芄兰又气又急,落下泪来。 “心动了吧,我就知道你还没有忘记我那表弟。”薛大的思绪已经陷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中不能自拔,根本没看到妹妹脸上的眼泪。 “你这个混账!”芄兰急怒之下忽然伸手,打了薛大一个耳光,这一巴掌力气颇重,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你!”薛大也被这一巴掌从憧憬中了拉回到现实,不禁大怒,捂着火辣辣的脸盯着芄兰道:“你竟然敢打我!你竟然打我!你还反了天了!爹娘死后我就是一家之主,你是去是留,是生是死,都是我说了算,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也要把你押上,扑这一把。” 薛大说完从伙计手中夺过毛笔,就要写契约,这时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掌,搭在他手腕上,拦住了他,冷冷地说:“你说了不算。” 薛大抬头,正对上刘过那双温润的眸子,愣了愣,皱眉道:“怎么,你想要耍赖不成?姓刘的我告诉你,从现在起,我妹妹不再是你家的使女,我爱让她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对了,违约金待会儿我就双手送上。” 刘过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往薛大手中一塞,“从今往后,你妹妹的去留,只有我说了算,别的任何人说了都不算。买断的契约,待会儿我会让管家送到你府上。想必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你想要抵赖也不成。好了,金子收下,你妹妹这辈子是我的了。” 刘过又看向黄老板,对他也微笑了一下,淡淡地道:“黄老板是吧,你和薛大关扑,我管不着,你们押什么当彩头,我也管不着,不过你要是胆敢带人来我家抢人,你放心,我一定会打断你的腿的。” 刘过说完,一把抓起芄兰的皓腕,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目瞪口呆的芄兰转身离去,后面跟着一群娇艳动人的美少女。 过了很久,周围看热闹地人才发出一阵欢呼。 第三十九章 女大当嫁 回到家,一群少女,包括芄兰自己,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平日里刘过给她们的印象都是温文尔雅,和和气气的,从未见到过他这么霸气的一面,不过刚才刘过的样子——实在是太帅了! 众女看着刘过的眼神都在冒小星星,恨不得自己也被刘过那样牵着手,然后刘过很霸气地扔给她家亲人一锭金子,说:“你家闺女这辈子是我的了!”有人甚至想的更远:阿郎会不会今晚就把芄兰个那个了。 果然,阿郎把其他人都撵了出去,只留下芄兰在房里,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肯定是要干那事了。如果我是芄兰,我都会幸福死的吧?这样想着,她们临走前看着芄兰的眼神,不禁露出几分艳羡、妒忌。 打发走了一堆脑中全是不健康内容的未成年少女,刘过把芄兰留在房里,看着忐忑不安的对方,缓缓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今天的事,对……对不起。”芄兰紧张地道。 “不是这个。” “婢子……婢子不该给阿郎招呼都不打,就把每月的月钱全部都给了家里。” “每月的月钱都是你应得的,那些都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愿怎么花就怎么花,没必要给我打招呼。” “那是……”芄兰有些糊涂了。 “嘿嘿,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好奇,”刘过道,“你和你那表哥,应该是表哥吧,你们怎么回事,能给我说说吗?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也可以不说,我没有强求你的意思。” 刘过还打算等过两年芄兰年纪再大一些,就把她给收了呢,这时候却忽然冒出来一个不知道是她表哥还是表弟的情敌,刘过心中自然不是滋味。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刘过当然想多了解一些对方的信息,就算做不到有的放矢,至少也要做到心中有数。 “啊!”芄兰没想到刘过会问这事,先是一惊,随即脸色变得煞白。 “是,是表哥。”过了一会儿,芄兰听到自己这样说。 刘过心中本来没有什么,谁还没点儿过去,但是见芄兰一说起她的表哥连脸色都变了,显然这位表哥在她心中很有分量,刘过不禁有些郁闷,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无意勾起你的伤心事,以后我不再问就是了。” 芄兰呆呆地站着,心中一道身影,越来越清晰,还带着莫名的痛,这些记忆早就已经被她淡忘了的,但是这时刘过一问,竟然又活了过来,就仿佛是一堆灰烬中埋藏着一个小火星,平时不拨弄的时候谁也发现不了,但是有一天有一阵风把灰吹走了,那小火星露了出来,虽然火苗已经没有,但是还是会有一点儿火光。 “哎!”芄兰叹了口气,家道中落不禁让她大哥性情大变,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伤痕累累呢?要是一切都没变,那该多好啊! 但是她又忍不住想:真的那样最好吗?如果一切都不变的话,她就不会来刘家,不会遇到阿郎! 芄兰想着,一时痴了。 朦胧中,芄兰见刘过走了出去。 一阵风吹来,芄兰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门窗没有关,若在平时,房间里都会有火炭,但是今天大家都出去玩了, 家里没留人,火炭早就熄了,他们回来时间不长,还来不及生火。 “阿郎待会儿进来会冷的。”芄兰这样想着,走过去关窗子,她伸手取下叉竿,正要关闭窗子时忽然一愣,只见外面飘飘荡荡落下许多柳絮状的东西,原来是下雪了。 江宁地处江南,即便是在最冷的冬天,其实下雪的机会都不太多,所以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雪不但没有减弱人们的兴致,反而使过节的气氛更加热烈。当然也有那些买不起棉被的穷苦人家,在这样的寒冷中苦苦挨撑,若是身体不好,很有可能就会挨不过这个冬天。 不过总的来说,这场雪还是利大于弊的,瑞雪兆丰年,这时候的一场大雪,往往代表着来年的丰收,所以不光在江宁城,就是在那城外的乡下地区,大雪的到来也只会让更多的人欢喜。 飞雪带春风,徘徊乱绕空。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城里,落进秦淮河,也落在城外大片大片的农田中,落在农田中像星星一样点缀着的庄园中。 江宁城东门外,钟山脚下,一个小小的叫做乔家岙的小村子,在宛若飘絮的大雪中显得格外静谧。这里依山傍水,虽然距离繁华富饶的江宁城只有十多里,但是却更像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王安石罢相后,曾在江宁城东郊建了一处宅邸,因为距离城东和钟山都是七里,便起名叫做半山园。后来王安石得了重病,神宗派御医来给他诊治,病愈后,王安石将半山园捐给了寺院,自己租屋而居,率性而为,过了几年半隐居的生活,于元祐元年去世,死后葬在了钟山南麓。 王安石死后,他的后人结束了租屋而居的生活,把家安在了乔家岙,以王家的底蕴,在这远离闹市的郊外,买几十亩地,修一座大宅子自然不难。 庭院深深,佳木葱茏,一湾清溪从花木深处逶迤而过,穿院绕石,到了别院东北的一处院落当中,在这里汇聚成一个小池,然后折向西南,绕阶缘屋,盘旋竹下而去。溪边数间精舍,修竹百竿,芭蕉一簇,老梅三株。 精舍中,一身月白色襦裙的少女跪坐在窗下,正伏案写作,字体秀美典雅,密而不乱。在她身下,极品的蒲簟犹如天上洁白的白云。 房中的桌案坐具,无不精巧,但是与时下流行的一般样式又不同,若是有人从外面走进来,自会认识这些家具的样式,都是汉唐风格。 火盆中烧着炭,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冬中,房中温暖如春。 少女头上秀发松松挽了一个髻,像墨色的瀑布一样从身后一泻而下,贴着她消瘦的脊背,在纤细的腰身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逶迤而下,收于臀后。 少女执笔书写的样子十分专注,双眉微微蹙着。她的肌肤非常的白皙,眉线就女子来说略显太硬,尖尖的下巴按这个时代的审美观来看,又显得过窄,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那高雅脱俗的气质。 有风吹来,少女秀发衣袂飘动,空中有淡淡的药香。 少女写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有些累了,轻轻放下手中毛笔,缓缓活动着酸痛的手腕,看着窗外的纷纷落雪,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娘子可是累了吗?”旁边一个绿衣侍婢,温柔地询问。 “还好。”少女轻声回答。 “现在正在过节呢,小娘子你确定不出去看看吗?”绿衣侍婢又说。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热闹。”少女说着,抽去刚写满的稿纸放到一旁,露出下面的另一张白纸。 绿衣侍婢往少女刚写的书稿看了一眼,温声道:“小娘子只有十七岁,就开始著书立说,比起当年的班昭蔡文姬,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少女微微一笑,对绿衣侍婢的话不置可否,说道:“你实在耐不住寂寞,就去前面和她们一起耍去吧,这里留我一个人就好。” “嘻嘻。”绿衣侍婢调皮地一笑,“我才不去呢,昨天和莳儿关扑,不到一刻钟,就被她赢去了我一副头面,一把梳子,今天我再也不去了。” 说到这里,绿衣侍婢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少女道:“小娘子,昨天在老太君那里,我听到郎君和老太君在商量你的婚事呢。” 少女刚拿起毛笔,沾了墨,打算接着往下写,闻言手腕一抖,在白纸上落下一滴墨,幽幽地道:“他们,是真的想让我嫁人吗?” “哪有女子不嫁人的。老太君和郎君他们也是为了你好,小娘子你已经十七岁,再不嫁人,可就老了。” 绿衣侍婢取笑了少女一句,接着说道:“我听服侍老太君的秋霁说,郎君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年轻书生,才学人品俱佳,郎君对他赞不绝口,听郎君的意思,是想要撮合你们呢。” “阿兄他自己不读书,一天就操闲心。”少女嗔怪地说绿衣侍婢一句,吩咐她道,“你去把菁儿叫来,我有事要问她。” 等绿衣侍婢离去后,少女放下毛笔,从一堆经史子集中翻出薄薄的一本册子,封皮上面写着《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一行小字,她心想:“难怪阿兄这几天不是让我看那人的诗文,就是欣赏那人的书法,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她随手翻开那小册子,正翻到崔莺莺和张生偷情那一段,不禁绯红了脸,在地上啐了一口,心道:“能写出这种淫词艳曲的人,人品能好到什么地方去。”将那本《西厢记》剧本扔到一边,心中也不仅埋怨她兄长:“怎么什么东西都敢给我给!这是个兄长做的事吗?” 但是想了想,她又忍不住把那剧本捡了回来,趁着周围无人,偷偷地看了一遍,其实,这本薄薄的本子她已经看了好几遍,每一遍都让她爱不释手,当然看完之后,心中会照例把作者腹谤几遍。 第四十章 赴宴 “阿嚏。”刘过洗完了澡,正端着一杯香茗斜靠在坐床上闭目养神,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不禁郁闷地揉了揉鼻子,心想:“谁又在说我?” 这时采薇手中拿着一张请柬走进来,道:“有人请阿郎明天去他家赴宴,看大门的老苍头酒喝醉了,中午收到的请柬,直到这时才想起送来。” 什么人大过年的请我去吃饭?刘过心中好奇,打开请柬一看,只见后面署名是王棣王促仪。 采薇问道:“阿郎明天会去赴宴吗?” 刘过把请柬往旁边的茶几上一丢,“去,干嘛不去,好不容易有人请你家少爷去吃饭,要是不去的话不是吃亏吃大了。” “可是,这王棣请客,去什么地方不好,一定要去他家家里?”采薇皱眉道。 “说明我们感情好嘛。”刘过却觉得没什么,好友之间互相邀请吃吃喝喝,特别是在过年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直觉告诉采薇,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翌日清晨,刘过睁开眼,只见天光大亮,心想太阳都这么高了芄兰这几个小丫头竟然不叫醒我,今天我可是要去王棣家赴宴的,去迟了不好。 他翻身下床,芄兰、绿衣几个听到动静进来服侍他穿衣洗漱,芄兰一边替刘过整理头发一边问道:“时间还早,阿郎干嘛不多睡会儿?”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早。”刘过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嘻嘻,果然阿郎也被骗了,我刚睁开眼睛时也以为是太阳出来了呢。”绿衣说着跑过去打开窗户,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仿佛是童话世界。空中还不断有零星雪花飘落下来。 有少女的娇笑声传来,是那些早起的使女们在玩雪。 此情此景,刘过也忍不住精神一振,吃完早饭后换上了一身外出的衣服,芄兰走过来将一件狐裘大氅披在刘过身上,替他系好衣带,刘过低着头任她摆弄,眼睛正对着对方胸口,看到她翠绿色的抹胸被里面的椒\乳顶起两个坚挺圆润的小丘,抹胸上缘则是诱人的雪白。 刘过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心中叹息:哎,这么好的女人,可惜心里想的却是别人。 芄兰替刘过系好大氅的带子,又把一顶黑纱幞头戴在他头上,仔细端详了两眼,确定没有纰漏,这才退后两步说:“阿郎,好了。” 从昨天开始,芄兰整个人就显得有点儿魂不守舍,刘过看了她一眼,一点头,转身走出去。 乔七已经牵着马在门外等候,刘过问道:“大过年的,你跟着我出门,家里大娘没意见吧?” 乔七虽然是个混不吝的性格,但是却有一样好处,就是至孝,他父亲在他年幼时就去世了,家里现在只剩下一个老娘,听刘过问起,乔七答道:“二郎放心,我娘听说是二郎叫我,立刻赶着我来呢。而且我不在家的时候,我娘也有左邻右舍的那些婶婶阿姨们陪着,不会觉得无聊的。” 刘过点头道:“那就好。”接过乔七手中的马缰绳,看着对着他吹鼻子瞪眼睛的大红马,不禁有些犹豫。 乔七牵过自己的毛驴,回头见刘过还牵着马缰绳和那大红马一人一马大眼睛瞪小眼睛地对视,好奇道:“怎么了二郎?” “你说这玩意儿会不会忽然踢人?”刘过有些担心地问。 “放心好了,”乔七解释说,“红毛虽然看着高大威猛,但是它是一匹牝马,性子温和,不会踢人的。” “原来你叫红毛。”刘过对大红马说,向前拉了拉缰绳,那马果然温顺地跟了上来。 刘过拍拍红毛的背,又摸摸它的脑袋,等确定这家伙只是看起来高大威猛、桀骜不驯,性子其实十分温顺,这才大着胆子爬上它的背,小心翼翼催它前行。 乔七见刘过稳稳当当的骑在马上,确定他不会有什么危险,翻身骑上他的小毛驴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一人骑马,一人骑毛驴,经过被雪覆盖着的街道,出了江宁城东门。 出城后,起初还能看到店铺街道,但是随着离城越来越远,房屋也越来越少,最后只能看到被雪覆盖着的田野,以及散落在田野中的村子、庄园。 道路因为被来来往往、走亲访友的人反复踩踏,积雪融化,满地泥泞,马和毛驴每走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刘过之前还没骑过马,前世只在农村骑过骡子,这时他紧张地抓着马鞍和缰绳,生怕一不小心掉下马背,摔个狗啃泥。 主仆二人慢悠悠地走着,身边不断有人越过他们,对刘过那蹩脚的骑术报以好奇的目光。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对面一主一仆打马而来,远远就喊:“对面的可是改之。” 刘过眯着眼睛了看,认出是王棣,他正要去对方家里,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奇道:“促仪兄,你这是去哪儿?” 王棣见了刘过的样子就是要去他家赴宴,哈哈一笑道:“我是怕你不给我面子,所以特意亲自来请,早知你要来,我在家等着就行了,何必跑这一趟。” 王棣调转马头,和刘过并排而行,看着刘过那蹩脚的骑术,好奇道:“改之,这不会是你第一次骑马吧?” 刘过尴尬道:“之前骑过骡子,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 王棣稀罕道:“罕见罕见,你又不是那乡野村夫,没有见过马,之前怎会没有骑过,莫非你出门都是靠走路不成?” 马是这时代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之前的刘安经常跟着刘洵到处跑,肯定是骑过的,不过刘过虽然继承了刘安的身体,却没继承他的记忆,说是第一次骑的确不是夸张,嘿嘿笑了两声,也不搭话。 王棣一直还以为刘过是无所不能呢,见他竟然不会骑马,这一发现让他十分高兴,很慷慨的跟刘过分享自己骑马的经验,指点他骑术。 刘过见王棣在马上行动自如,毫无滞碍,羡慕道:“看促仪兄人马合一,毫无滞碍,恐怕那些生活在草原上的西夏人契丹人,也不过如此吧?” 王棣自得道:“不是我吹牛,论骑术,这江宁还真很少有人超得过我的。不瞒改之,虽然我从小就熟读诗书,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骑马射箭,舞枪弄棒,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希望能像班超那样弃笔从戎,驰骋疆场,为我大宋开拓疆土。” 刘过大感惊奇,这时代重文轻武,文人地位崇高,受人尊敬,武人常常被文人瞧不起,许多武进士考中之后,甘愿在地方上做个不入流的小官,也不愿意去军队效力,王棣出身书香世家,竟然会有此想法,实在难得。” 王棣叹了口气道:“哎,我这想法,实在是愧对先祖,先父。” 刘过道:“促仪兄这是什么话,这国家需要文人经世济民,但是也需要武人安邦定国,抵御外辱,若天下读书人有一半像促仪兄这样想,何愁西夏不灭、幽云不复?” 王棣诚恳道:“我就知道改之是胸怀大志向、大抱负的之人。” 刘过暗叫惭愧,后世经常上网逛贴吧的宅男,恐怕没有一个不是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开口闭口国家世界的,但是能说他们是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人吗?恐怕不能。自己最多也就只能算是一个键盘侠。 两人说着话,后面跟着乔七,还有王棣的那个仆从,不多时就到了乔家岙。 第四十一章 不止吃顿饭 王家的下人早已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看到王棣带着刘过回来,连忙迎上前接过马匹、毛驴去照料,刘过见王家大门普普通通,看不出一丝公侯之家的气派,正门上挂着一匾,上书“王宅”两个大字,但就像这整座宅子一样,看不出丝毫盛气凌人的样子。 刘过跟着王棣从侧门进去,进门是一面照壁,照壁后面宽广的前院,来之前刘过还以为王家会是如何的雕梁画栋,精美奢华,但这时见了,也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宅子,最多占地比较广,房屋比较高大些而已。 乔七和王棣的那位仆从都留在这里,王棣带着刘过继续往里面行去,到了第二进,刘过见客厅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但王棣却不带他进去,而是从侧面的一个月亮门进去,七拐八拐地往后宅深处行去。 刘过知道后宅是家中女眷、还有主人日常生活的地方,一般是不会让外姓男子进来的,不由得诧异道:“促仪兄,这是……” 王棣对刘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我先带你去见见我祖母。” “啊!”刘过惊讶地张了张嘴巴,你请柬上只说邀请我来你家吃饭,没有说要见你家长辈啊,我来时可是两手空空,连件礼物都没带,多失礼啊。 王棣很喜欢看刘过惊讶的样子,云淡风轻地道:“你放心好了,我祖母她人很和蔼的。” “这……”自然不能拒绝,刘过只好接受王棣的安排,心中对王棣的那位祖母也好奇的很,那可是位传奇女性,她娘家姓吴,一辈子和王安石相敬如宾,并培养出王雱这样的天才,而且她本人学识渊博,是位名副其实的才女。 当然这位吴老太太干的最出名的一件事是替王安石纳妾,据说吴夫人曾经为王安石买了一个小妾,结果王安石不但把那女人退了回去,还送了对方一笔钱。这件事深刻体现了吴夫人贤良淑德的品性,也体现了王安石本人高尚的情操。 刘过胡思乱想着,已经到了一座垂花门前,里面是一个宽广的院子,左右三间小厅,正中是五间上房,到这里才能真正看出王家的底蕴,表面看起来,这里似乎和其他地方一样普通平常,很少看到雕饰的地方,但是只要你留心,就会发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无不是恰到好处,别具匠心。 屋前台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看到他们进来,都笑着迎上来,说:“郎君来了。” 王棣微微一笑,对领头的侍婢道:“劳烦紫燕姐姐通报一声,就说刘过刘官人来了。” 几个丫鬟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刘过,那个叫“紫燕”的侍婢进去通报,片刻后走出来,对王棣和刘过说:“老太君让郎君和刘官人进去呢。” 王棣点了点头,对刘过道:“请。” 丫鬟争着打起帘笼,刘过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跟着王棣走了进去。 一进门,刘过就见屋子里或站或坐,四五个丫鬟妇人,正陪着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太太聊天说话,看到他们进来,都向这边看来。 王棣走到那位老太太面前,躬身行礼道:“孙儿王棣,拜见老太君。” 刘过便知这位老太太就是王老太君,即王安石的夫人吴氏,王安石已于六年前去世,不过王老太君身体看起来还硬朗的很。 刘过上前给对方拜年,王老太君笑呵呵地接受了刘过的大礼,从旁边的丫鬟手中接过一个红包递给刘过,笑道:“恭喜发财。” 刘过没想到来吃个饭还有红包拿,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笑纳了,又给老太太说了几句吉祥话儿,和王棣一样垂手站在一旁。 王老太君眯着眼睛打量着刘过,问他家里有几口人,结婚了没有,平时都喜欢干些什么,刘过心想:怎么不管到哪个时代,老太太们都喜欢问这些问题? 刘过一一作了回答,当然在他的描述中,自己俨然是一个勤奋好进、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好青年。 王棣见王老太君再没有什么问题了,带着刘过离去,他们刚走,屏风后面就走出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妇人,问王老太君道:“老太君觉得这刘过如何?” 王老太君道:“长得倒俊,看着也乖巧懂事,就是不知道人品学问怎么样?” 妇人笑道:“人品确实不好说,不过学问老太君不用担心,外面不是还有冯先生他们吗?” 王老太君点头道:“也是。”忽然问道:“霏儿还是没来吗?” 妇人笑道:“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害羞呢?” 王老太君叹了口气道:“她哪是害羞,她是不乐意呢。这孩子,从小就被我和他爷爷给怪坏了,一个女孩儿家,不好好学做女工,将来相夫教子,整天著书立说,和男人们争长争短。哎!一个女孩儿家的,心气儿太高,未必是一件好事啊!” 妇人侍立一旁,没敢接嘴。她们说的女孩儿是王老太君的心头肉,只有王老太君自己可以批评几句,别人哪敢说她的不是啊。 从王老太君房里出来,刘过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是什么地方不对,他又说不清楚,跟着王棣到了前厅,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人,都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书生,王棣给刘过做了介绍,他们都是王安石当年的学生、门客,现在旧党当政,这些人都闲赋在家,今天是特意来给王老太君拜年的。 大家互相客套一番,分宾主坐下,王棣让人传饭,一会儿酒菜上来,大家边吃边聊,说着说着,就扯到新党旧党上面去了,在座的除了刘过之外,都是新党一系,对现在当政的旧党自然不会有好感,其中有个叫做“冯植”的更是破口大骂,骂司马光祸国殃民、骂吕大防奸邪小人,骂范纯仁空有仁义之名……就差没骂摄政的太皇太后是老妖婆了。刘过和王棣两个都是小辈,坐在里面插不上话,两人只好都低着头闷声吃饭。“哎哎哎,王贤侄,刘贤侄,你们两个别顾着只吃饭不说话啊。”终于有人发现了两个小辈被他们冷落了,其中王棣还是主人,开口想把他们也纳入话圈。 “哦好,好。”王棣连忙回答,他心中还存了心思:今天趁几位长辈在场,把刘过叫来,还想让他们考究考究刘过的学问呢,没想到几个老伙计聚在一起只顾着抒发不甘愤懑,把正事丢在了一边。 “刘贤侄,听王贤侄说,你虽然年纪尚轻,学问却十分精深,不知师从何人?”有人终于想起了正事,开口向刘过询问。、 刘过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才第一次和他们见面,怎么就变成他们的“贤侄”了,现在还打听起了自己的师承?放下筷子拱了拱手,回道:“学生从小跟着家兄读书。” “令兄是?” “刘洵,字文远。” “刘文远啊。” 几个家伙面面相觑,刘洵这几年在江宁文坛闯出了一些名气,不过也只是有点儿名气而已,自然不能入他们的法眼,刘过师承刘洵,学问就更不用说了,肯定不行,哎,王棣还把刘过吹得怎么怎么厉害,看来真是言过其实了。 “那么请问刘贤侄,你最近可有什么佳作,不妨现在拿出来,也好让我们几个见识见识。” “就是,有酒无诗,岂不可惜,刘贤侄,你是青年才俊,何不现场赋诗一首,就以今日饮宴的盛况为题如何?” 刘过算是看出来了,这几个家伙敢情是合起伙来要考究自己,他转头向王棣看去,只见王棣神情悠闲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便知道这就算不是他的安排,肯定也是提前和他通过气的。 刘过原本以为今天来只是吃顿饭,没想到还要出节目,看众人架势,今天不留下点儿干货是不能善了了,他一边和众人谦逊扯皮,一边在脑子里搜索与饮宴有关的诗词,结果想了快一刻钟也没想到,只好退而求其次道:“各位让学生现场作诗,实不相瞒,学生没有急才,一时做不出来,倒是前几天刚好填了一首小词,不妨拿出来让大家下酒。” 刘过说完口吟一阕道:“蝶落黄花微颤,蜂停绿茎轻摇。泠泠鸟雀闹树梢,啁啾虫鸣芳草。——落叶轻敲溪水,随波游过石桥。青山一碧到云霄,秋时胜堪春好。(注)” “好一句‘秋时胜堪春好’!”众人大赞道:“好词,好词!” 刘过举杯向众人示意:“献丑,献丑。” 王棣大喜,正要恭维刘过几句,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说道:“堂兄忒的小气,即有如此好酒好菜,怎的不叫我?” 这声音悦耳清冽,一听之下,便让人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心头被清泉洗过。 ――――――――― 注释:这词的原作者是我一个朋友,作的好不好我不知道,好了荣耀归于他,不好了你们也找他算账去,别找我。嘿嘿! 第四十二章 变与不变的道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儒袍的少年书生迤迤然走进来,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俊眉修目,肌肤白皙,让人一见之下就眼前一亮,几乎惊为天人。 刘过见这少年书生容貌清秀,气质脱俗,但身材略显臃肿,不知是他长得如此还是因为怕冷衣服穿得多,心中好奇他的身份,回头见王棣满脸尴尬,冯植等长辈一个个更是张大了嘴巴,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模样, “这位是我的……我的……”王棣想给刘过介绍一下来人的身份,但是吞吞吐吐地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那少年却展颜一笑,大大方方对刘过作揖道:“在下王华,是促仪的远房堂弟,因为家父母宦游在外,暂时寄宿在我堂兄家,这厢有礼了。” 刘过一时被对方风采所折,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回礼道:“王兄客气了。”动作难免显得有些局促。 王华抿嘴一笑,嫣态自生,袍袂一撩,在刘过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他身后一个身材高挑、长相甜美的绿衣侍婢忙将一副自备的碗筷酒杯放在他前面的桌上,又斟了一杯自备的热酒给他,然后俏然侍立一旁。 王华端起面前还冒着热气的酒,向众人示意道:“在下来迟,罚酒一杯,大家随意。”说完脖子一扬,将杯中美酒喝干。 绿衣侍婢替他又斟了一杯,王华端起酒杯,扫了众人一眼,问道:“怎么,你们都不喝酒的吗?” 众人一怔,随即回过神来,纷纷端起酒杯,七嘴八舌地恭维着王华,然后把手中的酒干了。 王华喝完第二杯酒后,又端起第三杯,斜睨着刘过,说道:“这第三杯酒,小弟敬刘兄。” 自从这王华出现后,刘过就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之后见他明眸皓齿,下巴尖尖,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幽体香,对她的性别更是确认无疑,这时见她给自己敬酒,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豪爽地道:“好,干。”手腕一扬,酒到杯干。 王华也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忽然问刘过:“刚才在门外,听到刘兄做的词,自然是极好的,我还看到过刘兄的一幅墨宝,遒媚秀逸,别树一格,刘兄年纪轻轻,就能有此成就,让人叹服。但不知刘兄经术如何?” 众人见王华忽然出现,都是又惊又疑,这时见她对刘过发难,才明白原来她是来找刘过麻烦的,心中暗叹一声,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刘过,心道:“兄弟,好自为之吧,哥也帮不了你了。”王棣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还以为看在刘过长得这么帅的份上,妹妹会对他另眼相看的,但是现在看来,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刘过心中也在暗叹:今天王老太君要见自己,这群中年大叔要考究自己,现在连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美女也来找自己的麻烦,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个年还让不让人好好地过了? 但刘过表面上不动神色,缓缓说道:“王兄过奖了,诗词书法只是小道,小子略有心得,算不得什么。至于经术……”微微一顿,道,“虽然也下了番功夫,只是不得门径。” 在刘过说出诗词书法是“小道”的时候,王华眼睛一亮,几乎要击掌大呼一声:“英雄所见略同。”但是她没忘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蹙了蹙眉道:“刘兄又何必自谦。我问你,为政,当以什么为重?” 刘过心道:“好大的口气,一开口,就问人怎么样治理国家,我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宰执大臣,如何治理国家,我说了顶个鸟用。”其他人也是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没想到王华一上来就问这么高深的问题。 却见刘过依旧面不改色,拱了拱手道:“为民立君,所以养之也。养民之道,在爱其力。民力足则生养遂,生养遂则教化行而风俗美,故为政以民力为重也。” 这句话看似说了一大堆,其实概括起来就四个字——以人为本。众人听得频频点头,心中暗道:“这刘过果然不是徒有其表,凭这几句话,若不是对儒学和现实都有很深的理解,绝对说不出来。” 王华又问道:“以你来看,该如何治道?” 刘过刚抿了一口酒,闻言险些呛着,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你到底有完没完啊,我看的那几本书,都快被掏完了。”他努力在脑海中思索着这道题的答案,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治道亦有从本而言,亦有从事而言。从本而言,惟从格君心之非,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若从事而言,不救则已,若须救之,必须变,大变则大益,小变则小益。” 王华细想着刘过的话,越想越觉得在理,缓缓问道:“以你之见,当今朝廷体制法度,当以变好,还是不变的好?” 这就是在问刘过对当下时局的看法了,变与不变的问题,一直是困扰着北宋政局的一个大问题,在这方面,不禁有仁宗朝的庆历新政,也有神宗朝的新党旧党之分,可以说,这个问题的争论,贯穿了整个北宋王朝始终,甚至左右着整个王朝的命运。 听王华问了这个敏感的话题,众人看了王华一眼,都转头盯着刘过,神情都显得很是紧张: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几乎就可以判定刘过的立场,是赞成旧党,还是站在他们新党这一边。 刘过见王华眼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心神一荡,暗道:“好美的眼睛!”连忙收摄心神,不急不缓道“以我看来,当今我朝的局势,实在是十分的复杂。但是关于变与不变的问题,其实历史已经给了答案。” 刘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天下之理,终而复始,所以恒而不穷。你们说,这‘恒’指的是一成不变吗?” 刘过看了众人一眼,道:“这‘恒’不是僵化不变,而是变化,如果是僵化不变,也就不能恒久了,惟随时变易,乃常道也。所以这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王华眼睛越来越亮,刘过的自尊心不禁得到满足,说起话来也越来越溜,道:“唐朝初期,寓兵于农,兵农结合,后来租墉调制破坏,这种兵农结合的经济基础不在,所以改为募兵制。国朝建立初年,鉴于藩镇权力过大,太祖皇帝采纳赵普的建议,对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削其兵权、制其钱谷、夺其精兵,强干弱枝,到太宗皇帝时,进一步削夺藩镇的权力,采取文人带兵,以文抑武的方式,彻底解决了自中唐以来武人专权这一问题。试问,这是不是变?所以任何政策,任何制度,都必须要适应当时社会的发展,都必须要变,不然就只能等着消亡。就是连孔老夫子修《周礼》,也是对原有的周朝礼仪有所损益,而不是一味的照抄照搬。所以我说,当今我朝的形式,不是变于不变的问题,而是如何变的问题。” 王华呷了一口酒,听刘过接着说道:“当然,这变,也不是乱变。我前面已经说过,任何政策,任何制度,都必须要适应当时社会的发展,要适合当时社会的生产力,要从实际出发,如果没了这个前提,变还不如不变的好。不变,只会越来越坏,说不定还能苟延残喘个几十年,瞎变,只会死的更快。” 刘过这话,其实是对新党和旧党的政见都提出了异议,一方面,他反对旧党的顽固不化,抱残守缺,同时,对新党很多瞎变乱变,不切实际的法令也提出了意见,不过他们能不能听懂,刘过就不得而知了,他的重心还是王华的反应。 刘过说完,把嘴附在王华耳边,用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这答案,小娘子你还满意否?” 第四十三章 师承 王华心中一惊,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她本来想问你怎么知道我身份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觉得若要对我朝有所裨益,该如何改变才好?” 刘过双手一摊道:“我不知道。” 众人一愣,没料到刘过忽然会露出如此皮赖的一面,都感到十分错愕,王华看起来也被噎的不轻,她急速呼吸几口气,平复紊乱的心神,缓缓说道:“不学无术。” 刘过卖弄了半天,竟然得到了一个“不学无术”的评价,心中十分不忿,心道:“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我是病猫啊,今天你刘大爷就大发慈悲,给你们这群九百年前的古人启蒙启蒙。” 他把自己知道的那些理论观点,拣些在这个时代听起来不那么惊世骇俗的说。非要让王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皮大吃一惊不可。 接下来的场面,完全被刘过掌控,他夸夸而谈,一会儿说什么知行合一,一会儿说实事求是,一会儿又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会儿又说什么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后来又说做学问的关键是格物致知,加强自身修养的关键是致良知等等。 刘过侃侃而谈,口沫横飞,什么程朱理学、心学,辩证唯物主义都被他一股脑的道了出来,也不管对方懂还是不懂,起初王华还能插几句,后面就只剩下刘过一人在那儿演讲了。 刘过前世学过的东西实在太庞太杂,虽然他已经精简的不能再精简了,而且讲了整整两个时辰,也只讲了几个小点,他瞄了众人一眼:王华在低头深思,一边想还一边用手指蘸着酒在桌子上画,王棣和其他人则瞪着一双双眼睛傻愣愣的看着刘过,刘过看了这副表情,便知自己讲的东西对这群思想落后的古人来说完全是对牛弹琴,白讲了。 刘过见王华两条眉毛蹙着,满脸疑惑地表情,不禁得意地挺直了腰杆,心道:“敢为难老子,老子吓死你!” 王华在那儿想了半天,忽然说道:“我听你说的许多观点,其中多有发人深省者,但是前后不一,甚至完全相对者多有。奉劝你一句,多学是好事,但是多而不省,甚至不加辨别地吸收,却非做学问的正途。” 刘过讲的口渴,正在喝酒润喉咙,闻言一口酒险些没喷出去:大姐,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哪有这样胡搅蛮缠的? 终于扳回一局,王华心里平衡了不少,但今天刘过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她从小天资聪颖,记忆力惊人,再加上她的启蒙老师是王安石那样的大家,后来的几名老师也皆是当世大儒,才情学问不仅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就是许多成名已久的大家也有所不如。现在却忽然冒出一个刘过,年龄比她大不了几岁,其学问之渊博,竟然在自己之上,就仿佛你在平原上驱马奔驰,本来快意无碍,忽然有一座大山出现在你面前,让你只能仰视,那感觉真的不太好。 王华沉默很久,忽然问刘过:“你老师是何人,竟然有此学问,此人当真是个奇才。”她不夸刘过,而是去询问刘过的师承来历,除了确实对此好奇外,也是她一时还不能相信,一个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人,学问见识比自己还要广博精深。 刘过之前已经给众人说过自己的老师就是刘洵,但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观点许多都是几百年后才会有的,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超前了,若说是刘洵所授,实在没有说服力,但是说出真相,虽然面前的都是儒家弟子,不会将他当作妖怪,但是也不会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若说这些观点都是自己想出来的,他们肯定也不信。 思来想去,刘过只得给自己编造出一个“师承”来,他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不急不缓地说:“教授我学问的,除了我兄长外,确实还有一人,不过他是一位闲云野鹤般的人物,最怕被声名所累,一再告诫我不得说出他的姓名来历,所以我……还望各位见谅。” 王棣动容道“你这位老师莫非是个道士?” 刘过一本正经地道:“我这位老师,起初学的是儒,后来又弃儒学道,到我遇到他时,我也问过他是不是道士,但是老师说他现在亦道亦儒,也是非道非儒,是道士还是儒生都只是一个名号,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华笑道:“你这位老师,十分推崇儒家的格物致知,他所提倡的知行合一,致良知等观点也是由儒家发展而来的,所以恐怕还是儒生的成分多一点。” 刘过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华微笑道:“自然你老师有言在先,我们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只是有此奇才却不能拜会,实在是一件憾事。不知他可有什么著作存世否?” 刘过道:“我老师说,他做学问,只是当作兴趣,收我这个弟子,也是兴之所至,绝没有著书立说、扬名后世的想法。” 众人闻言都有些惋惜。 王华沉默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站起来道:“各位继续宴饮,在下今日还有些俗事要去料理,先行告辞。”说着朝众人拱了拱手,转身而去,她身后那位绿衣侍婢自然也跟了上去。 王华出了客厅,绿衣侍婢好奇地问:“小娘子觉得这刘过人怎么样?” 王华闻言脚步一缓,她知道今日刘过来家里,是因为她哥哥王棣有意要撮合他们,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女扮男装出面,想要难住刘过,让他知难而退。 不料让刘过知难而退没成,王华自己反而被对方的才识学问所折,这时她心中五味杂陈,实难说清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此时旁边一个等候的青衣侍婢上前,小声禀告王华道:“小娘子,宫中张娘娘有信送来。” 王华皱了皱眉,暂时放下刘过的事情,问道:“怎么今日才到?” 青衣侍婢道:“我问了,信使说是因为江北大雪,阻了行程,所以今早才赶到江宁。” 王华点了点头说:“回去。” 第四十四章 元宵节到了 刘过在王家待到下午才回家,他在宴席上的表现乔七自然不得而知,主仆二人还是一人骑马、一人骑驴,缓缓往回走。 天上下起了小雪,落在脸上、手上、凉丝丝的,融化成了小水渍。刘过心中还在想着今天在王家的事情,虽然成功教训了几个“见识浅薄”的古人,但是今天的这顿饭处处透着古怪,实在猜不到王棣在搞什么。 回到家中,芄兰等人闻到他一嘴酒气,不用想也知道今天必然喝了不少酒,赶紧给他弄了一碗醒酒汤,服侍他喝了,刘过靠在坐床上,忽然问芄兰:“这个时代,女扮男装的女子多吗?” 芄兰微愣,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样问,想了想说:“为了出行方便,确实有许多女子穿男儿装的,但是女子就是女子,即便是穿了男装,别人一眼也能认出来。阿郎为什么这样问?” 刘过道:“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嗯,怎么说呢,她穿着男人的衣服,化妆成一个小书生的模样。”他想了一下初看到王华的情景,虽然对方在身上和脸上都做了修饰,但他确实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个雌儿,微微一笑道,“怎么说呢,看着很有意思。” “女扮男装的小书生?” 芄兰好奇道。 绿衣在旁边插嘴道:“会不会是王促仪的妹妹?” 众人闻言都诧异地看着绿衣,觉得她这脑洞开的有点儿大,刘过在王家遇到女孩儿,最大的可能就是王家的使女、或者歌姬什么的,王家那样的官宦人家,断不可能让外姓男子随便见到自家女眷的。 绿衣却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她解释道:“我有一个堂姐,卖给王家当使女,她常和我说,王促仪有个妹妹,闺名叫做‘雨霏’,是王相公(注)独子王雱的遗腹女。王雱天纵奇才,奈何早夭,王相公把对爱子的思念都转移在了这位王小娘子身上,对她爱若珍宝。这位王小娘子也真是不简单,她三岁学书,六岁就能写诗,八九岁上写的文章就让王相公惊叹,十五岁的时候,据说就经史子集、诸子百家无所不精,什么杂学正学都有涉猎,只是因为王家低调,所以才没有出名。” 绿衣看了众人一眼,接着道:“这位王小娘子自然有这样的才能,心气儿也高,她曾说过,若她是男儿身,不仅考个状元如探囊取物,就是完成她祖父不曾完成的心愿也不在话下。你们说说,阿郎见到的这个‘小书生’,会不会就是王雨霏呢?”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都觉得很有可能,刘过早就觉得,自然王华的性别是假的,那么她也不可能是王棣的同族堂妹,只能是王棣的妹妹之类的,听绿衣这样一说,更确定了这王华便是王棣的妹妹王雨霏无疑。 刘过忽然觉得这事情很有意思。 三女看到刘过的表情,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想:“是不是我家要多一个主母了?” 第二天刘过回请王棣,王华、冯植几人当然也在邀请之列,王棣自然不会不来,王华推辞身体不适拒绝了,刘过原想冯植几个可能不来,毕竟和他们没什么交情,他派人去给他们送请柬,也不过只是出于礼貌,没想到几个家伙竟然一个不落的全都来了。 刘过却没想到,冯植几人头天见了刘过在王家的表现,心想就算刘过以后不能成为王家的娇客,以他展现出来的渊博学识,以后名扬天下是一定的,现在和他搞好关系,也是十分必要且值得的。 接下来的几天,刘过也参加了几个饭局,几天下来,竟然认识了不少江宁城中的新党分子,这事引起了刘家一些“老员工”的不快,毕竟他们的上上任主人刘直,是因为反对新法被神宗御笔勾去名字、与进士失之交臂的,刘过现在却和新党的人搅在了一起,这不是数典忘祖是什么,那些对刘直、刘洵忠心耿耿的家仆家丁,自然对刘过很有意见。不过刘过已经通过之前的查账事件展现了自己狠辣,彻底的掌控了刘家,这些人为了自家饭碗计,最多也就只是私底下抱怨他几句而已。 随着元宵节的临近,刘过往巽芳阁跑的次数越来越勤,巽芳阁众人也越发紧张,《西厢记》的对外公演不仅代表着她们这数月来的心血能否得到回报,而且是巽芳阁能否摆脱目前困境、一举成名的关键一战,所以这几天她们已经停止对外营业,专心投入到《西厢记》的排练,以及元宵节对外公演的准备中来。 巽芳阁没有自己的花船,从其他青楼租赁了一条中等画舫作为舞台,精心布置,挂上了由刘过设计、巽芳阁众女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精心绘制出来的布景,花灯。演出的地点选择了秦淮河中比较热闹的一段,当然因为最好的位置已经被潘楼这样的大青楼占据,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次好的地段争得一个位置。 从正月十三上灯,一直到正月十七下灯,整个元宵节要庆祝五天。十三晚上《西厢记》对外有一场预演,刘过先去巽芳阁安排演出事宜,等一切准备妥当后才回家和家里下人们一起挂灯楼、制灯谜,将里里外外布置一新。 晚上,刘过宣布他已经定了一艘船,明天会带着后宅中的一众美少女,以及家里的管家、管事、还有这一年来表现的比较好的家仆一起去秦淮河看节目,大家可以带上家属,举家同乐,算是发给他们的元宵福利。对刘过这一决定,大家自然是十分欢迎。 这一晚,元宵节的各种喜庆节目陆续开始,各个青楼、酒楼的表演节目也陆陆续续与观众见面,因为巽芳阁没有什么名气,之前的的宣传工作也做的不是很到位,晚上《西厢记》的预演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但是起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观看过的人回去互相一说,第二天基本上就传开了。 第二天天还没黑,刘过就带着他后宅的美少女使女团、家里的管家、管事、优秀家仆、以及他们的家属浩浩荡荡的去秦淮河,坐上了预定好的船,刘家主人不多,但是仆从不少,随行人员更多,竟然满满地坐了一船。 到了预定地点,天还没黑,刘过选了一个观看演出角度比较好的地方,吩咐船家放自己下船,让他们在离河岸五六尺的距离抛瞄固定住船。对此船家有异议:为何不直接靠岸停船?刘过神秘一笑,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刘过让芄兰他们都在船上等候,自己去巽芳阁停船的地方查看柳含烟她们的准备情况,因为今晚来的人多,《西厢记》能不能受到这时代观众的喜爱,引起轰动,这一场公演至关重要,所以刘过也十分重视。 _______________ 注释:王相公:王安石。时人称宰执大臣为“相公”,有时为了表示尊重,也有称统御一方的封疆大吏“相公”的,如《水浒传》里面的“小种经略相公”等。 第四十五章 演出前 到了地点,刘过见柳含烟、一萼红等人已经做好准备,其他人也都陆续换上了戏装,只等天黑下来之后把画舫开到预定的地点表演。 刘过见众人都有些紧张,给她们打气道:“大家都不要紧张,待会儿表演的时候你们别把观众想着是人,你们把他们都想象成鸭子,成山成海,很多很多的鸭子,你们在对着无数鸭子表演,该唱的唱,该跳的跳,还是和平时一样就好。” 刘过的比喻逗得众女格格直笑,紧张的情绪稍稍纾解,刘过见柳含烟一个人坐在一旁,也不和姐妹们说笑,知道她表面看起来虽然神情自若,内心里其实比谁都要紧张,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容道:“别担心,一切有我呢。” 柳含烟报以微笑。 刘过见众人准备的差不多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花灯陆续点亮,秦淮河中的画舫也越来越多,便和众女告辞,去和芄兰他们汇合。 街上行人渐多,两边商家门前都挂着各种花灯,有神仙、有鬼怪、也有人、狗、猪、荷花等各种花样,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热闹非凡。也有小商小贩,挑着担沿街叫卖,趁着节庆赚几个小钱。 当然更有特色的还是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大家闺秀,这几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带着丫鬟侍婢、呼朋唤友,出来游玩赏灯。一些未婚的文人士子,五陵年少,闻腥而动,纷纷加入的赏灯大军中,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是在吟诗谈笑,互相切磋诗文,其实却在找机会和那些平时不出门的富家小姐套近乎。 许多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面、甚至互相听都没有听过的男女,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忽然看对了眼,于是双方眉来眼去,找个机会你送我一块手帕、我送你一首情诗,就此私定终身,成就一对对佳偶。从这个角度来讲,这元宵节还兼带着起到情人节的作用。 刘过人长得帅,气质又好,看着也像是又有钱又有才,大受那些怀春少女的欢迎,不用他去招惹别人,别人就会来招惹他,一段短短的路程走下来,竟然收到了五六个荷包,甚至还有一个长得不错的富家小姐打发丫鬟送了他一首缠绵悱恻的情诗,让刘过有些哭笑不得。 人家女子羞羞答答地把亲手绣的荷包塞到他的手里,刘过一个怜香惜玉的人,自然不忍心拒绝,伤了人家的心,接了别人的礼物之后,他又不好随手扔掉,只能乖乖拿着,于是越收越多,两只手都有些不够用了。 正在刘过为收到的爱情信物太多不知道如何处理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喊他的名字,抬头一看,只见王棣站在前面不远处对他招手。和王棣一起的除了两个小厮、一个明显女扮男装的侍婢外,还有一个明眸皓齿,下巴尖尖的小书生,不是王华又是谁。刘过快步赶上去,王棣兄妹看到刘过手中拿着一堆荷包,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王华忍住笑道:“刘兄的魅人实在让人佩服,这才走了不长的一段路,就交了这么的红粉知己。真是可喜可贺。” 刘过嘿嘿一笑,道:“如果你也送给我一个荷包的话,我一定会更加可喜可贺的。” 王华一窒,笑容凝固在脸上,生气不是,不生气也不是,狠狠地剜了刘过一眼,转过身想去和王棣说话来化解这尴尬,不料却忽然追上来一下少女,羞羞答答的把一个荷包塞在她手里。 王华这时脸上的表情要有多精彩就有多精彩,旁边的刘过和王棣也看得呆了,这时估计那少女也看出了王华是个西贝货,脸色涨红地夺回了自己的荷包,一溜烟地跑了。 王华的脸终于也红了。 “哈哈哈哈。”刘过和王棣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刘过边笑边道:“看起来王兄的魅力也不小,都有小娘子对你表白了。” 王华窘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发作,见刘过这家伙笑的那个样子实在是可恶,忍不住走过去在他脚上狠狠地踩了一下。 “哈哈哈哈哎吆——”刘过正笑的欢畅,哪想到王华会忽然对他痛下“狠脚”,鼻端猛地扑来一阵香风,还不等他有时间反应,左脚脚尖已经传来一股钻心似的剧痛,大笑顿时变成了杀猪似的惨叫,连周围的路人都惊动了,纷纷侧目。 刘过龇牙咧嘴的直起身子,想要找罪魁祸首讨个说法,但王华已经盈盈转身,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指着街边一串花灯点评道:“这家的花灯做的不错,你看那个张果老,栩栩如生也就罢了,竟然身上还发出了七种颜色的光,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的。” 王棣也没义气地在一旁附和:“贤弟说的是,这花灯果然做的精巧。” 刘过恨恨地瞪了王华一眼,道:“算你狠!” 王华傲娇地挺了挺胸脯,下巴一扬,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似的,走了。 刘过心中那个郁闷啊!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郁气憋在心里憋久了会生病的,刘过只好用一句至圣先师的名言来抒发一下心中无处派遣的感情。 王棣强忍住笑,问刘过道:“看改之的方向,可是刚从柳姑娘他们的画舫过来?” 刘过只好暂时先放下找王华算账的事,转头对王棣道:“正是,她们已经做好了准备,片刻后就能去预定的地方表演。促仪兄可是专程来看他们表演的?” 王棣道:“改之的大作,我怎能错过。” 于是他们并作一路,一同往预定的演出地点走去,其他人都正常,只有刘过走路有些瘸拐,看起来不免有些怪异。 才这一会儿工夫,河岸上已经站了不少人,河面上也停靠了不少画舫、客船,王棣和王华正在担心适合观看的好地方都被人占了,忽见刘过向一艘船招了招手,船上便有舟子拿一条搭板搭在船舷与河岸上,邀请刘过上船。 王棣诧异道:“这是?” “我想今晚来看表演的人应该会很多,所以提前雇了一首船等在这里。”刘过道,“如果促仪兄不嫌弃船舱简陋的话,不妨我们一起去船上看。” 刘过说着侧头看了王华一眼,心想我今天就不邀请你,看你怎么做?不料他话刚说完,王棣还没回答,王华已经丢下句:“如此甚好。”一提袍裾,迈步往船上走去。 刘过目瞪口呆,那舟子也是瞠目结舌。 王棣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刘过拱手道:“那就叨扰了。”也上了船。 等所有的人都上了船,舟子撤去搭板,岸上有人喊道:“兀那船家,让我们也上船去,这岸上鸟都要挤扁了。” 舟子瞪了他们一眼道:“你眼睛瞎啊,没看到这是刘官人租的船,上面坐的都是刘官人的家眷,我怎好又放你上?” 刘家的下人或坐或站,分布在船上,看到刘过他们上船,都上来施礼。王棣兄妹见船上除了预备着坐具外,还有小吃糕点,甚至还有几样瓜果,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保存到现在的。 刘过摆摆手让众人免礼,将手中的荷包都分给十二名使女,自己引着王棣兄妹走到早已准备好的座位前,邀请他们坐下,十二名使女或娇俏妩媚,或温婉宜人,环绕在他们四周,看着好不养眼。 王棣和王华暗暗咋舌,心中都想:“这刘过太会享受了,看个戏也搞得这么舒服。” 忽然河面传来一阵丝竹之声,众人都喊:“来了来了!” 一艘画舫缓缓驶入人们的视野,画舫上张灯结彩,左右桅杆上各挑着一串红灯笼,上书一副对联,写的是:“叹人间真男女难为知己,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背景墙上写着“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的字样,最上面是大大的七个隶书字体——巽芳阁元宵演绎。十多名巽芳阁的妓\女歌姬穿着戏服,仿佛是天上下凡的仙女,站在改造成舞台的画舫上。 而此刻岸上早已经是人山人海,河面上也是船头接着船尾,客船画舫挤得密密麻麻,这时候就看出刘过的先见之明了,要是船靠在岸边,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挤到他们船上来,因为中间隔着五六尺的水面,所以岸上人挤得密不透风,他们在船上依旧能谈笑风生,轻松惬意。 ____________________ 愚公子鱼:晚上十二点还有一章,到时候还没有睡觉的书友麻烦点击一下,咱们冲一下下周新书榜,让更多的人能看到这本书。万一侥幸能上首页的新书榜,嘿嘿,废话不说了:加更一章。 第四十六章 戏里戏外 巽芳阁的画舫行到预定地点,舟子抛下锚固定好船身,演员们上前对观众盈盈下拜,齐声道:“巽芳阁的众位姐妹祝大家:日圆,月圆,圆圆如意。官源、财源,源源不断。人缘、福缘,缘缘于手。情愿、心愿,愿愿成真!元宵节快乐!” 这祝福语自然也是出自刘过的手笔,观众都是第一次听,觉着新奇别致,顿时博得满堂彩,高声叫起好来。柳含烟等人见正戏还没开始,只是打了声招呼,就起了这么好的效果,心中对刘过又是感激又是佩服,忍不住都向刘过的方向看了看。 刘过对她们点了点头,不免有些心虚:他不过只是随便从网上抄了一条元宵节的祝福短信而已,你们用不着这么惊讶吧? 演员们退了下去,后台音乐声响起,背景换成了一座寺院的模样,梅赛花扮演的老夫人上场,念白道:“老身姓郑,夫主姓崔,官拜前朝相国,不幸因病告殂。只生得个小女,小字莺莺,年一十九岁,针指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老相公在日,曾许下老身之侄——乃郑尚书之长子郑恒为妻。因俺孩儿父丧未满,未得成合。又有个小妮子,是自幼伏侍孩儿的,唤做红娘。一个小厮儿,唤做欢郎。先夫弃世之后,老身与女孩儿扶柩至博陵安葬;因路途有阻,不能得去。来到河中府,将这灵柩寄在普救寺内……” 老夫人抑扬顿挫,饱含深情的声音虽然算不上吸引人,但是也博得个满堂彩,当她说到“我想先夫在日,食前方丈,从者数百,今日至亲则这三四口儿,好生伤感人也!”的时候,刘过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叹息,转头一看,只见王华眼睛看着台上,眼中泪光盈盈,竟然感动的落泪了。 刘过原本想取笑她几句,忽然想起她家原本就是宰相之家,王安石拜相,其风光权势远胜戏中的崔相国十倍,现在零落如斯,王华听到这句话后有感,联系的自身,有所伤怀,也是情理之中,取笑的话到了嘴边也变成了一声叹息,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没事吧?” 王华回头看了刘过一眼,眼中泪光依旧,不知道为何,她竟然没有因为刘过的无礼发火,反而点了点头说:“我没事。” “花开花落、月盈月缺,凡事有起就有落,有盛就有衰,希望你能看开一点儿。”刘过心有所感道。 “但是我不甘心!”少女脸上那一刻表现出来的决绝竟然让刘过心猛地一颤,王华道:“爷爷倾尽全力,花了毕生心血的新法就此废除殆尽,人亡政息,我就不甘心。你不知道,爷爷晚年的时候都是我陪在他身边,当听说新法陆续被废除之后,虽然表面上他仿佛已经放下了一切,每天走亲访友,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但是只有我知道他心里有多痛心。” 她看着刘过道:“你知道吗,当听说连免役法都被旧党废除的时候,我爷爷说了句什么吗?他沉默了一会儿,闭着眼睛说:‘何至于此!’那一刻我看到他流泪了。你知道,我爷爷被人称为‘拗相公’,性子向来刚强,面对着政敌、面对着先帝、甚至在家人面前都从未露出过一丝的软弱,但是那一天他落泪了。我现在晚上做梦,还能经常梦到我爷爷落泪的样子。” 刘过见王华情绪失控,伸手扶着她的肩膀说:“你的感觉,我能理解。” 王华眼泪汪汪地看着刘过,问道:“你真的能理解吗?就是我祖母、我哥、还有家里的其他人都不能理解我,他们虽然疼我宠我,但是他们不理解我。他们认为我太过固执,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们让我接受现实,他们还打算……还打算……”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抹羞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他们想让我嫁人,他们虽然没说,但是我知道,他们认为当我嫁为人妇之后,就不会再想这些事情、不会再试图改变现状。” 刘过道:“但我觉得,他们逼着你嫁人,不一定完全是为了让你放下这些事情,而是……而是真的在为你的终生大事考虑,作为一个女人,总要嫁人的对不对?” 王华闻言一愣,伸手擦了擦眼泪,忿忿不平道:“凭什么是女人就要嫁人,而不能是男人嫁给女人。凭什么男人可以读书考进士做官,可以对如何治理这个国家出谋划策、身体力行,女人就只能每天乖乖的待在家里,相夫教子,为你们男人生孩子?” 刘过一愣:她这问题,如果是后世经过妇女解放运动洗礼的女子说出来没什么,但是由这时代的女人说话来,他还是感到震惊,这时代的人认为男人为阳,女人为阴,男主外,女主内,是天经地义的事,是老天爷这样安排的,根本就不需要有什么疑问。 王华见果然连刘过也被自己这话镇住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这想法很怪、很大逆不道对不对?我也知道我这想法不对,但是有时就是忍不住这么想,你别介意。” 刘过笑道:“我没介意,我只是好奇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难的了,我觉得,若是把你这些想法写成书,流传后世的话,说不定你会成为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 王华皱眉道:“什么意思,我听得不是太懂。” 刘过嘿嘿一笑,道:“你不需要懂,你只要知道,我理解你的想法,并且还有点儿赞成。不过生活在这个时代,我不会为了你们女性的权益去和整个社会作斗争。或许将来哪一天,你的这些想法会实现,嗯,部分会实现,生孩子还是要你们女人来,至于女人不用再生孩子,那是更久远的未来。到那时,你们女人不但可以像男人那样抛头露面,而且可以参与政治,甚至当国家元首。” “国家元首?” “就是宰相。”刘过本来想解释说国家元首跟皇帝差不多的,但是想到现在是封建社会,有些话说出来是大逆不道,会诛九族的,所以就把国家元首的规格给降低了一点。 王华“噗嗤”一笑,悲切尽去,她笑着说道:“那怎么可能,不管到了什么时代,这世界还是你们男人说了算,女人还是只能为你们男人生孩子,偶尔出现一两个吕后武曌那样的人物,但最后还不是乖乖的接受你们男人为尊的法则,死后依托于丈夫,才能找到一块长眠之地。不过你的思想真怪,我就觉得我已经够怪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怪,嘻嘻,我们两个都是怪人。” 刘过叹了口气,道:“所以说,你还是一个古代人。” 王华本来还想问自己为何会是古代人,忽然听到一声排山倒海似的欢呼,抬头一看,只见一丫鬟打扮的少女走上舞台,这少女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红衣,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俏,她那双滴溜溜的眼睛往四周一扫,便觉得有一股灵气扑面而来。 “好俏的小丫头。”王华忍不住心想,连她都忍不住想要为之欢呼了。 这时刘过也往台上看去,原来是蓼蓼扮演的红娘上场了,没想到蓼蓼这丫头刚一露面,就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看来以后她想不红都难了。 不过这也难怪,像蓼蓼这么娇俏的女子, 只要是个男人,都不会不喜欢的,你不喜欢,只是你没见到过她而已。 第四十七章 意外一吻 蓼蓼扮的红娘和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老夫人下去,由柳含烟扮演的崔莺莺盈盈上台,她一上台,观众又发出一阵惊呼。柳含烟穿着一袭翠萝衣,清雅妩媚,身材窈窕,往台上那么一站,自有一股风流体态,和娇俏灵动的蓼蓼相比,是另一种风情。 接下来是一萼红扮演的张生的戏,不用说,女扮男装的一萼红,也让观众眼前一亮,虽然论容貌她不及柳含烟和蓼蓼,但是重在她的男人扮相给人的反差,谁都知道她是个女人,谁都看得出她是个女人,但是不知不觉的,你又会把她当作一个男人,这种带给观众心理上的刺激,特别适合某些特定的人群。 接下来台上开始伊呀呀呀的唱,正戏刚开始,但是刘过知道,《西厢记》的公演,已经成功了,今晚之后,几位主要演员必然会大红大紫,巽芳阁会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妓院,一跃成为江宁城数的上号的销金窟,梅赛花会数钱数到手抽筋,他刘过因为是《西厢记》的编剧加总导演,也会名满江宁城。而且以后随着《西厢记》的传播,他的声名也会为更多的人所知。 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刘过转头看去,周围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台上,如痴如醉,甚至连王华也被台上的表演吸引,顾不上感怀了。 最后没有出现意外,演出大获成功,巽芳阁的画舫演完之后谢幕,缓缓驶离,但其他人还沉浸在刚才的剧情中不能自拔,久久不肯离去,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的戏,尤其是刘过周围的那帮女人,一个个感动的眼泪汪汪的,都在夸崔莺莺如何如何漂亮、红娘如何如何机智,张生又是如何如何的多情。 王华忽然插嘴说:“红娘机智娇俏,这个不用说,但崔莺莺相国之女,竟然被张生的花言巧语打动,干出有辱门风之事,实则愚蠢至极。还有张生,哪是一个饱读诗书、贤良恭检的君子?分明就是一个沾花惹草、贪/淫好色的浪荡子,最后竟然还能中状元当大官,大唐重用此等道德败坏之人,焉能不亡?” 众人面面相觑,刘过刚才还觉得王华是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呢,没想到这会儿就变成封建纲常伦理的卫道士,何况他是这部戏名义上的作者,对方这么批评,刘过脸上也有些过不去,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以王兄看,张生该如何做才好?” “张生看上了崔莺莺,自然应该大胆追求,这没有错,但是他的手法太过恶劣,且不说能解普救寺之围,靠的是好友白马将军,并不是他本人的才智,他以此沾沾自喜太过无耻,他千方百计用尽心思打动崔莺莺的芳心后,就应该想办法说服老夫人答应亲事,明媒正娶,他却先引诱崔莺莺行那苟且之事,满足自己的淫/欲,坏对方名节,他哪是看中对方的人,分明是看中了对方的色,这种贪/淫好色之人,竟然被说成是端正方良的君子,实在是颠倒黑白,毁人向恶。”王华夸夸而谈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呆了,尤其是那十二名使女,本来他们觉得张生是古今少有的情圣,恨不得自己也能遇到这样一个良人,但是经王华这么一说,情圣成了淫/棍,而且还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刘过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时竟然也觉得王华说的很有道理,不过终究不忍心让她这样诋毁自己心目中的经典,毫无底气地为张生辩解道:“也不至于如此吧?” 话音刚落,忽然船身一阵巨晃,原来是他们旁边的船开动,因为两船距离太近,又加上那船夫没掌握好方向,竟然撞在他们船上,众人毫无防备,顿时惊呼摔倒,刘过一头竟然好巧不巧地向王华栽去,王华也被摔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刘过的身子已经压在了她的身上,下一刻,两人的嘴唇碰在了一起。 “哎吆!”两人同时惊呼,脑袋迅速往后仰,嘴巴蜻蜓点水似的一点就分开,上面还沾着对方的口水,甚至还有对方的血,因为刚才那一吻实在算不上温柔,两人嘴唇上都磕出了血。 两人脑中都是一蒙,心中有个声音问:“发生了什么?” 还是刘过先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的初吻没了,不过这初吻来的实在太快太猛,他没什么感觉,就是嘴有点儿疼。他关切地问王华:“你没事吧?” “你……你快起来?”王华本来晕陶陶的,脑中一片空白,刘过一问,神识马上回来,顾不上嘴巴火辣辣的疼,赶紧催刘过起来。 刘过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压在对方身上,身下软绵绵的十分舒服,尤其是胸前顶着的两团软/肉,那感觉实在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甚至还感觉到自己双手的位置正对着对方的翘臀,于是忍不住捏了捏。 王华羞得都快要疯了:这家伙怎么回事啊,压在自己身上不起来,竟然还用手捏自己的屁股,流氓、淫贼、恶棍,比张生还可恶。她脑海中一下子冒出无数脏话,但是她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却和她的心情十分不符,她几乎是带着哭声说:“你……你快起来,大家都看着呢?” 刘过这才醒悟过来,现在可不是调戏小娘子的好时机,连忙用手蹭地爬起,回头看看,好在刚才船摇晃的厉害,基本上所有的人都摔倒了,这时都在手忙脚乱地往起爬,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刘过刚松了一口气,一回头,却见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目光怪异的看着他。 刘过做贼心虚,吓了一大跳,这才看清楚是王棣,心中暗骂自己愚蠢:知道王棣从小练武,身手比常人敏捷,刚才那一晃别人都摔倒,但王棣却能轻轻松松就稳住身体,自己还当着人家的面占人家妹妹的便宜,这要是他一巴掌扇过来,还不把自己直接扇进秦淮河去。 王棣看看刘过,又看了看还躺在地上的王华,忽然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转过身,去扶倒在地上的一个小厮,一边扶还一边关切问:“没受伤吧?” 刘过见王棣这个武林高手装傻充愣,提到嗓子眼儿的心顿时又回到了胸膛,他伸出手去,若无其事地对王华道:“我拉你起来。” “不用你管!”王华却不领情,自己身子一扭,爬了起来,虽然看着动作不怎么雅观,但是好在不用别人帮手。 这时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有人破口大骂,这时那个闯了大祸的船已经驶出了几米距离,船尾站着一个笑眯眯的弥勒佛似的富商,对着他们作揖道:“实在抱歉,舟子技艺不精,扰了尊驾,恕罪恕罪!” 富商嘴里说着道歉的话,他身下的船却跑的飞快,一眨眼就溜得没影儿了。 众人骂骂咧咧地诅咒了那富商几句,清点人员物品,除了摔碎了几个碟子、盘子外,其他东西都完好无损,人除了有一个使女摔倒时头磕在了桌子上,头上磕了一个包外,就数刘过和王华的伤最重了。 众人看看刘过肿起来的嘴唇,再看看王华还在流血的小嘴,都感觉有些奇怪,他们两人怎么碰伤的地方一模一样,还是这么奇怪敏感的地方? 刘过心中有鬼,被众人看的一阵心虚,老脸有些发红道:“大家都没事吧,没事的话你们也都先回去吧,我还有点儿事,先去处理一下。” 大家都知道刘过有什么事,自然不会有人笨到去询问,纷纷表示同意刘过的安排,于是刘过带着乔七,和王棣兄妹一起下船,其他人坐船往回走,到离家近的地方再下船回家。 第四十八章 大获成功 等周围的人没那么多了,刘过才抽了个空,悄悄对王华道:“今天的事实在抱歉,我也不是有意的。对了,回去后,嘴唇碰破的地方用盐水洗一下,这样可以防止感染。” 王华本来就觉得嘴唇麻酥酥的不自在,刘过这样一说,更羞得无地自容,恨恨地道:“要你管。”快走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刘过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旁边目光怪异的王棣道:“我还要去巽芳阁一趟,促仪兄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王棣道:“《西厢记》演出大获成功,改之自是应该去巽芳阁看看各位姑娘。我家中还有老祖母挂念,就不陪你去了。对了,你什么时候来我家?” 刘过心道:“我去你家干什么?”嘴上说道:“一旦有空,我就会登门拜访。” “如此甚好。”王棣拱了拱手,带着仆从侍婢,还有王华,往前走去,刘过见王华临走脸招呼都不给只见打一个,心想:“女人就是小气,不就是吻了你一下吗,竟然还怄气了。” 他摇了摇头,往巽芳阁的方向走去,身后传来一声马嘶,估计是王棣他们坐马车回去了。 到了巽芳阁,众女见刘过进来,一下子就把他围起来,又笑又哭,梅赛花高兴的语无伦次,可见是兴奋坏了。 刘过对众女道:“今晚大家表现的都很好,这一场公演获得重大成功,晚上大家好好休息,争取在接下来的两场表演中都能发挥好。” 刘过见大部分人都在大厅里,柳含烟和蓼蓼却不在,知道她们都回房了,撇下众人,上去找柳含烟,经过蓼蓼的房间时见她门半掩着,刘过忍不住向里面探头看了一眼,只见蓼蓼双手抱膝,正坐在床上发呆,好奇之下推门走进去,问道:“别人都在下面庆祝,你一个人待在房里干什么?” 蓼蓼抬头瞥了刘过一眼,淡淡地道:“没意思。” 刘过闻言微微一怔,像蓼蓼这个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今天演出取得巨大成功,她应该欢喜才对,怎么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有,我就是觉得没意思。”蓼蓼大概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儿反常,道,“算了,实话给你说吧,刚开始看到我们的演出那么受人欢迎,我确实挺高兴的,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就觉得被大家喜爱也就那么回事。再加上回来之后,因为我在舞台上的表现,让……让很多的人不高兴,我就觉得越发没意思了。” 刘过摸了摸蓼蓼的头,问道:“有人嫉妒你了是不是?” “每次我出场的时候,观众都是那么……那么高兴,有人嫉妒也正常,不过我就是觉得很没意思。哎呀,不说了,我累了,要睡觉了,明天还要演出呢。你去看阿月姐吧,一回来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估计是在等你呢。” 蓼蓼说着把刘过推出房间 ,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刘过郁闷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去找柳含烟。 柳含烟的门关着,不过没有闩,刘过轻轻一推就推开了,柳含烟正坐在镜子前面,痴痴地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看着看着,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正在这时刘过走了进来,笑道:“你一个人笑什么呢?” 柳含烟回头见是刘过,先是一呆,随即满脸欣喜地跑过来,像一只轻盈的燕子,投在了刘过的怀里,抱着他欢喜地道:“奴今天真是太高兴了,谢谢你!” 温香软玉在怀,刘过也忍不住一阵心摇神荡,笑问道:“现在是不是你愿意陪我去床上谈一下人生、谈一下理想了?” 柳含烟大胆地抬起头,满脸崇拜地看着刘过说:“奴不是铁石心肠的女子,官人对奴的好,奴一直都很感动,等……等接下来的两场表演结束了,奴……奴就把这身子给官人。”说到最后一句时,她早就羞红了脸,连忙害羞地把脸埋进了刘过的怀里。 刘过大喜:“你终于答应了!不容易啊!” 刘过又搂着柳含烟温存了一会儿,才告辞回家。 接下来正月十五、正月十六,晚上各有一场演出,无一例外,两场演出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风头之盛,盖过了潘楼这样成名已久的大青楼的节目,现在江宁城街头港尾、茶楼酒肆,谈论最多的就是突然冒出来的巽芳阁在秦淮河演的《西厢记》了,除了柳含烟、一萼红、蓼蓼几位主演一夜走红外,刘过的名字也慢慢为人熟知,成了江宁城的风云人物。 十六日这晚,柳含烟等人在秦淮河演出结束后,回到巽芳阁,向来吝啬的梅赛花,这晚竟然大摆筵席,感谢各位演员的卖力表演,席上当然少不了刘过这个总编剧以及总导演。 庆功宴结束后,众人陆续回到房间,只是这一晚,注定不会有人睡得着,她们实在是太兴奋了。 红烛高照,映的房间里的一切都带上了一层粉红色,整个房间都变得有些梦幻起来。 柳含烟低着头,一张清雅妩媚的瓜子脸仿佛是透着红晕的美玉,嫩的似乎都要渗出水来,身上的大红喜袍,仿佛是一朵红云,裹着一具香喷喷、软绵绵、曲线流畅起伏的娇躯。一双白玉似的小手交叉放在大腿根部,有些紧张的揉捏着。 “阿月。”刘过轻轻叫了一句,感觉口干的有些厉害。 “嗯。”柳含烟轻轻应了一声。 “你今晚不会再跑到蓼蓼的房间里去吧?” “嗯?……不会。”柳含烟红着脸回答。 “那么,我们这就开始吧。”刘过把一大杯茶灌进嘴里,将杯子放在一边,上前握住了柳含烟紧张不安的小手,柳含烟的玉手往后缩了缩,然后就任由对方握着了。 刘过握着柳含烟的手,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伸手去解对方衣裳,柳含烟忽然含羞带怯带到:“奴……奴先服侍官人宽衣。” “啊,好!”刘过一愣,随即感觉到怀中美人儿已经挣脱了自己的怀抱,两只玉手轻轻的搭在自己的肩上,将一件外袍脱了下来。接着是中单,内衬,片刻功夫,刘过就一丝不挂了。 柳含烟看着一丝不挂的刘过,粉脸更红,她玉手往前轻轻一推,刘过顺势倒在床上。 在刘过的注视下下,柳含烟抽出头上玉簪,满头秀发失去了束缚,像一团瀑布似的淌下来,披在她身后,妩媚之外,平添了几分娇柔。然后衣带轻扯、大红喜袍像一朵红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罗衫缓解,罗裙轻褪,一伸手、一扭头,一挺胸,一弯腰,所有的动作都透着股子优雅的美态,令人迷醉的娇躯缓缓展露出来,身上凸的凸、凹的凹,挺的挺,翘的翘,玉\肌雪肤,在晕红灯光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的温润的光泽…… “我等不及了!”刘过大呼一声,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上前一把抱住柳含烟,打横将她抱到床上,右手一扯,就撤去了她上身仅剩的抹胸。 “啊!”柳含烟发出一声娇呼,胸前两只小白兔调皮的跳起来,然后被刘过捉进手里。 刘过心底的兽欲彻底被释放,缓缓把身子压了上去。 红纱账里,时而娇\吟,时而轻呼,时而传来几声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周而复始,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那声音才慢慢低下去。 “阿月,我要给你赎身。”又过了很久,才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说。 “啊!”女子似乎十分意外,一下子惊讶地坐了起来,锦被滑落,露出无边春色。 “自然成了我刘过的女人,我就不会再让别人碰你的。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的。”男子爬起来,搂住女子的香肩,将她拉回自己的怀里。 “让奴想想,让奴再想想!”女子有些不知所措道。 “怎么,你不愿意?”男子也惊讶道。 “不是……奴……奴当然希望时刻和官人在一起,但是奴……奴……奴要再想一想。” “呃,那好吧,我等着你想好了再答复我。”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他接着道,“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再谈会儿人生、谈会儿理想?” “啊,还要——唔!”女子的惊讶声被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代替,似乎是有东西堵住了她的嘴。 第一章 初春 乔家岙,王宅内院。 沐浴完毕后,王雨霏换上件月白色茧绸曲裾,这种衣服简洁得体,又十分舒适,是她家居时最喜欢的衣服样式之一。 她头发披在身后,只在腰际用白丝带松松束住。此外,身上再无多余的配饰。 王雨霏像一个九霄云端下凡的仙子,盈盈走到案前跪坐下,侍婢早将一杯她最喜欢的江南凤团雀舌牙茶送到案上。王雨霏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缓缓问道:“汴京可有消息传来?” 王雨霏四个贴身侍婢,分别叫菁儿、莳儿、霁儿、茗儿,起的是“经世济民”的谐音,她们都是从小跟着王雨霏一起长大,很得王雨霏信任,是她的左膀右臂。 这时随侍左右的是菁儿,她答道:“今早刚传来的消息,朝中回河之议又起,朔、洛、蜀三党互相攻伐,纷争不停,吕大防刚愎自用,结党营私,引起朝中许多大臣的不满,太皇太后有意起用苏轼……” 王雨霏浅浅一笑:“苏轼是蜀党领袖,他的老对头洛党定然不依。” 菁儿笑道:“正是,不过太皇太后起用苏轼之决心很大,只怕洛党反对也无用。” 王雨霏道:“苏轼的那张大嘴巴若是在地方尚可,要是回到朝中,只怕是福是祸还说不定。算了,且不去管他,张娘娘有书信来么?” 菁儿道:“尚无。” 王雨霏摇了摇头,便不去管它,伸手从笔架上拿起一支长锋狼毫毛笔,在砚台中蘸了蘸墨,凝神静思了一会儿,便在铺好的高丽纸上书写起来。如果有外人看到的话,便可以发现她写的正是刘过说的那些观点理论。 “小娘子。”菁儿欲言又止。 “怎么了?”王雨霏头也不回道。 “我听服侍老太君的翠燕说,黄公三年守孝之期已满,朝廷下旨宣他入京,黄公写信来说他会顺道来江宁看望老太君、还有郎君和小娘子,对了,他的弟子王旭王东昇也会一同前来。”菁儿说。 “黄公么?”王雨霏陷入了沉思,缓缓道,“我也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见他了,他的书法,想必更加精深了吧。” “黄公在信中还说,他受王旭父母所托,会给王旭向小娘子提亲,王旭是黄公的得意门生,他家和我家更是世交,婢子想,老太君可能不会拒绝。”菁儿小心翼翼地说。 “菁儿,你今天的话有点儿多。” 王雨霏蹙眉道。 “婢子知罪!”菁儿见王雨霏发火了,连忙跪下认错。 “罢了,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王雨霏恹恹地道,“起来吧,有些事,不该你管的,以后你尽量不要管,做好你自己应该做的就行了。” 菁儿回了声“是”,这才站起来,退到了一旁。 王雨霏手中还握着笔,但是她已经没有心情在写下去了,“这次真的非嫁不可了么?”她默默地在心中自问,眼前浮现出一个俊秀的男子的面孔,嘴唇隐隐有些酥麻。 离元宵之会,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你家伙到底在干些什么? ※※※※※※ “二郎,这就是鸡笼山,曾经被宋管家他们低价贱卖了的别庄就在这山上。”乔七指着面前的一座小土山给刘过介绍说: 这里位于江宁城北郊,毗邻后世的玄武湖,不过被这时代的人称为“后湖”的玄武湖在十多年前王安石担任江宁府尹时已经“泄湖得田”,成了一大片田地了,现在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大片农田而已。 刘家以经商发家,但是从刘直那一辈开始,就逐渐变商为农,以经营田庄、土地为主了。刘家现在拥有良田数百顷,田庄十多个,是名副其实的大地主。此时正是春播时间,宋管家以下,大部分的管事、执事都在为春播的事情忙碌,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大事,谁都不敢马虎。 当然,这些事情本不需要刘过操心的,但是刘过虽然没有参与具体的事务,可在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带着乔七去自家的农庄走走,和下面的管事、庄户、佃农见个面,唠唠嗑,顺便了解一下这时代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乔七说的鸡笼山,是一座高约一百来米,山势浑圆,仿佛一个鸡笼的小土山,在六朝时这里曾先后是皇家花园和佛教圣地,不过宋灭南唐后,江宁城地位下降,城市的规模大幅度缩水,现在已经变成了郊区了,而且因为玄武湖的消失,这里的优美风光不再,山上有钱人家的山庄别墅大多都被废弃闲置,只看到树木郁郁葱葱,少有人烟。 倒是山脚下,因为紧挨着江宁城,交通便利,土地肥沃,有不少的村庄,像星辰一样散落各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仿佛陶渊明笔下的桃源世界。 “其实这地方也不坏嘛。”刘过点评了一句,带着乔七上山,去看那座险些被贱卖了的别庄。 鸡笼山山势平缓,不多时两人就爬到了山顶,别庄位于山顶北麓,正对着玄武湖,地理位置十分好,当然现在他们站在别庄前面,对着玄武湖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只是一大片绿油油的农田,以及散落在农田中间的几座矮山。不知道刘直反对新法是不是和这有关系,要是有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你家门前池子里的水放了,估计你也不会有好心情的。 别庄四周用矮墙和外界隔开,里面遍植桃树,因为还是初春,桃花未开,显得有些萧索,但是想来春回桃花盛开之时,行走在这一片花海之中,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乔七介绍道:“这片桃林,还是老太公在世时种下的,老太公喜欢桃花,所以特意买了这一片地方,种了桃树,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他都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老太公去世后,大郎不喜欢桃花,就很少有人来了。” 刘过见那桃树大的直径有一两尺粗,小的也有碗口粗细,可见确实是有些年头了,桃树底下杂草丛生,荆棘都长得快有一人高了,也没人清理。 两人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慢慢往前走,走到桃林中央,这里矗立着五间正房,清幽雅致,屋顶盖着茅草,是一座茅庵。正房右边不远处有一座小偏房,是厨房和下人居住的地方。房子干净整洁,看样子是有人经常打扫。 乔七道:“这里住着一对老夫妻在看房子,去年宋管家他们把这里卖掉,老夫妻都被赶回去了,不过后来又被请来了。”乔七说完喊了两声:“老王!老王” 偏房中钻出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弓着身子走过来,眯着眼睛打量刘过,乔七给他们介绍道:“这是主人,还不快行礼?” 不料老夫妻摇头道:“小七,你别拿话哄我们,这明明是小安,怎么会是主人?” 乔七只好继续给他们解释道:“原来的主人去世了,小安是现在的主人。” “这房子又卖给小安了?那我老夫妻收拾收拾就搬走。” 刘过连忙拉住两个要回房去收拾东西的老头老太太,道:“你们不用搬走,房子我还是让你们看。” “哦,那工钱不变吧?”老婆子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不变。”刘过回答。 “那就好。”老夫妻回答,又问:“你们饭吃了吗,我们去给你们做饭?” “不用,我们吃过了。”刘过只好又回答,和乔七绕着房子走了看了一圈,刘过越看越喜欢,对乔七道:“回去给宋管家说一声,找几个人把这里收拾一下,过几天等桃花开了,我来这里住几天。” 刘过站在茅屋前面,审视着这一片桃林,想象着等桃花盛开的时候,一群美少女穿着短裙在这里跳健美操的画面,那太美了。 刘过想着想着,那画面慢慢从幻想中走出来,走进了现实,不过不是美少女,而是一个明眸皓齿、下巴尖尖的小书生,沿着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路走了过来。 刘过惊讶道:“你怎了来了?” 第二章 心悦君兮 那小书生似乎也吃了一惊,“咦”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刘过道:“我出来踏青,见这片桃树林倒好,走进来看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刘兄。” 这时候后面又陆续出现四人,除了两个明显是女扮男装的侍婢外,还有两名身材健硕的仆妇,见王华和刘过说话,都远远地站在一旁。 刘过看了侍婢和仆妇一眼,目光重新落到王华身上,微微一笑道:“看来你我还挺有缘分的,没想到这也能遇到。” 王华点头道:“是啊,确实想不到。刘兄也是觉得这片桃林好,所以进来看看吗?可惜,我们都来早了,桃花还没开。” 刘过笑道:“我倒不是因为出来踏青,而是因为这就是我家,嘿嘿,这里是我一处避暑的别庄,好长时间没过来了,所以来看看。” “刘兄倒是会享受。”王华说了一句,负手打量起那五间茅屋来。 刘过站在她侧后方,看着阳光照在王华脸上,她脸上的肌肤几乎变得透明一般,可以看到脸侧细细的绒毛,还有精巧的耳朵几乎变成半透明的粉红色,在纤巧白皙的脖颈上留下暗影。 王华打量了一会儿,说:“刘兄这茅庵,若是修葺一下,再引一股活水,绕茅庵而流淌,月夜坐此茅庵中读书,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刘过从王华身上收回目光,也去看那茅屋,道:“只可惜这山上只有井水,没有活水。” 王华一窒,心道这家伙会不会说话,扭头去看刘过,只见他脸庞白皙俊秀,鼻梁高挺,双目温润有神,心头一跳,收回目光。 虽然刚才王华只是回头一瞥,但是那一刹那的风情,仿佛是一朵水莲花的娇羞,美丽扑面而来,打在刘过心头,刘过心中一颤,但是细看是王雨霏已经转了过去,看不清神情面容。 “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刘过在心中对自己说,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且不说两人巨大的身份差距,就是平时,这女人一直都看自己不爽,怎么会对自己有那种感情,一定是自己错了。 刘过正在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对王华有非分之想,王华忽然道:“这鸡笼山原是皇家园林和佛家圣地,山上古迹颇多,刘兄可有兴趣陪我一游?” “啊,好啊。”刘过鬼使神差地道。于是两人出了别庄,沿着野草丛生的小路四处闲逛,岁月变迁,曾经的皇家园林、巍峨庙宇,早已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只剩下荒草野树,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刘过忽然从草丛中拾起一块石头,上面朦胧还能看出有个“胭”字,王华惊讶道:“难道这里就是胭脂井的所在地?” 刘过还想能不能侥幸找点儿宝贝,但是只找了一个没用的石头,上面字体虽然端正,但是算不得书法精品,没有收藏价值,随手就扔在了一旁。两人在附近找了会儿,没有看到井的样子。 王华道:“陈后主当年在这山上大造殿宇,连梁柱门窗都是用名贵香木所制,清风吹过,香飘数里,他和宠妃张丽华、孔贵嫔终日在宫内作乐,隋军入城,陈后主无处可逃,带着两位宠妃躲进井中,被隋军找到,三人从井内爬出时,脂粉淋漓,沾满井栏,是为胭脂井。后来陈后主被抓回隋都软禁,张丽华因“祸水误国”被杨广所杀,嘿嘿,陈国灭亡,不去怪罪昏庸的陈后主,却要把罪责退给一个女人。” “泪痕滴透绿苔香,回首宫中已夕阳。万里河山天不管,只留一井属君王。”刘过想起了后人一首描写胭脂井的诗句,随口就吟了出来,道:“据说张丽华天香国色,乃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美人儿,如果我是杨广,我宁愿把陈后主给剁了,也舍不得把这样的美人儿杀掉,我会专门为她建造一座宫殿,把她养起来。有专家说男人每天多看一会儿美女,有益身心健康,每天没事的时候看一看张丽华这样的美人,说不定还能延年益寿。” “无耻!”王华闻言勃然大怒,甩袖而去。 “哎哎哎,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刘过连忙追上去,看王华长得娇滴滴的,生怕她一不小心脚下踩空摔个跟头。 “好吧,我承认刚才说错了,其实我想说的是,这陈后主和张丽华,还有那个孔贵嫔,他们身上到底涂了多少胭脂,竟然能把一口井给染红,想一想那场面,太恐怖了。” 王华本来心中恼怒刘过,但是见他说的有趣,忍不住“噗嗤”一笑,脚下也不由得缓了下来,嗔道:“那不过是夸张的说话,谁还真以为他们身上的胭脂会把井给染红。你这人,这么伤感的一个故事,到你嘴里完全就变了样儿。” 刘过嘿嘿笑道:“自然是因为本官人魅力大,并且勇于牺牲,甘于奉献,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能把欢乐带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王华叹了口气,看着不远处的江宁城,说道:“你这人也真奇怪,说你不学无术吧,但是你学识又比谁都要广博,常常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便能让人耳目一新,震耳发聩,但是有时间又专爱胡说八道,粗鄙不文。” “嘿嘿,人都是有多面的。”刘过走过去站在她旁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江宁城像匍匐在他们脚下的一只小兽,让人豪气顿生,“你不是也说过,我们两个都是怪人。” 王华还在想刘过说的“人都是有多面的”这句话,忽然听到他后面说的,想起上次和刘过在秦淮河画舫上的事,不由得的有些痴了。 “哎哎哎,好好的,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刘过等了半天见王华只是痴痴地望着江宁城发呆,有些好奇道。 王华蓦地回头,瞥了刘过一眼,幽幽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 “你说什么?”王华声音太小,这话与其说是对刘过说的,不如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刘过没有听清楚,忍不住问道。 “没说什么。”王华忽然转头,看着刘过道:“过几天黄公会带他的弟子来……来提亲。”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刘过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心道:黄公是谁?他带着他的弟子来提亲,他的弟子是谁?又想谁提亲这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刘过看着王华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个声音说:“王华就是王雨霏,一个叫做黄公的人带着他弟子来向王雨霏提亲,王雨霏之所以今天出在这里,就是特意跑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那一刻,刘过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但是他又有些不敢相信:加这次见面,他们也不过才见过三次面而已,都还不是很熟。 错觉,一定是错觉。刘过给自己说,但是万一不是错觉呢? 看着王雨霏在四名随从的簇拥下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慢慢走下去,刘过很想追上去问问清楚,但是他没有那勇气,现在连阿月的事情都还没弄好呢,他不想再去招惹王雨霏。 “哎!有时候,长得又帅又有才,也并不是一件好事。”刘过自言自语说。 第三章 追求不同 江宁城,巽芳阁。 柳含烟唱了一首《虞美人》,正是刘过第一次来这里写的那首,客人发自内心地赞道:“此音只应该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古人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今日听了柳行首唱曲,才信古人诚不我欺也。” 柳含烟低头谦虚道:“刘官人客气了。” “不过誉不过誉。今日得闻柳行首一曲,此次江宁之行,便不虚此行。”客人举起杯给柳含烟敬酒。 柳含烟只浅浅抿了一小口。 或许是刚唱的这首词是刘过写的,或许是这位客人也姓刘,柳含烟发现自己又在想刘过了。 那晚之后,她和刘过当然也还经常见面,谈着谈着,谈到了床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有些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但是随着柳含烟名气越来越大,别人对她的称呼由原来的“柳姑娘”变成了现在的“柳行首”,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就是偶尔见面,也只是匆匆一会,又各忙各的去了。 现在,来等着见柳含烟的人都排成了队,为了见她一面,有人费尽心机投送诗文,有人试图用金钱打动她的芳心,柳含烟每天都忙的团团转,已经很少有时间去想刘过了。 当然,很少想不代表不想,比如说像现在,她就很想看到坐在他对面的是刘过,而不是一个从苏州来的冒充文人雅士的富商。但是她会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想法隐藏起来,让客人觉得受到了自己足够的重视,一掷千金而觉得物有所值。 送走了刘姓客人,柳含烟可以趁着中间的空闲时间休息一会儿,丫鬟进来收拾茶杯茶具,把乐器放回原来的地方。柳含现在有专门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丫鬟,当然不用她本人再干这些粗活,内裤也不用自己洗了。柳含烟出去看蓼蓼,现在蓼蓼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平时也是十分忙的。刚好蓼蓼也刚送完一波客人,正捶着小蛮腰来找她。 “啊阿月姐姐,累死了我了,刚才那个家伙,明明我都快睡着了,他还在那儿一个劲儿的说啊说,也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多的话。”一见面,蓼蓼就给柳含烟抱怨道。 柳含烟笑道:“客人喜欢跟你说话,那说明他喜欢你。哎,怎么说你现在也有了些名气了,若是拒绝不见也就罢了,但是自然见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就要尊重客人,他们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蓼蓼疲惫地道:“又不是我要见他们的,是他们非得要见我的,凭什么还有我陪着小心去伺候他们?” 柳含烟看着蓼蓼稚嫩的容颜上满脸疲惫,有些心疼她,同时心中又有些嫉妒,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想要接一单生意还没人上门,偶尔有人上门了,也只是看中了她的色,想要的是她的身体,而不是真正的欣赏她。 两人站在门外,倚着栏杆看着下面大厅里面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姐妹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看着梅赛花老练地和来的客人交谈,也看着对面一萼红的房间里不断男人进进出出,正在这时,忽然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身材颀长,穿着一袭白衫,显得那么的卓尔不群。 柳含烟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加速,忍不住就想冲下去,不顾一切地扑进那人的怀里,但是理智又告诉她,她现在是艳名远播的名妓,不再是以前那个无人认识的清倌人,所以必须要矜持,要保持自己在众人面前的形象,她是柳含烟也是柳行首,不再是阿月。 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柳含烟对抬头看她的刘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微笑。 自从看到刘过,蓼蓼也是眼睛一亮,脸上疲态尽去,就想要下去迎接,但是看了看身旁的柳含烟,又把身子顿住,回头对柳含烟道:“阿月姐,待会儿还是由我来当你的侍婢好不好?” 柳含烟皱眉道:“我现在有专门的丫鬟,你也有服侍你的使女,为何还要去做这些事情?” 蓼蓼噘嘴道:“人家就是喜欢给你当侍婢嘛” “罢罢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儿小心思,你不过就是为了多看他一会儿。”柳含烟有些吃味儿道,“自然这么喜欢他,干嘛不告诉他?” “他喜欢的是你,又不是我。”蓼蓼郁闷地道:“而且你又怎知我没有告诉过他,但是他老说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儿,我对他的那种感觉不是喜欢,而是一种小女孩对哥哥的崇拜。郁闷!” 这时刘过已经走了上来,看到她们两个叽叽咕咕地在那儿说话,笑问道:“说什么呢,你们两个?看你们鬼鬼祟祟的,说的话题是不是和我有关?” “人家才没有鬼鬼祟祟。”蓼蓼不满道,“你好几天都没有来巽芳阁了,是不是不喜欢阿月姐了?” 刘过笑着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道:“就你爱胡思乱想,小姑娘不学好,一天尽想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人家不是小姑娘了。”蓼蓼抗议道,边说还边挺了挺已经发育的小胸脯,示意自己也是个女人了。 确实不是小姑娘了,刘过从少女那刚刚初具规模的胸脯上挪开目光,看向柳含烟,柳含烟屈膝施礼道:“刘官人万福。” 刘过笑道:“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柳含烟撇了撇嘴道:“习惯了,奴有什么办法。”说完自己也笑了。 两人并肩进屋,一进门,刘过便恢复了“大灰狼”的本色,笑眯眯地抓住了柳含烟的手,道:“好几天不见了,想死我了,来先亲一个。” 刘过说着俯下身子,就要去吻柳含烟的樱唇,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对不起,我还在呢。” 刘过回头一看,只见蓼蓼也跟了进来,此刻正站在两人身后,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刘过那个汗啊,问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嘻嘻,我是阿月姐的侍婢,她有客人来了,我自然是要来伺候的。”蓼蓼笑的好不奸诈。 刘过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就上茶吧。” 柳含烟早笑着躲在了一边,这时亲自给刘过泡了一壶西湖龙井,这茶还不出名,而且也不是时人喜欢的团茶。上次有个杭州的客人送了几斤,柳含烟知道刘过喜欢这种茶,就留下来了,专门用来招待刘过。 一壶茶泡好,刘过刚喝了没几口,梅赛花就进来说上次东京来的客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催促含烟去见一见。 柳含烟有些迟疑地看着刘过,小声解释道:“这位客人姓王,在东京为官,这次来江宁公干,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来拜访过一两次,上次说临走前他会来向我辞行,所以……” 刘过大方道:“人家远来是客,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的是,你先去招呼客人吧。我家里还有点儿事,也要去处理一下。” 柳含烟向刘过致歉,然后就出去了。刘过端详着手中碧绿色的茶水,呷了一口。 蓼蓼在一旁道:“阿月姐不肯赎身,你有些不高兴,是不是?” 刘过叹了口气道:“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东西,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我们谁也不应该强迫别人为了自己去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 蓼蓼想着这句话,不知不觉就有些痴了,等她回过神来时,刘过已经走了,桌子上放着一只刚用过的茶杯,里面有缕缕白气飘出。 从巽芳阁出来,刘过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回到家,芄兰说潘楼的戴梦儿又送来请帖,邀请刘过去赴宴,刘过微笑着把请帖扔到一边。 自从《西厢记》在秦淮河公演艳惊四座后,巽芳阁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青楼一跃成为江宁有名的销金窟之一,柳含烟、一萼红、蓼蓼几位主演大红大紫,刘过这个《西厢记》的编剧加导演,也被人所熟知,相对于江宁士林对他的褒贬不一,青楼界对他是清一色的好评,现在青楼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若是有哪个妓\女被刘过看中,顿时就会身价倍增,跻身于名妓行列。 这样的殊荣,在这之前只有柳永享受过,刘过来北宋是为中兴大宋、收复幽云十六州、阻止靖康之耻的,没想到他中兴大宋不成,却成了失足妇女的福音。 于是,为了得到刘过的“赐福”,这一个月来,经常会有妓\女主动邀请刘过光顾,其中就包括号称“江南第一名妓”的戴梦儿。当然,戴梦儿已经成名多年,不用刘过“赐福”也已经名满天下,她三番五次的邀请刘过,更多的可能还是对这个家仆出身、曾气得孟学士吐血、写出《西厢记》的传奇才子的好奇。 自从到了这个时代后,刘过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起过戴梦儿的名字,心中对她其实也好奇的很,但是相对于去看江南第一名妓,刘过还是更希望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 当然,这几天刘过除了希望快点在鸡笼山别庄,看十二名美少女穿着性格比基尼在桃花下跳健美操的美景外,还时刻想着化名为王华的王雨霏说的那句话——“过几天黄公会带他的弟子来提亲。” 刘过不仅一次地想到:或许王雨霏是在暗示他在那个神秘的黄公来之前去提亲,可是想到他和王雨霏只见过三次面,而且每次见面都算不上愉快,就又主动否定了这种可能。 就在这样的平淡与纠结中,刘过接到了王雨霏的一封书信,当然还是以王华的名义,信中说她心中记挂着鸡笼山那片桃林,想着桃花应该也开了,想要和刘过一起赏花云云。 “她这是在约我幽会吗?”合上书信,刘过忍不住想。 第四章 黄庭坚 自然人家女子都这么主动了,刘过当然不会退缩,按期带着乔七去赴会了。 到了别庄,只见桃树下的杂草、荆棘都已清理干净,连茅庵的门窗都重新粉刷了一遍,里里外外打扫的一尘不染。桃花也果然开了,粉的像霞,浓的像雾,仿佛是一大片绚丽的烟霞,萦绕在鸡笼山麓,好看极了。 刘过一边站在茅庵前欣赏桃花,一边等着王雨霏,忽然听到别庄外面有人说话,隔着层层桃树看不见人,但声音清清楚楚传了进来。 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黄公,想必这里就是妹妹说的那片桃林了。” 刘过听这声音十分熟悉,想了想才分辨出是王棣,又听另一个少年的声音说:“难得这么一大片桃树林,别无杂树,桃花又开得这般好,真有种陶渊明《桃花源记》的意境。”说完便吟诵起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来。 吟诵到“欲穷其林”句时,王棣的声音说:“黄公,自然有此好景致,不如我们就进去歇息一会儿吧?” 另一个老者的声音道:“只怕贸然打扰人家不好。” 刘过心想这位“黄公”想必就是王雨霏说的那位来他家提亲的“黄公”了,他能有资格帮弟子向王家提亲,而且从刚才王棣说话的语气来看对他亦是十分尊重,此人必不是无名之辈,微微一笑,忽然高声吟道:“一上一上又一上……” 刘过抱着恶作剧的心态,吟完第一句后就停住,静听他们的反应,王棣和那老者都没有说话,只有那年轻人“咦”了一声。 刘过扯着嗓子念下面的一句:“一上直到高山上。” 王棣道:“是司马文正(注1)的诗。” 少年反驳道:“不是,第一句一样,第二句不同。” 刘过又道:“举头红日白云低——” 后面几人都不说话,显然在等待刘过继续吟下去,刘过顿了顿,接着吟出第四句:“四海五湖皆一望。” 之后刘过凝神静听那几人动静,静默了一会儿,就听王棣的声音高声询问道:“里面吟诗的可是改之?” 刘过假装才发现他们,亦是高声回答道:“正是,莫非是促仪兄。”说着快步迎了出去。 刘过穿过桃林,只见门口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是王棣,另一人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书生,长身玉立,仪表不俗,想必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少年。在他们前面,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穿着文士袍,头戴时下文士流行的东坡帽,面容清瘦,身材微微有点儿佝偻。 刘过目光在那老年文士身上停留了两秒,便落在王棣身上,笑着作揖道:“今日无事,来这里看看,不料促仪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王棣心道:“你就装,接着装,我就不信,今天你来这里,不是提前和妹妹串通好的。”表面上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道:“家妹说这里有片桃花很好,所以我就带黄公过来看看,却没想到这桃花的主人竟然是你,更没想到你本人也在,那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给那黄公介绍刘过道:“黄公,这位是刘过,字改之,是这别庄的主人。”又给刘过介绍那黄公道:“这位是黄公,有个号叫‘山谷道人’。” 刘过大吃一惊:黄庭坚!凡是对中国古代文学有点儿了解的,没有不知道他的,在书法上,他是与苏轼、米芾、蔡襄齐名的“宋四家”之一,在文学上,他是江西诗派的开山祖师,在道德上,他是著名的孝子,“二十四孝”之一,“涤亲溺器”的典故就出自他。没想到这位在中国文学史上重要的一位人物,竟然是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 刘过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恭敬地给黄庭坚作揖道:“原来是黄公,小子久仰大名。” 黄庭坚微微一笑,虚扶一把道:“不必多礼。” 王棣又给刘过介绍那年轻书生,他姓王,名旭,字东昇,是黄庭坚的学生,这次是随老师黄庭坚一起进京的。 此时刘过哪还能想不到:王雨霏今天约他来这里赏花,幽会是假,让他见黄庭坚才是真,黄庭坚是公认的文坛宗师级的人物,而文坛宗师,也是天下士林的泰斗,他甚至不需要给谁打招呼,只要夸刘过两句,士林中便就再也没有人敢轻视刘过。 明白了王雨霏的苦心,刘过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表现,他恭敬地邀请黄庭坚他们进别庄里面欣赏桃花,又吩咐看房子的老夫妻烧水煮茶。 黄庭坚看着如云似雾的桃花,感叹道:“改之的先人,莫不是刘直刘秉常?” 刘过冒充的是刘直的嗣子,按照这时代的习俗,刘过就要以刘直为父,说刘直是他先人也没有说错,所以刘过躬身答道:“正是家父,”看了老者一眼,试探着问道:“黄公认识家父?” 黄庭坚道:“有过一面之缘。”说完感叹道:“刘秉常嗜桃花成痴,当年也是一桩美谈,没想到结局却……哎!” 黄庭坚见刘过仪表不俗,又是故人之子,对他不觉有几分好感,有心点拨他几句,便提起刘过刚才吟的那首诗道:“司马文正公的这首诗,经你这么一改,看起来似乎更朗朗上口,但是气象反不如原诗。不过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成就,也算不易。” 刘过这才知道,网上流传的这首唐伯虎的名作,出处竟然是司马光的大作,也不知是唐伯虎化用了司马光的诗,还是后人穿凿附会的,难得的是,这首诗竟然能得到黄庭坚的肯定,他目的已经达到,其他的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有了刚才黄庭坚这句话,从今往后,刘过再和江宁城那些眼高于顶的文人雅士打交道,就不怕他们再说自己粗鄙不文了,要是有人找自己不痛快,只要旁边随从识趣地回一句:“我家阿郎的文才连黄山谷(注2)都夸‘有此成就也算不易’,你是什么东西,难道眼光比黄山谷还好?”便能驳的对方哑口无言。 刘过邀请黄庭坚等人进屋,介绍道:“这座茅庵是当年父亲读书避暑之所,每年桃花盛开之时,他都会来这里小住几天。黄公和二位兄台如果不嫌弃,还请进茅庵中小坐片刻,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黄庭坚见这茅屋正位于桃树林中央,前后开窗,都能看到窗外如霞似锦的桃花,十分喜欢,和王旭、王棣、刘过步入屋中。里面桌椅周全。众人坐下后,老夫妻送上刚煮好的热茶,黄庭坚提议道:“东昇、促仪,这里环境很好,你二人不如就以 ‘桃花’为题,作诗一首,让我看看你们课业可有长进没有?” 王棣和王旭都答应一声,凝神静思起来,随行的小厮早已把笔墨纸砚拿出来,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摆好。黄庭坚看了看坐在另一旁的刘过,吩咐道:“改之,你也做一首,让我看看。” 刘过早在等着这句话,让他作诗临时他是做不出来的,但是让他抄,十首八首都抄的出来。不过刘过不急着下笔,他吩咐乔七将茅庵中备用的笔墨纸砚拿出来,往砚台中倒了少许清水,一边磨墨一边沉思,表面上看起来是在思考作诗,其实是在思考到底抄哪一首好。 黄庭坚好整以暇地呷着茶,边欣赏桃花边等着几个小辈作诗。片刻后,王旭先有了,他眉毛一挑,执笔在手,飞快地在宣纸上写起来,众人看他写的是:“满树丹彩灼晚霞,小桃西望那人家。若问春神何归处,日暮风吹满枝桠。” 这首诗,第一二句分别化用了吴融和刘敞的《桃花》、第三四句化用的是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和《下卧庄南桃花》,正是得了江西诗派“追求字字有出处”的精髓,只有在“瘦硬、奇、拗”四方面还有欠缺。黄庭坚欣慰地点了点头。 接着王棣也写好了,他写的是:“雪消浅浅妆,春融淡淡霞。日暮红满地,清露湿华发。” 黄庭坚点评道:“促仪的这首诗,继承了介甫公晚年恬静自然、不求雕饰的路子,也不错。”介甫是王安石的字,王安石和黄庭坚也是老朋友了,不过对这首诗的评价,显然要比对王旭刚才的那首低一些了。 刘过这时也开始动笔了,他思考时,双眉紧蹙,看起来十分痛苦,让别人都忍不住为他捏一把汗,但是一旦动起笔来,便流畅若行云流水,极具美感。黄庭坚见了,不禁微微颔首。 ――――――――――――――― 注1:司马文正:司马光,文正是他的谥号。 注2:黄山谷:宋人为了表示对某个人尊重,称号不称名,黄庭坚号山谷道人,时人称之为“黄山谷”,类似的称呼还有苏轼号东坡居士,时人称“苏东坡”。 : 第五章 投其所好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纸上墨迹未干,一首仙意盎然的《桃花庵歌》,仿佛是奔流直下的滔滔江水,肆意纵横,洋洋洒洒,正是刘过最拿手的“赵体”行书。 “好!”黄庭坚惊喜地赞了一声,不可置信地道:“遒媚秀逸,结构严整,好字!好字!” 黄庭坚性格不温不火,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在小辈面前,更是很少表露自己的感情,这时他惊喜之情动于言语表情,便是惊讶喜悦到了极点。刘过所写的这种字体,在正常的历史中,要在一百年后才会出现,而且赵孟頫书法大成,也是中年之后的事情,现在这种字体却早一百年,并由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写出来,就足以黄庭坚这样的书法大家震惊了。 喜欢书法的人看到一幅好字,就好比是一个好色之徒看到绝世美女,那是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的。 王旭和王棣从未看到过黄庭坚这样兴奋过,忍不住也凑过去看,王棣还好,毕竟他和刘过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家里还有几幅刘过写得字,早就习以为常,王旭一看之下也是大吃一惊,回头再看刘过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刘过知道黄庭坚是大书法家,便投其所好,故意模范赵孟頫的字,果然起到了预想的效果。 当然,刘过的书法水平,在黄庭坚眼中还是有些稚嫩的,但那也不过是因为对方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还缺少一定的阅历和火候罢了,在他看来,刘过的字虽然还没具有大家之神,但是已经有大家之体了,刘过要成为一代书法大家,那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黄庭坚熟视刘过良久,然后才去细看诗的内容。在提倡作诗要学习杜甫、崇尚瘦硬奇拗、追求字字有出处的黄庭坚眼中,刘过的诗则算不得精妙,至少方向是偏的,当然,他也不否认这首诗虽然不太正统,也有其特点,所以在欣赏书法的同时,诗歌后面的句子他也还是一句一字的看完了的: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黄庭坚看完将诗放到桌上,微笑道:“至于诗,也算不错了,只可惜你把路子走错了,不然以你的才智,成就当不止于此。” 黄庭坚能给一个人这样的评价,其实已经是相当的高了,但是刘过抄的可是唐寅唐大才子的代表作,却只得到了黄庭坚“也算不错”的评价,微感失落,不过刘过也知道,对文学而言,时代不同,文学流派不同,个人喜好不同,对同一个作品的评价往往也不同,有时候甚至会大相径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唐大才子要是早生几百年,听到黄庭坚这样评价他的得意之作,估计也会和刘过此刻的心情一样——除了郁闷还是郁闷。 不过刘过的这首诗,没有得到黄庭坚的肯定,却得到王棣的喜爱,他的启蒙老师便是王安石。王安石晚年的诗追求的是恬淡清新的意境,而不是精雕细琢的辞藻,所以这首诗的风格,和王安石晚年的诗风是一脉相承的,在王棣看来,这首诗的成就还在刘过的书法之上,不过作为晚辈,他不好当着黄庭坚的面跟他唱反调而已。 对刘过来说,遇到黄庭坚,是他的一个机遇,对黄庭坚来说,遇到刘过,也是一个意外之喜,刘过今天给他的惊喜太多了,起初没见到他的面时,黄庭坚听到有人竟然把司马光的诗给改了,还改的不俗,已经有些诧异,后来见到刘过本人,这样俊美的少年他也是平生少见,之后见识了刘过的书法,那震感更是直达灵魂深处的。 这个叫刘过的少年,今天实在是给了他太多的惊喜,黄庭坚用手指抚摸着刘过写的那幅字,道:“看你这字体,似从二王(王羲之、王献之)中来,兼采诸家之长,独成一家,不知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有人传授?” 刘过暗想:“若说是模仿的别人,效果自然大打折扣,反正赵孟頫要过一百多年才出生,不怕他出来和自己争版权。”便道:“小子的书法,小时候受兄长开导,后来得一方外之人指点,至于这字体,则是既受恩师开导,也有小子自己临摹前人书帖,揣摩所悟而得。” 黄庭坚叹息良久,忽然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这幅字,可否赠与我?我要拿回去细心揣摩。” 刘过道:“能得黄公垂爱,是小子和这幅字之幸。” 黄庭坚站起来,当着王旭和王棣的面,对刘过深深一揖。 刘过虽然平时看起来率性而为,不讲究俗礼,但是对黄庭坚他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见黄庭坚忽然对他行这么大的礼,吓了一跳,连忙向旁边避开。 黄庭坚也不多言,作揖完,回身将那幅字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匣中,就要告辞离去,刘过连忙叫住他道:“黄公稍等。” 黄庭坚回头凝视着刘过问道:“小友还有什么事吗?” 刘过道:“我还有一幅字相赠。”说完铺开宣纸,提笔在手,笔尖蘸了墨,略一迟疑,刷刷刷挥毫写起来。 刘过一蹴而就,等笔墨稍稍晾干,拿起来呈给黄庭坚,道:“这幅字,一并相赠。” 黄庭坚见是一幅楷书,内容是赞扬一个人品性高洁的诗,字体俱是从未见过,便知是刘过自创,道了声谢,一并收了,带着王棣和王旭转身下山,看他急匆匆的样子,似乎一刻也待不得。 刘过看着他们远去,心中亦是感触良多,今日靠着模仿赵孟頫的字和剽窃唐伯虎的诗在黄庭坚面前露了一手,感觉有些对赵孟頫和唐伯虎不起,对黄庭坚亦算是缺少尊重,但是想想自己除了这点儿优势外,再无特长,要想得到黄庭坚的肯定,在士林中争得一席之地,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 “哎!”刘过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东南方,他知道在那几座小山后面就是乔家岙,虽然不知道王雨霏是用了什么办法把黄庭坚给弄到这里来的,但是今日能遇到黄庭坚,必是王雨霏给他创造的这个机会无疑。 想到王雨霏,刘过心中既有感激,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六章 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 “不知道那家伙今天见到了黄公没有?如果见到了,他的表现如何?他的才华可否受到黄公的肯定?”王雨霏心中想着,完全没有心思去干其他的事情。 今天黄庭坚出现在鸡笼山别庄,自然是王雨霏的功劳,而她给刘过写的那封信,不明说让刘过去见黄庭坚,而说是自己想要和他一起赏花,则是女孩儿家的一点儿小情绪在作祟:如果刘过心中有她,去了别庄后自然会见到黄庭坚;如果刘过心中不把她当回事,不去别庄,错过这个认识黄庭坚的机会,那也是刘过咎由自取,怪不得她王小娘子了。 “小娘子,黄公回来了。”这时候去探听消息的侍婢莳儿走进来,小声禀报道。 “他有没有见到刘过?”王雨霏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哦,黄公现在在哪儿,我有几个疑难要请教于他。” “黄公一回来就去了书房,拿出两幅字瞧。”莳儿回答,她知道王雨霏最想听什么,轻声道,“听说那两幅字都是刘官人送给他的,黄公十分喜欢,对刘官人赞不绝口。” “我就知道那家伙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王雨霏心想,心中不禁也有几分欢喜,摆摆手打发莳儿下去,她自己则盈盈起身,去书房中见黄庭坚。 当王雨霏看到黄庭坚时,黄庭坚正看着刘过的那两幅字细心揣摩,旁边放了厚厚一叠纸,都是他临摹那两幅字的。见王雨霏进来,黄庭坚喜悦道:“霏儿你来了,你来看着两幅字。” 虽然王雨霏房中就收藏着刘过的两幅字,而且她本人也已经临摹过多次,这时还是忍不住偏过头去瞧了瞧,看着那熟悉的字体,王雨霏嘴角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赞道:“结构严谨,章法纯熟,果然是好字。” 黄庭坚道:“难得的是能博取众家之长,又能自成一体,实在是难得,难得。” 王雨霏问道:“那么,黄公可有所得?” “我细心揣摩良久,确实感觉获益良多。”黄庭坚道,“霏儿,你和你父亲一样,天资聪慧,非常人能及,但是要说在书法上的资质,我认为还是不如这刘过。” 这时王雨霏注意力已经从书法转移到内容上,在她看来,这两首诗皆是难得的精品,尤其是那首《桃花庵歌》,艳丽清雅,秀逸清俊,而且音律回风舞雪,意蕴醇厚,黄庭坚因为诗风不同,不喜,但是王雨霏却像是着了魔般,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这样的佳作,几百年也不一见啊! 她仿佛看到了长身玉立,桀骜不群的刘过手持酒杯,站在一片桃花之中,嬉笑怒骂,藐视权贵,视功名利禄为粪土…… “诗词书法,我不如这少年远甚。”王雨霏幽幽地说。 黄庭坚哈哈大笑,道:“从小到大,我还未看到你小妮子佩服过什么人,就是连老夫我也多次被你当面诘难,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听到你亲口承认不如别人,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这次江宁之行,就没有白来。” 王雨霏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黄庭坚只在江宁待了三天,第四天便带着他的学生王旭悄无声息地离开江宁,乘船前往东京开封。在他待在江宁的这三天时间,他不止一次地在友人面前提起过刘过,对他的书法赞不绝口。 黄庭坚对刘过赞赏有加,几天后这件事就在江宁传开了,众人既惊且疑,但无论如何,没有人再敢轻视刘过了。 其实在这将近半年的时间,刘过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小,但是他的文人地位却一直没有得到江宁士林的认可,哪怕他《西厢记》大热之后,士林中对他也是褒贬不一,有人甚至断定:“这也是刘过抄袭的。”还有人言之凿凿的说:“《西厢记》的作者其实是刘洵,刘洵死后刘过得到遗稿,据为自有。”这种说法最有市场。总之在见到黄庭坚之前,刘过在江宁名气很大,地位很低。 但是现在就因为黄庭坚的几句话,刘过在江宁士林中的形象彻底反转:从一个卑鄙无耻、剽窃别人诗文的小丑,一跃成为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可见名人效应影响的巨大,其实之所之前刘过在江宁士林中风评不佳,除了他的出身之外,还因为孟颐孟学士断定刘过是一个剽窃诗文、卑鄙无耻的小人。 所谓成也名人,败也是名人。名人专家的力量,在任何时代都不可小觑。 因为黄庭坚淡泊名利,不喜张扬,他离开江宁的时候,送行的只有刘过、王棣、王雨霏,黄庭坚上船离开后,三人想着反正无事,便相约一起去鸡笼山的别庄赏花。 看到桃花依旧繁盛,王棣诗兴大发,要拉着刘过斗诗,刘过自然是敬谢不敏。王棣胸中有了好诗却没人欣赏,就仿佛家财万贯别人只当你是个乞丐,那滋味难受的很。 本来王棣还想强拉着刘过点评,结果回头一看,刘过和女扮男装的王雨霏正站在桃花树下说话,自然不好再凑上去自讨没趣。 这时,王雨霏正在讽刺刘过:“你在书中说‘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但是我见你家里良田千顷,仆从近百,怎么看也用不着摘桃花去换酒钱吧,而且你本人也不嗜酒。还有你说‘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但是我看你既不疯也不癫,难道这疯癫之症是间接性的?” 刘过嘿嘿一笑,道:“借诗言志而已,岂真去行那疯癫之态。” 王雨霏低头一笑,道:“不过你那‘不愿鞠躬车马前’似乎是真的,因为我并未看到你有志于科举。” 刘过佩服道:“王兄果然慧眼如炬,这才见了三四次面,就能看出我胸中志向,佩服佩服。”说着还一本正经地给对方作了个长揖。 看着刘过夸张滑稽的动作,王雨霏不禁“噗嗤”一笑,虚扶一把道:“刘兄不必客气。”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闲扯了几句,王雨霏忽然问刘过:“你这别庄可有名字?” 刘过道:“只是临时驻足之处,并无名字。” 王雨霏道:“我帮你起个名字怎么样?”偏着头稍一思索,脱口而出道,“就叫做‘桃花庵’?” 刘过想起自己抄袭唐寅的那首《桃花庵歌》,微笑道:“使的。”当下要了纸笔,当着王棣兄妹的面写了“桃花庵”三个字,让随行乔七找人去制成匾额,悬挂于茅庵之上。王雨霏见刘过采纳了自己给这别庄起的名字,似乎这别庄对自己也有了特殊的意义一般,她细细打量着那五间茅庵,不知不觉就走了进去,在一个座位上坐下来,刘过也跟在在旁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下。 王棣见刘过和王雨霏谈的十分投机,自己却插不上嘴去,干脆自行走开,找看茅屋的老夫妇聊天去了。 刘过和王华聊了一会儿古今兴亡,诗词歌赋,话题不知不觉转到孔子与《论语》上面去了,王雨霏忽然道:“说起《论语》,我这里有几卷新注,刘兄看看如何?” 跟在王雨霏身后的一个女扮男装的美婢盈盈上前,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袱里面掏出几卷手稿双手呈给刘过,脆生生地道:“刘官人请。” 刘过把手稿接在手中,抬头看了王雨霏一眼,只见王雨霏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自己,眼中似紧张、又有几分急切,眼神仿佛是一个渴望得到老师肯定的学生,想起绿衣说的王雨霏有著书立说的爱好,便知这手稿的作者就是面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女无疑。 刘过探询地王雨霏一眼,食指沾了沾唾沫,轻轻翻开手稿,只见上面用大字写句原文,原文后面用小字作注,密而不乱,也很少涂改,不管大字小字,一笔一画,皆一丝不苟,字体秀美典雅,就书法成就而言,还在自己之上,刘过自己也就是仿了赵孟頫的字,才能压她一头。 刘过赞叹了两句字,这才去看内容,看了几页,王雨霏故作轻松地问道:“刘兄觉得这注作的如何?” 刘过点了点头道:“这注释之人学识渊博,见解独到,的确是一部好书,但是……” 王雨霏道:“但是什么?” 刘过见王雨霏一双清澈的眸子盯着自己,表面上似乎云淡风轻,但其实眸中那急切之色却出卖了她的心意,刘过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王雨霏一眼,把头凑过去,在她耳边悄声道:“如果你穿回女装,我就告诉你。” “你……”王雨霏为之气结,但是随即就展颜一笑,道:“我看你是根本就胸无点墨,找不到什么毛病吧?” 竟然看不起自己,刘过白眼一翻,指着那手稿一下子指出七八处不足,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听得王雨霏一愣一愣的。 “怎么样,现在承认你的不足了吧?”刘过得意洋洋地道。 王雨霏心中震惊刘过的学识,嘴上却不服气道:“我看你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有本事,你自己也写一部?” “写一部就写一部。”刘过随口回道,心中忽然一亮:自己的际遇已是百年难遇,如果在这个时代留下点儿什么,尤其是后世那些先进的思想,能起怎样的效果,那是不可估量的。 辅佐宋神宗中兴大宋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我可以著书立说,成为一名伟大的思想家,为这时代的中华民族的发展指明道路! 刘过仿佛已经看到,在后世的校园里矗立着他的石膏像,简介写着:“刘过,十一世纪中国最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他的思想, 为中华民族,乃至整个世界的发展指明了道路,他是世界思想史上的一座不朽丰碑!” 第七章 妾乃女儿身 刘过的性格是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全力以赴,自然决定要了著书,回家之后立刻就投入了这项他自认伟大而有前途的事业中去了。 但是凡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刘过前世看过的书实在太多太杂,接触的理论思想也是十分的庞杂,其中不切实际的、互相矛盾的就有不少,他要把这些东西写出来,首先光筛选就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工程,再要把那些东西整理成一套理论体系,还要用这个时代的语言表达出来,现在光想一下就觉得头大无比,更不用说去实施了。 但是现在让他放弃,刘过又有些不甘心,且不说他的这项事业一旦成功,会对这个时代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而且就为了不被王雨霏看轻,他也不能半途而废。 刘过先把自己知道的那些理论、比如朱熹的理学、王阳明的心学、还有马克思的客观唯物主义、达尔文的进化论、霍金的大爆炸理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心理学,包括后世的新儒学等等理论观点都一条一条地写在纸上,然后又将明显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划掉,再把其它的一条条地誊写下来,后面用小楷列出要点,比较其中的异同,试图找出一定的规律出来。 做完这些工作,就足足花了三天时间,但是要如何动笔写,刘过脑海中还是没有头绪,叹息一声:“大思想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啊!” 刘过将笔搁在笔架上,痛苦地揉了揉脑袋,干脆走出书房,去外面走走,以便舒缓舒缓长期紧绷的神经。 夜凉如水,繁星满天,一轮明月挂在中天,刘过忽地想起前世的无数个夜晚,尤其是还是孩童生活在乡下的时候,他也这样站在夜空下,幻想着未来。也许是因为这几天他著书,需要前世学过的那些知识,所以这几天他比以前更容易想起前世的事情。 刘过望着月亮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想:现在想也无益,不如想办法解决当下的问题。 刘过又花了两天时间,还是没法理出头绪,这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脑袋里装了不少东西,但是并不是一块著书的料,尤其是跨越九百多年,他要把他知道的那些知识介绍给这时代的“古人”知道,让他们能看得懂自己写的东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无奈之下,刘过想起了王雨霏,那家伙在平时的著书过程中肯定积累下了丰富的经验,自己何不去她那里取取经,而且连刘过自己不得不承认,几天没见王雨霏了,心中还是怪想念她的。 刘过骑着他的红毛,带着乔七,乔七骑着驴,两人两牲口到了乔家岙的王宅,刘过把马交给乔七,自己向门人递上自己的拜帖,道:“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刘过刘改之前来拜访王促仪。” 门人倒也听说过刘过的名字,不敢小瞧于他,说一声:“等着。”便进去通报。一会儿王棣亲自迎了出来, 迎刘过进去,在客厅了坐下,使女奉茶后,刘过道明来意,王棣嘿嘿一笑,吩咐使女进去叫王雨霏。 刘过和王棣聊了些学问上的事情,过了近半个时辰,才有一个侍婢来请刘过:“二郎有请刘官人。” 刘过心想:这里已经是王家的客厅,王雨霏还打发个丫鬟来叫我,她不在客厅见我,难道还在闺房中见我不成?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还是穿着男装? 刘过这样想着,倒有些急切地想要看到王雨霏了。 刘过跟着那侍婢,一路上过曲苑绕回廊、跨石桥穿小亭,越往里走,也就越看出这处别院与普通人家的不同,这里的一石一木,一花一草,一座亭子,一条回廊,不管屋顶上的瓦,砌墙用的砖,还是脚下铺路的石子,都是经过精心雕琢和布置的,既含蓄不张扬,又雍容大气。 “这位姐姐,请问王华兄要在哪里见我?”刘过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侍婢听到刘过称呼王雨霏王华,不禁嗤的一声笑,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俏脸霎时窘得绯红,用细若蚊丝的声音说:“刘官人切莫着急,马上就到。” 刘过见这侍婢柔美腼腆,大感有趣,尤其是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别有一番美态,心道:“妈的,等哪一天我娶了你家的小娘子,连你一块儿收了。” 大约走了两盏茶的功夫,那侍婢领着刘过到了一处精舍前,对刘过道:“二郎就在里面候着刘官人,请。” 刘过道了声谢,举步走了进去,王雨霏早已在里面等候,刘过见她还是穿着那身男子衣裳,做小书生打扮,不禁幽怨地看了对方一眼,心道:“你就不能让我看看你穿女装的样子吗?” 似乎看出了刘过的心思,王雨霏不禁得意地皱了皱鼻子,笑道:“刘兄特意前来,据说是因为著书遇到了疑问?” “自然你要玩角色扮演,那我也就奉陪到底。”刘过心想,一本正经地给对方作揖道:“正是遇到了疑难,所以才特意来向王兄请教。” 王雨霏道:“请说。” 刘过从怀里拿出稿纸,那是他经过筛选后决定要写的内容,双手递给王雨霏道:“这是我这几天整理出来的手稿,只是对要写的内容经过个大体的归纳,但是要如何动笔写,一时还摸不着头绪。” 王雨霏翻着刘过的那叠手稿,细细的看着,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翻书的手上,她的手指修长匀称,白的几乎透明,隐隐可以看到手臂上细细的血管脉络。 王雨霏注意到刘过在观察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了衣袖,只露出几节指尖在外面。刘过收回目光,却又忍不住在她胸前停留了一霎,然后才移向别处。 过了小半个时辰,王雨霏才把那些书稿看完,她将书稿合上,蹙着眉道:“要如何整合,我一时也没有头绪,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思路。” 刘过连忙坐直身子,道:“愿闻其详。” 王雨霏缓缓道:“天下学术纷纷,派别众多,但是追根溯源,无非道、儒、释三家,释追求出世,我们切不去管它,道儒两家,各有观点,现在有二教合一的倾向,但又以儒家为尊,你不妨以儒家为纲,兼采诸家,将你的这些理论化用其中。” 刘过皱眉道:“但是我这许多观点,明显不符合儒家的观念啊?” 王雨霏哂然一笑道:“著书立说,原本就是扬弃的过程,你还真想把你那些离经叛道的观点都写出来啊。天下学术,何止千家,合于道者用之,不合于道者弃之,若非如此,又何须纲常伦理?” 刘过被她数落一顿,郁闷地撇了撇嘴,心道:“你还真有爱教训人的毛病啊,难怪嫁不出去。” 不过王雨霏的话,却提醒了他,不管怎么说,对这个时代来说,儒家还是相适应于这个社会的,有其先进的一面。我只要往儒家学说中,注入一股新的活水,让它不至于停滞不前,成为禁锢人们思想的牢笼,而能与时俱进,未尝不能和统治后世的西方学术一较短长,其实在明末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等人的思想已经包含有近代思想的内容,只是清军入关,生生打断了这一进程。我现在将儒家理论发展的这个进程给提前也就是了。 当然刘过也知道,自己的优势是有比同时代人多了近一千年的积淀,但是若说传统文化的造诣,自己不如王华远甚。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有来自后世的先进理念,王华对经史子集、诸子百家精通,我们为何不合作,合著一本划时代的巨著? 刘过心头砰砰砰地跳,抬头看着王华,眼神之热切,吓了王雨霏一跳,心道:这小子咋回事,不会是在这时候忽然对我表白吧? 想到这里,王雨霏小心脏也是砰砰砰地跳,警惕地睇着刘过道:“你要干什么?” 刘过兴奋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听,王雨霏华一听是自己会错意了,顿有点儿无地自容的感觉,同时心中还有些失落。 王雨霏听刘过说完,不禁也有些意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每一个儒家子弟的最高追求,也是王雨霏一直以来的梦想,碍于性别,她这想法只能埋在心底,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说起志向,她的志向是荡西夏、平北辽、继圣学,开太平,她祖父王安石沉默良久,说了一句:“奈何汝非男儿乎?” 王雨霏不甘心,从小就每日苦读,有所得后开始著述,奈何限于性别,就是连她的家人也反对她,不允许她的著作出王家府邸,于是空有一身绝学,却声名不显。现在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以辅助刘过成名,同时也可以让自己学以致用,不止埋没。 但是沉默良久,王雨霏却摇了摇头:“此法不妥。” 刘过急道:“有何不妥?” 王雨霏看着刘过的眼睛,有些气恼地想:“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是谁?为何不妥,因为妾乃女儿身乎!” 第八章 合著 送走了刘过,王雨霏回到自己的住处,下人已经准备好了热水,王雨霏爱洁,每天都要沐浴。 在侍婢的服侍下王雨霏宽衣解带,缓缓步入水中,王雨霏看着水流漫上来,将她脖子以下的身子吞没,不禁想起刘过来。想到那家伙竟然提议自己和他一起著书,王雨霏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惋惜。 给她按摩的侍婢莳儿忽然噗嗤一笑,王雨霏好奇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莳儿道:“小娘子刚才又是微笑又是叹息的,感觉好奇怪。” “哦。”王雨霏回了一声,忽然想起莳儿也是见过刘过的,下意识地问道:“你觉得刘过这个人怎么样?” 莳儿想了想说:“嗯,刘官人人长得俊,又博学多才,人还特别好。” 王雨霏见她一脸花痴模样,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道:“他自然这么好,我把你送给他怎么样?” 莳儿吓了一跳,连忙道:“我宁愿一辈子跟着小娘子,求小娘子千万别把我送人!” 王雨霏微微一笑,道:“难道你还一辈子不嫁人了不成?” 说到这里,王雨霏想起自己比莳儿还长着两岁,已经是一个大龄剩女了,大多数跟自己同岁的女子连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婚姻还没着落,忍不住叹了口气:谁说才女不是女人,才女也是会怀春的。 若是刘过是自己夫君,和他一起著书不但不是有伤风化,反而会成为一桩人人羡艳的美事,王雨霏忍不住想。 沐浴更衣后,王雨霏走到案前跪坐下,侍婢茗儿送上一杯江南凤团雀舌牙茶,王雨霏呷了一口, 就见菁儿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呈给她道:“小娘子,张娘娘有信来了。” 王雨霏的四名贴身侍婢各有特点,菁儿精明干练,霁儿博闻强记,茗儿精于算学,莳儿温柔体贴。 王雨霏听说张娘娘有信来了,脸上露出一丝温暖之色,将信启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用拇指指肚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菁儿知道信中必然有什么内容引起了小娘子的兴趣,每次王雨霏思考问题时都会是这副表情。 果然过了一会儿,王雨霏喃喃自语道:“官家和太皇太后的矛盾越来越深,官家公然表示对朝中众大臣不满,太皇太后近来身体不好,想要缓解和官家的矛盾……” 王雨霏蹙着眉,自言自语:“这或许是个机会,但是我要怎么样利用呢?” 想到这里,她脑海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 嘴角微微上翘,王小娘子露出一个甜美迷人的笑容,随即又露出迟疑犹豫的神色,不过挣扎再三,王雨霏还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重重一点头,翩然走了出去。 刘过回到家中,一整天都闷闷不乐,这时再回想起来,他今天心血来潮给王雨霏提议两人一起著书,确实是唐突了。不过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却不能一显身手,而自己单干又力又不怠,实在气闷。 芄兰、采薇、绿衣几个见刘过心情不好,也不敢触他眉头,就是连说话都比他平时小心。 次日巳时,刘过正坐在书房中拿着那叠手稿涂涂写写,忽然宋忠来禀报说:“二郎,王棣王华兄弟来拜访。” 刘过心道:王雨霏昨天刚拒绝了我的提议,他们兄妹这时候来干什么?心里想着,出门去迎接。 刘过见王氏兄妹带着两名小厮、一名婢女站在门外,忙将他们迎进来。在客厅中分宾主坐下,甘棠上茶后,刘过问道:“二位王兄这会儿来,不知所为何事?” 王雨霏不知为何,今天见到刘过有些紧张,王棣见她没有说话,干咳一声,对刘过说道:“是这么回事,我们兄弟前来,是……” 王雨霏打断王棣的话,道:“阿兄,还是让我来说吧。” 王棣尴尬地笑了笑,便住口不语,王雨霏看了刘过一眼,忽然问道:“敢问刘兄,这里说话方便吗?” 刘过微愣,见王雨霏慎重其事的样子,心道:“难道你们要告诉我下期双色球的中奖号码不成?”把他们引到自己的书房,说:“这里是我平日读书之所,没有我的吩咐,平时不会有人来的。王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王雨霏缓缓说道:“是这样,昨天刘兄走后,我再三考虑,同意和刘兄一起著书。” 刘过精神一震,道:“当真?” 王雨霏神色不变,淡淡地道:“自然当真。” 刘过确定自己不是听错,心中喜悦,随即又有些狐疑,非亲属以外的男女合作著书这种事情,在后世自然没有什么,但是在礼教大防的宋代绝对是有伤风化的事情,尤其是王雨霏的出身背景,一旦传出去整个士林都会哗然,到时候不禁王雨霏本人,整个王家都会蒙羞。 正因为风险如此之大,刘过才不得不慎重,他盯着王雨霏的脸,直到对方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仿佛是变成了一块大红布,这才露出了然的神色,点了点头说:“好,我同意了。” 王雨霏松了一口气,但是又不禁有些埋怨刘过,和你一起著书,吃亏的明明是我,看你刚才说话的样子,似乎反倒是你吃亏似的。不过这时候她顾不上这些,缓缓道:“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就是我们一起著书这件事情,必须要秘密进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是刘兄府上的家仆下人都不能知道。” 这自然是因为这事一旦泄露出去后果太过严重,不过如此一来,书成之后王雨霏都不能署名,她只能默默的做个隐藏在刘过身后的人,她的牺牲实在有点大。 刘过沉默良久,道:“桃花庵僻静清幽,很少有人涉足,著书之所可以选择在那里,我就对外说是因为我梦到父亲托梦,说他放心不下桃花庵里的桃花,我感念他的养育之恩,决定在桃花庵中著书立说,为他尽孝,不许任何人打扰。” 王雨霏暗赞刘过此法甚妙,如此一来,不但能掩人耳目,而且孝行是时人最看重的善行,所谓百善孝为先,著书尽孝一说既能让人耳目一新,也能为即将要写的那部书造势。不过如此一来,他们两人就必须都要住在桃花庵中了。 王雨霏心想:“这家伙看似说的冠冕堂皇,但是到最后还是想着法儿的占我便宜。”不过她自然已经答应刘过和他一起著书,就不怕对方占自己的便宜,略一迟疑便爽快答应:“好,就这么说定了,时间就定在三日后如何?” “看来她比我还心急。”刘过心想,点头道:“好,那么三日后我们在桃花庵见。” 第九章 著书尽孝 第二天一大早,刘过就告诉芄兰她们,昨晚自己梦到从未见过面的老太公刘直托梦给他,说他们夫妻现在在阴间过的很好,就是他唯一放心不下鸡笼山上的那片桃树,让刘过务必好好照料。 绿衣好奇地问道:“自然阿郎从未见过老太公,你怎知看到的是老太公,而不是其他人?” 装傻充愣一下你会死啊?刘过没好气给了她一个爆栗,道:“我没见过老太公本人,难道我没见过他的画像啊?而且兄长是他的亲生子,两人长得差不多,很容易就认出来了。” “哦,原来如此。”刘过这样一说,绿衣就明白了。 刘过让她们把宋管家叫来,把刚才给几个小丫头说过的话又对他说了一遍,宋管家是相信鬼神的,一听老太公特意在梦中嘱咐刘过要照料好鸡笼山的那片桃树,必然是已经在阴间知道了自己私自贱卖桃花庵的事,吓得魂不附体,扑腾一下就跪下了,先给阴间的刘直磕头道:“求老太公开恩,小的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干出荒唐事,以后再也不敢了。” 给刘直磕完头,宋管家又给刘过磕头道:“求二郎在老太公面前给小的说说情,小的只是一时糊涂,并非存心敢对老太公不敬。” 刘过先是有些莫名其妙,愣了愣才明白这老家伙联想力太丰富,想的岔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扶他起来,道:“老太公在梦中没有说起你,可见只是心中有些不痛快,并不是想要惩罚你,你大可不必担心,只要以后尽力干活,不要再想那些歪门邪道就好了。” “小的定会竭尽全力服侍二郎,以后再也不会干那些混账事了!”宋管家连忙表忠心道,他是真的怕啊,万一刘直忽然来了兴致,拉自己去阴间怎么办?就自己之前干的那些事情,刘直要是在阎王那里告自己一状,下地狱都是轻的。 宋管家还想到:老太公竟然托梦给刘过,就是承认了刘过作为继承人的合法地位,看来自己扶持刘过做家主是对了,说不定老太公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饶过自己的。 刘过见宋管家头上连汗都出来了,可见是真的被吓着了,心想:鬼有什么好怕的,自己做鬼的事情,也没觉得自己有多恐怖啊。不过这样也好,皇帝的权力来自“君权神授”,自己这刘家主人的身份得到了刘直鬼魂的承认,怎么也算 “主权鬼授”了,虽然档次比君权神授差了那么一点,但是效果应该差不多,家里知道自己得位不正的那些人,估计以后也不敢在背后乱嚼舌根了。 刘过先想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才记起正事,对宋管家道:“老太公到了阴间还念念不忘那片桃树,我打算去那里住一段时间,著书尽孝,不许任何人打扰,你下去安排一下,两天后我就会搬进去。” 宋管家刚被刘直的鬼魂吓了个半死,哪敢阻止刘过去给刘直尽孝,忙屁颠屁颠地去准备了。 安排好了家里的事情,刘过想着这次去桃花庵著书,少说也要半个月时间才能回来,下午便去巽芳阁找柳含烟,给她打声招呼,当然能有机会跟她在床上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就更好了。 到了巽芳阁,只见门前车水马龙,进出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梅赛花带着两个龟公忙的团团转,但还是招呼不过来,看到刘过进来,梅赛花扔下别人迎上来,对刘过这个大恩人,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满脸谄笑地道:“刘官人,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刘过微微一笑道:“这不是来了吗?阿月姑娘这会儿有客人吗?” 梅赛花脸上的笑容一窒,道:“刘官人来的不巧,蔡知府过五十大寿,含烟被请去祝寿了。” 刘过有些失落道:“蓼蓼呢?” “蓼蓼也去了。” 梅赛花见刘过有些失落,给他介绍道:“新来了几个清倌人,模样性情样样一等一等,还没接过客,要不我给刘官人叫来,让她们给你解解闷儿。” “也好。”刘过点了点头,上去要了一间包间,片刻后梅赛花领着三个姿色殊丽的小姑娘进来,自己下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三个小姑娘估计平时没少听刘过的大名,现在见到本人,既紧张又兴奋,刘过和她们闲聊了几句,又听她们唱了会儿曲,便回去了。 第二天刘过又去了荀芳阁一趟,听说柳含烟一大早就被蔡知府家的人接去了,刘过叹了口气,正想回去,不料楼上快步走下一个少女,一眨眼,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刘过看着面前的少女,仿佛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莲花,娇艳动人,清理不可方物,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道:“不是说蔡知府过五十大寿,要摆三天宴席吗,这才第二天,你怎么就不去了?” 蓼蓼嘻嘻一笑,道:“本来人家也派人来接我来着,不过我推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去。” 刘过打量了蓼蓼几眼,只见她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哪有一丝一毫不舒服的样子,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道:“你啊你,蔡知府过寿,不知会有多少达官贵人、大名士大才子去给他拜寿,能结交这些人,对你以后的事业大有裨益,你竟然白白地就放弃了这个机会。” “嘻嘻,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今天会来啊!”蓼蓼笑盈盈地说。 刘过心头一热,向对方看去,只见蓼蓼也正看着他,一双眸子水汪汪的,仿佛是一湾清泉,不知不觉,就让人陷了进去。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你今天肯定有时间的,我要你陪我去游湖秦淮河。”蓼蓼说着上前挽住刘过的手臂,就仿佛是一个妹妹在哥哥面前撒娇。 被她含情脉脉的眸子看着,刘过生不起拒绝的勇气,叹了口气道:“罢了,我陪你去就是。” 蓼蓼欢呼一声,拉着刘过就往外走,蓼蓼现在也是艳名在外,见她毫无顾忌的挽着一个男子的手臂,其他人惊讶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对于众人的反应,刘过多少有些不适,但是蓼蓼却神色自若,甚至有些自得,挽着刘过的手臂更紧了。 第十章 各有理由 出了巽芳阁,刘过雇了一只小船, 船上除了他们两人外,就只有一个驾船的船娘。蓼蓼欢快的像一只喜鹊,她把鞋袜脱掉,将两只白生生的小脚丫伸进水里,清澈的河水舔舐\着她娇嫩精致的脚丫,溅起两团珍珠似的水花。 刘过道:“这么冷的天气,你也不怕冷。” “怕,不过我更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蓼蓼说着话,感受着脚上传来阵阵酥麻冰冷的感觉,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刘过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不是有病,就是有自虐的倾向。不过他还是被蓼蓼那发自内心的笑声感染了。 刘过忽然意识到:蓼蓼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在他原来那个时代,这么大的女孩子都还在上初中,而蓼蓼已经艳名高炙,成为一代名妓了。 名妓虽然是妓\女的一种,但是不是后世理解的那种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她们更像是后世的社交名媛,活跃在上流社会,有时候还兼做中介人的作用。 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每天周旋于一群居心否侧的成年人中间,和他们谈诗论道,听瑟鼓琴,有时还有做他们的中间人,既要让每个人都不会感觉到受到冷落,又要把握好尺度,实在是难为了她。 自然难得有这样轻松的时候,姑且就由着她吧。刘过心想。 蓼蓼见刘过看着自己出神,而目光正好落在她两只雪白精巧的脚丫上,不由得的有些想歪了,她有些娇羞地问刘过:“好看吗?” 刘过这才想起这时代的女孩儿家的脚是不能随便乱看的,忙收回了目光,顾左右而言他道:“这秦淮河的水,可真清啊。” 蓼蓼撇了撇嘴,心道:“水都不这个样子吗?这有什么好感叹的。”忽然说:“我昨晚和阿月姐吵架了。” “啊!”刘过惊讶道:“你不是向来和阿月亲如姐妹的吗,你们怎么会吵架的?” “我……我知道阿月姐她很纠结,一方面,她希望天天和刘官人你厮守在一起,可是另一方面,她又舍不得放下现在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我劝她下定决定跟你,可是她……她……她说我不理解她为了能有今天,曾经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我根本就不理解她。然后,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吵起来了。” 刘过叹道:“她也不容易。” “你不知道,阿月姐其实出身挺好的,她娘以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侍妾,很受主人的宠幸,后来主人死了,主人的正妻就将她们卖了,卖进了青楼。所以阿月姐说,女人一定不能给人家做妾,那样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里,这一刻还荣华富贵,但是下一刻就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所以呢?” “所以像我们这样的女子,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做名妓,等你成了名妓了,那些名士、大官、有钱人,就都会巴结你,奉承你,你就有了安身立命之本。这辈子……至少前半辈子,就可以过得很好了。” 刘过不得不承认,阿月说的有一定的道理,这时代,作为一个女人,特别是给别人当妾的女人,命运都握在主人手里,主人想把你捧到天上,你就能到天上,主人厌倦了,或者男主人死了,说把你送人就送人,卖了就卖了,来去根本不由身。 可是就算是成为了名妓,也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最后也免不了“老大嫁作商人妇”的结局。 现在自然已经知道了柳含烟的想法,刘过也就不再强求她赎身,他原本想的是:自然他已经和柳含烟发生了关系,本着做了事要负责的原则,就认为自己有义务救对方脱离苦海,反正这时代对男人宽容的很,多纳一门妾也不过就多一个人吃饭,他刘过又不是多养不起一个女人的人。 但是刘过从未想过,自己认为柳含烟现在身处苦海,可在柳含烟看来,给刘过做妾,把一辈子的幸福都压在一个男人身上,那才是不确定的未来。 刘过偏着头问蓼蓼:“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刘官人你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蓼蓼很认真地说,“就算你以后娶妻,娶了一个善妒的女人,我觉得你也会保护我。” 刘过奇道:“保护你?” 蓼蓼嘻嘻一笑,凝视着刘过道:“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早死了,那么我也会跟着你去死,这样就算主母想要把我撵了,卖了,她也没有那机会。嘻嘻。” 刘过苦笑道:“我好像没说过要纳你做妾吧?” “你说没说过我不管,反正我这辈子是跟定你了。”蓼蓼大胆地表白道。 刘过看着少女那还带着几分稚嫩、却已经美的祸国殃民的容颜,忽然想:“她以后肯定是要嫁人的,而且她说的没错,以她的出身,最好的结局也是给人做妾,这么娇俏可爱的女孩子,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 想到这里,刘过便不客气道:“那好,如果再等两年,你想法没有改变的话,我刘大官人就大发慈悲,收了你。” 蓼蓼欣喜地把脚从冰冷的河水中收了回来,问道:“干嘛还要等两年?” 刘过打量了她的身材几眼,道:“虽然你发育的不错,不过现在,还是有点儿太小了吧。” 蓼蓼小鼻子一皱,给了刘过一个娇俏的白眼,放下狠话道:“你等着。” 自然刘过已经答应了她(至少蓼蓼是这样认为的),蓼蓼便把身子挪过来和刘过靠在一起,把脑袋搁在他怀里,还舒服的拱了拱,感觉:真幸福啊! 温香软玉在抱,刘过心中也在说:“真舒服啊!可惜,你年龄还是太小,要是现在把你给那个了,我会被判强奸罪的。而且,对你身体也不好。” 他正在那里展望生活,忽然大腿上一股冷气袭来,顿时吸了一口凉气,低头一看,只见蓼蓼把她一双冻得通红的脚丫伸到了他怀里,那双脚可是刚从冰冷的河水里面拿出来的,连水都没擦。 刘过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好冰啊!” 蓼蓼也感叹道:“这水真的好冷啊,我的两只脚都快没知觉了,你帮我暖暖。” 第十一章 夜惊魂 著书尽孝不是守孝,刘过当然不需要把自己搞得像修苦禅似的,吃糠咽菜,戒荤戒色,不过为了保密,三个贴身侍婢他只带了芄兰。 这天早上,宋管家亲自带着七八个家仆、押送着两辆大车,将著书期间所需生活用品都运到桃花庵,有了这些东西,刘过就是在这里住上一年,也不愁吃喝。 看房子的老夫妻也被打发了回去,老两口听说不用干活还有工钱拿,起初还不相信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但是等刘过让宋管家提前付了他们半年的工钱后,老夫妻连忙千恩万谢,兴高采烈地回家找儿孙去了。 送走了宋管家等人,桃花庵中就只剩下了刘过和芄兰两人,芄兰还以为刘过马上就要进入工作状态,不料他先是带着她在桃林中逛了一圈,欣赏了会儿桃花,又拉着她下了会儿五子棋,最后竟然亲自动手,跑到厨房中炒了几个小菜,看着不像是来著书尽孝,倒像是来休假的。 芄兰哪知道,刘过其实是在等人,他和王雨霏约定从今天开始,一起在这桃花庵中著书,可惜左等也不见王雨霏来,右等也不见她来,刘过以为王雨霏反悔不肯来了,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吃过晚饭,天渐渐暗了下来,刘过想着要不要想个办法通知家里,把后宅中的其他十一名美少女也给接来,不然这里风景虽好,可只有他和芄兰两个人,不免有些寂寞。 月明星稀,夜色静默,这郊外的夜晚,显得格外静谧,不知是哪里的野兽,低声吼了连声,在这空荡荡的夜里,传的很远。 月上中天,刘过最后的希望也破灭,只好回房睡觉。 房间中间用屏风隔开,里面是刘过的卧室,外面有个小单间,有一张小床,是芄兰睡觉的地方。 芄兰服侍刘过睡下后,出去褪去外衣,刚准备睡觉,夜色中忽然传来说话声,在这荒山野外,又是这样的深夜,忽然出现人说话的声音,除了孤魂野鬼外,还会是什么东西,芄兰吓得毛骨悚然,连忙跑进去钻进刘过怀里,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刘过已经躺下,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已经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起身,那人影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全身发抖地说:“鬼,阿郎有鬼!” 借着月色,刘过已经看清楚怀里的人是芄兰,安慰道:“芄兰别怕,阿郎在这儿呢。”或许是刘过的这句话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刘过的怀抱让芄兰感到安心,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紧紧地抱着刘过说:“阿郎,真的,婢子真的听到有人在说话。” 刘过拍了拍她的肩膀,让芄兰安心,道:“别怕,或许是风。” “不是,是人在说话。”芄兰坚持到,把刘过抱的更紧了。 夜色中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朦胧,刘过虽然看不到芄兰的表情,但是却能感觉到胸前的那两个肉\团,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膛,酥软滑腻,妙不可言,刘过身体的某个地方,可耻地硬了。 “要不要今晚,就把她给法办了呢?”刘过心中有个声音说,他没动心思还好,脑中一有这个想法,那欲念就仿佛是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反正又不犯法,而且在这寂静无人的夜晚,闲着也是闲着,不干点儿事情实在不应该,至于对方年龄还小,在这个时代,十六岁的女孩儿生孩子的都有很多了,也不算小了,只要自己注意一点,不让她怀孕,也就是了。至于她那该死的表哥,就让他见鬼去好了。 所有的心里障碍,道德感,在欲望面前都被击的粉碎,刘过的大手,不由自主地从对方的肩膀往下滑去,落在了了那挺翘的臀部。 虽然是在极度的恐惧中,刘过的变化,芄兰还是感受到了,刘过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芄兰既紧张,又害怕,还有点儿期待,这几种感觉和对那未知的鬼怪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过芄兰知道,自己似乎对那外面的野鬼,不再那么害怕了。 芄兰的变化,没有逃过刘过的感官,也给了他无尽的勇气,就在他的理智将要失守,欲望将要彻底淹没理智之前,刘过也听到了那声音,——那确实是有人说话的声音。 在这郊外的荒山上,在这样的夜晚,除了鬼怪外,刘过也想不到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因为看的书多,刘过比芄兰更加了解这鸡笼山,知道这里曾经是皇家园林和佛教圣地,历史上,战火不止一次地在这里燃烧,随着战火消失的,是成千上万的人命。 只是不知道这说话的野鬼,是六朝皇宫里的那些妃嫔,还是死于战争的士兵,更或者是哪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 刘过自己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但并不影响他对那些东西的恐惧,这就好比是一个无神论者,有时候在夜晚还是会害怕,虽然他知道不会有鬼怪那些东西,但是他就是感觉到害怕。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刘过渐渐感觉到说话的不是鬼怪,而是人,这个认知被听到鬼怪说话话让他害怕——在这四野无人的荒山,在这样的深夜里,这时候出现的人,只有一种——强盗。 刘过打算在这里常住一段时间,带来的东西不少,而且还有一些价值不菲,被强盗盯上也在情理之中,趁着夜色来抢劫,自己和芄兰就两个人,芄兰是个弱女子,自己也是一个文弱书生,根本就不是强盗的对手。 希望他们只为财,不害命。 刘过看了看怀里的芄兰(虽然看不清楚),心想强盗害不害命不知道,劫色是一定的,想到这里,哪还有心情干那事,他附在芄兰耳边小声说:“来的不是鬼,可能是强盗。我们从后窗爬出去,躲在桃林中,强盗抢完了这里的东西就会离开。” 芄兰这时也知道了说话的可能是人,不是鬼,不过听刘过说可能是强盗,刚落下的心不禁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答应了一声,但是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紧紧地钻在刘过怀里,仿佛这样就能让恐惧减轻一些似的。 刘过的的一颗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但他知道搞不好今天就要把命交待在这儿,所以强忍住恐惧,从床上爬起来,抱着吓得不能动弹的芄兰往后窗走去,想要把她先给弄出去。 “奇怪,怎么连点儿人声都没有,难道改之今天没来?” 正在这时,忽然前院中有人纳闷道: 芄兰听见强盗已经到了前院,吓得差点儿晕过去,但是她不知道忽然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刘过,道:“阿郎,你快走,不用管我。” 这时刘过却忽然放开了她,哈哈一笑道:“好了,虚惊一场,我们两个都不用跑了。” 芄兰一愣,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强盗来了,不跑难道让他们把自己两人都杀了?只听刘过大声道:“门外的可是促仪兄?” 门外那人大喜道:“原来你在,害我白担心一场。” 虽然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芄兰已经知道:外面来的不是鬼怪,也不是强盗,而是刘过的朋友。 她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全身所有的力气都被人抽去似的。 第十二条章 排场真大 刘过先扶芄兰起来,让她在床上坐好,又摸到火石点燃了蜡烛,这才出去迎接王棣。 只见外面月华如水,王棣站在院子里,仿佛是一座黑黢黢的塔,若非早知道他的身份,不然大半夜的自家院子里出现这么一个人,不吓个半死才怪。 见刘过出来,王棣向他拱了拱手道:“深夜叨扰,还希望没扰到改之的清梦才好。” 刘过心道:“何止是扰到了我的清梦,你还险些吓走了我的七魂。”回礼道:“那里。促仪兄这时候到来,可是王华兄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 刘过起初还以为王雨霏也来了,心中不禁有些欢喜,但这时只见王棣孤身一人,不用问也知道,王雨霏肯定是有事来不了了。不料王棣却道:“我堂弟和其他人都在你家别庄门口等着。” 刘过诧异道:“都在门口?” 王棣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尴尬道:“你大门从里面闩着,我们在外面等了片刻不见门人来开门,所以我就翻墙进来看看。” 刘过恍然大悟:他和芄兰因为只有两人,这里又在郊外,害怕天黑后会有宵小潜入,所以睡觉前把大门给关了,没想到却把王雨霏他们给关在外面。他和芄兰听到有人说话,就是王雨霏他们到了发现进不了门,在门外商量的声音。 想明白了这点儿,刘过不禁有些讶然,连忙去开大门放王雨霏他们进来。 大门打开,只见外面黑压压地站了一堆人,光马车就有七八辆,整整齐齐地停在路边,刘过不禁哑然:知道你是宰相的孙女,可是排场,也不用这么大吧?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王雨霏今天白天不来,而要到夜深人静之后才来了,这么多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很引人注目的,这里虽然是郊区,可是也不是没有人烟。 刘过把王雨霏拉到一边,小声问道:“你不是说要保密的吗,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人来?” 王雨霏面色不悦地哼了一声,这家伙竟然敢把自己关在大门外喝西风,以王小娘子以往的性子,早就打道回府了,鬼才留下来和他一起著书,可是面对着刘过,她却出奇的有耐心,这时虽然一肚子郁闷委屈,还是回答道:“你放心好了,他们只是来送我,把东西收拾好就走了。” 刘过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们只是来送人,不然这么多人,人吃马喂的,非把他刘过吃穷了不可。 接下来在刘过目瞪口呆中,这些人从马车上卸下一件件物品,刘过见有桌子、坐具,床、席、浴桶,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东西,总之大到家具,小到锅碗瓢盆,凡是一个人能用到的东西,全都带来了。 然后当着刘过的面,他们对王雨霏将要入住的那个房间进行改装,刘过也不知道那房间被他们改成咋样了,反正很讲究的样子。 让刘过吃惊的是,不仅这些人办事效率极高,而且行动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除了房间里燃着蜡烛外,照明的工具就只剩下天上的那轮月亮,宰相之家的底蕴,再一次震惊了刘过。 这时芄兰也从房中出来,看到突然出现的这些人,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她走到刘过跟前,好奇地问:“阿郎,这些是什么人啊?” 刘过嘿嘿一笑,道:“待会儿再给你说。” 芄兰还想再问,忽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打量自己,她心中微惊,侧脸看去,只见对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书生,身上一袭白袍如雪,俊眉修目,下巴尖尖,身高只能算中等,但气质脱俗,哪怕站在万千人中,你第一眼看到的肯定也是她。 这小书生芄兰曾经见过,就是元宵节在秦淮河上看《西厢记》的那次。她知道她是女扮男装的,名字叫做王雨霏。 王雨霏见刘过不带别人,只带芄兰,便知这个侍婢在他心目中很有分量,这时当然要好好打量一番。见芄兰亦向自己看来,和她对视一眼,王雨霏忽然微微一笑,打招呼道:“你好!” 芄兰心头一跳,连忙避开对方的目光,但随即又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落落大方地屈膝施礼道:“婢子拜见王官人。” 王雨霏微笑着道:“不必多礼。” 两人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简单的一句对话,便定下了双方的身份,刘过还傻愣愣地站着,根本不明白刚才的那一场交锋。 一会儿王雨霏的房间布置好,王棣来跟刘过告辞,拱手道:“改之,我就把堂弟托付给刘兄了,要是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则个。” 刘过道:“令弟学问精深,我正好可以早晚讨教。” 王棣咧嘴一笑,带着大部分人,还有所有的马车下山,刘过和王雨霏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层层绿树后,这才反身往回走。 刘过见王雨霏身边还留着四个侍婢,两名仆妇,四个侍婢长得一个比一个水灵,其中就包括上次在王家见过的那个,两名仆妇则是膀大腰圆,一个可以打几个的样子。 刘过咧嘴与一笑,对王雨霏道:“王小娘子,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两个可就要同甘共苦、祸福与共了。” 王雨霏给了刘过一个娇俏的白眼,不去管他,带着四名侍婢、两名仆妇,走到茅屋前给她们分配房子,除了刘过住的那间、还有一间书房,剩下的房间全被她们给霸占了,甚至连原来那对老夫妻住的偏房,也被两名仆妇给占领了。 刘过这个主人,一下子就失去了对这座豪宅的统治权,无论是人数还是气势,对方都比他要强大很多,刘过放弃了跟对方争夺主导权的打算,心甘情愿地做“亡房奴”了。 分配完房间后,王雨霏的下人又开始生火烧水,看样子是要服侍王雨霏沐浴,刘过有心要进去跟王雨霏交流交流感情,说不定顺便还能看看美人出浴的美景,但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那两个比秦七还要威武雄壮的仆妇,赶紧取消了这个打算。 天这么晚了,不可能再著书,刘过也带着芄兰回房,芄兰直到此刻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阿郎来这里著书尽孝,怎么莫名其妙地搬来了一群女人,刘过知道不给她说明白,这小丫头这个晚上别想有心情睡觉了,而且接下来大家要同吃同住好多天,也不可能瞒过她,便把和王雨霏合作著书的事情给她说了,包括王雨霏要求的保密协定。 芄兰听得瞠目结舌:合作著书的事情她听过不少,那都是两个男人,偶尔也有夫妻合著的,可是从未听说过一个未婚男子、和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合著的,两人还都搬到了这里来,不让外人知道,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他们,不会是来偷情的吧?芄兰不禁如是想。 第十三章 四书释义 不过很快,芄兰就自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因为当晚王雨霏既没有抱着枕头被褥跑来刘过的房里,刘过也没有偷偷摸摸地溜进王雨霏的房间,两人各睡各的觉,谁也没有去打扰谁。 第二天一大早,刘过起床在院子里跑步,王雨霏的那些侍婢看的瞠目结舌,片刻后王雨霏出来,也是十分惊讶,诧异道:“刘兄这是干什么?难道也和我堂兄一样,喜欢练武?” 刘过一边小跑一边道:“惭愧,我这只是锻炼身体。” 王雨霏奇道:“锻炼身体?” 刘过道:“正是。这人啊不能老是待着,要多运动,多锻炼,才能气血通畅,身体健康。王兄,要不你也过来一起跑跑,对身体很有好处的。” 王雨霏立刻摇头道:“我算了,刘兄你自己慢慢跑吧。” 刘过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从她身边跑过去了。 刘过跑了几圈,感觉到身上开始出汗了,便停下来,回房去洗漱,重新换了衣服鞋袜,出来吃饭。 早饭是王雨霏的侍婢做的,芄兰想要帮忙,但是插不上手,这让她自尊心有点儿受伤,一切家务都被王雨霏的侍婢包揽了,她只是照顾一下刘过的起居,帮刘过打扫一下房间,其余的事情都插不上手,感觉都快要失业了。 刘过没注意到这些,他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情:王雨霏还穿着儒袍,还是一副小书生的打扮,这让刘过感到十分奇怪,王雨霏明知道刘过已经知道她是女人了,而且她本人在刘过面前也并不畏谈自己是女人这件事实,可是为什么她还要打扮成男人呢?难道她有异装癖?还是因为从小她被王安石夫妇当男孩养,搞得她性别错位了? 不行,这是病,得治,我一定要帮她纠正过来。刘过心想。 但其实刘过是真的冤枉王雨霏了,王雨霏没有异装癖、也没有性别错位,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地地道道的女人,可是这时代的女人,受到的约束太多了,家族越显赫,受到的约束越多。 王雨霏虽然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可是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可能不对她的心理产生影响,每次和刘过见面,都让她有种逾规越矩的感觉,这就仿佛是逃课的小学生,既刺激,又害怕,同时又乐此不疲。 但是,王小娘子需要给自己“逃课”找个借口,这个借口就是男装,等她把自己裹在代表着男子的儒袍里面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仿佛也有了男子的部分权利,像男子那样的行事。你可以说她的这种心理是鸵鸟心态。 何况,假装自己是一个男子,以男子的身份和刘过交往,真的很好玩。 这也就是为何刘过每次见到王雨霏,看到的都是一个小书生模样。 吃完早饭,刘过和王雨霏便进书房,开始准备著书的事情。王雨霏道:“我这几天重新想了一遍,与其著书,不如我们释书。” 刘过双眉一挑,道:“释书?” 王雨霏点头道:“对,给书作注,我选了两本,一部是《孟子》、一部是《论语》。”她从容地从书箱中拿出那部注释了一半的《论语》,也不再隐瞒书的作者便是自己,道:“这《论语》我已经注释了七卷,你已经看过的,当然现在还要修改,剩下的我们一起注释,那《孟子》我还没来得及动笔。” 刘过对著书已经花了一番功夫,做了许多准备,这时王雨霏却要他放弃,心中多少有些不悦,但是转念一想:与其另起炉灶,自创理论,不如注释儒家经典,将自己那些从后世带来的先进理论与儒家经典著作结合起来,更容易得到这时代的人接受,等有一定的名气了,可以再写一本专门的论著。而且因为只是注释书,比单独写一部书要容易下手的多。 刘过想了想说:“好,但是我要加两篇进去。” 王雨霏没想到刘过答应的这么爽快,愣了一下,问道:“哪两篇?” 刘过拿起一旁的《礼记》,指着里面的《大学》、《中庸》两篇道:“我要把这两篇加进去,和《论语》、《孟子》合成四书,就叫做‘四书释义’,你看如何?” 王雨霏眼睛一亮,大赞道:“妙哉!近年来,《礼记》中《大学》《中庸》两篇被越来越多的大儒推崇,我们直接把这两篇拿出来,和《论语》《孟子》放在一起,不仅秉承了这些大儒的遗志,也能体现出我们的独到来,再加上你的那些‘知行合一’、‘致良知’的观点,定能一鸣惊人。” 王雨霏抬头凝视着刘过,眼睛亮晶晶的,那眼神,都有些崇拜了。 刘过心中暗道一声:“惭愧,这四书还是朱熹老夫子发明的,这朱熹虽然在后世饱受诟病,但是他的学说能统治中国思想界数百年,眼光自然也是不会差的。” 确定了工作方向,接下来的工作就比较好开展,他们先把原文一句一句誊录到纸上,两人分工各注释一部分,然后互相交换手稿,查看对方的注释,两人都觉得没问题的,就定稿,意见不一的,由质疑的人提出改进的方法,两人商量着形成最终答案。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刘过前世那个爷爷的先见之明来,刘过前世的爷爷出生于小地主家庭,幼年时读过书,后来做过民办老师,酷爱国学,在刘过还小的时候,就天天逼着刘过读四书五经,在那个脾气又暴躁又顽固的爷爷的威逼利诱下,刘过背完了四书五经,还读过《老子》、《战国策》等经典,也是在他的影响下喜欢上了书法。 刘过肚子里被灌了一大堆的古文,在前世的时候,那些玩意儿除了拿出去吹牛逼之外,毫无用处,但是自从穿越之后,却成了他安身立命的资本,现在和王雨霏合作著书,那些都是他的依仗,况且他看熟读过朱熹、王阳明的部分著作,甚至还看过不少新儒学的东西,所以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刘过不如王雨霏,但是在对具体文章、具体的某一句话时,在理解的深度上刘过往往还要超过王雨霏,何况,他还学了一大堆其他的理论观点,拿出来和儒学互相印证,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当然,释书也不是都是一帆风顺的,因为刘过和王雨霏两人知识结构不同,世界观不同,对很多问题的看法不同,具体到注释原文的意义上面,也就会常常产生分歧,刘过自然认为自己理解的才是真理,王雨霏也是当仁不让,两人在那儿争得面红耳赤,大有后世键盘侠们在网上争强斗胜的架势。 起初,刘过以为和一位美女合作著书是一件十分香艳的事,不料王雨霏每天穿着男装、作书生打扮不说,还常常拆他的台,实在是苦不堪言,有时刘过也想找王雨霏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加深一下感情,可是那两个长相彪悍的仆妇始终守卫在王雨霏身边,刘过自认为不是她们的对手,只好悻悻地压住心中不良想法,乖乖地做个正人君子。 倒是刘过的侍婢芄兰,这几天天天和王雨霏的四个侍婢待在一起,几人年龄相仿,又都是女孩子,没几天关系就好的比亲姐妹还亲了。 唉,同样是人,待遇咋差别那么大呢!刘过忍不住感慨一句。 接触的久了,刘过也发现这王雨霏有心疾的毛病,要时常吃药,估计是先天性的心脏病,不过看样子应该不太严重,不影响正常生活。 著书其实是一件十分枯燥辛苦的事情,著书之余,刘过也会找些其他的事情做,用来舒缓紧张的神经,王雨霏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刘过有心去串串门,说不定还能看到王雨霏穿女装的画面,不过一看到那两个雄壮威武、目光阴鸷的仆妇,他立刻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刘过不去找王雨霏串门,这晚王雨霏却带着侍婢霁儿主动来串他的门儿,刘过大喜,兴高采烈地把对方迎进门后,王雨霏却说:“饭后无事,特来和刘兄对弈两局,刘兄不会不赏脸吧?” 刘过傻眼了:我不会下围棋啊! 见刘过一幅石化的表情,王雨霏奇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刘过只好老实交代道,“实不相瞒,在下对弈棋一窍不通。” 王雨霏一愣,琴棋书画,是这时代读书人必修的功课,这刘过诗词、书法、经术、文章都不错,却不会下棋,实在是个怪胎,不过奇怪之余,王雨霏也佩服刘过的坦诚,问道:“那不知刘兄擅长什么?” 刘过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到自己除了书法外还擅长什么,硬着头皮问:“不知讲故事算不算?” 王雨霏摇头苦笑道:“你还真是……真是个怪人。” 这已经不是王雨霏第一次评价刘过是“怪人”了,刘过嘿嘿一笑,也不说什么。 王雨霏却说:“刘兄一代才子,不会弈棋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不如就由在下教你可否?” 如果自己说不行,看王雨霏的样子大概也不会就此放过自己,刘过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道:“那就有劳王兄了。” 王雨霏大概讲了一下围棋的规则、专业术语,一边交刘过下棋一边从容不迫地道:“刘兄可知,就在你在这里著书立说的同时,你‘刘桃花’的大名已经传遍东京了。” 刘过微感意外:他想要在江宁打开局面,在文人士子中间争得一席之地,费尽心机而不可得,东京开封他连去都没去过,怎么就大名传遍了呢? 第十四章 书成 原来黄庭坚到了东京,刚好苏轼也被调回朝中,黄庭坚便拿着刘过的那两幅字去见苏轼,苏轼不仅对刘过的字大加赞赏,还对那首《桃花庵歌》给了很高的评价,苏轼是文坛领袖,朋友弟子众多,他的评论很快就由他的好友弟子传了开来,现在东京许多人都知道了江宁出了个刘过,因为他的成名作是《桃花庵歌》,大家便送了刘过一个外号叫“刘桃花”。 刘过听着王雨霏说着这些话,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因为他曾放出话要在桃花庵著书立说,为父母尽孝,不见外客,孝道是时人最看重的品格,没人敢去破坏别人的孝行,所以还不曾有哪个人敢来向刘过求字。 但刘过对别人送给自己的那个号——刘桃花,耿耿于怀,一个大男人,被人叫做“桃花”,这是什么事儿吗?我现在住在鸡笼山,你们叫我“刘鸡笼”也要比叫“刘桃花”好听的多。 不过刘过对于王雨霏对东京士林的动向了解的这么清楚,也暗暗心惊,王安石死后,王家的衰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在这旧党当政的时刻,王安石的门生故旧都被驱逐出东京,看她刚才夸夸而谈的模样,显然对东京的动向了如指掌,不知她的消息是如何得到的。 王雨霏忽然问刘过道:“若《四书释义》得到士林肯定,刘兄名声大噪,不知那时,刘兄打算干什么?” 刘过还做着当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的美梦,回道:“自然是再接再厉,将我这些观点,择其善者著书流传了。” 王雨霏道:“刘兄就没想过做官,一展平时抱负?” 刘过确实曾经想过凭着自己“大才子”的光环,在宋朝中央政府谋个大官当当,顺便和王安石聊聊天、和司马光吹吹牛,再给宋神宗出出主意,中兴一下大宋,顺便把幽云十六州给收复了,把靖康之耻给掐死在萌芽当中。 但是来到这个时代后,刘过发现宋神宗早就已经嗝屁了,王安石、司马光也死光光了,生活一下子没了奋斗的方向,后来得到了刘洵一大笔的遗产,刘过生活过的逍遥自在,美满和谐,思想已经被腐朽的封建主义彻底腐蚀掉了,现在他只想当个思想家、哲学家,改造一下中华古人的思想,没兴趣改造朝廷了。 “官场尔虞我诈的生活,非我所喜。”想是这么想,但是刘过说出来的话,还是正能量的很。 王雨霏道:“只怕到时候由不得刘兄。” 她这话说的大有深意,刘过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只见王雨霏神色如常,没有一丝故弄玄虚的样子。 王雨霏打了个哈欠,道:“时间不早了,明日还要著书,我这就去休息了,刘兄也要早点休息。”说完长身而起,回房去了。 刘过看着王雨霏离去的背影,出了会儿神儿,心道:“她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明年新党就会重新得势,也想要给我弄给官当当了?” 春去夏来,转眼间,就到了农历的五月,莳儿、茗儿几个侍婢在桃树林中走动,茗儿好动,从桃树上摘下一个桃子,嘎嘣咬了一口,虽然还未成熟,但也已经不那么涩了。 书房中,刘过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这部巨著就算初步完成,全书包含了《大学释义》一卷,《中庸释义》一卷,《论语释义》十卷,以及《孟子释义》十四卷。 刘过和王雨霏在注释这四部书的时候,并没有遵循前人学者那种注重经术原本,文字的训诂,名物的考证,而是注重对义理的阐发,也就是用“四书”来构造自己的学术思想,刘过将他那些后世先进的思想,不着痕迹地融入了进去,构成了一套新的思想体系。在序辞当中,刘过用进化论的观点把儒学的出现、发展,简要地叙述了一遍,并第一次将儒学的每一步发展与当时的时代背景联系起来,对书中一些普遍规律性的东西做了阐述。 对这篇序,王雨霏叹为观止,之后对部分用词做了修改,使它更容易被这时代的读书人接受。 在著书过程中,对刘过来说,也是对自己的思想进行整理、归纳、提升的过程,使他那些来自后世的先进理论更好的和儒学结合起来,就对儒学的理解而言,他已经走在同时代人的前列。对王雨霏来说,也是受益良多,几乎每天,刘过都有新的思想让她受到冲击,她觉得刘过就是一座巨大的宝库,每天都能从里面挖出来一点儿好东西。 他们又花了七天时间对书进行修改,完善,到五月十二这天,终于圆满完成。 眼看着离开在即,众人对这座生活了三个月的茅庵,忽然都有些不舍起来,傍晚时分,刘过和王雨霏去桃树林中散步,刘过看着树上的桃子,感慨了一句:“桃子都快成熟了。” 王雨霏看着刘过俊美的面颊,有种很踏实、很安心的感觉,但想到离别在即,又有些惆怅。 “给我摘个桃子吧。”过了一会儿,王雨霏忽然这样说。 刘过扭头看了王雨霏一眼,心中奇怪:她不是不喜欢吃桃吗?知道王雨霏体质不好,关切道:“这桃子还没完全成熟,只怕吃了会拉肚子。” 王雨霏道:“我不怕。” 刘过看了她一会儿,展颜一笑,从树上摘下一个半熟的桃子递给她。王雨霏接过,先用锦帕拭去外面的细毛,然后小口咬了一口,入口酸涩,但是仔细品的话,就会发现有淡淡的甜味。 刘过见王雨霏樱唇上沾了桃汁,显得越发湿润红嫩,看起来比她手中的桃子要鲜嫩可口一百倍,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王雨霏忽然道:“刘兄晚上可有兴趣与在下手谈一局?” 刘过眉毛向上扬了扬:“下棋?” 王雨霏点了点头。 刘过虽然已经懂得了围棋的下法,但是下的并不好,可以说非常臭,但稍一迟疑便点头应道:“好。” 王雨霏欣喜道:“好,那我就等着刘兄大驾光临。”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夜光下树影斑驳,连那桃树似乎也变得静默起来,月色中,有夏虫在鸣叫,那断断续续的声音,不但不显得噪杂,反而给人一种更加静谧的感觉。 精致的茅屋中,有灯光从窗户中照了出来,与溶溶的月光融为一起,仿佛是一层淡淡的轻纱,窗前的大理石台基上,月光照在上面,仿佛铺了一层淡淡的霜。 一双黑缎面白底皂鞋踩上了台基,刘过头戴黑纱软脚幞头,身穿素色莲花暗纹丝缎儒袍,身材颀长挺拔,风度翩翩。他在门前站定,伸出右手扣了扣门。 吱呀一声,木门向内开启,菁儿一身淡绿色绸衣,侍立一旁,对刘过道:“刘官人请进,我家小娘子已等候多时了。” 刘过没放过她话里称呼的变化,心中一喜,迈步跨了进去。 一进房间,刘过就觉察到不同,仔细一想,才发现是房间里的家具都比时下流行的样式矮了一截,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是汉唐时的风格。 窗下摆放着一张花梨木雕花矮案,矮案后面盈盈跪坐着一个少女,白衣如雪。 _________________ 求推荐、求收藏,各种求!!!!!!! 第十五章 茅庐夜话 矮案上已经放好了棋盘,棋盒,刘过的目光从棋盘上滑过,落在后面跪坐着的少女身上:容颜清丽,肌肤胜雪,月白色绸衫柔滑的勾勒出纤细姣好的曲线,比黑缎子还要柔亮的秀发拢在身后,此外身上再无修饰,其清如月,其淡如梅。 刘过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认出便是每日跟他一起著书的那个“王华”,只是这时候给人的感觉与往日那个骄傲乖张、言辞犀利的小书生完全不同。 不过,面前的女子美则美矣,但是仿佛是高处云端的仙子,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 终于看到王雨霏穿上了女装,刘过心中有些激动,不过对方就仿佛是一尊冰清玉洁的神祗,让人根本就生不出亵渎的心思。 刘过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在王雨霏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说了声:“让你久候了。” 王雨霏浅笑道:“我还以为刘兄今晚不来了。” 刘过道:“王兄相邀,敢不从命。” 王雨霏笑道:“你现在还称呼我王兄?” 刘过嘿嘿一笑,道:“疏忽了,应该改成王小娘子才对。” 王雨霏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棋,对刘过道:“我就不和刘兄谦让了。”说完在棋盘上首先落下一子。 刘过也从棋盒中拿了一枚黑棋,下了一手。 王雨霏问道:“现在书已著成,刘兄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自然是雕版印刷,然后托付书商贩卖。”刘过想都不想就道。 “雕版印书,花费可不小。” “这个我倒还负担的起。”刘过笑答。 王雨霏点了点头,低头落下一子,忽然幽幽地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刘过听这话大有眷恋不舍之意,心中一动,抬头看去,只见那清若秋泉、洁若寒梅的女子在灯光下清丽不可方物,不由得砰然心动,手中一颗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 王雨霏睇了刘过一眼,问道:“你刚才这一子真要这么下?” 刘过往棋盘上看了一眼,见王雨霏说的正是刚才失手落在棋盘上的那枚棋子,道:“自然已经落子,那就这样下好了,怎么了,应该不违规吧?” 王雨霏道:“不违规,但是这样下你就输了。” 刘过瞧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自己输在什么地方,便道:“自然已经落子,刘某便不会反悔。刘某棋艺虽差,但是棋品却是杠杠的。” 王雨霏掩嘴一笑,道:“你这人说话倒也有趣,什么叫‘棋品杠杠的’?还有,脸皮也真厚。” 刘过嘿嘿一笑,这话你自然是没听过。 王雨霏道:“这棋已经没有下下去的必要了,我现在就判你输,你可心服?” 刘过郁闷地道:“好吧,这局我认输。” 于是双方都收了棋子,继续下第二局。 王雨霏道:“之前我就说话,这书我不会署名,接下来印书卖书,我王家也不会参加,不过暗中给你提供点消息,还是可以的。” 王雨霏还以为刘过会询问原因,不料闻言只是沉默,并没有开口询问,不由得好奇道:“难道刘兄就不想知道原因吗?” 刘过叹了口气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王小娘子自然是担心清名受损,所以才会送刘某这个大大的恩情。” “刘兄觉得,我是那种顾惜虚名的人吗?”王雨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刘过越是这样不温不火,她心中就越是气恼。 “那是为何?”刘过连忙配合地问道。 “就算使些手段能瞒得过世人耳目,能瞒得过自己吗?”王雨霏有些幽怨地看刘过一眼,缓缓说道,“我不肯在书上署名,并不是为我,而是因为你。” 刘过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为我?” 王雨霏道:“当然也不全是为了你,还为了我们共同著的书,为了我的……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应该知道我爷爷是谁吧?” 刘过点了点头,觉得王雨霏接下来的话,必然和新党旧党的党争有关。 “今日朝堂上掌权的又是谁?” 掌权的是太皇太后高氏,不过显然王雨霏要的并不是这个答案,刘过一思索便明白了王雨霏的意思,道:“你是说旧党会阻挠?” 王雨霏道:“如今旧党新党的争斗,已经不再是政见之争,而是意气之争,派别之争了,别说让旧党知道这书有我王家的人参与,就是让他们知道刘兄和我王家的人交往过密,认为刘兄有倾向新党的嫌疑,他们都不会坐视不理,任由刘兄声名鹊起的。刘兄认识黄公,可知以黄公的大才,又是旧党中德高望重的名宿,为何却一直得不到重用?” 刘过道:“是因为他和王荆公(王安石)关系要好?” 王雨霏道:“黄公虽然反对新法,但是对我爷爷的才学人品,还是十分钦佩的,爷爷去世后,也常来江宁看我们,所以旧党中许多人对他不满,不肯让他担任要职。另外,苏轼当年也因为对部分新法说过几句维护的话,被驱逐出朝堂;两年前,范纯仁也因为提议起用一部分新党之人,受到宰相吕大防和太皇太后的斥责,险些罢黜。这些都是旧党中德高望重的人物,他们的遭遇尚且如此,若是有一个新晋的少年士子,和当年的新党领袖荆公的后人来往过密,有新党的嫌疑,你觉得太后太后和旧党会怎么做?” 刘过不假思索地道:“趁其声名未起、羽翼未丰之时灭杀之。” 王雨霏点头道:“正是,这才是我所担心的。” 刘过不是不知道党争的残酷和非理性,但是他知道在原来的历史中,明年太皇太后高氏就会驾崩,现在被排挤在外的新党重新回到中枢掌权,王安石也被正名,到那时候,和王家关系亲密就不再是污点,而是资本,所以就算暂时受到旧党打击,时间也不会太长,唯一的担忧就是对王雨霏声名的影响。 但是这些他没办法给王雨霏说,而且似乎,也没必要说。 王雨霏手中捻着一枚棋子,低头沉思了片刻,轻轻落在棋盘上,堵住刘过一条大龙的活路,忽然问道:“刘兄以为,这书从现在开始雕版印刷,要多久才能被士林接受?” 刘过看了看棋盘,略一沉思便道:“我打算给黄公寄一部,先看看他的看法,如果能得到黄公的肯定,由他宣扬,不出一年,便能在士林间传开,但是要发挥影响,这过程必然十分漫长,要么三五年,要么十年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都有可能。” 王雨霏道:“刘兄说的没错,如果黄公肯定了这部书,有他帮助,确实能起到很好的宣传作用。不过,就按最短的时间计算,三五年时间,也太长了。” 刘过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种思想要被广泛传播开来,并被人接受,除了这思想本身的魅力之外,机缘、平台、人脉关系都十分重要。” 王雨霏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一边看着棋面一边说道:“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不到一年时间,就让这部书和刘兄的大名传遍海内外,刘兄可要听听。” 刘过道:“愿闻其详。” 王雨霏凝视着刘过,缓缓说道:“说起来,这方法我还是向刘兄学的。” “向我学的?”刘过这次是真的好奇。 王雨霏微笑着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刘兄能把柳含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清倌人,捧成今日名满江宁的名妓,用的可不就是这个方法嘛。” 刘过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不过他并没有欣喜,眉头反而皱了起来。 —————————————————— 愚公子鱼:您的支持是我不懈的动力,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重要的话说三遍!!!貌似这句话有点儿过时了,不过我的心意是真的!! 第十六章 正事谈完谈私事 王雨霏道:“我前面已经说过,到如今,新党旧党之争,已经不仅仅是政见之争,而是权力之争,意气之争,凡是新党肯定的东西,旧党必然反对,凡是新党贬低的人,旧党必然推崇。而现在控制朝堂,掌握舆论的正是旧党。” 刘过道:“这的确是个快速扬名的方法,但是要新党的重要人物配合才行。” 王雨霏道:“这个不用刘兄担心,如今新党中有名望的人,大部分都是我爷爷当年的门生故旧,念着往日的一点儿香火情,让他们帮这点小忙应该还是可以的。况且此事若成,对他们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方法虽然不错,只是如此一来,他必然要卷进新党旧党之争当中,而且是马上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刘过细细估量着利弊得失,有些犹豫,王雨霏道:“难道刘兄愿意一辈子寂寂无名?” 刘过只是不愿意当官,但是并不希望默默无闻地过一辈子,他还幻想着过过当大思想家的瘾呢,自然有这么一条捷径,哪里又舍得放弃? “这新党旧党之争的威力未必及得上台风,况且我比这时代的人多了九百多年的见识,虽然具体细节不知道,但是接下来新旧党之争的大体走向还是了解的,只要趋利避害,便不至于吃太大的亏。”想到这里,刘过已经做出了决定,他站起身来,慎重其事地给王雨霏做了一个长揖,道:“那就拜托王小娘子了。” 王雨霏坦然接受了刘过的这一大礼。刘过重新坐回蒲团,就具体细节和王雨霏商议。此时明月当空,万籁俱静,只闻棋子轻轻敲击棋盘声,以及两人低声温语商议的声音。 等所有事宜都商议妥当,已经快到子时了,刘过站起来,对王雨霏拱了拱手道:“夜已经深了,就不叨扰王小娘子休息了,刘某告辞。” 刘过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王雨霏似乎没料到刘过走的这么急,有点儿措手不及,稍一迟疑,正要开口叫住他时,刘过已经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王小娘子,你穿女装的样子,很漂亮。” 王雨霏一愣,只见刘过又转过身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再次停下来,回过头问:“王小娘子,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王雨霏愣愣地道:“说什么?” “正事谈完了,自然要谈点儿私事。”刘过理所当然道。 “什么私事?”王小娘子似乎这一刻脑筋有点儿不够用,再也不是刚才意气风发、智珠在握的女诸葛了。 刘过盯着王雨霏的眼睛,很认真地道:“我一直觉得你喜欢我,对不对?” “我……”王雨霏觉得一颗心仿佛都要从胸膛里面跳出来,但是那句话就是说不出来。 “哎!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刘过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摇了摇头,似乎又要往外走,王雨霏心中一急,脱口而出道:“不是!” 刘过回头道:“不是什么?” 王雨霏低着头,粉脸通红,用细若蚊丝的声音说:“不是自作多情。从那晚在秦淮河的船上,你对我说了那些话,接下来还……还……我心里就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了。” 刘过像一个奖励小学生回答问题正确的老师似的,点了点头说:“这才对嘛,喜欢你就要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你……” 王雨霏又羞又气,觉得自己又被这个流氓加恶棍色鬼给耍了,恨不得拿把刀把对方给戳死,然后自己再找块豆腐撞死得了,没想到刘过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一肚子怒气化为心花朵朵,刘过说:“我也喜欢你,记着,我要娶你。” 王雨霏点了点头。 “哈哈哈。”刘过仰天大笑三声,兴高采烈出门去。虽然已经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但是王雨霏还是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越来越烫,一颗心也仿佛沉入蜜罐里,几乎不能呼吸。 从王雨霏的房中出来,刘过心中也是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大概,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吧。 刘过回到房中,过了很久,激动的心情还是不能平复,这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出去一看,只见是王棣带着一群家仆到了。 自然王棣来了,当然是要连夜接王雨霏回去的,难怪晚上没看到那两个仆妇,原来她们是回王家报信去了。 刘过见王雨霏又换上了那身儒袍,打扮成了小书生模样,只是神情气质,与往昔大不相同,哪怕是腮边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笑容,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王雨霏的变化,连王棣也感觉到了,他看了眼妹妹,又看一眼刘过,心道:“这两个多月你们孤男寡女地待在一起,可别把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在王棣王官人的眼中,下人自然是不能算作人的,至少有些时候不能算作是。 刘过好想和王雨霏多说两句话,可是王雨霏不知是害羞还是怎么的,总是躲得远远的,在没搞明白大舅哥的态度前,刘过又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王棣扯些闲话,看着王家的那些家仆下人把一件件东西都搬出去,抬上马车。 不到一个时辰,王雨霏住的那个房间又恢复了原样,甚至连王家的丫鬟仆妇住的地方,都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就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过一样。 见东西都收拾好了,王雨霏和刘过都知道,是他们要分别的时候了,两人还是和之前一样拱手作别,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只有趁着王棣不注意的时候,刘过悄悄捏了捏王雨霏的手,小声说:“别担心,一有机会我就会去看你的,就算我不能时刻在你身边,我也会时刻都想你的。” 王雨霏心中感动,忍不住也握了一下刘过的手,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也是。” 其实,两人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王棣的眼睛,不过王棣做梦都想把王雨霏给嫁出去,况且这刘过还是他选中的妹夫,那就更是再好不过了,至于他们两人这样做有违礼法:妈的,他们一起都住了两个多月了,还在乎这一点儿。 看着王家的大队人马驶离桃花庵, 消失在寂静的夜色中,刘过对身旁的芄兰道:“走,我们回去睡觉吧。明天,我们也回去。” 翌日清晨,刘过带着芄兰回到江宁城中阔别多日的家中,一群两个多月没见着主人的美少女见刘过回来,兴奋的奔走相告,都围上来问好。 打发走她们,宋忠又带着几位外院的管事来问安,打发走了宋忠他们,刘过还没缓口气,看门的老苍头又急匆匆地跑进禀报:“二郎,大事不好了,那些人听说二郎回来,全都来了,正守在大门口,叫嚷着要见二郎呢?” 刘过吃了一惊,急忙站起问道:“什么人在外面要见我?” 第十七章 名人的烦劳 刘过狐疑地看了看一旁的绿衣和采薇,用眼神询问她们:是不是自己不在的这两个月,家里有人闯了大祸,现在知道正主回来了,人家找上门来了? 绿衣和采薇还没回答,宋忠满脸喜气地走进来,发现老苍头不经自己就直接来向刘过禀报,不禁皱了皱眉,心想:是该找个机会给这老家伙上点儿眼药了。回过头面对刘过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道:“二郎,那些来向你求字的人,得知二郎回来,都守在大门外,等着拜见二郎呢。” 只要不是来找事的就好。刘过松了一口气,又好奇道:“什么求字的人?” 宋忠这才想起这两个月刘过都待在桃花庵几乎与世隔绝,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解释道:“自从黄公夸奖二郎的字‘遒媚秀逸,结构严整’,‘有大家之形’的话传开后,就有人来向二郎求字,现在外面还有人说,连苏学士也称赞您的字‘自成一体,可以和王羲之比肩’,甚至还有人说二郎晚上睡觉,梦中有个神仙教授二郎书法学问,只要能得到一幅二郎的字,拿回去贴在家里,就可以包治百病,聚福消灾,反正是说什么的都有,来向二郎求字的人也越来越多,若不是二郎你在桃花庵著书尽孝,不能被人打扰,这些人早就跑到桃花庵去了。” 刘过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自己已经不仅成了一个传说,还成了神话,他问宋忠:“外面来的那些人,都是江宁本地人吗?” 宋忠道:“不都全是,除了江宁本地的之外,还有来自苏州、杭州、甚至连东京的也有,人数已经有了数百人,今天因为二郎刚回来,很多人还不知道,外面来的只有五六十人,不过这会儿很多人都在往来赶,肯定会越聚越多的。” 刘过心道:“这么多人来向我要字,就算累死我,我也忙不过来啊!”忽然灵机一动,吩咐采薇拿笔墨纸砚来,又吩咐芄兰道:“我来念,你来写。” 芄兰有些不敢置信道:“我写?” 刘过点头道:“你写。” 芄兰见刘过不像是开玩笑,满头雾水地拿起笔,等绿衣将墨磨好,笔尖蘸了蘸墨,侧头看着刘过。 宋忠只当刘过想要让一个侍婢写字来敷衍外面的那些人,忙道:“二郎不可,就算二郎不想给那些人字,我去打发他们走就好,何必这样自毁声名?” 刘过知道宋忠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微笑道:“宋叔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回头对芄兰道:“你就写,‘骑奇马,张长弓,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单戈成战。’” 等芄兰写好,刘过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老苍头说:“你去把这上联贴在门口,告诉来求字的人:这是我家侍婢写的对子,如果有人能对上下联,我就给他写字。” 老苍头答应一声:“好嘞。”就去照办,芄兰眉飞色舞道:“阿郎这个办法好。” 宋忠和采薇等人大眼瞪小眼,实在看不出这法子有什么好的。芄兰道:“这样一来,不但可以难倒那些上门求字者,还能传为一段佳话,增显我家阿郎的名声。” 宋忠和采薇、绿衣还是不明白,不过知道刘过这样做,是有利无害的的好法子就是了。 刘过也对自己的办法很满意,吩咐绿衣她们打水,他要洗脸,宋忠则不放心老苍头的办事效率,亲自去门外查看了。 刘过洗漱完,换了一身家居的道服,刚坐到坐床上端着一杯香茗品尝,宋忠就来报告:“二郎,那些人都走光了。” 刘过哈哈大笑,道:“这下可扫好多人的兴了。” “二郎,你那对联有人对出来了。”刘过话音刚落,老苍头急匆匆地赶来,人还在门口就扯着一个沙哑嗓子喊道。 刘过大吃一惊,一下子从坐床上蹦了起来,问道:“对出来的人多吗?” 老苍头道:“只有一人。” 还好,刘过舒了口气,坐回座位,问道:“那人对的什么?” 老苍头道:“那人说是要见到二郎你后,当面写给你看,他不给我说。” 刘过想了想道:“好吧,你让乔七带那人来我书房,我去书房等他。” 当乔七把那人带来时,刘过见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长得身材高大,骨头粗壮,但是旧衣破帽,面有饥色,脸上胡子拉碴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修理了。幸好现在是夏天不冷了,不然就他那身到处是破洞的旧袍子,冻死在哪儿了都没人知道。一个大老爷们落到这步田地,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吃的。 “听说你对出了我的对联。” 刘过问那人道。 “拿纸笔。” 中年人惜字如金地回答。 还挺有个性的。刘过让乔七把纸笔给他,中年人接过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下两行字,字虽然潦草,但是骨力甚健,刘过看他写的是:“伪为人,袭龙衣,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边,合手即拿。” 中年人抬头看着刘过,问道:“行否?” 刘过点头道:“行。” 刘过接过中年人手中的笔,蘸了蘸墨,就当着中年人的面,写了一幅仿赵孟頫的行书,在下面署上自己姓名,并盖上了自己的大印,交给对方。 中年人说了声:“多谢。”将那幅字揣进了怀里。 刘过忍不住问道:“你打算拿我这幅字做什么?” 中年人道:“换钱。” 乔七大怒道:“你说什么?我家二郎的字,那是连苏学士都称赞的,你竟然拿去换钱?” 中年人斜睨着乔七,问道:“若是不能换钱,要来何用?” 乔七身材也算是高大的,但是和中年人一比,还是矮了小半个头,这时被对方目光一看,便觉得有些气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刘过道:“若能换钱,说明我写的字还有点儿用处。乔七,让他去吧。” 中年人看了刘过一眼,也不说谢,头也不回地去了。 等中年人走远了,乔七才回过神来,愤愤不平道:“这是什么人嘛这!他得了二郎的字,不给钱也就罢了,还拿去换钱,这是什么人嘛这!” 刘过苦笑道:“算了,管他作甚。你回去收拾一下,下午陪我去趟城里。” “东家,你可回来了!” 刘过话音刚落,忽然院子传来一声干嚎,原来是多日未见的畅想畅三郎又到了。 刘过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地畅想,问道:“嚎什么嚎,弄得好像天塌下来似的,你又来干什么?” 畅想不好意思地笑笑,央求道:“东家,送我一幅你的墨宝吧,最近我手头有点儿紧,身上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了。” 刘过的书法现在值钱的很,畅想自然无功而返,下午刘过便带着乔七去联系印书的事情,其实这事他完全可以委托宋管家,让他找人去弄,不过这可是刘过的处女作,是他和王雨霏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才完成的一部巨著,刘过当然希望由自己亲自选定出版商。 刘过手中拿着一份江宁城印书作坊的名单,一家一家地找过去,结果别人听说他要雕印这种书,就算所有费用刘过自己承担都不肯。这些天,刘过的大名在江宁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些书商自然也知道他,但是说要印书,则都不肯了。 有个好心的书商还劝刘过:“刘官人,印部书,要雕版,要印刷,要装订,那是十分浩繁的工程,你的这书字又多,工作量更大,不合算啊。而且这种书,我就实话给你说吧,卖不出去。刘官人,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你要是有什么诗集、长短句集、诗话之类的书拿来,不要你花一文钱,我先给你垫付,等出版卖了后,赚的钱我们再分成。” 刘过谢过了他的好意,从书坊中出来,只见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刘过郁闷地叹了口气,现在名单上的书商就只剩下了一家,他原本只是觉得著书不易,没想到书写出来了,要出版更不容易。 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那个叫做“嫏嬛斋”的书坊还隔着四五条街,估计等走到的时候人家都已经关门了,便带着那部厚厚的《四书释义》手稿往回走,打算明天再去碰碰运气。 “啊,刘大官人!你竟然是刘大官人!” 突然,前面传来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刘过今天是被吓怕了,所以听到有人叫自己,心中不由得就是一紧,连忙抬头去看: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长得慈眉善目,仿佛是弥勒佛似的,此刻正满脸欣喜地向他走来。 第十八章 西门达 那“弥勒佛”伸出两只胖乎乎的手走上来,看样子是要给刘过一个大大的拥抱,刘过连忙后退两步,紧张道:“你干什么?” 乔七也上前走了两步,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一幅随时要替主人教训对方一顿的样子。 那胖子却并没有上来拥抱刘过,他惊喜地看着刘过道:“刘大官人,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们见过面的,就在元宵节的时候,我的船撞了你的船……” 他这么一说,刘过想了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当时对方溜得比兔子还快,现在却主动上前打招呼,不怕自己找他赔钱吗? 刘过蹙眉道:“你是?” 那人连忙作揖道:“在下西门达,家住城东钟鼓楼集庆坊,在西城门外有一个印书的作坊,前几天还刚出版过一部刘大官人的大作,就是那部《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现在各大书铺都有销售。” “竟然未经我同意就出版我的书,你小子行啊,还跑到我跟前来给我说你盗版了我的作品?”刘过阴测测地看了西门达一眼,西门达一愣,奇怪道:“刘大官人,可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刘过这才想起,现在是北宋,不是后世,因为没有版权一说,所以盗版是合法的,这胖子盗版他的书,不但不犯法,反而在别人看来是在宣传他的作品,提升他的名气,是在支持他,帮助他。 “对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刘过刚才只想着盗版的事情了,没有听清楚他的名字? “在下西门达。”西门达回答。 “你不会告诉我,你还有个儿子叫做西门庆吧?”刘过有些恶趣味地问。 “啊!刘大官人怎么知道犬子的?”西门达非常惊讶,一双小眼睛瞪得滚圆。 “啊!”刘过也吃了一惊,他知道西门庆的老爸名字叫做西门达,所以随口问问,没想到这人还真有一个儿子叫西门庆,刘过惊讶地道:“你不会还告诉我,你家是东平府清河县的吧?” “啊,这你也知道?”西门达一幅活见鬼的模样,道:“在下确实是东平府清河县人士,入赘在这江宁苏家做赘婿,因为在下来江宁已经快有十年,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原籍。” “我操,还真是西门大官人他爹啊!”刘过好奇地打量着这西门达,比见到黄庭坚还惊讶。 西门达被他看的心中发毛,心道:“你不会是有特殊爱好吧,就我老西门这一身肥肉,你能看上我,口味也真够重的!” “哪个……西门大官人,刚才你说,你家里开着印书作坊,可就是那鼎鼎大名的‘苏记’?”刘过打量了一会儿西门达,觉得西门庆的老子也就这幅模样,好奇感一过,开始想起正事。 “入赘之人,‘大官人’之称呼不敢当。?”西门达谦虚道,“鄙家的印书作坊确实叫做‘苏记’。” 这个“苏记”印书铺也是刘过的目标之一,之前他已经和乔七去找过了,不过掌柜婉拒了他们,自然现在遇到了东家,刘过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我有部书要印,所以可否……” 刘过还未说完,西门达就大喜道:“是戏文还是拟话本,或者传奇、长短句诗集。刘大官人找到我,可算是找对人了,我给你说。我家的作坊印出来的书,无论是雕版、还是用墨、用纸,都是一流的,在这江宁城,只要一说是我苏记印出来的书,就是质量的保证,必定会洛阳纸贵,畅销特销的。” 刘过小心翼翼地道:“不是戏文也不是拟话本,更不是传奇或者长短句诗集,而是一部大块头的著作,是注释《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的。” 刘过说着,让乔七给西门达看手稿,西门达一听是这种类型的书,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了,又见乔七拿出那么厚的一摞稿子,脸当时就青了。 “这个,刘大官人,我给你说,你这种书,就算印出来,也是没有人买的,花这个钱弄这个,我觉得你还不如多写写戏文,像《西厢记》那样的就好……” “这个,印书的一切费用我自己出,苏记只要负责帮我印出来就好,销售什么的都不用管。”一看事情要糟,刘过连忙道。 西门达迟疑道:“刘大官人,你看这样可好,我们先不印这么多,就印其中的一部分,署名也不用你的,我们就说这是二程著的,先看看效果再说。” 刘过一听,那怎么行?这部书可是花了他和王雨霏大量的心血的,怎能把功劳算在别人的头上,况且只印一部分,也起不到一鸣惊人的效果啊。 刘过见说不动西门达,打算采用点儿迂回的办法,先放下印书的事情不提,问道:“印书的事情先不说了,今日你我难得有缘,一起找个地方去喝一杯如何?” 只要不是印这种注定卖不出去的书就好,西门达松了一口气,道:“喝酒有什么好,要说去处,我知道有一个去处,别人或许想去也去不得,但是只要有你刘大官人在,一定就能去得。” 刘过问道:“什么地方这么神奇?” “巽芳阁。”西门达满脸憧憬地说。 刘过也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西门达说出一个连自己也去不得的地方来,自然是巽芳阁,那就好办了,凭自己与她们的关系,带着大胖子去那儿嫖一晚,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说不定还能打个八折。 “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刘过拍着胸脯保证道。 “先别急,我还没说完,”西门达道,“若说是普通姑娘,只要有钱,即便是巽芳阁,肯定也是去得的,我给你说的这位,名字叫做蓼蓼,我只是元宵节在秦淮河见了一面,那个水灵,那个俏法,我一见着就把魂儿丢了,至今还魂牵梦绕。” 我操,蓼蓼是我预定了的,你竟然敢对她有非分之想,老子不阉了你就算你走运,还带你去见她,那是想也别想!刘过心想。 说起蓼蓼,刘过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那小妮子变心了没有?心中还挺想去看看的,当然他也知道,如果他带西门达去,肯定是会见得着的,但是这家伙长得虽然没有他儿子西门庆帅,但很可能和他儿子一样对付女人有手段,不然怎能连软饭这种“精美食品”也能吃到,所以是坚决不能带他去的。 刘过摇头道:“蓼蓼不行,你换个人吧。” “那就柳含烟吧,柳含烟清雅妩媚,是另一种风情。”西门达道。 那可是和自己有夫妻之实的人,也不知道后面她还和别的男人上过床没有?刘过心中想。那也是他坚决不会同意的。 “这样好了,我带你去见见潘楼的十大名妓。”刘过道。 那也是他平时想见见不到的人,西门达心想,心痒难耐道:“好,就这么办了。听说戴梦儿邀请江宁城的青年才俊畅游秦淮河,不知道刘大官人收到请柬没有?” 我操,你口味还挺屌的,刘过心想,自然有求于人,刘过咬咬牙,认了,吩咐乔七把书稿先送回去,无论如何,书稿大于天,那是不能有丝毫闪失的。 刘过带着西门达去潘楼的画舫上见识见识,西门达听说能见到戴梦儿那样的美人儿,激动地差点儿落泪了,只见他钻进一个衣帽店消失了会儿,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文士袍。也不知道这家店铺是他的产业,还是西门达现卖的。 猕猴而冠,刘过心中不与自主地冒出这个词,想起那个据说是江南第一美女的戴梦儿,刘过心中不禁也有些期待。 第十九章 戴梦儿 刘过带着文士打扮的西门达到达秦淮河时,潘楼的画舫就停在岸边,潘楼的工作人员肯定是听过刘过的,刘过虽然没有请柬,但是他报上自己的姓名后,工作人员立刻就放他上船了,就是连西门达,因为是和刘过同行,那些人也没有阻拦。 这潘楼不愧是江南第一名楼,就是连一座画舫,也是雕饰精美,华丽而不失典雅。此刻画舫上已经有不少文人士子到了,刘过向大家拱拱手,客气而有礼貌地打招呼:“各位兄台好,在下久仰各位大名,今日得见尊面,幸甚辛甚。” 众人也拱手回礼道:“久仰久仰。”但其实心中都在问:“你丫是谁啊,我认识你吗?” 刘过的大名众人肯定是听过的,但是这时代又没有网络电视,也没有照相机,所以认识刘过本人的人其实并不多,但西门达见刘过和所有的人都打招呼,心中忍不住补脑:“果然是闻名江宁的大才子,这么多的文人士子,竟然全都认识他。” 江宁第一名妓戴梦儿还没到,但画舫上的几名歌女,也都是潘楼当红的名妓,名气虽然不及戴梦儿,但是才情容貌,也是上上之选。她们虽然不认识刘过,但是见了这等俊秀的小官人,也忍不住频送秋波,待遇比其他士子不同。其他文人士子见了,自然有不少人心中泛酸:你丫不就是长得帅一点儿吗,凭什么待遇和我们不同? 众人正在闹哄哄地说些诗词歌赋,忽听外面一人说道:“对不起各位,奴来迟了。”声音清雅绵软,十分动听。 众人都道:“是戴姑娘到了。” 刘过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一叶小舟载着一名绿衣女子,正向画舫驶来,这时才意识到画舫已经离开河岸,驶到河中心了。秦淮河水绿而不浊,清而不透,那女子站在舟上,长发衣衫飘动,就如画上去的一般。刘过心道:这名妓风采,果然不俗。 想到这里,刘过回头向西门达看去,只见这家伙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绿衣女子,嘴边挂着两条亮晶晶的口水,配合着那肥硕的体型,十足的像个二师兄。 那女子等舟靠近画舫,船工固定好小舟,提着裙袂盈盈步入画舫中,朝众人屈膝行了一礼,道:“戴梦儿见过各位。” 有人提议:“戴姑娘自然来迟,就要接受处罚,罚酒三杯如何?” 戴梦儿眸子柔柔地在众人脸上一转,浅笑道:“这可不行,整个江宁城的人都知道,戴梦儿酒力不行,要是刚来就被灌醉了,那岂不是失礼的很。”她这样一说,画舫上大部分人便觉得在理,不再逼她喝酒,有人问:“那怎么办?总不能坏了规矩?” 有人提议道:“谁不知道戴姑娘歌舞双绝,不如就请戴姑娘清唱一曲如何。” 刘过见这戴梦儿满脸温柔,全身秀气,仿佛这秦淮河水的温柔妩媚,都化身到了她身上一样,更难得的是,她不仅一出场就将画舫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寥寥数语就将场面控制在了手中,而且让其他人如沐春风,心甘情愿成为她的陪衬,这项本领,绝非因为美貌就能做得到的。 众人让她唱曲,戴梦儿也不推辞,道:“让奴唱曲可以,但是那些陈词滥调,奴都唱的腻了,自然现场来的都是有名的才子,肯定有新作面世,不如就由哪位才子拿出自己的新作,奴现场谱曲清唱如何?” 众人轰然叫好,有好几个自认为是才子的忍不住上前,想要拿出自己的大作给众人分享,不料戴梦儿眼波盈盈一转,落在刘过身上,缓缓说道:“刘桃花以两幅字,一首《桃花庵歌》,得到黄学士和苏学士当代两位文坛领袖的青睐,那水平还差的了了?而且奴听说刘桃花著书尽孝,这份孝心也是让人钦佩的,奴虽然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也以能结识这样才情人品俱佳的才子为荣,不如我们就听听刘桃花的新词如何?” 众人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谁都不认识的俊秀少年就是鼎鼎大名的刘过刘改之,这时再看刘过时,嫉妒都变成了羡慕,有几人看着他的眼神还露出崇敬欣喜,显然是他的粉丝。 刘过在上船时已经报过了自己的名字,当然早就想到那些工作人员会用他们的联系方式把自己到来的事情通知给戴梦儿,所以见戴梦儿一眼就认出了他,刘过一点儿也不奇怪。这时见戴梦儿柔柔的眸子向自己睇来,刘过也不推辞,吩咐旁边的一个小丫头道:“劳烦这位姐姐,把笔墨纸砚拿来。” 画舫上原本就备着各种文具,那小丫头片刻就拿了上来,刘过将纸在桌子上铺好,对戴梦儿道:“劳烦戴姑娘替我研磨。” 众人惊倒:名妓就好比是后世的明星,那派头绝对不低的,戴梦儿贵为江宁第一名妓,平日里只有大家陪着小心侍候她,哪有她侍候别人的道理,且看戴梦儿如何说。 戴梦儿初见刘过,只是觉得这小子长的俊俏,这时却有些佩服起他的勇气来,她却不知道刘过是无知者无畏,在他想来,你向我索诗,你给我研下磨怎么了,而且旁边有这么一个大美女站着,看着也赏心悦目不是。 戴梦儿睨了刘过一眼,展颜一笑道:“好啊。”说着走上前,挽起右手衣袖,露出一截皓白如玉的手腕,往砚台中添了少许清水,拿起研子,轻轻研起墨来。 刘过朝他微笑点头,说了句:“多谢。”便仰头思索起来。 众人虽然嫉妒刘过,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和戴梦儿站在一起,一个挺拔俊秀,一个温柔妩媚,的确很养眼。 刘过执笔在手,等戴梦儿研好墨,篦了篦笔尖,抬头看着众人道:“我有个友人有次外出去并州,路上遇到一个捕雁的人说:‘他今天捕获了一只雁,杀了。脱网的那只雁悲鸣不已,竟然自投于地而死。’我那友人听了十分感动,就花钱买了下来,将它们葬在了汾水边,坟上累上石头做标示,起了个名字叫‘雁丘’,我听到这个故事后心有所感,做了这首《雁丘词》。虽是旧词,但是今日写出来,供大家一乐。” 众人是想看刘过现场填词,但听了这个故事之后,都有触动,便也不在乎他写的是新词还是旧词了,都屏气凝神等着他写下去。 刘过执笔写字,只听外面水声哗哗,隐隐有其他画舫上的歌声传来。 片刻后,刘过写好,交给戴梦儿读,戴梦儿在旁边看着刘过将一首词写完,早已经感动的一塌糊涂,这时候用她清雅绵软的声音一句句吟出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众人先听了作词的缘由,然后再听这原词,心中都有触动,几个感情细腻的已经在悄悄抹眼泪。戴梦儿吟了两遍,叫侍婢拿来琵琶,谱了曲坐在船头唱,这词原十分感人,戴梦儿的声音又极富感染力,一时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下了那声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哀婉伤绝,闻之使人泣下! 忽然“砰”的一声,众人只觉得天晕地转,身体巨震,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那驾船的船工也听得入了迷,一时忘了驾船,和对面画舫撞在了一起。 两边船工连忙手忙脚乱的要划开,反而又撞了一次,耳中传来一声尖叫,众人回头看时,只见原本坐在船头唱歌的戴梦儿不见了身影…… 第二十章 心肺复苏 刘过与戴梦儿距离最近,疾走两步俯在船舷上往下看,只见水面上飘着一簇长长的头发,像水草一样摆动,头发下面女子的身影还在挣扎。刘过顾不得太多,匆忙跳下去相救。 五月天气,水已经不冷,但是刘过入水才发现自己匆忙中忘了脱掉长袍,被水一淋,长袍贴裹着身体,手脚都束缚住了,行动起来颇觉吃力。 刘过向前游出两尺,伸手抓住戴梦儿头发,想要把她提出水面,不料戴梦儿一个反身,反向刘过扑来,刘过躲避不及,被戴梦儿搂住脖子,顿时周身一僵,两人一起沉了下去。 戴梦儿正在弥留之际,只凭一股求生的意念支配着强烈挣扎,这时别说被她抱住了一个人,就是一根稻草,也是断不会放开的,她像只八爪鱼似的缠住刘过。 此时,两人脸儿相挨,胸儿相贴,大腿缠着大腿,肌肤相接,呼吸相闻,刘过感觉到胸前被两团结实绵软的肉\团顶着,心脏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胸腔,顿时血脉贲涨,手脚的动作不由得迟了一迟。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刘过稍一迟疑之际,河水已经淹过头顶,刘过连踩带划,用尽全力,希望能把口鼻露出水面。只是他手脚都被戴梦儿缚住,活动的幅度有限,身上又坠着一个百十来斤的人,不但未能浮出水面,反而越沉越深。 戴梦儿失足落水,去救她的刘过也沉入水中,画舫上众人大惊,两个识水性的船工连忙脱掉外套跳入水中,好一阵鼓捣,才将刘过和戴梦儿拖出水面,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将他们救回到画舫上。 刘过不过只是湿了衣服,喝了几口水,戴梦儿却已经在水下闭气多时,牙关紧咬,人事不省了。 刘过见戴梦儿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用手试了试鼻息,已经没了呼吸,又用二指压着她脖颈试了试颈动脉,心脏也停止跳动了,若不立即施救,只怕就要香消玉殒。 这时代还没有心肺复苏的概念,人溺水之后,最常用的方法就是将溺水的人抗在肩膀上、或者放置在马背上,来回的跑,让溺水之人自己复苏,但是来自后世的刘过自然知道心肺复苏才是更科学、更有效的法子。人命关天,不是讲虚礼的时候,刘过也就当仁不让,担负起救治戴梦人的全责。 戴梦儿虽说青楼出身,但毕竟是个女子,刘过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做心肺复苏,连忙道:“快找个僻静的地方!” 潘楼的丫鬟仆妇见最当红头牌人事不省,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早已没了主意,听刘过这么说,说了声:“请跟我来!”便急急往船舱中走去,刘过抱着戴梦儿跟在后面,其他人也有跟着去的,也有在原地等待的。 刘过跟着仆妇进了一间供客人休息的小单间,将戴梦儿放在地上,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下两个看起来成熟稳重的仆妇辅助。 刘过翻转戴梦儿身子,让她平躺在地上,先用手指清理掉她口中的水草,然后将她衣服褪到腰部以下,用手掌按住她两乳之间的胸骨做胸外按压,每按压三十次后对着她的嘴吹两口气,如是者五,戴梦儿吐出大量的水,慢慢苏醒过来。 戴梦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先是有些茫然,然后慢慢恢复了神识,认出了刘过。 刘过正在为救活一条生命而欢喜,不料戴梦儿忽然面红耳赤地说:“衣……衣服!” 刘过一愣,目光往下一移,便看到一具玲珑曼妙的娇躯莹白如玉,胸前椒\乳坟起,仿佛两团沃雪,颤颤巍巍。起初他只关心着能否救回戴梦儿性命,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这时见了,不免脸红心跳,不过以刘大官人的秉性,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欣赏到江南第一名妓的玉体,自然是舍不得错过的。 两个仆妇上前替戴梦儿拉好衣服, 刘过这才道:“刚才急于救姑娘性命,事急从权,还往姑娘莫怪。” “是事急从权么?”戴梦儿幽幽地问了一句,粉脸含羞,声音发颤,诱人至极。 刘过心中大动,还好这时那两个仆妇见戴梦儿没事,喜滋滋地上前表功:“姑娘你刚才溺水,人事不省,是这位刘官人对着你心口上面这么压了压,又对着你的嘴儿吹了几口气,你就活了。这位刘官人,可真是神人。” 戴梦儿拿眼睛瞟着刘过,脸上红晕未退,眸子似乎也有股蒙蒙雾气,似笑非笑地道:“刘官人的救治法子,倒是特别的很。” 刘过虽然问心无愧,但是面前躺着这么一个尤物,也不由得不心猿意马,见戴梦儿挖苦他,还真有点儿做贼心虚似的,脸有些发烫,嘿嘿笑了两声道:“是有点特别。不过效果很好。” 戴梦儿拉了拉胸前衣襟,让仆妇扶她起来,坐到旁边的一张小床上休息。她不过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但是自然刘过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再看到她这一动作,难免不浮想联翩。 戴梦儿见了刘过目光,便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想些什么,既好笑又气恼,粉脸也不禁有些发烧,道:“多谢刘官人相救之恩,还请刘官人到外面相候片刻,奴梳洗一番,换身衣裳就出来。” 戴梦儿不过只是呼吸被水所阻,造成心肺衰竭,脏器并没有损伤,休息一下行动便已无碍,刘过自然明白这一点,作了一揖,退了出来。 刘过走到大厅中,其他人正在大厅中着急地等候结果,一见他出来,目光刷地全投了过来,刘过虽然脸皮厚,并且自认问心无愧,但被这么多人看着,难免有点儿底气不足。 西门达忙上前问道:“不知戴姑娘情况如何,可有大碍?” 刘过道:“已经清醒过来了,应无大碍。” 救人为何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救,而要躲进一个单独的房间,众人难免有些想歪了,看着刘过的眼神,不禁也带上了点儿或暧昧,或疑心的意味,刘过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心道:“这下好了,我的名气更大了。”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戴梦儿重新换了一身淡黄色绸罗衫子出来,因为头发还未干,只是披散在身后,末梢用丝带系中,柔媚温婉,更胜往昔。 她先重新向刘过表达了谢意,然后盈盈向众人一拜,道:“奴因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让各位受惊了?” 大家自然都说只要戴姑娘平安无事就好。 戴梦儿虽然还是和之前一样温柔媚婉,巧笑嫣然,但是明显有些虚弱,只是应付了片刻,便说身体不适,让仆人用小舟送回去休息了。 戴梦儿一走,众人都觉得有些意兴索然,宴会便早早地结束,船工将画舫停到岸边,宾客各自散去。 刘过见西门达还未从见到戴梦儿的惊艳中恢复过来,问道:“西门大官人,觉得这戴梦儿如何?” “国色天香,国色天香啊!”西门达流着口水道。 “那么印书的事……”刘过不动声色地问道。 “好,好!”西门达以为刘过还在说戴梦儿,想都没想就回答。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过拍了拍西门达那胖乎乎的手,道,“放心,我不会让西门大官人你吃亏,费用还是按起初说的来,所有经费由我出,你只要负责印书就好了。” “啊,什么印书?”西门达忽然反应过来。 第二十一章 今非昔比 刘过“震惊”道:“你刚才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我那是……那是在说戴梦儿好啊,什么时候答应帮你印书了?”西门达简直都要哭了。 “西门大官人,饭可以乱吃,但是话可不能乱说。”刘过愤然变色道,“经商以诚信为本,你自然已经答应了刘某,怎能出尔反尔?再说,书成之日,我邀请西门大官人一起去潘楼,到时候就不是匆匆一瞥,而是西门大官人可以成为戴梦儿的座上之宾,可以和江南第一名妓面对面的交流,若是戴梦儿被西门大官人的气度风采所折,招西门大官人做个入幕之宾,也不是不可能的。” 为了说服西门达,刘过不仅用上了威逼,还用上了色诱,当然用的是戴梦儿的色,反正他和戴梦儿又不熟,到时候戴梦儿见不见西门达自己说了不算,就算真的戴梦儿爱好特殊,真招西门达入幕了,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西门达沉吟良久,与其说是被刘过威逼,不如说是被刘过说的有机会成为戴梦儿的入幕之宾的美好愿景诱惑的,艰难地答应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到时候可别反悔!” “绝不反悔!” “啪”,两人的手掌拍在一起,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刘过凭着一首词,不仅让两艘画舫撞在了一起,还把唱词的江宁第一名妓戴梦儿给弄到河里去了,当晚这件事便在江宁的青楼楚馆和士林中传开了,第二天早上江宁城已经是无人不晓,甚至还有好事者将此事写成词,在青楼酒肆里面传唱。 同时,刘过神奇的救人法子,通过两个仆妇的嘴也传了开来,这消息起初还只是在潘楼里面流传,后来慢慢从潘楼流传开去,传到街头巷尾,愚夫愚妇耳中,在这些人心中,刘过也俨然成了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神仙。这件事的直接影响就是:几天后有个人掉进河里淹死了,然后那人的家人还抱着尸体满大街的找“刘神仙”,期望“刘神仙”能在死人胸口压一压,吹一口气,让死人活过来。 刘过没想到自己只是带着西门达去见识一下江南第一名妓的风采,竟然会闹出这么多的事,更没想到还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多的好处,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当然,被人羡慕总比被人怀疑被人骂好,谁不想受人追捧受人尊敬啊。 现在在江宁城,刘大才子就仿佛是一颗骤然升起的明星,光芒四射,耀人眼目,至于他的家仆出身身份,已经不再是他“低贱”的铁证,而是他传奇经历中十分传奇的一段。更是有无数出于社会底层的年轻人,以刘过为榜样,认为草根逆袭,并不是遥远的神话,而是活生生的现实,激励着更多的年轻人去奋斗,去努力。 可以这么说,刘过从一个低贱的家仆,一步一步成为今天人人羡慕向往的大才子,带给这个时代的,是一股不弱于洪荒之力的正能量。 当然,刘过的志向远不至此,他还在为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最有生命力、影响最深远的思想家、哲学家而努力,以至于在n年之后的校园里,能看到他刘大才子的石膏像,而不是当一个像柳永那样的悲情文人。 奋斗不影响享受生活,晚上,在刘过的威逼利诱之下,芄兰换上了性感的小西装,绿衣、采薇也换上了可爱的女式水手服,翌日清晨,刘过终于又看到了一群上身露肚挤白色t恤,下身黑色短裤的美少女跳健美操的美好场景,看着那些青春貌美、充满活力的美少女火热而充满节奏感的舞蹈,看着那雪白的小肚皮、白花花的大腿,刘过再一次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早饭后,刘过带着乔七,乔七背着书稿,去苏记印书作坊,掌柜虽然还是不看好这部书的市场前景,但是奈何是东家西门达同意了的,并且西门达本人此刻就坐镇作坊,所以事情很快就谈妥。 刘过想要去看看他们印书的作坊,西门达没同意,刘过便向他打听这时代书坊的情况,得知用的还是雕版印刷,刘过依稀记得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这时候已经出现,便问:“我知道有种叫做活字印刷术的方法,效率要比雕版印刷快很多,你们为何不试用?” 西门达不以为然道:“你说的是毕昇发明的那种印刷方式吧,知道,我们还安排匠人试验过,但是效果不好,比起雕版印刷差多了。费时费力不说,印出的书质量还差。” 刘过想原来这时代的活字印刷术不好用,难怪没有在中国发展起来,他记得后世西方用的是铅活字,不过这些没必要给西门达说,毕竟他们还没深交嘛。以后倒是看看能不能告诉他们,让他们研究,或者干脆自己组织人研究。 印书的事情搞定,刘过终于可以松口气,想着已经有两个多月未去巽芳阁了,也不知道柳含烟和蓼蓼的近况如何,蓼蓼那小丫头变心了没有。 自从元宵节《西厢记》在秦淮河成功演出之后,巽芳阁的生意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现在的巽芳阁,已经不再是刘过去年见到的那个小妓院。就在刘过著书的这段时间,梅赛花又花重金将巽芳阁左右两边的两家妓院买下,重新装修之后,和原来的巽芳阁连成一片,柳含烟、蓼蓼、一萼红三个最当红的名妓各居一个院子,每人下面都有十多个伴舞,还有专门负责她们饮食起居的后勤服务人员,其待遇类似于后世的当红明星。 随着规模的扩张,人员的增加,娱乐节目也趋向多样化,但是到目前为止,巽芳阁最出名的还是《西厢记》,当然现在登台表演的基本上都是一般的歌姬,要是哪一天柳含烟、蓼蓼、一萼红三人联袂出演了,那绝对是轰动江宁城的大事,能有机会进去观看的,不是才名远扬的名士,便是腰缠万贯的富翁。 刘过走到巽芳阁门口,只见位于正中间的那座二层阁楼也重新装修过,大门上牌匾上面的“巽芳阁”三个大字还是出于他的手笔,以显示这座青楼和他刘大才子的关系。 刘过举步走进去,大厅里静悄悄的,因为是中午,客人其实并不多,两个衣帽周全,眉清目秀的小厮上前招呼他,谦卑有礼地询问刘过想要怎样的服务,是否有约? 刘过笑问道:“现在来这巽芳阁,还需要提前预约吗?” 两个小厮陪着笑道:“如果客官只是见普通的姑娘,自然不需要提前预约,但是如果是要见柳行首、蓼蓼行首、一萼红行首的话,不但要提前预约,还要征得她们本人的同意才能见到。” 乔七见这两个不开眼的家伙竟然不认识刘过,就要上前呵斥,刘过连忙拦住他,微笑着对那两个小厮道:“你就去给梅当家说,刘过前来拜访。” 刘过本来打算直接去找柳含烟,或者蓼蓼,但是自然来到了人家的地盘,觉得还是先给梅赛花打声招呼的比较好。 两个小厮听说面前这人就是刘过,吓了一跳,他们是后面招募进来的新人,虽然没有见过刘过本人,但是刘过的大名却是每天都会听人说到,尤其这巽芳阁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拜这人所赐,所以一点儿不敢马虎,当下一人陪着刘过,另一人飞快地跑去通知梅赛花。 没等多久,就见梅赛花在几名龟公侍婢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刘过笑着打招呼道:“两个多月没见,梅姐你越发\漂亮了。” 不料梅赛花瞥了刘过一眼,冷冷地道:“原来是刘官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刘官人赎罪!” 第二十二章 蓼蓼赎身 刘过脸上的笑容一僵,看着梅赛花布满严霜的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他知道梅赛花是典型的势利眼,可是他刘过今时今日的声名地位,哪怕是潘楼的大老板见了也要笑脸相迎,何况梅赛花能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拜他刘过所赐。 就算你是势利眼,见钱眼开,狗眼看人低,也没有这样的吧?没道理啊! 对于梅赛花的态度,刘过一时想不明白,乔七却不管这么多,他只知道这梅赛花对自家主人恩将仇报,这时冷笑一声,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这样对二郎说话!” 刘过示意义愤填膺的乔七退到一旁,问梅赛花道:“在下自问没有得罪过梅姐,可以说对梅姐还有点儿小恩,不明白梅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梅赛花冷笑道:“你不是来接蓼蓼的吗?” 刘过奇道:“来接蓼蓼?” “你先是劝含烟赎身,后又骗蓼蓼给你去做妾,刘官人,我梅赛花能有今日,确实得惠刘官人良多,可是也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刘过这才搞明白为何梅赛花今天对自己会是这种态度了,原来是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给柳含烟赎身、还有答应以后会纳蓼蓼为妾的事,对于自己的决定刘过并不后悔,也不觉得有什么错,无论是柳含烟还是蓼蓼,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谁挣钱的工具,她们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梅赛花继续控诉刘过的“罪行”:“我梅赛花不是那种好坏不分,不知道感恩的人,你刘官人每次来,你要听曲就听曲,要嫖谁就嫖谁,这院子里的姑娘,我任你选,可曾有过半分怠慢,可是你不能这样做啊?你要蓼蓼去给你做妾,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想起蓼蓼对于巽芳阁的重要性,梅赛花忍不住流下泪来。 不管是柳含烟还是蓼蓼,只要她们愿意赎身,刘过是一百二十个心的欢迎,但是眼见梅赛花哭的眼泪鼻涕稀里哗啦的,仿佛被人在心头挖下去一块的模样,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就算你哭断肠也没有,我去意已决,你是留不住我的。” 随着声音,一个身着谈黄色衫子,下着石榴色红布裙的少女盈盈出现在众人面前,身材苗条,容貌俏丽,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俏,她娇滴滴地往那儿一站,便让人觉得打心眼里喜欢。 不是蓼蓼又是何人? 蓼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落在刘过身上,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过来,脸上甜甜地笑着,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随着蓼蓼出现的,还有柳含烟和一萼红,柳含烟看着刘过的眼神有些复杂,不过她还是走了过来,柔柔地对刘过说:“你来了?” 刘过点了点头,目光从柳含烟和蓼蓼的脸上掠过,见她们二人眼睛都是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小声问蓼蓼道:“到底怎么回事?” 蓼蓼笑盈盈地道:“我决定了,我要给自己赎身。” “什么?”刘过吃了一惊。 “怎么,你希望我每天面对那些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人,迎来送往,强颜欢笑,而不是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那样过正常的日子?”蓼蓼有些失望道。 “当然不是。”刘过立即道,“我当然不希望你继续待在这种地方,可是你突然这么来一下,感觉有点儿太突然了。” “其实,我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从那天你答应我开始,我就下定了决心,不过只是今天才告诉妈妈而已。”蓼蓼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她不会轻易答应,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任何人都拦不住我。从今往后,我每天都要陪在你身边,给你铺床叠被,陪着读书写字,陪你看日出日落,陪你过一辈子。” 刘过道:“不是说好,再等两年吗?” “可是我等不及了嘛。”蓼蓼深情地看着刘过说,“你不知道,这两个多月没有看到你,我的日子有多难熬。” 刘过心中感动,若非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要拥她入怀了。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梅赛花一边哭一边控诉蓼蓼道:“你自己说说,从小到大,我那一点儿对你不好?你现在出名了,翅膀硬了,就要撇下我老婆子走了,你就是这么铁石心肠、恩将仇报的吗?” 蓼蓼看着刘过满眼都是温柔笑意,但是转过头来看着梅赛花的时候,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冷笑道:“你对我好!从小到大,你何曾把我当过人,我挨你的打你的罚少了?你如果是真的对我好,可会三天不给我饭吃?可会打的我遍体鳞伤,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梅赛花道:“那还不是为了你好?若是没有我那么严厉的训练你,你会有今天的成就?” “今天的这成就,我不要也罢。”蓼蓼冷笑一声。 “你……你……”梅赛花气得说不出话来。 蓼蓼看着梅赛花道:“我知道,你这么伤心,哪是心疼我这个人?你是心疼你的钱,我一走,你就要少挣很多的钱了。可是这近半年来,我给你挣得钱,何止是你对我这些年来投入的千倍万倍,再说,我也不是就这么走了,我把我这些年来的积蓄都给你,也够我赎身的了。” 刘过听说蓼蓼吃了那么多的苦,早就心疼的不行,这时哪还能不帮着她,对蓼蓼道:“你不用这样,你赎身的钱,我出。” 蓼蓼摇了摇头道:“纵使妈妈对我有百般不好,但是她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我能有今天,除了你的《西厢记》之外,和妈妈从小对我的训练是分不开的,我现在要离开了,那么我就把我挣得的一切都给她,也算偿还的了她了。” 刘过见蓼蓼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反正他家里不缺钱,以后自己养着蓼蓼就是,见梅赛花还要阻拦,刘过冷笑一声,目光凌厉地道:“就按蓼蓼刚才说的,她这些年挣得的一些都归你,她净身出户。你让人把纸笔拿来,我们现在就写了契约文书,从今之后,蓼蓼何去何从,便是她自己的事,再与你无关。” 梅赛花见刘过强给蓼蓼出头,哭的越发伤心,乔七不耐烦道:“没听我家二郎说的吗?快把纸笔拿来,写了契约文书,我们好走人。你要是再磨磨唧唧地,我家二郎一纸状纸送到江宁府,告你逼良为娼,强买人口,判你个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梅赛花一听,顿时就怕了,没办法,封建社会商人的地位就是这样低,何况自己干的还是这种低贱的营生,若是没有保|护伞,随便一个有点儿权势的读书人,都可以任意欺凌他们,当然,以巽芳阁今天的地位,若是遇到其他耍横的人,肯定会有人给他们出头,但是她遇到了刘过,以刘过今日的声名,谁敢轻易跟他作对。很多时候名声不仅是声望,还代表着权势。 梅赛花被逼的没有办法,只好任由下人拿来纸笔,刘过写了契约文书,蓼蓼在上面画了押按了手印,梅赛花也不情不愿地画押按手印,刘过作为见证人签字画押后,这份契约文书便生效了。 文书一式两份,刘过把蓼蓼的那一份收好放在怀里,转头看向柳含烟,在这之前,虽然刘过想给柳含烟赎身被柳含烟婉拒,但是两人来往还是不少,可是蓼蓼的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刘过和梅赛花闹掰,以后他们见面难免就尴尬了。 如果这时柳含烟点点头,同意跟着刘过走,自然可以按照蓼蓼的事情处理,但是柳含烟若是还留在巽芳阁,那么以后她和刘过又该如何相处? 第二十三章 另有安排 对于自己的处境,柳含烟心中也清楚,她真的很想放弃现在的一切,和蓼蓼那样跟着刘过走,可是她又放不下,放不下现在到手的一切,去搏一个不确定的未来,那种和她母亲一样,把一生的幸福都压在一个男人的宠爱上面,男人死后,立刻被正妻扫地出门,和女儿一起被买入妓院。 现在她是一代名妓,高高在上的名妓,无数大名士、大才子、大富豪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讨好她,奉承她,但是真到给人做妾又被扫地出门买入妓院的时候,那时候她就只能和许许多多的不幸女子那样,去卖身了。 说到底,柳含烟是那种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她不相信所有的人,哪怕是刘过,她虽然倾心于他,但是她不能把后半生的幸福都压在刘过身上,她害怕自己输,她知道自己输不起。 刘过忽然说:“有些话,我们上楼去你房间说吧?” 柳含烟凝视着刘过的眼睛,点了点头。 二人上楼, 一走进自己的房间,柳含烟就扑进刘过的怀里,哭了。 刘过道:“只要你点点头,你还是可以……” 柳含烟摇了摇头:“奴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去给刘官人做妾的。” 她哭的泣不成声,这一哭,即有和蓼蓼这个好姐妹分开的不舍,也有对错过这次跟着刘过走的机会的痛惜,还有刘过不理解她内心矛盾的委屈。 刘过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道:“哭的这么伤心干什么,搞得好像要生离死别似的,大家都住在江宁城,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嗯?”柳含烟听出刘过的话外之音,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刘过,满脸都是希冀之色。 刘过替她拭去泪水,温柔地道:“别哭了,你一哭,我看着心疼。” 刘过叹息说:“其实对你,我矛盾的很,一方面,我欣赏你有自己的想法,肯去努力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方面呢,妈的,你想要的竟然不是和我长相厮守,给我生孩子。” 柳含烟噗嗤一笑,嗔道:“蓼蓼不是跟着你,跟你长相厮守,去给你生孩子了?” “啊,年龄太小了啊!”刘过感慨道。 “已经十四岁了,不小了。”柳含烟真心实意地说。 刘过看着柳含烟的眼睛,很认真地给她说:“你知道吗?为什么你们这时代的人产妇死亡率那么高吗?除了医疗条件限制外,就是因为早婚早育,女孩儿自己都还没发育好,还是个孩子,就在怀孕生娃,死亡率能不高吗?我刘过的女人,至少要超过二十岁才能生娃。” 柳含烟听不懂刘过的那些话,所以她很聪明的没有回答。 “哎呀,扯远了。”刘过发现自己把话题跑偏了,转回正题道,“其实对于你,我有一些想法。” 柳含烟神色黯然地道歉道:“对不起,奴……” “别说对不起。”刘过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的权利。妈的,不过想到我刘过上过的女人竟然跟着别人在一起,还是感觉到让人憋屈。” 柳含烟连忙解释道:“奴虽然和那些人交往,但是那都是逢场作戏,奴平时连手都不会让他们碰一下,自然……自然也就只和你……和你上过床。” 说到后来,柳含烟自己先羞得满脸通红,又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刘过,给他表白道:“以后也……也只会和你上床。” 刘过叹了口气,在柳含烟唇上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 道:“对于你的心思,我实在搞不明白。” “奴……奴其实也矛盾的很。”柳含烟轻声道。 “我说的对你有些想法,不光是这个。”刘过说,“梅赛花不是一个好经纪人,你可以试着摆脱她。” 柳含烟听刘过还在劝她赎身,神色一黯道:“奴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成就,实在有些放不下,而且妈妈对我知遇之恩,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奴实在做不到弃她不顾。” 刘过道:“我不是让你赎身,我是让你慢慢从巽芳阁剥离出来,这么给你说吧,以你现在的地位,你完全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活动日程,巽芳阁的日常经营,你让梅赛花去操心,她专心做她的老鸨就好。你自己组建一个团队,主要是提供文艺表演,而不是色\情服务。同时你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定期不定期地邀请文化界的知名人士,一起聊聊天、喝喝茶,举办文化沙龙。记住,邀请的人一定要有足够的名气,足够的实力,人数少都没有关系,但是质量一定要上乘。这样时间一久,你会成为一个文化权威,而且因为目的单纯,也不怕再有人打你身子的主意。” 柳含烟思索道:“你说的这不就是大唐时上官婉儿品评天下诗文的事情,奴只怕自己的才能不够。” “差不多,不过上官婉儿是代表朝廷,你这个是属于民间,而且不需要你自己多有才能,该说的话,让那些文人去说就行了,你主要是给他们提供这么一个场所,一个平台。”还有些话刘过没说,其实这样一来,时间一长,这个团体还会对政治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因为顶尖的文人,同时也是士林中影响力比较大的人,而宋朝,皇帝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 柳含烟眼睛越来越亮,刘过仿佛给她打开了一扇窗,让她看到了另一片不一样的天空,柳含烟想的没有刘过那么远,也看不到这个活动对以后的政治文化有什么影响,她只知道,如此一来,她不用放弃她的事业,可以继续和刘过像现在这样保持着情人关系,而且,她不用再担心因为自己从事工作的特殊性,让刘过对她疏远。 两人就这个“文化沙龙”具体该如何操作,又商量了一会儿,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刘过在讲,柳含烟在听,等商量的差不多了,刘过便打算告辞,柳含烟却拉住刘过的手不放。 除了依恋外,刘过还从她眼里看到了其他的东西,知道她是食髓知味,想要去床上谈人生、谈理想了,刘过拍了拍她的手道:“蓼蓼还在外面等着呢,不管怎么说,也先让我去把她安排好再说吧。晚上别约客人,我来。” 柳含烟红着脸点了点头。 “妈的,我撬走了她手下最红的红牌之一,估计梅赛花以后很长时间都不会对我有好眼色了,为了避免尴尬,也为了不让她连你恨上了,这段时间我会尽量少来。今天晚上,我会喂饱你。” 刘过嘿嘿一笑,走了出去。 看着刘过的背影,柳含烟那一刻感觉到很幸运,也很幸福,今天她真的以为她将要永久的失去刘过了,但是最后发现不过只是虚惊一场,通过这件事情,让让柳含烟自己明白,刘过在她心目中的分量,绝对不比事业低。 刘过和眼睛红红的柳含烟下楼,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们,等着他们,或者说是柳含烟的答案。 柳含烟慢慢走到蓼蓼跟前,拉着她的手说:“恭喜你。” 恭喜你,这三个字就是柳含烟的决定,刘过神色不变,梅赛花却是松了口气,她是真的怕柳含烟也跟着刘过走啊,一天之内失去两个最红的红牌,她这巽芳阁就算不会被打回原形,也必然元气大伤。 柳含烟之后,巽芳阁其他姐妹也一一上前和蓼蓼告别,她们即有对蓼蓼找到归宿的欣喜,也有因为她的离去伤感,这一别,她们很多人可能都将一辈子不再见面了。 蓼蓼也哭了。 刘过吩咐乔七:“去招一顶马车。” 看着蓼蓼跟着刘过走了,梅赛花心在滴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那不仅是一个人,那还是一棵摇钱树,一棵可以给她带来数不清的真金白银的摇钱树,就这样飞走了。 第二十四章 友谊的小船 刘过和蓼蓼从巽芳阁出来,携手登上马车,门帷垂下,里面便成了一个单独的空间,蓼蓼原本笑嘻嘻的脸忽然沉了下来,小手在刘过肋下软\肉上狠狠地拧了一把,疼的刘过龇牙咧嘴,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你说说,为何你著书尽孝结束了,不先来看我,却先去见戴梦儿那个骚蹄子,是不是你心中根本就没有我?”蓼蓼质问道。 刘过连忙道:“怎么会?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每天早中晚都会想你一次,想你在干什么,吃的好不好,会不会被哪个男人欺负,你说我心中有没有你?” “可是,你回来之后,第一个去见得就是戴梦儿啊。”显然刘过的解释并没有让蓼蓼姑娘消气。 “啊,其实昨天从桃花庵回来,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立即就想来看你来着,可是事情太多,顾不上啊。等到后来终于有空了,正准备去巽芳阁,结果被西门达那个家伙,嗯,就是那个印书作坊的老板。被他威胁如果不去见戴梦儿,他就不给我印书,我不是被逼的没有办法,这才去的吗。不信你可以去问乔七,他可以给我作证。” 蓼蓼狠狠地剜了刘过一眼,脸上虽然还没有多云转晴,但是算是放过了他,有些伤感地说:“从现在开始,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刘过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搂住蓼蓼纤细柔软的腰肢说:“你不是还有我吗?” 蓼蓼抬起头,凶神恶煞地瞪了刘过一眼,威胁道:“你要是以后敢负我,哼哼哼,我蓼蓼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刘过心中一凛,从她离开巽芳阁的决绝来看,蓼蓼还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以后可得小心了。说起来,他来这个时代,也不过才多半年的时间,身边已经有不少美女了,其他的也就不说了,光王雨霏、柳含烟、蓼蓼,还有被他内定了的芄兰,这几个女人,每一个都是人间绝色。 妻妾成群的愿望,原来这么的容易实现! 见刘过带回来一个俏丽无双的少女,其他人也还罢了,后宅中的那些美少女可就心情复杂了,一方面,这证明刘过那方面并没有问题,她们可以大胆的追求,另一方面,她们这么多的人,竟然被一个外来者捷足先登,说出去都有些丢人啊。 见到刘过家有这么多的美少女,蓼蓼也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所托非人,刘过是个贪\淫好色的绝世淫魔呢,及知道她们都不过是使女,心里这才好受一些,不过看到刘过后宅中一个普通使女也是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美少女,蓼蓼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刘过虽然对如何安排蓼蓼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视她为刘过的侍妾,蓼蓼也以刘过的侍妾自居,不过当天晚上,刘过并没有留在家里,而是去巽芳阁和柳含烟谈人生、谈理想去了。这让准备充足,打算把自己献给良人的蓼蓼,很是失落。 第二天一大早,蓼蓼见那些美少女使女都在跳健美操,她们穿的那样少,露的那样多,舞姿又是那样诱人,连青楼出身的蓼蓼见了,也不免脸红心跳,又得知这舞蹈和她们身上的服装都是刘过发明的,对刘过的荒淫胡闹,蓼蓼算是更加多了一层认识。 其实现在,不用刘过吩咐,后宅的使女们每天早上都会跳一遍健美操,原因正如刘过说的,跳健美操既可以强身健体,有利于身心健康,还可以减肥,女孩子家都是爱美的,又怎会不喜欢呢。蓼蓼姑娘好奇心重,又勤奋好学,这些简单的舞蹈动作,她只要看几遍就会了,不过毕竟她不是普通的使女,身份摆在那儿,不好跟着众人一起跳,她托人搞了一套舞蹈服,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偷偷跳。 在后宫队伍日益壮大的同时,刘过也没有忘记正事,按之前和王雨霏商量的,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刘过和王棣关系要好,甚至和江宁城的不少新党分子还有来往,这些事情根本就瞒不住人,在刘过声名鹊起的同时,也有不少人说他是新党,这些传言对他和王雨霏的计划影响十分大,刘过必须要解决这一问题。 这天从巽芳阁出来,刘过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江宁城最大的青楼潘楼,没过一会儿,王棣也来了,在潘楼几位名妓的作陪下,刘过和王棣两人起初相谈甚欢,但是后来谈着谈着,不知怎么把话题扯到熙宁新法上去了,刘过对新法的部分条款提出了批评,王棣自然要对自己爷爷一手创见的新法说好话,两人从一言不合,发展到整个世界观、人生观的分歧,最后大大地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刘过这样的名人,现在对他行踪感兴趣的人多的是,再加上两人谈话的地点又在潘楼这样的文人士子聚集之所,刘过和王棣闹翻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接着两人吵架的细节也慢慢被人了解,这时候刘过的政治立场,就从被人怀疑他是新党,一下子变成怀疑他是旧党了。 对于这种两人私交莫逆,但是政见不同,甚至政争中你死我活的情况这时代并不少见,比如司马光和王安石,私下里互相佩服吹捧,惺惺相惜,政治上你死我活,各不相让,现在刘过和王棣的事情,不过是和他们的前辈类似。 接下来刘过和王棣还有几次会面,不过友谊的小船一旦出现裂痕,就很容易漏水,直至最后翻船。这可苦了刘过和王雨霏这对情侣,自从和王棣“闹掰”之后,刘过再也不好意思天天往王家跑,两人要见面,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白天和王棣大吵一架的刘过,回到家后春光满面,看不出一丝不愉快的模样,晚上,刘过正准备睡觉,只见床边站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身上轻纱薄透,脸上白里透红,娇俏之外,平添几分魅惑。 刘过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妾来给官人侍寝。”蓼蓼娇滴滴地说。 “真是胡闹。”刘过郁闷地道,“你才多大点儿人,就想到要侍寝,什么不好学,学这些不健康的东西。” 蓼蓼晚上洗的白白,还特意穿了一袭性感的轻纱薄衫,送上来让刘官人怜爱,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心中又是伤心、又是委屈,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刘过见蓼蓼哭了,心疼坏了,连忙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连哄带骗,花了好一通\功夫,才将这个心理年龄早熟,又被巽芳阁灌输了一大堆不健康内容的问题少女给哄好,弄回她自己的房间去睡觉。 安抚好了蓼蓼,刘过左右看看,三个贴身侍婢竟然一个都不在房里,气得大叫:“芄兰、绿衣、采薇,你们死哪去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其实芄兰三人并没有走远,她们都守在外面,只是认为今晚刘过会和他新纳的美妾颠\鸾倒凤,自然不好意思站在床边碍眼,这时听到刘过叫,都跑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们以为阿郎晚上有蓼蓼娘子侍寝,不需要我们服侍,所以……” 刘过看着三个目光怪异的小美女,怒道:“一个个年纪不大,鬼心思倒不少,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能懂什么男欢女爱?若是侍寝,也是让你们来侍寝,就从芄兰开始,一人一晚。” “啊!”三女惊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芄兰首先脸红了,而绿衣和采薇,则一脸的兴奋,恨不得立刻就以身饲虎,把自己洗白白了献给阿郎。 第二十五章 密会 刘过刘大官人是有节操的,他说的让三个贴身侍婢轮流侍寝的话,当然只是一句玩笑话,说说就过,算不得真,不过在江宁老百姓的心中,刘过除了是一个励志楷模之外,还成了一个神话。 刘过真正进入人们的视野,是他还是一个小家仆的时候,那时候他的名字还叫刘安,他竟然敢和大名鼎鼎的孟颐孟学士顶牛,他的第二次出场,则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刘过,那次他把孟大学士训得体无完肤,当场吐血,第三次出场,是他的作品《西厢记》,惊艳四座,第四次,黄庭坚对他赞不绝口,从此奠定了刘过青年才子的身份地位,第五次,刘过因为写了一首词,把江南第一名妓戴梦儿给弄到秦淮河里去了,最后还是刘过巧施妙手,给救活过来。 所以,刘过是不鸣则已,一鸣必定惊人,对于这样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大家自然都十分好奇,每天有无数人想要见他的尊面,守门的老苍头每天都能接到数十份乃至上百封的请柬,现在刘过的热度,如果他挂牌接客的话,生意一定比柳含烟、戴梦儿还要火爆。 名气越来越大的同时,刘过也感受到了压力和危机,虽然所有文会诗会的邀请都被他推辞掉了,但是刘过清楚,终有一场诗会是他推不掉的。 他自己肚子里有多少存货刘过心里最清楚,诗词是抄一首少一首,而且用得上用不上,全看运气,若是情、景任意一项对不上,或者诗会上有要求限韵、和诗之类的,那就只能靠真本事了,刘过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万一到时候出糗,那乐子可就大了。 所以,不学无术,贪\淫好色,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刘过忽然认真读起书来,这让后宅的一群美少女诧异的很,在她们眼中,她们的阿郎都是不学就会的,什么时候也要读书充电了? 在刘过埋头苦读的同时,戴梦儿则郁闷的很。 那天在秦淮河上发生的事,戴梦儿无疑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随着那首《雁丘词》流传的越来越广,她的糗事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多,关于刘过救治她的法子,经过两个仆妇的嘴传了出去,传的越来越神,其中多有不堪之言,她原是青楼女子,不怕这些流言蜚语,绯闻也是营销的一种手段,潘楼在这方面也做了一些工作,将秦淮河的那场意外,打造成一场才子佳人邂逅的美好画面,借助刘过这股东风,将戴梦儿的名气和身价再往上提高一个台阶,不过事件的男主角总是缺席不出现,这事情传出去可就有点儿不好听了。 那天之后,刘过除了偶尔和王棣闹出点儿矛盾外,便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在众人前露面过,更没来找过她戴梦儿,起初戴梦儿还能矜持,过了六七天之后,她也急了,派人拿着帖子去请,结果刘家的下人说阿郎在专心读书,不见外客,也不参加聚会。戴梦儿对自己的才情相貌还是很自负的,她自认为凡是见过自己的男人,一定会一见难忘的,何况她和刘过还有更私密的接触,难道刘过会与众不同,对她一点儿都不动心? 名妓和明星一样,也是有傲气的,别看戴梦儿柔柔弱弱,在人前总是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但骨子里也是一个骄傲的人,这么个内心骄傲的人,现在却被刘过给冷落了,心中便有了一股不平之气,总要想法子降服这个江宁才子才甘心。 刘过哪里知道,自己无端端地会得罪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特别记仇,又特别有手段的女人,他还像一个马上要参加考试的学生那样在熬夜苦读,复习功课,偶尔有点儿时间,也是看看后宅的美少女跳健美操,和蓼蓼谈谈情说说爱,要不悄悄去和柳含烟幽会。 其实现在刘过除了最想看到他和王雨霏合著的《四书释义》出版后的样子外,就是去看王雨霏,那可是他钦定的正妻,在刘过心目中的位置谁也替代不了,可惜因为他和王棣“闹翻”,王宅不好常去,两人只是偶尔用书信交换一下双方的思想,互诉一下离情。 六月二十一日,经过 “苏记”书坊工人一个多月的辛苦工作,《四书释义》的雕版工作终于完工,西门达拿了两部刚印好的“试验本”来找刘过,征询他的看法,刘过抱着那叠厚厚的纸张,摸着上面一个个还带着墨香的繁体字,激动的热泪盈眶。因为西门达断定这部书销量不会好,所以无论是用纸用墨还是雕版都不是上上之选,不过为了“苏记”招牌名声计,也还可以,比市面上见到的那些劣质书好多了。 这点儿刘过也看出来了,不过西门达能印这部书,刘过就已经非常感谢了,逐利是商人的本性,自然一笔认定不会赚钱的买卖,不会太用心去做也在情理之中。 刘过审视刚印好的《四书释义》良久,才记起西门达来了这么久还没给人看茶,忙吩咐一旁伺候的乔七道:“还不快去后宅传话,让她们给客人看茶。” 一会儿芄兰送茶上来,西门达眼前顿时一亮,心道:“好个娇媚温婉的女子,我家里虽然有十多个使女,但是没有一个及得上这女子漂亮的,更不用说那个母老虎了。” 西门达心里这样想着,口水不由自主从嘴角流了下来,芄兰往茶几上放茶碗时,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摸芄兰的手。 芄兰虽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是那也要看对什么人,不说小时候她也是个大家闺秀,家中呼奴侍婢,到了刘家之后,那也是刘过的贴身侍婢,地位比一般使女不同,何曾被人这么轻薄过,因为西门达是刘过的客人,芄兰不好表现的太过,但是也不甘心吃这个哑巴亏,西门达手伸过来,芄兰假装拿捏不稳,茶杯往侧面一偏,倒了西门达一手的茶水,那茶刚沏出来,还是滚烫,西门达手被这一淋,顿时烫的跳了起来,哇哇大叫。 刘过心思都在书上,全没注意到这些龌龊,这时听西门达大叫,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只见芄兰满脸无辜地站在一旁,西门达边甩右手边跳,活像只耍把戏的猴儿,还是只肥猴。 刘过惊讶道:“怎么了?” 西门达怕刘过怪罪芄兰,连忙说道:“没事没事,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碗,烫着了手。” 刘过也未多想,对芄兰道:“快去外面拿条毛巾,用冷水浸了,给西门大官人敷上,免得起泡。” 芄兰答应一声,出来找了一条搽桌子的抹布,浸了冷水,拿来给西门达敷上,西门达想着这是芄兰拿过的东西,不但不觉得粗糙,反而感觉格外柔滑,烫伤的手臂凉飕飕的,似乎已经好了大半。 芄兰做完这些便退出去了,西门达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对刘过道:“刘官人好福气,有这么个娇媚的美人儿陪着,日则同席,夜则同榻,如果是我,乐的做梦都会笑醒来。” 刘过见西门达想歪了,微微一笑道:“芄兰只是我的侍婢,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罢了,西门大官人休得胡说。” 西门达自然不信,忽然道:“刘官人,我出一百两银子,卖刚才那个侍婢。” 一百两银子值钱二百缗,可以买七八个丫头了,西门达自以为出了高价,没想到刘过愣了愣,只说了一个字:“滚!” “那个,价格好商量。”西门达虽然看到刘过脸色铁青,但是他认为没有钱办不到的事,如果有,那就是花更多的钱。 然后,西门达就被刘过很客气地赶出了刘家。 这点儿小小的插曲当然不影响他们的合作,但西门达刚才的表现也给刘过提了个醒:有其子必有其父,以后还是少让这家伙来家里的好,免得他打什么坏主意。 送走了西门达,刘过立即打发乔七出门,不多时,刘过自己也化妆成了一个短衣黑裤的庄户,怀里揣着一部西门达刚送来的《四书释义》溜出了家,出了江宁城东门,在城外七拐八拐,拐到了乔家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王家大宅的后门,在门上敲了三下,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竟然是和刘过已经“闹翻”的王棣。 王棣见刘过鬼头鬼脑的像似来偷情似的,忍不住诧异道:“刘兄,你这是……” 刘过嘿嘿一笑,道:“害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所以化妆一下掩人耳目。” 王棣连忙放刘过进去,摇头叹息道:“我说你们两个,好好的搞得这个事,连见一面都弄得这么鬼鬼祟祟的。哎,以我的主意,你还是回去找个媒人来提亲,直接把雨霏娶回去了事,你们两口子爱在家咋的就咋的,别把我也牵扯进来,天天陪着你演戏,你不累我还累的慌。” “嘿嘿,让促仪兄受累了。”刘过嬉皮笑脸地行礼道。 第二十六章 教才女谈恋爱 刘过又换上了一身王家下人的衣裳,由一个叫做“紫燕”的侍婢领着去见王雨霏。 刘过见紫燕领他去的地方,曲径通幽,面前一带粉墙,里面数楹修舍,葱葱郁郁的一片翠竹。进了院子,里面一明两暗三间精舍,房前视野开阔,植着芭蕉一簇,老梅三株,一条清澈的小溪绕阶缘屋而过,在翠竹下汇聚成一湾清泉,然后逶迤而出,从西南流出院子。刘过心道:好个清幽的所在! 房舍门窗洞开,透过兰窗,可以看到里面一个少女正在窗前伏案写作,秀发逶迤,从这里刚好看到一个姣好的侧面剪影,一个俏婢侍立一旁,看到有人进来,扭头看来。 刘过有些激动,自从和王棣“闹翻”之后,他已经快一个月没和王雨霏见过面了,跟着紫燕进入房中,紫燕喜滋滋地道:“小娘子,刘官人来看你了。” 房中家具都是汉唐时的风格,一桌一几,莫不精巧绝伦,但是刘过的目光,一进门就落在了王雨霏身上,王雨霏跪坐在一张梨木矮腿雕花书案后,穿着月白色家居服饰,身形纤细苗条,腰身细细,不盈一握,乌黑发亮的秀发披散在身后,没有一件饰品,显得温婉宁静,秀色可人。 王雨霏蓦地看到刘过,先是一怔,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即便微微笑道:“你怎么来了?哦,定然是书已经印出来了?” “呃?”刘过准备好的情话一句都没用上,全部堵在了嗓子眼儿里,他还打算给王雨霏来个大大的拥抱,再送她一个法式长吻,没想到王雨霏一句话,便把暧昧的气氛全破坏掉,不得不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刘过说了声“是”,走过去在王雨霏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往书案上匆匆瞥了一眼,只见雪白的高丽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楷字,字体秀美整齐,还未看清内容,王雨霏已经随手收在了一旁。 刘过从怀里掏出一部书放在王雨霏面前的书案上,正是那部刚印出来的《四书释义》,道:“这是刚印出来的试验品,我拿来给你看看。” 紫燕带刘过进来便离开了,王雨霏吩咐茗儿道:“给刘官人上茶,哦,他喜欢散茶,你把前几天刚得的那包雨前龙井沏上。”这才去看面前的书。 王雨霏将书拿起,因为在刘过怀里捂的久了,上面还带着刘过的体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王雨霏脸上忽然微微一红,伸出手指翻开书去看里面的内容,她对书的用纸和雕刻都不甚满意,不过因是刘过给她拿来的,有些许瑕疵,也就无所谓了。 王雨霏细细地翻着,看了两页,道:“苏记也还算用心,你可有发现错字漏子的现象?” 刘过道:“我匆匆看了一遍,大的问题没有,一些细节上的东西,我还要晚上在慢慢看,等确定无误后,我就去给苏记书坊说,让他们可以正式开印了。” 王雨霏道:“这部书可否留在我这儿,容我细细观看?” 刘过笑道:“这书原是我二人合著的,现在印出来了,这最早的两部试验本,一部我留在了家里,另一部我便拿来给你了,这原是就给你的,你自然可以留下。” 王雨霏听说这部和刘过家里那一部是最早的两部,手中抚着书页,感觉似乎有了些不同寻常的意义,她呆了半晌,忽然说:“现在书已经印出来了,刘兄可决定要按计划行事了?” 刘过道:“那是自然。” 王雨霏忽然怅然道:“不出两月,刘兄的大名就要传遍士林了,到时候我们要见一面,可就更不容易了。” 现在见面也不容易,刘过心里想,感觉他们现在说话的方式哪里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恋人,分明就是两个正在谈正事的生意伙伴,正想说点什么情话把氛围带上正确的轨道,茗儿来给他看茶,刘过接过茶说了声“谢谢”,低头抿了一口,就见茗儿站在了王雨霏身后,比一颗一千瓦的灯泡还要亮。 刘过的情话又一次胎死腹中。 “听说刘兄新纳了巽芳阁的蓼蓼姑娘为妾,真是可喜可贺!”王雨霏忽然说道。 气氛有点儿像谈恋爱了,不过听王雨霏说话的口气,刘过却丝毫不感觉到轻松,他连忙解释道:“蓼蓼是她自己赎的身,她把所有的积蓄都留在巽芳阁了,现在无处可去,所以暂时住在我家里。” “只是住在你家里吗?”王雨霏又问。 “也不全是。”刘过小心翼翼地道,“她现在年龄还小,暂时先住在我家里,以后怎么安排,我也还要和你商量。” 王雨霏似乎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过了会儿,又幽幽说道:“刘兄和戴梦儿的风流韵事,传的满城都是,据说连东京都传开了。听说戴梦人很美呢。” “嗯,是很美,不过我也就见过她那一次,之后再无去过。” “刘兄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 “嘿嘿,是不想去。”刘过心虚地回答。 “我看未必。”王雨霏哂然一笑,面带嘲讽地道。 “嘿嘿。”刘过笑了笑,额头上隐隐有汗冒出。 接下来是沉默,王雨霏想着应该对刘过再说些话,但是一时又想不到什么话题,见刘过总是往她身后的茗儿身上瞟,也感觉到刘过似乎一直对自己有话要说,但是又不好开口的样子,吩咐茗儿道:“你先下去。”又鬼使神差地补充一句,“我和刘兄有话要说。” 茗儿目光怪异地看了刘过一眼,无声地退了下去。 茗儿一走,刘过便爬了起来,把身子挪过去,挨着王雨霏坐下,急不可耐地道:“霏儿,你不知道,这些天看不到你,我有多想你。” 见刘过靠近,王雨霏忽然感觉到心慌意乱,心跳加速,但是又忍不住有些欢喜,紧张地说:“我……我也想你。” 刘过一把握住她的手,凝视着王雨霏的眼睛道:“霏儿,刚才看到你对我那么客气,我真的……真的有些害怕?” 王雨霏好奇道:“害怕什么,我们一直不都是那样相处的吗?” “那是以前,我们现在已经成恋人了啊。”刘过解释说。 “恋人应该怎么相处?”王雨霏虚心地向刘过请教。 “恋人之间应该更亲密,比如说这样。”刘过看着王雨霏那咫尺的脸庞,目光慢慢落在那两班娇嫩红润的唇瓣上,低下头吻了上去。 “唔!”王雨霏嘴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嘤咛,想着应该推开刘过,但是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一样,根本就使不上力气。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下来。 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呼吸困难了,刘过才放开对方,满脸柔情地看着王雨霏道:“就是这样。” “不……不行。”王雨霏又窘又羞地道。 刘过问道:“为何不行,我们是情侣,情侣间干点儿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我们……我们还没拜堂成亲,这种事不是应该拜堂成亲之后才应该做的吗?” 王雨霏羞羞的说。 “哎,霏儿,我们以后是不是要成亲?”刘过盯着王雨霏的眼睛问。 对这一点王雨霏心中很肯定,所以想都不想就点头回答:“嗯。” “自然早做晚做都会做,而且做一做又不会怀孕,晚做还不如早做。”刘过循循善诱道。 王雨霏都快要被刘过给倒糊涂了,不怪王小娘子把朋友和恋人的关系分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夫妻,在结婚之前大部分都是没有见过面的,谈恋爱的几率更是几乎为零,难怪王小娘子不知道男女间还有谈恋爱这回事了。刘过来了,她只是本能地感到高兴,但是如何和刘过相处,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待之以礼,搞得跟普通朋友一样。 说起来,在这方面,还是青楼女子懂得比较多,哪怕是只有十四岁的蓼蓼,也要比王雨霏这个才女更懂的如何和男人谈恋爱。 在刘过的引导下,王雨霏终于知道自己和刘过的关系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也知道:在她被一顶花轿送到刘家去之前,她也可以和刘过做很多事情的,比如说像现在这样,两人依偎在一起,就让王雨霏感觉到很幸福。 第二十七章 天生尤物 和才女谈恋爱感觉很好,教才女谈恋爱也很有意思,反正刘过有点儿乐在其中。等他要离开时,王雨霏也已经有点儿食髓知味,不想放刘过离开了。 刘过回到家中,将那部书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错字漏字的情况,便亲自去找苏记负责这事的冯掌柜说,定下了首批印300部,其中100部刘过自己拿来用,剩下的200部放在书铺中出售。 没办法,西门达不看好这书的销量,印这么多,在西门达看来已经是在浪费纸了。 书印出来后,在江宁城几个大的书铺中都有销售,柳含烟那里自然也会不遗余力地替刘过推销宣传,不过声势是造出去了,但是《四书释义》的销量却有点儿惨淡,十多天过去了,也不过只卖出了二三十部而已,就这大半功劳还要算在柳含烟头上。 这事又成了江宁城的新闻。书在这个时代还是奢侈品,尤其是《四书释义》这种大块头的著作,对任何人来说价格都不菲,谁愿意花那大价钱买回来一堆废纸擦屁股? 更何况,这种书和那些诗集词集不同,其作用相当于后世的教科书,读书人看这种书是为了考科举当官的,除了少数真正有志于圣贤学问和家里钱多的没地方花的主,是不会有人买的。 所以,《四书释义》的销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就在《四书释义》开始发行出售的第二天,刘过托人给远在东京的黄庭坚寄去了一部,附带自己写书的经过和缘由,因为王雨霏自己的要求,把她的功劳全加在了刘过头上,至于著书的缘由,刘过也写的冠冕堂皇,高大上的很,除了著书尽孝外,为圣贤继学问云云也是原因之一,刘过厚颜无耻地把自己说成了一个忧国忧民、胸怀大智慧、大抱负的有志青年,当然用词要谦虚委婉的多。 半个月后,数十部《四书释义》,以及王雨霏以王安石后人的身份写的六七份信,分别由王家的下人送往四面八方,全国各地,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惊涛骇浪掀起的那一刻。 让刘过想不到的是,这段时间,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人也在为这部书的传播努力,这人便是潘楼的戴梦儿。 《四书释义》一面世,戴梦儿就自己花钱买了一部,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竟然还悄悄买下一座书坊,准备雕版刻印,做这部书的盗版生意。 有江宁城风头最盛的柳含烟、戴梦儿两大名妓宣传,《四书释义》的销量渐渐有了起色,卖出去了六七十部,其中大部分的买主都是在听了戴梦儿或者柳含烟的鼓吹后做的决定,甚至不少买主还是不读诗书的商人,至于他们买回去是用书来擦屁股还是垫桌腿,就不得而知了。 柳含烟就不用说了,大家都那么熟了,但是戴梦儿那里,人家极力宣传自己的书,刘过不好不有所表示的,这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去潘楼拜会戴梦儿。考虑到戴梦儿夜生活太过丰富,早上应该还在睡觉,刘过选择在下午去拜访她,刘过原以为这个时候潘楼中不会有生意,没想到走进去一看,里面莺莺燕燕不用说了,还有十多个客人,来这里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当然不至于搞得乌烟瘴气,不过第一层是招待普通嫖客的地方,若说他们的活动有多么高雅,那也是不可能的。 戴梦儿正在包厢中陪一个杭州来的富商喝茶,听说刘过来了,马上撇下杭州来的富商去接见刘过了,那富商得知来的是那位和戴梦儿传的沸沸扬扬的刘过刘桃花,只有苦笑着摇摇头,回去了。 戴梦儿打扮的已经够漂亮的了,但是她还是不满意,特意回房梳洗了一遍,换了一身衣裳,才让人带刘过进来。 戴梦儿的居所分内外两间,里间是卧室,外间是会客厅,门上用珠帘遮挡,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别具风情。作为潘楼的头牌,戴梦儿有七名侍婢服侍,这七名侍婢,既是她的贴身丫鬟,也是舞伴,有时负责给客人跳舞助兴。戴梦儿还有专门的厨房、专门的沐浴室,待遇好的不得了。 刘过被带进会客厅,里面装饰并不华丽,桌椅屏风,墙上的字画,都十分简洁典雅,俨如戴梦儿本人,那日在画舫中刘过写的《雁丘词》被挂在一个显眼的位置。小丫头送上茶后恭立一旁,刘过坐着等了半个时辰,才见珠帘晃动,环佩叮咚,戴梦儿从里面走出来。 戴梦儿虽然是青楼女子,但是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风尘女子的那种烟视媚行,她的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优雅温柔,让人赏心悦目,刘过不得不承认,在这戴梦儿面前,你就是什么都不做,光这么坐着看着她,都是一种享受。 戴梦儿走到刘过跟前,屈膝福了一福,道:“刘官人万福。” 刘过起身回礼道:“冒昧登门,还望切莫怪罪。” 戴梦儿微笑道:“刘官人说的什么话,刘官人大驾光临,奴不甚欢喜,高兴还来不及呢,何来冒昧之说。刘官人快请坐。” 两人分宾主坐下,戴梦儿当先说道:“奴曾多次派人拿着请帖去贵府相邀,贵府的下人都说刘官人精研学问,不见外客,让奴好生失望。” 刘过道:“实不相瞒,我确实给下人说过不见外客的的话,戴姑娘派人相邀,我实不知。” 戴梦儿小嘴一撅,道:“原来如此,奴还在奇怪呢?为何刘官人三番五次都请不来,原来是下人没有通报。” 刘过微笑道:“不过说实话,就算我知道了,戴姑娘的香闺,我也是不敢来的。刘某家资低微,来不起啊。” 他这话不完全是开玩笑,刚才他提出要见戴梦儿,光入场费就交了十两银子,贵啊! 戴梦儿神情一愕,随即忍不住哑然失笑,这时再细看刘过,只见他身材颀长,容貌俊秀,举手投足间英气逼人,忍不住怦然心动,这样俊美的小官人,即便是戴梦儿阅男人无数,也是第一次见到呢。 同时,这戴梦儿还有心思:近年来,多少名满天下的名士、富可敌国的富商,想要见她一面而不可得,只有这刘过,自己三番五次去请,竟然都被他拒绝了,戴梦儿不服气,所以下定决心,非要刘过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之下才甘心,现在刘过本人来了,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对方乖乖就范。 以戴梦儿的手段,存心讨好刘过,不到一刻钟,两人便相谈甚欢,喜笑宴宴了。 刘过发现,就算和戴梦儿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聊天,哪怕是拉些家常,也能让人心情舒畅,周身舒泰,看着她温柔清婉缓缓而谈,偶尔露出的风情,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跟柳含烟比起来,是另一种风情。 在戴梦儿的有意引导下,这次会面进行的十分顺利,虽然只是坐着喝茶聊天,但是两人都有种受益匪浅的感觉,过了很久,刘过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把话题拉回来,道:“刘某得知戴姑娘这几天在向人推荐我著的《四书释义》,心中不甚感激。” 戴梦儿低头宛然一笑,道:“刘官人这样说可就见外了,奴看着这部书好,自然是要向朋友们推荐的,何况是刘官人的大作。这件事不值得刘官人相谢,不过另有一件事,刘官人倒真正应该感谢奴。”说完斜睇着刘过,神态十分动人。 刘过奇道:“何事?” “奴家是你的第一个读者啊。”戴梦儿笑盈盈地说道,“刘官人的《四书释义》发行的第一天,奴家就去买了一部,奴敢肯定,一定没有人比奴还早的。买回来奴就通宵达旦地看,为了看你的书,人家可是好几晚都没睡觉呢。” 她这发娇弄痴的模样,杀伤力实在太大,刘过感觉肾上腺素在急速上升,心中暗叫:“这江南第一名妓的风情果然厉害,要是能让她陪\睡一晚,花多少钱也值啊!” 但是刘过也只是心中想想,他心中清楚,这戴梦儿不是能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而是玩弄男人的绝世妖孽,要是自己着了她的道儿,从此以后,不是他玩对方,而是对方玩他了。对这种自己控制不住的女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戴梦儿见自己只是小小的卖弄了一下手段,刘过眼中就露出痴迷的神色,不禁有些得意,不料刘过忽然站起来说:“今日承蒙戴姑娘款待,刘某三生有幸,家中还有点儿琐事,刘某就先行告辞了。” 眼睁睁地看着刘过的背影迤迤然离去,戴梦儿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对方明明已经上道了,怎么忽然走了?是自己魅力不够,还是他真的有事? 让戴梦儿想不到的是,不是她魅力不够,而是她魅力太大了,刘过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就要把持不住了,和王雨霏的高洁脱俗、柳含烟的清雅妩媚、蓼蓼的娇俏不同,这戴梦儿是那种要人命的女人。 天生尤物,不外如是。 第二十八章 风起云涌 刘过给黄庭坚寄出去的书一个月后产生了效果,黄庭坚看过之后对刘过的学识给了充分肯定,并对刘过尽孝著书一举大加赞扬,汴京已经有人注意到他的这部书了。 半个月之后,新党的重要人物蔡卞对《四书释义》公开评价,其中多有诋毁之语,紧接着另有几名新党要人都对《四书释义》提出了批评,和刘过有私交的黄庭坚这时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四书释义》虽然有瑕疵,但是瑕不掩瑜,尤其是刘过不到二十岁就能写出这种巨著,堪称奇才。 没想到他这句话不知怎么搔到了新党的痛处,新党中不断有重要人物出来指责刘过和他的《四书释义》,用语之狠、口舌之毒,几乎把刘过骂成了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把《四书释义》骂成了霍乱天下,残害苍生的毒瘤。这时连太皇太后也看不下去了,说了句:“不过是士人自说自话,一家之言,何至于此。” 得到太皇太后支持又掌握着朝堂的旧党这时对新党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先是苏轼为刘过和《四书释义》辩护,接着蜀党一派纷纷跟进,紧接着王岩叟、郑雍、范祖禹纷纷支持刘过与《四书释义》,斥责新党,几天后,范纯仁也认为刘过纯孝,他著的《四书释义》义理深刻,发前人之未发,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书,尤其是他将《礼记》中的《大学》《中庸》单独拿出来和《论语》《孟子》合成四书,这一举动实在是高明。新党的重要人物自然不愿意示弱,也是纷纷查资料找证据,指责刘过和《四书释义》的不是。 不过如果有人仔细研究的话就会发现:新党要人指责刘过的和《四书释义》的那些观点和证据都是立不住脚的,很容易就会被旧党找到漏洞突破,最后只能成就刘过和《四书释义》,只是这样冷静的人太少了。 这时正是七月末,八月初,等到八月中旬,突然传出消息,刘过的嗣父刘直,熙宁九年参加科举考试,在殿试时因为试卷中有反对新法的内容,被神宗皇帝削去功名,遣返回乡,最后郁郁而终,旧党众人这时才搞明白为何一个小有名气的年轻书生写了一部书,新党的人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反对,原来这刘过是被新党迫害过的人的后人。刘直被神宗除名这事,因为一般殿试只影响应试者的名次,不会有举子落选,这种事情大宋开国一百多年也没发生过几次,所以很多老臣还记得。 神宗皇帝自然是英明无比的,刘直之所以蒙受这不白之冤,并为此搭上了一条命,是因为当时掌握朝政的新党使坏。能爬到中央的旧党,谁当年没被气焰嚣张的新党打压过,顿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是铁了心要维护刘过和《四书释义》的,在他们的鼓吹下,《四书释义》成了一部完美无瑕,自孔夫子之后儒家最重要的一部经典。这时候就算有个别头脑清醒的人,知道《四书释义》并非完美,那也不敢说什么了,尤其是旧党的人,都要想着法的给《四书释义》矫妄饰非,拔高其地位,以给新党之打击。 八月下旬,又一条消息传了出去:刘过的老师是陈抟老祖的再传弟子,这一来连洛党也不能置身事外,因为洛党领袖程颐兄弟的易学和数学便是传自陈抟老祖,这样算起来,这刘过和他们还是一门,他们眼看着小师弟受新党打压排挤,又如何不动气,他们也加入了论战当中。 陈抟是著名的道士,历经唐、五代、宋,活了一百多岁,是大家公认的得道高人,在他还活着时就有他的种种神迹流传,还受到宋太宗的接见,因宋太祖陈桥兵变时他说过一句:“从此天下定矣。”为宋代周在天理上找到了依据,所以很受宋朝朝堂皇室尊重,民间更是把他当成了神仙。结合刘过不到二十岁就能著出《四书释义》这样的巨著,还有他那神奇的起死回生的“仙术”(没办法,流言就是这么不靠谱,刘过救戴梦儿用的心肺复苏术已经被传成了“仙术”),也只有陈抟老祖的传人才有这能力。 得陈抟传人的恩惠,现在刘过也被传成了神仙,有种种神迹表现:比如刘过五岁还不会说话,被一个道士在头上摸了一下,就会说话了;刘过出生时有五彩祥云聚在屋顶上空不散,他母亲梦到有太白金星送文曲星入怀等等,反正越传越玄乎,刘过都快成非人类了。那些读圣贤书的正统士大夫不相信这个,但是他们的妻子、母亲、女儿、下人奴仆相信啊,少不了也受些影响,民间的老百姓更是深信不疑,并且很自觉地充当了谣言的制造者和传播者。 关于刘过的老师是陈抟传人这件事,出自王雨霏的杜撰,刘过只说自己的老师是个游方道人,已经仙逝,自然是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死人,王雨霏当然可以拿来做文章,这个不存在的道士便变成了陈抟老祖的传人。这一个慌言给刘过带来的好处无法估量,至于刘过身上的种种神迹则是劳动人民充分发挥自己的创造力,自信补脑出来的。 民间就不说了,为了保一个人、一部书,蜀、洛、朔三个旧党中最重要的势力,忽然合作一致,纷纷对外,和新党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自元祐初年,已经因为旧党当政,新党贬黜熄灭的新党旧党之争,因为一部书,又重燃战火,两党唇枪舌战,通过书信,亲友言谈,公开发表诗文,展开了论战,这时候就算作为始作俑者的刘过和王雨霏出来陈清:这只是他们推销《四书释义》的手段,估计也不会有人信了。 沉寂了六年的帝国,再次风起云涌。 与高层的唇枪舌战相比,底层士子的选择简单的多,学而优则仕,大多数读书人的终极目标都是通过科举进入官僚体系,朝中哪党主政,科举取士的决定权便掌握在那党手中,现在是旧党当政,负责科举取士的自然是旧党,他们可是支持刘过和《四书释义》的,按照宋朝开国百年来科举考试策论喜欢考时政热点的传统,下次科举考试策论就算不直接考《四书释义》,也必然与《四书释义》有着莫大的关系,后年便是大比之年,时间紧迫,还不赶紧买部《四书释义》回去好好拜读去。一时洛阳纸贵,《四书释义》都卖断货了。 西门达这时才后悔前面看走了眼,那时就应该多雕刻几套板,多印些书啊,那些拒绝刘过的书商,更是后悔的顿足捶胸,一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放过了,不过这时候没有版权的概念,赶紧雕刻印书,搞盗版书才是正经,嗯,纸张和印刷的质量还要好,咱在时间上比不过苏记,但是在质量上总要超过它。 就在书商们梦醒要搞《四书释义》盗版的时候,有一家卖盗版的书坊已经赚得钵满盆满,这便是当初刘过找印书作坊时剩下的最后一家 “嫏嬛斋”,因为一开始它定位就高,书的质量要求就比苏记严格,而且起步早,等《四书释义》大卖时它的盗版书也已经上市了,所以比苏记赚的还多。 说起这嫏嬛斋,在这之前其实并不出名,口碑规模都远远比不过其他的几家印书作坊,这也是刘过印书时把它作为最后一个选择的原因,但是谁都没想到就这样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印书作坊,忽然就火了,甚至还在城中最繁华的秦淮河畔租了两间门面,做起了直\销。对了,那两间门面的主人就是刘过。 其实《四书释义》火爆的同时,刘过这个作者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那些盗版书就不用说了,苏记也在付清他的成本后,只给很低的抽成,所以这个时代要靠著书赚钱,只是个美好的愿望,难怪那么多大才子、大文人尽管名满天下,一生却过的穷困潦倒,最后在饥寒交迫中死去,因为文章虽然能带来名声,却带不了馒头和包子。 不过刘过收获了声望,这几个月时间,他的大名已经无人不识无人不晓了,现在已经不断有人来向他拜师,当然都被他拒绝了,理由除了他人比较懒害怕教学生之外,还有就是他正在谋划他的第二部书。 这部书他打算用全新的格式写,为这个时代介绍一些正确的科学理论和科学知识,当然他会结合实际,会尊重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不会太过超前的。这部书在写《四书释义》之前他就在谋划了,只不过因为能力的问题,他只能一度搁置,现在他储备的国学知识已经足够多,可以开笔了。 和《四书释义》刚开始时候的无人问津不同,刘过的这第二部书,他还没有正式开始写,就引起了多方关注,最早得到消息的,自然是江宁城的那些书商,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着能拿到这部书的首版权,每天都有人托关系找门路,打听刘过著书的情况,刘过不堪其扰,干脆放出话去:在这第二部书著出来之前,他不会见任何人,让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此刻,据说正在家里闭门著书的刘过,正站在鸡笼山上,俯视着江宁城,在他旁边站着一个俊眉修目、下巴尖尖的小书生,正是女扮男装的王雨霏。 第二十九章 拒诏 “这么急着叫我来,可是想我了?”刘过看着女扮男装的王雨霏,眉开眼笑地问道。 “谁想你了,我是有正事要和你谈。”王雨霏嗔了刘过一眼,吩咐菁儿上前,从她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拿出一叠手稿,王雨霏拿在手中,转交给刘过道:“这些是我按刘兄所阐述的观点,写成的两篇手稿,刘兄请看,可还符合尊义否。” 没办法,虽然刘过已经给王雨霏说过多次,两人不用这么客气,但是每次一说起正事,王雨霏就又变成了那个光彩照人、智珠在握的王华。 刘过接过手稿打开,第一篇题目是《天道》,刘过见王雨霏用道家的观点来解释宇宙大爆炸理论,真是又觉新奇,又感怪异,不过如果不用些窍门手段,将后世的那些理论照搬照抄介绍给这个时代,这时代的人还真无法接受。刘过想只要能把道理说明白,解释清楚就行,手段也就无所谓了。 第二篇题目叫做《阴阳》,是用阴阳二气的相互转化来解释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里面虽然有些谬误,但是大体上是没有问题的。 这正是刘过要写的那部书的第一篇和第二篇,他正觉难以下笔,没想到王雨霏已经代他写好了,刘过既佩服王雨霏之才,又感念她的这一片恩情,感动的握住王雨霏的手,激动地说:“我的好霏儿,你不仅是我的贤内助,还是我的张子房啊。” 王雨霏抿嘴一笑,道:“现在《四书释义》已经成了读书人必备书目,要产生怎样的影响,已经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我想这个时候刘兄静极思动,必然会再接再厉,写下一部书的,书的内容,不外乎就是之前打算的那一部,所以我先写了这两篇,还望刘兄别怪我越俎代庖才好。” 刘过哪会怪罪,他感激还来不及呢。刘过张开怀抱,把王雨霏搂在了怀里,千言万语,这一刻都显得多余。 山风吹来,江宁城仿佛是一只温和的怪兽,雌伏在他们脚下。 就在刘过正在闭门著书的时候,一位从宫中出来的小内侍在两名宫廷侍卫的陪同下日夜兼程,从水路往江宁赶来,小内侍身上带着一封朝廷的敕令,名义上是皇帝赵煦发出的,但其实谁都清楚,做决定的是朝中当政的一帮旧党大臣和太皇太后。敕令的内容概括起来就几个字:任命刘过为溧水县教授。 宋朝的统治,最低一层到县级,这县学教授又是县一级官吏中地位比较低的,只是一个从九品,它的任命原本惊动不到皇帝和太皇太后,但是因为刘过是从一介布衣被征用为朝廷官员,是皇帝恩赐,所以是由代表皇帝的宫中内侍来传旨。 最近这段时间,新党攻击刘过和他的《四书释义》不遗余力,于是掌握着朝堂的旧党干脆利用手中的权力直接任命刘过为朝廷官员,地位虽低,但是是由皇帝赦令任命,代表的是皇帝的态度,新党再反对的话,就是反对皇帝了。这一招釜底抽薪用的,果然新党不敢再说什么了。 小内侍姓黄,一向在宫中不受待见,所以才被派了这个差事,宋朝的读书人很牛,牛到皇帝的诏令都可以不听,尤其是这种征召某人当官的敕令,有时甚至会吃闭门羹,或者主人直接躲到外面去。 黄内侍还算会做事,到了江宁先不去刘过家中,先去驿馆中住下,然后和地方官员通通气,江宁府尹蔡正是新党一派,对朝廷的任命很不为意,因黄内侍是代表着天子,对他还算客气,但是要有进一步的指导可就敬谢不敏了。 刘过和王雨霏都是黄内侍到江宁的前一天知道的,两人在桃花庵碰面,叽叽咕咕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不接受朝廷的任命。 黄内侍在驿馆中休息了一天,沐浴更衣,打起钦差仪仗,九月初三这天去刘过家中传旨,在这之前刘过已经让人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在院子里设香炉桌案,恭恭敬敬地把黄内侍和陪同的地方官员迎进去,在院子里跪着听了朝廷对他的敕令,照例上面花簇锦绿的写了一大堆赞扬的话,赞扬刘过品性高洁、孝行感人,学问精深等等,然后关键地方只有一两句话。 黄内侍念完了圣旨,等着刘过接旨,刘过磨磨唧唧了一会儿,却说道:“天家厚恩,臣原本不应该拒绝,只是臣年轻识浅,才低德薄,恐难以担当大任,还请内侍转禀陛下、太皇太后,刘过只愿做个山野村夫,著书耕耘为业。” 黄内侍出宫前就听那些传过旨的内侍说过,这些读书人古怪的很,挖空心思地想要弄个官做,朝廷下旨给他官时,他又磨磨唧唧,不肯受命,他这一行恐怕不太顺利,现实果然如此残酷,黄内侍劝了刘过几句,见他不为所动,便告辞离开了。 刘过此举,当天便传遍了江宁城,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有人说他品性高洁,反正闹哄哄的莫衷一是,之后新党和旧党又对这一事件,就刘过是沽名钓誉还是淡泊名利做了大讨论,新党自然是要说刘过沽名钓誉的,旧党只能选择赞扬刘过天性高洁、人品杠杠的了。 外面闹纷纷,刘过在家中很安静地写着他的第二部书,这部书的名字叫《启示录》,不像上次释书那样要受原文的限制,这次从用语、格式都可以自由发挥。 第一篇《天道》,主要是从将宇宙的诞生,整个宇宙的概况,以及太阳系、月亮、地球做了阐述,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天文学;第二篇《阴阳》,讲事物的发展变化,对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做了说明;第三篇《格物》,刘过把格物的“物”理解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普通的事物,即客观世界,强调科学实验和主观经验相结合,一部分是“事”,做事要从实际出发,要遵从客观规律,不能好高骛远,缘木求鱼。第四篇《治道》,主要是将宋之前各个朝代的兴衰治乱,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历史问题,这一篇他引用了后世的“人民”这个概念,并且强调治道的关键是“人民”,治国要以人为本,当然他也没忘记帝王将相的作用,并把帝王的作用放在了突出位置,第五篇《圣王》,特意用一篇讲帝王应该具备的素质;第六篇《为臣》,从儒家的角度讲封建士大夫应该如何辅佐君王;第七章《修身》,这一篇引用了大量理学和心学的内容,最后一篇《科技》,对一些科学技术做了阐述,并对发明创造在历史发展中所起的作用做了说明,还特意引用了仓颉造字、神农尝百草、蔡伦改进造纸技术等例子。 在写作过程中,刘过使用了标点符号,并大量引用了儒家典籍里的内容,来阐述自己的观点理论,他原本还想写篇《鬼神》,特意来倡导无神论的,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就是穿越过来的,这无神论自然站不住脚,而且若是连神都没有了,对至高无上的帝王便没了约束,干脆采用孔子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直接不谈了,但在《圣王》一文中,他对帝王的第一个要求便是“敬天”,这里的天,刘过解释成了客观规律。 写书花了十二天时间,然后他去王家别院找王雨霏,和她一起修订,王雨霏对很多内容提出了置疑,刘过便一一解释给她听,有些地方做了大量的修改,争取能让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接受,不感觉到突兀,王雨霏对最后《科技》那一篇直接删掉,因为那些内容明显是跟整个社会的观念相冲突的,使全书八篇内容变成了七篇。王雨霏又增加了许多易学的内容,使整部书从文字上看起来像是儒家的,但其实内容已经有许多近现代的理论观点。 王雨霏对刘过使用的标点符号十分好奇,刘过只好又拿出他那个从没有存在过的“老师”来,“是老师他老人家发明的。” 《启示录》还未完本,就有书商在打听写作进度,托门路找关系地想要承接出版任务,甚至还有人通过各种方法,想要先弄到一两篇还未定稿的初稿去雕版贩卖,他们的希望自然是落空了。刘过想起印第一部书时跑遍了江宁城也没人承接,最后还是用了迂回的方式搞定西门达才雕印出版的,现在想起来,真是天差地别,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声名地位的变化。 在所有书商当中,有一个人最是积极,她也不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直接拿着拜帖上门来找刘过了,让刘过没想到的是,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潘楼的戴梦儿。 第三十章 嫏嬛斋的幕后老板 说起来,在戴梦儿的名妓生涯中,还从未有一个男人可以抵挡得了她的魅力,如果有,到目前为止,那就是刘过。 戴梦儿一向对自己的美貌才情颇为自负,偏偏刘过这个家伙年纪不大,定力倒不小,在她的温柔攻势下竟然还能全身而退,这让戴梦儿的自尊心很受打击。 但是戴梦儿不是那种一遇到挫折就退缩的人,相反,她是越挫越勇,越是让她不得其解,她越是想要弄清楚来龙去脉,戴梦儿是个聪明的女人,又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女人,当这聪明与好奇心遇到一起,又有一个足够勾起她兴趣的事情出现的时候,她的那份执着,也是挺顽强的。 所以,刘过不去找她,戴梦儿便来找刘过了。 当然,戴梦儿还有一个身份,和柳含烟一样,戴梦儿也是一个危机感很重的女人,能让一个女人安心的除了男人,那就只有财富了。在别的名妓都把赚的钱都拿去挥霍的时候,戴梦儿却用来投资,虽然她身在青楼,但是她的名下已经有好几家店铺,其中就包括那个“嫏嬛斋”。戴梦儿今天,便是以一个商人的身份来见刘过的。 戴梦儿上门来拜访,并没有说自己是谁,只是说故人来访,刘过对这个故人好奇的很,让人引她进去,一见面才是她,不由得苦笑。 这时戴梦儿儒衫儒巾,打扮的是一个书生,但是她虽然是书生装扮,但是瞧那眉眼身段,一眼就能认出是个极温柔娇媚的女子,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也是如此。 刘过见了她这欲盖弥彰的装扮,苦笑道:“你这身打扮,只怕别人不认出你都难。” 戴梦儿笑道:“奴穿这身衣裳,原本就是为了出行方便,又没有打算遮掩什么,怎么样,好看吧。”说着在刘过面前盈盈转身,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览无余。 刘过打趣道:“你也不怕羊入虎口?” 戴梦儿一愣,随即醒悟刘过话里的意思,顿时眉也弯了,眼也亮了,眼波盈盈地看着刘过,娇滴滴道:“这是真的吗?” 刘过实在受不了她这撒娇弄痴的模样,连忙道:“你今天来,不会只是为了来看看我吧?” 戴梦儿见刘过不解风情,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正襟危坐,道:“奴今天来,的确不是为了和刘官人谈诗论词,而是和刘官人谈生意来的。” 有一种女人,她若展现女人魅力时,她是诱人下地狱的魔鬼,但是若是装清纯扮乖巧时,她就是天使,戴梦儿就是这种女人。刘过很佩服她转变之快之大,有些好奇地问:“谈生意?” 戴梦儿点了点头道:“正是,奴知道刘官人正在写一部书,你把新写的这部书交给我嫏嬛斋雕印出售怎么样?除过成本外,售书的利润我们五五分成?” 刘过道:“嫏嬛斋是你开的?” 《四书释义》大卖之后,各种盗版横行,其中影响最大,出书量最多的就是这家嫏嬛斋,刘过又如何不知道,《四书释义》售出的整个市场份额,这嫏嬛斋比苏记还要多,没想到这嫏嬛斋的主人竟然是戴梦儿。 “嫏嬛斋书坊公开的东家是戴林,当然这戴林嘛,其实就是我啦。”戴梦儿沾沾自喜地道,很为自己的成就得意。 刘过心中思索着,当初苏记给自己的利润只有一成,而且这只是明面上,实际更低,这戴梦儿干嘛要给自己这么高的利润,这时候又没有版权保护,就算她不要这首发权,等他的书上市之后卖盗版都可以,她干吗巴巴的来给自己送钱? 戴梦儿嘻嘻一笑,道:“你一定是奇怪为何奴会分给你这么多钱是吧。如果奴说是因为人家崇拜你,你信不信?” 刘过摇头笑道:“显然是不信的。” 戴梦儿道:“你信不信奴不管,反正奴是信了。你只告诉奴,你答应是不答应?” 刘过想了想: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先答应下再说,便道:“好,我答应了。” 戴梦儿喜道:“好,一言为定。来击掌。”说着伸出白玉似的一只手掌。 刘过看着那只漂亮的玉手有些犹豫,但是人家都这么主动了,刘过也不好装清高,伸出手和她拍了三下,道:“一言为定。” 戴梦儿谈成了一笔生意十分高兴,问:“你书稿什么时候能完本?” 刘过道:“已经完本了,现在就可以雕印。” 戴梦儿道:“看来奴来的时间正好。” 刘过点了点头,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说出来,你拒绝也没有关系。” 戴梦儿奇道:“什么不情之请?” 刘过道:“我想去看看你印书的作坊,参观一下你们印书的流程是怎么样的。” 戴梦儿想都未想就道:“好,奴答应你。” 刘过见她答应的这么爽快,倒错愕了一下,当初他提出想要去看看苏记的印书作坊的时候,西门达各种理由推脱,原因无非是各个作坊都有自己的商业机密,怕被外人偷学。他好奇地问戴梦儿:“你这么快就答应了,就不怕我偷学你们的秘术?” 戴梦儿很诚恳地看着刘过的眼睛,很诚恳地说:“奴相信你是个君子。” 这已经最高的评价了,不管这戴梦儿是出于什么目的,就凭这份信任,刘过就觉得应该结交,不过和这种女人交朋友,刘过打量着戴梦儿,觉得很容易就会发展成超友谊的关系。 “嫏嬛斋”在城内有分店,但是真正的印书作坊却在江宁城的西郊,刘过起初还在奇怪为何戴梦儿不把作坊建在城内,到了现场才明白,这一家印书作坊规模是何等的巨大,有堆木头的地方,有堆放木板的地方,有雕刻木板的作坊,有印书的印房,整个作坊的占地面积超过了三亩,这么一大块地方,要是在城内的话光地皮的价格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 要印一部书,先要把选好的木头制成木板,在把木板切割成适宜印书的大小,再在木板上印上反文,由雕版的工人雕刻,最后才能印刷,工程浩大繁复,用料庞大,难怪这时代书的价格要那么贵了。 刘过对戴梦儿道:“你们为何不试着改进技术呢?” 戴梦儿还是书生打扮,走在刘过身边,唇红齿白,温婉恬静,道:“又何曾不想呢。有个叫毕昇的人发明了一种泥活字印刷的法子,各个书坊都试用过,我也让工匠试过,效果不好,印出的质量比雕版差多了,而且泥活字用不了几次就会崩裂,花费比雕版还要多许多。” 刘过记得有欧洲人发明了铅合金活字,大大的降低了印刷成本,这才使书本的价格降下来,并促进了报纸等行业的发展,加速了近代文明的进程。铅合金活字由泥活字和木活字发展而来,技术不难,能造的出泥活字和木活字,那么造出铅合金活字应该不难,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戴梦儿。突然戴梦儿哎呦一声,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刘过回头见戴梦儿满脸痛苦之色,惊讶道:“你怎么了?” 戴梦儿咬着嘴唇,双眼噙着泪水,痛苦地说:“脚扭了。” 刘过见戴梦儿伤的严重,连忙扶住她,道:“那我们回去,找个大夫给你看一下吧。” 戴梦儿咬着嘴唇点点头,道:“潘楼有自己的大夫。”试着走了一步,“哎呦”叫了一声,身体向前一跌,扑进了刘过怀里。 第三十一章 技术入股 刘过连忙伸手接住,触手处一片绵软温腻,戴梦儿整个身体现在都靠他支撑,刘过自然不好避开,见戴梦儿满脸痛苦之色,似乎毫无所觉,但是刘过自己却忍不住心头砰砰砰地跳。 戴梦儿满脸祈求地看着刘过道:“刘官人,你扶奴出去好不好?” 这样温柔娇媚的女子对你软语相求,能不答应吗?刘过毫不犹豫,马上就答应了。 刘过扶着戴梦儿肩膀缓缓往外走,戴梦儿虽然看起来苗条,但是触感却是十分丰腴,手感极好。 “我的个乖乖,若你和阿月一样是个清倌人,我管能不能控制的住你,先给你赎了身弄回后宅再说?”刘过忍不住心想。 戴梦儿只走了两步就疼得气喘咻咻,鼻尖上渗出了几滴细小的汗珠,只是咬牙坚忍,刘过看的于心不忍,道:“我抱你出去吧。” 戴梦儿摇头道:“男女授受不亲,被人看到不好。” 刘过笑道:“又不是没有亲过,怕什么。” 闻言戴梦儿羞得粉脸绯红,自然是想起那次落水后刘过救她的情景了。 戴梦儿不胜娇羞,但是心中却像吃了蜜一样甜,想道:“也不是全不解风情吗?”低声嗯了一声,道:“那就有劳刘官人了。” 刘过打横将戴梦儿抱起,沉甸甸地还颇有分量,戴梦儿用手攀住刘过脖子,用脸颊贴着刘过胸膛。 刘过抱着戴梦儿小心翼翼地往外面走,戴梦儿道:“刘官人来看奴印书的作坊,不会仅仅只是好奇吧?” 刘过道:“好奇是一方面,我确实还有其他的想法。” “什么想法?” 刘过心道:“何不和戴梦儿合作,研发铅合金活字,那样自己不仅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回报,还能将这项技术提前应用推广,降低整个社会普及文化知识的成本,推动整个文明的进程。” 刘过道:“我这法子,可以大大提高印书的效率和降低印书的成本,不过我只有一个想法,成不成要靠你手下的匠人自己去研究,而且我这法子不是白说的,如果研制成功,我要收一定的费用。” 戴梦儿好奇道:“什么法子这么厉害?” 刘过道:“你先同意事成后答应给我一笔费用,我就把这法子卖给你。” “刘官人你可是人人敬仰的大才子,谈钱会不会太俗?” “大才子也要吃饭不是。”刘过理所当然地道。 戴梦儿想了想说:“好,如果能成,奴书坊以后的利润分你两成。” 刘过没想到戴梦儿这么大方,道:“这么慷慨,你就不怕这我法子值不了这么多钱?” 戴梦儿鼻子一皱,傲娇地道:“奴愿意。” 她这动作有一种小女儿的娇俏可爱,刘过忍不住一笑,道:“好,那我就告诉你了。” 刘过说了铅合金活字的原理和方法,他也是只知其以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说的很简略,戴梦儿善于经商,但在技术方面却是个外行,她也不知刘过这法子可行不可行,但是自然是刘过说的,她总要派人去试一下。 这时已经出了作坊,戴梦儿的两个侍婢和马车在这里等候,刘过想将她交给她的侍婢,但是还没把她放下戴梦儿就直皱眉头喊疼,刘过只好将她抱进马车,在座位上放好,这才告辞。 车帘拉下,车厢内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空间,戴梦儿突然噗嗤一笑,舒展了一下发麻的腿脚,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脸先红了。 因为印书和研制铅合金活字的事情,刘过和戴梦儿的来往便多了起来,有时他也会去潘楼和戴梦儿聊活儿诗词歌赋,品评时下人物,戴梦儿或者会跳一段舞,或者会唱一段词,有时或者什么都不做,就和刘过安安静静地聊一会儿天。若是别人,自然花费不小,但是戴梦儿却不肯收刘过的费用,只说是以后在他卖书的分成里面扣,基本上每次都是给刘过免费服务。 这天从嫏嬛斋回来,一进后宅刘过就感觉到气氛不同往日,回房一看,只见蓼蓼坐在他平时坐的那张坐床上,一张娇俏的小脸蛋雪白雪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着好不心疼。 刘过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心疼地哄道:“这是谁惹我家蓼蓼不高兴了?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蓼蓼泪眼婆娑地看了刘过一眼,问道:“官人是不是有了戴梦儿,就不要我和阿月姐姐了?” 刘过诧异道:“这话从何说起?” 蓼蓼擦了擦眼泪,幽幽地道:“自从和这戴梦儿相识,官人便每天和她痴缠在一起,很少留在后宅,也很少去巽芳阁,自然是因为官人有了这江南第一名妓,便不要我们了。” 刘过这才意识到,这段时间自己和戴梦儿走的有点儿勤,让蓼蓼误会了,连忙揽住她瘦削的肩头,陪着小意道:“怎么会?我和这戴梦儿来往,不过是因为最近在研究活字印刷术,所以走的多了一些,怎会因为她不要你们呢?那戴梦儿不过是我的生意伙伴,可你们是我的亲人啊。” 刘过的那句“你们是我的亲人”,让蓼蓼好不感动,她从小在巽芳阁长大,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有亲人,所以对蓼蓼来说,“亲人”是一个很神圣的存在,果然不再生气,不过她又忍不住有些吃味道:“据说那戴梦儿除了有闭月羞花之貌,而且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只要男人看上一眼,就会被迷住,你们每天来往,就真没发生点儿什么?” 这个刘过可以肯定,立刻道:“没有发生什么。” “你对她也没什么想法?” 想法怎么会没有,那么一个绝世尤物每天引诱你、挑逗你,鬼才不会没有想法呢。刘过有些心虚,替蓼蓼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泪水,温柔地道:“戴梦儿是很美,不过在我眼中,我家蓼蓼的美貌,也不弱于戴梦儿呢!” 蓼蓼听刘过这样说,果然心里好受一些,不过还是不悦道:“鬼知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哄好了蓼蓼,刘过又不禁想起另一个和她关系要好的柳含烟来,这段时间来,自己去巽芳阁的次数也比以往少了,也不知道听到自己和戴梦儿的闲言闲语,柳含烟会不会也有想法? 在这几个月时间里,柳含烟已经按照刘过说的方法,组建起了一个自己的团队,虽然名义上还属于巽芳阁,但是如何运营都是柳含烟自己说了算,她也举办了几次刘过说的“文化沙龙”,邀请江宁城的知名文人去聊天喝茶,谈文论诗,在江宁士林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刘过自己也去参加了两次。 刘过正在那里想着,忽然乔七引着一个长相俏丽的小厮进来,刘过一眼就认出了那小厮其实是王雨霏的侍婢霁儿装扮的。 刘过惊讶道:“可是你家小娘子派你来的?” 霁儿不无吃味道:“刘官人还知道我家小娘子,婢子还以为你把她给忘了呢?” 刘过见霁儿这态度,便知道自己和戴梦儿的风流韵事也在王雨霏那边引起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忙道:“我和你家小娘子是真心相爱,倾心相交,怎会忘记?只是因为害怕被人看到行踪,再加上最近事情有些多,所以才去的少了一些。” 霁儿道:“因为害怕被人看到行踪就不来往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胆小怕事?反正我今天是替我家小娘子来请你了,去不去随你。” 刘过连忙道:“去去去,我怎会不去。”说完进去换了身衣裳,和霁儿去见王雨霏,地点当然还在桃花庵。 第三十二章 最终目的 王雨霏还是小书生打扮,一见面就酸溜溜地道:“年少风流听起来不错,但是如果沉迷太过,难免不会给人留下一个轻浮好色的印象,刘兄如今的声名来之不易,切莫自毁前程。” 刘过笑吟吟地作揖道:“小娘子教训的是,刘某知错了!” 王雨霏哼了一声,问道:“刘兄可还记得柳三变乎?” 柳三变就是柳永,他少年成名,才名盛传海内外,但是他留恋青楼楚馆,还写词说:“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仁宗不满地说他既然想要“浅斟低唱”,何必在意虚名,遂刻意不让他考上进士,一生漂泊流离,很不得意,最后死的时候还是妓\女们凑钱下葬的。 刘过见王雨霏用柳永的事迹来提醒他,立刻就警觉起来,和名妓往来是风流韵事,不过凡事都有个度,若是过了度,风流韵事,也可能成为荒唐堕落。他虽然自认为和戴梦儿清清白白,但是谁知道别人会怎么看。 宋朝虽然有浪子宰相,还有喜欢嫖妓的皇帝,但是那是徽宗朝,可不是现在。 王雨霏见刘过沉默无言,就有些生气,道:“你可是还舍不得你的戴姑娘?” 刘过知道她误会了,微微一笑,将戴梦儿的嫏嬛斋替她印书,以及自己技术入股的事情对她说了,王雨霏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他,但是嘴上却不肯认软,道:“那你和她交往那么密切,总是不好。” 王雨霏每次和刘过见面,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就算被刘过逗弄不过,也是羞红脸勉为其难的样子,刘过还不曾见到她使过小性子,所以反而觉得十分有趣,涎着脸上前搂住她的肩膀,逗她道:“怎么了,吃醋了?” “我才没有,刘兄今日的声名来之不易,我只是不想让它毁于一旦。”王雨霏立刻辩解道。 “吃醋就明说嘛,这又不丢人。”刘过却非要她承认不可。 虽然刘过和其他女人来往王雨霏心中不舒服,不过生活在这个时代,王雨霏也有时代局限性,认为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自己拈酸吃醋才是不对,所以对刘过有那么多女人王雨霏也是持包容态度,反正她们最多也只能做妾,和自己没有冲突。 让王小娘子自己承认自己因为刘过和别的女人的事吃醋,王小娘子觉得自己才丢不起那个人,转移话题道:“我今天来找刘兄,是有正事要商量的。” 刘过一听说有正事,也不敢在痴缠对方不放,连忙洗耳恭听。 说起正事,王雨霏又恢复了智珠在握的模样,道:“前一段时间你拒绝了朝廷的征召,估计你的这部书出版以后,新党旧党又得闹腾一阵子,到时候朝廷可能还会有任命下来,你是怎么想的?” 刘过道:“官我是不会当的,所以不管朝廷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倒是你那个授徒讲学的建议不错,我决定等这个冬天过了,明年春天天气回暖之时,我就在这桃花庵中设坛讲学。” “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国势日衰,西北有夏蠢蠢欲动,北有辽虎视眈眈,南边交趾也常年交兵,就是貌似恭顺的大理,一旦国家有事,焉知不会趁火打劫,刘兄身负大才,正该匡扶国政,振兴国家,若只是做个教书先生,岂不可惜?” 王雨霏夸夸而谈,忽然见刘过面带微笑地盯着她看,奇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刘过嘿嘿一笑,搂着王雨霏的肩膀道:“这些事情,自有那些大人物去操心,我们只要种好我们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但刘兄也曾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难道刘兄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这天下一日一日的败坏下去?”王雨霏却不肯就这样放弃。 刘过双手一摊,道:“那我有什么办法,我还能和那些朝中的大佬扳手腕去?他们一天在哪里争权夺利,将家国百姓置于不顾,我总不能跑过去给他们说:大家别争了,好好干活去吧。我这样说,他们也不会理我不是?” “但是有一个人说的话他们听?” 刘过问道:“谁?” 王雨霏双眉一扬,道:“官家!” “皇帝?”刘过眉毛跳了跳,“他说的话,现在似乎也没多少人听。” 王雨霏道:“但是太皇太后老了,这权力,终究是还要交到官家手中的。如果,我是说如果……”王雨霏回过头,看着刘过的眼睛道,“如果让你去朝中担任一个官职,可以直接影响官家,你愿不愿意?” 刘过笑道:“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吧。就是考中进士,并且得到朝中要人扶持,自身也有能力,要进入中枢,也没有十数八年是不行的。” 王雨霏道:“一般情况是如此,但是也有例外,刘兄现在就有个机会。” 刘过眉毛一挑:“愿闻其详。” 王雨霏道:“就我得到的消息,官家和太皇太后关系一向不好,太皇太后近来身体不好,有意缓解和官家的关系,奈何官家对她和朝中的一帮大臣成见太深,所以太皇太后想要找一个调停人。” 王雨霏伸出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左手手心,缓缓说道:“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个调停人的条件,第一,这人必须是旧党,不然旧党和太皇太后是不会重用他的,也不符合太皇太后和旧党的利益,第二,这个人必须要有某些特征得到官家的喜欢,官家才会对他有好感,他的建言官家才能接受。” 刘过道:“你是说我满足这两个条件?” 王雨霏点头道:“是。第一,新党现在贬低你,是旧党在维护你,我想他们不说,旧党也已经把你当成了他们自己的人,第二,官家年纪轻,喜欢书法,同龄人总是要容易说话一些的,你的书法好,并且曾经得到过官家的称赞,他对你总是有些印象的。第三,有例可循。” 刘过道:“你这也只是猜测。” 王雨霏道:“起初我还不敢确定,但是自从太皇太后下诏召你担任溧水县教授时,我就觉得这事可以成了。” “为什么?” “因为太皇太后注意到了你。”王雨霏道,“你想啊,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并不多,而且太皇太后身体越来越差,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待符合条件的人了,现在有了你的出现,我想她会愿意冒险一试的。当然,在重用你之前,太皇太后必然还会再试你一试,看你是不是老成持重,可担当大任。” 刘过问:“你说有例可循,那么循的是谁的例子?” “程颐。不过当年程颐已经成名已久,门下弟子众多,并且许多弟子已经在朝中担任要职,你成名不足一年,所以待遇不能和他比,成为帝师,我想如果顺利,太皇太后会封你做个官家身边的侍从官。”除了程颐外还有另一个人,便是王雨霏的父亲王雱,但是因为和王雨霏关系近,王雨霏没有说。 “那个,我问一下,你刚才说的这些,当初你决定和我一起著书的时候,是不是就是已经想好的?”刘过忽然问道。 “我……我确实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是我也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王雨霏回答。 刘过心里有些发苦:“所以说,让我有机会到官家身边,趁机向官家进言,说新党的好话,对旧党观感恶劣的官家在太皇太后百年之后,就有可能重用新党,那么新法又可以推行,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 第三十三章 误解 王雨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才发现刘过神情不对。 “好算计!好计谋”刘过一直还自我感觉良好地以为是自己魅力惊人,让王雨霏这一代才女对自己倾心,不料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己不过只是王雨霏的一件利用的工具,一枚棋子。 在这个计划中,新党、旧党、太皇天后、皇帝、刘过、天下的士林百姓、包括王雨霏自己,都囊括了进来,想到这里,刘过感觉到毛骨悚然:“但是当初我们的计划,并没有这么远?” “我当时确实是还有一部分计划没有给你说,那不过是我当时觉得还没必要,现在时机成熟了,所以我特意来给你说明。” 王雨霏感觉到可能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刘过产生了误会,所以连忙又解释道:“在这过程中,你从一介布衣,一跃成为官家身边的人,而且一旦得到官家的信任,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封侯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算你不在意高官厚禄,不为权力,就想干一番事业,也是大有可为的。同时我想让新党得势,完成祖父遗愿的愿望也能达成,所以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最终目的是为了新党。”被自己最喜欢的人算计,刘过感觉到心在滴血,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不愉快地过去,他盯着王雨霏的眼睛道:“原来我不过只是你的一颗棋子,那么你现在为何又早早地把计划说给我听?” 王雨霏被刘过的态度吓着了,她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刘过道:“我想要新党重新得势不假,但是我是真心帮你的,你说过,等将来新党得势了,你就会来我家上门提亲,若是没有人为,现在奄奄一息的新党又如何能得势?我以为我们俩想的都是一样的,现在不过是把计划再确认一下。” 王雨霏哪里知道,刘过有前世的记忆,自然知道明年太皇太后就会驾崩,新党重新得势,变法得以继续推行,根本就不需要他去做什么,所以他也没打算做什么,但是王雨霏不知道。 因为信息的不对称,导致了他们对对方意图理解的错误。 如果是另外一个人现在对刘过说,我一直都在利用你,我在利用你达成我的心愿,因为目的的一致性,刘过可能还会欣然接受,但是因为说这话的是王雨霏,刘过就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所以说,刘过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反应,不是因为事件本身,而是被自己喜欢的人利用和被别人利用,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哈哈,王雨霏,王小娘子,王大才女,是我太过一厢情愿了。”刘过说完袖子一甩,脸色铁青的走下山去。 看着刘过离去的背影,王雨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这个错误足以让她失去刘过。她从出生就有心疾,这时候又是后悔又是害怕,心疾发作,顿时疼的躬下身子,汗如雨下。 侍婢霁儿和菁儿远远地在一旁等着,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先是见刘过脸色铁青地离去,接着见小娘子心疾发作,顿时吓得慌了,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救治。 刘过一气之下下了鸡笼山,一边往回走一边还在想刚才的事,忽然心中一动:王雨霏如果自始至终只是利用他的话,她会有千百种方法让他心甘情愿地被她利用,根本就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只要王雨霏在利用他的同时,也喜欢他,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或许真像王雨霏所说的,她不过只是觉得这件事对他是百利无一害而已,所以并未想过要存心去利用他。 想到这里,刘过一时心乱如麻,事情的真相如何,他必要要搞清楚,所以立即调转马头,朝鸡笼山而去。 到了桃花庵,只见佳人已去,只余那片桃树,在秋风中萧瑟。 刘过这时只想着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根本就顾不上会不会被人看到自己的行踪,他立刻打马赶往乔家岙,到了王家门口,王棣正在对守门的下人吩咐什么,看到刘过过来,冷冷地道:“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反正将霏儿气成那样就是你的不是,你也不用进去了,回去吧。” 刘过道:“我和王小娘子的事,自有我们两人自己说清楚,还劳烦王兄让我进去,见王小娘子一面。” 王棣气道:“霏儿都气得心疾发作了,若非菁儿几个小丫头把她送回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这个时候你还有脸见她?” 王雨霏有心疾,刘过同她一起在桃花庵著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时得知她心疾发作,心中亦是挂心,道:“霏儿心疾发作了?严不严重?她现在怎么样了?” 王棣见刘过不似作伪,便知刘过还不知道他走后王雨霏心疾发作的事,神色缓和了些,说道:“你放心,她已经缓过来了,这时候你不要再去刺激她,你先回去吧。若果霏儿想要见你,我自会派人去叫你。” 刘过见如此,只好打马返回,心中既感念王雨霏对他的情意,又痛恨她对自己的利用,还挂念着王雨霏的病情,一时百感交集。 刚进家门口,宋管家就迎上来,禀报说:“戴姑娘来拜访二郎,已经在客厅等候多时了。” “我都不在家里,你为何不让她回去?”刘过心情正不好,现在看到什么都来气。 “这个……小的对她说了,不过戴姑娘执意要留下等候二郎,小的也没有办法。”宋管家心中也郁闷的很:最近戴梦儿和刘过的风流韵事传的沸沸扬扬,刘过经常去潘楼,戴梦儿也常来刘家,宋管家哪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万一将来这戴梦儿成为刘过的宠妾呢?所以戴梦儿上门来拜访刘过,宋管家哪敢怠慢,刘过不在家,对方说要等,那只好好茶奉上,让对方去客厅等候了。 刘过也知道自己这火发的不应该,将马交给下人,自己去客厅见戴梦儿。 刘过到了客厅,儒衫儒巾的戴梦儿正在欣赏一幅墙上挂的字画,她的两个侍婢站在一旁,看到刘过进来,都向她看来。 刘过心情不好,也懒得跟对方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戴姑娘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戴梦儿微怔,刘过这样说不仅唐突,而且甚至可以说有些无礼,但是她只是眉头微微一皱,便从侍婢手中接过一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本线装书,递给刘过道:“刘官人,《启示录》已经雕刻完毕,这是印出来的第一批,你看看可好。” 刘过接过书,随便翻了翻,无论是用纸用墨还是字迹都比上次苏记印的好的多,就算在市面上来说,也算的是精装本了,知道戴梦儿用了心,道:“感谢戴姑娘对我的书这么上心,我很满意。” 戴梦儿欲言又止,刘过道:“戴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戴梦儿迟疑了一下,微笑道:“听闻东郊栖霞山风景如画,尤其是此时正值深秋,枫叶红透,据说十分漂亮,不知刘官人明日可有暇,愿意同游栖霞山否?” 这时刘过满脑子都是王雨霏,哪有心情去游山玩水,拒绝道:“戴姑娘相邀,本不该拒绝,但是刘某有地儿私事,恕不能前往,还望戴姑娘见谅。” 见刘过拒绝,戴梦儿有些失望,以她的玲珑心,又如何看不出刘过有心事,正想告辞,忽然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官人不去,我去。”随着声音,后堂走出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 戴梦儿一怔,随即打量着少女道:“这位想必就是蓼蓼姑娘吧?” 蓼蓼也在打量着戴梦儿,亦道:“你想必就是被称为‘江南第一名妓’的戴梦儿吧,果然是娇媚动人,丽色无双,妾只是一个女子,看了也心动呢。” “不过只是一个沦落青楼的苦命女子而已,那些虚名,不提也罢,倒是蓼蓼姑娘你,能脱离苦海,随侍在刘官人左右,才真的让人羡慕呢。”戴梦人柔柔地说。 对这一点蓼蓼倒是十分赞同,回头看着刘过,柔声道:“官人,那栖霞山的大名,妾也是常听人说起的,明日你就陪我们去看看好不好?人家每天待在后宅中,都快憋出病来了。” 戴梦儿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以她的道行,又如何看不出这小丫头片子是在给自己示威、当着自己的面宣誓主权呢。不过她心中也暗想:“天底下竟然有如此俏的女子,若非赎了身跟了刘过,恐怕不出三年,其名气将不在我之下了。” 刘过被蓼蓼缠的没法,只好点头道:“罢了,陪你们去就是了。待会儿我让人去问一下阿月,如果她明日有时间,把她也叫上。” “嘻嘻,我知道官人最疼我了。”蓼蓼欢喜地道。 第三十四章 三美同车 第二天,刘过青衫皂靴、头戴乌纱软脚襆头,和穿着一身月白色衫子的蓼蓼同乘一辆由刘过亲自参设计改良的豪华马车,乔七驾车,先去巽芳阁接了柳含烟。然后和戴梦儿汇合。 戴梦儿绿萝衫子红罗裙,蛾眉淡扫,粉唇微润,满脸温柔,全身秀气,比平时更显娇媚,她只带了一名使女,一辆马车,早早就在等候,和刘过汇合后,一同前往栖霞山。 一行人两辆车,优哉游哉地出了江宁城东门。柳含烟现在名气越来越大,但是属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像这样和自己喜欢的男人一起出游的机会更是寥寥,所以十分珍惜。另一边的蓼蓼干脆把身子靠在刘过身上,像一只小猫儿似的缩在刘过怀里,十分享受。 柳含烟看着蓼蓼对刘过十分依恋,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想起自身,不由得叹了口气。 刘过伸出一只手握着柳含烟的素手,关切地问道:“干嘛平白无故地叹气?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柳含烟摇了摇头,幽幽地道:“奴是想到,当初奴还未成名,官人也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名气,那时候我们还能经常谈诗论道,跳舞唱曲,尤其是一起排练《西厢记》的时候,如今想来,那实在是奴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刘过知道这不过是柳含烟一时感慨,才会有这种想法,若是让她放弃现在的生活,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侍妾,她必然还是不愿意的,嘻嘻一笑,附耳在柳含烟耳边道:“那同我一起在床上谈人生、谈理想的时候不快乐?” 柳含烟俏脸一红,低着头啐了一口,嗔道:“人家给你说正经的呢?” 刘过伸出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笑道:“我也是说正经的呢。” 蓼蓼用双手撑着刘过双腿,直起身子,像一只小狗儿似的爬起来,看着刘过和柳含烟,好奇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给我也说说。” 刘过把蓼蓼往旁边推了推,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人家不是小孩子了。”蓼蓼反对道,“过了年,人家就十五岁了。” “然后呢?”刘过问道。 “《礼记》说,女子十五岁行及笄礼,就表示已经成年,可以……”蓼蓼俏脸一红,低下了头。 刘过低头看了看蓼蓼胸前,确实是不小了,不过嘴里说:“十五岁,还是太小了。” 蓼蓼恼道:“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样好了,”刘过用另一只手搂住蓼蓼纤细柔软的腰身,“等你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我会亲自送给你一份成人礼物。” 蓼蓼又怎能听不出刘过所谓的成人礼物是什么,不过她不觉得害羞,反而有些期待,随即又神色黯然道:“我爹娘把我卖到巽芳阁的时候还小,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刘过在蓼蓼娇嫩的红唇上吻了一下,道:“这样好了,我们就把你离开巽芳阁的那一天定为你的生日怎么样?” 蓼蓼欢喜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年的五月十四,你可要记住了。” 刘过道:“忘不了。”说完伸出手道:“来,三击掌。” 蓼蓼喜滋滋地和刘过拍了三下手掌,随即又忍不住有些失落道:“就算是后年的五月十四,那也还有等好久啊。” 柳含烟在一旁取笑蓼蓼道:“见过脸皮厚的,还没见过脸皮有你这么厚的,一个女孩子家,天天想着那种事,也不臊!” 蓼蓼回击道:“你脸皮薄,你不臊,你们干的那些事儿,我又不是不知道。那一晚,也不是谁,叫的那么大声,我们在外面,都听到有人喊:‘奴要死了。’‘奴活不成了。’” 柳含烟窘的无地自容,嘴里说道:“你还说!”伸手就要去掐蓼蓼的嘴,蓼蓼自然是不会等着让对方掐的,于是两人就在刘过的怀里闹成了一团。 正在她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赶车的乔七忽然“吁——”了一声,用力拉住马缰绳,两匹拉车的马同时停下脚步,后面的车子自然也跟着停下。蓼蓼和柳含烟还在那里闹,没有防备,一下子都向前栽去,幸亏刘过连忙将她们两人都搂住,才避免了摔倒在地的下场。 这时两人在互看一眼,才发现对方衣裳也乱了,头发也散了,好不狼狈,不过在刘过看来,两人这时候的样子比平时看起来还要撩人,要不是这车隔音不好,车外还有一个“司机”,刘过就要克制不住自己,在车内玩起“二女共侍一夫”了。 刘过任由二女整理衣衫头发,把头探到车厢外问乔七:“怎么了?” “后面戴姑娘她们的马车好像出毛病了。”乔七回答。 刘过跳下马车,往后一看,果然见戴梦儿的车歪在一边,戴梦儿和她的使女都已经下车,站在一旁,车夫正在检查车子,满脸丧气的样子。 刘过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车夫郁闷道:“刚才车轮陷进了水坑里,马尥蹶子,把车轱辘磕坏了。”他看了刘过一眼,为难道:“刘官人,只怕我这车是不能走了,您看……” 刘过看了眼歪在一边的马车,又回头看了看还站在一旁的戴梦儿,对戴梦儿道:“戴姑娘,我那车里面倒还算宽敞,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坐我车吧?” 戴梦儿道:“那就叨扰了。”吩咐使女给车夫一笔钱,让他去修车,自己去乘刘过的车,刘过先扶戴梦儿上去,又想让她使女也进车厢,乔七已经往旁边挪了挪,给那使女让出了一块空地方,刘过微微一笑,也就跟着戴梦儿进了车厢。 戴梦儿的使女含羞看了乔七一眼,在他旁边坐下了,乔七手腕用力,手中鞭子啪的拍在马屁股上,两匹健马迈开四蹄,拉着身后的车身卖力向前跑去。 戴梦儿进了车厢,见柳含烟和蓼蓼都是脸颊酡红,头发和衣衫虽然特意整理过,但还是看得出有些凌乱,联想到之前从后面看到刘过这马车那不正常的晃动,不由得有些想歪了,所以看着刘过和二女的目光不禁有些异样。 刘过这马车车厢虽然还算宽敞,但毕竟空间有限,起初坐着他们三人还好,现在加了一个戴梦儿,便显得有些局促。马车又忽然一下由静止变成了快速向前,戴梦儿惊叫一声,一头栽进了刘过怀里。 刘过连忙抱住,入手处一片温腻绵软,温香软玉在抱,不由得刘过不浮想联翩,甚至下意识地还捏了捏,戴梦儿当着人家的侍妾的面扑进人家男人怀里,就够尴尬的了,还感受到那两只咸猪手在自己腰间软\肉上乱捏,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戴梦儿慢慢适应了马车的速度,低声给刘过说了声:“多谢刘官人。”然后粉脸通红地离开刘过的怀抱,挤在了蓼蓼旁边的角落里。 柳含烟和蓼蓼目光怪异看了看刘过,又看了看柳含烟,都不约而同地掐住刘过肋下软\肉狠狠地拧了一把,刘过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偏偏又不好意思叫出声来。 蓼蓼不用说了,柳含烟是刘过的女人,几乎整个江宁城都知道,戴梦儿虽然和刘过绯闻不断,但是毕竟没发生过什么事情,这时不免有些尴尬,面对着柳含烟和蓼蓼,戴梦儿还感觉到有点儿底气不足,刚才被刘过用手捏过的地方,也感觉有些麻酥酥的。 栖霞山西侧称枫岭,有成片的枫树,刘过一行人到了山下,仰头去看,只见红叶层层叠叠,如霞似火,瞧了让人忍不住心神一旷。 戴梦儿回头看着刘过说:“刘官人你看如何,奴家没骗你吧?” 刘过笑道:“不错,这样天然又别致的景致,难得一见。” 乔七留在山脚下照看牲口和马车,刘过、柳含烟、蓼蓼、戴梦儿等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山上爬去,刘过和柳含烟、蓼蓼走在前面,三人说些诗词歌舞,趣闻笑话,不时有笑声传来,戴梦儿和她的使女跟在后边,看着前面璧人一般的三人,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心中不禁有些羡慕起蓼蓼和柳含烟来。 几人慢慢走着,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刘过找个地方去小解,他往前走了两三丈远,转过一个山梁儿,在一丛枫树后面解了手,系好衣裳,刚要往回走,忽然瞥见另一条上山的路上有一队人正在往上爬,看衣着装束,都是女子。 刘过原本没有放在心上,但是目光随意往前头那少女身上一瞟,便再也移不开了。 只见那少女一身月白色衫裙,身材纤细苗条,细腰不盈一握,一张小小的瓜子脸清丽绝俗,白皙的近乎透明,隐然有脱俗出尘之意,不是王雨霏又是谁。 这时王雨霏也看到了刘过,不由得停住脚步,和刘过深深一望。一阵风吹来,她乌黑的秀发和月白色裙袂飘动,身后有几片火红的枫叶飘落。 第三十五章 红枫树下 跟着王雨霏的霁儿等侍婢都停住了脚步,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开了一段距离,刘过犹豫了一下,举步走了过去。 “你也来了?”刘过说。 “嗯。”王雨霏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王雨霏道:“我知道,你定然是恨死我了吧。” 刘过道:“昨天我确实反应有点儿过激,害你犯病,都是我不好。” 王雨霏道:“我犯不犯病,与你何干?” 刘过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拉着王雨霏走到旁边几棵红枫树下,这里红叶如墙幕,在他们头上、周围,围成了一个凹型的空间,叶子间隐隐洒下几点斑驳的日光。 刘过道:“霏儿,你对我的好,我心中感激,但是我不喜欢被人利用。” 王雨霏闻言身体一震,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刘过的眼睛道:“我没想过利用你,我只是觉得,这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是一个机会,我不想放过,你自然觉得是我在利用你,那么你就那样认为好了,你要恨我,我没法子,我也不怨你。” 刘过道:“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不过以后你有什么决定,先要对我说,先要征询一下我的意见,好不好?” 王雨霏盯着刘过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慢慢地点了点头。 刘过心情激动,忍不住走上前去,张开双臂,将王雨霏搂在怀里。 王雨霏被刘过这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动都不敢动,只听到自己的心子“扑通”“扑通”一下下有力的敲打着胸膛,同时感受到刘过胸腔中也有一颗强有力的心脏在跳动。过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推他,说:“你……你先放开,让她们看到……看到不好。” 刘过慢慢放开了她,凝视了王雨霏一会儿,噗嗤一笑,道:“你知道吗?你害羞的样子,很动人。” 柳含烟和蓼蓼等了一会儿不见刘过回来,心中都十分诧异,担心他遇到什么意外,对望一眼,都下意识地沿着刘过刚才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戴梦儿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竟然连柳含烟和蓼蓼都不见回来,这时连她也有些担心了,不禁也跟了上去。 戴梦儿走了十几丈远,转过一个小山梁,见柳含烟和蓼蓼石化了似的站在那儿,心中不由得也是一紧,顺着两女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有几个女子立在路边,在离她们四五丈的地方,红叶后面一个颀长挺拔的男子身影在的动,从身形上判断,正是刘过。 和刘过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正在和他说着话,两人靠的很近,显得十分亲密。 戴梦儿看到这一幕,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没有上前。 王雨霏觉得自己脑子晕乎乎的,有点儿不够用,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问刘过:“你不恨我了?” 刘过笑道:“爱你还来不及,哪还舍得恨你。” 王雨霏脑袋轰的一声,好像有颗小炸弹在里面炸开,只觉得从小到大,听过的所有的话,也没有这话让她欢喜快乐。 刘过忽然问道:“霏儿,你是不是一定要完成你祖父未完成的事业?” 王雨霏一愣,道:“能继承祖父的事业自然是最好,如果你不想……不想的话,那就算了,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快活一生,未尝不好。”说着嫣然一笑,在这一刻,她是真觉得没有什么比刘过是更重要的了。 刘过想了想说:“或许我真的是太过不思进取了,像我这样的际遇,未必还有人会遇得到,自然被我遇到了,不仅仅只是留下点什么就好了,我可以试着去改变些什么。” 刘过的话王雨霏听不懂,她当然听不懂,在刘过的意识中,这个时代已经是过去了的历史,虽然穿越前那老道士给他给了一个任务让他要中兴宋朝,阻止靖康之耻的发生,但是自然时代身份都错了,那么中兴大宋云云也就成了一句笑话,刘过当然就变着法儿的玩儿,权当是来北宋旅游了。 但是因为王雨霏的出现,中兴大宋、阻止靖康之耻的计划不再是一个笑话,它有可能以另一种方式实施,刘过心中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但是让他放弃现在安逸的生活,去官场中尔虞我诈,跟那帮政客争权夺利,过那种每天算计人,又天天担心被人算计的日子,刘过又有些下不定决心。 不过现在同样是因为王雨霏,因为周围关心他和他所关心的这些人,还有他以后的子孙后代,刘过决定冒险去试一试那个中兴计划。 他不想只做个过客,刘过想试着去改变宋朝,改变历史,去做一个历史的参与者。 刘过对王雨霏道:“我可以做官,我可以在官场的尔虞我诈中去斗,去争,但是霏儿,我可能不会按照你安排的去做,但是请你相信我,还有,支持我。” 王雨霏点了点头,态度坚定地道:“好,我相信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一直支持你。” 刘过在王雨霏额头上吻了一下,王雨霏一呆,只听刘过嘿嘿笑了两声道:“你我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就站在这个时代的风口浪尖,去做一会儿弄潮儿如何?” 王雨霏见刘过这么豪气干云,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哪个少女不希望自己的良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听刘过接着说道:“据说这宋朝不杀士大夫,好歹我也算个士大夫吧,就算失败了,最多只是流放,也没有性命之忧,对吧。” 王雨霏:“……。” 刘过和王雨霏又低声细语地说了好一会儿,这才走出来,和菁儿她们见面,王雨霏被刘过牵着手,面对这这几个朝夕相处的侍婢,感觉有点儿害羞,脸红红的,直红到了耳根。 刘过忽然发现柳含烟、蓼蓼,还有戴梦儿也站在不远处,这才想起今天自己是携美来赏枫的,刚才看到王雨霏,心情激动之下竟然把这茬给忘了,且不说自己和王雨霏的关系目前在刘家知道的只有芄兰和乔七等少数几个人,就今天自己带着情人游山玩水、碰到未婚妻这事也不好解决。 刘过正觉得头痛,不料茗儿又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道:“小娘子,刘官人,这几名女子鬼鬼祟祟地在那儿好半天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要不要赶她们走?” 她这话不是吹牛,和王雨霏随行的,除了菁、莳、霁、茗四名侍婢外,还有两名武艺高强的仆妇,她们中无论哪一个都打戴梦儿她们好几个不成问题。 柳含烟和蓼蓼王雨霏都是见过的,当然也清楚她们跟刘过的关系,另一个温柔娇媚、眉目如画的女子,以王雨霏的七巧玲珑心,不用想也能猜到便是那位和刘过绯闻不断的江南第一名妓戴梦儿了。 这一天一夜,自己因为刘过的误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对方竟然还有心情带着他的红粉知己游山玩水,王雨霏就算再大度,心情也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刘过一见王雨霏的脸色,就知道事情要遭,连忙道:“霏儿,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雨霏冷笑道:“哪是哪样?” 到底是哪样刘过一时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此刻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就要后宅不宁,以后自己别想有好日子过,急的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第三十六章 各怀心思 “官人自然带着几位姐妹同来,就不打算给我们彼此引荐一下吗?” 王雨霏忽然道。 “这个,霏儿,你的身份太过特殊,现在非常时期,还是不公开的好。”王雨霏终于改口称呼他“官人”了,如果是其他时间,刘过一定会因为这个转变欣喜不已的,不过这时只觉得有股冷气从脚底生起,背脊发凉。 “大家都是自己人,就算让她们知道了,应该也没什么吧。”王雨霏淡淡地道。 “还是小心点儿比较好。”刘过连忙说。 王雨霏冷冷地瞥了刘过一眼,问道:“那么官人打算以后怎么安排我?” “正妻必须是你,这个没有任何疑问。” “那么,我这个正妻,见到了官人的侍妾,可有躲着她们的道理?” “没有这个道理。”刘过顺从地回答,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王雨霏身后那两个威武雄壮的仆妇一眼,小心问道:“你不会让她们打她们吧?” 王雨霏本来一肚子气,闻言不禁噗嗤一笑,心中气顺了几分,嗔道:“我王雨霏是那么蛮横不讲理的人吗?” “当然不是。”刘过立刻回答。 王雨霏问道:“那你还担心什么?” 刘过试探着问:“霏儿,你不生气?” 王雨霏白了他一眼,道:“我生气,我生气有用吗?快去把她们叫过来把,以后肯定要朝夕相处的,别冷落了她们太久,让姐妹们对我有了成见。” 刘过也不知道王雨霏这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知道此刻只能先过了眼前的一关再说,至于其他的,只有等到以后再说了。 刘过过去把柳含烟几人引过来,给她们介绍王雨霏道:“这位是王小娘子。”因为王雨霏身份特殊,刘过也没有给她们介绍王雨霏的真实身份,又给王雨霏介绍道:“这位是戴姑娘,这位是柳姑娘,还有这位是蓼蓼。” 戴梦儿见刘过在几个女子中间左右为难的模样,自己看了都替他难受,这时主动上前,大大方方地给王雨霏屈膝行礼道:“贱妾戴梦儿见过王小娘子,王小娘子万福。” “戴行首不必客气。江南第一名妓的艳名,妾虽然久在深闺,也是常听人说起,今日一见本人,果然是仪态万方,名不虚传。”王雨霏微笑着虚扶一把,让对方免礼,紧接着又不咸不淡地恭维了对方一句。 戴梦儿连忙谦虚道:“王小娘子谬赞了。” 接下来柳含烟和蓼蓼上前给王雨霏行礼,齐声说:“柳含烟(蓼蓼)见过王小娘子。”她们两个身份不像戴梦儿那样超然,所以见到王雨霏,难免有些紧张,尤其是蓼蓼,以她的眼光又如何看不出面前这位气质脱俗的王小娘子,十有八九是要做自家主母的,作为刘过的侍妾,下半生能不能幸福、一半靠刘过,一半就要靠她了。 对这两位刘过的红粉知己,王雨霏便不似都戴梦儿那么客套,等她们施礼完毕,勉强笑了一下道:“二位妹妹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以后你我姐妹相称就好。” 蓼蓼闻言一喜,对方这话一来没有否认她和刘过的关系,二来也是承认了她们是刘过侍妾的事实,忙喜滋滋地上前,甜甜地叫了声:“王家姐姐好。” 柳含烟则有些尴尬:她虽然和刘过有夫妻之实,但是又不算刘过的侍妾,王雨霏以刘过侍妾的身份看她,多少让她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下,再次施礼道:“多谢王家姐姐。” 王雨霏侧头看了刘过一眼,心道:“还说没有纳人家做妾,人家连我姐姐都叫了,不是你的侍妾又是什么?” 几女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有对对方身份的试探,有对自己主权的宣示,也有妥协屈服,其实不亚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过好在这场“战争”总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巩固胜利果实了。 最欢喜的当然还是刘过,一场危机不但成功化解于无形,还让柳含烟这个小娘皮承认了自己侍妾的身份,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让戴梦儿也叫王雨霏姐姐,不然自己后宫中不是又会多个祸水级别的美人儿? 我擦,我怎么把戴梦儿也算进去了?这女人的才情手腕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最后别玩蛇不成自己反被蛇给咬了?不行,一定要克制住自己,戴梦儿这女人做个红粉知己就好,切不可招惹太深! 且不说刘过在那里对自己以后的“施政纲领”做检讨补充,单说蓼蓼见王雨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顿时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笑吟吟地上前讨好王雨霏,一会儿夸王家姐姐长得漂亮,一会夸王家姐姐气质好,一会儿又说对方衣服多么多么好看,看的旁边的柳含烟一愣一愣地,心想:“你有没有节操啊,为了讨好主母,这么有失身份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蓼蓼则觉得自己这样做完全是有必要的,自己以后在刘家后宫中的地位,除了靠刘过这个男主人的宠爱外,还有王雨霏这个“正宫娘娘”的承认和肯定,现在能不好好卖力表现,争取给王雨霏留个好印象吗?至于节操,那玩意儿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要那个干什么? 王雨霏起初只觉得蓼蓼这小丫头长得娇俏可惜,这时见她变着法的夸自己,明知道她是在故意讨好自己,但不仅生不出厌烦之心,反而觉得十分有趣,对这个娇俏可爱的姐妹忍不住也生出几分喜爱。 刘过见大局已定,提议道:“都快中午了,想必你们都饿了,坐下来吃点儿东西吧。” 王雨霏白了刘过一眼,心道:“就你会来事。”这时也顾不上跟他计较,点头道:“好。”转头对戴梦儿道:“戴行首如果不嫌弃,我们一起吧。” 戴梦儿见王雨霏和柳含烟、蓼蓼都姐妹相称,唯独把自己排除在外,不知为何心中竟微感失落, 温婉地点了点头说:“多谢。” 他们选了一块开阔平整的空地,菁儿等侍婢拾去地上的石块、树枝,铺上蒲席,将准备好的小菜、点心、果品都一一在蒲席中央摆好,在蒲席四周摆上蒲团,供刘过他们坐下。 刘过见他们五人坐着好吃好喝的,菁儿几个侍婢还侍立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便对王雨霏说:“这儿我们自己张罗就好,让菁儿她们也去进餐吧。” 王雨霏自是没有意见,吩咐菁儿她们去一旁进餐,菁儿等人见现场也确实不需要她们,便拿着自己的吃食走开。戴梦儿的使女见此,也自顾自地去一旁进餐了。只留刘过他们五人在现场。 刘过作为在座的唯一男性,并且几名女子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聚在一起的,所以担负起活跃气氛的事情,好在在座的戴梦儿、柳含烟、蓼蓼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如何把握分寸,配合刘过搞好气氛。 王雨霏性子原本偏冷,再加上她睥睨天下、恃才傲物,也就对刘过态度和别人不同,一般人她也不会放在心上,这时和戴梦儿等人一同进餐,礼数虽然周到,却算不上热心。戴梦儿、柳含烟、蓼蓼三人出身相同,一举一动从小都是训练过了的,大户人家的名媛淑女她们也见过不少,但是这时见王雨霏举止仪态之典雅,依旧让她们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后,众人又到处游玩观赏了一阵, 一行人一起下山,路上行人渐多,田野里也有农人在犁地,刘过和王雨霏不好再同行,便在一个三岔路口分别,王雨霏折向西南回乔家岙,刘过带着柳含烟、蓼蓼、戴梦儿回江宁城。 戴梦儿和刘过他们还是同乘一辆车,见刘过送走王雨霏后还有些留恋之意,戴梦儿不禁打趣他道:“能得王小娘子这样的天之骄女青睐,也难怪王官人依依不舍了。” 刘过本来还在想如何给她们解释今天遇上王雨霏的事,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讶道:“你知道她是谁?” 第三十七章 天下为棋 说出那句话后戴梦儿就后悔了,这时连忙假装听不懂刘过的话道:“她不就是王小娘子嘛。对了,刘官人,请问这王小娘子是那户人家的小娘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博学多识,更难得是那份气质,高雅脱俗,绝非一般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子吧?” 刘过凝视着戴梦儿的眼睛,想要看透她这话到底是真是假,不过代戴梦儿掩饰的很好,从那双剪水美眸里面,刘过只看到温柔,这时也不敢肯定对方是否真的猜出了王雨霏的身份,微微一笑道:“戴姑娘说笑了,霏儿虽然出身于书香世家,不过也就是一般的乡绅,算不得高门大户。” 戴梦儿闻言一怔,诧异道:“难得,难得。” 刘过看不透戴梦儿心思,试探着道:“今日在栖霞山上的事情……” 戴梦儿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道:“不消刘官人吩咐,戴梦儿不是那种多舌之人。”她似笑非笑地瞟了刘过一眼,盈盈笑道:“如果奴没猜错的话,刘官人和王小娘子是私定终身吧?” 刘过“赧然”道:“让戴姑娘见笑了,虽然我和王小娘子两情相悦,奈何她父母想要把她嫁给她表哥,我们虽然尽力争取,但泰山泰水固执自见,不肯成全,哎!”说完叹了口气。 戴梦儿安慰刘过:“刘官人也曾说过,有情人终成眷属,虽然暂时有些困难,但是相信最后刘官人和王小娘子终会修成正果的。” 刘过拱了拱手道:“那就借戴姑娘吉言。” 刘过先送戴梦儿回去,之后才送柳含烟回巽芳阁, 戴梦儿回到房中,第一件事就是把随行是侍婢知画叫来,问道:“王小娘子可有什么话带给我?” 知画脆声道:“王小娘子的侍婢霁儿让我转告姑娘,王小娘子说她对姑娘很满意,让姑娘不要太介怀。” 戴梦儿点了点头,打发知画下去,她自己则沉思起来:刘过竟然和王雨霏有私情,这是她之前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她一直好奇刘过为何能在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能写出《四书释义》这样一部巨著,如果是他和王雨霏合作的话,那么就一切都说的通了。 如果《四书释义》是两人合著,那么新党重要人物对这部书的诋毁也是他们有意为之,目的是为了让旧党站出来替刘过伸张正义,让刘过进入旧党的视野,进而声名鹊起,奠定他儒林领袖的地位。这样看来,新党、旧党、乃至整个天下人,都成了他们两人的棋子。 想到这里,戴梦儿眼中露出炽热的光芒,那是一种对强者的崇拜、来自灵魂深处的雌伏。 刘过的第二部书《启示录》上市以后,首批印的一千部书不到十天就售罄,得售书之利,刘过也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这部书一出版,就得到了新党猛烈的抨击,作为对立面的旧党,自然觉得新党此举是别有用心,本着一贯你反对我支持,你认为错我就坚持是对的原则,立刻对刘过声援。反倒是刘过本人,书上市之后便置身事外,不管是别人把他和他的书吹捧到天上去也好,贬低的一文不值也罢,始终不发一言。士林中原有些德高望重的大儒对刘过书中的部分观点不能认同,但是他这种与世无争的态度得到了他们的好感,认为刘过是个年轻有为的得道君子。就为了保护这一株君子的好苗子,也不能任由他被新党给戕害了,所以要极力维护。 一时,天下士子以看刘过的书为潮流,以探讨“刘学”为时尚,甚至刘过著书的许多格式都被模仿,如那个标点符号就被许多人采用,不过难免错误百出,刘过不得不又写了一部书,专门介绍如何正确使用标点符号。 这些学习“刘学”的士人中,为了科举考试者有之,纯粹是好奇想要一探究竟者有之,跟风者有之,也有有志继承圣贤学问的人,但不管目的怎样,在看了刘过的书之后,为刘过的才学所折服,并诚心接受其观点的人不少,刘过著书的目的总是达到了。 还有些人不满足只看到刘过的著作,想要见到他本人,通过各种方式来拜访刘过,因为已经进入冬季,长途跋涉不易,再加上年关将近,很多人都选择明年开春后再来江宁拜访刘过,真正到达江宁的只是一小部分,但是就这一小部分,已经足够刘过和刘家的下人忙乎的了。刘过虽然已经明确表示不参加诗会,但是别人登门来向他请教学问,他也总不能拒门不见。 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来登门拜访,刘过不胜其扰,干脆放出话去,明年二月要在鸡笼山的桃花庵中授徒讲学,在这之前,因为事务繁忙,他暂时不接见拜访者,这才清净了一段时间。 旧党和部分宿儒对刘过的推崇,让他在士林中声名大噪,得到了一大部分普通士子的支持,普通士子学习“刘学”的热潮,又促进了旧党对刘过进一步的支持,十月二十六日,吕大防、范纯仁、苏辙联名上书太皇太后,建议像刘过这样的大才不该埋没民间,朝廷应该破格重用,二十七日,太皇太后以皇帝的名义下诏,赐刘过同进士及第出身,试国子监教授。刘过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士子,从一介白衣一跃成为国家最高学府的老师,虽然只是试用的,已经让那些穷经皓首、在士林中有着一定名望的大儒羡慕嫉妒恨的了。 诏书到了江宁,刘过竟然再一次的拒绝了。顿时舆论哗然,除了个别人外,大部分士人都认为刘过是真正不慕虚荣、不图官位富贵的高洁之士,甚至连许多原本因为领袖反对跟着反对的新党中人都是这种想法,因为无论怎么看,朝廷不可能再给刘过更高的官职了,如果想要进入仕途,这时候还拒绝,那就不是聪明,而是蠢了。 就在举国为刘过的品行啧啧称赞的时候,刘过却在为见王雨霏一面发愁,他现在一言一行都受人关注,刘过的长相又特别出众,别人看到一眼都难忘记,所以很很容易被人认出来,他现在不敢轻易去乔家岙,以免被人看到授人口实。 刘过和王雨霏感情持续升温,正是恋情正热的时候,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实在是难熬的很。除了偶尔趁着天黑偷偷摸摸地去见一面之外,刘过思来想去想出一个办法:他买了一些信鸽,一部分养在王家别院,一部分养在自己家里,过一段时间两批信鸽交换地点,这样一旦鸽子放开,就飞到对方家里去了,他和王雨霏可以在鸽子腿上绑上便签,上面写上字,或传递消息,或只是表达相思爱慕的只言片语,两人收到对方的短信,都会特别开心。 这日刘过收到王雨霏的“飞鸽情书”,刚看完乔七就兴冲冲地跑了进来,道:“二郎,马备好了,我们是不是这就出发?” 刘过一愣,才想起昨天答应戴梦儿,今天要去她印书作坊中看活字印刷术。那日他只是随便提了一提,报着姑且一试的态度,但戴梦儿这女人的魄力倒不得不让人佩服,她重金聘请了几名印刷术方面的能工巧匠,专门研究铅合金活字,经过几个月的奋战,不断实验,竟然被她制造了出来。这可是一项划时代的发明,刘过自然是要亲自去看看的。 刘过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纸条随手压在书案上的一本书中,和乔七出了门, 第三十八章 活字印刷术 两人来到位于江宁城西郊的戴记印书作坊,戴梦儿早已经在作坊门口等候,她今天穿了一身男装,乍一看,像一个俊俏的少年书生,但是只要走进一点儿,就能发现是一份妩媚温婉的美貌女郎,尽管换了装束,但是戴梦儿似乎随时随地都在展现她的女性特征,或许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穿男装只是为了出行方便,并不是为了掩饰什么。 为了研究铅合金活字印刷术,戴梦儿专门挪了三间厂房出来,在一个作坊管事的陪同下,刘过和戴梦儿进入了专门研制铅合金活字的厂房,一个老工匠正在把融化的铅合金水灌进模型中制造活字,看到东家陪着客人到了,那老工匠兴奋地对刘过道:“也就只有刘官人这样的大才,才能想出用铅活字的方法,哦,对了,刘官人管这个叫铅合金,铅合金熔点低,塑造性强,铸成打磨后,不易变形,最是适合不过。我以前用铁试过,用铜试过,咋就没想到用铅呢?” 刘过问道:“你认识我?” 那工匠看了戴梦儿一眼,道:“我刚来那会儿,东家就对我说,这法子是刘官人想出来的,今天东家陪着官人来,我斗胆猜测,您就是刘改之刘官人。” 刘过看了戴梦儿一眼,戴梦儿妩媚一笑,道:“你看吧,我可没有冒领你的功劳,这铅合金活字制造出来,你还是第一功臣。” 刘过笑道:“这功劳就算你想冒领,也领不去,要我说,这功劳最大的还是这位老师傅,我不过只是提供一个想法罢了,这位老师傅却是实实在在,夜以继日地试验才研制出来的。” 老工匠听刘过叫他“老师傅”,受宠若惊道:“刘官人可别这么说,我只是动动手罢了,若没刘官人的想法,我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刘过问老工匠姓名,老工匠说姓“马”,叫“马十一”。之后他们又看了排版和印刷的过程,刘过见他们印的是自己那日在秦淮河抄袭的元好问的《雁丘词》,就是因为这首词,戴梦儿掉进了水中,自己用心肺复苏发将她救醒过来,想到那天船舱中的一幕,忍不住向戴梦儿胸前看去,只见她虽然穿了男装,但是酥胸的轮廓依旧饱满圆润,在纤细腰肢的衬托下,蔚为壮观,刚好戴梦儿正向他看来,刘过与她含情脉脉的眸子一对视,心头一跳,连忙移往别处。 刘过这小动作自然没有逃出戴梦儿的眼睛,戴梦儿心中忍不住有些好笑,隐隐还有几分欢喜,提议道:“谁都知道刘官人的书法独树一帜,连苏学士、黄学士那样的大家都推崇备至,要不在正式铸造第一套活字时,就以刘官人的字体如何?” 印刷体和手写体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赵体”虽然遒媚秀逸,但是并不适合印书,想到这里,刘过想起后世流行的“宋体”,这时候大概还没有创造出来,便要来纸笔,写了几个宋体字,在场的工匠一看就大为惊喜:这种字横细竖粗、末端有字脚,最是适合印刷。 刘过承诺回去后立刻写一套宋体的常用字送来,让他们做制作活字的模板。从印书作坊出来后,戴梦儿笑道:“我现在在想,以后我得分多少利润给你。” 刘过笑着回道:“自然是不能少的。” 戴梦儿想了想说:“五成如何?” 刘过微微有些吃惊,他不过只是提了两个创意,具体实施的都是戴梦儿,自己就算是技术入股,也不应拿这么多的股份,想了想说:“那怎好意思,售书的利润,分我两成就好。” 戴梦儿表面答应,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看看天色还早,道:“今日天色尚早,刘官人何不去潘楼坐坐。” 刘过笑道:“去坐坐可以,但是我今日出门匆忙,没有带多少钱,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缠头之资我是不会给的。” 戴梦儿斜睇了刘过一眼,道:“刘官人你,不就是最好的缠头之资。” 刘过心头一跳,侧头去看戴梦儿,只见她已经盈盈转身,上车去了。 刘过和戴梦儿一起到了潘楼,在门口遇到一群年轻士子正从里面出来,其中有一人和刘过打了个照面,两人不禁都是一怔。 刘过忽然微微一笑,对那人拱了拱手,打招呼道:“梅兄好。”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侮辱过刘过的梅度,那时刘过刚成为刘家家主不久,身份还不被士林承认,梅度当着同伴的面嘲笑侮辱他,但是今时今日,刘过的声望地位别说梅度这个年轻士子,就是他老师孟颐孟学士也只能仰视,此刻刘过还以当日同样的方式向他到招呼,就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梅度羞得脸色通红,但是却又生不出反抗的勇气,神情局促地对刘过拱了拱手,回礼道:“刘兄好。” 时至今日,两人早已经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人,刘过不动声色地嘲讽了对方一下,便丢下梅度不理,转身和其他人打招呼,像刘过这样的风云人物大家自然也都乐意结交,纷纷回礼问好。 这不过只是一个小插曲,刘过也没放在心上,和戴梦儿并肩进了潘楼。 戴梦儿直接邀请刘过去了她的住处,留刘过在外面的小客厅等候,自己去里间换了一身女装出来,柔情款款,笑脸盈盈,越显娇媚。 戴梦儿亲自给刘过点茶,她先将早已煮熟研末晒干的茶粉放进茶碗,倒少量开水调成糊状,然后再注入沸水,轻轻搅动,茶末上浮,形成粥面,茶水下沉,形成乳白色的液体,这便是后世茶道的原形,戴梦儿是此中大家,每一个动作都优美典雅,让人看了赏心悦目,还未喝上一口,旁边看她点茶的人先醉了。 戴梦儿点好一碗茶,送到刘过手边,温声道:“刘官人请用茶。” 刘过接过茶碗呷了一口,由衷赞道:“戴姑娘的茶,果然不同凡响,让人饮上一口,便能忘忧。” 戴梦儿道:“刘官人少年得志,有什么好忧的,莫不是相思成疾,也夙兴夜寐,不能成眠?” 刘过知道她拿自己和王雨霏的事取笑,也不回答,问道:“你在外面自己经商开店铺,别人知道不?” 戴梦儿道:“也就妈妈有所察觉,不过她对此也无可奈何,以我现在的身份,就是随时离开潘楼,她也不好说什么,何况只是在外面开了些商铺。” 刘过笑道:“戴姑娘青春正茂,莫非已经打算退隐,去做一名富家婆?” 戴梦儿看着刘过的眼睛,含情脉脉地道:“奴不愿做这什么江宁第一名妓,也不愿去做富家婆,只愿跟着自己心仪的男子,为他铺床叠被,侍奉左右,此生足矣。” 刘过虽然明知道戴梦儿此举逢场作戏的可能性更大,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连忙喝了一口茶道:“姑娘喜欢经商,我倒是有些经营商铺方面的观点,可以和姑娘分享。” 戴梦儿见刘过顾左右而言他,不禁有些幽怨,刘过说起经商,戴梦儿对经商确实情有独钟,而且面前的又是自己心仪的男子,顿时来了兴致,身体前倾,凝神静听刘过讲下去。 见这名动江宁的才女对自己这么崇拜,刘过心中也不禁有些飘飘然,捡后世那些先进的经商理论中适宜这个时代的拿出来讲给她听,戴梦儿天资既高,又有经商的经验,立刻就能发现那些理论的价值,听得越发入迷,若是遇到不懂的地方,戴梦儿会出言询问,刘过便停下来耐心地给她讲解一番。 刘过和戴梦儿直聊到日落西山才起身回去,戴梦儿立刻将新学到的那些理论付诸行动,在她所有的店铺中,因为书坊是印刘过的书发迹的,现在又有刘过改进的铅合金活字印刷术,对戴梦儿来说意义更加不同,自然格外重视,此后不到一年,便已经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印书作坊,这是后话。 刘过回到家中,见蓼蓼正百无聊赖地等着他,一见他会来,兴高采烈地迎上来,向刘过诉苦道:“你这几天事情忙,我每天待在家里,都快闷出病来了,抽空陪我外面去走走怎么样?” 刘过宠溺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想着不久后自己就有可能远赴东京开封,当然不好带着侍妾同行,到时候把蓼蓼留在家里,她不是更加无聊,忽然灵机一动,道:“我安排你一个工作怎么样?” 蓼蓼这些天不是和后宅的那群使女唱歌跳舞,就是和她们下五子棋玩儿,都快闷疯了,听刘过有工作安排,喜道:“什么工作?” “你知道戴梦儿现在搞了个‘戴记’商号,手底下十数家店铺生意好的很?”见蓼蓼点头,刘过接着道,“我打算加盟,以‘戴记’的名义开几家商铺,你负责管理。” 像戴梦儿那样自己开商铺当老板,蓼蓼闻言有些激动,随即又有些不自信道:“我行吗?” 刘过鼓励她道:“这段时间让你管后宅的帐,你不也管理的好好的,这经营商铺,其实跟管一个家也没多大区别。再说了,你也知道,我刘家是经商起家的,家中至今还有几位管事是以前商铺的掌柜、账房,我把他们拨给你,有他们辅助你,你怕什么?再说了,不是还有个戴梦儿吗,不懂的你问她就好了,那可是一个女强人,以后说不定会成为董明珠那样的女企业家的。” 蓼蓼问:“董明珠是谁?” 刘过道:“你别管董明珠是谁,我只问你,你答应不答应?你不答应,这活儿我找别人去干了。” 蓼蓼却不是刘过三言两语就能忽悠的住的,她又歪着脑袋问:“自然有几位管事帮着我,你也不缺启动资金,为什么还要加盟‘戴记’,我家自己经商不行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刘过搂着蓼蓼瘦削的肩膀道,“你家官人我现在好歹也是一个知名文化人,要是我家的人经商,会被人笑话的,肯定还会有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拿这事来攻击我,说我从事贱业,与民争利等等,但是有个‘戴记’的名义顶着,这商铺就不算我的,想必大部分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商业的利润是种田的数十倍,毕竟大家都不傻,以自己亲戚、朋友,乃至奴仆的名义经商的士大夫不在少数。” 刘过这样一说蓼蓼就明白了,她知道这是刘过创收的重要举措,对刘家以后的生存发展至关重要,刘过肯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显然是对自己十分信任,点头道:“好,我答应了。” 刘过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三十九 第三道圣旨 第二天刘过就去给戴梦儿说了想要加盟“戴记”的事,戴梦儿自然不会不允,于是顶着“戴记”的招牌,刘家的几家店铺开业了。这几家店铺与“戴记”的关系有点儿类似后世的子公司与集团公司,蓼蓼任这几个子公司的总经理兼董事长,不过这是刘过的称呼,别人都还是叫她“蓼东家”。 腊月十四开始,江宁很是下了几场雪,雪都不大,落在地上立刻就会融化,但是对不太看到雪的南方人来说,毕竟是一件幸喜的事情。 戴记书坊的第一批铅合金活字印刷的书终于出版了,选择的便是刘过的那部《启示录》,这一套书刚一出版,就以其独特的印刷方式,独特的字体赢得了读书人的喜爱。 因为活字印刷要比雕版印刷成本低的多,所以即便这部书的价格只是市场上同类书的八折,利润也要丰厚的多。戴梦儿按照五五分成的办法,每月定期给刘过送来一笔钱,同时刘过的那部《四书释义》和《标点符号用法》也在刊印中。 腊月十八这天,正下着雨夹雪,一队打着钦差仪仗的人马到了刘家的大宅门口,得到消息的刘家众人已经在街口等候多时,这时将钦差迎进家中。 这是太皇太后以皇帝的名义给刘过下的第三道圣旨,圣旨的内容是邀请刘过入宫去面圣的,没有封刘过官职,也没有许诺什么,只是说皇帝赞赏刘过品行,仰慕刘过学识,想要见他一面云云,另外还赏赐了刘过一大堆财帛礼品,算是路费和邀请费。传旨的还是黄内侍。 刘过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到了,所以这次他没有拒绝,只说年关将近,诸事繁忙,只能明年元宵节过后再启程。 太皇太后没有明确吩咐刘过什么时候上京,只是吩咐黄内侍务必请刘过来,自然刘过这么说,黄内侍高兴之余,也就不催促他,决定先在驿馆中住下,明年元宵节后和刘过一起回京。 这已经是黄内侍第三次上刘过的门了,前两次刘过都拒绝了朝廷的征召,所以他也没好意思在刘家多做停留,这次刘过已经明确表示明年要上京面圣,算是完成了皇差,黄内侍心中高兴,也就在刘家多待了一会儿,吃了一顿席,还喝了不少酒,然后醉醺醺地在江宁当地官员和随行大内侍卫的陪同下去驿馆。 刘过送走了黄内侍,那雪却一阵紧过一阵,洋洋洒洒,直下到第二天早上还没有停下,刘过见这样的天气自然不会有人出门,而且雪迷了眼睛,视线不远,干脆骑马去乔家岙见王雨霏。 刘过一人一骑出了北门,绕路前往乔家岙,路上果然没有见到行人,而且这么大的雪,马刚走过就把马蹄印遮住,根本没有人能从马蹄印判断出他的行踪。 刘过到了王宅,只见大门紧闭,只开了旁边的一道小门,两个守门的人正缩在门洞中看着雪聊天,看到刘过过来,迎了出来,其中一人接过刘过的马,另一人带着刘过进去。 刘过先去拜见王老太君,但王老太君还未起床,便径直去了王雨霏住的梅园,上门的婆子看到刘过进来,又惊又喜地去里面通报,刘过随即就走了进去。 王雨霏畏寒,一到冬天就几乎猫在家里不出门,刘过进了房间,见房间里燃着炭火,王雨霏穿着波斯产的白色绒衣,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神情专注,像一只雪白的小松鼠。 刘过见门窗紧闭,皱眉道:“门窗关的太严,屋里空气不流通,容易造成一氧化碳中毒。” 王雨霏和她的几个侍婢早已经习惯了刘过嘴里时不时会冒出几个她们听不懂的词汇,这时也不理会刘过说的一氧化碳是什么东西,菁儿道:“小娘子也在喊闷的难受,但是我们害怕打开门窗后屋子里冷,小娘子受凉了,所以不敢开窗户。” 刘过道:“赶快打开一个窗户吧,如果冷,多穿件衣服就是。” 菁儿闻言,果然去开窗户,王雨霏嗔道:“我的话你不听,他的话你就听了。” 菁儿回头笑道:“因为我知道刘官人比我们还心疼小娘子,所以他说的话一定是为了小娘子好。” 王雨霏嗔道:“你个没良心的。”说完自己先笑了。抬头见刘过头上、身上都是雪,便站起身来,走过来给刘过拍头上和衣服上的雪,关切道:“外面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还来?” 刘过笑道:“正因为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所以我才敢来。上次我们见面是什么时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吧,我可是一日不见你,就如隔三秋啊。我算算,这一个月,就是九十年啊!” 王雨霏白了他一眼,道:“哪有,也就只有十六天而已。” 刘过道:“原来只有十六天,你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每一天都在数日子呢,是不是?” 王雨霏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透露了自己每天都在想他,这时候脸上一红,走回去在书案后的蒲团上跪坐下,道:“才没,人家只是比你记性好一点儿而已。” 刘过跟着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身子,故意露出失望的神色,道:“原来你一点儿都不想我,我可是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呢,一有机会,就立刻来看你。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 王雨霏明知刘过这话说的违心,还是连忙解释道:“也不是没有想你,不过……” 刘过问道:“不过什么?“ 王雨霏道:“不过我不想说了。” 刘过一边伸手去握王雨霏的手,一边去看桌子上王雨霏刚写的的字,只见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刘过看纸条大小,便知是王雨霏要用信鸽带给他的,这是《诗经》里面的两句话,讲的是一个在外出征的战士思念亲人的事,王雨霏写这两句诗,自然是要表达她对刘过的思念之情,而且这两句诗中暗含着王雨霏的名字,写这两句诗给刘过,更有意义。 刘过忍不住俯身过去,在王雨霏白玉似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将她搂在怀里,道:“雨霏,我每天都想你。” 王雨霏心中感动,忍不住也红着脸说:“我也是。”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菁儿忽然喊:“刘官人,小娘子,你们快来看,雪停了。”说完推开窗户,刘过和王雨霏扭头去看,果然看到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天上虽然还是彤云密布,但是已经有了退开的迹象。 王雨霏瞥见窗外的一株梅树开花了,喜滋滋地指给刘过看,说:“你看,梅花开了,我记得昨天它还是花骨朵儿,没想到今天它就开了。” 刘过笑道:“那是因为今天我来了。” 王雨霏说着就站起来,要出去看梅花,刘过连忙拉住她道:“外面冷,披件衣裳再出去吧。” 王雨霏果然觉得刚才躺在刘过怀里还不觉得,这一站起来,顿时寒意侵体,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霁儿拿出一件狐裘给她披上,刘过帮她系好胸前的带子。 刘过见这件狐裘通体雪白,王雨霏披在身上,她脸小下巴尖,感觉就像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忍不住笑道:“以往觉得你是个仙子,不料有时也会化身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狐狸精。” 王雨霏道:“这狐裘还是当年爷爷知道我身体弱怕冷,花了大力气托人寻来的,不过那时我还小,穿着不合适,如今我身量已经长开,穿着刚刚好了。” 刘过知道她想起了她祖父王安石,握了握她的手,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那三株梅树都开了,两株雪白,一株粉红,梅花上面还积着雪,但是梅花已经很顽强的展开了花瓣,露出嫩黄色的花蕊,空气中尽是花香。 刘过和王雨霏依偎着看了会儿梅花,天上彤云渐渐散开,阳光洒满大地,照的被雪覆盖的大地银装素裹,分外素洁。两人知道,这一次见面过后,下次最早也到年后去了,所以格外珍惜这在一起的时光,就那么静静地依偎着看着面前的梅花,谁也没有说话。 一阵风吹来,吹落花瓣上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在阳光的照耀下,雪花呈现七彩的颜色,绚丽而宁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静默和梅花的暗香。 过了很久,王雨霏才问:“朝廷来第三道诏书了?” “嗯。”刘过低声回答。 “你决定要去汴京了?” “嗯,年过完,元宵节后就走。” 然后是沉默。 第一章 送行 元祐八年正月十六日,春风习习,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但是江边还有些凉意,刘过站在船头,看着渐渐远去的码头,百感交集。 从这一刻起,他要离开生活了一年多的江宁,踏上千里之外的东京开封了。 江宁是刘过重生后第一个生活的地方,每天生活在其中不觉什么,这一要离开,便觉得心里有很多的不舍,当然,刘过最舍不得的,还是生活在这里的人。 因为王雨霏身份特殊,甚至不能来码头给刘过送别,这段时间以来,两人见面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这一去,少则大半年,多则一年余,两人都见不上面,甚至连在江宁时可以为两人传递消息的信鸽都无法使用。 也想不相思,难免相思苦,刘过叹了口气,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惆怅满心。 黄内侍看着刘过长吁短叹,他还以为这小子第一次去东京见太皇太后和官家,紧张的呢,心中忍不住得意:不管你是多大的才子,一听说要去面见天颜,也会变成这幅模样,哪像我,地位虽然卑微,但是见到太皇太后和官家,也一样面不改色。 因为宋朝对文人的尊崇,让文人以外的人在面对文人时,总会有种自卑心理,像黄内侍这样身残志不坚的小太监,这种心理更甚,这时见刘过也有不如自己的地方,黄内侍心里不禁舒服了一些,看着刘过也顺眼多了,主动上前搭话道:“刘官人人中龙凤,这一去,正是大展宏图,一展胸怀的时候,何故还如此闷闷不乐?” 刘过听这小太监这几句话也是读过书的,恐怕读的书还不少,对他不觉高看了几眼,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也没发现他有心理变态的毛病,说话的声音虽然较普通男人来说尖细一些,但也没有古装剧里面演的那种阴阳怪气,况且以后不管能不能进入仕途,多认识一两个国家领导人身边的人总没有坏处,便做了一揖,态度诚恳地道:“黄公公不远千里来给刘某传旨,刘某铭记于心,这次陪着刘某一同上京,刘某更是铭感五内,只是这段时间一直不得便,没能亲自前去给黄公公表达谢意,刘某在这里给公公赔罪了。” 黄内侍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刘官人可别这样说,奴婢只是一个小内侍,可当不得‘公公’的称呼,至于奉旨来给刘官人传旨,也是奴婢分内的事,刘官人这样说,可就折煞奴婢了。” 黄内侍边说边还在往周围瞧,见再无旁人,这才稍稍宽心,刘过见把他吓成这样,才想起这时代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称为“公公”的,自己刚才的称呼确实有些鲁莽了,便赔罪道:“刘某久在草野,不知朝廷礼数,还望黄内侍见谅。” 黄内侍见刘过这么客气,自己反而过意不去,道:“刘官人客气了,不知者不怪,不怪。” 两人这一番交谈,已经拉进关系不少,刘过便顺势问他姓名,黄内侍拱手道:“奴婢黄小四。” 刘过前世没有在史书或者野史上看过这人,穿越至现在也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便知这小太监在历史上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也不会因此就看轻他。 刘过问黄小四汴京的风俗人情,黄小四虽然也很少出宫,但是他从小生活在汴京,八岁才进宫当了太监,对幼时的生活还有些记忆,便捡他小时候遇到的趣事给刘过说,刘过也给他说些自己从前世带来或者书上看来的趣闻故事给他说,两人喜笑宴宴,相谈甚欢。 船行在辽阔的江面上,阳光普照大地,水面上波光粼粼,仿佛是跳跃的金子,刘过站在船头,江风扑面,抑郁的心情也不禁一宽。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烟波浩渺的江面上忽然有歌声传来,刘过听那歌声从后面传来,听着有些耳熟,忙去船尾看。只见辽阔的江面上一艘中型客船快速赶来,江宽水缓,客船的速度十分之快,不断与他们拉近距离。 “江南风味,果然不同!” 刘过正在奇怪这是谁这么大老远的追来,只听旁边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说。 刘过回头一瞧,原来是黄小四也跟来了。 黄小四感概了两句,发现那船正在向他们驶来,诧异道:“刘官人你看,那船在追我们!” 两船的距离慢慢靠近,从刘过他们的角度看去,已经能看清楚后面客船上有一个女子站在船头,绿衣飘飘,如诗如画,还未看清相貌,那种如水的温柔已经隔水飘了过来。 “啊,是戴姑娘!”黄小四发出一声感叹,然后侧头去看刘过,艳羡的道:“戴姑娘对刘官人真所谓是情深意重,让人羡慕啊!” 在江宁待得这些日子,黄小四也是见过戴梦儿的,至于戴梦儿和刘过的风流韵事,不仅江宁传的沸沸扬扬,在东京开封也是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时见戴梦儿坐船追来,黄小四自然明白人家是奔着刘过来的,于是很够义气地吩咐船工抛锚,让船减速。戴梦儿乘的客船靠近了,也连忙抛锚停住,两艘船轻轻一碰,随即分开,然后又晃悠悠地靠了上去,船工在两艘船之间搭上跳板,刘过给黄小四告了声罪,踩着跳板到了对面客船上,看着面前温柔若水的女子,有些苦恼地道:“你怎么来了?” 戴梦儿笑盈盈地道:“奴怎么不能来了?” 刘过苦恼地扶了扶脑袋,对着这个温柔秀气的女子实在没有办法了,在心中,他也喜欢和知情知趣的戴梦儿相处,正因为觉察到了这一点,刘过有意疏远她,临行前也没有去和她话别,没想到人家自己追上来了。 戴梦儿仰起头看了刘过一眼,嘴角有奸计得逞的笑意,道:“奴人贱命薄,比不得那些知州知府,不能亲自去江边给你送行,只有想出这个笨办法,在这大江之上一会,聊表心意。” 戴梦儿说着,给刘过做了一请的手势。甲板上已经摆好了一张小几,几上茶具齐全。刘过走过去在蒲团上坐下来,戴梦儿坐在他对面,点了一碗茶递给刘过。 刘过接过茶呷了一口,道:“刘某何幸,能得戴姑娘这样的红粉知己!” 戴梦儿看着刘过眼睛,幽幽说道:“但戴梦儿心中,不仅仅只想做个刘官人的红粉知己。” 人家女子都表达的这么直白了,刘过就算再迟钝,也能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但刘过不能肯定对方这话是逢场作戏,还是出于真心,所以迟疑了半晌,缓缓说道:“戴姑娘,天下间比刘过优秀的男子多得是,你又何必要如此呢?” 戴梦儿叹了口气道:“也许是奴笨呗,明知道人家心里一点儿自己的位置都没有,还巴巴地跑来,希望人家能感念这片痴情,能稍稍怜惜则个。” 刘过实在受不了戴梦儿这样撒娇弄痴的模样,忙喝了一口茶,大声赞道:“好喝,好喝,这茶真好喝,也只有戴姑娘的芊芊素手,才能调配出如此好喝的茶。” 戴梦儿一片芳心都在刘过身上,偏偏对方还不领情,不禁有些黯然神伤,刘过站起身来,道:“刘某感激戴姑娘能来送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戴梦儿跟着站起,说:“刘官人保重。” 刘过点了点头,反身回到官船上,船工撤了跳板,继续往前行驶,刘过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戴梦儿的船还停在原地,戴梦儿站在船头,风中传来她清雅绵软的嗓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正是《雁丘词》。 第二章 心结 刘过回到船舱中自己的房间,从箱子底下掏出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有一叠厚厚的资料,装订成书的样子,这些都是王雨霏为他准备下的朝中重要人物的详细资料,不仅涉及太皇太后、皇帝、朝中重臣,还有刘过不大可能接触到的皇后、皇帝的几位妃嫔,先皇的遗孀、公主等等。 这么详实、丰富的资料,且不说收集之难,就是把收集到的资料分纲分目的整理好,便是一项十分繁琐枯燥的事情。 感受着王雨霏对自己的浓浓爱意和殷切期盼,刘过即有感激,也深感责任和压力。戴梦儿在他心里引起的那点儿涟漪,也被压下去了。 “阿郎。” 刘过微感惊讶,抬头看是芄兰,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次去东京开封,他只带了乔七和芄兰,这时问对方道:“什么事?” 芄兰道:“钦差派人来邀请阿郎去他房中弈棋。” “哦。”刘过点了点头,心道这死太监倒还有心性,竟然请我下棋。抬头看了芄兰一眼,将资料放在一边,起身去找黄小四下棋。 黄小四的棋艺和刘过半斤八两,两人下了两盘,刘过忽然想起王雨霏送的那叠厚厚的资料还在床上放着,这东西放在前世刘过生活的时代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时代,让别人看到了就是“奸邪”的有力例证,甚至告他个“蓄意谋反”都行,连忙借口上厕所,回房中去收拾。 刘过回到房中,发现芄兰正捧着那叠厚厚的资料看的入神。 刘过吓得魂飞天外,芄兰茫然地抬起头,看了刘过一眼,发现他表情有异,才知道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刘过呆了半晌,问道:“你都看到了?” 芄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房门砰地被人推开,黄小四一头撞了进来,对刘过道:“我还在奇怪你上个厕所怎么这么慢,原来是逃跑了,走,这盘棋我一定赢你!” 刘过这一惊比初看到芄兰在看那资料还要厉害,好在看到有外人进来,芄兰比刘过机灵,已经连忙把资料藏在了身后。 黄小四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刘过就走。刘过是亲眼看着芄兰藏资料的,心中断定她会维护自己,不过心中依旧有些忐忑。 刘过又跟黄小四下了几盘,因为心中有事,全都输了。黄小四见自己的棋艺比闻名天下的刘大才子还要高超,感觉非常良好。 和黄小四一起吃了晚饭,刘过回到房中,见芄兰还守在房中,刘过关好门窗,才问芄兰:“东西在哪儿?”见刘过回来,芄兰紧张的心情才放松下来,从床底下把那本厚厚的资料拿出来,递给刘过道:“在这里。”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一直都在守着,没有人看到。” 刘过松了一口气,将那本厚厚的资料收了回来,找个稳妥的地方放好,对芄兰道:“这东西也没有那么重要,不过毕竟被别人看到了,不好。” 芄兰敷衍似的点了点头。 刘过看着芄兰,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是被她看到了,虽然她应该不会说,但是难保不会有意外,尤其是在她心目中还装着一个表哥的情况下。他想了想,决定告诉芄兰此行带上她的目的,反正刘过原本也就没打算瞒着她。 刘过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来,吩咐芄兰道:“你先给我倒杯水吧,我有话给你说。” 本来芄兰紧绷的心弦已经舒缓下来了,听到刘过说对自己有话说,心中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虽然她自问问心无愧,可是她刚才看到的东西太过致命,芄兰很清楚那东西要是被人告发,刘过今日的一切不但要化为乌有,而且满门抄斩都是有可能的。 为了消除这个威胁,阿郎他会不会也像其他人那样杀自己灭口,从小到大,芄兰可没少听说那些大户人家的侍婢忽然不明不白死去的事情。 芄兰心情忐忑地去倒了碗茶给刘过,站在一旁,心头小鹿般乱撞,脑中想象着刘过如何要把她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刘过喝了一口茶,将茶碗放到旁边的茶几上,缓缓道:“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个结,这个结是关于你表哥的。” 芄兰心头一震,愣了愣,问:“什么?” 刘过道:“我知道如果这个结不解开,你心中就永远不可能释怀。我打听到你表哥一家在三年前就搬去了东京,所以这次我带上了你,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如果你们俩旧情未断,你选择跟他的话,你放心,我会送给你一份丰厚的嫁妆,不会让夫家瞧不起你。” 又可以见到他了么?芄兰没有感觉到欣喜,她只是觉得有些茫然。 “咳咳咳。”芄兰忽觉有些气闷,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刘过关切地道:“你是不是感冒了?” 芄兰奇道:“感冒是什么?” 刘过解释道:“就是感染风寒。” 芄兰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喉咙有点儿不舒服。” 咳嗽不是什么大毛病,正常人偶尔还会咳嗽呢,刘过也就没有多想。 不料第二天起床,芄兰便觉得头晕脑胀,四肢乏力,服侍刘过梳洗时,刘过见她脸色潮红,不到两刻钟,就咳嗽了好几次,刘过关切道:“你病的严重不严重,要不前面找个市镇,让船停下来,请大夫给你看看?” 芄兰道:“不用,也就是偶感风寒,再加上……加上身子有些不舒服罢了,没事的。” 刘过见她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便知是一些女孩儿家的病症,不好再多问,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道:“箱子里备有预防风寒、清热退烧的药,你自己找着喝一点儿吧。” 芄兰答应了。 吃过早饭后,刘过被黄小四叫去下棋,芄兰自己从箱子里面找了点儿清热退火、治疗咳嗽的药吃了,结果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刘过和黄小四下了会儿棋,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干脆推脱身体不适,回房去了。 刘过回到自己的住处,一推开门,便看到芄兰斜卧在船上,被子被推在一边。刘过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走过去一看,只见芄兰面色潮红、嘴唇皴裂,鼻子里咻咻出着气,眼帘低垂,看着好不心疼。 刘过叫了两声,芄兰没有回应,刘过推了她两下,芄兰嘤咛一声,慢慢睁开眼帘。 吃完药后,芄兰觉得头晕目眩,脚下虚浮,连走两步路的力气都没有,便歪在刘过的床上想要歇会儿,没想到身子一沾着床,便睡过去了。这时觉察到自己是睡在刘过的床上,芄兰又羞又急,就要爬起来,不料身子才抬起些,眼前一黑,又躺了回去。 芄兰还要挣扎着坐起来,刘过见她病的不轻,连忙按住她身子,道:“你就躺着吧,别挣扎了。”说完把手探到芄兰额头上试了试体温,触手滚烫,刘过吃了一惊。 芄兰只是觉得身体绵软无力,眼皮沉重,意识倒还清楚,刘过按住她身子,又伸手摸她额头,芄兰心中有些害羞,有些着急,道:“阿……阿郎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刘过道:“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没事,快乖乖地躺着,别说话。”去倒了一碗水端过来,试了试水温有些烫,又拿了一个碗过来扬水,等水温适合了才坐在床边,将芄兰扶起来,让她靠着自己身体,把水递到她唇边喂她喝。 芄兰觉得有一团火裹着自己烧,身体都要烧起来了似的,感受到水的气息,立刻把嘴张开,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头脑慢慢清醒了些,抬头看了刘过一眼,忽然感觉很踏实、很安心,低着头喝完了一碗水。 刘过扶芄兰躺下,这次她没有拒绝。 第三章 问医 船上也没人懂医术,刘过想要给芄兰吃些消热泻火的药,但是考虑到芄兰病的严重,又不敢乱给她吃,先去把毛巾用冷水浸湿了,放在芄兰的额头物理降温。 刘过去找黄小四,希望能在前面有市镇的地方停船,找个郎中给芄兰看看。 一个侍婢病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起初黄小四并不以为然,直到发现刘过是真的着急,才重视起来,道:“再走一个时辰就到瓜洲渡了,那里有郎中。” 瓜洲渡位于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从这里开始,船就要进入运河逆流而上,之后进入汴河,就算没有芄兰生病这件事,也是要停的。 到了这个在古诗词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古代著名渡口,刘过却没有游览的心思,他在船上照顾昏迷不醒的芄兰,派乔七上岸去请郎中。 瓜洲是南北扼要之地,漕运和盐运都要经过这里,每年漕船数万,都要在这里停留,虽然只是一个小镇,却十分繁华,不过此时刚完元宵节,停留的漕船不多,渡口的店铺开业的也不多,药铺就更少,乔七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郎中,连忙连哄带骗地给弄到船上。 那郎中给芄兰把了脉,便摇头晃脑地说:“这位小娘子是气滞于内,外侵风邪,再加上这几天正在行经,又长途跋涉劳累,内外交攻,以至于一病如斯。幸亏遇到了我,不然性命不保。” 刘过连忙问:“那么请问大夫,要如何医治?” 郎中看了刘过一眼,抚须微笑道:“待老夫开几副药,发散发散就好。” 郎中写了药方,让乔七跟着他回他药铺去抓药,刘过送上一两银子作为诊金。郎中从刘过房中出来,又遇到了黄小四。 黄小四叫住郎中道:“咱家最近总是失眠多梦,头晕脑胀,你也给杂家诊断诊断。” 郎中也不推辞,取出药箱,就在刘过的房门口给黄小四诊断,把完了脉,道:“你是内虚外耗,气凝于胸。” 黄小四问道:“那要如何治?” 郎中道:“莫打紧,待老夫开几副药,发散发散就好。” 刘过在里面听见,心中顿时一凉,把郎中又喊进来,道:“我最近也总感觉胸闷气短,你帮我看看。” 郎中给刘过把完了脉,眼神暧昧地看了躺在床上的芄兰一眼,道:“官人是内虚外耗,内外交攻,待老夫开两副药发散发散便好。” 到此时刘过哪里还弄不明白自己遇上了一个庸医,也不敢让芄兰吃他的药了,道:“老先生,大过节的你出来做生意也不容易,你请回吧。” 郎中道:“那小娘子的药……” 刘过道:“药也不抓了,你走吧。对了,就你这医术,一两银子的诊金实在太高了,你把银子还我,我给你另给一笔钱。” 郎中连忙拽紧了怀里刚从刘过那里得来的一两银子,为难道:“你既然已经付了诊金,又怎能收回去。” 刘过见他不愿退,给乔七使了个眼色,道:“好吧,你自然不愿意退,我也没法子,那你就走吧。只要你能下得了船,我保证不追究。” 郎中果真告辞出去,刚出房间,就被乔七唤来两名宫中侍卫给拦住,两名宫中侍卫把刀往郎中脖子上一架,道:“你这害人的庸医,还不快把银子拿出来,是不要命了吗?” 郎中就算认不得宫中侍卫的服饰,也知道这两个人是可以直接杀了他的,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将银子交了出来,屁滚尿流地逃了。 侍卫将银子交给乔七,乔七笑道:“两位侍卫大哥,我家主人说了,这一路上有劳两位大哥照顾,这银子是我家主人请你们喝酒的。” 宫中侍卫听了大喜,连忙拱手作揖。 刘过还想打发乔七去镇上找郎中,乔七哭丧着脸道:“我刚才把整个镇子都跑遍了,只有这一家药铺开门,我还向当地人打听了,说大夫都还在过节,要到二月才开门。” 刘过没有办法,去找黄小四,看看能不能动用一下他钦差的力量,找个靠谱的大夫,黄小四道:“从这里往前走,不到半日路程就到了扬州,扬州大城,那里必然有好郎中。” 刘过没有办法,只好答应。 他们原本打算在瓜洲住一宿的,如此一来,只能继续前行,去扬州住宿了。 在天黑之前,刘过等人赶到了扬州,对这名扬后世的历史名城,实在没心情欣赏。眼见芄兰高烧不退,已经开始说胡话,刘过担心不已,马上安排乔七去找大夫。 黄小四对刘过道:“刘官人,不如我们去驿站吧,驿站的客房住着总比船上要舒服一些,而且驿站的驿丞肯定知道扬州有哪些名医,到时候由他派人去请,也比我们这样瞎碰强。” 刘过一听有道理,连忙让乔七去雇了一辆车,问清驿站的所在,留下看船的人,一行人往驿站行去。 刚走到驿站门口,就见街上人头攒动,马鸣尘飞,数十人闹哄哄的赶来,看衣帽装束,都是当地的官员。 扬州的地方官员没想到钦差会在扬州停留,虽说黄小四这个钦差是个传旨的小太监,与他们八竿子打不着,但是钦差代表的是皇帝,在他们地界停留,必须要迎接的,所以立刻就一窝蜂地赶了来。 得到消息的驿丞刚出来迎接,就被扬州的知州、通判、提刑等官员淹没在人海中了,起初大家只知道来的是位钦差,后面得知同行的还有最近风头正劲的刘过刘大才子,扬州官员顿时觉得不虚此行——如今不管是官员还是一般的士大夫、读书人,谁不想见见才高八斗的刘才子啊! 刘过记挂着芄兰的病情,实在没心思和这帮官员打官腔,随便寒暄了几句,便问:“请问这扬州有什么名医,我有个侍婢在船上病了,病情很严重,需要立即找大夫。” 众人都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侍婢病了,那有什么要紧的,别说病了,就是一个侍婢死了,在众人看来也不是一件要紧的事,刘过这个时候郑重其事地说出来,大家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其中有些反应快的,已经想到这侍婢恐怕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侍婢那么简单。 现场先是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有官员推荐城中某某大夫医术好,某某大夫擅长某某病症,其中一人说:“城北有个吴大夫,医术十分高明,最擅长伤寒、妇女小儿之症,刘官人不妨去那瞧瞧。” 刘过问:“我侍婢病情实在严重,可否邀请这吴大夫来驿馆诊治?” 众人都道:“这吴大夫医术虽然好,但是架子非常大,若非病人上门,他是绝对不会登门去给人看病的。而且这吴大夫只在每月逢一、逢五日开门问诊,其他时候是绝对不会出诊的,并且现在又是年节,让他看病,恐怕难。” 其中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官员道:“吴大夫和下官有旧,况且刘官人又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由下官带着刘官人去,或许他会看也不一定。” 刘过大喜,用手一指那个说话的官员,道:“好,那我就随你去吴大夫那里瞧瞧。”说完对众人行了个罗圈揖,道:“实在对不起各位,刘某先行一步了。”说完也不等众人回礼,便跳上马车,催车夫快走,那和吴大夫有旧的官员只好快步跟上去。留下众人在风中凌乱。 ________________ 关于庸医,说一个我亲历的真事:在我还在上小学时候,镇上有个开药铺的村医,不管谁找他看病,都说病人是缺气,要补气,发烧要补气,头痛也要补气,以至于大家说起他时都称呼“那个补气的先生”。——“先生”是我们这里对大夫的称呼。笑。 第四章 叔侄 此刻已经过了掌灯时分,月光皎洁,看路不成问题,但是车中漆黑一片,刘过看不清芄兰面容,只感觉到她呼吸急促,偶尔咳嗽几声,吐出的气一片灼热,也许是马车的颠簸惊动了她,她又开始说胡话,其中有几个词是“别走”、“我怕”“爹”、“娘”“阿郎”。 刘过把手伸过去,摸到了芄兰的手抓住,握在手掌心,安慰道:“芄兰别怕,阿郎陪着你,我们正在去找大夫,你一会儿就好了。” 也许是他这几句话起了作用,芄兰安静下来了。 刘过从车中把头探出来,问前面带路的那个官员:“距离吴大夫的住处还有多远?” 那官员回头说道:“刘官人莫急,再走小半个时辰就到。” 刘过点了点头,瞥见乔七也跟了上来,骑着不知道是哪里借来的一匹马,跟在后面。 刘过感觉握在手中的那只小手是那么的柔软,这时候他是发自内心的心疼芄兰,期盼着快点到吴大夫家,快点治好她的病,他真怕芄兰就这样去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刘过却觉得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当马车停下来时,刘过发现自己掌心都是汗,他松开芄兰的手,钻出车厢看了一眼,见面前一座四合院,那官员已经下马,正上前去叫门,乔七走了上来。 刘过从马车上下来,等着院子里的人开门。 众人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才见那道四尺来宽的红漆大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张皱巴巴地留着胡须的脸。 那张脸先是有些茫然地胡乱瞟了几下,然后才和那官员交涉,之后看了刘过他们几眼,和官员争执了几句,这才点点头,答应给芄兰看病,不过前提是要刘过送给他一幅字。 刘过想都没想就点头道:“好,我答应。” 那人打开了大门,请刘过他们进去。 刘过舒了一口气,把芄兰抱下车,芄兰被冷风一吹,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问道:“阿郎,这是什么地方?” 刘过道:“这里是扬州吴大夫的家,你马上就要好了。” 芄兰问:“不是江宁吗?” 刘过知道她此刻脑中还是迷迷糊糊,回答道:“不是。” 刘过抱着芄兰,跟着官员和吴大夫进了院子,直入大堂。吴大夫不去看病人,先盯着刘过看了几眼,这才去瞧刘过怀中的芄兰,饶是他性情古怪,瞧前这么娇媚的女子也是眼前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 刘过见吴大夫摇头,只当芄兰已经病入膏肓,不得救治,直觉一股冷气笼罩而来,全身冰凉,不料吴大夫摇了摇头说:“这位小娘子病的实在厉害,不要在这里坐着了,去里屋吧。”说完打开旁边的一个侧门,引刘过他们进去。 刘过见不是芄兰没得救,松了一口气,抱着芄兰跟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十平米见方的房间,只要一张小床,一个木凳,除此之外再无家具。刘过把芄兰放到床上。吴大夫走过来给芄兰号了一会儿脉,转身又走了出去。 刘过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了,焦急地等了一会儿,只见吴大夫又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少许白色的粉末,在芄兰的人中、印堂等处涂抹了一会儿,片刻后又有一个小童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进来。 吴大夫给刘过道:“把这晚药给病人服下,观察一晚,明天早上再看吧。”说完又对那官员和乔七道:“留下一个人照顾病人就好了,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干什么,都快回去,我这里可没有客房招待你们。” 乔七眼睛看着刘过,迟疑不决,刘过道:“你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那官员知道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告辞离去。 等那官员和乔七走后,吴大夫也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去了,房中只留下刘过和芄兰,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刘过喂芄兰喝完药,扶她在在床上躺下,不多时芄兰便睡去了。 一灯如豆,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光晕,刘过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看着床上芄兰娇媚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忽明忽暗,不知不觉中,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过忽然惊醒过来,抬头一看,只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自己,瞳孔中倒映着旁边油灯的火苗,显得异常清澈明亮,刘过呆了呆,才发现是芄兰醒了。 刘过见她脸上的潮红已经退去,嘴唇也红润了许多,手伸到她额头上试了试体温,果然退烧了,柔声问道:“你感觉好些了没有?” 芄兰没有回答,她怔怔地看了刘过一会儿,忽然说:“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说这话时,芄兰眸子中有异样的情绪闪现,仿佛是两湾秋水,盈盈地闪着亮光,刘过忍不住心头一颤,随即强压住悸动的心,道:“别说话了,好好睡觉吧。” 芄兰乖巧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嘴角有一抹温柔的笑意浮现。 没过多久,芄兰就又睡着了,刘过却失眠了。睡梦中的芄兰安静地如同一个婴儿,看着让人心疼。刘过盯着她看了一会,又去看旁边油灯的火苗,小小的、红黄色的火苗上有一缕青烟飘动,仿佛是浮在火苗上面一般。慢慢的火苗变成了王雨霏的脸,对着他笑着,笑着,刘过也露出一个微笑。忽然一个踉跄,刘过猛地惊醒,那灯还是那灯,芄兰睡得正香甜,外面有鸡鸣声传来。 第二天早上,芄兰已经能下地活动,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刘过依言给吴大夫留下一副字,雇了一辆马车,把芄兰接到驿馆,又在驿馆中住了一天才启程。 就在刘过离开扬州的同一天,一位年轻书生进了吴大夫的家,吴大夫看到他就说:“我说六郎啊,你也老别好高骛远的,也该取个媳妇儿,找个正当的营生,好好过日子了。” 年轻书生道:“四叔,我不甘心啊,你说我爹一辈子也没弄上个一官半职,我要是再没有出息,我……我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吴大夫道:“算了,我知道你和你爹当年一样,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我也不管你了。”语气一转,道:“六郎,你猜前几天我见着谁了?刘过,就是那个写《四书释义》的刘过刘才子,我还弄到了他的一幅字,走,我带你去书房看看。” 年轻书生道:“刘过,他怎么到扬州来了?” 吴大夫道:“听说是太皇太后招他进宫面圣,路过这里,他有个侍婢病了,来找我看病。” 年轻书生哂然道:“好大的面子,他的一个侍婢病了就要请您老人家给看,话说,四叔,你还真给看了?” 吴大夫道:“说是侍婢,不过以我看,更像是他的宠妾,就算是宠妾,也太过溺爱了,听说他扔下扬州城去迎接他们的士绅官员不顾,立刻就来我这了。这刘过,才学是有的,就怕是个好色之徒。” 吴大夫说完,又自顾自地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小娘子长得真的俊,若我是刘过,我也会对她爱若珍宝的。不过我看那小娘子,还是处子之身,哎呀,真是不懂。” 说到这里,吴大夫又想起另一件事,道:“六郎,你那表妹年龄也差不多有十六岁了吧?” 年轻书生不悦道:“四叔你问这个干什么?” 吴大夫道:“我可听说了,你表妹可是一个好姑娘啊,可惜你的那脾气,好好的一门亲事……” 年轻书生不耐烦道:“四叔你就别说了,我爹糊涂,你也糊涂,等我将来中了进士,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去娶一个小乡绅的女儿?况且,他家早就没落了,娶个穷鬼回来,多丢人啊。过几天我去江宁看看,如果她还对我像以前一样,我就答应将来纳她做个妾,也算是抬举她了。” 叔侄俩一边说一边往书坊走去,当看到刘过留下的那幅字,年轻书生吸了一口气,叹道:“四叔,你真的能肯定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写的字!若是模仿的也就罢了,要自成一家,没个数十年功夫,能有这成就!” 吴大夫道:“要不怎么人家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呢。” 第五章 入京 “阿郎,这里就是东京城了吧?”刘过和芄兰站在船头,晚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衫,猎猎生响,芄兰看着汴河两岸的繁华的街市问刘过道。 这里算不算开封城,刘过也不知道,因为说它不是城吧,但是沿途人烟稠密,商铺林立,街上人流如织,若说是吧,但是一路过来都没有看到城楼城墙,刘过知道,古代的城池,必然是有高大雄伟的城墙保护的,开封作为北宋的首都更是如此,关于开封城城墙的坚固高大,历史上可是有不少记载流传下来。 “哈哈,小姑娘,这里还是郊外,东京城还没到呢。”黄小四不知什么时候也出了船舱,笑哈哈地走了过来。 难怪没看到城墙,原来这里还是郊外,刘过心道,这时再看周围景致,竟然隐隐有几分熟悉,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这里可不就是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吗? 虽然后世有好几个按照《清明上河图》修建的仿古街,但是毕竟是仿制品,现在刘过亲眼目睹了传世名画的原形,其心情之复杂,只能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可是九百多年前啊!刘过忍不住心想。 同时,他又忍不住想起:这样繁华的景象,也不过只剩下三十来年的寿命,就要彻底被战争淹没,他眼前看到的街市、房屋、园林,都将毁于战火,那些神态安详、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人们,要么被杀、要么成为奴隶,成为异族任意凌辱的牛羊。 九百多年之后,只剩下一张传世名画,一部《东京梦华录》,还记载着帝国那逝去的繁华! 所以,刘过此刻的心情绝对算不上欣喜,甚至可以说是悲怆! 芄兰听说这里还是开封城的郊区,则非常惊讶好奇,指着河面上那座形似彩虹的圆拱木桥问:“那座桥叫什么名字?难得竟然修的那么高,你看刚才一艘那么高的楼船,也能轻松从下面驶过。” 刘过嘴角挤出一丝笑意道:“那是虹桥。” 黄小四惊讶道:“刘官人到过东京?” “那倒没有。”刘过道,“但是我看过很多介绍东京的书,和周围的景物一对照,也就分辨出来了。” 黄小四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刘官人果然博学,奴婢好生钦佩。” “我还知道眼前的一切三十年后就会化为灰烬。”刘过心想,侧头看了看黄小四,像他这样的宫人,如果不在那之前死掉的话,估计在那场劫难中也难道厄运。 芄兰和黄小四则没有刘过那么多感慨,眼看着开封城高大雄伟的城墙遥遥在望,忍不住都有些欢喜雀跃,超过半个月的漫漫旅程,早就让他们身心疲惫,现在终于要到达目的地了。 看着他们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刘过忍不住也心中一宽,心想:“想那么多干什么,至少这座城,生活在这城里城外的人现在都还在,而且自然自己来了,就会努力阻止那场浩劫的发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文明被野蛮摧毁。” 刘过微微一笑,只见暮色中,开封城高大雄伟的城墙越来越近,仿佛是狰狞的怪兽,在张牙舞爪地提醒靠近他的敌人,它是如何的不可侵犯,同时似乎也在告诉生活在城下的大宋子民:“放心,我永远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他们的船从东水门进入新城,既后世常说的开封城外城,沿着宽广的汴河逆流而上,穿过繁华的街市,鳞次栉比的房屋,美轮美奂的园林,从角门进入内城,在州桥附近的码头下船。 黄小四先领着刘过去驿馆,然后才回宫去复旨,临行前刘过将自己亲手写的一幅字送给他,道:“这是我自己拙作,权当做个纪念。” 给黄小四送什么礼物刘过也很苦恼,送些黄白之物吧,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圣人门徒,很容易授人以柄,什么都不送吧说不过去,最后只好送了一幅自己字,这东西不值钱,说出去还风雅不是?唯一担心的是对方会不会嫌弃。 没想到黄小四不但不嫌弃,一张脸还笑成了菊花,现在刘过的字可是有价无市,这一幅作品至少也能卖个几百两银子,而且收这个可比直接收银子好多了,收银子很容易被人说是行贿受贿,收了作者本人送的文艺作品,则是风雅之事,以后还可以跟自己哥门儿吹牛:刘过刘桃花亲自送过我他墨宝,现在那玩意儿还在家里挂着呢,咱家牛逼不? 驿馆的负责人吕驿丞显然是刘过的粉丝,现在终于见到刘过本人了,激动的满脸通红,亲自带着两名仆役把一座招待外宾的院子收拾出来让刘过居住,安顿好后,又拿来笔墨纸砚让刘过题词留念。刘过那个汗啊,后世领导才干的活,没想到竟然被自己遇上了,没有办法,只好动动尊手,写下了“宾至如归”四个大字。 送走了热情过火的吕驿丞,芄兰问:“阿郎是明天就要进宫去见太皇天后和官家吗?” 刘过道:“应该不会这么快吧,怎么说也得等上三四天,明天我先带你去逛街,不然等见了太皇天后的面,被她老人家直接赶回江宁了,我们千辛万苦来汴京一趟,连商场都没逛几个,那就太冤枉了。” 但刘过没料到的是第二天便有一个宫中的内侍来告诉他:一天后太皇太后会和皇帝一起召见他,让刘过做好准备。同时来的还有一名礼部的官员,他是来教刘过一些面圣的礼仪的。 那礼部官员倒清闲的很,给刘过上完礼仪课后,又坐下来和刘过吹了半天牛,这才迤迤然告辞离去。 终于送走了那礼部官员,刘过吩咐芄兰道:“快收拾一下东西,我们逛街去。”芄兰诧异道:“阿郎明天不是要去进宫面圣吗,怎么还有心情去逛街?” “不就是去见两个人吗,用不着那么紧张。”刘过笑着拍了一下芄兰的肩膀,催促道,“快去准备吧,要是明天我们直接被赶出去,你想在东京城逛街都逛不了了。” 芄兰性格恬静,其实对逛街没有多少兴趣,不过眼见刘过兴致这么好,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只好答应一声,进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和刘过、乔七一起出门去逛街。 刘过向路人打听到相国寺的具体方位,便带着芄兰、乔七,径直奔相国寺而去。 到了相国寺,只见寺门顿开,出出进进的人不少,但是却看不到万姓交易的热闹画面,刘过诧异道:“不是说相国寺是开封最繁华的地方吗?怎么没有多少人?也看不到店铺门面?” 有一个中年男子刚好从相国寺上香出来,一眼就看出刘过这三个土包子是外地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鼻孔朝天地道:“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今日不是开放之期,自然看不到店铺门面。” 难得看到刘过吃瘪的模样,芄兰和乔七忽然噗嗤一声,都笑了起来。 刘过那个郁闷啊,书上只说相国寺是北宋开封最繁华的地方,可没说像证券会一样会定期开市啊,不过自然来都来了,不好就这样回去,刘过还是带着芄兰和乔七进去游览了一番。 这相国寺占地极广,不过却看不出多少佛家清净地的气象,反而让人觉得像是一个古典装潢的商场,因为不是开市的时候,商场里面没有多少人,只有寥寥几个香客,以及少数像刘过这样的无聊文人,在到处游览。 刘过向功德香里面捐了好大一笔香火钱,这才有个知客僧眉开眼笑地上前和刘过打招呼,又引着他们到处游赏。 在大殿两廊,刘过倒见了不少当时代的名人书画,这些作品都是他们游览相国寺时所留,如果流传到后世的话每一件都是国宝,不过现在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待在墙壁上,供来往的行人瞻仰。 刘过虽然做书生打扮,不过知客僧见他年幼,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名人,也没有向他索要墨宝的心思,甚至连问一下他名字的耐心都没有,带他们游览了几个景点后,有小沙弥来唤他,便撇下刘过,自己去了。 没有了知客僧聒噪,刘过等人乐的清静,见西北角上有个角门,便带着芄兰和乔七出了角门,经过两个月亮门,来到一个院子里,这里种植着不少名贵花草,因为还是初春,开花的不多,只有西北角有几株一人高的茶花,开的正盛,刘过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反正红的娇艳欲滴,看着很漂亮。 突然,茶花后面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说:“这花开的真好。” 第六章 载入史册的对话 刘过听着声音娇柔悦耳,十分动听,想必说话之人也是个美女,又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说:“小娘子自然喜欢这茶花,为何不移植回去?” 少女道:“你知道什么,这茶花原产岭南,在唐朝时只有会稽一带有种植,后来虽然推广到各地,但是也只限于南方,北方还没有看到过,现在我们贸然移植,十有八九是种不活的,再说了,种花的人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种活这两株,我们仗着家中权势强行移植回去,那种花之人不知道会如何伤心呢。” 随着声音,花枝晃动,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脸,秀丽典雅,丽色照人,猛然看到刘过,杏眼蓦地睁大,看起来十分妩媚可爱。 刘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人,还是个绝色美女,不由得朝对方露齿一笑,少女顿时羞得粉脸通红,慌慌张张地把头缩了回去。 “小娘子怎么了?”前面说话的女孩儿问。 “有……有人。”少女羞怯地回答。 刘过还未见过这么爱害羞的女孩儿,微微一笑,吩咐芄兰和乔七道:“我们到别处去逛逛吧。” 刘过他们走后,花簇后面又露出一张俏脸,向刘过刚才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好奇道:“没人啊” 前面那少女不信,忍不住也伸头往外面看了看,只见刚才看到的少年书生已经离去,远远可以看到他的背影挺拔颀长,少女看着刘过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刚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现,但是人面鲜花相映,给刘过心理的冲击非常大,尤其是少女含羞带怯的模样,十分动人。不过刘过这次来东京责任重大,不想再惹情债,所以立即带着芄兰和乔七离开。 出了相国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刘过他们又去州桥夜市逛了一圈,尝了几样小吃,这才回驿馆。 第二天早上,刘过梳洗毕,吃完早饭,又漱了口,换了一身素色莲花暗纹丝缎儒袍,头戴黑纱软脚幞头,脚踏黑缎面白底皂鞋,坐在小客厅专等人来传召,辰时许,有一辆宫中出来的红漆马车停在驿馆门口,车上下来一个青衣小帽的太监,手中拿着一只浮尘,带着两名宫中侍卫,迤迤然走到刘过居住的小院,高声叫道:“太皇太后宣江宁刘过进宫觐见。” 刘过忙从小客厅出来,先和那太监问了好,寒暄了两句,这才跟着他出门坐上那据说只有德高望重的老臣才有机会坐的马车,跟着太监进宫。不过说实话,单论舒适度,这车比刘过在江宁家中亲自改造过的那辆马车差远了。 马车驶过宽广平坦的御街,从宣德门进入皇宫,面前是巍峨高耸的大庆殿,门阔九间,红漆漆墙,上覆琉璃瓦,是每月朔望日大朝会的地方。枢密院、中书省,政事堂、门下省等中央机关都在这周围,刘过从位于大庆殿东面的右长庆门下车,步行前往垂拱殿,到了这里,那领路的太监说一声:“刘官人在此稍后。”便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稍后就是半个时辰,才从大殿中走出一个老太监,站在台阶上,高高在上地朝刘过喊:“太皇太后、陛下宣江宁刘过觐见。” 刘过扯着嗓子回一句:“臣刘过晋见。”连忙上前几步,和那老太监拉近距离,老太监朝刘过微微一笑,道:“刘官人请跟我来。”说着先转身走了进去,刘过也连忙跟了进去。 这时代的宫殿内部布置和后世大同小异,唯一让刘过感到诧异的就是,这里的布置都十分朴素,帷幄、垂幔、窗纸都只用红白二色,材质也是普通的布匹,并未看到什么奇珍异宝,宋人笔记说在徽宗以前,北宋的皇帝都过的十分俭朴,看来并不是虚言。 此刻大殿中已经有几个大臣,刘过只知道年纪都挺老,具体长得咋样没细看,匆匆往上面瞥了一眼,坐在大殿上面的是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少年男子,刘过连忙低下头,小碎步走到猩红地毯的尽头,跪下磕头道:“臣江宁刘过,叩见吾皇陛下、太皇太后殿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说完头抵在地上,眼睛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虽然屁股看不到,但是想必这动作好看不到哪里去。一个慈祥苍老的女声说:“刘先生平身。” “谢陛下,太皇太后。”虽然让自己平身的是太皇太后,不过刘过感谢的时候还是把小皇帝放在了前面,这就是他自由发挥了,因为就算这时候他只感谢太皇太后,也没人说他什么。 刘过站起来,看了上面的太皇太后、皇帝一眼,发现两人也在打量着他,然后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仿佛就是泰山塌下来,他也会无动于衷似的。 太皇太后关切地问道:“从江宁到东京,刘先生一路舟车劳顿,必定十分辛苦吧?” 刘过眼中光芒一闪,刚才打量对方时,刘过就觉得这太皇太后慈眉善目,这时听她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天下大事,而是询问自己路上的情况,一下子就让人感觉亲切不少,连忙回答道:“臣年轻力壮,吃这点儿苦不算什么。”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又问:“刘先生第一次来东京,可还习惯?” 刘过又答道:“东京社会安定,人烟稠密,市埠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再加上风光秀丽,气候适宜,臣非常习惯。” 太皇太后又点头道:“那就好。听说刘先生书法诗词俱佳,年纪轻轻便著述数十万言,《四书释义》解释圣人经典,具能得圣人妙旨,为天下士大夫称颂,《启示录》区区数万言,包罗万象,著书尽孝更是传为士林佳话。像刘先生这样的才杰之士,对我朝法度,可有何建言?” 终于放大招了,刘过抬头看了看太皇太后、皇帝,又用眼睛的余光扫了眼两边那些胡子花白的老臣,这时才发现黄庭坚竟然也在场,坐在角落里面,面前放着一张小桌子,手握毛笔,正在奋笔疾书,似在记录大家的言行。 这可是一场载入史册的对话啊,刘过心中忍不住有些激动,连忙抖擞精神,凝神应对起来。 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中央那个身材颀长,容貌俊秀的年轻士子身上,是徒有虚名还是不世出的才子,就要看他接下来的表现了。 第七章 一步登天 “三代以后,唯本朝百三十年,中外无事,盖由本朝家法最善。”刘过抬头看了眼上面的太皇太后和小皇帝,小心翼翼地说道。 太皇太后忍不住点了点头,周围的那些大臣也不禁眼睛一亮,刘过这句话,可谓是击中了他们的心坎,把他们一直想说,但是不知道如何说的话说了出来。 众人的反应落在刘过眼中,刘过眼底不可察觉地光芒一闪,看来是押对了。在来之前,他和王雨霏就太皇太后会向他询问那些问题已经做过一番探讨,并相应地想了几套应对之策,刘过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他们早就想好的,所以只要开篇没跑偏,今日这场“面试”,结局基本上已经成了定局。 刘过对太皇太后和小皇帝拱了拱手,接着道:“臣请举其略:自古人主事母后,朝见有时,如汉武帝五日一朝长乐宫;祖宗以来,事母后皆朝夕见,此事亲之法也。” 刘过停顿了一下,留下时间让众人消化自己刚才说的话,然后接着道:“前代大长公主用臣妾之礼;本朝必先致恭,仁宗以侄事姑之礼见献穆大长公主,此事长之法也。” 太皇太后颔首道:“今宫中见面依旧行家人礼。” 刘过道:“前代宫闱多不肃,宫人或与朝臣相见,唐入閤图有昭容位;本朝宫禁严密,内外整肃,此治内之法也。” “前代外戚多与政事,常致败乱;本朝母后之族皆不预,此待外戚之法也。” “前代宫室多尚华侈;本朝止用赤白为饰,此尚俭之法也。” “前代人君,虽在宫禁,出舆入辇;祖宗皆步自内庭,出御后殿,岂乏人之力哉?亦欲涉历广庭,稍冒寒暑耳,此勤身之法也。” “前代人主,在禁中冠服苟简;祖宗以来,燕居必以礼,窃闻陛下去年郊礼毕,具礼服谢太皇太后,此尚礼之法也。” 说到这里,刘过看了眼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皇帝,发现小皇帝也正在看着他,刘过报以微笑,接着道:“前代多深于用刑,大者诛戮,小者远窜;惟本朝用法最轻,臣下有罪,止于罢黜,此宽仁之法也。” “至于虚己纳谏,不好畋猎,不尚玩好,不用玉器,不贵异味,此皆祖宗家法,所以致太平者。陛下不须远师前代,但尽行家法,足以为天下。”刘过深施一揖,结束了长篇大论。 刘过看似说了一大堆,其实都是在讲皇室,对国家大政方针避而不答,就是为以后自己的行为留下余地。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今日听刘先生之言,官家和老身都受益良多,刘先生暂且回驿馆休息,老身和众位大臣还有些事要商议一下。” 刘过知道他们要讨论如何安排自己了,躬身施礼道:“臣告退。”在一名内侍的引导下出了垂拱殿。 太皇太后询问他信任的一干大臣:“众卿以为这刘过如何?” 左相吕大防首先出班奏道:“老臣以为,刘过少年老成,谦卑持重,堪当大任。” 右相范纯仁也道:“臣以为,刘过年岁虽幼,但是学识渊博,难得的是从他著书尽孝来看,还是个至诚至孝之人,古人云‘忠臣出于孝子之门’,这样品学兼优的年轻士子,应该破格重用才是。”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问道:“那么以各位爱卿看,该授予他何官职为妥?” 有大臣道:“臣以为应该赐同进士出身,授国子监教授。” 立即有人反对道:“臣以为不妥,上次已经授刘过试国子监教授,但是被他拒绝了,现在再授他此官职,他必然会再次推辞,若接二连三被他拒诏,朝廷脸面何在?太皇太后脸面何在?” “你也说了,上次是试国子监教授,这次是实授国子监教授,刘过必然不会拒绝。” 众臣吵吵闹闹地商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让刘过去国子监当教授的居多,太皇太后忽然问:“众位卿家认为,以程颐的先例安排刘过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苏轼首先反对道:“当初程颐成名已久,德高望重,这刘过成名不及一年,年岁不满弱冠,若贸然授以高位,恐惹人非议。” 太皇太后淡淡地道:“当年王雱被授予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年纪也不过才二十多岁,也没见天下人非议。” 苏轼道:“当年朝中尽是王安石一党,自然不敢有人非议,但是今日朝中皆是正人君子,自然要秉忠直说。” 太皇太后大袖一挥,冷冷地道:“我意一决,苏卿不用再说了。” 吕大防等人看到苏轼吃瘪,脸上不禁都露出一丝笑意,虽说在场的都属于旧党,但是旧党也有洛、朔、蜀党之分,而苏轼是蜀党领袖,其他派系的人自然愿意看到他被太皇太后厌烦。 刘过虽然不知道垂拱殿中众人因为给他授个什么官职吵成了一锅粥,但是他心中清楚,最难熬、最重要的一关过了,接下来就是等着朝廷的正式任命了。 刘过到了东京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不断有他的仰慕者来驿馆拜访,但是从皇宫回来后刘过便开始闭门谢客,专心读起书来,他倒不是真的转了性,而是在朝廷的正式任命下来之前,一切都还存在变数,为了把这个变数降到最低,刘过不得不开始装,装好学,装清高,装的像个大儒那样。 刘过并没有装多久,朝廷的正式任命第二天便下来了,那传旨的太监带着两个小黄门,七八名宫中侍卫拥进刘过住的院子,大声喊刘过接旨,等刘过及随行人员慌忙跪下后,传旨太监展开一卷黄绫,高声念道:“敕曰: 朕闻戡乱以武,治世以文, 牧天养民,在于得才,才者,秉天地之正气,继圣贤之学问者也。江宁刘过,才高德厚,忠孝至诚,年及弱冠,著书数十万言,士林仰慕,万姓称颂,此所谓才之厚者也,特赐同进士及第出身,授太子中允,除崇政殿说书,惟贤惟德,至诚谨勉,钦此。” 刘过听得头大无比,好在他古文功底深厚,还不会晕头转向,圣旨里面的意思还是明白的,大意是夸他德行多么好,才能多么牛逼,最后皇帝赐他进士身份,授五品太子中允衔,工作是给皇帝当老师,当然是皇帝所有老师里面最低等的“说书”。 刘过没想到自己一步登天会成为帝师,这比王雨霏预测的最好的结果还好,一刻钟前自己还是个没官身的“白衣”,没想到一眨眼就成了朝廷的五品大员,这官升的有点儿太快,刘过一时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传旨的太监见刘过还茫然地跪在那儿,便低声提醒他道:“刘说书,还不快领旨谢恩?” 刘过醒过神来,忙高呼一声:“臣刘过,领旨谢恩。”他双手接过太监手中的圣旨,站了起来。 那太监又从旁边小黄门手中接过官服、印信,交给刘过,又拿出一个玉制的牙牌交给刘过道:“这是宫中行走御牌,以后刘说书就可以随意进出禁中了。” 刘过谢过了那太监,询问道:“敢问公公尊姓大名?现居何职?”他看你那太监服饰,品阶一定不低,所以以“公公”称呼。 那太监谦虚道:“小的梁惟简,现任都知一职。” 刘过吃了一惊,都知仅次于都都知,已经是太监中的极品,连忙又给对方行礼,梁惟简忙向旁边错开一步,表示不敢接受刘过的大礼。 梁惟简见刘过对他尊敬是出于至诚,不禁对刘过也生出几分好感,别看他在太监中已经快到极品,但是北宋在徽宗之前,太监地位低下,在文人出身的大臣眼中,他不过只是太皇太后的一个家奴而已。 梁惟简提醒刘过别忘了进宫给太皇太后谢恩,在小黄门合宫中侍卫的簇拥下离开驿馆,回宫复命去了。 刘过回到房中,芄兰帮他换上崭新的官服,别说这玩意儿穿上还挺合身,刘过正站在镜子前面左盼右顾,忽然身后传来抽泣声。刘过连忙转身,只见芄兰抚摸着他身上绯红色的官服,正在低头饮泣。刘过诧异道:“芄兰,你这是怎么了?” 芄兰不好意思地拭了拭眼泪,道:“婢子这是替阿郎高兴的。”多少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考中进士,起步最好也不过就是个县令,刘过一步登天,直接跨过九、八、七、六\四品十二阶,成了五品大员,真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刘过拍了拍芄兰的肩头,回头看着镜子中身材颀长、面容俊秀的自己,叹了口气,心道:“傻丫头,这有什么高兴的,从这一刻起,你家阿郎我,算是真正的踏入险境了,从今以后,恐怕每走一步,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有在江宁时,每天寻花问柳,看家里一群美少女跳健美操快活?” 刘过心中清楚:太皇太后把他直接从一介白衣提升为五品的太子中允,给他这么大的恩宠,是对他寄予厚望的,要是他不能令太皇天后满意,到时候就等着承受高滔滔(注)的怒火吧。那可是一个被称为“女中尧舜”的女强人啊,绝对不会像表面看到的那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______________ 高滔滔:太皇太后本名。 ps:昨天有读者问为何刘过见到高后和哲宗不自称“草民”而要自称“臣”,我简单的解释一下:中国古代在宋以前,普通老百姓见到皇帝也是自称“臣”的,这个可以从大量的宋人和唐人笔记里面看到。老百姓见到皇帝自称“草民”好像是从元朝开始的,这方面我没查过资料,不是很清楚,但是可以肯定宋朝的老百姓是不会自称“草民”的。当然本书中有些称呼也没有完全按唐宋的来写,因为在今人看来实在太拗口了。 第八章 站队 换上崭新的官服,刘过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进宫去见太皇太后,皇帝赵煦。 刘过到了宣德门前,守门的侍卫验过了他的腰牌,便微笑着道:“刘说书,宫中传来消息,如果是刘说书来了,太皇太后让你直接去崇政殿见她。” 刘过谢过了侍卫,径直去崇政殿见太皇太后。北宋的皇宫是由唐代宣武军节度使衙署改建而来,虽然后来有所扩建,但是规模并不大,刘过没有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崇政殿,给守在外面的小黄门说了来意,便有人进去禀告。 刘过并没有在外面等多久,就有一个小黄门出来,给刘过说:“刘说书,太皇太后宣您进去。” 刘过对他点了点头,跟着小黄门走进去,只见太皇太后身着常服,正坐在御案后面批阅奏章,身边只有那个叫梁惟简的太监在陪侍,再无旁人。 刘过恭敬的作揖道:“臣刘过,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目光从奏章上移开,道:“刘卿来了。”打量了刘过两眼,微笑道:“这官服穿在刘卿身上,越发显得刘卿雄姿英发,器宇轩昂了。” 刘过连忙道:“刘过何德何能,得太皇太后谬赞,臣愧不敢当。” “这没有什么敢当不敢当的,你长的俊,这是实话。”太皇太后道,“若非祖宗有规定,外戚不得干政,老身又想用你这个栋梁之才,老身倒想把孙女儿嫁给你,招你做个孙女婿了。” 刘过心中那个汗啊,怎么老太太都有这个毛病啊,连忙再施一礼,打断这个话题道:“刘过原本只是一个山野村夫,竟得太皇太后抬爱,授臣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一职,臣愧不敢当。” 一说起正事,太皇太后也收起了笑容,面容严肃地问道:“刘过,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让你做这个崇政殿说书?” 刘过忙回答:“臣愚钝,臣不知。” 太皇太后凝视着刘过,问:“你是不愿说还是真不知?” “这……”刘过心头一跳,心想,果然之前被这老太太的外表给骗了,这天下最有权势的老太太发起威来,乖乖不得了,她不会一不高兴,就把我拉出去给砍了吧? 太皇太后慢慢收回目光,缓缓说道:“如果你不知,便是老身看错你了。如果你知道不愿说,老身也要重新考虑一下,你是不是对老身、对官家忠心了。” 妈的,这是逼着我表态啊,刘过知道想要含混过去是不可能,只好硬着头皮答道:“臣窃以为,太皇太后是因为臣在经术上还多少有点儿见解,又和官家年龄相仿,容易和官家亲近,所以授臣崇政殿说书一职,让我引导官家,多学圣贤学问,做个有道的明君。”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语气和缓道:“老身和朝中的一干老臣,因为和官家年龄差的太大,致使官家不愿亲近,假使老身百年之后,有小人在官家面前挑拨是非,一旦发生不虞,为祸不小。所以老身要你教导官家,要亲贤人,远佞逆,近君子,远小人,你做得到吗?” 什么叫“贤人君子”、“佞逆小人”?自然是指旧党与新党。刘过心想: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因为你和大臣合起伙来架空小皇帝,致使小皇帝对你们有了成见,在你活着的时候你有把握控制住局面,但是在你死后,你害怕小皇帝受人蛊惑,对旧党打击报复,所以现在需要我做这个中间人,让小皇帝对你们冰释前嫌,大家以后和和气气地好好过日子。 想是如是想,不过刘过可不敢说出来,他立刻答道:“请太皇太后放心,臣自然作了这崇政殿说书,引导官家亲贤人、远小人,便是臣的责任,臣一定竭尽全力,引导官家,做个明事理,懂道理的有道明君。” 太皇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好,老身相信刘卿一定不会让老身失望。来人,带刘卿去迩英阁见官家。” “谢太皇天后。”刘过作揖谢恩,跟着一个小黄门退了出去。 刘过跟着小黄门一路上经过许多宫殿,最后在一座宫殿前停下来,小黄门给刘过介绍道:“这里便是迩英阁,刘说书请跟我来。” 小黄门说着迈步走了进去,刘过跟着他进入大殿,只见里面摆放着许多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少年正端坐在书桌后面看书,那小黄门小声对红袍少年道:“官家,刘过刘说书来了。” 红袍少年抬头瞥了刘过一眼,冷笑一声道:“刚走了一个程说书,又来一个刘说书。” 刘过知道这少年便是当今大宋天子,被后世称为“宋哲宗”的赵煦,正要上前施礼,闻言不由得怔了一下,心道:“我这个老师还没上过课呢,学生怎么就先跟我杠上了?” 如果是一般的熊孩子,刘过一个飞毛腿就过去了,可惜对方是皇帝,刘过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走过去恭恭敬敬地作揖道:“臣刘过,拜见官家。” “免了。”赵煦懒洋洋抬了抬手,问道:“刘说书有何见教?” 刘过心道:“这还得了,我本来是讨好皇帝的,现在还和皇帝没说几句话呢,先把他给得罪了,以后我还会有好日子过吗?不被发配海南岛就不错了。” 刘过小心翼翼地道:“见教不敢当,臣今日来,主要是谢官家提拔赏识之恩。” “那你现在谢过了,可以走了。”赵煦冷冷地道。 刘过一窒,心想:“你好好说句话会死啊!”但是却不敢真就这样走,刘过向周围看了一眼,忽然不动声色地道:“臣知道官家为何如此讨厌臣。” 赵煦闻言微怔,顿了顿问道:“刘说书此话何意?” 刘过道:“官家之所以如此讨厌臣,不过是认为臣和太皇太后、吕相公这些老臣是一伙的。” 刘过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赵煦大惊失色道:“你胡说什么?” 刘过脸上神色不变,微笑着看着赵煦,这时他才发现这小皇帝真的好小啊,看样子最多也就十六七岁,如果在后世,也就是刚升高中的样子。身材偏瘦, 皮肤微微有些苍白,嘴唇上刚长出胡须,稀稀拉拉的看起来还不是很明显,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在刘过眼中,赵煦不像是一位庞大帝国的皇帝,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处于青春期的半大孩子。 这个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半大孩子,这时正脸色铁青,目光凌厉地盯着刘过,质问刘过道:“你知不知道,就刚才你说的这句话,朕马上就可以让人把你拿下,交给有司治罪?” 第九章 刘过的立场 “臣知道。”刘过回答。 赵煦见刘过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紧张之外,内心还有几分刺激,他冷冷地问:“那你还敢说?” 刘过神色不变道:“因为官家就是这样想的。” 赵煦变色道:“你胡说。” “若非如此,官家为何又对臣有这么深的成见?”刘过问道。 赵煦被问的哑口无言,他对太皇太后和朝中一干大臣将他架空,早就心生不满,这事谁都知道,但是大家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说出来后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刘过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了,让赵煦又如何不震惊。 “官家,其实臣此来,除了向官家谢恩外,还有话要说。”刘过见激的对方差不多了,见好就收道。 “你有何话要说?”赵煦已经被刘过勾起了兴趣,不由自主地就顺着刘过的话问道。 “请官家屏退左右。” 赵煦有些迟疑,今天这里发生的事,肯定会有人告诉太皇太后,若是按照刘过的意思这时候真的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难保不被太皇太后怀疑他们有什么阴谋,但是赵煦又忍不住想要知道刘过到底有何话要对他说。 赵煦倒不担心刘过对他行不轨,现在大权都在太皇太后手上,他这个皇帝死不死对政局没有多少影响,他不用担心刘过是敌国派来的刺客要刺杀他。 “请官家放心,臣绝非为非作歹之人。”刘过再次给小皇帝吃定心丸道。 “要害怕也是他比我害怕。他都不担心老妖婆猜忌,我害怕什么?”赵煦这样一想,少年人的执拗上来,也就不管那么多了,挥挥手打发殿内的所有人都退出去。 等大殿内只剩下他和赵煦两人之后,刘过连忙跪下请罪道:“臣刚才多有冒犯,还望陛下恕罪!”为了表示尊重,刘过用了比较庄重正式的称呼。 赵煦以为刘过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没想到他却来了这么一处,不禁呆了一下,愣了愣,才让刘过起来,道:“刘卿平身。” 虽然被形势所迫,刘过不得不给对方下跪,不过能不跪尽量还是不跪的好,能少跪一会儿还是少跪一会儿的好,所以刘过立即就站起来了,道:“臣昨日在垂拱殿上说的话,其实并未说完。” 赵煦诧异道:“那你为何当时不全说出来?” 刘过苦笑了一下,道:“当时在垂拱殿的除了官家外,还有太皇太后、众位大臣,要是接下来的话都说的话,臣担心就要有人怀疑我是新党了。” 赵煦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点头道:“原来你是支持新法的。” 刘过忙道:“臣并不是支持新法,臣只是反对守旧。” 赵煦被刘过这话倒得有些糊涂了,问道:“自然你反对守旧,那和支持新法还不是一回事?” 刘过道:“不然,臣反对守旧,是因为国朝建立至今,百有三十年,虽然因为家法完善,得享百年太平。但是并不能说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且不说外面还有西夏、北辽等威胁,在内,不仅冗官、冗费、冗兵等问题严重,成为朝廷和百姓的承重负担,天下也还远说不上太平。祖宗好的一方面,我们要继续保持发扬,我朝当前存在的问题也要想办法解决。所以我既反对一味的守旧,也反对盲目的变法。臣一直宣扬,不管做什么事,都要从实际出发,要实事求是,治理国家更是如是。” 赵煦仔细思索着刘过说的这几句话,他还是有些不太懂,但是他明白,刘过并不是和太皇太后、吕大防他们一路人。 刘过接着道:“官家你是国之君主,一言一行,皆关系着国家、民族的命运,所以,做任何决定都要慎重,不可意气用事。” 赵煦点了点头,道:“这个朕晓得。”说完忍不住又有些神色黯然道,“只是现在朝政都是由太皇太后处理,朝中的各位大臣也不当朕是回事儿,朕也是有心无力啊。” 刘过忽然道:“可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而官家您,正青春年少。” 赵煦神色一凝,侧头向刘过看去,只见刘过脸上云淡风轻,仿佛刚才的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一样。 赵煦沉默片刻,眼中慢慢露出摄人的光芒。 刘过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接着道:“但是官家,你也要常常去太皇太后那里走走,就朝政多和太皇太后交流意见,让她知道你的看法,当然,眼下您还是要多顺着她点儿。” 赵煦慎重地点了点头,道:“朕明白了。” 刘过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不过官家,希望您也配合配合臣的工作,臣未及弱冠便成为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嫉妒,臣的工作,不好干啊。” 赵煦见刘过说的这么可怜,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放心好了,只要你授课朕觉得有意思,一定不会为难你的。朕是被你们这些大儒训的怕了。就是那个程颐,几年前才被苏大胡子(注)给撵走的那个,任崇政殿说书的时候,朕多吃一碗饭不行,掐一根柳枝也不行,连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也要被他说半天,好像朕就变成了桀纣那样的暴君似的。” 刘过额头冒汗道:“这……臣尽力把课讲得生动一点儿。” 从迩英阁出来,刘过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崇政殿。太皇太后对小皇帝赵煦管的极严,不仅小皇帝身边的人皆是她的心腹,而且赵煦的一言一行都会时刻有人向太皇太后禀报,刘过之前和小皇帝说的话做的事估计已经有人告诉了太皇太后,刘过必须要去做一说明,不然真让太皇太后把自己当成包藏祸心的奸邪之徒,不用等到太皇太后殡天,刘过自己先见阎王去了。 刘过赶到崇政殿,果然看到刚才在赵煦那里见到的一个宫人刚从里面出来,和刘过对视了一眼,刘过微微一笑,从他身边走过,对守门的侍卫说明来意,不多时便有小黄门出来叫刘过进去。 刘过进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请罪,满脸惭愧地对太皇太后道:“微臣有罪!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微笑道:“刘卿有何罪?” 刘过把迩英阁发生的事情说了一边,当然屏退宫人后只有他和小皇帝两人之间的对话没有说,道:“臣为了取信官家,说了上述一番话,虽然臣是出于忠心,但是还是有挑拨官家和众大臣关系之嫌。” 刘过刚才说的其实太皇太后已经知道,这时和宫人的话一对照,果然分毫不差,太皇太后缓缓问道:“老身知道,刘卿这样说,必定是有其原因。” 听到太皇太后这么理解自己,刘过“感激涕零”道:“谢太皇太后理解,臣这样做,确实是有原因的。臣以为,官家之所以和太皇太后、朝中的众位大臣生分,是因为存在误解,所以臣先要让官家觉得臣和众位大臣不一样,是忠于官家的,这样官家才能听得进去臣的话,臣才有机会化解官家对太皇太后和众位大臣的误解。” 太皇太后问道:“那你又为何要遣散官家身边的宫人?” 刘过拱了拱手道:“臣这是为了营造良好的谈话氛围。” 太皇太后诧异道:“营造良好的谈话氛围?” 刘过点了点头道:“正是。人只有在单独和人相处时,才会卸下防备,坦陈交谈,臣为了得到官家的信任,所以冒昧让官家屏退左右。就在臣与官家单独相处的这段时间,臣已经对官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官家对太皇太后的误解有所化解。” 太皇太后道:“刘卿有心了。” “为了大宋,为了我大宋的黎明百姓,臣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刘过诚恳地道。 “好了,老身知道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刘卿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刘过拱手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注释:苏大胡子,指苏轼。 第十章 苏轼 自然朝廷正式的任命已经下来,在东京常住已经成了定局,刘过当然不能继续赖在驿馆中不走,第二天他请了一天假,先带着芄兰、乔七去找房子,安顿下来再说。 开封是北宋最大的城市,经济繁荣,商业发达,中介行业也是十分完善,比如买侍婢奴仆有牙人行,租用车轿有车轿行等等,刘过找了一家租赁房屋的中介,从他们提供的众多房源中选择了一处位于内城东南角观音院附近的房屋,这是一座前后两进的院子,第一进是客厅、书房,第二进是一个小花园,主人住的三间正房位于花园旁边,是一排青瓦房,此外还有两间厢房是主人贴身使女住的地方。 房子虽然分为两进,但是规模不大,不过好在整洁雅致,距离大内又近。主人是一个将要离京去地方任职的官员,得知来租房屋的是大名鼎鼎的刘过刘桃花,惊喜的说要白送给刘过居住,刘过好说歹说,最后以市场价八折的价钱租了下来。 房中一应生活用具齐全,省了他们不少置办采买的时间,看着时间还早,刘过带着乔七雇了几个力夫去驿馆搬东西,芄兰留下来收拾房屋。 刘过送了吕驿丞一幅字,以感谢这些天他对自己的照顾,吕驿丞感动的稀里哗啦的,承诺有时间一定要去刘过府上拜访,这才放刘过回去。 刘过和乔七把行礼搬回家里,时间也不过只到申时,简单地梳洗一番,刘过又去拜访黄庭坚。他之所以刚到东京的时候不去,而是等到现在尘埃落定了才去,是为了避嫌,黄庭坚现任秘书丞,是天子近臣,如果自己刚入京就去拜访,难保不会有人说自己走后门。 黄庭坚住在外城明德门御街东边的麦积巷,刘过向门人投上拜帖,不多时就见王旭迎了出来,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江宁,那时刘过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并且不被江宁士林承认的无名士子,这时已经成了五品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两人见面都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王旭拱手笑道:“恭喜刘兄,贺喜刘兄!刘兄年不及弱冠,就成为帝师,国朝百三十年来,也不过只有刘兄一人而已。” 刘过笑道:“你我都是老朋友了,再说这些可就俗了。对了,黄公在吗?” 王旭道:“老师和苏学士正在忘忧亭中饮酒,苏学士刚说这两天你可能要来拜访老师,可巧你就来了。” 刘过惊讶道:“苏东坡苏学士也在?” 王旭笑道:“以在下看来,今日苏学士来找老师饮酒谈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专程来等你的。” “专程等我?” 刘过诧异道。 王旭也好奇道:“难道你不知道? ” 刘过奇道:“知道什么?” 王旭忽然高深莫测地一笑,道:“那刘兄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说完向刘过做了一个里边请的手势,邀请刘过进门。 黄庭坚这座宅第也就比刘过现在居住的那个院子大一点,也是前后两进的格局,门楣摆设都比较朴素,王旭说的那个忘忧亭位于后院风景最佳处,旁边植着几株竹子,两棵桃树,此刻正是桃花开的正旺的时候。 黄庭坚正和一个老年文士坐在亭中饮酒,那老年文士带着一个高高的帽子,穿着大袖儒袍,肚子特别大,感觉像怀孕七个月的孕妇一样,最有特点的是他的胡子,他的胡子又长又密,郁郁葱葱、十分茂盛的样子。刘过心想:“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苏轼苏东坡了!难怪赵煦要叫他‘苏大胡子’。” 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苏东坡,刘过有些激动,这可是他的偶像啊!要不要找张纸让他签个名合张影啊? 刘过正在胡思乱想着,黄庭坚和苏轼已经站起来,黄庭坚笑道:“一年不见,看到改之风采更胜往昔,真是可喜可贺啊。” 刘过连忙上前施礼道:“本来小子刚入京就应该来拜访黄公,只是一直有事脱不开身,还望黄公见谅。” 黄庭坚道:“改之这样说可就见外了。”说完又给刘过介绍苏轼道:“这位是苏子瞻苏学士,改之你能有今日的声名,苏学士可谓功不可没。” 刘过连忙又上前给苏轼行礼,道:“多谢苏公提携之恩。” 苏轼现任礼部尚书、侍读学士,品级比刘过高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不过他一点儿都没有架子,笑道:“提携后进本来就是我等分内之事,改之不必客气。还有一件事,老夫说了,改之恐怕就要骂我了。” 刘过一愣,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苏轼已经接着说道:“前日在垂拱殿,太皇太后要提拔改之做崇政殿说书,老夫其实是反对的。” “呃!”刘过一时有些无语,你还是我偶像呢,怎么这么缺德的事也干得出来,所谓阻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况且,哪有像你这样干了坏事,还当着人家正主的面儿告诉人家、害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黄庭坚在一旁道:“有什么话,也等先坐下再说。” 刘过和苏轼只好都找个位置坐下来,三人中,无论是名气,官职,还是年龄,刘过都是最小,他自然坐了末席。 苏轼见刘过脸露惊讶之色,不好意思地笑笑,抚着他那可以拿来做拖把的大胡子说:“改之年纪不及弱冠,就骤登此高位,对朝廷来说,一恐不能服众,二怕开这个先例后,后人有样学样,让一些不学无事之人进入馆阁。对改之你本人来说,一方面,确实可以提升你的名声,短时间内让你名扬天下,使改之学术的影响更大,另一方面,也会引起许多宵小的忌恨,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刘过拱手道:“苏老如此坦诚,令小子敬佩汗颜。但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责任所在,义之所向,又岂在年老年幼?小子认为,你我生在这天地之间,有幸能成为士绅官员,就要尽自己所能,为百姓服务,有多大力就出多大力,又怎能因为年幼或者怕引人忌恨,就什么都不做呢?” 苏轼闻言大惊,站起来给刘过深深一揖,道:“苏轼自认为大丈夫,士林领袖,反不如改之胸襟气度,苏轼受教了。” 刘过心道:“我就是吹吹牛,你不用这么认真。”表面上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老实不客气地受了苏轼的这一大礼,站起来回礼道:“苏老言重了。” 苏轼虽然肯定刘过在书法、诗词和经术上的成就,认为他是不世出的天才,可是还是认为他年幼,不能担当帝师这样的重任,不过听了刘过的这一席话后,再也不敢轻视他了。 苏轼是磊落君子,自然知道了自己错误,也就毫不扭捏的承认,三杯酒下肚后,已经和刘过称兄道弟起来了,刘过也不做作,几杯酒后,也苏兄长苏兄短的乱叫起来。 能和中华文化史上少有的全才苏东坡、江西诗派的开山鼻祖黄庭坚把酒言欢,刘过与有荣焉,自然是尽兴而散。 第十一章 熟人 苏轼和黄庭坚酒量都很好,刘过酒量原本就不行,而且这时代的普通酒酒精含量低,喝的时候只是有点儿酒味儿,不像后世的烈性酒那么难受,所以不知不觉,刘过就喝了很多,发觉自己喝大了的时候,已经脸红耳热,头昏脑胀了。 刘过从黄府出来,走在街上被冷风一吹,酒劲儿上来,意识便有些恍惚起来。开封城虽然是出了名的不夜城,但是那也仅限于比较繁华热闹的夜市,像麦积巷这种居民区,天一黑大部分老百姓还是选择上床睡觉。街上黑漆漆的,并没有几个行人。 刘过忽然想起前世听过的一首歌《黄土高坡》,下意识地就哼了起来,刘过觉得自己是在哼,但是在扶着他的乔七听来则是嚎了,刘过扯着嗓子嚎道:“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乔七见刘过嚎的忘情,周围过路的行人忍不住都想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乔七心中那个汗儿,恨不得找个东西蒙在头上,假装自己不认识刘过。 刘过嚎到“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都是我的歌”的地方,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他那五音不全、吐字不清的怪叫了,两名巡夜的巡卒上前喝问道:“兀那书生,深夜街市高声喧哗,成何体统,信不信我们把你投去皇城司的大狱?” 皇城司是什么,是负责宫禁宿卫,刺探监察的特务机构,其功能类似于后世的锦衣卫。乔七一听对方是皇城司的人,不禁有些慌了,害怕对方真的把二郎给送到监狱里去,连忙搬出刘过的官职道:“两位太尉(注释)好,我家主人是朝廷新封的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他酒喝大了,求二位通融则个。” 不就是书生喝醉了酒撒酒疯吗,这种事开封城每天都要发生上千件,两个皇城司的巡卒也就是碰上了随便说两句,这种事情要是他们都管,就是把他们累死也管不过来,不料眼前这位竟然是个官员,而且是朝廷新封的大官,这要是抓到了给参一本,兄弟俩还不立刻就名扬天下? 这种好事到哪里而找去,两个巡卒立刻就兴冲冲地跑上来,想要把刘过抓去见自家长官,不料走进一看,两人却大惊失色,“呀”了一声,齐声道:“怎么是你?” 刘过醉眼迷离地看了对方一眼,觉得有点儿面熟,口齿不清地问道:“你们是谁?”“我们是王三宋七啊,刘官人不认识我们了?”宋七自我介绍道。王三在一旁纠正说:“什么刘官人,是刘说书,要叫刘说书。” 刘过斜着眼睛看他们,王三和宋七担心天黑刘过看不清楚,都把头伸过去让刘过看,刘过看了半晌,忽然大家一声:“啊呀,怎么到江宁了!我刚刚还记得我是在东京和苏轼、黄庭坚喝酒来着。” 王三和宋七见这位大才子酒喝大了,王三苦笑道:“您老是在东京,我们兄弟也是在东京。宋七有个亲戚是皇城司的一个小军官,我们托他的关系弄到皇城司当差了,现在都是皇城司的巡卒。” 刘过打了个酒嗝,道:“原来如此。”斜着眼睛问:“你们不打算把我抓去投进皇城司的大狱了?” 王三还有些意动:这刘过最近风头正劲,因为醉酒滋事被皇城司弹劾立刻就会成为一件大新闻,作为首功的兄弟俩马上就会名扬天下,以后升官发财都是妥妥的。不料宋七没他想的那么复杂,立刻摇头道:“刘官人这是什么话,我兄弟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吗?我们若是那样做了,跟六亲不认的畜生有什么区别?” 宋七连这种话话都说出来了,王三自然不好再抓刘过,他稍一犹豫,就在抓刘过去大狱名震天下与买刘过一个好结交他这个大人物中选择了后者,道:“刘说书说笑了,我们兄弟也就是开始没认出刘说书,所以说大话吓唬吓唬。” 刘过点了点头,“昂——”的一声,肚子里的酒和饭菜搅和在一起喷了出来,洒了王三一身,王三当场就吐了。 说了这么多话,刘过似乎醉的更严重了,脑袋往旁边一歪,向地上栽去,乔七一个人没有扶住,王三和宋七连忙上前帮忙扶住他。 乔七不好意思地朝王三和宋七笑笑,王三苦笑道:“我们兄弟和你一起送刘说书回去吧。” 他们雇了一辆车,把刘过送回位于内城观音寺附近的住所,王三和宋七告辞离去。乔七扶刘过到后宅,和芄兰两人合力将他弄到床上,这才退出去。 芄兰将刘过的鞋袜都褪下,又帮他脱了外衫,扶他躺下,又去打了热水替刘过擦脸,刘过忽然一把握住了芄兰的手,芄兰吃了一惊,想要抽回来,试了一下没有成功,只听刘过口齿不清地说道:“芄兰,你别想你那表哥了,跟着我好不好?” 芄兰呆了一呆,轻轻地点了点头,又觉得刘过喝醉了看不到她的动作,芄兰鼓起勇气答应了一声:“嗯。”感觉脸上像火烧一样的烫。 芄兰任由握着自己的手,低着头不敢去看刘过的脸,等了很久不见刘过说话,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刘过双目闭合,气息均匀,已经睡熟了。 “哎!”芄兰幽怨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刘过已经写信给宋管家,让他安排人把绿衣和采薇送过来,要不了多长时间,她的阿郎就又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 芄兰从刘过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刘过的脸,动作轻柔,眼睛也迷离起来。 梦中仿佛有火再烧,刘过忍不住喊了一声:“水!”清醒过来,只见房中一灯如豆,灯芯上长长一截灯灰。芄兰伏在床边,头枕着双臂,这时刚刚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脸上红晕未退,细嫩的肌肤上还有几道衣服褶皱留下的印子。 刘过感觉喉咙越发干了,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啊,婢子去给阿郎倒水。”芄兰醒悟过来,连忙去给刘过倒水。 刘过边喝水边问道:“昨晚你都没好好睡觉?” “婢子担心阿郎晚上叫人,绿衣和采薇又不在,所以……所以一直守着阿郎。”芄兰浅笑着回答。 “傻丫头。”刘过说了一句,道:“以后切不可这样了。” “没事,反正待会儿阿郎去宫中了,婢子再补一觉就是。”芄兰开心地笑着说道。 刘过奇怪地瞥了芄兰一眼,感觉这小姑娘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她明明一晚上没睡好,眼中都还有血丝,但是看气色怎么还很不错的样子,实在是怪事。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刘过随口问道。 芄兰看了看滴漏,道:“卯时一刻了。” “啊,我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我第一次给小皇帝上课,我课还没背呢?” 刘过再也没心思睡觉,也顾不得芄兰为何今日神情会这么怪异,连忙爬起来,从书箱中翻书,翻了半天,最后还是拿出了一部《四书释义》的精装本,从里面选择了一篇《中庸》,认真看起来。 —————————————————————————————— 太尉:高级武官,民间老百姓也用作对普通士兵的尊称。 第十二章 君臣 “不偏不倚谓之中,平常不易谓之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所谓‘中庸’,就是要不偏不倚,坚持适度原则,凡事过犹不及。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刘过站在讲台上,讲的抑扬顿挫,口沫横飞,小皇帝坐着,听得津津有味,旁边还有一群鸿儒旁听。刘过讲了半个时辰,觉得有些口干,正想停下来先问赵煦讨杯水喝,赵煦已经吩咐伺候在一旁的宫人道:“还不给刘说书上茶,你们没看到刘说书口渴了吗?” 宫人答应一声,连忙给刘过送上一碗上品的贡茶润喉咙,旁边的一群鸿儒看着暗暗点头,不说刘过讲的精彩,就小皇帝这么尊师重道,他们也感到十分欣慰啊。 《中庸》是一篇长文,不可能一天讲完,况且刘过还有对文理的阐发,后世一些先进理论的化用,讲了一个时辰,也只不过讲了一小部分,接下来又回答了几个小皇帝提出的问题,今天的课程便结束。 刘过收拾完课本,正想告辞,赵煦忽然叫住他道:“刘说书留步,朕还有事情向你请教。” 等旁听的鸿儒都退出去后,赵煦对刘过道:“刘说书讲了这半天,时间又快中午了,想必是又饥又渴,朕让人准备了些茶水点心,刘说书先随便享用一些,待会儿朕还有事要向刘说书咨询。” 刘过一怔,小皇帝这是在向他示好啊,皇帝赐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殊荣,他看了赵煦一眼,只见赵煦那张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露出几分期待,刘过马上就明白了:朝中大到各位大臣,小到皇帝身边的太监、宫女,都是太皇太后的人,而且出于对小皇帝保护的考虑,凡是伺候他的人,务必要求成熟稳重,年龄至少都在四十岁以上。 周围全是别人的人也就罢了,长这么大连同龄人都很少看到,小皇帝孤独啊!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人,而且似乎还不是太皇太后一派,小皇帝当然要想办法把刘过给争取到自己这边来。 刘过当然也想多和小皇帝接触接触,培养一下双方的感情,稍一犹豫,便整衣施礼道:“臣谢陛下赐饭。” 虽然已经当了八年皇帝,但是赵煦还没被人这么尊重过,听刘过一口一个“陛下”,叫的庄重无比,小皇帝心中高兴坏了,心想:“这才是忠臣啊!哪像朝中其他那些大臣,口口声声说忠君爱国,又何曾把自己这个君主当回事过?” 刘过由宫人带到旁边偏殿中去用膳,这御膳房做的东西也就那样,吃起来不比外面的好吃多少。刘过挑各样分别尝试了几块,又喝了两碗冒着油花儿的团茶,有八分饱了,便回到迩英阁,去见小皇帝。 赵煦也刚吃了点儿东西垫了一下肚子,此刻刚漱口净手完毕,对刘过道:“早就听闻刘说书除了经术之外,书法也是一绝,今日有暇,正好向刘说书学习书法。” 刘过自无不允,又教皇帝练了一会儿书法。现在刘过每天模仿赵孟頫的字,出手就是赵体,几乎已经成了本能,当然现在没人把这种字体叫“赵体”,而是都称作“刘体”,如果赵孟頫知道自己发明的字体被别人冒名并且注册了商标的话,不知会不会哭晕在厕所? 赵煦练了会儿字,忽然问刘过:“刘说书来东京不久,你的家人应该还都在江宁吧?” 刘过道:“回官家,臣家中并没有什么亲人,只有几个贴身侍婢,已经派人传信,让她们来东京了。” 赵煦诧异道:“刘说书年龄应该快二十了吧,怎么会没有亲人?就算父母都不在了,也有家室吧?” 刘过汗颜道:“惭愧,臣虽然已经十九岁了,但是还未成亲。” 赵煦怔了一下,笑道:“哈哈,这一点朕可比你强多了,朕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是在去年就成亲了。” 这是赤裸裸的早婚啊,如果在后世,你这就是犯法,刘过忽然恶趣味地想,言不由衷地祝贺道:“臣恭喜官家寻得佳偶。” “哎!”赵煦叹了口气。 刘过好奇道:“官家为何叹气?” “算了,不说了。”赵煦有些意兴索然,忽然眼睛一亮,凝神打量起刘过来。 刘过被小皇帝看的心中发毛,心道:“听说很多皇帝性别取向都有问题,这小皇帝可别也有那毛病啊!” “官……官家。你看微臣做什么?”刘过有些结巴道,心中下定决心:如果小皇帝对自己提非礼的要求,就算不做这个崇政殿说书了,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 “以刘说书的才学相貌,怎能长期单身,朕在想,如果等朕亲政了,一定要亲自做媒,为刘说书觅一门佳偶。”赵煦很认真地道。 原来小皇帝不是对自己的身体感兴趣,而是打算给自己做媒人啊,刘过想如果由皇帝做自己和王雨霏的媒人,那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啊,马上道:“臣谢主隆恩。” 赵煦少年心性,高兴的哈哈大笑,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错,心中开始盘算哪个大臣的闺女儿到了适婚年龄,自己又该如何做这个媒。 刘过见赵煦在那儿仰头思索,真怕他脑袋一拍给自己赐个媳妇儿来,连忙道:“这事不急于一时,况且婚姻这种事,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等臣有合适的人选了,到时候再请求官家赐婚不迟。” 赵煦一时还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听刘过这么说,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刘过现在就问他要媳妇儿啊,堂堂一国天子竟然给自己的爱臣找不来一个女人,作为好面子的少年人,赵煦丢不起那个人,所以刘过的这个办法最好:找不到媳妇是你自己没用,可不是朕不帮你。 赵煦喜滋滋地道:“如此正好。刘卿,你可记住了,你这个媒人朕当定了,到时候你可别找别人了。” “臣遵旨。”刘过连忙深深作揖。笑话,要说媒人,天底下还有那个媒人比皇帝的面子还大的? 刘过回去后,马上给王雨霏写信,告诉了她这件好事,自己能找来皇帝做媒,一来显得自己对她重视,二来也是向王雨霏表明自己来东京并不是吃白饭的,短短几天时间,他就已经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了。 写好了信,刘过打发乔七去寄出去,来之前刘过已经和王雨霏商议好了联络方法,寄一份信自然是小事一桩。 把信交给乔七后,刘过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吩咐乔七道:“明天你再帮我去打听一个人。” 乔七郁闷道:“二郎,你真要找他吗?” “那是必须的,我什么时候失信过别人。”刘过感慨道,“这件事不解决,芄兰始终不会安心,她不安心,我也不能放开手脚啊。” 乔七还想说话,见芄兰来了,便住了口,退了出去。 虽然第二天刘过没有课,不过作为小皇帝的专职老师,刘过还是一大早就进宫,先到小皇帝跟前打声招呼,然后打算找个地方去喝茶,小皇帝害怕这家伙开溜,叮嘱刘过道:“等朕听完了苏大胡子的课,就传召你,你可别跑远了。” 刘过听说今天讲课的是苏轼,顿时来了兴致,那可是自己的偶像啊,现在有机会亲自听他讲课,必须要见识一下,忙道:“官家,苏学士学识渊博,臣也想听听他的课,待会儿可否容臣旁听?” 赵煦微微一怔,喜道:“那好,刘说书你就在一旁旁听吧。” “臣多谢官家。”刘过拱手道。 一会儿苏轼进来,见除了赵煦外,刘过也在一旁,他先端端正正地给赵煦作了一揖,行完了君臣之礼,这才对刘过点了点头,开始讲课。 苏轼讲课,犹如他的为人,纵横开阖,大气磅礴,再加上旁征博引,诙谐有趣,刘过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连对苏轼成见很深的赵煦都听得十分认真,刘过这才知道,不光论学识自己不如苏轼,就是讲课的本领,也差对方很多,自己也就是沾了比他们多了九百多年的见识,这才能在广度上胜过他。 除了侍读学士外,苏轼还是礼部尚书,讲完课就回去处理本部事务去了,赵煦兴冲冲地对刘过说:“刘说书,今日暂时先不练字,你陪我对弈一局如何?” “下棋啊?”刘过郁闷道。 “怎么了?”赵煦双眉一扬道。 “没事,能和官家对弈是臣的荣幸。”刘过拱手道。 赵煦点了点头,吩咐宫人道:“摆驾去福宁殿。” 刘过假装郁闷道:“官家,在这里下不行吗?” 一直都是别人在指导他,小皇帝还没指导过别人,难得有这个机会,赵煦得意的一笑,道:“这迩英阁的‘迩英’二字是就是接近英才的意思,所以这里是朕读书听课的地方,要是被大臣知道朕在这里和你下棋,肯定会弹劾我们的,我们还是去朕的寝宫安全。” “哦,原来如此。”刘过“恍然大悟”道。 第十三章 皇帝的悲哀 福宁殿是皇帝的寝宫,只有皇帝特别信任的大臣才有机会进去,赵煦带刘过来这里,一来确实是在迩英阁不能下棋,二来也是对刘过示好,显示自己对他的恩宠,刘过当然明白赵煦的意思,所以也不多说什么,跟着赵煦去了福宁殿。 赵煦当然不可能带刘过去看他的龙床,福宁殿有一个书房,是皇帝平时读书加班的地方,赵煦就在书房中摆开黑白棋子,和刘过厮杀起来。 刘过是出名的大才子,赵煦以为他的棋艺就算达不到大师水准,肯定也不弱,没想到只下了几子,就看出了他的深浅,虽说没有与旗鼓相当的对手厮杀那样过瘾,但是虐菜鸟的感觉也很爽。赵煦把刘过一阵狂虐,刘过输的连爹妈是谁都快不认识了。 刘过那个汗啊! 就在赵煦得意洋洋、刘过满头冒汗的时候,忽然急匆匆冲进来一个少女,对赵煦道:“六哥,你可要给阿娘做主啊!” 宋朝皇室在非正式场合见面都是行家人礼,与普通大户人家无异,刘过听这少女叫赵煦六哥,便知是一个公主,忙要回避,赵煦道:“不过只是个孩子,刘说书不用回避。” “是。”刘过躬身回答。自然赵煦都说不用回避了,刘过也就乐的不走,公主这种稀罕物平时可不是容易看到的,这时见到了自然要好好打量一下。 只见她大约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粉粉嫩嫩的,模样十分清秀可爱,此时脸上挂着泪珠,看着让人心疼,刘过站起来行礼道:“刘过见过殿下。” 那少女不料还有外臣在,一时有些犹豫。赵煦着急地问道:“怎么了宝庆?阿娘那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刘过脑中飞快地搜索着关于“宝庆”的资料,马上就想到了少女的身份:神宗第十女,小名“嬛嬛”,赵煦登基后被封为“宝庆长公主”,和赵煦一样都是朱太妃所生。 见赵煦问她,宝庆长公主也顾不得有外臣在场了,气愤道:“你不知道那些宫人,他们太可恶了,今天早上阿娘说想要吃碗羊羔肉,那负责厨房的何内侍竟然说太皇太后说过要节俭,不肯给阿娘做,他们自己却在厨房里烤羊肉吃,阿娘看不过说了他们几句,他们竟然跑去太皇太后那里告状:说阿娘嘴馋要吃山珍海味,他们不肯做就训斥他们,太皇太后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派贴身宫女过去把阿娘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这会儿阿娘还在房中哭呢?” 他们说的“阿娘”便是赵煦的生母朱太妃,常说母凭子贵,按照惯例,赵煦做了皇帝,他的母亲肯定要封为“太后”的,但是太皇太后不知是为了防止她干政还是什么,竟然只封了她“太妃”。 而且太皇太后除了不准朱太妃和赵煦见面外,连朱太妃身边的宫人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亲信。这些宫人平日里仗着太皇太后的权势,全不把朱太妃当回事儿。宝庆长公主看不过自己母亲被人欺负,自然要来找当皇帝的哥哥替母亲出头。 赵煦听得目眦尽裂,大怒道:“刁奴敢尔,我这就去砍了他们的狗头!” 赵煦急匆匆就要去朱太妃住的宝慈阁,但是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了脚步,脸上的愤怒戾气变成了深深地无奈,他叹了一口气,走回来坐回座位上,仿佛身上的力气都被人抽空了一样。 宝庆长公主急道:“六哥,连你也不管阿娘了么?” 赵煦看了妹妹一眼,一脸沮丧道:“不是六哥不想管,是六哥也管不了啊。” 刘过见赵煦贵为一国之君,自己亲生母亲被几个宫人欺负了竟然也只能忍气吞声,对他的处境不禁心生同情,但是这种宫廷内部的斗争太过凶险,一旦沾上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刘过还是选择避为上策。 赵煦和宝庆长公主兄妹,一个坐在那儿唉声叹气,另一个默然垂泪,刘过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对赵煦道:“如果官家没有其他的事的话,臣先告退了。” 赵煦这时哪还有心情下棋,摆了摆手道:“刘说书你先回去吧。” “臣告退。” 从宫中出来,刘过站在雄伟高耸的宣德门前,看着御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潮起伏,刚才小皇帝兄妹相对垂泣的画面对他震撼太大了,他忍不住想:太皇太后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方面,她使北宋从熙宁变法和两次伐夏战争的创伤中走出来,和朝中一干大臣开创了被后世称之为“元祐之治”的治世,她不遗余力教育培养小皇帝,真心地希望赵煦将来能做一个像仁宗那样的治世明君,另一方面,她又抓住手中的权力不放,为了消除威胁,她不惜限制有可能分享她权力的朱太妃的自由。 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聪明睿智仁慈的女中尧舜,还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野心家?或许都是? 或许正像自己之前给王雨霏说的那样,人都是复杂的,不可能用一两个标签化的词语去概括一个人。 刘过正陷入自己思绪中不能自拔,忽然旁边冒出一个人道:“二郎。” 刘过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乔七,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你声音小一点儿会死啊,你知道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对了,我让你办的事情怎样了?” 乔七心道:“我刚才从旁边叫了你几声你都不应,怎么现在还怪起我来了?”回答道:“他家确实是在三年前搬来了东京,就住在外城西北部的宝音坊,可惜吴甫来京不到半年就得了急病死了,他儿子带着吴甫的灵柩回老家去安葬,算一下时间,现在应该还在家乡为他父亲守孝。” 刘过问道:“他家的房子呢?” “他家房子原本就是租的,他们走后房主已经租给了其他人。”乔七小声建议道,“二郎,你为何非要找到他呢?自然你对芄兰有意,她又是你买断了的,为婢为妾,还不是一句话,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哎,那事不做个了结,芄兰心中始终会有个心结。就算我强要了芄兰的人,她也不会快活。”刘过叹了口气说。 “切,我看是你心中有心结才对。”乔七嘀咕道。 刘过剑眉一扬:“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乔七连忙道。 “尊重女性,尊重女性懂不懂?”刘过郁闷道,“如果得不到她的心,只得到她的人,那对芄兰,对我,都是伤害,懂不懂?” 乔七连忙回答:“懂懂懂。”心中却忍不住想:“如果是我的话,只要人是我的就行,管她心里想什么呢!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回到家,刘过犹豫要不要把这事告诉芄兰,迟疑了半晌,还是对她如实说了,芄兰听完,只是“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这和刘过预想的有些不一样,安慰她道:“你也别急,总还会见到的。” 刘过说完就后悔了,他狠狠地一拍大腿,心道:“妈的,我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撮合他们啊,这可不是我刘过的风格。” 芄兰“哦”了一声。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给我……”刘过忽然觉得乔七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么娇媚温柔的一个美女便宜了别人,实在可惜,要不咱也不那么君子了,直接先把人得到了再说? 不等刘过说完,芄兰就低着头道:“婢子全凭阿郎做主。” 全凭我做主,你这是几个意思?刘过正在那里犹豫晚上要不要直接把芄兰给“吃”了,忽见乔七兴高采烈地进来,对刘过道:“二郎,你看谁来了?” 乔七说着往旁边一让,后面露出一个身材高挑、长相清丽的美貌女子。 第十四章 黄河决堤 “菁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你家小娘子也来东京了?”刘过一阵激动,兴奋地问道。 菁儿盈盈上前,屈膝给刘过行礼道:“婢子菁儿,见过阿郎。” “见过阿郎?”刘过被她的称呼搞糊涂了,王雨霏的侍婢不是一直都称呼他“刘官人”的吗,怎么改成“阿郎”了?就算以后他和王雨霏成亲,她们也应该叫自己“姑爷”,而不是“阿郎”,刘过惊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菁儿道:“小娘子她并没有来江宁。阿郎走后,小娘子担心阿郎,所以派婢子前来照顾阿郎。” 刘过看了看一旁的芄兰,狐疑道:“真的只是让你来照顾我?” 菁儿有些迟疑道:“小娘子真的……真的只是放心不下阿郎,所以派婢子来照顾阿郎的饮食起居。” 刘过算是看出来了,王雨霏派菁儿来东京,哪里是担心自己没人照顾,分明是担心自己沾花惹草,所以派她监督自己来了。 刘过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芄兰给收了,结果王雨霏就派个“监军”来监督自己,以王雨霏要强的性格,纳妾这种事若是事先不跟她商量,先斩后奏的话,她真有可能跟自己急的,刘大官人叹了口气,这事只好往后推了。 菁儿还带来了王雨霏的一封信,大意是说明一下她派菁儿来的缘由,以及表达一下她对刘过的相思之情. 从正月十六离开江宁,刘过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王雨霏了,心中还真有些挺想念她的。 东京城外城西南角,一座前后三进的豪宅里面,王雨霏刚洗去一身的风尘,穿着她喜欢的月白色曲裾,手中端着她喜欢的江南凤团雀舌牙茶,跪坐在洁白的蒲簟上面,轻轻呷了一口。 侍婢霁儿小心问道:“小娘子,自然你来到了东京,为何不让刘官人知道呢?万一以后被他知道,产生误会……”她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王雨霏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想让他知道?可是以他的性子,自然知道我在东京城,肯定会想办法来见我的。东京不比江宁,皇城司无孔不入,一旦被他们发现我们来往,不仅我们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还会立即让他陷入危险之中。所以还是这样他在明,我在暗好一点儿,有菁儿在那边随时照应,也不怕出现纰漏。” 霁儿暗暗地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小声禀报道:“对了小娘子,文彦博也到东京了。” “哦,连他也来了吗?”王雨霏喃喃地道,“看来太皇太后的身体真的是快不行了。” ※※※※※※※※※ 翌日上午是刘过授课,他在迩英阁等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小皇帝来,刘过不禁有些心焦,因为除了朔望日的大朝会、或者发生重大事情外,赵煦一般都会在辰时三刻就来听课,很少发生这种都快巳时了还没来的情况。 刘过心想是不是小皇帝今天不来上课了,向旁边的宫人询问,那宫人答道:“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大早太皇太后就把官家叫去垂拱殿了。” 刘过感到一阵无语,知道小皇帝有事,你倒是也早给我说一声啊,非要等我询问你才说,害我白白的苦等了这一上午。 自然皇帝一时半会儿不会来,刘过也就没必要站着苦等,他一边活动酸痛的双腿腰部,一边找了个椅子躺下来,常言道春困秋乏,刘过没事可做,不多时就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睡梦中,刘过回到江宁,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小皇帝赵煦,去乔家岙王家接亲,王雨霏穿着大红喜袍,戴着凤冠霞帔,坐着花轿被抬头刘家大宅,接下来两人拜完天地,送入洞房。 自然洞房都进了,当然是要干那事的,结果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什么,刘过竟然解不开王雨霏的衣裳,刘过正在着急,忽然王雨霏变成了戴梦儿,反客为主,要收了他刘官人,刘官人自然是禁不住诱惑的,马上就要就范的时候,王雨霏忽然又出现了,满脸怒容地指责刘过对她不忠,要跟他离婚,刘过一急,就醒了。 刘过怔了怔,从梦中惊醒过来,听到外面太监的声音说:“皇上驾到。”刘过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起来,整理衣冠迎接赵煦。 赵煦一声绯红长袍,头戴乌沙幞头,帽檐上两只长长的帽翅一晃一晃,颤悠悠地走了进来,刘过连忙施礼道:“臣刘过拜见官家。” 赵煦点了点头,让刘过免礼,忽然诧异道:“刘说书,你很热吗,怎么额头上全是汗?” 刘过闻言一阵恶寒:自己那里是热啊,是刚才在梦中给急的,这时连忙胡乱地擦了两下,嘿嘿笑道:“有一点儿,有一点儿。” 赵煦郁闷道:“奇了怪了,朕怎么还觉得有点儿冷呢。” 赵煦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但只是瞥了刘过一眼,便心情沉重地在御座上坐了下来,吩咐宫人给他倒水。刘过见赵煦三两口就将一碗茶喝完,可见是真渴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官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煦叹了口气道:“黄河决堤了。” “什么,黄河决堤了?”刘过吃惊地一蹦老高。 历史上黄河每一次决堤,除了大片的良田房屋被淹外,都会带走成千上万的人命,在任何朝代都是影响王朝命运的大事,赵煦倒也不怪刘过一惊一乍,语气低沉地道:“昨天夜里河决孙村口,开德府、大名府,再加上京东路的郓州、济州等数州十多个县皆受其害,数十万人丧生,无数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刘过听得惊心动魄,虽然赵煦说的数字可能有夸张的成分,但是死十数万人,近百万人流离失所是必然的,来自后世的刘过,他经历过的最大的灾难就是08年的汶川地震,那一次有近十万人丧生,而这次的黄河决地,伤亡显然要比那次大地震厉害的多,而且以这个时代的救灾水平,水灾之后侥幸活下来的人,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里,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因为缺衣少食而丧命。 “那么,朝廷已经有救灾的方案了吗?”刘过问道,死者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减少伤亡,让活着的人尽量能熬过这场灾难。 “太皇太后已经派钦差前往灾区,并下令当地的厢军参与救灾,兵部还派了人去灾区招兵了。”赵煦道。 派钦差和当地军队去救灾都在情理之中,怎么兵部还在这个时候去招兵,刘过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了:大灾之后关键不是死了多少人,而是活着的人,这些人刚刚失去家园,一无所有,如果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就会聚众暴动,朝廷把他们中的青壮年应招入伍,一来灾民中只剩下些老弱病残,要发生暴动也很容易镇压下去,二来这些人当兵拿饷,也能替补一部分家用,让家人度过难关,可谓是一举两得,不过如此一来,朝廷必然要招收大量不合格的士兵,拉低军队的整体战斗力不说,还会造成冗兵,成为沉重的财政负担。 朝中众臣显然没有想得这么远,或许他们想到了,但是目前最重要的是赈灾和防治灾民暴动,即便是饮鸩止渴,也只能是先度过眼前的危机再说。 自然朝廷已经有了完整的救灾措施,刘过也就稍稍放心,有些好奇道:“现在才三月,还不到雨季,最近这些天天气也晴好,并未下暴雨,好端端地,黄河怎么就决堤了呢?” 第十五章 刘过献策 “具体是什么原因现在还不清楚,但是朝中大臣就应该让黄河北流,走商胡大道入海,还是阻塞北流,让黄河回汉唐故道争论不休,已经炸开了锅。”赵煦道。 在刘过看来,人命大于天,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那数百万灾民的安置,至于其他的,都可以暂时缓一缓,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问赵煦道:“官家,灾区的防疫工作,可已经安排好?” 赵煦诧异道:“什么防疫工作?” 刘过一愣,才想起这个时代说不定还没有“防疫”这个词,解释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因为天灾过后,灾区的水、食物、甚至包括空气、土地很可能会受到污染,老百姓喝了不干净的水、吃了不干净食物,极容易生病,再加上人和动物的尸体不能得到及时处理,腐烂霉变,各种病原体肆虐,极易发生瘟疫,造成重大伤亡。所以灾情发生之后,不仅要解决好灾民的吃住问题,还要搞好卫生,做好疫病的防治,人和动物的尸体要尽快掩埋或者烧掉,要让灾民吃干净的食物和水,一旦发生瘟疫,要及时隔离,避免疫病的传播。” 赵煦听得一愣一愣的,刘过说的话虽然他不是很懂,但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句话他是听过的,知道刘过除了经术和书法之外,似乎对救灾也很有一套,对灾民的处置关系到国本,赵煦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立刻给刘过下命令道:“你赶紧回去,就救灾的章程写一个折子呈给朕,不,写好后你直接呈给太皇太后。” 赵煦知道刘过的办法可能会大量减少伤亡,所以立刻让他提出具体的办法,考虑到朝中大臣都不理自己,这个章程由自己说出来不会起作用,让刘过直接呈给做得了主的太皇太后。 刘过见这个时候赵煦想的不是个人权力,而是百姓和国家的利益,心中不禁有些感动,躬身施礼道:“臣遵旨。” 刘过立刻出宫回家,就救灾中人员、物资的如何有效配置,灾民的安置,疫病的防治,以及其他注意事项都列出详细的章程,写成折子呈给太皇太后,这个时代还没有人把救灾的流程讲的这么详细透彻,想的这么周到,刘过的折子上去,立刻就引起了太皇太后的重视,她又和朝臣在朝会上讨论,进一步细化和完善,然后派人去实施。 在这之前,刘过是以书法和经术出名,这个折子呈上去以后,刘过在治世方面的能力得到众人的肯定,使他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赵煦见刘过的救灾章程竟然得到朝臣的一致肯定,不禁大喜过望,虽然他看朝中的一帮老臣不顺眼,可是对他们的眼光和办事能力还是肯定的,连他们也说刘过是不世出的能臣,那刘过必然是不世出的能臣了。 小皇帝早已视刘过为朝中唯一一个自己的人,所以在刘过提出救灾的具体章程后,又询问他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关于是让黄河继续北流,还是塞绝北流,让黄河回到汉唐故道来的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后世没有可借鉴的方案,刘过想了想说:“关于北流方案和东流方案哪个更好这个问题,臣因为没有实地考察过,不敢妄下结论,不过凡事都逃不过臣说的那几个原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实事求是,因地制宜,所以这北流方案和东流方案哪个更好,不是我们嘴上说了算,而是要派专业人士到现场去考察后才能决定。” 赵煦叹了口气道:“怕就怕朝臣各有所属势力,就算派他们去现场勘查了,他们也不会说真话。” 刘过道:“这有何难,派个跟朝中各个势力都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去就好了。” 赵煦眼睛一亮,赞道:“刘说书不愧是朕的张良、萧何啊。” 刘过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个有点儿过分了吧,我不过就是随便说了两句大话,怎么敢和张良、萧何那样的牛逼人物相比。 第二天的朝会,朝中的一干大臣就应该让黄河北流,还是强行让黄河回汉唐故道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以苏辙为首的蜀党赞成北流,但是洛、朔两党都坚持东流,在人数和势力上北流说处于劣势,但是因为左相吕大防和右相范纯仁都站在他们这一边,所以双方势均力敌,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赵煦被他们吵得头昏脑涨,不由得轻蔑地看了众人一眼,徐徐道:“众卿静一静,朕有话要说。” 众臣有看见赵煦说话的,也有没看见的,看见的正在和同僚争论,没空打理小皇帝,没看见的更不用说了,赵煦一连说了三声,竟然都没人理他,赵煦好面子,不禁臊的脸色通红。 吏部尚书苏颂见小皇帝脸色不善,连忙站出来大声喊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官家有话要说。”众臣这才停下争论,好奇地看着在他们眼中还是一个孩子的赵煦,不知道这小屁孩子想说些什么。 见众人都停下了争论,苏颂这才向赵煦拱了拱手,退到一旁,赵煦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 赵煦见众人都望着自己,甚至连太皇太后都不例外,不禁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徐徐说道:“众位卿家,就算我们在这里吵几天几夜,也不可能有结果,所谓因地制宜,实事求是,以朕看,不如派专人去现场勘探一番,是北流好,还是让黄河回归汉唐故道更优,岂不胜过在这里夸夸其谈,舍本逐末。” 因地制宜,实事求是,都是刘过在《四书释义》和《启示录》中推崇的做事方法原则,众人都看过刘过的书,自然都知道这两句话的出处,闻言不由得都愣了一下,暗叹小皇帝受刘过影响之深。 有大臣这时问出了赵煦之前问刘过的那个问题:“官家说的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只是要派何人去勘查?” 众位大臣闻言,立刻挺胸收腹,气沉丹田,准备和政敌撕逼,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名额争取过来,不能让政敌夺去。 就在争论各方准备就绪,打算撕逼的时候,赵煦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这个人选嘛,自然是要跟赞成北流说和支持东流的各方都没有利害关系的人。” 赵煦此言一出,让已经准备妥当打算战斗的众大臣都有些傻眼,他们都只想着把名额争过来,不让对方得去,却从未想过找个跟各方都没关系的人去勘查。 众位大臣怔了一下之后,都忍不住想:有这样的人吗?不过小皇帝今天已经给了他们太多的惊喜,他们从未想过龙椅上面的那个小孩子,也有长大的一天,这时再看着赵煦,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 众大臣看着小皇帝目光跟往日的不同,无论是赵煦还是太皇太后都感觉到了,赵煦自然是十分高兴,心中对刘过充满了感激,太皇太后则有些心情复杂,她虽然知道留给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这权力始终是要交出去的,也希望自己百年之后,赵煦能成为一代明君,但是感觉到手中权力的流逝,她还是觉得不舒服。 “官家可否有了合适的人选?”太皇太后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是还是配合着孙儿把这场戏演完。 赵煦点了点头道:“朕觉得太子中允刘过,入朝时日尚短,跟各方都没有牵扯,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十六章 奉命勘察 太皇太后眼神复杂地看了赵煦一眼,转头看向众臣,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忽然发现她所倚重的这些大臣和自己一样,都已经不再年轻,心中不禁有些悲哀,缓缓询问道:“众卿认为如何?” “臣以为,太子中允刘过和我们各方都没有牵扯,的确是最佳的人选,但是,”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就见尚书右丞苏辙手中拿着笏板,急匆匆地出班奏道,“刘过年纪不及弱冠,也未听人说起过他懂得相地之术,转运副使赵偁,精河工、相地之术,老成持重,臣举荐他同刘过一同前往。” 朔党和洛党的人正要说刘过和苏轼喝过酒,并非完全中立,不料苏辙抢先一步,在刘过之外又推荐了洛党的赵偁,一时都有些搞不清楚苏辙的打算,竟然无人出来反对。 太皇太后见众大臣没有异议,便颔首道:“好,那么就任命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刘过和转运副使赵偁为都水钦差,前往澶州勘探河渠。退朝。” 刘过在迩英阁等着赵煦,知道今天朝堂上肯定还要讨论回河的事情,赵煦必然要耽搁很久才会来听课,正拿了本书看,只见赵煦满脸红光的走进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太皇太后身边的内侍梁惟简来宣刘过去见太皇太后。 刘过好奇地看了赵煦一眼,赵煦笑道:“尽管去,有好差事。” 刘过心中好奇道:“什么好差事,难道是要招我当驸马了?”跟着梁惟简到了垂拱殿,太皇太后慈爱地宣布了对他的任命。 都水钦差?让我去勘探黄河?刘过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我给小皇帝说的是找个专业人士,可是我不是专业人士啊。你们让我写写文章、出出主意还行,让我去勘探水文,我懂个屁啊。 梁惟简小声提醒刘过道:“还不快领旨谢恩?” 刘过知道自然已经经过了朝议,这事便成了定局,只希望自己的那个队友赵偁别和自己一样也是个水货,垂头丧气地站起来道:“臣领旨。” 太皇太后道:“刘卿此行,不仅关系着上百万百姓的性命,还事关国运,还请务必上心。” “臣一定竭尽全力。”刘过拱手道。 从垂拱殿出来,刘过脑海中还在想着任命他做都水钦差的事情,忽然走上来一个五十多岁的文官,满脸笑容地给刘过拱手行礼道:“这位想必就是刘改之刘说书吧?” 刘过见对方身上穿着紫色的朝服,至少也是三品以上的大官,不由得愣了愣,拱手回礼道:“正是下官。不知上官是……” 那文官笑道:“老夫工部侍郎吴安持。” “啊,原来是吴侍郎。”刘过吃惊道,他这吃惊不完全是装的,吴安持是前宰相吴充之子,王安石的女婿,等自己娶了王雨霏后,对方就是自己的姑父,是亲戚。 当然,吴安持虽然是王安石的女婿,却是坚定地站在了反对新法的第一线,不然在旧党当政的元祐年间,也不会做到工部侍郎这样的高位。 “刘说书这次临危受命,担任都水钦差,责任重大啊!”吴安持忽然感慨道。 刘过忽然想起:这吴安持曾经做过都水使者,是回河的坚定支持者,因为治水有功才提拔为工部侍郎的,他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定然和回河之争有关。 果然,吴安持叹了口气后,缓缓说道:“你知道,回河之议不仅仅是因为东流更符合水流特点,而是一旦黄河北流,塘泺便会成为平地,我朝北方边界就会无险可倚,而且黄河北流之后,入海口将会进入辽界,我朝将失去黄河这个天堑,自河而南,地势平坦,契丹的铁骑可以直达东京城下。所以,刘说书,你要慎重啊。” 刘过心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间接的告诫我要支持回河方案吗?” 刘过拱了拱手道:“多谢吴侍郎提醒,自然下官领了这差事,定当会小心谨慎,秉公办理,绝不会让太皇太后和官家失望。” 吴安持呵呵一笑,道:“那老哥我就预祝刘说书早日归来。” 告别了吴安持,刘过向前走了十多丈,在大殿的拐角处又遇到一个面容清瘦、身材颇高的文官,这人刘过认识,他不就是苏轼的兄弟,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辙苏子由吗。 苏辙不像苏轼那样才华横溢,个性鲜明,他属于内敛型的,喜怒不形于色,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官都懂得知进退,把握分寸,所以年龄不及苏轼大,名气也没苏轼大,官却比苏轼做的大多了,他现在已经做到尚书右丞,位列宰执了,若非哲宗亲政后旧党被一股脑地赶出了朝廷,让他再熬几年,做个百官之首的宰相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为有吴安持的前例在,刘过可不认为苏辙站在这里是在看风景,他向对方拱了拱手道:“下官见过苏相公。” 苏辙笑呵呵地道:“改之不必多礼。想必你已经见过吴侍郎了?” 相比称呼官职,苏辙直接称呼刘过的字,就显得要亲热多了,刘过微怔道:“已经见过了。” “他必定会对改之说,如果黄河北流,塘泺会成为坦途,黄河天堑会不被我朝所有,辽国铁骑随时都会兵临东京城下。”苏辙微笑着说道。 刘过不得不佩服他的分析判断,点头道:“正是。” “如果我说,他这些都是放屁,改之是信还是不信?”苏辙难得说了一句粗话,说完静静盯着刘过眼睛。 “这个……我相信苏相公是个君子。”刘过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投机取巧。 “哈哈。”苏辙听到这个答案,不禁有些忍俊不禁,同时心中也不得不佩服刘过反应之快,道:“如果辽国南侵,塘泺确实会对骑兵起到一定的阻碍作用,但是它占用了大量良田,再加上黄河的原因,常常泥沙淤积,朝廷每年不得不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清淤,实在是弊大于利,况且辽国真正要南侵的时候,塘泺所起的作用也十分有限。至于说黄河入海口会北移到辽境,这个改之尽管放心,地形北高南低,河道虽然会有所北移,但是是不会进入辽国境内的,黄河天堑依旧在我朝。” 苏辙看了刘过一眼,道:“老夫说这么多,并不是要影响改之的判断,而是要让改之打消顾虑,你尽管据实上报就是,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刘过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苏相公提醒,下官自当秉着公正、客观的原则,实事求是。”他好心提醒苏辙道,“只是苏相公,和我同去的赵偁可是师承明道先生。” 苏辙哈哈一笑道:“这个不用改之担心,赵偁虽然师从程颢,可是他这人重实际,轻虚名,况且他长期在黄河一带任职,深知回河之举对当地老百姓的危害,我相信他一定会选择最恰当的一个方案的。” 原来一切你都早就想好了,在你眼中,或许我才是那个变数,所以要特意来给我说明一下,刘过对苏辙拱手道:“多谢苏相公指点,下官知道如何做了。” 刘过在垂拱殿前面和等待他的赵偁汇合,对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面容严肃,一看就知道是那种非常古板,缺乏幽默感的人。 因为时间紧急,两人甚至来不及回家一趟,在内务府领了钦差仪仗,便在一队禁军的护卫下前往首站澶州了。 第十七章 武林人士 澶州隶属河北东路,距离东京开封二百五十里,九十年前辽承天太后萧绰与辽圣宗率大军南下,攻入宋境,在澶州城下和宋军有一场大战,最后辽军被宋军重创,双方和议,订立盟约,便是著名的澶渊之盟,从此之后,宋辽两国进入了一百余年的和平时期。 刘过和赵偁从东京出发后,一路沿着宽广的官道西北而行,起初沿路还是一片太平景象,但是随着距离澶州越来越近,路上逐渐出现衣着褴褛的难民,扶老携幼,前往临近的州县投靠亲友,因为黄河是在夜间决口的,很多人连衣服都来不及就跑了出来,此刻身上只有一条鼻窦裤遮住羞处,蜷缩着身子走在其他难民中间。 刘过也看到官府组织的救灾物资和救灾人员也正在陆陆续续赶往灾区,在路上还遇到两次难民哄抢救灾物资,打伤运送物资的兵卒的事情,不过总体上还算平稳。 进入澶州之后,遇到的难民更多,在县城、村镇这些地方,也可以看到官府组织的难民安置点,以这时代的水平,不可能有后世那种统一的帐篷和简易房,难民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来搭建简易的窝棚,找几根棍子搭成一个三脚架,上面盖上拼凑起来的衣服,不知道什么地方捡来的床单被套,就成了临时的住所,还有些人甚至干脆就用野草树枝简单的搭了一个窝,一家人挤在一起,勉强能遮风挡雨。这些花花绿绿、奇形怪状的窝棚杂乱地挤在一起,就像后世的垃圾场。 官府也在人流量比较多的地方搭建了施粥棚和招兵处,还有些士绅大户、寺院道观也在自家门前或者路边设了粥棚。难民木然地站在粥棚前面等待着施粥。 每一处招兵处也都排着长长的队,前来应招的青壮年如若被选中,就会兴高采烈的和亲人相拥而泣,虽说好男不当兵,可是在这大灾面前,家里有人被应招入伍,就能领到一份军饷,这一家人就多了一份活下去的保障。而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人,则神情默然地走到一边,去施粥点领半碗可以看到人影的稀粥充饥。 刘过也看到当地的官府正在组织人员按照刘过救灾章程上说的将难民编户,定点安置,还有些征召来的大夫在给身体不好的难民检查身体,有官府胥吏在难民点周围撒石灰,有专人用大锅烧水给难民免费发放开水,也有专人把因病因伤或者冻死的人的尸体抬出去处理…… 也不是所有的难民都会得到妥善的安置,刘过他们也碰到过几起当地胥吏驱赶难民离境的场面,还有些当地人自发组织起来,堵住村口不让外地的难民进村,也有些难民为了得到一口吃食,甘愿以极低的价格卖儿卖女的。刘过他们虽然阻止了几起类似的事情,可是毕竟他们不是来救灾的,当地人碍于他们钦差的面不得不照办,可是一旦他们离开后结果会怎样,刘过他们也不得而知。 经过几个没有受灾的村庄,官道七拐八拐地进入山区,这一段官道比较狭窄,有几名骑马前往灾区的人被他们的队伍挡住路,犹豫着停下来,刘过回头看了看护送他们的禁军队伍,除了十多名骑兵外,还有二十多名步卒,速度不可能快,便对身旁的赵偁说:“这个时候还往灾区赶的肯定是有亲人在灾区,我们先放他们过去吧。” 赵偁眼中光芒一闪,点了点头。 自然两位钦差都决定放那些人过去了,护送他们的禁军自然不会多事,带领他们的马都头一挥手,禁军将士都退到路两旁,让出一条路让后面那些人通过。 那几人似乎没有料到禁军会主动给他们让路,都把目光投向领头的一名年轻男子,年轻男子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刘过微微一笑道:“几位这个时代还赶往灾区,可是有亲人受灾?请先行吧。” 那领头的男子眼神复杂地看了刘过一眼,稍一迟疑便抱拳道:“多谢。”说完催动胯下骏马,从禁军留出的通道中穿过,他身后的几人也立刻跟了上去。其中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头上戴着浅露,经过刘过身边时扭头看了他一眼,浅露被风吹起一角,露出精巧的下巴和白皙的脖颈。 “驾——”她身下的坐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脚步有些放缓,女子娇喝一声,骏马撒开四蹄疾驰而去,劲风扑面,传来暗香缕缕。 “刘钦差,这几人都是练家子。”见那些人走远,马都头上前对刘过说道。两位钦差中刘过比赵偁官职要高,而且刘过又是太皇太后和官家身边的红人,所以一路上马都头都以刘过为首。 刘过诧异道:“你是说他们是武林高手?” “是不是武林高手卑职不知道,但是从他们的身形和骑马的动作来看,必然是练过的无疑,而且武艺恐怕还不低。”马都头解释道。 没想到这这时代真的有武林高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南慕容,北乔峰,还有段誉、虚竹,王语嫣,木婉清,刘过看《天龙八部》最喜欢木婉清,现在他所处的时代和金庸先生《天龙八部》所写的时代差不多,如果现实中真有其人的话,刘过倒很想看看。 当然刘过也清楚,《天龙八部》是小说,现实中不太可能有那些人,就算有原型,跟书中所写的也一定差别很大,刘过也就是想想,他忽然问马都头:“如果你和他们比的话,武艺谁高谁低?” 马都头赧然道:“恐怕他们无论哪一个都在卑职之上。”他害怕自己被刘过看轻,又补充道,“但是如果是在战场厮杀,卑职未必会输了他们,而且有兄弟们配合,就算他们再来二三十人,也不是我们对手。” 刘过也知道战场厮杀,讲究的是士兵之间的配合,个人武艺再高,在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也讨不到好,所谓武林高手一掌拍出去成百上千的士兵到地的场景,也就只能是武侠小说中出现,现实中你一掌派过去,立刻就会被十几二十几根长枪捅成蜂窝煤。 竟然和传说中的武林人士擦肩而过,从小看着武侠小说和武侠电影电视长大的刘过,深感遗憾,要是早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要到对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的,尤其是那位江湖女侠,刘过的后宫中还没有女侠这个品种。 第二天他们到了澶州州城,这座在历史鼎鼎大名的重镇,此刻几乎被蜂拥而至的难民给占领了,大街小巷,随处都能看到衣衫褴褛的难民。刘过他们到了州府衙门,只有知州的佐贰官何通判带着一众州府衙门的官员出来迎接。 赵偁皱眉道:“你们知州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知州是一州的军政长官,掌管一州的行政、厢军,发生了黄河决堤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不在衙门里总领全局,所以赵偁有此一问,何通判尴尬道:“黄河决口的当夜,王知州就连夜赶往孙村口去了,这些天一直留在那里抗洪救灾,州衙里由下官留守,所以两位上差看不到他。” 听说知州第一时间就赶往受灾现场去了,赵偁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黄河决堤的孙村离这里尚有六十多里,今天他们不可能赶得到,于是两人在澶州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在何通判派来的两名熟悉孙村情况的人员的带领下前往孙村。 到了孙村,刘过还未看到黄河,先听到了黄河那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和赵偁在禁军的护送下登上黄河南岸,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幅让两人终生难忘的画面,滔滔黄河将北岸的河堤撕开一道一眼看不到头的口子,滚滚浊流翻滚着从裂口里面涌向辽阔的大地,将万里平原淹成一片汪洋泽国,而且上游还不断有滚滚河水涌来,汇入那片汪洋之中。 第十八章 好官 脚下的土地发出轻颤,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人渺小的就像是一只蚂蚁。刘过的震惊更大,因为前世他到过黄河多次,那时候就算是黄河水量最充沛八九月份,也没有这么大的水量,而现在黄河可还处在枯水期啊! 因为黄河决堤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周围的老百姓就算没被淹死的也早已经搬离了这一片危险区域,所以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多少人,只有少量的士兵留在黄河南岸监测着水情。禁军过去询问知州的行辕,士兵指了指下游的地方。 刘过他们沿着士兵的指引的方向往下走了一段,这里已经是决堤的下缘,可以看到北岸残留的堤坝,黄河在这里一分为二,一部分沿着崩塌的堤坝缺口涌向北面,还有一小部分水沿着故道继续东流。 北面被洪水淹没地方有一片孤岛,孤岛上还有未被淹没的村庄和田地,许多厢兵和当地官府的人员正在把孤岛上的百姓往南转移,刘过看到北岸有几个人站在齐腰深的浑水中,围着一头耕牛,看样子似乎是想要把耕牛从水中给弄出来。 护送刘过他们的禁军向当地人公布了刘过和赵偁的身份,有个士兵坐着渡船去北岸,走到那几个正在水中弄牛的人跟前说了几句什么,其中有一人向这边看了一眼,淌水上岸,和其他几个人汇合,一起坐着渡船往南岸驶来。 等渡船靠岸,从上面走下几个穿着长衫的人,当先一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刘过见他头发胡子还在往下滴水,至于身上的衣服,因为沾满粘稠的泥浆,根本就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老头摸了把脸上的泥水,露出一张黝黑粗糙的脸,就要上前给刘过和赵偁行礼,禁军将士不知道他的身份,连忙拦住他,老头高声道:“下官澶州知州王肇,拜见两位上使。” 禁军见面前这个和普通老百姓没有区别的老头竟然是堂堂的一州之主,一时都有些发愣,刘过也没想到面前这个一身臭浑浑的泥巴的普通老头就是他们要找的王知州,连忙上前扶住他道:“王知州不必多礼。” 王肇作揖道:“因为没有接到朝廷通知,下官不知二位上使降临,有失远迎,还请两位上使恕罪。” “是我二人来的匆忙,没有提前通知王知州,王知州何罪之有。” 刘过微笑道。 双方客套了几句,互相通报了姓名身份,刘过见王肇一身的污泥,好奇道:“王知州这是……” 王肇赧然道:“刚才在北岸,有一户人家的耕牛陷进了水中,几个人都拉不出,下官一急,就亲自钻进水里去弄了。致使在上使面前失了礼仪,还望海涵。” “王知州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这样的好官,正是天下官员的楷模。”刘过诚恳地道。 王肇似乎被刘过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黑脸泛红道:“上使秒赞了。” 这时在场的其他官员也一一上前和刘过他们见礼,自然知州王肇都亲自到了现场,其他大小官员自然也有不少,孙村所属的清丰县除了县丞留守县衙外,知县、县尉,甚至连管教育的教谕、县学的教授都参加到抗洪救灾中来了。 双方客套了几句,话题便转到了这次黄河决堤上,王肇叹了口气道:“这次黄河决堤太过突然,时间又是在夜里,我州清丰、南乐、观城等县皆受其害,人民死伤盈夜,下官作为澶州知州,不能提前预知灾情,真是愧对太皇太后和官家的信任,也愧对澶州数十万百姓啊!”说着羞愧地流下泪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抢险救灾,安置灾民,检查隐患点避免二次灾害,同时调查事故原因,避免以后发生类似的惨剧。”刘过道。 王肇拱手道:“上使说的是,下官马山就着手安排。” 刘过有些尴尬道:“我刚才只是提点个人意见,并没有干涉救灾是意思,如何抗洪救灾,想必王知州已经有了安排。” 听说刘过和赵偁不是来指导救灾的,王肇心中一紧,问道:“二位上使此来,可是为专程勘探灾情,调查事故原因而来?” 刘过简单的把他和赵偁的任务说了一下,王肇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二位上使放心,下官一定会全力配合上使做好勘查工作的。” 刘过和赵偁拱手道:“那就多谢王知州了。” 王肇感叹道:“自庆历八年河决商胡埽后,至今已经决堤不下十次,光大的决堤就有四五次之多,每一次决堤,都要死伤数万数十万老百姓,田产、房屋、牲畜损失更是无法估量,若不想办法根治,只怕以后像这样的灾难,还会经常看到。” 赵偁在一旁道:“我和刘说书此来,就是为勘察黄河东流和北流沿途的地势,选择出最佳方案,彻底根治黄河决堤的。” “希望这一次之后,不会再有这种灾难了。”王肇落泪道:“苍生何辜,要受此劫难!” 在场的澶州当地官员,一部分留下来继续指挥转移灾民,另一部分陪着刘过和赵偁去王肇的临时驻地,这是一个离孙村十多里的小村子,叫做“李村”,王肇临时征用了村中富户的一户宅院作为临时指挥所。 简单地吃了一顿便饭,刘过和赵偁见王肇工作繁忙,便先让对方去处理工作,他们两人回到住处商议接下来的工作如何开展,当然少不了先要谈论几句王肇。 赵偁叹道:“这王知州果真是爱民如子,看来在这之前,我有些错怪他了。” 刘过诧异道:“赵副使之前认识他?” 赵偁道:“那倒不认识,只是听过他的一些事情。传言说他原来是王安石的一个马夫,因为擅长逢迎拍马,被举荐做了县尉,直至成为今天的一州之主,但是今日亲眼见他为人,不但不像传言说的是谄媚之辈,反而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官,可见传言是当不得真的。” 刘过想起自己刚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在江宁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不仅对这位质朴务实的王知州生出几个同病相怜之感,叹了口气道:“自古以来,多少有德君子,最后都死在了‘流言’这二字上。” “不错,三人成虎,曾参杀人,流言的确可怕。”赵偁赞成道。 “爹!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 刘过和赵偁正在赞叹王肇是个难得的好官,忽然门外传来嚎啕大哭之声,两人对望一眼,都十分诧异:这里是知州行辕,虽然是临时的,可是也不可能让任何人随便进入,怎么这个时候有人在外面哭? 这时又听到马都头的声音呵斥守卫的禁军:“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两位钦差在里面商量事情,你们让人在外面干嚎,影响了两位钦差的正事,你们吃罪的起吗?还不快去把那人赶走?” 刘过知道这些禁军的脾气,所谓的赶走,少不了把那人一顿胖揍,连忙出去道:“不用赶他,你们去问一下他为何大哭,如果是真有什么困难,我们能帮的了的,帮一下他又有何妨。” 马都头一愣,两位禁军士兵已经按照他的话去处理了,要阻止已经来不及,正在这时隔壁院子里就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马都头和刘过心中一紧,连忙赶了过去。 穿过一个小门,只见墙角蹲着一个穿青衫的文官,身子缩的像虾米一样,两名禁军士兵正举着醋钵大的拳头,准备对他报以冷拳,马都头和刘过齐声喝止道:“住手!” 两名禁军士兵回头,茫然地看着他们的长官,这家伙刚才乱吼害他们被长官骂,正想拿他出气,不知长官跑过来干什么。 第十九章 宋人的恐惧 对不起大家,今天太忙了,直到这时才更新。 —————————————————————————— 马都头见自己的两名手下已经把那人打了,尴尬地笑笑,刘过上前扶起那文官,见他疼的一张脸都白了,担心他受伤,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那文官抬头见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吓了一跳,嘴里说道:“啊,下官冲撞上使,请上使恕罪!”就要跪下给刘过请罪,刘过连忙扶住他。 自然能自己下跪,说明伤的不是很重,刘过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现任何职?好端端的,为何要哭?” 那文官本来被禁军吓得忘记了悲痛,这时被刘过一提醒,又忍不住要哭,连忙用手背擦擦眼泪,施礼说:“下官吴勇,现任清丰县县学教授一职,刚才因为……因为……” 马都头看不惯吴勇畏畏缩缩的样子,插嘴道:“因为什么赶紧说。” 吴勇吓的一哆嗦,连忙道:“因为下官家乡南乐县,这次也是重灾区之一,下官的妻儿老小都在家里,自黄河决堤到现在都过去八九天了,也没有看到有家人来给我报平安,想到我那年迈的老父亲,瞎眼的老母亲,还有贤惠的娘子,可爱孝顺的三个孩子,他们……他们可能已经葬身水底,下官就心如刀割!”说着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你傻啊,他们不派人来,你不会自己回去看啊?你一个小小的县学教授,这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但是你的家人,可都是唯一的啊!家里遭了这么大的灾,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做官?若是实在是你责任重大走不开也还罢了,偏偏你在这里又无足轻重!”马都头听说吴勇连父母妻儿的生死都可以丢下不管,怒火一下子就冒上来了。 “你以为下官不想啊!”吴勇委屈道,“不是不想,是不能啊!” 刘过奇道:“为何不能,看你这小身板,留在这里还能多救几个人不成?而且人员的调动安置、救灾物资的发放,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县学教授来管。” “王知州下了死命令,不管家里有没有受灾,有没有死人,澶州全州上自他知州,下至各个县里普通的胥吏、弓手,都要坚守在第一线,凡是胆敢回家去看望亲人的,不管时间长短,距离远近,都按临灾脱逃处置,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刘过听得一愕:这也太狠了吧,朝廷以孝治天下,就算宰相父母死了,也要回去奔丧,何况一个小小的县学教授,留在在救灾现场又起不到多少作用,家中父母妻儿生死不明,还不让人家回去看一下? 刘过拍了拍吴勇的肩膀,道:“我去给王知州帮你请个假,无论如何,你先回家去看一下吧。” 吴勇愣了愣,扑腾一下就给刘过跪下了,感激涕零道:“下官甘愿下半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上使的恩情!” 这个说的有点儿严重了吧?刘过连忙扶起吴勇,吩咐马都头道:“麻烦马都头去给王知州说一声,就说我向他求个情,给吴教授放几天假,让他回去探望一下父母妻儿。” 马都头早就等着刘过的这句话了,答应一声,立刻就去找王肇,片刻后陪着王肇一起过来,王肇满脸羞愧地对刘过道:“下官只想着灾情发生之后,全州官员能多出一份力,老百姓就会少死几个人,少受几分罪,却没考虑到治下的官员胥吏,也有人是灾民,当初下那道命令时,下官确实是有失周全了。” 刘过道:“王知州也是心系黎民百姓,所以才会对下属过于严厉了一些。” 王肇又当着刘过的面给吴勇道歉道:“王某一时疏忽,害你在这危难时刻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王某真心悔过,还请吴教授谅解。” 王肇说着就要给吴勇作揖,吴勇不过只是一个县学教授,哪敢让高高在上的知州给他行礼,连忙手足无措地去扶,脸色涨红地道:“明府不要……不要这样,您这是……这时折煞下官了。” 王肇也不是真的要给下属作揖,顺势就直起了身子,道:“你尽管回南乐县去看望家小,这里的事不用担心。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也尽管给王某说,王某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到。” “没……没什么困难。”吴勇结结巴巴地说,给王肇磕了个头,又给刘过也磕了一个头,连忙匆匆忙忙的离开,看样子竟然是一刻都不耽搁,连夜就要赶往南乐县去。 “是个孝子啊!”王肇看着吴勇的背影,感慨道。 刘过邀请王肇去房里,王肇拒绝道:“下官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耽搁了。” 送走了王肇,刘过回到客厅,只见赵偁正在看着桌子上的一幅地图出神,走过去问道:“接下来我们如何勘察,赵副使可有章程?” 赵偁点了点头,道:“下官这几年没少研究黄河。自从庆历八年黄河在商胡埽决口至今,朝廷三次回河,三次皆以失败告终,刘说书认为这是为何?” “因为向北地势卑下,水流向下,所以每次决堤都会向北流。东流的黄河故道因为泥沙堆积,河床抬高,已经不适合再做河道。”刘过不笨,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不错。”赵偁点了点头道,“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何朝中那么多才智之士,偏偏只有少部分人能想到呢?” 刘过忽然想起离开东京前吴安持和苏辙给他说的话,黄河北流东流的争议点不是哪一种方案更科学,更符合实际,而是黄河北流之后会不会进入辽界,让朝廷失去黄河这道抵抗辽军的屏障。 “赵副使觉得:反对北流、极力想要引黄河入东流故道的众位大臣,他们真的不懂北流才是更符合水流向下的特点、才是一劳永逸地解决黄河不断决口的方法吗?”刘过忽然道。 赵偁悚然一惊,抬头惊讶地看向刘过。 “因为他们害怕。”刘过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至于害怕什么,刘过没有说,但是谁都清楚,除了北面的辽国,还有什么是需要宋人害怕的呢? 当年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失败,之后辽国承天太后亲率大军南下,直接打到澶州城下,虽然后来有寇凖力挽狂澜,重创了辽军,辽宋达成澶渊之盟,但是从那时起,宋人就被辽国吓怕了。这种植入骨子里的恐惧历经百年而未见减弱,时刻影响着北宋君臣的思想。 “幽云十六州啊!” 刘过在心中暗叹一声。自从石敬瑭将幽云十六州割让个契丹,从此中原王朝就仿佛被人抓住了卵蛋,再也没办法直起腰来。后来的历史发展表明,北宋君臣的恐惧并非没有道理,压垮北宋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幽云十六州,甚至它的深远影响,直接导致了后面南宋面对蒙古铁骑被动挨打的局面,深刻的影响了整个中华民族的进程。 这是中华民族最悲怆的一页! “所以,我们这次勘察的重点,不是北流方案和东流方案哪个更好,而是要搞清楚:黄河北流之后,会不会进入辽界,让我大宋失去这道阻挡契丹铁骑的天堑。”刘过缓缓说道。 第二十章 武林低手 从第二天开始,刘过和赵偁正式对黄河流经的局域进行了实地勘测,对这种技术活刘过完全是个门外汉,好在和他一起的赵偁是个这方面的专家,他通过开撅井筒的方法实地测量,验证了之前他们的猜测。 如果只是为了交差,其实这个时候他们就可以回京复命去了,但是二人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投向了北方:黄河北流之后,会不会进入辽界? 二人开始沿着黄泛区的边缘一路向北跟踪,实地走访勘察。 黄河从孙村决口后,大名府、恩州、冀州等地固然成了一片泽国,但是滔滔黄河水也不是漫无目的的乱流,它在辽阔的华北平原上冲出了一条新河道,经过大名府、河间府,一路向北,最后从沧州西北汇入界河,然后沿着界河的河道东流入海! 也就是说,黄河不会完全进入辽国,也不会完全留在宋境,而是在下游会有一段成为宋辽两国的国界! 赵偁和刘过站在黄河的入海口,看着浑浊的河水卷着滚滚泥沙汇入大海,将大海染成黄褐色,都有些无语。 “现在怎么办?”赵偁问刘过。 “只能如实上报了。”刘过叹了口气说,“好在黄河终究还是没完全跑到辽国去。” “这一路走来,刘说书也亲眼目睹了那些因为黄河决口被夺去家园亲人的老百姓的惨状,难道刘说书愿意再一次看到这些无辜的百姓因为朝廷的错误决定流离失所、葬身洪水……” 赵偁本来义愤填膺,但是忽然看到刘过嘴角的一丝笑意,不由的一愣。 刘过缓缓地道:“你我奉旨来勘测,不仅太皇太后和朝中大臣盯着我们,天下的士林百姓也看着我们,所以勘测的结果必须要据实上报,不能有一点点马虎,但是这个调查报告要如何写,可就是我二人的事情了。” 赵偁眼睛一亮,“你是说……” 刘过微微一笑,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明白就好,没必要说的太细。 给太皇太后的奏章刘过亲自动手,他的文章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修辞,但是贵在条理清楚,内容详实,讲事实,列数据,让看的人一目了然,刘过写好之后交给赵偁看,赵偁惊讶道:“这样也行?” 刘过微笑道:“你倒说说,我这奏章里面,可有一个字与事实不符?” 赵偁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的确刘过列出的每一个观点都有一大堆事实数据支持,而那些事实数据都是他们亲自走访测量得来的,绝对站得住脚,但是刘过提出来的那些观点,怎么黄河北流本来是一件坏事,让刘过说出来,反而成了一件好事了呢? 比如说:黄河在沧州西北汇入界河,使界河水量大增,河道更深更广,不但没有削弱大宋的防御能力,反而增强了对辽军的防御能力;黄河北流,河道更长,而且沿线又是平坦肥沃的平原,可以增加灌溉面积,提高粮食产量;黄河北流之后,通航里程增加,可以大大降低往北方边境运送粮食等战略物资的成本。总之,黄河北流不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同时,刘过也没忘记东流的坏处,第一是汉唐故道经过数百年来的泥沙沉积,已经不适合做河道,强行回流,只能是劳民伤财,而且类似这次孙村决口这样的事情还会继续上演;第二,河道变短,减少了灌溉面积,不利于宋朝的农业发展。 最后,刘过用大量的篇幅描写这次黄河决口造成的灾害,受灾民众的惨状,以情动人。 赵偁看完奏章,摇头笑道:“下官找不出里面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说完拿起笔,在刘过的名字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事情已经办完,两人自然要返回东京,因为途径沧州直接回东京的路多处被洪水淹没,为了加快行程,二人绕道霸州,没想到刚渡过黄河不久,就遇到了情况。 在信安军途径一片山坡的时候,马都头忽然拉住马缰绳,向众人做了一个警惕的手势。 刘过奇道:“怎么了?” 马都头道:“前面有马蹄声。”说着派出斥候去打探情况,剩下的禁军做好御敌的准备。 因为这里已经靠近边界,时不时的会有辽国军队越界来打草谷,听说前面有马蹄声,刘过和赵偁也紧张起来,如果是宋军还好,但是来的如果是辽军,少不得要打一仗了。刘过来这时代这么久还没见到过打仗,甚至连打架都没看到过几起。 当然,即便是有辽国军队,也只能是小股的士兵,因为不远处就有宋军驻守,要是来的人多了难保不被宋军发现,所以他们这三十多名精挑细选出来的禁军士兵完全有能力应付,倒不至于担心被敌人给全灭了。 斥候还没出去多远,就和来人撞上,因为距离近,刘过他们也能从这里看清对方不是来打草谷的辽军,而是汉人装束的宋人。 马都头眼尖,已经看清楚来人的相貌,对刘过道:“是他们。” 刘过好奇道:“什么他们?” “我们上次在澶州遇到过的,刘说书还让我们给对方让路来着。”马都头道。 原来是那几个武林高手。刘过想了起来,这时来人已经距离他们不足百丈,刘过也已能看清楚他们的相貌,因为是熟人,斥候并没有阻止他们靠近。 这时候马都头忽然又紧张道:“他们后面有追兵。糟糕,追他们的是辽军!” 马都头立刻排兵布阵,准备迎敌,刘过看“武林高手”后面追着一群穿粗布长袍的骑士,这么远也能看到他们光滑透亮的头顶。 “这些就是契丹人了。”刘过在心中说,因为对后世来说,契丹是一个淹没在历史洪流中的民族,刘过在之前自然不可能看到过他们。 刘过看到辽军人数也就二三十个左右,这五六名“武林高手”竟然被二三十名契丹士兵追的落荒而逃,可见并非什么武林高手, 最多也只能是“武林低手”罢了。 那些“武林低手”也看到了刘过他们,起初还有些迟疑,但是后面追兵太近,稍一犹豫还是策马向这边奔来。 辽军眼看着就要追上那群“武林低手”,忽然前面出现了一队宋军,还是宋朝军队中最精锐的禁军,似乎也有些意外,都拉住马缰绳,往这边看了几眼,两个带头的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大概是不想惹起和宋国的争端,便退走了。 本来以为有一场仗要打,没想到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刘过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时那群“武林低手”也到了跟前,一个个神情狼狈,其中有两人身上还带有箭伤,那箭杆还插在后背上,颤巍巍的看着好不吓人,不过看两人还能端端正正地骑在马背上,应该不至于致命。 刘过向对方抱拳道:“各位好,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那带头的年轻人深深向刘过看了一眼,忽然双腿一夹马腹,调转马头跑了,他身后的人看了刘过一眼,也跟着绝尘而去,只有那位身材娇小的女子多迟疑了片刻,最后一咬牙,也转身跟了上去。 刘过好心好意地给人家打招呼,结果人家不理他也就罢了,还跑了,不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脸上讪讪的有些不好看。 还好马都头这时上前解围道:“刘说书,赵副使,这群人有些古怪,要不我让兄弟们把他们追回来?” 刘过好奇道:“有古怪?” “不错,”马都头点头道,“他们平白无事的跑来边境干什么?而且看刚才追他们的那些辽军的样子,明显不是来宋境打草谷碰上了这些人,而是明明就是从辽境那边追他们追到这里来的。” “你是说这些人跑去辽国,又被辽国的军队给撵回来了?” “应该是这样。”马都头回答。 刘过心想:“难道这些人是和郭靖郭大侠一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跑到辽国去杀契丹人了?” 马都头还等着刘过做决定,见刘过忽然发起呆来,不禁有些郁闷地看了眼赵偁,赵偁信奉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反正刘过官比他大,这种事刘过做决定就好,他才不随便参合呢,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答案。 刘过怔了怔,才想起马都头还在等他的答案,迟疑了一下,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道:“算了,我们还是赶紧回京复命要紧。” 第二十一章 粮食问题 刘过眼中的那几个“武林低手”一路狂奔,跑出十多里地才慢慢减速,那位身材娇小的女子赶上领头的青年男子,娇声问道:“蜀王,刚才那个朝廷的官儿给你说话,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 “当官的能有什么好人,别看他笑眯眯地跟我们说话,我看八成他也没按什么好心。你千万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青年男子轻蔑地撇撇嘴说。 “可是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不说这次没有他我们摆脱不了那群辽狗,就说上次在澶州,他以为我们是去灾区探望亲人的百姓,还主动给我们让路来着。”女子争辩道。 听她这么一说,青年男子也觉得自己有些错怪刘过了,语气转为和缓道:“罢了,等将来我做了皇帝,留他一条命就是了。” 说到这里,青年男子又有些忿忿不平道:“那些辽狗也真是有眼无珠,想我乃天潢贵胄,堂堂大蜀王的后人,屈尊降贵,亲自去和他们谈判,不但辽主没见着,反而被戍边的辽军当成了宋庭的细作被撵了回来。真是气死我也。” 旁边一个老者小声道:“蜀王, 军师来之前就告诫我们,我们此行的目的是鼓动河北的难民起义,天下大乱,之后我们在蜀中起兵,打宋庭一个措手不及,接着北联契丹、西夏,南结大理、交趾,到时候就算灭不了宋庭,我们也能学刘备那样三分天下,在蜀地称王。但是您现在就去找契丹人结盟,是不是早了一点儿?” “这个……”青年男子脸上微微有些发红,他自视甚高,等不了军师那种按部就班的计划,打算发动河北难民起义、和契丹结盟同步进行,没想到发动难民起义进展不顺,跑去辽国找他们皇帝结盟不但没见着辽国皇帝,反而刚进入辽界就被辽国戍边的士兵当成宋朝奸细给撵了回来,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女子看不得青年男子受窘,连忙替他解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张五哥、韩三哥都受了伤,我们赶紧找个地方给他们疗伤才是正经。” 刘过自然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救了一群反贼,为了加快行程,他们一路上尽量避开受灾的地方,只有到了澶州时才进城去看了一下,只见市集萧条,老百姓面有饥色,刘过大为诧异,因为他们离开澶州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这么长时间,官府的救援物资早就应该到了才对,看着路上的行人,怎么感觉连当地没有受灾的老百姓也吃不饱饭的样子? 刘过和赵偁去州衙找王肇,这次王肇倒没有去抗洪救灾的前线,他听说刘过和赵偁两位钦差到了,连忙满脸欣喜地迎出来。 刘过见这才一个月不见,王肇似乎就老了不少,那双虽然不大但是总是悲天悯人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一脸的疲态,明显就是好几天都未休息了,刘过关切道:“救灾的事情虽然重要,可是王知州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啊。” 王肇苦笑道:“老夫的身体垮了倒是不打紧,可是治下数十万灾民嗷嗷待哺,下官想到他们的惨状,就心急如焚,哪里还睡得着觉啊!” 刘过诧异道:“不是还有常平仓吗?我看过各州给户部上报的各地常平仓储粮的数据,即便是数十万人吃,节省一些,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因为这次黄河决堤太过突然,很多地方的常平仓也被洪水淹没,所以原来用来备荒的粮食也在洪水中毁于一旦,未能起到赈灾的作用。”王肇尴尬道: 赵偁问道:“都这么久了,朝廷救灾的粮食也应该早就到了吧?” “朝廷从各地调来的救灾粮食倒是在半个月前就陆续到了,可是此次受灾的除了我澶州外,还有大名府、河间府、冀州、恩州等地,朝廷下拨的救灾粮食虽然不少,可是分配到一州一县,也就成了杯水车薪。” 刘过和赵偁对望一眼:那不是没有办法了?如果没有了粮食,整个河北数百万难民能活下来一半都算不错的。 刘过问王肇:“现在全州剩下的粮食,还能支持几天?” 王肇道:“省着点儿吃,再添加些野菜,最多能坚持十天。” 刘过思索了会儿,忽然说:“实在不行,只有放开粮价了。” “不可,”赵偁立刻反对道,“现在灾区粮食极缺,一旦放开粮价,粮食的价格必然猛涨,现在只是灾民没有粮吃,一点放开粮价,不但灾民吃不起饭,连未受灾的老百姓都吃不起饭了。” 刘过道:“粮价放开后短期内粮食价格确实会猛涨,普通老百姓会受些损失,但是等过上一段时间,粮价自然就会降下来。” 赵偁皱眉道:“这是为何?” 刘过道:“朝廷起初制定救灾方案时,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稳定灾区的粮价,让老百姓都吃得起饭,但是那是在粮食供应不宽裕,又能保证老百姓基本生活的基础上,可是现在灾区粮食出现了严重的短缺,那么这项政策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 赵偁还是不懂,刘过解释道:“这次受灾的只有河北一路,临近的山东、淮南等地并未受到影响,这些年风调雨顺,山东、淮南等地积攒下了不少余粮,河北粮价暴涨之后,你觉得这两地的粮商会怎么做?” “自然是运粮往河北贩运,赚取高额利润。”赵偁想都不想就道。 “不错,山东、淮南、甚至临近的东京三地的粮食都往河北聚集,必然造成河北粮食过剩,价格降低,这就是我说放开粮价后短期内粮价会暴涨,但是之后粮价会降下来的原因。” 刘过这样一解释,赵偁也明白了,不过他又皱眉道:“如此一来,势必造成粮价的剧烈波动,将会有很多人蒙受重大损失。” “两害相较取其轻,”刘过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弄到足够多的粮食,保证不会有人被饿死,至于在这过程中有很多人的利益会受到损毁,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两人说了半天,忽然发现作为当事人的王肇一直没有说话,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向王肇,因为刘过和赵偁的工作只是来勘测黄河流经的地势,救灾的事情还是地方官府说了算,他们最多就是提供点儿建议而已。 一旦按照刘过说的执行,短期内粮价大涨,老百姓肯定要骂王肇这个知州,等过一段时间粮价暴跌后发现被坑了的粮商肯定也要骂他,一方面是数十万灾民的性命,一方面是自己的官声,王肇确实不好下决定。 “咳咳,王知州,我觉得刘说书说的,未必不是一个办法。”赵偁也觉得逼着对方去挨骂有些不厚道,不过除了刘过说的这个办法外,他也确实想不到还有其他办法能在短期内弄到足够多的粮食。 第二十二章 朕不负卿 “相对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王某的声名又算得了什么。”王肇咬了咬牙道。 “自然王知州已经做了决定,那么就请王知州早做准备,今日便可下令放开粮价,同时派人去山东、淮南、东京等府州四处宣扬澶州粮价暴涨,让外地的粮食尽早的进入澶州。”刘过指点道,心中也暗暗庆幸:朝廷之前按照他的提议为蓝本制定的救灾章程只是一个指导性的文件,类似于后世中央发给各省市的防灾减灾救灾指导意见,都会在末端提一句“请各省市根据文件精神,结合实际情况贯彻执行”,不过一般情况下,地方只会把原来的章程进一步细化,不会修改其中的条款,但无论如何,总算是为之后的变通留下了余地。 王肇点了点头,安排人去办理不提,他邀请刘过和赵偁道:“请二位上使移步后堂,下官备下了薄酒,聊表谢意。” 现在已经快要到黄昏,刘过和赵偁自然不可能连夜赶路,跟着王肇到了州衙后堂,下人将酒菜端上来,虽说现在澶州物资供应紧张,但是无论如何也饿不着王肇这个堂堂知州。 不过王肇说的薄酒还真是薄酒,刘过见只是一小壶自家酿造的小米酒,几样下酒菜也是常见的花生米之类,而且就这些,似乎也是为了招待他们两位钦差,王肇特意让人准备的,可见平时他的生活简朴到了何等程度。 刘过虽然好享受,但是那也是分情况,现在整个澶州都物资供应紧张,自然不会因为王肇没有用好酒好菜招待他就心生不满,反而对王肇这种质朴的生活态度感到钦佩。 没有歌舞,也没多少官员陪同,这顿房吃的简简单单,吃完饭后,王肇给随侍的下人吩咐几句,那下人离开不久,引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进来,王肇介绍道:“这是犬子王亶。”吩咐少年道:“还不快给二位上使行礼?” 王亶依言给刘过和赵偁施礼,口称“上使”,估计是平时很少见外人,说了一句话后就臊的脸通红。 刘过见这王亶模样儿长得清秀也就罢了,竟然比女孩子还要腼腆,不由得大感有趣,多看了他几眼,王亶见钦差盯着自己看,越发紧张的手足无措。 王肇对刘过道:“上使或许已经知道,老夫是马夫出身,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一直引为憾事,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便希望他能读书考进士,搏个正途出身。” 说到这里他忽然站起来,慎重地给刘过作揖,刘过慌忙站起道:“王知州这是干什么?” “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刘先生不要嫌弃犬子资质愚钝,将他收在门下,让他早晚能听到刘先生教诲。” “这个……”刘过没想到王肇会有此打算,一时有些犹豫。 刘过侧头看了王亶一眼,少年正紧张地盯着他看,赵偁也在一旁替王肇说好话道:“自然王知州有此心,刘说书何不就收下这个学生?” 刘过无奈,只好点头道:“自如此,我就收令郎做学生了。” 王肇大喜,连忙吩咐王亶道:“还不快过来拜见老师?” 王亶果真走过来恭恭敬敬地给刘过磕了三个响头,口称“老师”,刘过连忙扶起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心道:“这就是自己的开山大弟子了。” 所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在时人看来师徒关系是仅次于父子的重要关系,收徒拜师自然不只是简单的磕几个头就行,还有一整套程序要走,刘过急于回京复命,没时间走那些程序,只好暂时先答应下来,等以后有时间了再把程序补上。 第二天一早,刘过和赵偁便离开澶州赶往东京,临行前刘过吩咐王亶自己先把《四书释义》看完,不懂的地方画出来,等下次见面了再给他讲解,王亶一一答应了。 刘过和赵偁一路赶回东京,先进宫去见太皇太后,结果垂拱殿只有几个小黄门在值班,太皇太后并没有来处理政务,刘过二人给值班的小黄门道明来意,有个小黄门去太皇太后居住的庆寿宫通报,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服侍太皇太后的大太监梁惟简出来说:“太皇太后身体有些不适,请二位将奏章留下,暂且回去,明天早朝的时候自会召见二位。” 刘过和赵偁谢过了梁惟简,就在垂拱殿前分别,刘过又去福宁殿见小皇帝,一个多月没见,小皇帝一看到刘过就喜道:“你可回来了。” 刘过拱手道:“让官家挂念,臣罪该万死。” 赵煦道:“你为我大宋的社稷百姓奔波劳累,何来有罪之说?你不但没罪,还有功呢。对了,勘察的结果怎么样?” 刘过从袖子里面拿出一封奏章,道:“勘察的具体情况,臣都写在奏章里面了,请官家过目。” 赵煦一怔,奇道:“你把奏章没有呈给太皇太后?” 刘过有些尴尬道:“臣想官家一定也很想快点知道勘察的结果,所以抄了一份副本给官家,官家不要怪臣失礼就好。” 赵煦接过奏章,感动道:“满朝文武,心中还装着朕的,恐怕也就只有刘说书你一人了。” 他这话刘过不好接话,只好什么都不说,赵煦看着刘过道:“刘说书不负朕,他日朕也绝对不会负卿。” 刘过见赵煦说这话是出于真心,心中也有些感动,深施一礼道:“臣多谢陛下信任,臣自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助陛下中兴大宋,做出一番事业。” 少年人都有一颗雄心壮志的心,尤其是早熟、又身为皇帝的赵煦,更是做梦都想干出一番功业,听刘过这么说,也激动道:“好,你我君臣联手,定要做出一番不世功业。” 两人憧憬完了,不得不又回到现实,现实是他们一个是没有实权的皇帝,另一个只是专门给皇帝教书的老师。 赵煦快速把刘过的奏章看完,抬头看着刘过道:“刘说书也是支持北流的?” 刘过不得不佩服小皇帝的眼光,他已经把自己的意图隐藏地很好了,至少这道奏章看起来公平公正,没有丝毫偏袒的地方,但是小皇帝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立场,刘过躬身答道:“经过臣和赵偁赵副使一个多月的勘查,最后得出结论,东流的汉唐故道已经不适合作为河道,北流是唯一的选择。” 赵煦点了点头,忽然道:“刘说书这一个多月在外奔波,想必还没有回家吧?” 刘过道:“臣回京后立刻就进宫了,还没来得及回家。” “那好,刘说书先回去吧,如果太皇太后那边不宣你,你就先在家歇息几日,过几天再进宫来给朕授课不迟。”赵煦体贴地说。 “臣谢官家。”刘过躬身给赵煦行了一礼,立刻就赶回家去了。这一个多月风餐露宿的,回到开封后又马不停蹄地进宫面圣,累啊。 刘过到了自家门口,敲了敲大门,吱呀一声,大门往里面开启,刘过和开门的那人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是一愣,随即欣喜道:“怎么是你?” 那人也欣喜道:“二郎回来了?”说完才想起刘过的问话,回答道:“小的半个月前就到东京了,是宋管家派我来的。” 刘过点了点头,跨步进了院子,他回来的消息立刻就在刘家传开了,在外院除了见到乔七外,果然还看到三四位江宁时的旧人。 刘过进了第二进院落,刚进门,就见三道靓丽的人影飞扑而来,后面还跟着一人,欣喜地道:“阿郎。” 刘过见绿衣和采薇这两个小丫头都到了,加上芄兰和菁儿,后宅里娉娉婷婷的四名美少女,看着好不养眼,这一个多月他每天和荒山野岭、洪水泥土打交道,就算看到人,也多是衣着褴褛、食不果腹的难民,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美丽而熟悉的面孔,感动的都快要哭了。 刘过没哭,可是采薇和绿衣哭了,她们扑在刘过怀里,又哭又笑,尤其是绿衣,毫不掩饰自己对阿郎的思念,道:“婢子半年没见阿郎,都快想疯了。” 刘过揉了揉她白玉似的脸颊,笑道:“嗯,发育的不错,这半年来你又长高长大了不少。” 绿衣知道刘过这话不是什么好话,脸色羞红道:“阿郎就知道欺负我。” 刘过又转向旁边笑盈盈地看着他的芄兰,问道:“那芄兰有没有想我?” 芄兰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说:“婢子去给阿郎准备洗澡水。”就逃走了。 刘过也想对另一个美女表达一下自己的思念之情,不过看到她就让刘过想起了王雨霏,她的便宜刘过可不敢乱占,只好只是表达一下关切之情道:“这段时间你还习惯吧?” 菁儿似乎也被欢乐的气氛感染,笑道:“婢子还习惯。” 刘过点了点头,在一群美少女的簇拥下回了房,芄兰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刘过脱去身上的衣服,把自己整个身子都放进温热的水里,感受着那久违了的舒爽感觉,忍不住发生一声幸福的呻吟。 第二十三章 不要当外人 “阿郎,你受苦了!”刘过原本那白皙细嫩的肌肤,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黑了不少,也粗糙了不少,背上、腿上还有几道疤痕和淤青,让三个美少女看了,好不心疼。 “你们不觉得经过这一个多月的锻炼,我更有男子气概了吗?”刘过却不心疼自己的皮肤,他更加自豪身上那每天跑路锻炼出来的肌肉。 “好像……好像……还是没有以前好看。”三女却不领情,尤其是绿衣,受这个时代审美观的影响,她还是更喜欢细皮嫩肉。 “哎,不懂得欣赏。”刘过摇头叹息一阵,很为对方没有眼光感到惋惜。 “阿郎,你这次出门,是不是走了很远的地方?”采薇问。 “嗯,是的。我还看到辽国的军队了呢,嗯,还有武林高手,不对,是武林低手。”刘过修正说。 “啊,大家都说辽国人的身高超过两丈,全身黑毛,还长着血盆大口,会生吃人肉,就像庙里塑的那些怪物那样,是不是真的啊?”绿衣变成了好奇宝宝。 刘过没好气地转过身,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让你好好读书,你就是不读,连这么幼稚的问题都问的出来,太给我丢人了。” “那武林低手是什么东西?” “就是会武功的人,书上说武功练到极致,可以飞檐走壁,一跳就有几层楼那么高,不过他们嘛,跳起来最多也就三四尺,还没跳高运动员跳的高,所以说只能是‘武林低手’了。” “阿郎,那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柳姑娘,还有蓼蓼娘子啊?” “想啊,当然想了。”刘过眼前不禁浮现出柳含烟、蓼蓼、王雨霏,还有戴梦儿的面容,奇怪,其他几位也就罢了,怎么会想到戴梦儿。 想到柳含烟,刘过某个地方不禁有了反应,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快半年没见荤腥了,他眼光不禁在绿衣、采薇,还有芄兰三人身上游弋,心里想着是不是该给她们启蒙一下,从谁开始呢? 刘过的目光在三女身上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落在了芄兰身上,三人中芄兰年纪最大,跟刘过感情也最深,当然要进一步发展,也还是最好先跟她来,至于她的表哥,让他在厕所里去哭吧。 刘过正在那里想着,一抬头,忽然发现芄兰的脸色越来越红,红的都快滴出血来,这时才发觉,绿衣和采薇站在他他身后,芄兰却是正对在他前面,某些该看不该看的东西都被她看到了,刘过顿时也知道尴尬了。 洗完澡后,刘过换了一声宽松的丝绸道袍,坐在院子里纳凉,绿衣在一旁给他扇扇子,采薇则给他按摩,芄兰坐在一旁,满脸温柔地看着他,互相讲些别后的离情,刘过心想:“柳含烟也就罢了,怎了绿衣她们来了,蓼蓼竟然连信都不给自己带一份,这小丫头忒没良心。” 正在这时,绿衣忽然“哎吆”叫了说一声,手中扇子一沉,碰在刘过的头上,刘过郁闷道:“你就不能认真点儿么,一惊一乍地干什么?” 绿衣道:“我忽然想起来临行前蓼蓼娘子让我把封信带给你,我一见到阿郎心中高兴,就给忘了。”说着丢下扇子,跑进房里去找信。芄兰则拾起绿衣丢下的扇子,拿起来继续给刘过扇风。 片刻后绿衣手中拿着一个信封出来,递给刘过道:“给。” 刘过接过信一看,估计是蓼蓼觉得没必要,信封上没有写任何字,里面则装了两封信,一封是蓼蓼自己的,在信里给刘过大倒苦水,说自己为了他刘过如何劳心劳力经营他家的店铺,让刘过不要负她云云,后面照例威胁刘过胆敢忘记她她要如何残忍的报复等等。 看着信,刘过仿佛看到蓼蓼那娇俏活泼的样子在眼前晃动,宛若她本人就站在面前。 另一封是柳含烟托蓼蓼转交给刘过的,她的内容是一首恬静淡雅、哀而不伤的情诗,柳含烟对他的思念仿佛一股流动的溪流,透过薄薄的纸,直接流进刘过的心里。 刘过收好信,和三女又聊了一阵,不知不觉话题就转到这次河北之行,听着刘过讲路上的那些奇闻趣事,三女不时发出轻笑声,最后连菁儿也忍不住加入了进来,被刘过说的那些事情吸引住了。 刘过没有告诉他们那些难民的惨状,他觉得还是让这些美丽的少女脑子中多一些美好的东西比较好,那些比较沉重的东西,还是让他们这些男人承担吧。 晚上在刘过的好说歹说下,绿衣和采薇又换上了女式水手服,芄兰也换上了她的小西装,几人在房间里玩闹了一阵,忽然菁儿听到声音也走了进来,刘过吓了一跳,连忙把她们藏到屏风后面。 菁儿明明听到刘过房中有芄兰和采薇、绿衣的声音,进来后却只发现他一个人,不由得有些诧异,好奇地到处张望了一下,目光又落在刘过身上。 刘过有些心虚道:“你有事吗?” 菁儿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婢子自然已经成了阿郎的侍婢,阿郎就应该一视同仁,但是婢子觉得,阿郎总是……总是把婢子当成是个外人。” “你怎么会是外人?”刘过连忙表示道:“我是把你当作亲人来看待的。” 菁儿立刻道:“婢子只是一个侍婢,请阿郎不要……不要那么客气。” 刘过心头一跳,她这是什么意思?当一个女孩儿对你说对她不要客气的时候,是个男人都难免会想歪,刘过当然也有些想歪了,不过想到菁儿代表的是王雨霏,刘过便硬生生压下去了自己心中的妄想,吩咐道:“时间不早了,菁儿你也回房去休息吧。” 菁儿只好点了点头,答应一声“是”,退了出去。 菁儿走后,三个“奇装异服”的美少女才从屏风后面钻出来,绿衣首先不悦道:“这菁儿也是阿郎的侍婢,阿郎干嘛要怕她?” 采薇比绿衣想的要复杂一些,但是也只是想到可能刘过和菁儿有些不寻常的关系,只有芄兰知道原委,不禁有些好笑,打趣刘过道:“阿郎好像很怕菁儿呢?” 刘过白了她一眼,心道:“我哪是怕她,我是怕她后面的那个人啊。要是让王雨霏知道自己这么胡闹,不发脾气才怪。” 晚上刘过本来还打算和芄兰也谈一下人生、谈一下理想,但是想到菁儿会给王雨霏告状,只好强行把这欲望压下去,一些都等到“正宫娘娘”到位之后再说。 赵煦说要给刘过放假,可是刘过哪敢真的在家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就进了宫,等着太皇太后传召,刘过到时,赵偁也到了,两人对望一眼,都老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垂拱殿外。 毫无意外,刘过的折子报上去之后,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支持北流的人自然是认为拿到了有力的证据,支持回河的人当然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妥协,议题还没正式开始呢,双方就吵了起来,太皇太后见要是这个问题不解决,今天别想干其他的事情了,所以朝会刚开始不久,就宣刘过和赵偁进殿。 刘过见大殿中黑压压站了许多人,太皇太后坐在大殿之上,前面垂有半透明的纱幔,这便是传说中的垂帘听政了,赵煦坐在另一边的龙椅上,满朝文武都对着太皇太后,小皇帝赵煦仿佛成了一个看客。 说起来刘过这官也当了有两个月了,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朝会,气氛果然和平时的商讨会不同。当然,这也只是一个小朝会,真正的大朝会一个月只有两次,而且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这种普通朝会才是真正讨论事情的会议。 这种普通朝会是不用跪拜的,刘过和赵偁向上面深施一礼,道:“臣刘过(赵偁)拜见陛下,太皇天后。”便垂手站在了一旁,等着对方问话。 太皇太后道:“你二人奉命前往现场勘察,现在就请你们把勘察的结果给大家说一下吧,刘过,你来说。” 第二十四章 廷议 “臣遵旨。”刘过施了一礼,就这次勘测结果简单的说了一下,刘过他们呈给太皇太后的奏章在场的众臣之前都看过了,太皇太后现在让刘过重述,不过只是走个过场,所以刘过说的也十分简略。 等刘过说完,太皇太后道:“那么据你刚才所说,你们是赞成北流说了?” “经过臣等实地走访勘测,汉唐故道因为泥沙沉积,河床升高,已经不适合作为河道,而北流水势向下,只要因水所趋,增堤峻防,疏其下流,纵使入海,便能解决河患。” 工部侍郎吴安持反对道:“你懂什么?回河乃是为我朝千秋社稷计,为我大宋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考虑,为了社稷,为了我大宋的长治久安,就算有人做点儿牺牲又算的了什么。” 刘过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吴侍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次决口的堤坝,正是你去年主持修建的吧,堤坝修好不到一年,而且现在又非汛期,就忽然垮塌,如果不是回河方案有问题,那么就是吴侍郎修的堤坝有问题,请问吴侍郎,你打算怎么给陛下、给太皇太后、给溺死在洪水中的冤魂,给天下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交代?” 刘过一番话问的吴安持哑口无言,他去年刚因为主持回河成功提拔为工部侍郎,结果今年他修的堤坝就垮塌,如果追究责任,杀了他就是轻的,吴安持连忙对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千万别听刘过胡说,臣主持修建的堤坝没有问题,是因为……因为……” 刘过冷冷地道:“那就是回河的方案不可取了?” “这……”吴安持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不承认回河方案有问题,那么必然是自己修建的堤坝出了问题,那就是自己的失误造成了这次灾难,害死了那么多的人,如果自己主持的工程没有问题,那么就是回河的方案有问题,总之无论是哪一种,自己都讨不到好去。 刘过叹了口气,其实这些天,他已经多次想过黄河决口的原因,那时候刚好是万物复苏,大地回春的时候,堤坝深层的土层刚好解冻,原本就脆弱的堤坝因为刚解冻土质变得疏松,再加上河水的冲击之力,所以才会发生溃堤那样的事情,但是无论如何,修堤坝的人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他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在回河派中,吴安持虽然官职不是最高,影响力不是最大,但是他是回河派的技术专家,为回河提供技术支撑,刘过一下子把他驳倒,就从技术上否定了回河的可能性。 这时又有一人出班奏道:“河北塘泺阻契丹马足,若听任黄河流过,便成平地,无险可倚,一旦辽军南下,我大宋危矣!” 众人一看,原来是尚书左丞梁焘。 苏轼冷笑道:“若按照梁左丞所说,那我大宋自建国至今,百有三十余年,全赖塘泺之功才能完好,自然如此,要一道塘泺就好,何必花举国赋税的十之八九,养那么多军队?” 梁焘被噎的脸色涨红道:“你!” 苏轼微微一笑,神色自若道:“近数十年来,黄河多次决口,溺毙百姓数百万,财产损失更是无可估量,每年治河的花费又以千万计,长期以往,不用契丹人打进来,我大宋早就先被黄河给拖累垮了。” 太皇太后皱眉道:“苏卿慎言。” 苏轼一怔,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话说的有些过了,尴尬地一笑,退到了一旁。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赵偁忽然道:“自顷有司回河几三年,工费骚动,半于天下;复为分水,又四年矣。古所谓分水者,回河流,相地势,导而分之,盖其理也。今乃横截河流,置埽约以扼之。开浚河流,徒为渊潭,其状可见。况故道千里,其间又有高处,故累岁涨落,辄复自断。臣谓当完大河北流两堤,复修宗城废堤,闭宗城口,废上下约,开阚村河门,使河流端直以成深道。聚三河工费以治一河,一二年可以就绪,而河患庶几息矣。” 这种专业知识,刘过是个外行,在场众人懂得也不多,太皇太后听他说如果让黄河北流的话,花费只有东流的三分之一,而且只要一二年就可完工,不禁有些意动:虽说盛唐富宋,可是宋朝朝廷也缺钱啊,能少花点儿还是少花点儿好。 “河为中国患,二千岁矣。自古竭天下之力以事河事者,莫如本朝。而徇众人偏见,欲屈大河之势以从人者,莫于近世。” 刘过对太皇太后和皇帝赵煦拱了拱手,感叹道:“自庆历以来,三次回河,三次皆以失败告终,劳民伤财不说,因为朝廷的错误决定,无数老百姓流离失所,沉尸水底,远的不说,就说这次,澶州、大名府、冀州、恩州、沧州等地数十万老百姓葬身水底,数百万老百姓流离失所,至今还过着缺衣少食,朝不保夕的日子。” 刘过扫了众位大臣一眼,接着道:“这些灾难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那些死于河患的人本来是可以不用死的,但是因为朝廷的错误决定,强制回河,欲用人力抵抗大自然之威力,造成这一幕人间惨剧,难道众位大臣还想让这样的惨剧再一次发生吗?那些葬身水底的冤魂,那些还在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难民,他们可都是我大宋的子民啊。他们辛辛苦苦劳作,供我等吃我等穿,我们却将他们的性命置于不顾,各位大臣,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能安心吗?当你们百年之后,在阴曹地府看到那些因为你们的错误决定溺死在水中的冤鬼,你们不会感到有愧吗?” 刘过转过身,直视着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大殿上响着他那清越而激昂的声音:“请太皇太后为河北数百万百姓不再受河患之苦,请天皇天后为我大宋后世子孙不再因为一条河而受苦受难,请太皇太后下旨罢回河之议!” 苏轼附和刘过道:“为了我大宋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为我大宋的万世基业,请太皇太后罢回河之议!” “请太皇太后下旨罢回河之议!”支持北流方案的大臣齐声说着跪下请愿。 太皇太后看着朝堂上跪着的一大片人,这是宋朝立国以来少有的场面,犹豫了很久,最后不得不点头道:“传旨,罢回河之议。” 支持北流方案的大臣大喜,齐声道:“臣等遵太皇太后懿旨。” 看着跪着的大臣站起来,太皇太后又下了第二道命令:“中书门下拟制:授太子中允刘过为都河使者,全权负责治理黄河,工部、户部、以及涉及的相关路、州各级官吏,务必配合刘过。” 众人都是一怔,尤其是刘过,惊讶的连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怎么又是我啊? 太皇太后似乎也知道刘过只是个理论派,出谋划策没问题,但是论执行贯彻能力还有所欠缺,稍一迟疑,又下令道:“令转运副使赵偁为都河副使,协助刘过治理黄河。” “臣等谨遵懿旨!”这次不光是支持北流的大臣,凡是涉及到的大臣都一起躬身行礼。 “澶州知州王肇,在救灾过程中亲临险境、救治灾民,忠贞勤恳,勤政爱民,升官三级,候灾民妥善安置后,量才提拔。” 相对于罢回河之议和任命刘过都河使者,后面奖励王肇这件事基本上就不算个什么事,众位大臣也没有多想,躬身答道:“臣等遵旨。” “工部侍郎吴安持,担任都水使者一职时,勘察不明,贸然回河,致使黄河决口,生灵涂炭,贬为文州别驾,阶州安置。”安排的安排了,奖励的也奖励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人来承担责任的,背这口黑锅的,自然非前任都水使者吴安持莫属。 自然回河之议被否决,对有些人处理也在情理之中,支持回河的大臣虽然同情吴安持的遭遇,可是这时候也只能任由他被贬谪了,因为这黑锅不是他背就要其他人背,所谓死道友莫死贫道,当然还是别人背的好。 太皇太后以雷厉手段奖励了一部分人,又处理了一个人后,淡淡地道:“都河使者刘过留下,其他人退朝。” “臣等告退。” 众大臣躬身道,支持北流的人喜形于色,坚持回河的垂头丧气,尤其是吴安持,面如死灰,在同僚的搀扶下才离开垂拱殿。 等所有的人都离开后,大殿里面空荡荡地只剩下刘过,还有上面的太皇太后和皇帝、服侍他们的太监。 赵煦看了刘过一眼,对太皇太后道:“孙儿告退。” 太皇天后点了点头,任由赵煦下去了。 等所有的人都退下后,太皇太后示意内侍把垂帘拉开,以真面目示刘过,她凝视了刘过一眼,缓缓问道:“刘过,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让你做这个都河使者?” 第二十五章 不做螳螂 刘过知道太皇太后撤去帘子是显示对他的信任,躬身道:“臣愚钝,臣不知。” “因为你在奏章里面说的一句话。”太皇太后道,“你说这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你说大宋是所有大宋子民的大宋。老身相信你是一个真正有仁义之心的儒者。” 刘过深深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躬身施礼道:“臣多谢太皇太后信任。” 太皇太后正要说话,一个老太监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走上来,小声提醒道:“太皇太后,您该喝药了。” 太皇太后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道:“药能续得了几许命?”说完就着老太监的手把药喝了,老太监又送上开水,太皇太后漱了口,挥手打发老太监下去,依旧凝视着刘过。 刘过见了太皇太后脸上的苦笑,便知她的病已经十分沉重,无力回天了,忍不住也在心中叹了口气。 太皇太后忽然问刘过道:“刘卿和官家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刘卿觉得官家如何?” 刘过闻言一怔,抬头惊讶地望着太皇太后,只见老太太表情严肃,绝对不是老奶奶和朋友谈论自家孙儿的神色,刘过心念急转:她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要废掉小皇帝吗?赵煦和太皇太后不和,这几乎是皇宫内部众所周知的事情,太皇太后让他刘过做她和皇帝中间的调停人,就是要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难道太皇太后已经放弃和赵煦修复关系的打算,直接想把他换了,换个和她政见相同的人做皇帝?以太皇太后今时今日对朝堂的掌控能力,要是废掉赵煦另立新君,也不是没有那个能力。 “官家聪慧仁爱,智虑过人。”刘过最后觉得这时候还是为小皇帝说一句好话的比较好。 “聪慧的确算得上,但是仁爱嘛……”太皇太后嘴角不可察觉地露出一抹冷笑,忽然转移话题道:“刘卿这次的任务责任重大,说是关系我大宋社稷也不为过,刘卿务必勤勉努力。” “臣定当不负太皇太后的信任。”刘过躬身道。 太皇太后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臣告退。”刘过这时候巴不得快快离去才好,闻言松了一口气,立刻深施一礼,退了出去。 看着刘过退下,太皇太后脸上露出倦意,她确实有过废掉赵煦、另立新君的想法,可是想想那样做的成本,太皇太后又下不定决心,再说赵煦是她亲手养大的,对这个孙儿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从古至今废帝就没有一个善终的,太皇太后不忍心看着自己疼爱的孙儿死于非命。 “太皇太后,这刘过是有才干不假,可是他入朝不过两月,年纪不及弱冠,这时候让他担任都河使者这样的重任会不会……”都知梁惟简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太皇太后严禁宦官参政议政,梁惟简也是确实觉得太皇太后这个决定太过轻率、而且他对刘过很有好感,觉得让刘过骤然担任这样的重任对他未必是好事,所以忍不住才出言询问。 “老身又何尝不想让他好好磨练一番,可是时间不等人啊。这次就当是对他的考验吧,如果他能把这事办好,说明这刘过确实是栋梁之才,有能力成为我大宋的肱骨,如果他把事情搞砸了……”太皇太后没有说下去,但是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梁惟简打了个冷战,不敢再说话了。 “真宗时有寇凖力挽狂澜、使大宋转危为安,仁宗末年时,有富弼、韩琦等老臣力扛社稷,顺利度过危机,这大宋朝是属于赵家的不假,可是也是一干有理想、有抱负的大臣前赴后继努力而来的,只希望这刘过别让我失望才好。”太皇太后心想,她对她的孙儿已经不抱期望了,转而把希望寄托在以后的大臣身上。 ※※※※※※※※※ 从垂拱殿出来,刘过心中还在想着太皇太后说的那句话,如果她不是对赵煦失望到极点的话,是不会问一个外臣这种话的,只有她在考虑赵煦这个皇帝是不是称职的时候,才会这样问。 刘过一时下不定决心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赵煦,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就出了大内,当他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出了左掖门时还没下定决心,心想反正太皇太后就算想要废帝也不会急于这一时,她肯定先要和她信任的大臣讨论讨论、开个吹风会之类才会决定,自己还是先回家再说。 刘过心情沉重地走在平坦宽广的御街上,看着街两边廊下那些正在做生意的普通老百姓,他们脸上洋溢着或奸诈、或诚恳的笑容,不管是哪一种表情,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满足,刘过多么希望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不是牵扯到这凶险的朝政中来。 忽然,街边有一个卖水果的摊贩被几个类似于后世古惑仔模样的少年踢翻了水果摊,几个“古惑仔”朝摊贩带说带比的诉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向摊贩收保护费,摊贩则苦苦哀求着,一脸的凄容,就在刚才刘过还看到摊贩厌恶地把一个同他讲价的外地农民挥手赶走,没想到一眨眼他自己就又成了别人的“鱼肉”。 刘过忽然想到:这看似普通简单的小老百姓的生活,但何尝又不是充满了竞争和弱肉强食,这样一想,对政治的厌恶少了一点。 但是心中记挂着朝中的事情,刘过毕竟没办法振作起来,他神情恹恹地回到家中,后宅中的几位侍婢立刻就迎了上来,对他嘘寒问暖,刘过看着她们青春俏丽脸庞,忽然想到:“在本来的历史中没有自己,也没见赵煦被废掉,自己操那心干什么?况且就算赵煦被废,自己作为他的老师,最坏的结局也就是回家去种白薯,但是一旦介入皇位争夺,成功了不过还是一个臣子,失败了就是抄家灭族的命运,自己眼前的这些美少女也会沦为人尽可夫的官妓。” 自己能忍心让那样可怕的事情发生吗?答案很明显——不能。 “小皇帝,你自求多福吧。”刘过在心中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在这大宋朝,自己现在不过还是一只螳螂,让自己这只螳螂张开双臂去挡太皇太后那辆“大车”,除了在小皇帝完蛋之前自己就先完蛋之外,刘过想不到任何其他的结果,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太皇太后不会真的废了赵煦。 众女看到刘过兴致不佳,绿衣首先问道:“怎么了阿郎,是不是朝中有人找你麻烦了?”她确实想不到除了有人给刘过找不痛快外,还有什么其他事情是能让他烦心的。 “没有,你家阿郎我被任命为都河使者,要奉命去治理黄河了。”刘过回答。 “都河使者是几品官,比阿郎之前的官还大吗?”采薇也忍不住问道。 “应该只是一个临时的派遣,算不上什么正式的官职吧,我太子中允的品级还是没有变,那就应该还是个五品。”刘过道。 “那是不是要管很多的人,嗯,还有很多的钱?”绿衣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问道。 “嗯,应该是,整条黄河的治理都归你家阿郎管,你说你家阿郎我威风不威风?”刘过微笑着问道。 “威风。”绿衣满眼崇拜的说,芄兰和采薇也是满脸兴奋:阿郎被委以重任,显然是太皇太后、官家、还有朝臣对他能力的认可,她们也替自家阿郎开心。 只有菁儿在听说刘过被任命为都河使者的时候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那阿郎这次出差,会不会和上次一样,家里什么人都不带?”绿衣马上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治理黄河工程量不小,按照那赵偁的说法,也要一两年,况且这次主要是去管工程,不是去野外考察,所以家属虽然不能带,但是照顾生活起居的侍婢还是可以带的,不过毕竟你家阿郎现在是天下有名的大儒,读书人的表率,生活不好太过奢侈,那就带一名吧。” 刘过说完目光落在芄兰身上,还不趁这个机会摆脱菁儿这个“监军”,把芄兰这块“碗里”的肉给吃了,又等待何时? 第二十六章 江宁来客 采薇和绿衣听说刘过只带一名侍婢去,嘴角都是一塌:她们也知道自己在刘过心中的分量不及芄兰,况且三人中也确实只有芄兰最是成熟稳重,阿郎对她偏心些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大家都认为这个人选非芄兰不可的时候,忽然旁边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说:“婢子愿意随阿郎去澶州。” 众人转眼一看,说话的正是那位最后进刘家后宅的菁儿,这菁儿精明干练,人长得又好看,第一次看到她时采薇和绿衣就把她当成了头号威胁,所以两人抱团排挤她:对芄兰她们是又敬又羡,但是对菁儿这个新人她们则是满心的警惕,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走在自己的前面,就算阿郎要“吃”,也是大家按顺序来,让她排在后面。这时见她竟然敢逾越,两人立刻对她报以敌视的目光。 王雨霏的四个侍婢大概也是从小就跟着她的缘故,也沾染上了一些王雨霏的孤傲脾气,尤其是这菁儿又是在王雨霏手下以精明干练著称,又怎会将两个小女孩的敌意放在心上。她神色自如道:“从江宁到东京,都是芄兰姐姐一个人在照顾阿郎,不好再让她劳累,采薇和绿衣两位妹妹年幼,除了婢子之外,也没有其他人更适合随阿郎去澶州了。” 菁儿这话说的有理有据,采薇和绿衣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都把希望寄托在芄兰身上,只见芄兰只是微微一笑,道:“婢子也觉得菁儿妹妹比我适合。” 菁儿跟着自己去澶州的目的无非就是继续行使她“监军”的职责,替王雨霏看好自己,刘过心中那个郁闷啊,但是她们几个都达成了共识,自己又不好把无耻的一面暴露的太明显,尤其是有个王雨霏的“监军”在的情况下,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道:“也好。” 他们这边刚把人员安排好,乔七忽然进来禀告说:“外面有人拜访二郎。” 自从宋管家派来几名精明的小厮后,刘过这个在开封的家人员充足,已经不需要乔七扮演门子的角色,现在他在刘家的地位,其实有点儿类似于管家,竟然要乔七亲自来给刘过禀报,可见来人身份不同一般,刘过好奇道:“是什么来拜访我?” 刘过猜测来人就算不是苏轼、黄庭坚这样的名人,也应该是朝中的哪一位大臣,没想到乔七只是把手中的一张拜帖递给他道:“二郎你自己看。” 刘过诧异地看了乔七一眼,接过拜帖,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秀气的字:“江宁戴林敬拜。” 戴林,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刘过愣了愣,忽然一怔:“是她?” 乔七道:“我已经让她在客厅等候了。” 刘过心道:“戴梦儿怎么跑到开封来了,可别是专程找自己来了?”想到这里他还有点儿小感动,心想要不就把她给收了,人家姑娘家的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 刘过压住激动的心情,去客厅见戴梦儿,只见戴梦儿还是和江宁一样做书生打扮,正在饶有兴致的盯着刘家那幅中堂看,刘过只见了她那玲珑窈窕的背影,就有些悸动,笑哈哈地道:“是什么风把戴姑娘给吹来了?” 戴梦儿闻言转过身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也露出笑容,笑吟吟地道:“半年不见,刘官人风采更甚往昔,奴一见之下都有些不敢相认。”说着屈膝福了一福。 她身上穿着男子的衣衫,但是动作又是标准的女儿家,温情款款,仪态万方,刘过看着有种想要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肆意蹂躏的冲动,连忙稳定心神,强压住心中的绮念,回礼道:“戴姑娘说笑了。” “奴可不是说笑,奴是认真的。”戴梦儿盯着刘过的眼睛,很诚恳地道。 她这话刘过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尤其是被她温柔的美眸盯着,刘过雄性荷尔蒙自然而然地上升,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戴梦儿忽然噗嗤一笑,低头用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道:“刘官人不会是第一次见戴梦儿吧?” 刘过回过神来,嘿嘿一笑,伸手让对方上座,自己先在主人的位置上坐下来,问道:“戴姑娘是几时到东京的?” “奴半个月前就到了。”戴梦儿也坐了下来,缓缓说道:“但是打听到刘官人你正在河北勘测河道,所以一直没有上门来拜访,直到今天听说刘官人回东京了,这才冒昧前来。” 像戴梦儿这种名妓就仿佛是后世的明星,走到哪儿都应该很多人关注才对,但是刘过回京都两天了,还没听到有人谈论起她,可见她是秘密来的,心道:“莫非人家姑娘真的是专程来找自己的?”问道:“那么戴姑娘此行的目的是?” “人家这次来,自然是因为半年都未见刘官人了,心中想念的紧,忍不住就来了。”戴梦儿柔柔地道,一双美眸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刘过,仿佛是两湾清泉,要将刘过沉浸在里面。 “当然了,除了想见刘官人你外,人家也还有点儿小事要办。”戴梦儿凝视了刘过一会儿,忽然改变话题道。 “什么小事?”刘过马上就清醒过来,看来戴梦儿后面要说的事情这才是她来开封的真正目的,说她想念自己云云都是废话,戴梦儿这样的人间妖孽,果然不能轻易相信。 “奴家听说黄河在澶州孙村决口,河北西路和河北东路三府数州之地皆受其害,人民死伤无数,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没有衣穿没有饭吃,所以奴动用奴能筹集到的所有资金从江宁采购了五万石粮食,想要运往灾区……” 刘过听说戴梦儿是因为心系灾区百姓,采购粮食前往灾区,心中不禁大为感动。河北受灾之后,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士大夫写诗写文章缅怀遇难者同胞、感慨侥幸活下来的灾民生存状况之恶劣,甚至还有人直接给太皇太后上书,为国家该如何救灾出谋划策,但是你让他捐出来点儿钱粮给灾民,则又舍不得了,像戴梦儿这样用自己所有积蓄采购粮食运往灾区的更是闻所未闻,这时刘过再看向戴梦儿时,满脸都是崇敬之色,心中暗暗羞愧:自己身为朝廷命官,天下有名的大才子,灾情发生后也只是写了封信给宋管家,让他派人送两船粮食运往灾区捐献给灾民,而做不到像戴梦儿这样尽自己最大努力帮助灾民度过危难。 戴梦儿继续娇声说道:“奴家原本以为,灾情发生之后,河北必然会粮价大涨,所以想要趁机猛赚一笔,谁知到了东京才知道:朝廷颁发了救灾章程,禁止灾区粮食这样关系着国计民生的重要物资的价格上涨……” 刘过眼睛蓦地瞪大:“……” 第二十七章 大赚一笔 戴梦儿懊恼地叹了口气,道:“刘官人可知道,为了筹钱采购这批粮食,奴把手底下所有的店铺、作坊能抽调出来的资金全都抽调出来了,可是现在粮食运到灾区不但赚不到钱,反而还会赔上不少,所以只能暂时把粮船停在东京城外的虹桥码头,但那些粮船就那样停靠在码头上,租的船每天要花钱,雇的人每天也要付工钱,还有租用码头的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她看了刘过一眼,眉头紧锁道:“而且和奴抱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东京城外的各个码头都停满了从各地汇集而来的粮船,导致东京粮价大跌,就算奴狠的下心把那些粮食就在东京贱卖了,也卖不出去啊!”她很有商业眼光,很少出现投资失败的情况,但是这次戴梦儿是彻底的看走眼了,她这一冒失的举动不知道有多少钱要打水漂,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戴梦儿每天想着那些往外流的钱都心疼的睡不着觉。 戴梦儿现在跑来向刘过诉苦,除了抱着万一的希望刘过能给她出个点子让她少赔点儿外,还有就像和普通女人一样,吃了亏心里不高兴,所以找自己喜欢的人诉诉苦,寻求对方的安慰,但是她说的伤心欲哭,却见刘过正用一种很怪异的目光在打量她,不禁奇道:“刘官人这么看着奴干甚?” “你运这些粮食去灾区,是因为你之前料定灾区粮价会上涨,所以打算大赚一笔的?”刘过盯着戴梦儿的眼睛问。 “是啊,要是不为了赚钱,奴这么费神是为那般?”戴梦儿也诧异地盯着刘过,觉得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刘过这才知道自己之前会错了意,有些尴尬地干咳两声,来掩饰自己的窘态,缓缓说道:“其实你这一趟,未必会折本。” 戴梦儿眼睛一亮,惊讶道:“刘官人你说什么?” “我是在说,你这一趟不但不会折本,还会稳赚一笔。”刘过道。 戴梦儿一愣,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随即就想到了刘过话里的意思,惊喜道:“你是说官府会放开灾区的粮价?” 刘过点了点头说:“不错。”说起来,之前的稳定粮价和现在的放开粮价,这两个主意还都是他本人出的,想到这里,刘过不禁有些郁闷,心道:“看来以后出主意之前还是深思熟虑一下的好,有些措施放在后世没问题,但是原封不动的复制到这个时代,因为条件不同,产生的效果也就会不一样,甚至会像这次一样适得其反。” 刘过忽然想到:自己回到开封都两天了,按道理说王肇派到这里来宣传灾区粮价暴涨的托儿应该已经早到了,怎么戴梦儿还一点儿信儿都没有?这段时间她应该会时刻关注着粮价的事情,王肇的人到开封了,她不可能不知道灾区放开粮价的消息。 戴梦儿喜悦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本以为自己这次会大赔特赔,没想到最后却会大赚特赚,一夜暴富都不是梦想,她能不开心吗? 戴梦儿眼神明亮的凝视着刘过:他告诉自己的这个消息自然是刘过利用接近朝堂中枢的机会获得的内部消息,他甘愿冒着泄露朝廷机密的风险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己知道,可见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想到这里,戴梦儿心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她觉得自己都高兴的快要窒息了。 戴梦儿感动的一塌糊涂,要不是这里是刘过的客厅这种正式的地方,她都要忍不住冲上去扑进刘过的怀里,来表达自己此刻内心是如何的喜悦了。 但是刘过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戴梦儿心中的喜悦降低了好几个档次,刘过小心翼翼地问:“难道你还没听到这个消息?” 戴梦儿一愣,竟然自负如她,此刻也觉得自己脑筋有点儿不够用,呆呆地问:“听到什么消息?” “灾区已经放开粮价,不抑制粮价上涨啊。”刘过理所当然地道。 “你是说,刚才你告诉我的不是内部机密,而是已经公开了的消息?”戴梦儿问。 刘过点头道:“这个决定应该是从两天前开始的,嗯,其他地方应该还没有放开,不过我已经奏请太皇太后,并得到了批准,不限制灾区的粮价了,估计像大名府、河间府这些地方也会在这一两天收到消息,但是澶州放开粮价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到了才对。” 当然,因为之前的救灾章程是以朝廷的名义发布,朝廷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说之前的章程不算,只是附加了一条,各州县可以根据本地实际情况调整粮价,只要地方官不是傻子,都会明白这条政令的意思。 “可是奴还未听说过澶州放开粮价的事情。”戴梦儿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除了奴之外,其他粮商应该也没有得到这个消息,不然他们不可能还在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找门路要低价抛售手中的粮食。” 看来王肇宣传工作做的不好,这次去澶州可要提醒他一下,不能忽视宣传的力量,要让淮南、山东、还有东京这边知道灾区粮价上涨的事,而且早知道一天,其他地方的粮食就会早一天进入灾区,灾区的百姓就会少挨一天饿,这个事情必须要重视。 听说这个消息不是内部消息,戴梦儿有些失望,心中感到有些空落落的,人就是这样,本来一点儿期望都没有,但是忽然有了最高的期望,后来又得知这最高期望要打个折扣的时候,就会觉得很失落,很失望,戴梦儿此刻就是这种心态。不过她毕竟是个精明的商人,马上就想到这次会狠狠的大赚一笔,戴梦儿道:“奴回去就让人把粮食运往澶州……不,先让粮船在东京停几天,十天,对,十天之后再运往灾区。” 戴梦儿又怎会不知道:此刻灾区粮价刚刚放开,还不是价格最高的时候,必须要等几天,等灾区的粮价攀升到一个峰值的时候再抛售,才能做到利润最大化,那时将比现在就出售高出五六倍、甚至数十倍的利润! “不,你让你的人现在就把粮食运往灾区出售。”刘过武断地道。 “凭什么放着到手的钱不赚?”戴梦儿不解地问道。 “因为灾区现在严重缺粮。”刘过道,也知道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有些太冲,温声解释道,“现在你的粮食运往灾区,虽然不及过几天再出售赚的多,但是肯定也会赚不少。最重要的是,现在灾区严重缺粮,外面的粮食能早一天进入灾区,灾区的百姓就会少挨一天饿,甚至是少死几个人。” 戴梦儿见刘过温声给自己说好话,心不禁也有些软了,有些跟刘过赌气似的道:“罢了,奴听你的就是,明天就让人把粮食运往灾区出售,这样你心满意足了吧?”她确实是挺伤心的,那可是钱啊,很多很多的钱啊! 刘过见戴梦儿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甘愿放弃数倍数十倍的利润不赚,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心中也是十分感动,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朝廷封你一个‘义商’的称号,有了这个头衔,以后凡是戴记牵扯到和官府的生意,都会受到特殊优待,再加上有个朝廷封的‘义商’头衔,老百姓也会买账,你这戴记的牌子就算是正式立起来了,从长远看,收益未必就比这次低了。” 戴梦儿听了这才转怒为喜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好在我现在说的话在太皇太后和官家那里都还有点儿用处,况且敕封你一个商人‘义商’的头衔,在朝中大臣眼里根本就不是事儿,为了鼓励更多的商人运粮食到灾区,相信他们也是会乐见其成的。”刘过道。 戴梦儿心里想的这个“义商”的头衔除了刘过说的好处外,还有自己的生意以后就可以进入酒、茶、盐等行业了,因为像盐、茶、酒等行业都是暴利行业,朝廷有专门的机构进行制造和贩卖,属于专卖专卖,一般只有特别有实力、而且又有背景的商人才有可能竞得专卖权。 看来他对我还不是太坏吗?戴梦儿想到这里,不由得含情脉脉地瞥了刘过一眼,那一瞥的风情,美丽刹那间扑面而来,打在刘过心头,刘过的心头仿佛被电击了一下,立刻酥麻起来。 第二十八章 有问题 因为已经到了雨季,黄河的水量每一天都在暴涨,修筑黄河堤坝的工程能早一天开工,黄河流经的地区就会少受一些灾害,所以刘过、赵偁、以及涉及到的户部、工部等部门商量出一个大致工程方案后,报得政事堂和太皇太后审批同意,就开始实施了。 三天后,刘过带着大批人员离开东京,前往灾区,随行的除了赵偁外,还有数十名工部都水监的专家、户部十数名干吏,以及其他相关人员,再加上护送他们的兵卒,足足有数百人,一路浩浩荡荡地“杀”向黄泛区,打算和黄河这条桀骜不驯的河流大干一场。 他们的第一站还是澶州,这里是黄河决口的地点,也是此次治理黄河工程上的一个重点和难点,如果这个地方治理不好,就像之前回河派那样刚修好堤坝就决堤,那乐子可就大了。 具体技术层面上的事情,刘过交给了赵偁和工部来的一干专家,他自己只负责居中调度,总领全局。朝廷起初打算和往次一样从河北、山东等路征调民夫,但是在刘过的建议下最后决定从难民中征调,以工代赈,这样不仅能节省大量的成本,而且还能起到赈灾的作用。 进入澶州地面,并没有出现外地的粮船蜂拥进入灾区的场面,各地的粮商都和戴梦儿之前的想法一样,虽然装满粮食的粮船就停泊在灾区周边州县整装待发,但是他们都在观望,等着粮价涨到一定的峰值之后再抛售,灾区当地的大户这个时候也不装穷了,天天派人打探粮价上涨了多少,等着把家里囤积的存粮抛售。 大家都在等,等着那个时间点的到来,而最苦的就是普通老百姓,粮价越来越高,但能买到的粮食却越来越少,都有人开始揭不开锅了,而那些由官府集中安置的灾民,更是在多日前就只能每天喝掺杂了野菜的稀粥度日了。 但是刘过似乎并不担心,进入澶州城之后,刘过再次见到了王肇,这才几天不见,王肇那张又黑又皱的脸又皱了不少,原本花白的头发都快要全白了,他一见面就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刘过,似乎在说:“是你建议放开粮价的,好吧,现在粮价放开了,可是灾区还是没有粮食,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过似乎没有看到王肇那双悲天悯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埋怨,到了澶州城后,马上就进入了他都河使者的角色,和王肇王知州商谈如何从难民中征调民夫,和随行的户部官员商谈民夫的吃饭问题如何解决,和赵偁以及工部的技术人员商量工程具体该如何开展,还向王知州借调了两千名厢兵负责维持秩序。 王肇实在忍不住了,愁眉苦脸地对刘过道:“刘使者,你倒是给下官想个法子啊,再这样下去,马上就要饿死人了。” 刘过不动声色地问道:“现在粮价上涨了多少?” “以前一斗米只卖100文,现在都涨到500文了,足足是以前的五倍。”王肇道。 “再涨,争取在这一两天之内涨到10倍。”刘过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十倍?”王肇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如果王知州不信任我,那就按照你自己的办法来,大可不用理我。”刘过淡淡地道。 王肇见这个关键时刻刘过竟然书生意气犯了,不由得苦笑道:“刘使者这是什么话?下官怎会不信任你,下官只是觉得再这样涨下去,连富人都要吃不起饭了。” “如果王知州信任我,尽管按我说的去办就好。” 王肇苦笑了一下,只好道:“罢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二天开始,从难民中抽调民夫的工作正式开始,现在粮价上涨的厉害,而且灾区缺粮的消息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难民也担心自己会成为被饿死的那一搓人,所以官府说只要去黄河边修筑堤坝就有饭吃,自然都踊跃报名,根本就不用特意去宣传。 最后光澶州一地,就从难民中征调了二十几万民夫,这二十多万人一走,王肇顿时感觉压力减轻了不少,而且剩下的人刘过也没让他们闲着,他给王肇建议:看看澶州境内还有没有路要修的,桥要补的,除了那些真正的老弱病残外,其他灾民全部发配去义务劳动,只有干活才能吃个半饱,那些好吃懒做不肯干活的,每天只给一碗野菜树叶淘米水粥吊命。 王肇现在是把刘过当成了他的救命菩萨,所以凡是刘过的建议,他都一律照办,刘过在干好他都河使者的同时,还兼职成了王肇的救灾顾问。 等征调民夫的事情完成,户部下拨的第一批粮食也进入了灾区,不过这些粮食不是给灾民吃的,而是治理黄河的民夫们的口粮,这些饿了多日的健壮小伙终于吃到了饱饭,一个个感动的热泪盈眶。 刘过又派人在他们中间宣传治理黄河的重要性,什么“功在千秋,利在当代”,“辛苦一两年,惠及子子孙”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还让人告诉他们:治理黄河不是为了官府,不是为了住在深宫中的官家,而是就是为了他们本人,为了让他们、他们的亲人、子子孙孙不再受和他们同样的苦。 这些淳朴的汉子,长这么大官府的徭役不知道已经服了多少次了,但是每次都是当官的让他们修路他们就修路,当官的让他们修河堤他们就修河提,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们为何要这样做,现在刘过这样做了,便觉得刘过是个大大的好官,有些人甚至感动的热泪盈眶,感谢上天派给他们一个“刘青天”。 还是古人实诚啊!刘过也忍不住感慨,若是在后世,就他这点儿宣传的小手段,鬼才搭理你。就比如村上修个路,村民都知道那是对自己有利的事,但是你让他捐几十块钱、或者无偿出一天工试试,不骂死你才怪。 至于具体的工程如何开展,刘过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赵偁,他自己只了解个大概就好,他工作的重点是统筹全局,这些事说起来简单,但是具体实施起来就会发现千头万绪,麻烦至极,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可以引发一系列事件,最后演变成一个大乱子。 就比如说这二十多万人的吃饭问题,粮食的供应是由户部负责,运送粮食的又是当地的厢兵,最后变成民夫碗里的饭菜,其中有各个环节,而一旦某个环节出现问题,民夫吃不上饭,就有可能引起哗变,二十多万人的哗变,就不是简单的工人闹事,而是农民暴动了,这里可是靠近东京,属于宋朝的核心统治区,一旦发生农民起义其后果不堪设想,几百年后战无不胜的元朝,就是因为修黄河的民夫发生暴动,最后导致了整个帝国的崩盘。 在搞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刘过还要关注灾区的粮食供应问题,现在粮价已经上涨到平时的十二倍,但是那些粮商还在观望,按道理说,在这么大的利润驱使下,他们不可能不动心,就算有几个老谋深算的可以沉得住气,也不能保证所有的粮商都和他们一样理智。 但现在的问题是,所有的粮商就是如此的理智! 有问题,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直觉告诉刘过,除了官府外,还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操纵着灾区的粮食市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ps:我自己申请了一个书友qq群,喜欢本书的读书希望能加一下:588916061。 第二十九章 出事了 灾区的粮价每一天、每一个小时、甚至每一分钟都在上涨,而出售的粮食越来越少,王肇急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赖在刘过的行辕中给刘过诉苦,刘过苦口婆心地劝了一阵让他不要太过担心,但是其实自己慢慢也变得心里没底起来。 打发走了王肇,刘过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后宅,菁儿上前替他宽去外袍,又送上一杯冰镇的酸梅汤给他解暑,刘过喝着清凉爽口的酸梅汤,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 “阿郎可是还在为灾区粮食的问题烦心?”菁儿温声询问道。她见刘过心情不好,稍一迟疑,便学着芄兰、采薇她们的动作,走过去站在刘过身后,替他揉捏肩膀按摩,帮助他放松心情。 刘过感受着菁儿那双柔软的小手在自己肩上微微用力,一股淡淡的女子体香传来,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他现在心情烦躁,很想找个女人发泄一下,不过想到菁儿是王雨霏的贴身侍婢,便强行把欲念压了下去,叹了口气道:“要是你家小娘子在这里就好了,我想她总会有办法的。” “小娘子虽然聪明,但是她又不是诸葛亮,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会想到办法的。”菁儿见刘过竟然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不禁有些好笑,但不知怎的,忽然又有些怜惜他,心想:“阿郎才十九岁耶,就要承担这么重的责任。”给刘过按摩的手不由得就轻柔了几分。 “如果阿郎信任婢子,心里有什么话也可以给婢子说说,虽然婢子愚笨,不太可能像我家小娘子那样会给阿郎出主意,可是心里有事找找个人说说,总比阿郎你一个人闷在心里强。”菁儿忽然鬼使神差地说,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温柔。 “呃,也是哦。”对王雨霏的侍婢,刘过还是信任的,便把自己的猜测对她说了。 “阿郎是怀疑背后有人搞鬼?” 菁儿问道。 “嗯。”刘过点了点头说,“一般来说,灾区粮价飞涨,临近州县的粮商为了获得巨额利润,肯定会运粮来灾区贩卖的。最近这几年,临近的山东、淮南等地风调雨顺,粮食过剩,产粮大户和粮商手中都积压下了大量的储粮,粮食不是真金白银,那玩意儿储存不住,放的久了会生蛀坏掉,变成一堆一文不值的垃圾,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晓得猴年马月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他们一定会运往灾区销售的。” 刘过语气低沉道:“事实证明,我之前的判断也没有错,河北灾情发生后,山东、淮南、甚至江南的粮食都在往灾区聚集,但是现在这些粮商到了灾区周边的州县后又忽然都停了下来。当然大家都希望赚更多的钱,有很多人观望等着粮价涨的更高再出售也正常。可是总会有人忍不住被眼前的高额利润吸引,提前出售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所有的粮商都选择了观望,这就很有问题。” 对自己的这个判断,刘过前世有一段亲身经历,日本福岛核电站泄漏的时候,有传言说海水受到污染,以后都会没有盐吃,于是大家争相抢购食盐,刘过的家乡虽然位于西北内陆,但也受到了这场抢盐风波的波及,大部分商家见盐价上涨后首先选择的都是纷纷抛售,而不是坐等盐价升的再高之后再出售,因为大多数人都很容易被眼前的利润所吸引,那种非常理性的人毕竟是少数,不然大家都成了李嘉诚,也不会有那么多投资失败的商家了。 在刘过原来的计划中,粮价上涨之后会有一些靠近灾区、或者直接就在灾区本地的粮商和大户出售一部分粮食,这些人赚到钱后,其他粮商会有样学样,有更多的粮商加入进来,这个时候灾区的粮价还会一路猛涨,将临近的山东、淮南、东京等地的余粮都吸引到灾区来,这时候再制造舆论:灾区的粮食供应马山就要饱和,剩下的粮商为了减少损失,会跟风抛售,将粮价压下来。但是现在所有的粮商都选择了不出售,那么刘过的后续手段就没法展开了。 在刘过原来的计划中,利用的是市场的盲目性,一般来说,只要有市场的地方就会有这种盲目性存在,这是由人性决定了的,但现在这种盲目性忽然消失,那就必然是有外力介入。 菁儿听完了刘过的分析,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她忽然问:“戴姑娘不是已经把五万石粮食运往灾区出售了吗?现在应该也快销售完了吧?” 刘过闻言微怔:按照计划,戴梦儿的五万石粮食会分批销往不同的地方,在澶州会有一万石粮食出售,一万石虽然不多,可是猛然投入市场,又是在这粮食极缺的情况下,肯定会引起几小圈涟漪,怎么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两人正在说着话,忽然乔七进来通报:“戴姑娘来了。” 刘过笑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让她直接来后宅见我吧。今天跟那些官员磨了一天嘴皮子,我懒得再去客厅了。” 乔七肯定是又想歪了,那张阴鸷脸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忙出去把戴梦儿叫进来。 戴梦儿一看到刘过,就蹙眉道:“奴还以为刘官人正忙得焦头烂额呢,没想到却在温柔乡里享受。” 刘过微微一怔,回头看了眼站在身后正在给他按摩的菁儿,这才明白戴梦儿指的是什么,也懒得跟她解释,吩咐菁儿给戴梦儿上茶,自己笑吟吟站起来道:“我知道这次柳姑娘的损失有点儿大,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了事情,就一定会办到,我马上就给太皇太后写奏章,让朝廷表彰你的功劳。” 戴梦儿瞥了刘过一眼,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神情沉重地道:“我的粮食出问题了。”她平时很在乎自己的言谈举止,只是连“奴”都不用,直接自称“我”了,可见是心情糟糕透顶了。 刘过闻言惊讶道:“你说什么,粮食出问题了?” 他看了眼戴梦儿,心想莫非她采购的是毒粮食、或者掺杂了砂子的劣等货,不过以戴梦儿的精明,应该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才对。 “奴首批运往灾区的粮船,被人抢了。”戴梦儿在椅子上坐下来,心情沉重地说。 “怎么会这样?”刘过吃惊不小,因为按照之前朝廷颁发的救灾章程,除了一些投亲靠友的,剩下的灾民全都被编了号集中安置,不大可能跑去抢运粮的船只,当然再严密的制度也总会有漏洞,可是胆敢抢粮船必须是团伙作案,人数定然不会少的。 戴梦儿道:“奴的粮船从东京出发,沿着黄河运往灾区,打算到达澶州之后,留下一万石在澶州本地销售,其余的改为陆路运往大名府、河间府等地,可是当首批粮船进入澶州地界后,忽然遭到一伙灾民的袭击,把三船粮食全部抢光了,运粮的伙计、船夫也被灾民打伤了不少。幸好有伙计见机不对,提前跑回来给我报信,这才使后续的粮船没有发生这样的惨剧。” 刘过皱眉道:“对方人数大约有多少?” “听伙计说至少有两三百人。” 刘过双眉蹙了起来,除去那伙计夸张的成分,抢粮船的人没有两百,一百多总还是有的,地方政府集中安置的灾民中有这么多人跑了出去,当地政府不可能不知道,他问戴梦儿道:“你确定抢粮食的是灾民吗?” 戴梦儿见刘过怀疑自己,眉头不禁皱了皱,有些不悦道:“据事发时在船上的伙计说,那些人衣衫破烂,不是灾民又是什么人?”说到这里,戴梦儿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补充道,“也有可能是因为灾区粮价上涨,吃不起饭的普通百姓。” 刘过点了点头,这样就说得通了。 戴梦儿蹙眉道:“如果只有奴的船被抢这事也算正常,但是这事发生之后,奴派人打听了一下,粮船进入澶州后,被哄抢的还有好几家,所以现在规模较小的运粮船队,都不敢贸然进入澶州。” 澶州是从水路进入灾区的必经之地,从东京、淮南一带北上的粮船必须要经过澶州才能前往大名府、河间府等地,要是粮商运粮的船不敢进入澶州,那么大名府、河间府等地也就不太可能有大量的外地粮食进入。 当然,除了走水路外,也可以选择走陆路从京东路的郓州前往大名府、河间府等地,但是运输成本会大大增加不说,梁山泊那一带还经常有土匪出没,只怕很少会有人选择那条路运粮前往灾区的。 规模大实力强的粮商不肯轻易出售、规模小的粮商想要运粮前往灾区却不敢贸然进入,这恐怕就是当下为何灾区粮价飞涨,却很少有外地的粮食进入的原因了。 刘过缓缓问道:“那么你出事的粮船具体在澶州的什么地方?” “在临河县境内。”戴梦儿回答道。 “其他人的粮船呢?” “几乎也在这些地方。” “接连有多起粮船被哄抢,而且地点都是在这一局域,看来是有人不想让外地的粮船进入灾区啊。”刘过沉痛地道。 ———————————————————————————————— ps:说一件事情,作为一名苦逼的上班族,每年一到12月份就各种考核、各种开会,各种报表,结果就是白天加班、晚上加班,周六周日也加班,用我同事的话说就是进入“白加黑,五加二”模式,就比如这个周末,相信大部分读者都在家休息,而苦逼的我还在单位写文件、填报表,从早干到晚,留给我码字的时间少之又少,所以这段时间一天两更可能要保不住了,我只能保证每天会有一更,当然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也有可能一天两更,甚至三更。希望大家能谅解。在单位年终考核结束之后,我这条“笨鱼”的生活会恢复正常,本书的更新也会恢复正常。 第三十章 怀疑对象 戴梦儿点头道:“奴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奴把粮船暂时停在安利军,自己前往澶州来见你,想提前告诉你这件事情。此外在奴让粮船进入灾区之前,先派人到大名府、澶州等地都打听过当地粮市的行情,虽然明面上各个粮铺的余粮几乎都已经售罄,到了无粮可卖的情况,可是却有大量的粮食在黑市出售,所以……” “所以你认为,有人故意限制外地的粮食进入灾区,自己却用秘密通道运粮进入灾区,用黑市的方式销售,垄断灾区的粮食交易,赚取高额利润。”刘过缓缓补充道。 戴梦儿点了点头道:“正是,而那些哄抢进入灾区粮船的难民,或许就是……”说到这里戴梦儿自己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想法太过异想天开。 刘过心道:“哪里是或许就是,那些哄抢外地粮船的‘灾民’分明就是那些想要垄断灾区粮食交易的人指使的。” 刘过忽然想到:王肇作为一州之主,为了保证灾区粮食供应,保证外地粮食进入灾区的通道畅通就是他首要考虑的事情,而现在就在他的辖区内发生多起哄抢外地粮船的事件,而事发地临河县距离澶州州城又不远,他不太可能不知道。知道了却不去处理,就算王肇没有直接参与到阻止外地粮食进入灾区的阴谋中,也有纵容之嫌。 想到王肇为了灾民的吃饭问题愁白了的头发,想到他为了老百姓的一头耕牛竟然亲自淌进浑浊的河水中,刘过一时心乱如麻,心想自己亲眼看到的那个勤政爱民、淳朴憨厚犹如一个普通农夫的好官,会是一个和奸商狼狈为奸,大发国难财的人吗? “刘官人,刘官人。”戴梦儿见刘过忽然发起呆来,忍不住叫醒他道。 刘过醒过神来。怔了怔问道:“怎么了?” 戴梦儿好奇地看了刘过一眼,问道:“那现在奴该怎么办?还要继续往灾区运粮食吗?” 刘过思索了一下,道:“先不忙着运,等一半天再说,我先要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刘过在内心深处还是宁愿相信王肇是一个好官的,但是如果不是王肇参与,什么人有那么大的能量就在临近澶州州城的临河县阻止外地粮船的进入? 正在这时,乔七进来禀报:“王知州带着他儿子王亶来拜访二郎。” 刘过心道:“你来的正好,我正好想试探一下你的真面目。”回头对戴梦儿道:“你现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说完便出去见王肇父子。 菁儿深深地看了戴梦儿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作为刘过现在身边唯一的侍婢,除了照顾刘过的饮食起居外,还有负责非客人上茶。戴梦儿见刘过主仆都出去了,只把自己留了下来,而且这里还是内宅,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戴梦儿自言自语道:“你还真不把我当外人了。”说完自己先笑了,干脆老实不客气地打量起刘过的这间临时住所来。 刘过到了客厅,见王肇父子正站在堂前等候,刘过目光在他们父子两人身上瞄了一眼,只见父亲黝黑苍老,儿子清秀白皙,还真是非常鲜明的对比。 刘过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王肇那张粗糙黝黑、布满皱纹的脸,配合着那双慈善的小眼睛,简直就是一个长期走基层下村庄,风餐露宿,对国家、对人民饱含着深厚感情的无私公仆形象,心中不禁有些怀疑之前自己的判断——他真的是一个和奸商勾结的“贪官污吏”吗? “什么风把你们父子给吹来了?”虽然心中翻江倒海,但是刘过也知道官场中要喜怒不形于色,所以还是笑哈哈拱手和对方打招呼道。 王肇连忙回礼,笑道:“下官是见王使者身边只有一名侍婢、一个小厮伺候,所以将犬子送来,虽然他也做不了什么事,但是替刘使者跑跑腿、叫叫人的工作还是能胜任的。” 刘过看了王亶一眼,心道“原来是送你儿子过来的。”按理说,刘过已经答应了收王亶做学生,学生像儿子孝顺父亲那样孝敬老师,在时人看来是天经地义的,王肇此举也说不上毛病,但是自然刘过已经怀疑王肇的品性,那么也就要考虑一下他会不会还有其他的目的,比如说让派他儿子来做眼线。 “这个……”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刘过这时竟然找不到拒绝王亶来自己身边的借口。 这时刚好菁儿上来奉茶,刘过便顺势邀请王肇入座,菁儿分别给王肇和刘过都上了一碗茶后,垂手侍立在刘过身后。 王肇父子还在等着刘过的答案,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刘过迟疑了一下后,便痛快地答应:“自然如此,刘某就却之不恭了。” 王肇回头瞪了王亶一眼,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哦,是。”王亶似乎有些害怕自己的老子,闻言吓得一哆嗦,连忙走过去给刘过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站在刘过身后,菁儿对他报以微笑,王亶顿时羞得脸成了一块大红布,忙低下了头。 刘过和王肇谈了会儿公事,说起灾区的粮食问题,王肇依旧长吁短叹,一幅眉头紧锁的样子。 王肇大约呆了一盏茶的功夫,起身告辞,刘过忽然叫住他道:“王知州请留步。” 王肇一愣,回头对刘过拱手道:“刘使者还有什么吩咐?” 刘过本来想要试探一下王肇知不知道澶州有人阻止外地粮食进入灾区的事,但是这时犹豫了一下,又没有试探,微微一笑道:“我刚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时又忽然忘了。” 王肇脸上的神情窒了一下,勉强笑了笑,重新拱手告别。 刘过吩咐菁儿给王亶安排个住处,自己回了内宅。戴梦儿马上迎上来,问刘过道:“王知州来干什么?” 问完见刘过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怪异,戴梦儿一愣,随即明白自己有些越权了,尴尬地笑笑,便把这件事情揭过不提。 两人闲聊了几句,菁儿安排好王亶回来,刘过问戴梦儿道:“不知戴姑娘住处可找好?” 戴梦儿抿嘴一笑,媚声道:“我看刘官人这里颇为宽敞,要是奴说没找到住处的话,刘官人会不会让奴住你这儿呢?” “这个……”刘过微感尴尬,就算戴梦儿无处可去,刘过可以想办法给她安排个住处,但是自己的行辕是不能让她住的,若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自己肩负重任,还留妓在行辕过夜,传出去是非常严重的作风问题,惹人非议还在其次,八成是要被御史弹劾的。 戴梦儿嫣然一笑,道:“跟刘官人开个玩笑,奴自有去处,不劳刘官人费心。” 送走了戴梦儿,回来菁儿问刘过道:“刚才王肇过来,他临走时阿郎原本要试探他的,为何又放弃了? 刘过皱眉道:“我确实当时是想用言语试探他一下,不过随即又想到,如果我真试探了,说不定会打草惊蛇,让他有所防备,提前毁去证据,不利于之后的调查。而且他果真参与到那件事情当中,又怀疑我开始怀疑他的话,他大可以先参我一本,说我这个都河使者不干正事,对灾区的救灾问题指手画脚,告我越权,到时候我真有可能吃不了兜着走的。” 菁儿忽然抿嘴一笑,道:“婢子临行之前,小娘子还担心阿郎你没有跟这些个官儿打交道的经验,还怕阿郎吃亏,让婢子在一旁提醒阿郎一点儿,不过现在看来,小娘子是有点儿多虑了。” 刘过笑道:“除了害怕我吃亏之外,你家小娘子派你来我身边,还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 “这个真没有了。”菁儿有些心虚的说。 “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家小娘子无非是害怕我在外沾花惹草,派你这个‘监军’来监督我,罢了,我忍着点儿就是,不会乱来的。”刘过有些郁闷地说。 菁儿见刘过说的可怜,忍不住噗嗤一笑,替自家小娘子辩解道:“我家小娘子才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是阿郎你自己想多了。” “不是派你来监督我,难道还是你家小娘子害怕我一个人孤单寂寞,派你这个大美女来给我暖床不成?”刘过随口调笑道,不过这话说出口后就后悔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自己怎么对王雨霏身边的人下手了。 菁儿闻言粉脸不由得一红,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菁儿害羞的样子别有一番美态,刘过害怕自己一时管不住自己干出对不起王雨霏的事,连忙转移话题道:“我本来还想不到该如何破解这粮食危机的困局,但是现在有了戴姑娘提出的这条线索,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菁儿小心翼翼地问道:“阿郎打算怎么做?” “你家阿郎我是都河使者,工作是治理黄河,这种地方事务干涉太多,不但吃力不讨好,可能还会给人落下口实的,我们只要等着看好戏就好。”刘过却忽然又高深莫测地买起关子来。 “切。”菁儿郁闷地皱了皱小鼻子,跟着刘过久了,连她也沾染上了些刘家下人的小脾气。 第三十一章 奉旨查案 半个时辰后,一批快马离开都河使者行辕,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驰往东京开封,当夜幕降临时,一封从澶州送来的奏章已经摆在了太皇太后的病床前。 太皇太后刚喝了药,有些昏昏欲睡,但是关于这种关系到国家稳定的大事,值事的太监也不敢马虎,所以刘过的奏章一到,立刻就呈给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勉强打起精神,将刘过的奏章看完,一张原本因为病痛失去血色的脸变得越发苍白,随即又从苍白变成赤红,太皇太后把奏章往床边的太监怀里一摔,大怒道:“竖子敢尔!” 一旁的梁惟简吓了一跳,他知道这奏章是刘过派人送来的,太皇太后这时候骂“竖子”,十有八九是在骂刘过了,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替刘过惋惜道:“哎,本来多磨砺两年,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杰出人才的,可是现在,一切都止步于此了。” “宣刑部尚书进……” 太皇太后马上下命令,说到一半忽然又停住,旁边的梁惟简心子一下子提起来,忍不住想道:“您老到底是让刑部尚书进宫还是不进宫啊?” 太皇太后犹豫了片刻,又改口道:“让张士良来见我。” 梁惟简双眉一挑,如果是让刑部办理的话,还是普通的案子,张士良则是七名“勾当皇城司公事”之一,太皇太后这时候宣他来,可见是要把这事交给皇城司了。 只有牵扯到国家稳定的大案、要案才会让皇城司去办理,可见这次刘过捅的娄子有多大!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身材矮胖,慈眉善目的张士良就一路小跑赶到庆寿宫。跪在太皇太后的病床前行礼道:“小的张士良,拜见太皇太后。”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大朝会那样隆重的场合,朝臣见到皇帝或者太皇太后是不用下跪的,不过张士良能从众多太监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城司的七名首脑之一,靠的就是“谦卑有礼”,所以见到太皇太后当然要用最隆重的礼仪。 “马上派人连夜赶往澶州,协助刘过调查粮食被哄抢一案。”太皇太后却没心情对胖太监的行为表示赞赏,直接下命令道。 第二天一大早,刘过起床推开窗户,只见天上白云如缕,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心情不由得大好,心想:“太皇太后派来查案子的人今天应该从东京出发了吧。” 菁儿进来服侍他洗漱梳头,吃完早点后,刘过换上他那身绯红色的官服,头上戴上乌纱幞头,顶着两只忽闪忽闪上下颤悠的帽翅出了后宅,去前堂视事,刘过的“开山大弟子”王亶早已经准备妥当,在外面等候,见老师出来,连忙躬身请安。 刘过看着面前这个清秀腼腆的少年,感觉像在看小一版的自己,难得的是王亶不像自己那么不学无术,据乔七说:王亶昨晚一个人看书直到三更天才睡,可见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少年。 好孩子大家都喜欢,刘过现在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也十分满意,微笑着让他免礼,自己走过去在座位上坐下,王亶连忙下去捧一碗清茶上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他的手边,然后垂手侍立一旁,听候刘过调遣。 刘过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处理公文,这时代的人写公文喜欢旁征博引,明明三两句话就说清楚的事情,偏偏要写的花团锦簇,仿佛是写文学作品,若是功力不到家,你连主题都不一定找得出来。 当然这些难不倒刘大才子,他很快地就处理完了几份公文,交给一旁的王亶送给相关人去落实。 刘过正想歇一会儿喝口茶,赵偁又来找他。 赵偁这两天都在工地上,今早刚刚赶回澶州就来见刘过了,他拱手请示道:“刘使者,澶州的筑堤工作已经安排妥当,现场有工部和户部、以及当地官员负责,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赶往大名府?” 因为治理黄河工程量浩大,不可能一段段地修下去,必须是好几个施工点同时施工,才能尽可能快点完工,所以澶州只是他们的第一站,下一站便是大名府,刘过的临时办事处也将设在哪里。 现在他和赵偁是上下级的关系,所以刘过也用不着对他客气,他稍一迟疑,便道:“先等两天吧,等户部拨往大名府的粮食到了我们再过去,不然把民夫都召集起来了,却没有饭吃,也是一件麻烦事情。”心里想的却还是灾区的粮食问题,他想知道到底王肇有没有参与到阻止外地粮食进入灾区的阴谋中。 “那下官今日再去工地上看看。”赵偁躬身回答道。 相对于刘过,赵偁是个标准的工作狂,在他眼中,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好像很少考虑工作以外的事情,让他来做都河副使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赵偁刚离开不久,就有三名吏员模样的人到了刘过的行辕前,向守卫打了个问询,客气的询问道:“请问刘使者在吗?” 守卫是东京来的禁军,自觉比这些地方胥吏高出不少,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居高临下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是户部派来协助刘使者的胥吏,如果刘使者在的话,劳烦这位大哥进去通报一声。”对方带头的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谦卑地说。 听说对方是从东京来的,守卫再也不敢轻视,连忙道:“原来几位是从京中来的,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通报。”说着便一溜烟地进去给刘过禀报了。 刘过正在忙里偷闲,考究王亶的学问,听说户部派胥吏来协助自己,愣了一下,心想:“我没有再向户部要人啊?”忽然醒悟过来,连忙吩咐侍卫道:“让他们进来吧。” 那几人进来后,先老老实实的给刘过行了礼问好,说了几句他们尚书得知刘过手底下人员不够,立刻抽调他们前来澶州的屁话,便拿眼睛去看刘过身边的王亶,刘过会意,吩咐王亶道:“你去给赵副使说一声,让他稍等片刻再去孙村,我还有事要找他。” 能拜到刘过门下,王亶自觉也是荣幸的很,对刘过自然是言听计从,立刻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去找赵偁了。 等王亶走后,房间里就只剩刘过和那几个“胥吏”,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重新给刘过抱拳施礼道:“卑职皇城司下三指挥蒋彪拜见上官。” 皇城司的人? 刘过以为太皇太后会派刑部的人过来,没想的来的却是皇城司的人,连忙拱手回礼道:“蒋指挥不必多礼。几位可是奉命前来调查多起粮船被人哄抢一案的?” 蒋彪道:“正是。卑职等受太皇太后懿旨,秘密前来调查澶州粮船被抢案。” 刘过呵呵笑道:“蒋指挥快请坐,有什么本官效劳的地方尽管说,不用客气。”皇城司的最高长官才是个七品,蒋彪作为一个指挥品级就更低了,刘过的品级要高对方一大截,不过大家不是一个系统的人,上下级的关系在这里不适用,所以刘过对蒋彪十分客气。 蒋彪忽然走到大厅正中,整理了一下衣冠,回过头来凝视着刘过,高声道:“太子中允刘过接旨。” “啊!”刘过愣了一下,不就是让我协助你们办案吗,怎么还搞得这么正式?连忙整理一下仪容,端端正正地深施一礼,将双手抱拳举在胸前,恭敬地道:“臣刘过接旨。” 蒋彪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卷黄绫,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圣谕:令太子中允、都河使者刘过,调查澶州粮船被抢一案,钦此。” 一般来说,圣旨前面都要加“敕曰”、“制曰”之类的话,表示是朝廷正式的圣旨,像这种“圣谕”开头的,则是不经过中书门下,由皇帝直接颁发的“中旨”,臣下是可以拒绝执行的。 当然理论上是如此,但从古至今,还没有人敢拒绝有实权的皇帝的命令的。 圣旨名义上是皇帝赵煦颁发,但是无论是宣旨的蒋彪还是接旨的刘过,都明白真正下命令的人是太皇太后。 刘过心道:“怎么又是我啊!”不过他没有胆子敢违抗太皇太后的命令, 神情严肃地道:“臣刘过接旨。” 刘过双手接过圣旨,蒋彪立刻和颜悦色地对刘过道:“卑职等奉命前来协助刘使者,刘使者需要我等做什么,尽管吩咐,不用客气。” 按职权划分,皇城司直属皇帝,不受任何衙门统辖,所以和刘过不是一个系统,没义务接受刘过领导,虽然太皇太后下了命令,让他们协助刘过办案,也只是和刘过是合作关系。 蒋彪之所以对刘过这么客气,是因为临走前他们长官一再告诫他:刘过是太皇太后和官家身边的红人,不同于一般的朝臣,让他要和刘过搞好关系。 没想到这件事最后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自然接了这项工作,刘过也不敢耽搁,立刻就进入工作状态,询问蒋彪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加卑职共有六十八人。”蒋彪回答,“卑职三人来见刘使者,其他人都化妆成普通老百姓,在行辕外等候刘使者差遣。” 刘过点了点头,问道:“案子的经过想必蒋指挥已经知道了吧?” “卑职来之前,我家长官已经给卑职说过了,” “那好,我们来合计合计,这案子该如何着手。” 第三十二章 引蛇出洞 刘过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要查出是谁在阻止外地粮食进入灾区,我觉得应该从两方面着手。” 蒋彪点了点头道:“刘使者说的是。” 刘过瞥了蒋彪一眼,心说我这还没说从哪两方面着手呢,你就说是,你晓得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你这是摆明了把这个难题扔给我啊。 对方可以把难题扔给他,刘过却不能不说下去,他接着说道:“第一,自然对方组织人专门拦截外地的粮船进入灾区,我们就从这方面下手,找到那些拦截粮船的人,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 “不错。”蒋彪点头道。 “第二,自然对方阻止外地粮食进入灾区的同时还在黑市上出售粮食赚取高额利润,我们就调查黑市上到底是什么人在出售粮食,他们的粮食来源是什么,也能查出幕后之人。” “刘使者分析的是。”这次不仅蒋彪点头,连同他一起来的两个随从也一齐点头说。 “自然蒋指挥没有意见,那么我们就从这两方面入手。”自然对方摆明了要以他马首是瞻,刘过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做起来这个“马首”,直接安排任务道,“蒋指挥,你现在马上派人乔装成百姓,暗中调查黑市上出售粮食的来源。至于追查拦截粮船的人的下落……” 刘过停顿了一下,蒋彪终于不点头了,他询问道:“刘使者打算怎么做?” “那些人抢完粮食就走,没有三五天时间要找到他们是不可能的,不过找他们不容易,让他们来找我们却比较简单。”刘过高深莫测地道。 “刘使者是打算……”蒋彪眼中光芒一闪,终于被刘过勾起了兴趣。 “引蛇出洞。”刘过端起桌子上的茶抿了一口,其实那茶早就已经凉了,他不过就是装个逼。 ※※※※※ 一身月白色儒衫,勾勒出窈窕优美的身体曲线,脸上荡漾着的温柔笑意,仿佛是被风吹皱的水波,既娇媚无限,又纯真无邪。 戴梦儿身着男子衣衫,但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的女人味儿,仿佛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女人似的。 她袅袅娜娜地出现在刘过的临时行辕,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了行辕的后堂,行辕的禁军侍卫眼神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等戴梦儿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这是谁啊这,也太漂亮了吧?”有人窃窃私语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就是江南第一名妓戴梦儿,据说还在江宁的时候,就和刘使者那个……”说话的人稍一停顿,想要找个合适的词语,双眉一展道,“相交莫逆。这不,刘使者到了东京,她就一路追到东京,刘使者到了澶州,她就追到澶州来了。” “哦。”其他人恍然大悟,有人又忍不住替刘过担心道:“刘使者现在可是有重任在身哎,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招女妓来行辕,会不会太张扬了一些?” “谁说刘使者明目张胆了,你不是看到她穿了男装吗?而且谁会告发刘使者,你吗?是你?还是你?” “嘿嘿,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才子佳人,本是一段佳话。刘使者年轻潇洒,才高八斗,有几个红粉知己,也是很正常的嘛。谁吃饱了没事干,去干那种下作的事情,去告发人家的这种事情?” “嘿嘿,说的是。对了,你们猜这戴梦儿来刘使者的行辕,他们会干什么事情?” 这还用想吗?众人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刚才说话的那个侍卫,脑海中已经自行补脑出一幅香艳的画面。 且不说禁军侍卫在那里八卦,戴梦儿风情楚楚地进了刘过的后堂,语含埋怨地对刘过道:“刘使者这么一大早的把奴招来,可是要奴跳舞唱曲给您助兴么?” 刘过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别废话,我找你有正事。” 戴梦儿噗嗤一笑,娇媚地道:“刘官人好像心情有些不好。” 刘过郁闷道:“你就不能稍微伪装一下吗?比如说脸上涂点东西,身上多缠两圈布,你这样子,是头猪也能看出你是个女人。” “现在可是夏天耶。”戴梦儿一脸“惊恐”地道,“刘官人是想把奴活活热死吗?还身上缠两圈布,就身上这身袍子,都热得奴透不过气来了。” “罢了。”刘过知道论口才自己差戴梦儿太远,只好放弃了跟她讨论这个话题的打算,让菁儿给她上了碗冰镇的酸梅汤解暑。 现在灾区物资缺乏,冰镇酸梅汤可不容易喝到,戴梦儿很享受地用小嘴抿着,只觉一股清凉从嘴里化开,散向四肢百骸,顿时清爽了不少,她笑吟吟地问刘过道:“说吧,找奴来什么事,竟然连这么难得的冰镇酸梅汤都拿出来了,肯定没好事。” 刘过嘿嘿一笑,他找戴梦儿来,确实是没安好心,他语气温和地说:“找戴姑娘来,确实是有一件事要麻烦你。还请戴姑娘再发两船粮食,运往灾区。” “什么?”戴梦儿再也顾不得失仪,一蹦老高地道。 “不需要很多,只要两船就好。”刘过笑眯眯地说,态度和善的像请小萝莉看金鱼。 “你明知道有人阻止外地粮船进入灾区,为什么还要奴……”说到这里戴梦儿忽然眼睛一亮,惊喜道:“你要对付他们了?” 刘过诚恳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你的损失朝廷会弥补,不会让你白白吃亏的。” “可是你不是都河使者吗,怎么管起灾区粮食的事情了?” 戴梦儿有些替刘过担忧道,“奴知道你关心那些灾民,可是若是没有朝廷的允许,你私自调查这事,会被人认为是越权的,就算你最后能找出幕后主使,解决了灾区供粮问题,也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刘过笑道:“你放心,我这么做,绝对是合理合法的,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办就好。” 戴梦儿思索了片刻,点头道:“那好吧,你要奴怎么帮你?”她也希望尽快能把粮食运进灾区来,把那些容易变质的粮食换成不变质的钱。自然刘过承诺损失有官府补偿,她也就不心疼将要失去的那两船粮食了。 刘过在戴梦儿耳边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戴梦儿脸上露出一抹勾魂荡魄的笑,然后便又袅袅娜娜地去了。 菁儿走进来,微笑道:“看来阿郎是早就想好对策了。” 刘过笑道:“我猜测朝廷来调查的人会用这些方式,不过我没想到的是,这事会落在我的头上,妈的,太皇太后是想要累死我还是咋的,怎么什么活儿都让我干?” 菁儿缓缓道:“婢子觉得吧,太皇太后是在有意栽培阿郎,且不说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黄河水患问题,阿郎会成为汉代王景那样的名臣,这次如果能顺利解决灾区粮食供应问题,灾区的老百姓一定会对阿郎感恩戴德,天下的士林百姓也会对阿郎刮目相看,这些可都是阿郎以后的政治资本,太皇太后再次对阿郎破格提拔,也都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听菁儿这么一说,刘过想想还真是这样,看来不是太皇太后要累死他,而是要重用他啊。 调查黑市上粮食来源的皇城司探子很快就有了结果,虽然澶州城出售粮食的黑市有好几处,但是他们粮食的来源最后都指向一个姓邓的商人。 邓姓商人名字叫做邓朝,是澶州巨富,家中有良田数千顷,还经营着布匹、绸缎、茶叶、酒等生意,虽然算不上富可敌国,但是绝对是澶州城首屈一指的富豪。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关系外,据说邓朝还和活跃在运河上的漕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漕帮是运河上负责漕运的民间团体,属于半公开的黑社会组织。 这样一个在黑白道上都有势力的人,再加上占据着地利,的确有能力阻止外界小股粮船的进入。自然把目标锁定在了邓朝身上,刘过也立刻派人对他进行监视,同时等待着临河县那边的结果。 ※※※※ 自从船进入澶州境内后,牛管事就开始提心吊胆,这一趟他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是东家下了死命令,为了自家饭碗计,牛管事不得不冒着挨打的风险,亲自押运两艘粮船进入灾区。 牛管事名字叫做牛房,他有个哥哥名字叫做牛染,家里原本有一个祖传的染坊,后来因为经营不善,染坊倒闭,最后被一个叫做“戴林”的人收购。 戴林收购了他家的染坊后并没有赶他们走,而是让他们兄弟继续管理,并且还给了他们三成的股份。 那时候牛管事以为那个叫戴林的人一定是疯了,但是随着戴林对染坊大刀阔斧的改革,原本亏损的染坊忽然盈利了,而且是暴利,兄弟俩这才服了那位东家。 这次东家采购了一批粮食运往河北出售,因为他哥哥牛染走不开,所以就把他抽来了。 牛管事知道所谓的戴林就是“江南第一名妓”戴梦儿,说起来对于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东家”,牛管事并没有见过几次面,不过这不影响他对这位东家的钦佩,所以一路上他都尽责尽心,唯恐辜负东家对自己的信任。 第三十三章 土豪邓朝 因为亲眼见证过戴梦儿是如何让一个倒闭的染坊起死回生,所以牛管事对戴梦儿有着强大的信心,甚至是在得知灾区限制粮价,他们面临着血本无归的时候,这信心都没有丝毫减弱过。 直到被东家亲自选定为这次押送两船粮食的主事人之后,牛管事对东家的信心才轰然倒塌,转而变成深深的怨念。 首批运粮前往灾区的人回来时牛管事是亲眼见过了的,打的那叫个惨啊,鼻歪嘴斜,那脸肿的恐怕连他妈都不认识了。 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变成那副模样,牛管事就不寒而栗。 船上的大部分人的想法都和牛管事一样,所以进入澶州地界后,可以明显感觉到船的速度慢了下来,因为大家都害怕啊,只有那几个东家派来的据说是新招募的伙计不受影响,甚至从进入澶州开始他们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让你们得意,等一会儿那些难民来哄抢粮食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了。”牛管家不无恶趣味地想。 船进入临河县,在经过一段水比较浅的航道时,忽然两岸树林中发一声喊,无数难民涌了出来。 难民坐着独木舟、木盆、木制马槽,反正只要能用来当船用的东西,都被他们利用上了,甚至还有人直接脱了衣服跳进水里,伸开两只光膀子就向他们的粮船游来。 这一带水流比较浅,河流的流速也低,此时牛管事他们想要掉转船头逃跑都来不及。 “完了,完了。”牛管事悲哀的想,“你们可千万别打我脸啊,我第三房小妾说她最喜欢我的脸,我的脸长得好看。” 悲哀中,牛管事看到那几个新来的伙计满脸兴奋,好像让他们捡到了金元宝一样。 ※※※ 澶州城城北西北角,一座规模宏大的豪宅内,邓朝正在迎接几位远方而来的客人。 邓朝是他发迹后起的名字,之前他的名字叫做邓十五,在东京城一个大户人家里做帮工,后来因为机缘巧合,一夜暴富,邓十五觉得以前的名字太土气,所以请有学问的人改了这个名字。 朝者,日出地时也,自从换了这个名字,邓朝的财富也就像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太阳一样,越积越多,越积越多,已经成了澶州城少数几个顶级富豪之一。 邓朝今年五十来岁,五短身材,面容黑瘦,单从外表看起来,实在是其貌不扬,甚至是有些土里土气,不过澶州城内,甚至整个河北,都没人敢瞧不起这个土里土气的黑老头儿。 邓朝是有身份的人,由他亲自接见的人,身份自然也低不到哪里去,如果刘过在场的话,就会认出来,坐在邓朝对面的几个人,正是被他称为“武林低手”的那几个人。 邓朝笑呵呵地道:“自然是‘河北大侠’的千金和女婿,邓某人自然要亲自接见二位。” 那位身材娇小、头戴浅露的女子闻言有些害羞,娇滴滴道:“邓叔说笑了,我们还没成亲呢” “迟早的事。迟早的事。”邓朝笑哈哈地道,说着看了女子旁边的青年男子一眼。青年男子见邓朝只和女子说话,把自己晾在一边,脸色不悦地道:“我刚才说的事,邓叔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应该饿了吧,我让人备下了饭菜,此刻应该好了。”邓朝顾左右而言他道。 “邓叔,你就给我们一句准话吧,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女子见情郎脸都要气得青了,心中对邓朝的态度忍不住有些生气,也催促他做决定道。 邓朝闻言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知道今天不给对方一个准信儿是别想打发他们走了,皱了皱眉,缓缓问道:“你爹是什么态度?” “我爹他……他……”女子吞吞吐吐道,“当然也是同意的了。”说到后来,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邓叔,只要你答应加入,我立刻就封你做河北王、河北经略安抚使,以后河北的兵马全都归你调遣。”青年男子封官许愿道。 “河北王啊!”邓朝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但随即又隐去,缓缓问道:“那么敢问蜀王,我河北的兵在哪里?” “只要我成功策反澶州修河提的民夫,立刻就可以得到二十多万军队,而且整个河北有难民数百万人,因为粮价上涨,现在吃不起饭的又多了上百万人,到时候邓叔一声令下,上百万军队唾手可得。”青年男子自信满满地道。 “你们知道,我是有家有业的人。”青年男子描绘的前景让邓朝有些动心,但是还不能令他下定决心。 这时青年男子他们一起来的一个老者忽然开口道:“邓兄可是要等到我等起事之后,才肯入伙?” “那时候整个河北都是你们的,邓某家住在澶州,自然也在你们的管辖之内。”邓朝呵呵一笑道:“如果几位不嫌弃寒舍简陋的话,这几天就暂时住在这里,有什么事以后慢慢再说。” 老者闻言一喜,女子也娇声说道:“谢谢邓叔。” 邓朝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他们,但是却留他们在家里,就是表示会暗中给他们支持,这些天他们在灾区东奔西走,着实走过不少地方,也接触过不少难民,但是成效却可怜的很,现在有了邓朝这个地头蛇的暗中支持,想必能在澶州打开局面。 邓朝安排人去给他们安排住处,这时管家进来说道:“阿郎,又有人想要运粮进来,被小的们给拦下了。” 邓朝脸上现出一丝戾气,大怒道:“又有不要命的进来了。你吩咐他们,再有人敢不经过我允许就运粮进澶州,直接打死。” 管家苦笑道:“阿郎,一旦闹出人命,怕那边会压不住,要是朝廷介入,那就麻烦了。” “怕什么,那边会连这么点儿事都摆不平。”邓朝道。 “阿郎,还是收敛点儿好。哦,那边还说了:这几天刘过在澶州,阿郎不妨放几艘粮船进来,免得刘过怀疑,还有,要阿郎今天捐献出来两千石粮食给灾民。”管家小声提醒道。 “知道了。”邓朝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什么事情你们做决定就好,老子去后宅了,昨天新纳了的两个小妾,还没开\苞呢。”邓朝说完一挥手,转身朝后宅去了。 “烂泥扶不上墙。”见邓朝离去,管家脸上露出一抹鄙视之色,啐了一口道。 ※※※ “哈哈,王知州今天气色不错啊。”刘过行辕中,刘过对满面红光的王肇拱手道。 “哈哈,今天心情是不错,”王肇笑道,“城中大户邓朝早上来找我,说要捐献两千石粮食给灾民,下官听了这个好消息,高兴坏了。” 刘过双眉一挑,有些不信道:“还有这种好事?” “是啊,起初下官也有些不相信,还以为他在诓我。可是下官派人去他那里运粮食,邓朝二话不说就打开仓库,让下官派的人把粮食搬来,其中第一批粮食已经运过来了。”王肇感叹道:“有了这两千石粮食,总还能支持一下。况且邓朝开了这个头,其他还有储粮的大户不好再一毛不拔了吧,多少也要意思意思,这样一来,又能凑出来不少粮食。” 刘过皱眉道:“不是说澶州城缺粮已经好几天了吗?” 王肇道:“那不过是说普通人,像邓朝这样的豪强,底蕴深厚,就算受灾,家中肯定也还是会有余粮的,况且他们有门路从外面弄来粮食也不一定。” 刘过点头道:“原来如此。”感慨道,“乐善好施,急公好义,这邓朝,可谓仁矣。” 王肇深有同感道:“只有在面对这样的天灾人祸的时候,才能真正看清楚一个人啊,这邓朝,是一个义商啊!“” 刘过忽然道:“王知州,像邓朝这么乐善好施、菩萨心肠的富人,刘某生平还未见过,可否为我引荐一下,让我认识认识他?” 王肇闻言一怔,随即劝刘过道:“刘使者是士林公认的大才子,是天下闻名的儒者领袖,况且现在又是堂堂太子中允、五品大员,这邓朝不过只是一介商贾,刘使者怎好去看他?” “只要有一颗仁义之心,便是儒者,又岂能因为对方从事的行业而轻视他呢。”刘过道,“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这个……”王肇为难道,“自然刘使者这么想见他,我马上派人去把邓朝叫来。” 刘过看看天色,道:“现在时间还早,反正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一起去拜访他吧。” 刘过说完也不等王肇同意,马上就吩咐随从准备出门,王肇心中那个郁闷啊,自古以来,哪有朝廷五品大员跑去拜见一个卑贱的商贾的怪事?但是刘过执意要去,他也没有办法。 刘过和王肇换下官服,只着便衣出了行辕,在十余名同样换了便衣的侍卫簇拥下前往邓宅去拜访邓朝。 刘过一行人到了位于澶州城西北部的州衙大街,只见面前一座豪宅,足足占了半条街面,高墙大院,气派无比。豪宅前面一排槐树,槐树下面设着几个粥棚,正有十来个家仆模样的人在给过往的老百姓施粥,拿着锅碗瓢盆的老百姓在粥棚前排成了长队,刘过看这样施下去,一天怕光熬粥就要用上百石米。 这才是土豪啊!刘过心想。 第三十四章 试探 刘过好奇地问王肇:“灾民不是都是集中安置的吗?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多吃不起饭的人。” 王肇沉痛地道:“这些不是从灾区来的灾民,而是因为粮价上涨,吃不起饭的普通百姓。” 刘过点了点头,见那些领到粥的人都蹲到一边去喝稀粥,一边喝一边还在和同伴谈论,大概是在说邓大善人如何如何好,是菩萨转世之类的话。 这时候那道朱红色的大门忽然打开,一群奴仆簇拥着一个五短身材、面容黑瘦的老人走了出来,周围的老百姓见了,立刻围上去问好。 王肇介绍道:“那位就是邓朝。” 邓朝高声对周围的老百姓道:“请各位父老乡亲放心,只要邓某家里还有一斗粮食,邓某就不会一个人吃独食,一定会拿出来跟大家分享的。”他说着,身后的奴仆又把两大锅稀粥抬了出来。 “大善人啊!” “您老是转世的菩萨啊!” …… 邓朝这话又让很多人感动的落泪,几个淳朴的老人还跪下来给邓朝磕头,邓朝忙将他们扶起,他自己也有些动情,眼睛不禁有些湿润了。 要不是知道黑市上的粮食都是来源于他,刘过几乎也要被眼前的这一幕感动了,他侧头对王肇说:“我们上去吧。” 因为二人是以私人身份来拜访,没有这时代官员出行的仪仗队,也没有士兵鸣金开道,完全是一副普通大户人家出行的做派,走在人群中并不十分显眼。只等他们走的近了邓朝才认出王肇,连忙迎上来,满脸惊喜道:“这不是老父母吗?您怎么来了?” 邓朝说着就要给王肇跪下磕头,王肇连忙扶住他道:“不用客气。”又给邓朝介绍刘过道:“这位是东京来的刘使者。” 邓朝惊喜道:“可是太子中允、都河使者刘官人?” 刘过拱手:“正是刘某。” 邓朝当下推金山、倒玉柱,纳头就拜,刘过连忙拦住他道:“邓公不必多礼。” 这时候又没有电影电视,也没有照片,周围的老百姓听过王肇和刘过的人多,但是真正见过他们本人面的很少,听说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儿和那个年轻俊秀的年轻人就是本州知州和朝廷来的都河使者,也乱七八糟地跪下磕头行礼,刘过和王肇连忙大家起身。 王肇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吩咐王肇道:“进去说吧。” 难得家中来这么大的大人物,邓朝受宠若惊地请二人进去,将两人引到客厅,将主位都让出来让两位高官坐,他自己则站在一旁作陪。 刘过没有那么多上下尊卑的观念,见他们两个客人坐着,人家主人却像个随从似的站在一旁,温和地道:“邓公也坐下吧。” “刘使者和老父母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邓朝又惊又喜地道。 和刘过接触久了,王肇也知道刘过平易近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对邓朝道:“刘使者让你坐你就坐,客气什么。” 邓朝这才作揖谢过刘过赐座,在下首椅子上搁了半个屁股,诚惶诚恐地坐下来。 他们在前厅说着话,邓家后宅的人听说刘使者和王知州亲自来家里,也是又惊又喜,当家主母亲自安排两名乖巧伶俐的使女去给客人上茶。 两名使女长这么大也还没见过刘过和王肇这样的大官,又听说刘过是一个出名的大才子、大帅哥,更是喜上加喜,心情激动地端着茶盘去前厅,不料因为走的太急,行在前面的使女在拐角处差点和一个青年男子撞在一起。 使女吃了一惊,别看邓朝是个暴发户,但是平时规矩比许多大户人家还要森严,见冲撞了客人,使女连忙给对方道歉道:“对不起官人,婢子不是有意的。” 青年男子厌恶的皱了皱眉,问道:“你们这么急去干什么?” 使女知道对方是主人一个很重要的客人,躬身答道:“王知州和刘使者来家里,婢子去给他们上茶。” “什么王知州和刘使者?” “王知州是本州知州,刘使者是朝廷派来治理黄河的都河使者,好像是一位……一位很出名的才子,他……” 另一个使女催促她道:“还不快走小翠,怠慢了客人,有你好受的。” 叫“小翠”的使女连忙给青年男子行了一礼,和另一名使女匆匆离去。 “澶州知州和朝廷的都河使者都在么?”青年男子自言自语道,忽然眼睛一亮,心道:“要是他们忽然遇刺身亡,澶州马上就会天下大乱,那我苦苦等待的机会,不就来到了!” 青年男子兴冲冲地回去和他的同伴一说,大家也都觉得是个机会,只有那位老者皱眉道:“蜀王这个办法好是好,但是就怕会连累邓兄。”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他们只想着杀了朝廷的都河使者和澶州知州后澶州会大乱,却未想过一旦刘过和王肇在邓朝家中遇刺,邓朝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场面一下子冷下来,最后还是老者出主意道:“不如我们等他们离开邓家后,到了街上再动手?” 众人一听这个办法可以接受,不过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刺杀的难度难免加大,几人就如何能在街上成功刺杀刘过和王肇,还能全身而退商量起对策来。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片刻后,几人便商量出了一个完整的计划出来。 刘过今日来见邓朝,自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不是真的被他的仁义之举感动,而是得知黑市粮食的来源都是他家后,亲自来试探他本人,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个阻止外地粮食进入灾区的幕后黑手。 为了套邓朝的话,刘过留下来在邓家吃了顿饭,饭菜当然要比在王肇家吃的丰盛,酒也管足,自古以来,国人不管是谈生意还是攀交情,在酒场上都要比其他场合容易成功的多,这时代也是如此,几碗酒下肚,邓朝也不再那么拘谨了,在刘过面前得意洋洋地吹嘘起他的不凡来。 刘过发现,这邓朝虽然有些急智,有点儿小聪明,但是却并非那种有大智慧、大韬略的人,想出只要不让外地粮食进入澶州,自己就能独霸澶州粮市,一直这样赚取高额利润的馊点子也并非不可能,更从他的话中得知,邓朝不仅是澶州商界的霸主,而且还有个女婿在临河县当县尉,县尉掌管着一县的治安和武装力量,要是那些抢粮食的人是邓朝指使的话,他确实是有能力把这事压下来。 一顿饭吃下来,刘过已经心中有数,他自己也喝得有些头昏脑涨,刘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给邓朝拱手道:“自从来到澶州后,就今日这顿饭吃的最是舒心,多谢邓公招待。今日刘某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就此告辞。” “你吃的舒心,你可知道,就今天这一顿饭,就吃掉了我近一百两银子。”邓朝心中想道,表面上却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忙拱手道:“刘使者谬赞了,刘使者能驾临寒舍,是邓某的荣幸,还希望以后刘使者能常来。” “一定,一定。”刘过大着舌头说,和王肇一起告辞。 出了邓宅,刘过被风一吹,越发觉得头昏脑涨,身子摇摇欲坠,王肇连忙扶住他,关切地问道:“刘使者没事吧?” “没事,没事。”刘过含糊不清地道,忽然问王肇,“王知州似乎和邓公很熟啊?” 王肇心中一紧,连忙解释道:“刘使者说笑了,这邓朝是本州出名的善人,州里常常有个修桥补路什么的事,他都会捐钱捐物,下官在澶州为官多年,认识他也是自然的。不过却说不上熟悉。” “哦,原来如此。”刘过点了点头道,“王知州和邓兄都在澶州城,又都是爱民如子的大善人,应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这才一顿饭,还‘邓兄’都叫上了。”王肇本来心生警觉,但是见刘过竟然被邓朝一顿饭就给收买了,心中不仅暗中有些瞧他不起,心道:“不管是你多大的大才子,毕竟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难懂的人心难测、人心险恶。看来之前对他的警惕,都是多虑了。” 不过小心无大错,王肇打算继续讨好刘过,扶着他的肩膀道:“刘使者真是海量啊,这上佳的香桂美酒,下官平时只要喝三碗就醉,没想到刘使者喝了那么多,竟然还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醉了醉了。”刘过摆手道,“你不用奉承我,我今天真是喝醉了。对了,”他忽然醒悟过来,盯着王肇道,“王知州不是平时生活很俭朴吗,这香桂美酒可是大名府特有的名酒,价格不菲,王知州经常喝吗?” 王肇连忙道:“下官平时是生活俭朴,尤其是不喜茶酒这类奢侈物,不过澶州位于交通要道,经常会有京中来的上使路过,下官总要招待他们的,酒席太差了说不过去,这大名府产的香桂美酒因为产地距离澶州近,澶州各酒商店铺也都有出售,所以经常会拿来招待客人,下官跟着也喝过多次。” 王肇见刘过醉成这样还不急着回去,尽扯这些有用没有的,在街上让人看了笑话,就想赶紧送他回去,免得在街上丢人,忽然旁边嗖的飞来一物,擦着他面门飞了过去,王肇头猛然往后一扬,避了过去,被他扶着的刘过也一个踉跄,向后跌倒。那玩意儿是奔着刘过来的,所以这一跌反而避了开去,“噗嗤”一声,插进后面一个侍卫的颈项,那侍卫惨叫一声,应声而倒。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破空声又起,这次是奔着王肇咽喉飞来,也幸亏他身体已经后仰,才没有赴那名侍卫的后尘。 第三十五章 遇刺 “有刺客!有刺客!”这时侍卫才反应过来,大叫着将刘过和王肇护在中间,周围的百姓更是炸开了锅,也不知道是谁“啊呀”的一声开了个头,顿时鬼哭狼嚎,豕突狼奔,场面像煮沸了的水,那叫一个乱! 这里还在邓家门外,正对着那几个施粥棚,此刻又是晚饭时候,来领粥的人又多,刺客混在慌乱的人群里面。刘过和王肇的侍卫虽然明知道危险就在附近,可是又哪里有办法去找出他们? 侍卫如临大敌,刘过则彻底懵逼了,来这个时代这么久,他连打架都很少看到,更不用说自己被人行刺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倒在地上的侍卫,他脖子上插着一把小刀,刀把上红缨飘飘,鲜血沿着刀刃淌出来,冒着热气,和刀把上的红缨一个颜色。那侍卫双目圆瞪,满眼惊恐,身体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剧烈的抽搐…… 如果不是王肇刚才那一推,现在倒在地上的就不是那侍卫,就是刘过自己了,想到这里,刘过越发寒毛直竖,感觉倒在地上的不是侍卫,而就是他本人自己。 “刘使者小心!” 正在这时,王肇忽然大喊一声,伸手往刘过身前一挡,然后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看到王肇的手忽然一震,一把二寸来长的小刀插在他手掌之上,刀把尾端红缨如缕,也许是刚刚受伤,王肇还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目光怪异地盯着自己被飞刀洞穿的手掌,看着鲜血从伤口中冒出来。 刺客的飞刀神技简直是神出鬼没,侍卫这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团团将刘过和王肇围在中间,在他们四周组成一道肉墙,将他们和那无处不在的危险隔绝开来。 刘过的侍卫是来自东京的禁军,职责是保护刘过,这时候那管王肇的生死,大难临头,自然眼中只剩下刘过的安危。王肇的侍卫虽然除了保护王肇外还有保护刘过的责任,可是人家禁军都已经把刘过四周围的密不透风了,哪用得着他们去凑热闹,只好先收缩队形保护王肇。 于是,刘过和王肇这对难兄难弟,这时候就分别被自家侍卫给围成了一座孤岛,连面都见不到了。 最后映入刘过眼帘的是王肇那插着小刀的手掌,然后视线就被人墙埋没,护卫他的禁军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彪型大汉,身高超过了一米九,刘过虽然不矮,可是跟他们比起来,也只能是“高山仰止”了。 刘过这时候视线被人墙阻挡,身体也快要被夹成肉夹饼,不过神智反而清醒过来,看刺客第一把飞刀就是奔着自己,可见在他的刺杀名单上,自己还排在王肇的前面,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虽然算不上与人为善,可是也从未结交过生死仇家,在他穿越前,家仆刘安自然也不可能有机会得罪这么厉害的人物,可是他们为什么还非要致自己于死地而后快呢? 两位目标都被侍卫用人肉盾牌挡住,隐藏在百姓中的青年男子等人一时反而找不到机会下手,他当然有能力用自己的飞刀神技再杀死几个侍卫,但是就算杀死再多的侍卫,刘过和王肇不死,又有什么用呢。而且他心中清楚,此刻在附近巡逻的巡卒恐怕已经得到消息,正在往这边赶来,一旦让他们靠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杀人了!”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原本因为刘过他们遇刺,向这边逃散的民众反而调转方向,向刘过他们的方向冲去。 青年男子回头一看,只见和他一起的那位老者站在人群中间,正在大开杀戒,已经有数名普通老百姓死于他的刀下。 此刻老者手握鲜血淋漓的大刀,全身溅满无辜百姓的血肉,就仿佛杀神一般,周围的百姓见了这番景象,自然是如见了地狱恶魔,向相反的方向跑了。 青年男子稍一迟疑便明白了老者的意思,立刻也收了夹在指缝中的飞刀,抽出腰中软剑,接连杀了靠近的两名百姓,周围百姓一见这里也有人大开杀戒,愣了愣,立刻也掉转方向,向刘过他们那边跑去了。 青年男子杀得兴起,挥剑又杀了两个逃跑不及的百姓,正要向第三人下手,忽然眼神一窒,只见对方是个身材娇小、脸蒙黑纱的女子,手中软剑不由得停在了半空。 女子一把抓住青年男子的手臂,大怒道:“你干什么?” “制造恐惧,让百姓调转方向,去冲散他们的队伍。”青年男子理所当然地道。 “可是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女子带着哭声哀求道。 “为了大业,做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青年男子理所当然地道。 女子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呆呆地看了一眼此刻变得无比陌生的青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的同伴也有样学样,像赶羊群一样赶着百姓向刘过他们冲去,跑的慢的冲上去就是一刀,是死是活,就全凭对方的造化了。 青年男子还想再杀几人,结果四周一看,周围百姓已经跑了个干干净净,稍一愣神,便大声道:“大家还在迟疑什么,赶紧冲过去杀了那两个狗官。” 女子怔了怔,发现同伴们已经都混进慌乱的百姓,向那两位被重重侍卫保护着的官员冲杀过去,稍一犹豫,也忙抽出腰间短剑,跟了上去。 刘过视线被阻,看不到外面的场景,但是那些惨叫声和百姓惊恐的哭喊声却清晰无比地传进耳中,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样的惨景才会造成这么大的恐惧,感受到护卫他的侍卫也是一副懵逼惊恐的模样。 “怎么了?”刘过连忙担心地问,心想莫非刺客祭出了什么超级大杀器,不会还真有乔峰乔帮主那样厉害的人物吧? 侍卫们眼睁睁地看着恐惧的人群向洪水一样向他们涌来,却无可奈何,他们是官兵不是匪,刺客能用的招数他们却不能用,只能手握着兵器,无可奈何地看着恐惧的人流将他们淹没。 刘过此刻喝的一肚子酒都变成了冷汗,哪里还顾得上头晕,正在紧张地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忽然周围的“肉盾”一阵摇晃,然后就被冲散,没了肉山遮挡视线,刘过眼前一亮,接着就看到一张张严重扭曲变形的脸,不顾一切地向他撞来。 这时候还有什么好想的,刘过稍一犹豫,立刻就转身顺着百姓的方向跑去,此刻哪怕他反应慢一点,也会立刻被人潮挤倒在地,踩成肉泥,也幸好有两名侍卫顶着巨大的压力把冲向刘过的人流阻了阻,才给刘过赢得了反应的时间。 慌乱中,周围的侍卫早已不知道被冲到了什么地方去,刘过只知道此刻只要他脚下稍微慢一点,就会被身后的百姓推倒,踩成肉泥,所以反而心思变得无比单纯——那就是跑,一个劲儿地往前跑! 跑着跑着,刘过使出吃奶的力气,只觉应该跑出了很久,周围的百姓也不再那么拥挤,这才稍稍放下速度,回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立刻吓得亡魂大冒,只见一柄寒光森森的短剑,正向自己后背戳来,刘过“妈呀”地叫了一声,立刻后背往前一缩,本来是想加快速度,不料用力太猛却闪了腰。刘过脚下一个踉跄,龇牙咧嘴的转过身,那柄短剑已经距离自己不足一米,这时他也注意到短剑后面那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还有女子那双寒光闪闪的眸子。 这是一双清澈地让人心疼的眸子,刘过从里面没有看到杀意,只看到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 “怎么是你!”刘过这时候只来得及说一句话,下一刻那柄短剑就会刺进他的心窝,也不知怎么的,刘过随口就说了这么一句,作为自己的临终遗言。 “怎么是你!”这句话仿佛是一个重锤,重重地捶在女子心口:是啊,我为什么要杀他,他是一个好官,甚至是一个好人,我现在却要杀了他! 女子眼中露出一丝茫然,手中的短剑不由自主地一缓。 面临生死,刘过此刻头脑出奇的清醒,女子神色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见她迟疑,刘过哪里还有工夫犹豫,避开短剑,立刻一头向对方扑了过去,重重地撞在对方身上,然后手脚并用,紧紧地将对方缠住。刘过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他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将她制服。 女子哪里想到刘过临到死还会来这一出,稍微一怔,身子已经被刘过抱住,然后两个人一起扑倒在地,女子后臀撞在地上,火辣辣地痛,身上的刘过虽然不知道什么地方着地,但是耳中听到他发出一声闷哼,显然也不好受。 即便是她练过武,可是就力气来说,作为女子的一方还是处于劣势,女子被刘过扑倒在地,双手双脚都被对方箍住,空有一身武艺,却动弹不得,不由得大急,怒道:“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不想坐以待毙。”刘过道。 第三十六章 看谁能坚持 女子急道:“你……你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放!” “你到底放不放?” “不放,要是放开,我还不立刻就被你开膛破肚。”刘过理所当然地道。 路人这个时候都忙着逃命,可没有心情欣赏别人打架,看到两人扭打在一起,立刻就从旁边绕开,继续哭爹喊娘地逃命去了,也幸好这时人流量已经没有那么密集,不然他们两人都非得被人踩成肉泥不可。 温香软玉在抱,刘过头脑中却没有香艳不香艳的念想,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不能松手,不然自己小命就要没了。 女子挣扎了几次挣脱不得,忽然向前一口,咬在刘过身上,她身材娇小,此刻蜷缩着身子被刘过搂住,头正好抵着刘过的下巴,嘴对着的地方则是刘过的胸前,这一口下去,立刻就咬到一口细肉,夏天穿的衣服单薄,不怎么影响口感,别看刘过看起来长得细皮嫩肉的,就口感来判断,他胸前的肉还挺紧致的。 刘过嘴里发出一声惨叫,疼的连眼泪都下来了,带着重重的鼻音说:“你干什么?你属狗的啊,怎么还咬人?” 女子松开口,威胁道:“你放不放?” “不放!”事关生死,刘过别说被她咬上一两口,就是被她吞下去一条腿一条胳膊,也是万万不敢松手的,他一边扑哧扑哧地吸着凉气,一边咬牙切齿地说。 “啊!” 刘过又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原来是那女子见刘过不就范,一口又咬了下去。 “放……放放放,求你松口,我放还不行吗?” 这第二口的威力巨大,刘过立刻就妥协了。 女子松开了口,等着刘过松手,还有松腿。为了制住对方,刘过手脚并用,双手紧紧地搂着女子后背,把她压到自己胸口,双脚则紧紧箍住对方的大腿,防止她乱踢乱跳。 “你承诺不杀我,我就放你。”刘过和女子谈条件说。 女子爽快地答应道:“好,我承诺今天不杀你就是。” 刘过没放过她话里的陷阱,道:“不仅是今天,以后也不能杀我。” “好。”小心思被对方识破,女子也只好果断答应对方的条件。 “你发个誓。”刘过又道。 “我……我发誓,”女子稍一迟疑,便道:“我承诺,以后也不杀你,如果有违此誓,让我不得好死。”为了摆脱刘过,女子也是豁出去了。 “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对方承诺过了,誓也发了,刘过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毕竟事关自己小命,刘过丝毫不敢大意。 女子见刘过又把话题扯到其他的地方去了,立刻也明白刘过不是真的要放开她,而是在拖延时间,这个时候无论哪一方的人赶到,对方都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儿,而无论怎么看,官兵和刘过的侍卫找到他们的概率都要比女子的同伴找到他们的概率高。 自然知道了刘过的心思,女子也没必要继续和他拖延,一低头,一口又咬在了刘过的胸前,刘过疼的撕心裂肺,眼泪长流道:“你……你放口。” “你放手我就放口。”这次女子学乖了,根本就不给刘过缓冲的时间,直接咬着刘过的肉说道,不过因为说话的时候牙齿还要咬着刘过的肉,所以声音难免有些含糊不清。 “你放口。” “不放。” “放口!” “不放。” 现在两人的身份完全打了个颠倒,是刘过求着女子放他了。 “好好好,我先放开一只手,表示我的诚意,你放开口后,我再松开你。”刘过打算继续用缓兵之计。 感觉到刘过按着自己后背的一只手有所放松,女子缓缓松开了口,抬起头来,仰视着刘过的下巴道:“好,我松开了,你松手吧。” 感受着女子的鼻息喷在脖颈处,带来一阵阵的温热酥麻。刘过低头看了眼,只见少女脸上的黑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掉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娇小的脸,那张小小的脸蛋,看起来还没巴掌大,但是娇俏清丽异常,肌肤也是出乎寻常的白,此刻在她的嘴边还挂着一串血迹,殷红的鲜血映衬着白皙的几乎透明的肌肤,有着一种别样妖艳的美。 周围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忽然隐去,只有这张异常清秀白皙的小脸,还有她嘴边的那串血迹,留在刘过的视线中。 “啊!” 已经魂游天外的刘过忽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身子像虾米一样躬起,原来是女子趁着刘过被自己美色所迷,有所松懈的情况下,忽然挣脱了刘过的腿,一膝盖顶在了他的裆下。 刘过要害部位受袭,再也顾不得松开手脚后会不会被开肠破肚,巨大的痛苦已经让他把其他所有的危险都置之度外了。 女子趁机挣脱刘过的魔爪,翻身爬起来,短剑还握在手中,只要此刻她轻轻往前一送,就可以结果了刘过的性命,但是不知为何,她却忽然有些迟疑起来。 “纾妹,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官差来了。” 这时闻讯追来的青年男子远远看见刘过倒在地上,胸前一片血红,身体蜷的也像只虾米,只当女子已经结果了刘过的性命,连忙催促她快点逃命。 女子回头一看,果然看到几个人正向这边急急忙忙地赶来,虽然穿着百姓衣服,但是看那动作神态就不是普通百姓,也没心思给青年男子解释自己并没有杀刘过,连忙撇下刘过,跟着那青年男子遁走。 那几人却非刘过的侍卫,而是奉命监视邓朝的蒋彪等皇城司的人,事发时他们正在附近,所以反而把事情的经过看了个清清楚楚,刘过和侍卫被百姓冲散,也是他们首先锁定了刘过逃跑的方向,所以立刻就赶了过来,若非他们在路上阻截住对方,追上刘过的就不是女子一个,而是好几名刺客了。 蒋彪等人远远看到刘过倒在地上,也只当刘过已经遇刺,吓得亡魂大冒,连忙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来,只见刘过蜷缩着身体,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胸前鲜血淋漓,其中一人当时就哭了,回头对蒋彪道:“蒋指挥,刘使者他被人杀了!” 蒋彪已经看出刘过只是受了重伤,并没有断气,只是看着他胸前鲜血淋漓,将一件白袍都染成了红色,鼻中也是咻咻直冒冷气,不知道还有没有救,连忙俯身去查看他的伤势,还好刘过胸前的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伤口都比较浅,有些地方还能清楚地看到牙印,刘过只是疼的背过气去。 自然刘过性命无碍,蒋彪也就放了心,留下两名手下照顾他,自己带着其他人去追踪刺客的行踪。 刘过缓了一会儿,慢慢缓过了气,睁开眼见面前两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是王三和宋七,吃力地问道:“刺……刺客呢?” “跑了。”宋七回答说。自然蒋彪都说了刘过性命无碍,现在他本人又能说话了,王三和宋七便知道刘过没事,提到嗓子眼儿上的心终于可以重新回到肚子里去。 “那你们还不……还不快找医生。”刘过有气无力地道,女子那一下顶的他够呛,刘过不知道那玩意儿以后还能不能用,要是就这样报废掉,他以后也没眼见人了。 尽管以他和赵煦的关系,当了太监也不见得比现在的梁惟简混的差。 王三和宋七这才回过神来,正好这时刘过的侍卫也到了,见刘过受了重伤,身旁站着两个来历不明的人,除了刺客一伙还能有谁,就要杀了他们泄愤,王三和宋七吓得连忙求饶,刘过也替二人说好话道:“是他们救……救了我。” 侍卫们一听错怪了好人,有些尴尬地收回兵器。 虽然刘过没死,但是毕竟是因为他们的失职才让刘过受了这么重的伤,侍卫们又是自责又是后怕,连忙卸了附近一家店铺的店门当担架,抬着刘过去看大夫。 没走多远,就见街边一个店铺门楣上挂着一张“圣手仁心”的牌匾,是一座医馆,众侍卫七手八脚抬刘过进去,急吼吼地喊:“把你们最好的大夫叫来。” 柜台后面怯生生地露出一个留着三羊胡子的小老头,战战兢兢地说:“小老二就是最好的大夫。” 侍卫们把刘过连人带担架放在地上,那小老头走过来先查看了刘过胸口的伤口,目光怪异地盯着刘过看了两眼,也不敢问这伤口是怎么来的,只是说:“胸口的伤不要紧。” “那下面的呢?”有侍卫问道。 “下面的?”小老头低头看了看刘过的裤裆,这年轻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褪他裤子,忙让他们把刘过抬进一个旁边的休息室中,这才让刘过的侍卫褪下他的裤子,露出胯裆。 小老头弯着腰,低着头,眯着两只小眼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瞧了刘过的那东西一会儿,艳羡道:“其形如龙,其势如虎,不错不错。” 刘过让他查看自己的伤势,没想到小老头却评价起他那东西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道:“别说废话了,你看看以后还能不能用?” “能用能用,只要老夫开几幅药,早晚搽于伤患处,另外再佐以他药调理,不出十天,您老儿这东西又能生龙活虎、器宇轩昂了。”小老头忙点头不跌地说。 只要能用就行。刘过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小老头将刘过的伤口处理好,众侍卫丢掉门板,从医馆中借了一副担架,将刘过抬回行辕,估计是那小老头的药见了效,刘过这时已经觉得下面不是那么疼了,这才想起其他的事,问道:“王知州怎么样了?” 众侍卫面面相觑,这一路他们只顾着刘过的安危,谁有那闲心去管王肇是死是活? 第三十七 两件事情 虽然没人回答,但是看了他们的神色,刘过也知道结果,怒道:“那还不快派个人去打听?” “是。”侍卫头领连忙答应一声,派人去打听王肇的下落。 刘过又问道:“弟兄们的伤亡怎么样?” “除了张力被刺客飞刀刺中要害,当场死亡外,其他人只有几名轻伤的,旁人都没事。”说到这里侍卫头领有些羞愧,他们中几名受轻伤的不是被刺客打伤,而是被蜂拥而至的百姓连撞带打给弄伤的,除了一开始就丧命的张力外,他们侍卫没事,刘过反而受了这么重的伤,回京后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 “只要大家都没事就好。”刘过叹了口气,想起那位代他去死的侍卫张力,心中不禁凄然。 那名去打听王肇下落的侍卫没走多远就和王肇派来找刘过的人相遇,双方一打听对方都没事,连忙回来汇报,刘过听说王肇没事也就放了心。 菁儿见刘过出去时还是活蹦乱跳的,回来时却变成了这幅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后怕,等侍卫都退去,立刻垂泪道:“都是婢子不好,婢子没有替我家小娘子照顾好阿郎……” 刘过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出门遇刺,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好了别担心了,我口渴了,给我倒杯水。” 菁儿忙去倒了杯水给刘过,她自己试了试温度不烫了,才服侍刘过喝下,又看着刘过身上的绷带问道:“阿郎都伤在什么地方?严不严重?” “除了几处擦伤外,比较严重的伤有两处,一处在胸前,另一处在……”说到这里刘过老脸微微发红,那地方他还真有些说不出口。 “还有一处在什么地方?”菁儿见刘过欲言又止,却是更加好奇,一边问一边还在刘过身上乱瞄。 “还有一处在胯下。”刘过老脸通红地道。 菁儿闻言一愕,脸不由得也红了,过了一会儿说:“不碍事吧?” 刘过心想菁儿是王雨霏的贴身侍婢,今天自己受伤的事情以后她肯定要对王雨霏说的,可别因为这事让王雨霏对自己那方面的能力有了怀疑,连忙道:“不碍事不碍事,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大夫说了对以后的生活没有影响的。” 什么叫对以后的生活没有影响?菁儿近年来也渐通人事,闻言不由得羞红了脸,啐了一口,但是又觉得这样对刘过不敬,忙低下头道:“婢子去看看阿郎的药熬好了没有。” 菁儿出去没多久,乔七就来禀报:“蒋先生在外求见二郎。” 蒋先生就是蒋彪,自从派来协助刘过后,就以刘过幕僚的身份留在了刘过身边,化名蒋义,刘过身边的人都叫他“蒋先生”。他这时候来找自己,不是因为抢粮案的事,就是刺客的事情,这两件事都是刘过眼前最关心的,所以连忙吩咐乔七道:“快请。” 乔七皱了皱眉道:“让他来这里?” 刘过没好气道:“难道你让我去外面见他?” 乔七的意思是这里是刘过卧室,不好让外人随便进出,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没想到好心没好报,只好郁闷地撇撇嘴,出去把蒋彪叫进来。 蒋彪的身份刘过没有瞒着乔七和菁儿,所以这时也不让乔七回避,蒋彪一进来刘过就直接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刘使者是问刺客的事情还是哄抢粮船的事情?” “都有。”刘过郁闷道,他那里受了伤心情不好,所以看谁都不爽。 “那就先说刺客的事情吧。”蒋彪不急不缓地说,“抓住了一名,当场格杀了两名,还有几名跑了。” “这些都是你们的功劳?”刘过好奇道,因为当时不管是他的侍卫还是王肇的侍卫都乱成了一锅粥,只想着如何保护他们的安全,肯定没办法去追杀刺客了。 “那是当然。”蒋彪自豪道,“我们早就觉得他们这伙人形迹可疑了,他们从邓家出来,我们的人就盯上了他们。” 刘过没好气道:“那你们还让他们造成了那么大的伤亡?” “咳咳咳。”蒋彪被噎的够呛,连忙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解释道,“起初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刘使者和王知州。” “那后来总知道了吧?” “嘿嘿,”蒋彪干笑两声,解释道,“他们动手的时候我们的人也想马上就阻止,但没想到他们会对老百姓大开杀戒,当时场面太过混乱,我们的人裹挟在老百姓当中,也只能顺着百姓跑,没法当场阻止他们。” 刘过也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蒋彪他们能击毙对方二人,抓住一人,已经是很不错了,也别奢求太多,问道:“当时老百姓的伤亡怎么样?” “死亡二十七人,受伤人数不清楚,不过应该不下五六十人。”蒋彪小声汇报道,“造成这么大的伤亡,一方面是因为刺客大开杀戒,另一方面是因为老百姓惊慌失措,自己撞伤或者被人挤倒后踩死踩伤多人。” 刘过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当时的那一幕,他没想到刺客真会用大开杀戒这一招来制造恐慌造成混乱,再趁机刺杀他和王肇,在这之前,他还以为对方是一伙像武侠小说里面写的那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江湖侠客,现在看来,不过是一群杀人魔王。 蒋彪道:“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人来河北不仅仅是为了刺杀刘使者和王知州,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刺杀刘使者和王知州,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刘过想到在这之前他和刺客已经有两次照面,如果他们是预谋已久要杀他的话,前两次机会要比这次好很多,那时他们没动手,现在才动手,只能是像蒋彪说的:他们不过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那么,蒋指挥觉得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刘过说完心中忽然一亮,几乎和蒋彪同声道:“鼓动灾民造反。” 这些人几乎跑遍了整个灾区,即不为救灾,也不为赚钱,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些灾民,再加上他们忽然行刺刘过和王肇这么反常的举动,那么他们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会马上派人通知我家上官。”蒋彪道。 既然已经牵扯到造反,那就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了,作为国家特务机构的一个中层领导,蒋彪肯定要一边向上级汇报情况,一边关注那些人接下来的动向的。 “卑职还担心,我们的身份可能隐瞒不了多久了。”蒋彪又道,“当时场面十分混乱,没人注意到我们,但是过后王知州派人一查,肯定能查到我们的行踪。” 刘过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也想到了,问道:“你们抓的人呢?” “就藏在后院柴房后面的那个厢房里面,我们身份没公开之前,还不能直接借用州府的大牢,只好先将他关押在您的行辕了。” 刘过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们也不担心对方来救他们的同伴,顺便一刀把我给咔嚓了。”问道:“哄抢粮船,阻止外地粮食进入灾区一案呢,查的怎么样了?” 蒋彪看了刘过一眼,这才回答道:“刘使者猜的没错,他们果然来抢粮船了,我们的人一路追踪,查到那些灾民是一伙漕帮的成员假扮的,而事情发生后,他们又立刻派人来澶州通知邓朝,可见邓朝就是他们的幕后主使。” 蒋彪道:“我们还让人去当地官府报案,当地的县令是个昏官不管事,都是县尉说了算,那县尉带着人去现场装模作样地调查一番后就认定是灾民作乱,表示他也没有办法。” 刘过点头道:“这就对上了。” 蒋彪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刘过道,“直接抓人,临河县和澶州同时动手,把他奶奶的这一帮熊全他妈一锅端了。对了,而且要把声势造出去,让全国人民都知道这帮龟儿子干的好事。” 刘过的话里冒出了好几个蒋彪没听过的新词,不过这不影响他对这句话的理解,问道:“刘使者打算是公开我们的身份了?” “到这个时候了隐瞒还有个什么用?再说了,现在灾区的粮荒已经闹到连普通老百姓都吃不起饭了,再这样下去,非闹出大乱子不可,早点儿把这事解决了,早点儿可以让外地的粮食进来。” 刘过缓缓道:“况且这事声势一闹出去,本地大户再也没有胆子阻止外面粮食进来,外地粮食进来当地大户不敢阻止,那他们也只好抛售储粮了,不然钱都被外地人赚去了,他们的粮食都留在仓库中等着发霉不成。” 蒋彪没放过刘过的话外之音,问道:“刘使者这话的意思是灾区还有很多粮食,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对方不愿意出售罢了?” 刘过点了点头道:“我和赵副使将整个灾区走了一遭,发现虽然有很多地方受灾严重,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被淹了,灾区那些大户和粮商手中肯定还是有很多粮食的,之前他们是因为官府限制粮价不愿出售,等放开粮价后他们又想等粮价涨的更高后才出售,所以造成了灾区市场上无粮可售的局面。” “我就不信,眼看着外地粮食源源不断进入灾区,本地粮商和产粮大户还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动于衷,到时候只要我们再推波助澜一把,粮价肯定能降下来。”刘过掷地有声地说。 第三十八章 女人的心思 夜幕降临,在一条幽深隐蔽的巷子深处,悄然矗立着在一座破败的小院,那房屋也不知道多久没被人住过了,门窗歪斜,蛛网弥补,两间小瓦房摇摇欲坠,仿佛一股风就能吹倒似的,小小的院落中也是杂草丛生,一方荒凉景象。 “张五哥,你回来了。”女子的声音响起,从那摇摇欲坠的房子里探出一个脑袋,脸上蒙着黑纱,只有一双纯真无邪的眼睛露在外面。 一个身材精瘦的男子分开院中杂草走了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进了院子的。他左臂缠着布条,隐隐有血渗透出来。 “蜀王呢?”被称为张五哥的男子问。 “在屋里呢。”女子娇声回答,把头收了回去。张五哥也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里阴暗潮湿,家具都已经腐朽,只有角落里的一张凳子还能坐人,此刻青年男子就坐在那张凳子上,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脸。 “怎么样了?”青年男子问。 “韩三和驴蛋被杀了,七叔被他们活捉,关在什么地方现在还不知道。”张五哥小声禀告道。 “狗官!”青年男子一拳砸在身下的凳子上,那凳子四条腿原本就快要腐朽,被他一砸,立刻“哗啦”一声散了架,青年男子的动作由坐着一下子变成了蹲着,他也不在意,站起来满脸狰狞地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光线照进来,照在青年男子的脸上,可以看到他虎目含泪,一张英俊的脸庞因为愤怒有些变形。 张五哥和女子默然。 过了片刻,青年男子又叹了口气说:“好在这次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虽然让王肇那老匹夫逃过一劫,可是却杀了朝廷派来的都河使者,想必治河的那些官员和他们手底下的官兵会乱一阵子,我们也还是有机会的。” 女子闻言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满含愧意道:“蜀……蜀王,那……那官儿并没有死。” “什么!”青年男子大惊道,“我亲眼看见他……” “他只是受了伤,应……应该不致命。”女子忽然脸色一红道。 “你!”青年男子气得简直要吐血,“你为何放过他?难道……”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又是气愤又是害怕道:“你是不是看着那小白脸长得好看,对他有了情意?” 女子吃了一惊,连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是找不到机会下手,让他逃过一劫。” 她小声解释道:“本来我打算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的,可是蜀王说官兵来了,我一紧张,就……就忘了。” 若说才见过两面,女子就背叛自己,和朝廷的那官儿勾搭上,青年男子也有些不相信,只有可能是女子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当时惊慌失措错失良机了。再说,他虽然对女子没有多少情意,可是却十分想要借用女子身后的势力,也不敢太责怪她,叹了口气说:“罢了,估计是那狗官命不该绝。” 女子松了口气,忍不住问道:“蜀王,你为什么一定要致那官儿于死地呢?他是一个好官,要是我们能争取过来,让他以后当我们的官,不是更好吗?” “读书人一堆花花肠子,能有什么好人。我们这么多兄弟,等我们打下江山后,每人治理一个地方,还怕打造不出一个太平盛世?”青年男子道。 “可是我爹常说,可以马上取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打下江上之后,还是要靠文人来治理的。”女子小声道。 青年男子道:“你爹什么都好,就是这点儿不好。老百姓过的这么苦,就是都被读书人给害的。” 见青年男子反驳自己父亲的观点,女子不悦道:“蜀王,军师他可也是读书人,你对他还不是言听计从?” “嘿嘿。”青年男子脸色微红道,“军师和其他读书人不一样。” 张五哥见这个时候了他们两人还有心情讨论这些有用没用的,忍不住询问道:“蜀王,现在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先要把七叔给救出来。”女子先理所当然道。 青年男子本来打算等所有人都聚齐后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先看看风声再说,不料女子先说了这句话,他是七叔养活大的,这时候无论如何说不出丢下七叔不管的话,思索了一会儿,道:“我们去找邓朝,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张五哥皱眉道:“我们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邓朝会帮我们吗?” 女子道:“邓叔愿不愿意帮我们,我们总要去试一下才知道。” 自然他们两人都决定要去找邓朝帮忙,张五哥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就在青年男子等人商议如何营救被捕的七叔的时候,刘过刘官人正仰面躺在床上,岔开两条腿,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美少女。 菁儿端着半盆已经凉温了的开水放到床前,那开水中添加了大夫配制的中药,此刻还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儿,但菁儿的目光没有看向那添加了药物的水,而是盯着刘过的裤裆。 她的俏脸红的都快要渗出血来了。 看着把人家小姑娘窘迫成这样,刘过只好自告奋勇道:“你还是把药留下,我自己来吧。” 菁儿闻言却是倔强地摇了摇头,小娘子让她来照顾刘过,自己怎么能在这样重要的时刻临阵退缩呢。尽管害羞,尽管小心脏像小鹿般乱撞,菁儿还是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完成这项神圣而伟大的任务。 除了责任感和使命感外,菁儿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心中还有些好奇:男人的那个东西,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呢? 说起来,菁儿姑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男人的身体是长什么样子的呢,更不用说那么私密的部位了。 菁儿咬了咬牙,终于不再迟疑,她缓缓蹲下身子,先小心翼翼地褪去刘过腿上的鼻窦裤,然后就看到他两腿中间的那个东西。 它长得可真丑啊!这是菁儿的第一印象。 这不是刘过第一次在女人面前露出那东西,不过面对着一个从未经过人事的美少女,还是王雨霏的贴身侍婢,刘过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菁儿强忍住羞意,先拿一块毛巾沾了药水,缓缓地擦去那上面的就药粉,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仿佛面对着的是一件精美的瓷器,一不小心就会把它弄碎似的。 菁儿的动作很小心,很温柔,刘过原本还以为会很痛,但是后来发现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反而暖洋洋的十分舒服,然后……然后……他忍不住就想到那方面去了。 “啊!” 刘过嘴里发出一声痛呼,疼的直吸凉气。菁儿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道:“怎么了阿郎,是不是婢子弄疼你了?” “不是你,是我自己胡思乱想,那家伙自动充血,所以才疼的。”刘过心中说,但是嘴上却说道:“没事,我忍一忍就好。” 菁儿这时也发现了那东西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不过她也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刚才自己动作幅度太大导致的,所以接下来动作越发温柔。 刘过看人家少女神情专注、俏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暗暗为刚才自己的龌龊想法感到可耻,这样一想,欲念顿去,疼痛感也慢慢减弱了。 菁儿洗净了上面的旧药粉,拿干毛巾擦去上面的水渍,又从旁边的托盘中拿起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少许粉末装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涂在患处,然后抬起头看了刘过一眼,仿佛干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似的松了一口气,柔声道:“好了,阿郎。” 刘过点了点头,微微抬起屁股让菁儿帮他拉好鼻窦裤,也松了一口气道:“嗯,好,多谢你了。” “这是婢子应该做的。”菁儿温柔地回答,将剩下的药放好,端起那盆药水轻移莲步,盈盈走了出去。 见菁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刘过才低着头对自己那东西说道:“你啊你,太不像话了,那是霏儿身边的人,你能乱动吗?” 从刘过房中出来,菁儿也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东西竟然会变化,刚才可把她给紧张坏了。不过现在想来,她心中却有种异样的情绪,就仿佛和刘过有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这事要不要告诉小娘子呢?” 菁儿第一次出现这种想法,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属于小娘子的,她知道的也应该是小娘子知道的,她的秘密应该也是小娘子的秘密,当然,小娘子的还是小娘子的。 但是这次,她犹豫了。 “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吧。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菁儿心想,这想法让她感觉到一阵甜蜜。 菁儿刚把那盆用过的药水倒掉,收拾好东西,就见蒋彪步子沉稳地走了进来,她不由得一阵紧张,她知道阿郎他们今晚要有大行动。 蒋彪走进刘过的房间,刘过问他:“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蒋彪回答。 “那就开始吧。”刘过冷静地道。 看着蒋彪龙行虎步地走了出去,刘过心中忍不住一阵激动:这可是他第一次指挥这么大的行动,感觉既紧张又刺激,要不是身上有伤,他一定会亲自去现场的。 想到身上的伤,刘过忍不住又想起那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来,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秀的小脸,那小脸上还挂着一串鲜血,从嘴角一滴、一滴地掉下…… “啊!”刘过痛呼一声,下面又疼了。 第三十九章 抓捕行动 “梆,梆,梆,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梆,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空荡荡的街面上,只有那一下又一下的打更声,还有更夫那拖着长音的沙哑声音, 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隐藏在黑暗处的人的心脏。 “二更天了,蜀王,还要等吗?”黑暗中的某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不等了,我们走。”另一个男子的声音说。 一群人从黑暗中钻出来,仿佛是暗夜里精灵,飞快地向前窜去,每遇到巡夜的兵卒、或者有灯火的人家,都会停下来潜伏一会儿,然后接着绕路往前走。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出现在城北一座规模巨大的深宅大院前,青年男子警惕地打量了一眼周围,然后爬上一棵合抱粗的槐树,以槐树的一根斜枝为桥梁,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其他人也有样学样,溜进了院子。 他们进去没多久,不远处的黑暗中又露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人道:“他们是什么人,怎么现在还来邓家?” “可别是有人得到了消息,来给邓朝报信的,你继续在这儿蹲守,我去给蒋指挥报信。” 那人说完就隐没在黑暗中,剩下一人朝那几人消失的方向看了几眼,也隐去了身形。 这伙忽然溜进邓宅的人,正是青年男子他们。他们在这里住过一晚,所以对里面的布局十分熟悉,没花多少功夫就到了邓朝的住处,邓朝正在跑着一个新纳的小妾扑哧扑哧地耕耘,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小声喊道:“邓叔在吗?我们有事找您相商。” 邓朝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其实今天那次刺杀事情发生后他就知道是谁干的了,这时听到他们来找自己,吓了一跳,下面就泄了。 低头看了眼那小妾还是满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邓朝心中就来气,啪的打了她一个耳光,那小妾惊声尖叫,邓朝恶狠狠地道:“别吵。” 那小妾是邓朝让人强抢来的,对他怕的要死,哪还敢再叫,连忙闭口,眼泪汪汪地看着邓朝。 邓朝吩咐小妾掌灯,自己起身胡乱披件袍子在身上,下床去拉开房门,只见外面影影绰绰地站着几人,正是青年男子一伙。邓朝生怕他们被人看到,也顾不得避嫌不避嫌,连忙拉他们进自己卧室。 “你们这是干什么?”邓朝小声问道。 “邓叔,七叔被人抓走了,我们来找你,是想请你帮忙,想办法把七叔救出来。”首先开口的是女子。 邓朝没好气地道:“果然是你们。”他瞪了对方几人一眼,责备道:“你们吃错药了不成,大白天的,去行刺刘过和王肇?” 青年男子见邓朝语气中对他全无尊敬,不悦道:“只要我们杀了他们,澶州立刻就会大乱,我们就可以趁机起事,可惜那两个狗官命不该绝……” 青年男子还未说完,邓朝就破口大骂道:“乱个屁,都河使者死了还有都河副使,知州死了还有通判,就算你们将澶州州衙攻陷,各地也还有县令县丞,军中还有各级将领。” 邓朝摇头叹息:他这辈子就吃了没文化的亏,所以只能被人当枪使,没想到现在还能见到一群比自己还没文化的反贼。 青年男子等人这才知道杀了刘过和王肇澶州就会大乱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尤其是青年男子,自从上次跑去找契丹皇帝联盟被辽国边境守军给撵回来之后,这是他第二次暴露智商的缺陷,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邓朝原本对他们还有些期待,但是自从他们干出这件蠢事后,他就彻底绝了跟他们造反的心思了,这帮二百五都能成事,那老母猪都能上树了。念着一点儿故人情意,邓朝也不想做的太绝,抓他们去见官,不耐烦地撵他们道:“你们快走吧,有多远滚多远,别连累我跟着你们满门抄斩。” 女子不甘心道:“但是邓叔,七叔被他们抓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邓朝好心劝道:“还有屁的办法,听我的话,你们还是赶紧溜出澶州城,有多远走多远,别打鼓动灾民暴动的心思了。这事一出来,朝廷肯定要严查,皇城司都有可能要介入,你们再不走,就永远没机会走了。” 几人好说歹说,邓朝就是不肯再伸援手,只好怏怏地退出去。 打发走了这几个瘟神,邓朝回头见新纳的小妾还躺在床上,微微探着身子,被子夹在腋下,露出雪白的肩膀和胸前两个丰硕的半圆。邓朝喜欢年轻丰满的女人,这小妾能被他看中,自然也满足这条件。 邓朝忽然想到:自己刚才和青年男子他们说的话肯定也被她听到了,那可是灭门的大罪,若是被她告发,自己满门都要抄斩,顿时起了歹意。走过去取下挂在墙上的一柄佩剑,这佩剑是有个道士说他煞气太重,挂在卧室中镇邪的,但是也能杀人。 邓朝拔剑在手,一步一步走向床边,那小妾尚不知道邓朝要杀她,眼神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邓朝大晚上的拿把剑干什么。 忽然“砰——”的一声,房门被人撞开,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厮冲进来,惊慌失措道:“阿郎不好了,一大队官兵冲进院子,见人就抓……” “啊,什么?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擅闯我邓十五的家!”邓朝心中一急,连多年不用的称呼都用上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反正他们一路冲进来,见人就抓,只要稍有抵抗,马上格杀。阿郎,你快想想办法吧,他们已经攻下前院,马上就到这里了。”那小厮带着哭腔道。 “那边呢?那边难道一点儿消息都没传过来?”邓朝犹自有些不信道。 “阿郎,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来的都是生面孔,小的估计,到现在只怕那边都还不知道呢。” 邓朝这时也慌了神,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几个反贼在自己家里的事被人告发了,这时也来不及去追究是那个王八蛋告的状,也没心思猜测来的是什么地方的官兵,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他也顾不得收拾细软,更把杀人灭口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提着剑,披头散发地就跑了出去,到了门外,只听前院人声鼎沸,鬼哭狼嚎,邓朝也不迟疑,出了院子,就直奔后院而去,那里有一个后门,官兵今晚忽然对他发难,显然是早有准备,前门肯定已经被控制住了,只有后门还有一线希望。 这伙忽然冲进邓家的官兵,是由蒋彪亲自带队,由三十名皇城司的探子和两百名刘过的禁军侍卫组成,刘过这次来澶州总共有四百名禁军保卫他的安全,现在一百人留守行辕,一百人去临河县抓那县尉,剩下的两百人全交给了蒋彪来抓邓朝,按照刘过的说法,这邓朝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家中藏有武林高手也说不定,所以这边来的人最多。 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蒋彪要等到黎明前才动手,一来那时赶往临河县的一路人马应该到了,二来刘过说在黎明前是人防备心最松懈的时候,可以减少伤亡,没想到有人提前潜入了邓宅,蒋彪害怕邓朝提前得到消息逃走,所以马上就带人冲进来了。 进入邓家的豪华大宅后,蒋彪等人并没有遇到传说中的武林高手,遇到的大多都是普通家仆,而且还在熟睡中,偶尔遇到一两个会点儿功夫的人,但是在这支上过战场打过仗、懂得配合的禁军、以及抓捕经验丰富的皇城司探子面前,武功已经没有多少作用,几名士兵互相配合一顿长枪捅刺,马上就变成了蜂窝煤,什么长拳短拳也全城了废拳。 对于这些普通的家仆壮丁,蒋彪交给了其他人去处理,他自己带着一队精锐直趋内宅,路上遇到邓家家仆小厮也不理,他的目标是邓朝,如果邓朝抓住了,就是跑了几个家丁也无所谓,要是把邓朝跑了,就是把邓家所有的人都抓住也算是行动失败了。 蒋彪一路冲到内宅,随便抓住个使女一问,便搞清楚了邓朝的住处,他带着几名皇城司的探子和数十名禁军将士急匆匆地赶到邓朝的住处,只见房间中只有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满脸茫然地坐在床上,看到房间里冲进一群大男人,女子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蒋彪不赖烦道:“邓朝呢?” 女子见这群人对自己并没有干出非礼的举动,稍稍安心,茫然地用手往外面一指,道:“出去了。” 蒋彪闻言随口对身边的一个禁军侍卫说:“看住她。”自己带着人追了出去。只见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哪有邓朝的影子,蒋彪只好把人分散开,分头去寻找。 邓朝一路狂奔,连跑掉了一只鞋子都不知道,这里是他家,连哪里有棵树有丛草心中都清清楚楚,他抄近路跑到后门,远远就看到后门口火光涌动,原来是对方已经提前探清了门路,派人守住了后门。 “我命休矣。” 邓朝大叫一声,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第四十章 头功 但邓朝并没有放弃挣扎,他连忙调转方向,向里面跑去,跑了几步,听见后宅中人声杂乱,显然那些官兵已经到了后宅了。 这里住的都是女眷,此刻那声音中也是女人的声音居多,甚至还有女人在骂“流氓”“淫贼”之类的话,可见是有官兵政治觉悟不高,猛然见了这么多美女,没管住自己的咸猪手,乘机揩油。 邓朝感觉到一阵悲凉,左右看看,只有之前报信的那个小厮还跟在身后,吩咐他道:“你去引开他们。” 他自己则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了。 那小厮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打杂的,就算邓朝犯了什么死罪,自己最多也只是有点儿连带责任,用不着跟着邓朝一条路走到黑,况且这黑灯瞎火的,要是官兵过来二话不说一刀将自己咔嚓了,那就后悔都迟了。 想清楚了这点,他不但不逃,反而向官兵的方向跑去,大声喊道:“我投降!你们别杀我,我投降!” 对面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三和宋七,刘过念着故人情面,想要留他们在身边,不让他们冒险,不过王三和宋七知道自己二人是通过走后门进的皇城司,同僚们都看他们不起,所以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证明给同僚看,也跟着来了。他二人也清楚自家的本事,一直都跟在蒋彪后面摇旗呐喊,不敢冲锋在前,只有到了这后宅中,料想这里全是女眷,不太可能遇到厉害的角色,才敢和蒋彪分开。 两人正想找几个房间去拉出来几个光不溜秋的美女,虽然不能干什么事,但过过眼瘾和手瘾也是好的,不料却迎面跑来一个黑黢黢的半大小子,两人都不想搭理他,但那小厮为了脱罪,却直往他们身上撞,嘴里还高声喊道:“二位太尉,小的投降,小的知道邓朝那老匹夫在什么地方,小的带你们去找他!” 邓朝这时候并没有跑多远,远远听到这句话,气得又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王三和宋七对望一眼,心中不由得大喜:今晚搞出这么大阵仗,就是来抓邓朝的,如果邓朝本人被他们两个抓住,那就是头功,不但以后同僚不敢再对他们说闲话,而且升官发财都是妥妥的。 宋七连忙一把抓住那小厮,心急火燎地问道:“邓朝在什么地方?” “他向那个方向跑了,刚跑没多久,小的带你们去抓他。”反正是出卖,小厮为了追求宽大处理,干脆把邓朝卖个彻底,积极配合王三和宋七道。 王三为人比较谨慎,问小厮道:“邓朝身边有多少人?” “只有他自己一个,听说官兵来抓他,他连内裤都没穿就跑出来了。”小厮回道。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带路。”听说邓朝只有一人,王三也着急了,生怕这么大的功劳被别人抢去。 邓朝已经五十多岁,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再加上又是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论脚力哪里比得过王三和宋七这两个年轻小伙,在那小厮的带领下,王三和宋七没追多远,就看到前面花园中一个人影正在乱蹿,看样子是想要找个地方躲藏。 为了抢功,王三也不和宋七客气了,几个跨步就冲到了他的前面,像离弦之箭冲向那人,嘴里大喝一声:“邓朝,看你还往那跑!” 眼看着就要抓住对方,那人忽然回过头来,还没看清长相,一柄寒光闪闪的剑先向王三刺来,幸亏王三机警,感觉不对连忙往旁边一闪,才没有被刺中要害,剑身挨着他肩膀而过,划开一道口子。王三闷哼一声,连忙后退,和对方拉开距离。 王三回头瞥了那小厮一眼,那意思是说:“邓朝是没有穿内裤,可是你没有说他手中还拿着剑啊!”夜色沉沉,也不知道对方明白没明白他的意思。 宋七见王三受了伤,夜色中也看不清伤的重不重,连忙走过扶住他道:“有没有事?” 王三咬牙强忍道:“没事。” 宋七这才放心,忽听那小厮大叫一声:“邓朝跑了!”忙和王三回头,只见邓朝刺了王三一剑后也不恋战,回身就走,此刻已经跑出好几丈远了。宋七和王三连忙快步追了去。 几人你追我赶,渐渐将邓朝逼到墙角,眼看着无路可逃,邓朝悲鸣一声,回过头来怒视着王三和宋七,将长剑横在胸前自卫。 见邓朝已经无路可走,宋七和王三也连忙停下脚步,看着对方手中的长剑迟疑不前:听说这邓朝可是黑白通吃的人物,万一他也是刘使者说的那种“武林低手”,身怀绝技,两人可未必是他对手,并且此刻对方手上还拿着凶器。 头功虽好,可也要有命享受才行。 王三和宋七对望一眼,都有些迟疑要不要大喊几声,多叫几个同伴帮忙,不料还没等他们做出决定,身边忽地刮起一阵劲风,直见一个人影从他们身边掠过。直奔邓朝而去,一下子就把邓朝扑倒在地,高兴的哈哈大叫:“二位太尉,我抓住邓朝了,我可以免罪不?啊!” 原来是那小厮为了将功赎罪,奋不顾身地上前将邓朝绳之以法,不过他忘了邓朝手中还有长剑,被扑倒的同时,邓朝手中长剑也毫不客气一剑刺中他心窝,结果了小厮的性命。 王三和宋七见邓朝被那小厮扑倒在地,连忙冲上去将他按住,先夺了他手中的长剑扔到一边,然后按住他手脚头脸,死死地把邓朝按在地上。 “没想到头功来的这么容易。”王三和宋七对望一眼,心中都有种这不是真的的感觉。 邓朝拼命挣扎,但他一个老头有怎会两个年轻小伙的对手,王三和宋七将他的手反扣在身后,提起邓朝,就要押着他去蒋彪处领赏,忽然旁边传来一声轻喝:“放开邓叔!” 王三和宋七吃了一惊,险些手中一松让邓朝挣脱,抬头看去,花丛后面影影绰绰几个人影,正在向他们走来。 这回是遇到真的武林低手了!王三和宋七都想把邓朝扔给对方,他们自己逃命,不料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大喊:“他们在这里!”接着火光耀眼,原来是蒋彪领着人到了。 青年男子已经将一柄飞刀握在手中,女子也抓几枚石子在手,闻言不禁都是一愣,权衡之下还是自己小命重要,扔下邓朝逃走了。 大队人马过来,他们手中的火把将周围照的亮如白昼,一队人去追那些人影,剩下的人守住四周,防止邓朝逃脱或者被人劫走。 邓朝一见对方都是东京来的禁军,尤其是其中还有十数名红衣黑靴的皇城司官兵,顿时就惊得呆了,他是想过有人调来临近州县的官兵来抓他,甚至是东京来的禁军,可是他没想到来的竟然还有皇城司的人。要不是双手被王三和宋七抓住,他立刻就吓得跪下了。 蒋彪目光在邓朝脸上扫了一眼,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官,他又怎会不认识他,见正主被抓住,蒋彪终于可以松口气,目光落在押着邓朝的两名手下身上,他们身上穿的还是皇城司所有官兵中最低级的巡卒的衣服。 蒋彪离开东京时一直想不通向来精明能干的张都司怎么会强塞给自己这两个驽货,后来到了澶州才知道这二人和刘过有旧,张都司这是在向刘过卖好呢。这时见抓住邓朝是他们,蒋彪自然也不介意继续卖刘过一个好,送给他们一个大功劳,微微一笑道:“你们干的很好!” 这位严厉的长官还从未夸奖过他们,王三和宋七闻言大喜,就要给蒋彪行礼,手一动才想起他们还抓着一个人,不由得咧嘴笑了一下,齐声说:“多谢上官夸赞。” 蒋彪点了点头,瞥了眼躺在墙角一动不动的小厮尸体,吩咐身边的两名探子道:“将他绑了!” 两名探子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把邓朝五花大绑,然后押着他去前院。 此刻邓家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赶出来,男的用绳索捆着,女的暂时关押在前厅旁边的偏房中,因为是深夜,大多数人都已经上床睡觉,很多人都是直接从床上被禁军将士拉出来的,身上连衣服都没穿,看着好不狼狈。 蒋彪一边派人去通知刘过,一边安排人看押犯人,清点财物,又派了五十来名禁军和十多名皇城司的人去城中各处查抄邓朝的店铺、作坊。 这边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不惊动旁人,闻讯赶来的巡卒本来要制止对方的“暴行”,但一看“施暴者”是禁军和皇城司的人,屁都不敢放一个,马上乖乖退到一边,另外再派两个人去给王肇报信。 王肇本来已经睡下,听说邓朝被禁军和皇城司的人查抄,大惊失色,披了件衣裳就跑出来了,他本来是要赶往邓家的,但是走到街上后,忽然又改变了注意,吩咐随从道:“调转方向,去找刘使者。” 第四十一章 外强中干 王肇急匆匆地赶到刘过的行辕,行辕门卫一看到他就道:“刘使者在里面恭候王知州多时了。” 王肇点了点头,也顾不上跟他废话,径直进行辕去见刘过,路上遇到他儿子,王亶诧异道:“爹爹,你怎么来了?” 王肇瞥了儿子一眼,问道:“你老师呢?” “老师要我今晚把《大学》背熟,我一直都在房中读书,并未见到老师,想必这个时候他已经睡了吧。” 王肇问道:“你不觉得今天你老师有点儿反常吗?” 王亶低头想了想,点头道:“是觉得有点儿奇怪。爹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肇不耐烦道:“回你房中背你的书去。”就急匆匆地进了后宅。 王亶本来想提醒父亲进别人家后宅是不礼貌的行为,况且又是晚上,但是一抬头,王肇已经走出了老远,也就放弃了。 刘过的这座行辕是借用的驿馆,所以规模不大,王肇经过一个穿堂,又过了一个月亮门,就到了所谓的内宅,一进门就见刘过直端端地躺在床上,旁边站着一个俏婢,正在拿着一把扇子给刘过扇风。 刘过道:“王知州,你可是我的恩人啊,要是没有你,我刘过这条命今天就交代到澶州了!” 刘过说着就要挣扎起来给王肇行礼,王肇微微一怔,他哪敢让刘过行礼,忙道:“刘使者切莫动身,要是牵动了身上的伤,下官罪过不小。”菁儿也连忙按住刘过肩膀道:“阿郎小心,你身上还有伤呢。” 刘过试着动了动身子,似乎是牵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只好放弃起身的打算,给王肇道:“我刘过这条命,是你王知州救回来的。” 王肇忙道:“那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刘使者不用放在心上,再者说了,刘使者在下官管辖的地界上遇刺,下官难逃其咎,刘使者不怪罪下官保护不周,下官就感恩戴德了。”说着就要给刘过行礼,刘过连忙虚扶一把道:“王知州折煞小子了。王知州快快请起。” 王肇明明急的心急火燎,却不能不和刘过说这些场面上的话,顺势也就站了起来,刚要开口,刘过又道:“现在看到王知州康健,我就放心了,对了,当时王知州是如何逃过那些刺客的追杀的?” “说来惭愧,当时下官的护卫拱卫着下官,见那些刺客赶着老百姓蜂拥而来,就立刻避到街边的一个角落里,虽然接下来侍卫和刺客免不了一场血战,不过却未发生侍卫被冲散的情况。” 刘过点了点头,心道看来应付这种场面,东京来的禁军还是没有地方上的这些兵卒有经验。 王肇害怕刘过还说什么话打岔,连忙道:“刘使者可知,此刻正有一队禁军和皇城司的人在查抄邓朝?” 刘过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正要派人去通知王知州,本官查出邓朝勾结一伙居心不良的漕帮成员,装扮成灾民哄抢进入澶州的外地粮船,阻止外地粮食进入灾区,而且邓朝还涉及到利用手中掌握的势力,哄抬澶州粮价,又利用黑市秘密高价出售粮价赚取高额利润,京中来的皇城司下三指挥蒋彪已经带人去查抄了,希望能将他缉拿归案。” 王肇愕然道:“蒋彪是奉刘使者之命查抄邓朝的?” “蒋指挥乃是皇城司的人,和我没有隶属关系,算不上奉命,只能说我们是互相合作。”刘过纠正道。 “敢问一下,您不是都河使者吗,怎么会……”王肇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哦,我忘记给王知州说了,除了都河使者的身份外,刘某还奉旨调查临河县多起粮船被哄抢一案。”刘过说着吩咐菁儿去把太皇太后的圣旨拿来,给王肇查看。 王肇见那圣旨确实是货真价实,不禁面如死灰。 刘过见王肇捧着圣旨半晌不说话,叫醒他道:“王知州可有什么事吗?” “哦。”王肇回过神来,连忙道:“没事没事,我就是惊讶,没想到邓朝表面上是一个乐善好施、急公好义的大善人,背地里却还干出这种勾当,像这种表里不一、包藏祸心的奸邪之徒,就应该明正典刑,从重处罚。” 刘过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除了这件事外,我还有一件事要麻烦王知州,这邓朝在澶州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想要将他连根拔起,怕只凭皇城司的人和护卫我的几百名禁军力有不逮,所以还需要王知州帮忙则个。” 王肇失魂落魄地说:“好说好说,这个是下官应该的。” 刘过忽然想起一事道:“请问王知州,那些刺杀我们的人,可追查到下落了?” 王肇一个激灵,连忙道:“下官已经派人去调查了,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 刘过点了点头,缓缓道:“那么就劳烦王知州现在就派人去协助皇城司的人和禁军查抄邓朝在澶州的店铺、作坊,以及分布在各地的田产、别庄,并且加强巡逻,防止有邓朝的亲信趁机闹事。” “好,下官这就去安排。” 从刘过的行辕出来,王肇激凛凛打了一个冷颤,旁边一个亲信小心翼翼地问道:“阿郎,我们现在改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完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王肇面如土色地道。 那亲信愤恨地道:“邓朝这个驽货,也不知道他怎么办事的,竟然让皇城司的人和刘过抓住了把柄,枉费……” “住口!”邓朝呵斥了亲信一声,缓缓说道,“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赶快斩断与邓朝的联系,消灭一切线索,先度过眼前的这一关再说。” “是。”那亲信躬身答道,然后一转身,离开大队人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王朝离开不久,蒋彪派来给刘过报信的人就把邓朝已经被抓住,蒋彪正在查抄邓家家产的消息送来,刘过长舒了一口气,道:“终于可以放心地睡个安稳觉了。” 报信的人离开后,菁儿问刘过:“阿郎打算怎么处置王肇?” 刘过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这王肇人还算不错,并且人家还救过我一命,如果牵扯不太深,能放过他的,就姑且放过他一次吧,只希望接下来他能将功赎罪,把灾民的安置工作做好。” “就是不知道皇城司那边会怎么处理?”菁儿道。 “太皇太后应该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吧。”刘过幽幽地说,所以只要接下来别爆出什么大炸弹,这件事基本上就这样落幕了。 第二天一早,蒋彪拿着厚厚一叠清单来见刘过,道:“这是从邓家查出来的东西,请刘使者过目。” 刘过将清单翻了一遍,诧异道:“这么少?” 蒋彪点头道:“在这之前,卑职也觉得像邓朝这样的豪强,家底必然丰厚,可是没想到真正查抄完后,才发现这邓朝不过只是外强中干罢了。” 刘过问道:“你们可查清楚了,这邓朝会不会还有其他什么藏东西地方,比如说密室啊,把宝物都放在水底之类的。” “没有了,”蒋彪道,“卑职有几名手下是这方面的好手,若是有密室之类的东西,他们肯定查的出来。” 刘过苦笑道:”还真他妈的外强中干,不过这邓朝也真够厉害的,光小妾就有七十八名,估计他自己本人都不一定认得全吧?” 蒋彪嘿嘿一笑,道:“刘使者要不要去现场看看,那场面,可壮观了,我们用三个房间来关押那些女人,还塞得满满当当的。” 刘过倒很想去看看那场面,不过他现在身上有伤,不良于行,只能想想罢了,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置?” 蒋彪拱了拱手道:“正要请教刘使者。” 刘过想了想说:“除了主要人员,其他的,比如普通奴仆啊,使女之类的,能遣散的就遣散了吧,没必要追究他们。” “是。”蒋彪躬身回答道,他也是同样的想法,倒不是他宅心仁厚,而是邓朝家中仆从太多,再加上一些庄丁、店铺作坊的伙计,要看押这么多的人,他们的人根本就不够,所以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只有让他们各回各家、去各找各妈了。” 刘过抚摸着手边的清单说:“还有,往上报就按这上面的报,但是对外公布,不能这样公布。” 蒋彪一阵,“刘使者的意思是?” 刘过指着其中的粮食那一项道:“让下面的人放出风声,就说从邓朝家查抄出十万石粮食,嗯,十五万石、二十万石都行,反正越多越好,而且要让遣散的那些邓家的人也这样说。” 蒋彪不明白刘过的意思,皱着眉头看着刘过,刘过道:“你按我说的去做就好,我心中有数。” 蒋彪点了点头道:“好吧。” 迟疑了一下,邓彪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还要麻烦刘使者一件事。” 刘过笑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对我还这么客气干甚。” 蒋彪道:“那我就直说了。这蒋彪除了牵扯到粮食案之外,还牵扯到谋反的大案,所以不能关押在州衙的牢房里,但是我们的人又不够……” 刘过道:“你是说想把他们也关进我这临时行辕中,可是这里就这么大地方,你想关也关不下那么多人啊。” 第四十二章 形势大好 “所以想要请刘使者移驾邓宅,暂时把那里作为行辕,这样既关押的下那些犯人,同时刘使者的住所也宽敞些。而且您的侍卫在保护您的安全的同时,也能替我们看押一下那些犯人。”蒋彪小心翼翼地道。 刘过一想还真是,这次皇城司来澶州的只有七十几人,而那些嫌犯,光邓朝的侍妾就有七八十个,再加上和他关系密切的人,恐怕至少也有接近两百人,看管的人还没犯人一半多,那怎么能成,而刘过的侍卫也不过才区区四百名而已,其中还要留出一部分机动人员,若是分一部分去邓宅看押犯人,刘过这边的守卫势必要减弱,在刺客还没抓到之前,两边无论哪一边的守卫薄弱了都不好,还不如让刘过直接住进邓宅,这样既看押了犯人,也保卫了刘过的安全。 想到这里,刘过点了点头道:“那好,待会儿我就让侍婢收拾东西,和你去邓宅。” “对了,还有一件事。”刘过都要打要打发菁儿去收拾东西了,蒋彪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刘过心中郁闷道:“你就不能一次说完吗?”表面上却很耐心地问道:“蒋指挥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蒋彪道,“我们在查抄邓朝家时,在他家后花园发现了几个人,估计就是那伙刺杀刘使者和王知州的人。但是我们的人没有追上,让他们翻墙跑了。” 刘过惊喜道:“你是说他们真的能翻过那么高的墙?” 虽然蒋彪自认为没有替刘过抓刺客的责任,不过就在他们皇城司的人的眼皮子底下让刺客跑了,还有觉得有点儿没脸见刘过,所以知道最后才说这件事,这件见刘过满脸的惊喜,不明白他听说刺客跑了高兴个什么劲儿,难道还想让刺客再刺杀他一次不成? 蒋彪眼仁儿直冒黑线,错愕了一下才回答道:“是啊,他们找到了靠近围墙的一棵树,爬上树翻过墙跑了。” 刘过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们一蹦老高,直接从地上跳到墙上,然后就那么飞出去了。” 蒋彪比刘过天马行空的想法搞得一阵无语,苦笑道:“人又不是鸟,怎会有人跳那么高。” 没过多久,临河县那边也传来消息,邓朝的那位女婿县尉已经被缉拿归案,临河县县令因为为官昏庸,皇城司已经打算弹劾他,在新县令来之前暂时再由他代理一段时间。那伙假扮成灾民的漕帮成员也遭到了禁军的连夜突击,其首脑已经被抓获,余众逃散,王知州已经派了厢兵去护航,保卫这条进入灾区的重要交通线的通畅。 邓朝是澶州豪强,他被查抄是了不得大事,第二天一早就传开了,同时他勾结漕帮、阻止外地粮船进入灾区,自己却在黑市上高价贩卖粮食的消息也传开,同时还有传言说从邓朝家搜查出粮仓十座,里面粮食堆积如山,至少有数十万石,这条消息是那些被从邓家撵出来的人说的,他们原本是邓家的下人,因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直接被皇城司的人遣散了,这些消息由他们说出来,可信度非常高,而且其中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官兵打开粮仓时里面粮食流出来把官兵都埋了,因此有多人牺牲,而且当时他就在旁边看着。 邓朝家有七八座粮仓不假,不过里面却并没有多少粮食,这些消息都是刘过他们故意放出去的,那些邓家的下人也是从查抄邓家的禁军口中得知的,因为只是一些小鱼小虾,粮仓里面有多少粮食他们也不知道,所以就当成了真,当作一件可以炫耀的资本对外宣扬了。 果然在这种氛围下,澶州城的人民突然变得出奇的乐观,他们都知道官府从邓家抄出了堆积如山的粮食,而且也确实从早上开始有许多粮食从邓家运出,送往各处,同时还有传言说临近的山东、淮南等地这些年粮食丰收,普通人家家里的粮食都生了虫,都想运来灾区贩卖,是因为邓朝阻止,所以运不进来,现在邓朝倒台了,这些粮食当然会涌进来,在这种氛围下,澶州当地的粮商和家中储存了大量粮食的大户也坐不住了,纷纷抛售粮食,赚取高额利润,外地的粮食还没进来,本地的粮食先投放到市场上了。 当然,刘过也没全把希望寄托在这些粮商和产粮大户上,一个月前其实朝廷就已经派人前往淮南、山东、江南等地采购粮食,然后运往灾区救灾,现在也快要到了。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刘过的行辕由驿馆搬到了邓朝的那所大宅,相对于对粮食的关注,这件事基本上不算事,所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毕竟现在的灾区人民,吃饭问题还是首要的大问题。 刘过刚搬进去不久,一身书生打扮的戴梦儿就袅袅娜娜地出现在了他的新行辕前 ,看着眼前这座气派的豪宅,戴梦儿不由得露出艳羡的神色,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袍,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门卫都“知道”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和刘过的关系,自然不会有人拦她。 戴梦儿走曲苑绕回廊、跨石桥穿小亭,一边欣赏这沿途风景,一边走向后宅深处,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中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刘过,因为是夏天,房间里闷热,刘过就那样赤裸着上身,下面只穿了一条鼻窦裤躺在床上,直到戴梦儿来了,菁儿才将一床丝绸薄被盖在他身上。 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刘过,戴梦儿先是呆了呆,然后忽然噗嗤一笑,道:“每次见到你都是一副活奔乱跳的模样,蓦地看到刘官人这副样子,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刘过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道:“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吗?我现在好歹也是个伤员,就算你不拿点儿补品之类的东西送礼,口头上慰问一下也可以吧?” “是奴考虑不周。”戴梦儿嫣然一笑,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半尺长的盒子,打开盒子一看,只见里面装着一只人参,笑吟吟地道:“这可是辽东那边产的百年人参,也不知道你用的上用不上,奴家带来送给你了,这下你不会再说奴小气了吧。” 长白山产的人参乃是人参中的上品,尤其是现在分属两国,辽东的东西来到中原可不容易,这支人参就算不是价值连城,但是也绝对算得上是价格不菲,戴梦儿连这么贵重的礼物都带来了,可见她的诚意。 刘过笑眯眯地道:“你人来就可以了,还带什么东西,这多不好意思。”却用眼睛示意菁儿,让她赶紧收下礼物,虽然这玩意儿他现在用不着,但是好东西留下总没错。 戴梦儿假装没有看到刘过的小动作,将人参递给菁儿,关切地问刘过道:“刘官人伤在什么地方,严重吗?” 菁儿听戴梦儿询问刘过的伤处,没忍住“噗嗤”一笑,刘过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菁儿忙道:“婢子去给戴姑娘上茶。”就跑掉了。 刘过哪好意思见个人就对人家说“我下面被个女人一膝盖顶伤了” ,轻描淡写地道:“伤得不重,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戴梦儿见刘过不好意思说,也猜到可能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也就不再询问,回答道:“奴的粮食已经运到澶州了,按照之前计划的,一万石留在澶州销售,剩下的运往大名府、河间府一带。” 刘过稍一思索就明白戴梦儿的用意了,她是担心刘过食言,让朝廷表彰她“义商”的事情泡汤,微微一笑道:“好,只要你按照我们约定的出售,我立刻给朝廷写奏章,让朝廷表彰你的功劳。” 戴梦儿大喜,连忙给刘过深施一礼道:“那就多谢刘官人了。” “戴姑娘太客气了。”刘过笑着虚扶一把道。 戴梦儿又陪刘过说了一会儿话,见乔七进来禀报说赵偁来拜见刘过,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谈,便告辞离开了。 赵偁进来,先向刘过见了礼,问了两句他的伤势,便把话题转到工作上了,刘过道:“我这几天行动不便,修河提的事,还要赵副使多费心了。” 赵偁连忙拱手道:“刘使者尽管放心养伤,下官一定会竭尽全力,确保不出纰漏。” 刘过点了点头,又和赵偁就治理黄河的事情商议了一会儿,就几项大的工作安排好,赵偁告辞离去。 刘过正想闭目养会儿神,乔七又来禀报说:“蒋先生在门外求见。” 搬来邓宅后,其实蒋彪也住进了邓家的后院,不过两人都各有一个单独的院落,若是没有是事的话,他一般是不会来烦刘过的。 刘过叹了口气道:“原本还想睡个午觉的,现在全泡汤了。”让乔七请蒋彪进来。 双反见礼毕(基本上只有蒋彪在行礼,刘过躺在床上只是拱了拱手),刘过问道:“问出了什么?” ------- ps:这几天白天黑夜加班,快累疯了,更新有点少,还望大家见谅。今晚又要加班到凌晨一两点。。。。 第四十三章 能屈能伸 蒋彪将一份供词呈给刘过,禀报说:“邓朝承认是他联合漕帮成员,阻止外地粮食进入灾区,自己在黑市上倒卖粮食赚取高额利润,但是拒不承认自己勾结反贼,辩解说他跟刺杀刘使者和王知州的人毫无关系。” 刘过微笑道:“只怕邓朝自己也知道,他操纵粮价,指使人哄抢粮船,最多不过就是个判个刺配充军,抄没家产,但是一旦牵扯到谋反的大案,就是灭门的大罪,自然不会乖乖承认了。” 刘过问道,“那些刺客是从他家里出来的,后来又在他家后花园发现刺客的行踪,这个邓朝是如何解释的?” “邓朝说他自己并未见过那些人,不过就在刘使者和王知州遇刺的时候,他家里有贵重东西被窃,他说可能对方是来他家偷东西的。” “这样也行。”刘过翻了个白眼道。 “就算我们明知道他在说谎,可是邓朝就是咬紧牙不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蒋彪回答道。 “那另一个人呢,你们抓到的那个刺客?”刘过问道。 “那人倒是条汉子。”即便是属于敌对阵营,但是提起那位被抓住的刺客,蒋彪也是赞不绝口,敬佩道:“这两天我们用尽了办法,他也被疼的晕死过去多次,但是无论我们如何逼问,他口中怒骂不止,却不肯说起同伴的下落,也不泄露自己的身份。” 皇城司的手段虽然未必比得上后世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但是作为一个特务机构,自然蒋彪说用尽了办法,那此刻必然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不开口,可见是个硬骨头。 但是不能敬佩对方骨头硬就对他心生同情,那天刺客为了制造混乱,竟然对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大开杀戒,对这种人,刘过认为也是死不足惜的,所以对老者的遭遇并没有多少同情。 刘过思索了一会儿,道:“自然从邓朝和刺客那里都找不到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或许可以邓家下人那里寻找突破口。这些刺客竟然敢公然出入邓家,邓家的其他下人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 蒋彪眼睛一亮,赞道:“刘使者英明。卑职只想着如何撬开邓朝和那刺客的嘴,却忘了他们。” 刘过又道:“对于这些普通人,还希望蒋指挥宽容一点儿,毕竟其中就算有人参与了邓朝的事情中,但大部分也是听命行事,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他们也是受害者之一。” 蒋彪躬身道:“刘使者果然是宅心仁厚。” “我这算是宅心仁厚吗?”刘过暗想,其实这次阻止外界粮食进入灾区、乘机操纵粮食市场,赚取高额利润的当地豪强不在少数,邓朝只不过是那只被抓住的“鸡”而已,为了给更多的“猴”看,邓朝的处置结果一定轻不了,若非还牵扯到造反案,只怕邓朝已经被明正典刑了。 幽深的巷子尽头,一座破败的房中,青年男子颓然坐着,因为房间里唯一能坐的凳子被他上次一拳捶烂,众人只能捡几块石头放在地上,权当坐具,配上那布满蛛丝网、摇摇欲坠的房子,感觉就像是一群走投无路的野兽。这时候那个被称作“张五哥”的男子走了进来,小声禀报道:“蜀王,外面现在到处都是兵卒,各个城门口也张贴着我们的画像,并且有重兵把守,我们出不去了。” 女子惊讶地问蜀王道:“你派张五哥出去,竟然是为了寻找出城的路,蜀王,你不打算救七叔了吗?” “救不了了,”青年男子颓然道,“我们原本以为七叔只是落在了王肇或者刘过的手中,但是没想到连皇城司的人都来了,七叔落在了他们的手中,我们不可能救的出来了。” “可是七叔他……” “你以为我不心痛吗?”青年男子见女子还要说下去,气愤道,“七叔从小教我养我,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希望能救出七叔,但是抓住他的是皇城司的人,那可是被称为天子亲卫、皇帝爪牙的皇城司,我们不可能救的出来。” 女子目光扫过其他几名同伴,只见大家都低下了头,显然都是赞同青年男子的说法,不禁痛心道:“你们真的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七叔被他们杀了而无动于衷吗?” “张小娘子,我已经打听过了。”张五哥解释道,“七叔被他们关在邓宅,周围有禁军和皇城司的人把守,我们没有机会的。当务之急是如何逃出澶州,再从长计议。” 青年男子也小声劝道“纾妹,不要冲动。你放心,等我们脱离险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七叔的。” 虽然知道他们说的是实话,可是眼睁睁地看着疼爱自己的七叔随时可能会被敌人千刀万剐,女子还是忍不下心。 夜幕降临,众人待在破旧的房屋中,潮湿闷热,又不敢出去寻找食物,早就饿的饥肠辘辘,这时候那位出去打探消息的张五哥忽然又溜了回来,惊喜地道:“蜀王,你看谁来了?” 他身体往旁边一让,露出一个穿着金钱纹员外装的矮胖子,笑眯眯地给青年男子施礼道:“属下奉军师之命,前来相助蜀王。” 青年男子惊喜道:“十二叔,你也来了?” 矮胖子点了点头,满脸关切地对青年男子道:“蜀王,你受苦了。” 青年男子叹了口气道:“我受点儿苦不要紧,可是这次河北之行……” 矮胖子打断青年男子的话道:“军师得知朝廷搞了那个集中管理灾民、还有可以让灾民以工代赈的方法后,就知道蜀王此行不会很顺利,因为我是河北人,虽然特意命令属下赶来相助蜀王,军师还让我带话给蜀王:事可成则进,不可成则退,让蜀王不可逆势而为。” “军师的意思是让我们回去了?”青年男子不甘心道,“可是我们花了两个多月时间,联络了很多绿林道上朋友,还有灾区的几个漕帮头领,他们承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起事,到时候数百万灾民响应,就算灭不了宋庭,也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时候放弃,岂不可惜?” 矮胖子道:“属下来的路上已经听说有大批皇城司的探子赶往灾区,明面上是因为有人哄抬粮价,扰乱灾区粮市,所以老妖婆派他们来查探,但是暗中却是很有可能发现了我们的意图,所以派他们来阻止我们的行动。” “我们的行动这么小心,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目的?”青年男子依旧不甘心就这样失败。 “蜀王,你别忘了。邓朝和老七可都在他们手上。”矮胖子小声提醒青年男子道。 青年男子道:“我相信七叔是不会出卖我的。” “但是邓朝呢?蜀王你相信他吗?”矮胖子咄咄逼人道。 “邓朝?”青年男子悚然一惊:他一直都对邓朝没有好感,现在邓朝也被皇城司的人抓捕,难保他不会把自己供出来。 青年男子思索了一会儿,道:“我们马上离开河北。” 张五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可是现在外面到处都有官兵在巡逻,而且各处城门还有重兵把守,我们如何出城?” 众人目光都看向矮胖子,矮胖子微微一笑道:“诸位莫慌,属下早就已经想好了出城的办法。” “十二叔的办法是……” 众人都好奇地看向矮胖子,眼中露出崇敬的神色,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在全城戒严的情况下,矮胖子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顺利的出城去。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矮胖子面有得色地说。 第二天天还未亮,一群人就出现在了一个僻静的巷子口,矮胖子给青年男子等人介绍一个身材短小的中年男子道:“这位是赵小乙,我的同乡,因为在衙门中有熟人,所以弄到了一个运送夜香的肥差。” 澶州城十数万人,都要吃喝拉撒,每天的排泄物也是相当可观,所以专门有一群人每天一大早就挨家挨户地收屎尿,然后运往城外,因为官府会给他们发工资,而且屎尿还是上好的肥料,运出城后还可以卖一笔钱,是货真价实的高薪职业,所以这职业十分吃香,只有有门路、有关系的人才能弄得到。 众人一听对方是夜香工,又看了眼对方身后那一人高的木桶,惊讶道:“十二叔想的办法不会就是让我们躲在这里面,然后混出城吧?” “是也。”矮胖子点头道,不过他也知道夜香工虽然是美差,但是躲进屎尿捅却非美事,有些尴尬道:“为了能顺利出城,只好委屈一下各位了。” 众人目光都看向青年男子,青年男子也是满脸的不乐意,不过比起被皇城司的人抓去千刀万剐,躲进屎尿捅里面也不算什么,咬了咬牙道:“大丈夫能伸能屈,暂时委屈一下又有何妨。” 自然连青年男子都同意了,别人还有什么话说,自然也只能屈尊一下了。 这时忽然有人道:“咦,张小娘子呢?” 众人这才发现不见了身材娇小的女子,众人面面相觑,张五哥道:“从废院出来时还在呢,怎么现在不见了?” “会不会是独自去救七叔了?” 众人目光都落在青年男子身上,矮胖子生怕他为了一个女子坏事,急道:“蜀王,时间不早了,再不离开,一旦等天亮,可就容易被发现了。” 青年男子犹豫再三,叹息一声道:“罢了,我们先离开再说。” 第四十四章 李代桃僵 原来的邓宅,现在的都河使者临时行辕,在静穆中迎来了曙光。 “张老三,王义,你们站了这半晚上,累了吧,快进去休息休息,刘使者已经吩咐厨房的人准备好热汤和炊饼了。”大门口前来换班的禁军侍卫对刚值晚班的同事打招呼说。 “知道我们累还磨磨蹭蹭这半天才来?”之前值班的禁军侍卫笑骂道,说着将手中的长枪短刀交给来换班的同事。 “嘿嘿,我们这不是来了吗。”后来的人接过同事的岗位,有些尴尬地道。 “叽叽咕咕地干什么呢,你们代表着我们全体禁军的形象,嘻嘻哈哈哈地像个什么样子。”这时忽然又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军官,训斥他们道。 一看长官驾到,不管是刚开始接班还是马上要下班的禁军侍卫都是面容一肃,身姿笔直地犹如他们手中的长枪。 “你们都给我小意点儿,那些刺客说不定还在城里,要是他们发了疯忽然来行辕刺杀刘使者……” “上官放心,别说是刺客,就是一只苍蝇,我们都不会让他进去。”禁军侍卫立刻表态道。 “嗯,很好。”军官满意地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出门办事去了。 长官一走,禁军侍卫又恢复到了之前松松垮垮的模样,其中一人满不在乎道:“我们有四百人呢,那些刺客不逃命,还来行辕行刺刘使者,莫非他们都得了失心疯不成。” “就是,让我说,我们倒应该提醒刘使者,身边带着一个娇滴滴的侍婢也还罢了,隔三差五还有江南第一名妓戴梦儿上门\服务,别损耗过度,伤上加伤……”接下来便是一阵嗤嗤的笑声。 “咳咳,这些天我们也都亲眼看到了,刘使者为了灾区百姓,可以说是呕心沥血,我们这样说他,会不会有些不厚道?”有人小心翼翼地道。 众人闻言神色都是一肃,虽然他们口中偶尔会开点儿刘过的玩笑,可是对刘过的才识和人品,他们还是由衷的钦佩的。 “别说了别说了,你们快吃饭去吧。”后面来的人催促之前值班的同事道。 那些刚换下班的人便转过身,打算进去吃饭,忽然其中一人眉心一跳,倏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前面不远处。其他人见了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那人仔细看了片刻,没有发现异样,自嘲地笑笑道:“可能是我眼花了吧。”说完便和同伴一起进去了。 等那些禁军侍卫完成交接,躲在一棵槐树树冠中的女子还是心跳不已,她天未亮就来到邓宅外面,本来打算还是和头两次一样爬上院墙外面的大槐树翻进院子,结果绕着邓宅走了一圈,发现凡是有可能用来借力的树全都被禁军侍卫砍掉了,而且四周还有禁军侍卫在巡逻,甚至还有厢军在外围巡视,在重重护卫之下,她根本就不可能潜入。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来到前门,躲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上等着禁军侍卫换班的时候从正门潜入,结果发现对方十分小心,根本就没有空隙可以让她利用。 当初他们潜入辽国被辽国边境的守卒发现时,七叔曾经救过她,让女子就这样放弃七叔不管,她良心上过不去,只好接着在槐树上面潜伏下来。 旭日东升,阳光照在邓家大院那高大轩昂的大门上,开始有官员胥吏进进出出地找刘过办事,她也不知道要如何救出七叔,但是就是不甘心这样放弃。 太阳越升越高,女子还是没有想到救七叔的办法,但是她肚子却不争气地抗议起来,从昨天傍晚吃了一点儿干粮后,她就再没有吃过东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忽然,一个人的背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之所以这个人能引起女子的注意,除了他的身形特别纤细苗条外,还有这个人进入行辕的时候守门的禁军侍卫并没有检验他的印信。那人只对禁军侍卫说了两句话,禁军侍卫便放他进去了。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女子看到的第一个没有被检验身份的。 女子紧张地盯着那座红漆大门,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之前看到的那个人又出现了,因为是面对着这边,女子看清楚了他的脸,——是个女人。 尽管对方身上穿着男装,但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精致的脸庞,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无不说明对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女子本来对刘过挺有好感的,现在忽然看到有女子公然出入他的行辕,顿时对刘过好感度大降,心想:“果然还是蜀王说得对,这大宋朝的官儿,就没有一个好人。” 女子这样想着,忽然灵机一动,悄悄溜下树冠,跟踪那女扮男装的女子而去。 女子一路尾随,跟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见对方拐进一个人迹稀少的巷子里面,女子再不迟疑,忽然现出身形,冲上去一把抓住对方,一只手捂住对方口鼻,另一只手已经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住了她的咽喉。 那人忽然遇袭,吓得就要惊声尖叫,无奈口鼻已经被她捂住,咽喉上又抵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只能发出几声惊恐的“呜呜”声。 “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不乱叫,我就不杀你。”女子威胁道。 那人本来惊恐万分,听说女子只是问她几个问题,便稍稍宽心,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配合。 “你是什么人?”女子问道。 那人眼睛眨巴了几下,用余光瞄了瞄捂着自己口鼻的手。女子这才发现自己忙中出错,竟然忘记了放开对方的口鼻,脸上微微一红,松开了捂着对方口鼻的手。 那女扮男装的女子口鼻被放开,立刻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可见刚才是真的被憋坏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是戴姑娘的使女。” 女子起初还以为对方是刘过的相好,听对方说不是,不知为为何竟然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戴姑娘是谁?” 对方一听女子连“戴姑娘”是谁都不知道,不禁对她的孤陋寡闻嗤之以白眼,解释道:“戴姑娘就是戴梦儿。”害怕对方连戴梦儿是谁也不知道,补充道,“就是江南第一名妓戴梦儿。” 戴梦儿的名字女子听说过,她和刘过的风流韵事当然也是有所耳闻,又问道:“你去找刘过干什么?” 对方给了她一个娇俏的白眼,心道:“谁不知道戴梦儿和刘过的风流韵事,我作为戴梦儿的使女,去找刘过,当然是替他们传递消息,除了这个还能是为什么?”为了自己小命计,这话她没敢说出口,小声道:“替我家姑娘给刘官人传递消息。” 女子也无意知道对方传递的是什么消息,问道:“那我问你,那些侍卫为什么不检查你的身份?” 那使女闻言骄傲地道:“我家姑娘和刘官人是什么关系,那些侍卫一听说我是我家姑娘的人,怎还有胆量为难我?”说着还傲娇地挺了挺刚刚鼓起来的小胸脯。 女子眼睛一亮,急忙问道:“进去以后呢?里面的人也没有为难你吗?” “那是自然,进了行辕,我径直就去了刘官人的卧室,就算路上遇到了人,只要一听说我是我家姑娘的人,也必须乖乖地放我进去。”使女只盼望着搬出自家主人和刘过的关系吓跑这个坏女人,至于其他的,她暂时还没想。 “看来真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女子喃喃地道。 “踏破什么?”戴梦儿的使女很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女子回答,一掌截在对方后颈,将她击晕了过去,然后把她拖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麻利地脱下对方身上的衣衫,又宽去自己身上的外衣,将对方身上的男装穿在自己身上,不多时,一个娇俏可人,身材玲珑有致的小书生便新鲜出炉了。 女子将匕首藏在怀里,又从原来的衣服袖袋里摸出一把石子藏好,这才迤迤然地走了出去。 虽说已经改头换面,但是走在街上,感受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女子还是觉得有点儿心虚,她加快速度,不多时就出现在了原来的邓宅,现在的都河使者行辕门口。 女子停下脚步,调整好呼吸,强压住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走上去,微笑着道:“各位太尉好,我是……” “你是戴林戴官人家的下人对不对?”不等她说完,侍卫便满脸堆笑地道,“快进去吧,自然是戴官人的人,我们就不替你通报了。” 女子心道:“不是戴梦儿吗?怎么变成戴林了?”微微一窒,向对方施了一礼道:“那就多谢各位太尉了。” 说完轻移莲步,风情楚楚地走了进去。 女子进了行辕,只见临进门是一个照壁,转过照壁,后面是一个宽敞的天井,这里她曾经来过,自然不至于找不到门路。她尽量学着戴梦儿那使女的走姿,穿过一进、二进院落,路上遇到禁军侍卫,果然没有再拦她。 眼看着就要进三进,也就是内宅,突然左边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第四十五章 深入虎穴 女子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袖袋里,摸了一枚石子在手中,这才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面容阴鸷的青年男子站在廊下,正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她。 “我是……是……”女子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刘过高薪请来的武林高手,所以不敢贸然行动,只好吞吞吐吐地解释起自己的身份,但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自己的主人是“戴梦儿”还是“戴林”,所以只说了句“我是”便卡壳了。 阴鸷男却很善解人意地道:“你也是戴姑娘的人对不对?” “对对对。”女子大喜,这时再看那张阴鸷脸,感觉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和蔼可亲的脸了。 “戴姑娘让你来找我家二郎干甚?”阴鸷男又问道。 “戴姑娘让我……让我……”女子又编不下去了。 这阴鸷男自然就是乔七,他本来看见个绝色美女挺激动的,想要跟对方多说几句话,结果对方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显然是不信任自己,不禁有些郁闷,大家同样是人,为何二郎就那么招女人喜欢,自己就不受女人欢迎呢? 乔七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带你去见二郎。” 女子闻言大喜,邓家后院房间何止上百间,其中光套院就有四五座,她可不知道刘过具体住在什么地方,自然乔七主动给她带路,那是再好不过了。 “谢谢这位小哥。”女子娇滴滴地说。 乔七跟着刘过没少见过美女,不过那些美女都是只对刘过说话,却很少用正眼瞧过自己,女子这声“小哥”可是真真正正对自己说的,顿时骨头都酥了几分,连忙道:“不用谢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乔七一边引着女子去见刘过,一边问打探她的身份道:“戴姑娘自然派你来找二郎,你平时一定很受戴姑娘器重吧?” “嗯,还行。”女子小声回答。 “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纾……张书三。”女子胡乱回答道。 “张书三,你这名字可真够怪的。”乔七满脸诧异地说。 “是挺怪的。“女子也小声回答。 乔七见女子长得漂亮,不禁动了歪心思,心想你主人是我主人的红颜知己,我们两个岂不也正登对? 乔七一边带着女子往里走一边没话找话地套近乎,女子心中有鬼,不敢把乔七的话等闲视之,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两人都是心怀鬼胎,不知不觉就到了刘过的住处,乔七对女子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给你通报。” 女子又低着头回了句:“多谢小哥了。” “不用谢不用谢。”乔七边说边一溜小跑进去通报了。 刘过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乔七的声音,问道:“什么不用谢?” 乔七连忙道:“没有不用谢,哦,不是,我不是对二郎说‘不用谢’,而是对戴姑娘的使女说‘不用谢’。” “你竟然也有这么彬彬有礼的时候,真是难得。”刘过随口挖苦了乔七一句,问道:“戴姑娘的使女不是刚走吗,怎么又来了?” 乔七连忙道:“不是一个人,我已经让她在门外等候了,二郎,戴姑娘派人来,肯定是有要事要对你说,我觉得您还是应该见一下的好。” 刘过还未看到乔七这么热情过,见菁儿不再身边,小声问乔七道:“看你这么激动,对方是个大美女对不对?” 乔七心说:“何止是大美女,简直是绝色美女。不过二郎,你艳福已经够深的了,也留给我乔七一个行不,别把所有的美女都被你一个人收了,让我连口汤都没得喝。”嘴上却说道:“长得还行吧。” 刘过点了点头,做正人君子状,清了清嗓子,吩咐乔七说:“乔七,那就让她进来吧。” “装,我看你就装。”乔七心中说,出去叫女子进来。 “成败在此一举了!”女子心中想,她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仿佛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一样,深吸一口气,暗中握住怀里匕首的手柄,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因为乔七身材高大,简直就是天生的一道屏风,所以刘过明知道那大美女就跟在他的身后,却只看到乔七那座山塔一样的身体,还有那张阴鸷的脸,等乔七让到一旁,真正看清楚来人长相时,刘过眸子瞪得老大,一下子就呆住了。 “啊,刺——”刘过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已经一个箭步冲到刘过床前,反手抓住刘过衣服前襟,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顺势就抵在了他的咽喉。 刘过和乔七还没反应过来,女子一个鲤鱼打滚,翻到床上,将刘过拉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当作盾牌,自己则缩身刘过身后,以防有高手从旁偷袭。 女子这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漂亮流畅至极,要是有高手在场,定然会喝彩不已。 刘过此刻身上还有伤呢,尤其是下面,除了一件宽松的鼻窦裤外什么都没穿,女子这动作顿时让刘过由躺着变成了跪着,被子滑下来,露出两条毛茸茸的大腿。 乔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完全被吓傻了。 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刘过慢慢恢复了神识,他首先想到的是:女子上次放过自己,这次一定也不会对自己动手,接着想到的是:她要动手刚才就动手了,没必要做这么多无用功;第三个想到的是:她有求于自己。 想到这里,刘过慢慢镇静下来,语气平和地说:“大家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动刀动枪地,这样不好。” “别废话!”女子一只手揽着刘过,另一只手拿着匕首抵着刘过咽喉。 “那好吧,我们都不废话,你想要什么?直接开价就好。”小命儿握在人家手中,刘过也不敢轻举妄动。 “放了七叔,我就饶你不死。” “七叔是谁?”刘过明知故问道。 “就是……就是被你们抓住的那个人。”女子老实回答道。 “你说的是那个刺客?”刘过垂头丧气道,“抓他的是皇城司,皇城司是干什么的你也知道,就算我现在答应你放了他,可是皇城司的人也不听我的啊。” 自然对方的目的是救人,刘过便放了心,一旦恢复理智,他就开始想办法自救,他现在全身能动的只有嘴,那么可利用的也就只有一张嘴了。刘过叹了口气说:“你现在就算抓了我也没用,因为皇城司不归我管。真正要救你的七叔,你应该去抓蒋彪,他是皇城司在澶州的负责人,他的话或许还有点儿作用。” 为了活命,刘过决定把蒋彪这个合作伙伴给卖了。 “但是你们是一伙的……”女子的语气明显带着不自信。 “什么叫做天子爪牙,皇帝亲军?”刘过打算给对方普及一下常识,“意思就是说皇城司只听命于皇帝,只对皇帝负责。你就是把这大宋朝的所有官员都杀完了,皇帝不发话,皇城司的人也不会搭理。” 女子显然被说动了,明显犹豫起来。 刘过见乔七还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不由得有些恨铁不成钢:您老倒是趁这个机会赶紧出去搬救兵啊,难道你家二郎被人挟持的样子很好看吗? 刘过不停地给乔七使眼色,乔七就是傻愣愣地杵在那儿不为所动。不是乔七呆傻,而是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尤其是哪位身材娇小、容颜俏丽的美少女,他本来还抱有幻想呢,谁知对方却是刺客。 乔七分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阿郎!” 这时,房间里又有一个娇脆的声音响起,原来是菁儿到了,她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菁儿手中端着几碟尽心烹制的小菜,还有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刚才她不在,原来是给刘过弄午饭去了。 “咕咕咕——” 就在所有的人都呆滞的时候,忽然一阵肚子叫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样寂静地时刻,听起来特别的清晰。 乔七和菁儿的目光都落在刘过身上,刘过则脑袋微微往后仰,想要看看身后的美少女。 女子羞得简直死的心都有了,这些天他们都猫在那座破房子里,不敢生火,也不敢叫外卖,只有打探消息的张五哥趁着天黑从老百姓家里顺几个馒头、饼子之类的东西压压饥,何曾吃过一顿饱饭,而且自从昨天傍晚吃了点儿干粮到现在,她可是一口东西都没吃过,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这时见了菁儿手中端的精美菜肴,鼻子中闻着饭菜的香味,肚子忍不住就叫了起来。 乔七和菁儿可不知道这声音是刺客发出来的,他们还以为刘过心大,这个时候还想着吃饭呢,可是和刺客一起的刘过,可是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 “你不会还没吃饭吧?”刘过小声问。 “别废话。”女子这个时候死的心都有了,偏偏肚子不争气,叫了一声后还接着叫了第二声,第三声—— “咕咕——” “咕咕——” “咕咕——” 这时候连菁儿和乔七也发觉肚子叫的不是刘过,而是那位女刺客了,所以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也落在了女子身上。 “还是先吃饭吧,有什么话我们吃完饭再说。”刘过很善解人意地对女子说,然后吩咐菁儿,“把饭菜放下,你再去打碗米饭,拿副碗筷,我要请这位美女吃饭。” 菁儿呆了一呆,忽然醒悟过来,连忙答应一声,退出去了。 刘过看了眼还杵在原地的乔七,怒道:“还不快去帮忙,难道你也想要留下来吃饭吗?” 第四十六章 请刺客吃饭 一盘醋溜白菜、一碟烧猪腰子、一道玉灌肺、一小盆豆腐鲜鱼汤,两碗白米饭,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菁儿提心吊胆站在一旁,刘过和女子的目光则都看着桌子上的美味佳肴。 “阿郎,要把饭菜都端到床上来吗?”菁儿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刘过,目光却看着那女子。 若是平时,作为伤员的特权,刘过的饮食自然都是菁儿放到床头小几上,然后亲手喂刘过吃的,不过今天情况有点儿特殊,不知道还能不能享受到那样的待遇。 “还是端到床上来吧,你没看到我这伤还没好利索吗?”刘过语带责备地对菁儿说,双眉却往上扬了扬。 “是,阿郎。”菁儿温顺地回答,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意思是说:我已经通知侍卫来营救了。 菁儿走过去在一堆箱笼后面捣腾,女子警惕地道:“你干什么?” 菁儿回过头,满脸无辜地看着女子,回答道:“搬桌子啊。”然后就在女子的注视下从箱笼后面拿出一张木板,随便摆弄了几下,一张很平整的小木板下面便生出了四条腿,菁儿抬着四条腿的小木桌走过来,打算把它放到床上。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们过去吃就行。”在饥饿的摧残下,女子决定还是向胃屈服,打算接受这顿大餐。 菁儿抬着那张小木桌站在离床三尺的地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前,刘过则大喜道:“这个主意好,你赶紧去吃饭,不然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刘过敢肯定,皇城司的探子此刻已经埋伏在了门外,只要自己脱离女子的控制,他们肯定会有办法救自己脱离危险。 “你也过去!”女子冷冰冰地对刘过说。 刘过那个郁闷啊,他还以为凭着一顿好饭可以把女子吸引开,没想到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闻言幽怨地道:“我身上有伤,不良于行。” “别废话。”女子威胁道,然后吩咐菁儿,你出去,把门带上。 “啊!” 刘过和菁儿对望一眼,很显然他们能想到的女子肯定也想到了,所以才要菁儿出去把门关上,这样外面隐藏的弓弩手就没办法判断他们的方位了,因此忍不住都发出一声惊呼抗议。 “再不出去我就杀了你主人!”女子把匕首往前送了两分,刘过脖子一凉,明显是皮肤被割破了,过了两秒中才有隐隐的疼痛感传来。 “小心!”菁儿见女子果真敢对刘过动手,虽然只是割破了一点儿皮,可是也吓坏了,连忙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隔绝了视线,隐藏在暗中的一大堆皇城司探子便现出身形,他们中有人拿着长弓,有人拿着劲弩,还有人手指中夹着飞刀,可见皇城司也不是没有武林高手的。 蒋彪小声问菁儿:“里面怎么样了?” “那刺客劫持了阿郎,我不敢太靠近。”菁儿担忧地说,“蒋指挥,你一定要救救我家阿郎啊?” “你放心,刺客自然只是劫持了刘使者,就没打算要刘使者的性命。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刘使者脱离危险的。”蒋彪安慰菁儿说,但是要如何救刘过,他心中也没有主意。 因为护卫刘过的禁军侍卫只擅长面对面的战场厮杀,并不擅长这种情况,所以蒋彪干脆把他们布置在院子外围,防止刺客逃脱,这院子里只布置了十数名擅长刺杀和远程攻击的皇城司探子。 这时候这些探子分散在四周,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突破口,不过房间门窗都被关着,里面什么情况从外面看不清楚,他们也不敢贸然行动。 外面的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房间里则是另一番景象,刘过和女子还待在床上,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却没有丝毫暧昧的气氛,反而显得有些剑拔弩张。 “现在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吃饭了吧。你看,你肚子又叫了。”刘过一脸关切地说。 女子脸上微微一红,冷声道:“别废话,起来。” “有伤呢,起不来。”刘过指了指自己的裤裆说。 女子在刘过胸前拧了一把,那里的伤还没好,刘过疼的“哎吆”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猛,牵动了下面的伤势,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外面的菁儿听到刘过的惨叫,还以为他遇到了不测,大惊失色道:“阿郎!”就要冲进去,却只走到门口,就听到刘过的声音说:“我没事。”这才迟疑着站定。 房间里刘过的姿势由跪着变成了半蹲,因为裆中还有伤,双腿不敢靠的太近,动作未免有点儿像是在拉屎,还是蹲的那种,看着十分不雅。 女子威胁道:“下床。” 刘过只好强忍住疼痛,歪着身子挪下床,他先把一条腿放在地上,这才慢慢移动身子,重心前移,将另一条腿也从床上挪下来。因为害怕挨到伤处,两条腿始终岔开着,看着就像是一只模样怪异的鸭子。 当然,在这过程中,女子始终守在他身后,那把匕首也未离开过刘过的咽喉一寸。 “然后呢?”刘过问女子。 “走到门口。”女子吩咐。 刘过其实已经想到她要干什么,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乖乖照办。 刘过岔着双腿,像一只鸭子那样挪到门口,女子右手握着匕首,左手松开刘过衣襟拴上门栓。她又如法炮制,将所有的窗户都上了栓,这才赶着刘过到饭桌旁,吩咐刘过说:“坐下。” 坐着总比半蹲着舒服,刘过赶紧乖乖照办。 女子将匕首换到左手,用右手去拿桌子上的筷子,夹了一片玉灌肺刚要送进嘴里,忽然又凶巴巴地对刘过道:“你先吃。” 刘过知道她是怕菁儿在饭菜中下毒,所以先要让自己试毒,暗暗佩服她心细,用手指了指自己脖子处, 道:“你把匕首拿远一点儿,我担心我一低头这玩意儿会要了我的小命。” 女子神情一窒,随即也知道刘过这样子是没办法吃东西的,心想反正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稍稍放心,将匕首收回几寸。 刘过此刻也早就饥肠辘辘,连忙拿起桌子上的另一副碗筷,先夹了一块猪腰子在嘴里,接着又吃了筷子白菜,忽然见女子盯着另一个盘子里的玉灌肺,立刻会意,赶紧又夹了一片玉灌肺放到嘴里,大口朵颐。 女子见刘过吃的欢,肚子忍不住又是一阵叫,正要开吃,又想到对方还可以在碗筷上动手脚,稍一犹豫,便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一把将刘过手中的筷子抢了过来。 刘过正夹了一块豆腐打算放进嘴里,忽然筷子被人夺走,那豆腐自然到不了嘴里,吧嗒一下掉在了桌子上,不由得大为恼怒,不悦道:“你这人怎么还抢人筷子啊?” 女子闻言也不理他,把刘过吃过的筷子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夹起一块玉灌肺放进口里,那种香甜酥软的感觉立刻通过口腔传向全身,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吃!” 看对方两次先夹的都是玉灌肺,可见女子对这道菜的喜爱,刘过见对方并没有不让自己吃饭的意思,拾起对方放下的筷子,又端了一碗白米饭,也大口吃了起来。 蒋彪等人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但是他们耳力极好,房中两人说话的声音却传来出来,尤其是两人抢筷子一节,听得格外分明,不由得面面相觑,在他们想来,里面就算不是剑拔弩张,也必然是唇枪舌战,怎么听动静反而像两个孩童那样抢起饭来了? 他们把目光投向菁儿,菁儿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那个,……菁儿姑娘,你确定里面那女子是刺客吗?”到了这个时候,蒋彪不由得不怀疑起女子的身份起来。刚才女子躲在刘过身后,他又隐藏在暗处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对方,所以并未看到女子的长相,这时听到里面两人在抢筷子,怀疑所谓的刺客会不会是刘过的情人,因爱生恨,追到澶州来了。现在二人和好如初,又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会干出什么事情自然可想而知了。 “你怀疑我骗你!”别看菁儿只是一个侍婢,可是那也是一个有尊严的侍婢,这个特务头子竟然怀疑自己的人品,菁儿两条柳眉不由得竖了起来。 “没有没有。”蒋彪可不知道菁儿的真实身份,得罪一个小丫头事小,得罪刘过可就麻烦大了,所以他连忙撇清。 刘过和那女刺客怎会抢起筷子来,菁儿也想不明白,其实蒋彪的怀疑她也有,不过这个时候自然不会说出来,她冷冷地说:“阿郎说对方是女刺客,对方自然就是女刺客,难道阿郎还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成?” “是是是,菁儿姑娘说的是。”蒋彪毫无尊严地附和道,让他一干手下看的脸上发烫。 房间外面的人各怀心思,房间里刘过和女刺客却吃的不亦乐乎,女子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刘过则是饿的久了,胃口也是出奇的好。 刘过打了个饱嗝儿,将碗筷放在桌上,意满神足地道:“吃饱了。” 女子这时候也吃的小肚子滚圆,抬头看了眼刘过,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刚和缓下来的脸色立刻又绷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杀人偿命 “我说,你别老绷着个脸行不行?笑一个,有句话说,爱笑的女孩儿运气就不会差。”刘过知道如果要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让女子自己打消杀他的打算。 本来以为成功制住刘过,就可以以刘过为人质换回七叔,但是现在刘过是制住了,却并不能换回她的七叔,女子此刻的心情就像当初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杀了刘过和王肇澶州就会大乱的青年男子一样,失落沮丧到了极点,所以刘过的笑话并没有让她发笑,只能让女子觉得那是对自己智商的嘲弄而已。 “你再嬉皮笑脸,我认得你,我手中刀子却不认得你。”女子瞪了刘过一眼,语气中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决然。 “那好吧,不笑也行。你现在打算干什么,总得给我个答案吧?我们这样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对了,我裤子还没穿呢。”刘过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裤裆。 女子脸上微微一红,转过去不看刘过,但是随即又想到刘过是她的挡箭牌,万一这家伙逃脱,不但七叔救不了,自己马上还会面临危险,于是不得不再次面对刘过那张看起来十分可恶的脸。 “是啊,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劫持他逃出去?杀了他!然后被他的侍卫冲进来把我也杀了?”女子看着刘过的脸,眼中不禁露出茫然之色。 女子的迟疑没有逃过刘过的眼睛,他知道自己之前的话起了作用,其实女子硬要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条件的话未必换不回她的七叔,因为蒋彪无论如何不敢致自己的性命于不顾的。 但是刘过不愿意,他不愿意为了自己活命,就放走那个杀人如麻的杀人犯,那老者是不是反贼姑且不说,就凭他动不动就乱杀一通的的恶行,刘过就不能让他这样的刽子手逍遥法外。 俘虏不能放,但刘过也没高尚到为了正义就现出自己宝贵而年轻的生命的地步,他必须还要想办法自救,所以看到女子眼中露出茫然之色,刘过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这样好不好,念在你上次没有杀我的份上,这次我饶你一命,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刘过温声细语地道。 “什么叫放我一命,你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我手上,只要我动动手指头,立刻就可以要你的狗命。”女子冷冽道。 挺聪明的嘛,刘过本来是想办法引导女子的思维,让她忽略自己现在是她的俘虏这件事,但是很显然对方比他想的要聪明,并没有上道,刘过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好,那就算我欠你两条命,今天我放走你,算是还了一条,还有一条下次有机会了再还。” 女子白了刘过一眼,淡淡地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上次犯了错饶了你一命,今天不会再犯第二次的。” 这倒可好,本来对方只是想挟持自己当人质,现在让对方直接动了杀念,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刘过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凝视着女子的眼睛说:“你别忘了,这里是我的行辕,一旦我遭遇不测,你是不可能逃得出去的。” “自然敢来,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女子决然道。 “别啊,你想想看,你还这么年轻,又长得这么漂亮,就这样死了多可惜啊?你要多想想,还有美好的前程在等着你,你会有一个很爱你的夫君,会有两个孩子,以后还会有可爱的孙儿环绕在你膝下,叫你奶奶……”刘过打算用美好的愿景来打消女子的执念。 女子果然被刘过描绘的美好景象吸引,幽幽地叹了口气说:“迟了。” “不迟不迟。”刘过连忙道,“只要你愿意,那样的生活你以后还会拥有,你要相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你不要再多说了,我知道你的目的,你不过就是想要让我饶你一条命吗?”女子瞥了刘过一眼,淡淡地道,“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好吧。”刘过叹了口气道,“自然你执意要杀我,我也没有办法。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造反?” “我没想过要造反,我也不想造反。但是蜀王他想要造反,那么我也就跟着他造反好了,反正这辈子我就认定了他,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会跟着他就是了。”说起那位“蜀王”,女子眼中露出无限的温柔,可见对那位“蜀王”是爱到了极点。 “你说的蜀王是不是就是那位青年男子?”趁着对方沉浸在甜蜜的爱情当中,刘过连忙趁机询问道。 “是啊。” “他叫什么名字?你们为什么又要称呼他‘蜀王’?” “他叫……”女子忽然醒悟过来,眼神立刻转冷,淡淡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们都要死了。”刘过淡淡地说,心中不由得有些遗憾,差一点儿就问出这伙反贼的来历了。 “死了我也不会出卖蜀王。”女子说。 刘过知道是不可能套出有用的信息了,决定给女子给点儿希望,有希望的人一般不会干和人同归于尽的事,刘过道:“其实除了你杀了我,然后你又被我的侍卫和皇城司的人杀了之外,你还有其他选择。” “我知道,劫持你出城,为了你的命,他们不敢轻易对我动手的。”女子说。 “好吧,这一条被你想到了,我也还有其他的办法救你。但是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杀过多少人?其中有多少人是无辜的?”刘过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我……我杀过三个,不,四个,但是我从来都不会乱杀无辜,我爹说过,行走江湖,讲究的是个‘义’字,如果乱杀无辜,那就是不义,那我们就和我们痛恨的那些贪官污吏没有任何区别了。”女子说这话时显得十分自然,就好像在说早点我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杯豆浆一样的自然。 刘过相信了她的话,他再细细观察对方时,看到的不是她的美貌,也不是她的狠决,而是她的稚嫩,对方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如果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还是一个中学生,所以算起来还只是一个少年犯。 刘过决定挽救一下她,当然除了她的年轻和“义”外,刘过也不得不承认,与她的美貌也有关系,看着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儿走向不归路,刘过发自内心的不忍心。 “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那天你们在街上大开杀戒,拿无辜者开刀,算不算你爹说的‘不义’?” “我……”女子一时瞠目结舌,其实这些天,每天晚上她都会梦到那些老百姓惨死在自己同伴刀下的场景,让她的心倍受煎熬,只是在和对青年男子的爱中间,她始终选择了后者。 “据我所知,你所谓的七叔,是那天第一个向无辜百姓大开杀戒的人,由他亲手杀死的至少有六七人之多,那么我问你,他应不应该给那些无辜惨死的老百姓偿命?”刘过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无比,让女子都不敢直视。 “蜀王说,成大事难免要做些牺牲……” “什么叫成大事,当皇帝吗?为了自己的皇帝梦,让无辜老百姓惨死在屠刀之下,算不算自私?那么这么自私的人,和你们恨的那些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自然没有区别,那些贪官污吏害的老百姓家破人亡应该得到惩罚,为什么你们害的老百姓家破人亡就不应该得到惩罚?”刘过的语气越来越严厉,问题也越来越尖锐。 “我……我不知道。”在刘过的直视下,女子终于败下阵来,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内心的愧疚无以复加。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的七叔因为自己的自私那天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我不知道在这之前他还杀过多少人,朝廷对他绳之以法,给那些枉死的冤魂一个交代,又何错之有?”刘过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必须要让她彻底承认自己的错误才行。 “七叔他……他对我很好,还救过我的命?”女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但是刘过现在逼着让她想,便让她觉得心里像刀子割一样难受。 “他是对你很好,也救过你的命,可是你想过没有,被他冤杀的那些人,他们不是人吗?他们的命不是命吗?他们死了,他们的父母妻儿怎么办?有可能因为他们的死,他们的妻女会失去生活来源,从而沦为娼妓,他们的儿子会饿死街头……” “求求你,别说了,好不好?”女子终于奔溃了,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刘过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他知道今天他赢了,不过要是女子心中没有良知,没有她父亲给她灌输的那些“义”在,他也不可能说服她。 但刘过内心深处也不好受,现在在他眼中,面前的不是反贼,不是女刺客,就是一个误入歧途的问题少女,对她的遭遇刘过深表同情,对她此刻所承受的痛苦也表示怜惜。 但是,她必须得承受这种痛苦,然后才能大彻大悟,回到正常轨道上来。 女子哭了很久,忽然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看了刘过一眼,对刘过道:“我想要去看看七叔,可以吗?” 看着对方梨花带雨的样子,格外惹人心疼,刘过不由得同情心泛滥,点了点头道:“好,我帮你。” 第四十八章 监视 “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了吗?”刘过认为知道互相的名字,是信任的第一步,他已经初步取得了女子的信任,对方告诉他名字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叫张纾儿。”女子果然告诉他说。 “你的蜀王呢?” 刘过得寸进尺道 张纾儿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神色坚决地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出卖蜀王的!” 突然见她又变得这么坚决,刘过知道这问题已经触到了她的底线,只好放弃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线索的打算,点头道:“好吧,我不问就是。” 见张纾儿脸上还有狐疑,刘过连忙又表示道:“好了,我承诺,我也不再打听你的底细。我想办法让你见到你的七叔,然后再送你出城。对了,我记得那天行刺的时候你是蒙着面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见到过你的真容?” “没有了。”张纾儿低声回答,觉得这话似乎有什么不妥,粉脸不由得红了红。 “那好,你就暂时扮作我的表妹,嗯,还是有点儿关系的那种,这样别人就不会怀疑了。”刘过很诚恳地说。 “什么叫做有关系的那种?”张纾儿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扮作刘过的亲戚她可以理解,为什么还要带上“有关系”? 但她马上就明白了刘过的意思,刘过忽然高声对外面的人说:“来的是我表妹,你们知道,那个……我表妹脾气有点儿不太好,我又……又干了点儿对不起她的事,所以她……她才对我喊打喊杀的,现在已经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菁儿,你也真是的,不就是这么一点儿事嘛,大惊小怪的,让人家看笑话。” 外面的一干皇城司探子面面相觑,蒋彪也有些发蒙,他目光怪异的看向菁儿,菁儿一时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明明是刺客要刺杀阿郎,怎么变成表妹闹情绪了? 菁儿错愕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为何刘过要这样说,但是自然他这样吩咐了,那就肯定有他的原因,只好苦笑一下,装作很尴尬地样子对蒋彪道:“对不起蒋指挥,是婢子……婢子莽撞了,还请蒋指挥谅解。” “哈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蒋彪也有些发蒙道,然后吩咐众人说:“大家都散了吧,只是一场误会,误会。” 大夏天的,大家如临大敌的在太阳底下紧张了这么久,最后竟然是一场误会,皇城司的探子只好又是苦笑又是郁闷地散去,外围的禁军侍卫也撤了。 紧闭的房门终于开了,门口聘聘婷婷地站着一个绝色女子,目光警惕的巡视着周围,蒋彪打量了她几眼,总觉得有点儿面熟。 见房门打开,菁儿立刻迈步向里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和张纾儿对望一眼,张纾儿无言地退到一旁,菁儿深深看了她一眼,连忙跨过门槛,只见刘过还躺在床上,身上连根毛儿都没少,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皇太后对刘过寄予厚望,所以保护刘过的安全也是蒋彪的责任之一,自然也要亲自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无恙,菁儿刚进去,蒋彪也跟着进了房间,他还害怕张纾儿忽然偷袭,所以暗中存了戒备,但是见张纾儿安安静静地站在一遍,刘过也是完好无损的躺在床上,不像是受人挟持,这才松了一口气。 蒋彪知道这时候自己不适合待在这里,自然确定了刘过平安无事,也就放了心,朝刘过一笑,抱拳道:“下官有点儿事急需处理,就不打扰刘使者了。”说完就溜之大吉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刘过、张纾儿、还有菁儿,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儿怪异,菁儿当然知道刘过没有什么表妹,可是女刺客就站在一旁,她也不好揭穿,而刘过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张纾儿虽然暂时选择了相信刘过,但是对他们的戒心还未尽去,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就在这种怪异的时刻,乔七忽然咋咋呼呼地冲了进来,急吼吼地道:“二郎,怎么回……”作为刘家的老人,刘过的“底细”他比谁都清楚,出去后他一直都和禁军侍卫待在一起,听说女刺客变成了刘过的表妹,也是立刻就蒙掉了,所以跑进来一探究竟。 但那个 “事”字还未出口,他就觉察到了房间里的异样,顿时呆住了。 “没你什么事,你先出去吧。”刘过对乔七刚才的迟钝还心有不满,打发他滚蛋道。 虽然不知道张纾儿和刘过是怎么回事,但是很显然这小美女以后没自己什么事了,乔七偷偷瞄了一眼张纾儿,郁闷地出去了。 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但是确定了暂时刘过不会有危险后,菁儿走过去收拾两人吃完的碗筷,然后又快速地返了回来。 没有了之前剑拔弩张,但是房间里却被另一种怪异的气氛笼罩着,张纾儿始终待在房中,不让刘过离开她的视线之外,而菁儿也不好和刘过探讨她的事,甚至连以往那些很正常的话题都不好说。 自然无事可做,刘过干脆没事了欣赏美女,尤其是张纾儿,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只见她还穿着那身男子的衣衫,玲珑娇小的身材凹凸有致,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那张小小的还没有手掌大的脸蛋清秀白皙,看着恨不得让人捏一把…… 想着想着,刘过不由得想歪了,然后……然后下面又疼了。 “哎吆——”刘过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菁儿连忙上前道:“怎么了阿郎?” “没……没事。”刘过忍者疼道。 瞟了一眼张纾儿,菁儿也大概想到了原因,于是也就不那么着急了,反而有点儿幸灾乐祸地退到一旁。 张使者的表妹守在房中呢,自然也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因为公事跑来烦刘过,反正治河的事情有赵偁,缉拿刺客反贼的事情有蒋彪和王肇,刘过一整天都清闲的很,偏偏又躺在床上睡不着。 吃过晚饭,刘过和菁儿下了会儿五子棋,刘过本来以前打算练一下围棋的,可是他的棋艺太臭,即便对上菁儿,也是输的一塌糊涂,后来干脆放弃了练围棋的想法,专攻五子棋,这种棋十分简单,刘过终于不会被人狂虐了。 五子棋下法十分简单,而且古已有之,张纾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就学会了,刘过邀请她一起下,但是她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她实在没心情和他们玩儿。 下了会儿棋,刘过又拿了本书看,菁儿也找了本词集看,刘过见张纾儿无事可做,便拿起一本拟话本扔给她,道:“你一个人怪无聊的,看看书,权当解闷儿。” 张纾儿接过书,随手又扔到一边,继续盯着刘过看,刘过心中不无得意道:“看来还是我这美男子的魅力比书的魅力大,人家美女宁愿看我,也不看书。” 刘过自我感觉良好了好一阵,看看时辰该上药了,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刘大官人最尴尬的时候,他随手把书扔到一旁,对菁儿说:“换药吧。”眼睛却瞄着张纾儿,意思是说:“你还好意思盯着不?” 见刘过挪动身子,要露出下面那玩意儿,张纾儿果然觉得不好意思,无言地退了出去,只是她还是未走远,只是走到围屏外面,背过身子,这样一旦发生不测,她还是能第一时间冲进去劫持住刘过,将他当成盾牌。 换了药后,房间里的药味儿明显比之前大了很多,接下来就是睡觉了,刘过看了一眼张纾儿,意思是你难道还好意思赖在这里,只见张纾儿找了张凳子放到墙角,往上面一坐,背靠着墙,眼睛还是盯着刘过,那意思也很明显:即便是睡觉,我也要盯着你。 菁儿就比较尴尬了,以往都是刘过睡里面,她在外面有一张小床,可是今晚张纾儿赖在里面不走,她也不放心就这样把阿郎扔给女刺客不管,但她又没有张纾儿那种拿个小板凳靠墙坐的爱好,一时很是迟疑。 刘过看出了菁儿的尴尬,朝她一笑,道:“尽管去睡吧,我没事。” 又瞄了一眼张纾儿,菁儿这才心情忐忑地转过围屏,去自己的小床上睡觉,不过这个晚上,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睡得着了。 等菁儿也走后,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张纾儿终于忍不住了,她问刘过:“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七叔?” 刘过神色不动地道:“今天才闹出女刺客这一处戏,这个时候我就带你去见牢里的刺客,总不太好吧。” 张纾儿看看天色,也觉得有些晚了,便道:“那明天去吧。” “明天也不行。”刘过不动声色地说。 张纾儿咬了咬牙,道:“后天,不能再迟了。” “后天也不行,大家都知道我受了重伤,我不顾身上的伤,还带着‘表妹’去看反贼,别人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这事不同寻常。”刘过淡淡地道。 张纾儿的耐心终于被消磨殆尽,气冲冲地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无论如何,也要等我伤好一些,能走路了吧。那时候我去看看刺杀我的刺客,也说得过去。”刘过诚恳地道。 张纾儿有种抓狂的感觉,那不是要在这里住好多天?要不是还要利用他见七叔,她几乎立刻就要一刀结果了刘过的性命了。 “我知道你担心万一我离开你的控制,我的侍卫和皇城司的探子会忽然对你动手,所以也就不给你安排客房了。不过你这样坐着终究不是事,我派人再在房间里加张床,你每晚睡床上好不好?”刘过貌似在和对方商量道。 “不用!”张纾儿气冲冲地丢下一句,便走过去坐回她的小板凳了。 第四十九章 探监 这一晚,真正睡着的只有刘过,第二天早上,刘过看着两个黑眼圈的菁儿,满含歉意道:“真是苦了你了。” “不碍事,只要阿郎你没事就好。”菁儿温柔道。 两人说这话时,除了他们自个儿外,旁边还有一个同样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张纾儿,很显然,即便是武功高强的女侠,坐着小板凳靠墙睡觉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还要时刻防备刘过的侍卫忽然冲进来将她擒下的情况下。 巳时左右,王肇来看望刘过,作为澶州知州,又作为刘过的老搭档,他当然是有资格进入刘过的病房的。看到这才几天不见,王知州也憔悴了不少,眼圈周围还有两个很明显的黑眼圈,刘过不由得大吃一惊道:“昨晚王知州也没有睡好吗?” 刘过心想:菁儿和张纾儿昨晚没有睡好还说的通,你王知州还操心个什么劲儿,随着邓朝被抓,外地粮食进入灾区,灾区的大户和粮商也开始抛售手中的储粮,再加上朝廷从江淮等地运来的粮食陆续进入灾区,灾区的粮食问题已经解决,按说你王知州此刻应该乐开怀才是。 “咳咳。”王肇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脸色微红道:“看着粮食问题解决,下官心中高兴,已经好几天没有睡着觉了。”便把这件事情揭了过去。 接下来,王肇又询问了一下刘过的伤情,两人互相表达了一下关怀之情,正要说到正题上,但是不约而同的都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张纾儿身上,但张纾儿就认定了一个理:我就是赖着你刘过了咋的?反正不管你干什么,我就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你身旁! 见张纾儿没有离开的意思,王肇也不好跟刘过说正事,只好又和刘过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会儿类如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废话,便起身告辞。 见王肇要走,刘过微微探起身子,满脸温和地道:“王知州慢走,刘某身子不方便,就不送你了。” 王肇连忙说了几句“王使者身体重要”之类的话,又趁着低头和刘过说话的空隙,小声提醒刘过道:“刘使者敬重尊夫人是好事,不过凡事也要有个度,切莫太过惧内,那就不是大丈夫的作风了。” 刘过知道他是把张纾儿当成了自己的未婚妻了,闻言有些促狭地侧头看了张纾儿一眼,也不说破,回头也小声对王肇道:“王知州提醒的是,奈何贱内悍勇乎?” 王肇见刘过说的可怜,不禁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然后才满脸失落地转身离去。 等王肇走后,刘过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看着张纾儿说:“现在可好,你我想要撇清关系,别人也不信了。” 张纾儿白了一眼,却不为所动,继续尽职尽责地“随侍”在刘过身边。 刘过不立刻带着张纾儿去见那位被抓住的刺客,除了他身上有伤,不良于行外,何尝也没有捉弄一下这个大美女的心思在,所以这一天被张纾儿盯着,他不但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有趣,甚至常以逗弄她为乐。使正在养伤的刘官人觉得日子也不是那么无聊。 这样过了两天,张纾儿终于对刘过的戒心去了几分,也不再坚持每晚坐着小板凳监视刘过了,同意了刘过的安排,给她在刘过的房中安置了一张小床,晚上供她休息。 没过几天,刘使者遇人不淑,家有悍妻的美名传便遍澶州城,甚至连东京城的太皇太后都知道了,笑着对她亲信的大臣评价说:“刘过才华过人,怎奈遇上这么一个浑家?这女子还没成亲就每天纠缠着他不放,绝非良配。” 她旁边的特务头子张士良小声禀告道:“据说这刘过是家仆出身,他的表妹自然也非大户人家的女子,缺少教养,现在见刘使者发达了,死赖着他也是有可能的。” 太皇太后听了这才释然,道:“刘过是将来要做朝廷柱石的人,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似有不妥。”听她口气,竟然是打算帮刘过毁婚。 “哈哈,古人言,奔着为妾。这女子和刘过一未有父母之命,二没有媒妁之言,以后最多也只能做个妾。”自然太皇太后有那么个意思,张士良当然要想办法帮老太太出主意。 ※※※※※ 刘过哪里知道东京开封城层层深宫内的太皇太后正在为他的个人问题操心,他还在以逗弄张纾儿为乐,如此过了六七天,他裆下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可以下地行走了,而且张纾儿这个“随身监控”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生活和工作,于是打算兑现对她的承诺,让她去见一见那个刺客。 当刘过给蒋彪提出要去看看那个俘虏后,蒋彪想都未想就答应了,直到他看到刘过身边那个眉清目秀的、明显是女扮男装的美少女,才有些犹豫地提醒刘过道:“刘使者,您真的打算……” 刘过知道以蒋彪的眼光,自己带着张纾儿肯定逃不过他的眼光,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装作很郁闷地道:“你也知道,家有悍妇,是何种滋味否?姑且让她跟着吧。我会尽量想办法把她弄走的。” 那俘虏事关谋反的大案,实在不该非相关的人见,但是刘过都软语相求了,蒋彪也狠不下心,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道:“刘使者真会说笑。”假装未看到张纾儿,任由她跟着刘过了。 邓宅不是官府的衙门,当然不会有专门的监狱,不过作为头号重犯,老刺客还是被关押在了内宅最深的一个院子里,而且周围还有重兵把守,刘过到时,只见皇城司的人已经把这座原本应该是主人修身养性的院子改成了监狱,其阴森恐怖丝毫不亚于普通的监狱。 刘过对蒋彪说:“你们之前用尽了办法也不能撬开刺客的嘴,我今天打算换个方式套他的话,还请蒋指挥及贵属给我们点儿私人空间,制造一个轻松祥和的气氛。” 其实蒋彪早就有此想法,不过因为刘过一直在养伤,不好劳动他,这时见他主动提出来,岂有不同意的道理,马上就道:“那敢情好。不过刺客武艺高强,刘使者一介书生,还是不要太靠近的好,你就在门外对他说话就行。” 对蒋彪的关心刘过深表感谢,同时他的主意也正和刘过的心意,虽说张纾儿答应他只是见老刺客一面,但是难保她到时候不会临时改变心意,所以还是隔着门比较好,点了点头道:“多谢蒋指挥提醒,刘某晓得了。” 蒋彪让人打开房门,请刘过进去,刘过身边只带着张纾儿进了房间,这个明显是原来主人卧室的房间已经改造过,外间没有大的变化,只是在中间用木板隔开,把里间改成了牢房,周围的窗子也被钉死,那位老刺客此刻正被关押在里间。 刘过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只见老刺客躺在一堆稻草中间,身上血迹斑斑,很显然这些天没少受罪, 刘过见他是朝里面躺的,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担心他已经神志不清,所以临进门就大喊一声,“老人家你好,我带着一个人来看你了。” 老刺客闻言动了动,证明他还是一个活物,不过并没有说话。 张纾儿在看到老刺客的那一刻就眼睛湿润了,她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身份,悲声叫了声:“七叔!” 老刺客闻言周身一震,大惊失色地回过头,看着张纾儿说:“纾儿,你……你也被他们抓住了。”说完又见张纾儿身上无血无伤,身边还站着他们的刺杀对象之一,不由得又迟疑起来。 老刺客拼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苦笑着道:“看来我已经神志不清了,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你。” 张纾儿垂泪道:“七叔,你没有眼花,我确实是纾儿,我来看你了。” 老刺客拼命睁大眼睛,又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也不是眼花,这才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道:“怎么会……你怎么会和我们的仇人在一起。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劫持了这个狗官进来的,对不对?” 自然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老刺客很快就为这一切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张纾儿回避了这个问题,她用双手抓着栏杆,伤心道:“七叔,你受苦了!” 老刺客苦笑道:“我受这点苦没什么,只是郁闷的是,这些狗官,只是每天变着花样儿的折磨人,死又不让人死,活又不让人活,着实让人郁闷,纾儿,你来的正好,你一刀结果了这个狗官,我们两个一起杀出去,就算不能活命,能多杀几个狗官也是好的。” 张纾儿闻言却沉默了。 老刺客看看张纾儿,又看看一旁的刘过,发觉刘过不像是被劫持,惊怒交加道:“你投靠了宋庭,对不对?” “我没有。”对老刺客的指责张纾儿立刻否认道,“我没有投靠朝廷,我也永远都不会出卖蜀王!” 老刺客被眼前的一幕搞糊涂了,一时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这时一旁的刘过突然插嘴道:“我想问老人家一个问题,当你对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者举起屠刀时,可曾想过他们的感受?” 第五十章 有问题 老刺客瞥了刘过一眼,默然地道:“杀便杀了,有什么打紧。”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是和你我一样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庭,父母妻儿?”刘过咄咄逼人地道。 老刺客一愣,干他们这一行的,从来都以杀人多少为是不是好汉的标准,从未想过被杀的人会怎么样,被刘过这样一问,一时张口结舌,竟然回答不上来。 “所以,你们所谓的好汉,不过是一群失去人性的畜生,一群变态而已。”刘过也动了真火了,他从不认为以杀人为乐趣的梁山好汉是“好汉”,一个以剥夺别人的生命来显示自己能力强弱的人,根本就不陪称作为“人”,更不该被称作“好汉”! “那便如何?”老刺客虽然对自己所杀的那些人的想法感觉有些茫然,可是却从未怀疑过自己行为的正当性,盯着刘过道:“我们这些以‘义气’为重的汉子,不管怎么说,好过你们这些吸食民脂民膏的狗官。” 刘过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说动老刺客,因为从根本上说他们的人生观就不同,所以他也懒得再浪费口舌,回头对张纾儿说:“人你也见到了,现在走吧。” 张纾儿迟疑道:“我……” “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守在外面的是群什么样的人,一旦他们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即便是我,也保不了你的命!”刘过冷冷地道。 最后在刘过的强拉硬扯下,硬是把依依不舍的张纾儿给弄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老刺客宛若洪钟的声音:“狗官,终有一天,蜀王会为我报仇的!” “你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你们这样的人,活该被千刀万剐!”刘过也怒火冲天地喊道。 刘过拉着张纾儿出了牢房,脸色阴沉的可怕,其实从门外听到刘过的那声怒吼,蒋彪等人就已经料到了结果,所以也不问他结果如何,只是关切地询问刘过:“你没事吧?” 刘过摇了摇头,拉着张纾儿离开了。 离开了蒋彪等人的视线,刘过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盯着张纾儿,冷冷地道:“出去以后,少跟这类人来往,不然下次让我遇到你,我定会杀了你的!” 张纾儿本来心中五味杂陈,但是这时被刘过的表情和话语吓住了,怔了片刻,才低着头说:“我跟什么人来往,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刘过一怔,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和对方非亲非故的,干嘛要关心她变成什么样的人?或许我现在直接命令侍卫将她抓起来明正典刑,才是应当的。 但是看着张纾儿那清澈明亮的眼眸,刘过终于下不下决心,过了片刻说:“明天我就会以受不了你的胡搅蛮缠为由,命人送你出城。” 刘过说完,再不看张纾儿一眼,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忽然补充了一句道:“忘了告诉你,皇城司抓到了一个你们的同伙,据他交代你的那些同伴在你来我行辕的那一早上就已经撇下你出城了。” 张纾儿怔怔的地站在原地,她被刘过刚才的神情吓着了,以至于听说她的同伴已经撇下她独自逃走后都没有什么反应。怔了很久,她才想起来,喃喃地说:“他们会撇下我离去,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第二天刘过便以送张纾儿回家为由,打发乔七送她出城了,送走了这个“监视器”,刘过顿时觉得周身轻松,再加上身上的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也不好意思每天还旷工,第三天终于拖着“病体”,在一群禁军侍卫的护送下前呼后拥地前往清丰县去现场查看治河工程的进况。 刘过到了现场一看,只见数万名工人正在热火朝天的劳作,有运石头的,有搬运土的,都赤着膀子,卖力的干着活,除了这些民夫外,还时常看到厢军的士兵在来回巡视。 刘过也不懂工程,反正在他看来一切都挺井然有序的,欣慰地点头,感激地对赵偁道:“这段时间一来,辛苦赵副使了。” 赵偁知道,虽然刘过这个上官对具体的工作很少插手,但是他之所以能放开手脚,在治理黄河上充分施展才华,是和刘过对他的支持分不开的,所以对这个长官是发自内心的感激,闻言连忙拱手道:“刘使者客气了,这些都是下官分内的事情,刘使者既要操心治河的事情,又要调查灾区哄抢粮船的事情,才是真的辛苦。”现在刘过奉命调查粮食被哄抢一案的事情已经公开,所以赵偁也不畏言提这件事了。 刘过见周围还有许多作陪的地方官员,闻言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们快别这样感谢来感谢去的了,莫让大家看笑话。” 众人闻言也是陪着哈哈大笑,王肇笑着说道:“两位上使都辛苦,都辛苦了。” 刘过见除了王肇这个知州外,清丰县的县令、县丞、县尉等大小官员都在,忽然想起了那个县学教授吴勇,忍不住问道:“对了,今日怎么没有看到吴教授,他家里一切都好吧?” 众人不料刘过忽然会问起吴勇来,都面面相觑,尤其是清丰县的大小官员,错愕之后,目光都看向王肇,王肇脸色也是微微一变,稍一迟疑,转过去问清丰县的县令道:“对啊,怎么今天没有看到吴教授?” 那县令先是有些不解,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吴教授还在休假中,所以今日并没有前来。” “原来如此。”刘过点了点头,但是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视察完了工地,刘过和随行人员去用午饭,地点还选择在李村,趁着刘过去解手的空隙,王三悄悄跟上来,小声问刘过道:“刘使者叫卑职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刘过来清丰县视察工作,虽然蒋彪没有来,但是也有几名皇城司的探子暗中跟来,一来保护刘过的安全,二来也是听候刘过差遣,怕他有什么需要,王三和宋七因为和刘过的关系,所以也被派了来。 虽然他们没有隶属关系,但是这些随行的皇城司探子暂时都归刘过借调,所以刘过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吩咐道:“你们帮我去查查县学教授吴勇,看看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王三答应一声,见有个官儿向这边走来,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不到一个时辰,王三等人就调查清楚了,他扮成侍卫来到刘过身边,悄声禀报道:“刘使者,已经打听清楚了。因为吴勇老家地势低洼,又在洪水当口,全家男女老少七八口人全葬身洪水,一个都没有逃出来。吴勇回到家乡得知这个结果,痛不欲生,偏偏这时王知州又以他擅离职守为由,夺了他的官职,贬他为民。吴勇一家老小葬身洪水,自己又丢了官,一气之下上吊自杀了。” “你说什么?”听到这个结果,刘过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三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可见这个消息千真万确,绝对不会有假。 作为一州军政的首脑,王肇是有权力罢免一个九品的县学教授的,只要后面向朝廷吏部写一个报告,说明一下情况即可,刘过不是相关官员,不知道这件事情很正常,他惊讶的是:王肇明明当着自己的面答应放吴勇假,过后却罢免了他。这不是在正常履行他的职责,而是在向所有的澶州官员表明一个态度:“这澶州,我王肇说了算,你们所有的人都得听我的!” 见刘过神色变换不定,王三迟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卑职还打听到,当时黄河决口后,清丰县的常平仓并没有受到影响,可是在第二天晚上,忽然有人偷偷引水至常平仓所在的地方,造成常平仓被水冲毁的假象,里面的粮食都被冲走了。还有……” 显然,像王三这种长期在基层,和老百姓打交道的人,大本事没有,可是让他们打探消息确实擅长的很,他只花了短短一个时辰,就探听到了许多刘过以前不知道的消息,他接着说:“还有,虽然当初回河,整个工程是由吴安持主持的,但是具体到各州各府的工程,都是由当地政府负责,所以决口那一段河堤,筑堤时的总负责人正是王知州。” 害怕这位年轻的长官还不理解自己的意思,王三接着道:“按道理说,澶州只有清丰、南乐、观城等县受灾,其他地方并未受到影响,灾后即便是有大名府等地的灾民涌入,但是澶州是交通要道,又是军事重镇,城中常年囤积有大量粮草,粮食也不应该短缺到那种程度……” 刘过很快就明白了王三话里的意思——王肇有问题。 这时正好王肇满面笑容的向刘过走来,王三便住口不语,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刘过强压住心中翻涌的心绪,笑哈哈地迎了上去。 第五十一章 各自出招 刘过和王肇寒暄一阵,和负责具体施工的各个头头脑脑、以及清丰县的大小官员开了一个短会,刘过对众人的工作做了肯定,又例行公事地提出一点强调,便启程回了澶州。 一路上刘过和王肇两人还有说有笑,十分亲密的样子,但是一回到自己的行辕,刘过立刻把蒋彪叫来,说了自己的怀疑。 在刘过遇刺之前,蒋彪的工作任务是协助刘过调查灾区灾民哄抢外地粮食这个案子,但是自从查出邓朝是幕后黑手,并且将之绳之以法后,牵扯出了更为重大的造反大案,并且灾区的粮荒问题已经解决,这些天以蒋彪为首的皇城司人员便全力投入到调查造反大案中。所以虽然邓朝等一干人犯没有被定罪,但是阻止外地粮食进入灾区一案实际上已经结束。 听说那案子还另有隐情,蒋彪也十分吃惊,问道:“那么刘使者打算怎么办?” 刘过微微一怔: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查了。但是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蒋彪的意思:他是在探问自己要不要放王肇一马。 确实,从个人心理上讲,刘过不愿意相信王肇是一个贪官污吏,因为他亲眼看到过王肇为了一头普通百姓的耕牛亲自钻进浑浊污秽的泥水中,也亲眼看到这些日子他为了灾民和治下的普通百姓呕心沥血。 而且从私人关系上讲,这些天他们相处的确实不错,刘过自己还成了对方儿子的老师,对方甚至还救过自己一命,但是越是不愿意相信,刘过就越想要弄清楚——自己的怀疑是空穴来风,还是王肇真的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所以在经过一阵思想斗争后,刘过果断地道:“查,一定要查清楚事实的真相。” 蒋彪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刘过在这件事上太过注重私人感情,起了袒护王肇的心思,作为天子爪牙,这件事他肯定是要禀报给上司的,但是如果刘过决心袒护王肇的话,他也很为难,因为毕竟这些天的相处,他对刘过很有好感,也很佩服刘过的为人,不想和他起冲突。 “那么,刘使者打算如何查?”自然已经确定了工作方向,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开展工作的问题。 刘过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王肇在澶州经营多年,实力深厚,如果他真有什么不可告日的秘密的话,有我这个朝廷派来的使者在他的辖区的时候,他一定会对下面的人进行封口,不让我们接触到事实真相,所以,我们要让他放松警惕,就必须要离开澶州一阵子。” 刘过这又是要查王肇又是要离开澶州的,一下子就把蒋彪搞晕了,但是等他反应过来后,忍不住赞道:“刘使者此计大善!” 刘过心道:“好像这办法也就这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向蒋彪拱拱手道:“这查案子的事情,就麻烦贵属了,我的手下都是禁军,让他们冲锋陷阵可以,让他们查案子可就为难他们了。” “刘使者放心。”蒋彪回礼道,顿了顿又问道:“不知刘使者怎么个查法?” “王肇可以给涉事的官员下封口令,为了自家的饭碗,官员可能会屈服于他的淫威,但是下面还有一帮胥吏,还有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他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闭口,所以我们的突破口就在这些普通胥吏,以及老百姓身上。” 刘过目光坚定地道。 皇城司以往办案,只要有线索,都是明火执仗地派人把相关人抓来,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很少有像刘过说的这样麻烦的,但是蒋彪只是稍一迟疑,便点头道:“好,我们就这么办。” 刘过点了点头道:“明天我就会给王肇说灾区的粮食问题已经解决,而且澶州的治河工程也已经步入正轨,我会前往下一站大名府。蒋指挥不妨也以押解邓朝回京受审为由,离开澶州,我会派两百禁军侍卫和蒋指挥同行,确保蒋指挥和人犯的安全。” 听说刘过要分一半人给自己,蒋彪迟疑道:“刘使者身边的人会不会太少,虽然那些刺客已经离开了澶州城,可是难保他们不会隐藏在城外某地,再次刺杀刘使者?” 刘过自然听得出对方这是关心自己,不禁感激地一笑,道:“蒋指挥放心,上次是因为没有防备,所以才被刺客攻了个手忙脚乱,现在我已经有所准备,自然不会再出现那样的事。况且对方得知蒋指挥押解罪犯去东京,就会想到他们的同伴在蒋指挥手上,或许这会让他们觉得有机可趁,在路上想办法救回同伴,所以此行危险的不是我,反而是蒋指挥你。” 蒋彪听刘过说的有理有据,也不得不同意他的看法,便点头道:“那好,卑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又按一按腰中的佩刀,杀气腾腾的道,“路上要是那些刺客不来救他们的同伴尚可,若是敢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刘过听了蒋彪这话,便知道他还是把工作重心放在追查造反的那些人身上,他还听说,这些天皇城司的人已经将灾区好几个有名的“大侠”给绳之以法了,当然用的理由是牵扯到阻止外地粮食进入灾区和官府赈灾的事件,并未对外公开是这些人参与了谋反。毕竟像造反这种大事,涉事的人未免风声鹤唳,一有动静就提前发动起义,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二来要是让普通老百姓知道自己身边隐藏着一群造反分子,也会人心惶惶的。 刘过和蒋彪在行辕中商量查案的事情,王肇也在自己书房中会见一个别人意想不到的人,那人一身便衣,但是认识他的人一眼便会认出来,他正是清丰县的何县令。 何县令一脸恐慌地施礼道:“不知知州秘密招下官来,是否有什么吩咐?” 王肇冷冷地打量着何县令,直到对方寒毛直竖,这才不温不火地道:“你真不知我为何要秘密见你?” “下……下官不知。”何县令结结巴巴地回道,但是心中已经想到可能与这次刘过去清丰县视察工作有关。 果然,接下来王肇冷冷地问道:“刘过问你吴勇的下落的时候,你是如何回答的?” “下官回答说是吴勇还在休假。” 何县令并不觉得自己这个答案有何破绽,但是王肇却道:“你直接说他死了不就得了,何必要多此一举!” “啊!”何县令额头上冷汗直冒,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可是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为何这句话有问题。 “你告诉刘过,吴勇是个孝子,因为父母妻儿罹难,伤心过度死掉,或者就明说他得知父母妻儿死后上吊自杀了,也比说他还在休假强。你这样回答,只要刘过派人随便一问,得知吴勇已死的消息,也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了。” “啊!”何县令又发出一声惊叹,惊叹完了忍不住小心替自家辩解道:“刘使者日理万机,应该不会就这点小事特意派人去查吧?” “希望他不会查吧。”王肇喃喃地说,随口问道:“那事你应该处理的没问题吧?” 虽然王肇没有明说是何事,但是显然何县令是知道的,小声道:“上官放心,下官是在晚上做的,应该不会有人知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住在常平仓附近的人,就让他们都消失吧。”王肇淡淡地说。 何县令闻言打了个冷战,顿时脸色煞白。王肇瞟了他一眼,神色一凝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何县令连忙说,竟然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没问题就快滚。”王肇一脚踢在何县令肩膀上,将他踢的向后滚倒,随即挥挥手,像轻拂一粒尘埃似的,将他扫地出门。 从王肇书房中出来,何县令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冷颤:那可是数十条人命啊!他很清楚,即便本朝优待士大夫,他又是进士出身,在仕途上比其他出身的官员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是一旦这事做下,事发后也免不了被杀头的命运。 可是不做又怎么办呢?谁叫自己遇上这么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上官呢,如果他不做,过不了两天,他就会和某位他的前任一样暴毙身亡,顺便还给他按一个贪墨救灾粮款的罪名,让他遗臭万年。 何县令走后,王肇还是不放心,这时候他的管家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刘过肩负治河重任之时,竟然公然招妓进自己行辕,我们要不要先参他一本,让他身败名裂?” “这事只怕没这么容易。”王肇道,“虽然我们都知道那戴梦儿的身份不假,可是这事也可以被说成是戴梦儿重情重义,千里追随情郎来到澶州,被传位一桩美谈。” “即便最后这事会是那样的结果,可是刘过轻浮孟浪的罪名是飞不脱的,这都河使者他也是做到头了。”管家小声道,那位和邓朝一起被关押的邓家管家是他兄弟,所以对刘过这个仇人自然不介意多给他制造点儿麻烦。 “如果刘过要对付老夫,老夫也不是没有办法先发制人。”王肇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道,“别忘了,澶州境内还有一伙反贼,他们去而复返,杀了刘使者和随行的蒋指挥并一干侍卫,也不是不可能的。” 管家惊讶道:“在澶州境内出现这样的事,这样阿郎岂不是也要落个免职为民的处分?” “若不这样,说不定你家阿郎我就被贬到岭南去呢。比起那烟瘴之地,回家种田总好多了吧?”很显然,王肇早就想好了利害得失。 管家一想确实如此,不过谋杀朝廷的都河使者和天子亲卫的皇城司指挥,他还是为自家主人的狠辣不寒而栗。 第五十二章 攻其不备 第二天,当刘过派来的信使告诉王肇他马上就要启程去大名府的时候,王肇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昨天当刘过问起吴勇时,做贼心虚的王肇立刻警觉起来,但是现在刘过都要走人了,肯定那案子不会再查下去。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王肇自言自语道,怔了一会儿,才想起刘过的信使还在,连忙道:“好,我知道了,回去告诉刘使者,我这就安排人给他践行。” 践行宴在澶州城最大的酒楼举行,王肇派人包下了整座酒楼,席间除了刘过、蒋彪等京官外,就只剩下前来给他们送行的澶州大小官员,直到此时,王肇还在依依不舍地挽留刘过道:“刘使者何必要走的这么急,这让下官都有些措手不及。” 刘过也一脸不舍地道:“这些天我在澶州待的挺好,和王知州你也是趣味相投,实在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但是奈何有皇命在身,已经在澶州盘旋这么久,实在不敢再耽搁了。” 虽然两人都心怀鬼胎,可是表面上却表现的都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让不知道内幕的官员觉得刘使者和王知州真是不愧一起挨过刀的,有着过命的交情,连带着整个宴会的气氛都带着几分伤感。 吃完践行宴,刘过和赵偁以及一干工部和户部抽调来的干吏在两百名禁军侍卫的前往下一站大名府,蒋彪和皇城司的其他探子押着数十辆囚车在两百名禁军的护送返回东京。 因为蒋彪的工作性质,不会和地方官有太多的牵扯,王肇也不会笨到专门派人去给他送行,所以今天这顿践行宴,蒋彪还是沾了刘过的光才能吃得到,不然连这顿饭王肇都是不敢请的,蒋彪也不敢去吃。 蒋彪他们所到之处,除了传说这次粮荒的罪魁祸首邓朝和敢刺杀朝廷命官的刺客外,最让沿途百姓惊讶的是囚车中那些年轻美貌、体态肥硕的女子,她们实在太多、也太有特点了。其实一些不是很重要的人蒋彪他们已经移交给了澶州府,可是邓朝的妻妾实在太多,这些人都算得上是和他关系密切之人,自然皇城司要审理这个案子,她们当然也要被押往东京开封。 王肇亲自带着澶州大小官员把刘过一行人送到十里长亭,直到看不到他们背影了才舒一口气,刘过在澶州的这些日子,王肇即是主角又是总导演,刘过一天经过的地方、见到的人,凡是涉及到澶州的,他都必须要亲自安排,保证万无一失,这台大戏,虽然花费不及后世的春晚,可是耗神耗力,可比春晚麻烦多了,所以即便是王肇精力旺盛,也忍不住有些虚脱的感觉。 和刘过同行的,除了赵偁和一干技术人员外,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王肇的独子王亶,他现在是刘过的学生,所以刘过走到哪里,自然也要跟到那里。 虽然刘过怀疑王肇的人品,可是对他的这个儿子并没有藏私,一路上有空就指点他学问,也是真正把他当作自己的衣钵传人来看待的,只有牵扯到与王肇有关的事情,才会避着他。 和刘过接触的越久,王亶越发觉得老师的学问深不可测,那就仿佛是一个无边无涯的大海,天文地理、经术历史,无所不包括,之前王亶也有几名名师指点过,但是与他们比起来,刘过的学识也许不是最渊博的,但是他看问题的角度和方法,却不是那些人可以比拟的,所以对这个老师,王亶也是接触的越久,也就越发的敬重,这一段时间下来,王亶已经视刘过为除了他父亲外最敬重的人了。 刘过每经过地方,都要考察当地的黄河水文情况,都要和当地的地方官碰碰面,所以从澶州到大名府,百十来里的路程,硬是走了六天才到。 当然,刘过之所以这样,除了治理黄河是他的任务之一,必须要实地考察做到心中有数外,也是刘过在拖延时间,给蒋彪他们查案留下足够的时间。 就在离开澶州的第三天,从蒋彪的队伍中分出一部人,乔装打扮,趁着夜色的掩护离开了队伍,这部分人人数并不多,只有十多名而已,但是无一不是这群探子中间的精英,当然除了两个人例外——王三和宋七,因为他们同刘过的关系,也因为这两人长期在基层,适合和普通老百姓打交道,而这次调查王肇的突破口也放在了底层官吏和老百姓身上,所以也被派了来。 这些人混在赶往灾区的粮队当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澶州各地,因为这段时间,来澶州寻亲访友的、运送粮食物资的,各种各样的外地人特别多,所以他们的去而复返并没有引起王肇的注意,这有利于他们顺利的开展工作。 ※※※※※※ 一到大名府地界,刘过就感冒了,用这个时代的人的话说,就是感染风寒了,但是刘过的工作责任心不是盖的,即便是身体有痒,他也坚持每天跟着赵偁和工部的技术人员视察沿途的黄河水文情况、和当地官员会晤,因此在大名府知府为他举行的欢迎宴上,刘过刘使者还喷嚏连连,鼻涕眼泪长流,让大名府的大小官员深深地为他的敬业精神折服。 晚上回到自己的行辕,刘过终于急吼吼跑进后宅,吩咐菁儿道:“快把那药弄来,这玩意儿太难受了。” 原来,离开澶州前他和蒋彪就想到了刘过通过装病来掩人耳目,因为一旦坐实王肇的罪证,他要立刻返回澶州,这里面有个时间差,他必须要保证在对王肇进行最后一击之前不被王肇侦知自己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因为王肇除了掌握着澶州的行政权之外,还掌握着澶州的厢兵,鬼知道一旦让他知道刘过等人查自己,会不会来个鱼死网破。 说到这里,也有一个问题,就是万一王肇没问题呢,那刘过这罪不是白受了吗? 白受就白受了吧,刘大官人就当是给宫中的那位老太太、给天下臣民一个爱岗敬业形象好了,反正刘过知道,自己的举动肯定是要被人传出去的。 当然,虽然刘过有着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可是,那些鼻涕眼泪,喷嚏咳嗽是实打实的,虽然引起的原因不是感冒,而是一种皇城司特质的药物,可是那感觉可是真的,刘大官人这几天没少受罪,一到后宅不用在人前演戏了,立刻向菁儿要解药。 看着刘过红彤彤的鼻子,还有眼角的泪花,菁儿好不心疼,埋怨道:“阿郎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非要用这种方法呢?” “哎,我也不想啊,”刘过叹了口气说,“可是我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吗?阿嚏,快把药拿来。” 菁儿连忙把解药给他,但是刘过的这种症状是由药物引起的一种过敏反应,即便是有解药,也要过一会儿才能恢复正常,所以在用了解药后,他还是要遭罪一阵。 第二天,很有敬业精神的刘过又出现在了工作的第一线,好在有前面澶州的例子在,这大名府的工作只要按方抓药就好,没有像澶州刚开展工作那会儿步履维艰,况且,还有赵偁这个得力助手在。 在澶州的第四天,有个从澶州赶来的人混进刘过在大名府的行辕,然后又装扮成刘过的侍卫,出现在了刘过的面前,刘过一看那人长相,便认出是王三,连忙把他引到一个无人地方,小声问道:“怎么样了,是不是有结果了?” 王三连忙答道:“启禀刘使者,已经有结果了,那王肇果然不是一个好东西。”接着他把自己知道的简要对刘过说了一下。 刘过听说住在澶州灾区常平仓附近的数十个人在一夜之间从人间蒸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还是有些不相信道:“你是说那些人很有可能都被王肇灭口了?” “不错。”去调查那些人的就是王三本人,对这个自然最有发言权,言之凿凿地道:“那天刘使者让我去调查吴勇的事,无意中听到有人说了黄河刚决口时清丰县的常平仓并未受灾的事,这次小的专门去调查,突破口便放在那些住在常平仓附近的百姓身上,结果当地人告诉我,几天前那些人还在,可是就在刘使者离开清丰县的第二天,他们所有的人忽然全部被迁走了,我再调查这些人的去向,便没有结果了,所以小的斗胆怀疑,他们是被人杀人灭口了。” 因为地方官府按照刘过救灾章程将灾民集中安置,所以每一户人原来住在什么地方,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脉络十分清晰,听说这些人忽然一夜间从人间蒸发,刘过也觉得被灭口的可能性最大。 同时,刘过还想到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自然对方知道把这些人灭口,那么说明对方已经知道有人在调查这些事情,自己这次真的能做到攻其不备吗? 第五十三章 急行军 第二天,带病上岗的刘过刘使者终于病倒了,因为有之前的铺垫,所以刘过一病不起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反而大家觉得刘过不卧床不起,才是不对的呢。 朝廷派来的都河使者病倒了,自然不能不请医生,当天一早,大名府的两名名医便被刘过行辕的人请了去,到晚上都没有回来,可见刘过病的是相当的严重。大家在为刘使者的病揪心的时候,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敬业精神,从古至今,还很少听说有官员为了工作带病上岗,最后活活累趴下的呢。可见刘使者是多么的爱岗敬业、多么的有奉献精神。 夜幕降临,据说是给刘使者看病的两位名医还坐在刘过行辕的花厅里喝茶,没错,他们就是在喝茶,旁边还有精致可口的点心、时令瓜果,还有几样唐传奇拟话本一类的书籍供他们解闷,考虑到他们职业,甚至还有几本精装版的医术,可见对方的良苦用心。 不过两位名医却没有心情吃点心瓜果,更没有心情看书,看着天越来越黑,两人还连病人的面都没见着,不由得心急如焚。 此时见之前引他们进来的那位美貌侍婢又走了进来,两位名医不由得眼前一亮,心道:“果然是伺候刘大才子的人,光这样一个侍女已经不俗,那模样就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那气质别说是一个普通的侍婢,就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嫡女也比不了。” 但两人都知道,这种大人物身边的体己人儿是不能随便乱看的,所以只是偷偷瞄了几眼便连忙垂下了目光,慌忙站起来施了个礼,问道:“敢问小娘子,我们何时能见到刘使者?” 两位名医眼中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女自然就是菁儿,见他们询问,菁儿抿嘴一笑,落落大方地回答道:“二位大夫不用着急。”说完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 小小的火光映的菁儿的面容也有些忽明忽暗,越发像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女,她温声细气地对二位名医解释说:“二位如果累了想要休息,婢子已经给安排好了客房,二位可以随时去就寝。” 这一大早就叫来,刘过的人又是管饭又是管茶的,晚上还不让回去,正主却见不着,两位名医哪里还想不到此事有蹊跷,但是一来忌惮于刘过的权势,二来还有那一天十两银子的诱惑,终于让他们不敢提出回去的话,也不敢多问,都感谢道:“小娘子费心了。” 温柔地笑笑,菁儿目光却透过那柔和的灯光,穿越时空,悄悄溜到那个在夜色中匆匆赶路的人儿身上。 马蹄哒哒,踏破夜的寂静,刘过一行人皆骑着快马,出现在隶属澶州的临河县,在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王肇才是那个阻止外地粮商进入灾区、垄断灾区粮食市场赚取高额利润的幕后黑手后,刘过借口“病的卧床不起”,悄无声息的离开大名府,带着一半的禁军侍卫赶往澶州。 为了使自己的“病”不突兀,在几天前刘过就已经为此做准备,服用那种能引起人过敏、诱发感冒症状的药物。他这担心不是毫无根据的,如果王肇真的是那件事的幕后主使人,作为太皇太后亲自任命的查案者,刘过的一举一动他肯定是十分关注的,即便是离开澶州,王肇也很有可能会派人跟踪刘过,调查他的行踪。 刘过“病倒”的消息是从今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才传出去的,但是在昨天晚上大名府的城门关闭之前他就偷偷溜出了城,而他的禁军侍卫则在这之前就乔装打扮分批出了城,在一个事先约定好的地点汇合。 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除了预先准备的生病外,刘过还留了一半的禁军侍卫在行辕,甚至连随从乔七、侍婢菁儿也全留在了大名府,还装模作样的请了两名赫赫有名的大夫去自己行辕,做足了这些工作,刘过相信不可能还有人怀疑那座戒备森严的都河使者行辕中没有他本人了。 一切进行的都相当顺利,只有在离开时在安慰菁儿时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作为刘过的贴身侍婢外加参谋顾问,菁儿自然知道刘过这一次要去冒险,小丫头摆出自家小娘子的这面大旗,死活要跟着,最后刘过刘官人不得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安抚好她。 可见人都是会变的,刚来他身边那会儿,菁儿是多么温顺听话的好侍婢,结果这段时间以来,竟然也敢给刘过这个主人耍小性子了,想起菁儿的变化,刘过不由得苦笑,当然除了一丝无奈外,他心中更多的是感激,他知道菁儿是因为关心他,所以才想要跟着的。 出门大名府的府城和禁军侍卫汇合后,刘过并没有立刻启程,而是等到天完全黑了,所有的人都睡下之后才悄然南下。即便此时,刘过也十分小心,并未直接选择前往澶州最近的道路,而是饶了一个大弯,借道相州,原本一百多里的路程,硬是变成了两百多里,足足走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入夜时分才达了目的地。 这是位于澶州临河县境内的一个荒僻的农村,小小的村子不过二十来户人,好在距离从东京前往澶州城的交通要道不足十里,交通还算便利,当然,对这些时代耕种为生、自给自足的小老百姓来说,交通便利不便利没有多少用处,因为他们一辈子也不见得会进一次城。 刘过等人进了村庄,在村口放哨的皇城司探子早就已经把他们的行踪禀报给了自家上官,所以刘过等人一进村,蒋彪就带着随从全身披挂地迎接出来。 刘过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身边侍卫,快步迎上去,拱手道:“辛苦蒋指挥了。” 蒋彪嘿嘿一笑道:“不辛苦不辛苦,都是下面人的功劳。”说着给刘过回了礼。 跟着刘过急行一天一夜的禁军侍卫自有人去照料,不用他们去操心,刘过和蒋彪挽手走进村中,进了一个看起来还算规整的院落,刘过一边跟着蒋彪跨进厨房兼客厅的主厅,一边询问对方道:“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吧?” “刘使者放心,刺客和邓朝我都安排在了安利军,并派了人看守,还向当地官府借了四百名厢兵,不会出问题的。”蒋彪回答。 刘过点了点头,用蒋彪随从端来的水洗了脸、手,又端了完又稠又香的八宝粥喝了,才问蒋彪调查王肇的情况。 蒋彪走就等着刘过问这句话了,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冷笑道:“刘使者你知道吗?这王肇竟然是个大大的贪官。每逢有朝廷的使者到了他的辖区,如果对方喜欢排场,他就摆出排场让对方满意,如果对方是个一丝不苟的君子,比如说像刘使者你这样的,他就装成十分的勤政爱民,扮作好官,靠着这个法宝,他一介马夫出身,竟然做到了一州知州,而且官声还不错,至少朝廷里的官员是这样认为。” 蒋彪说到这里发现刘过神情有些不自然,蓦地想起自己这话可不是在说刘使者你被人家王肇耍了吗,连忙纠正道:“哦,当然,刘使者你慧眼如炬,识破了他的阴谋,让他的奸计没有得逞。” 刘过尴尬地笑笑,并不给自己脸上贴金,如果王肇是个大大的贪官污吏,那么无疑之前自己是看走眼了,所以蒋彪说的并没有错,催促他道:“接着说下去。” 蒋彪瞥了刘过一眼,见他并不生气,这才接着说道:“你知道那天你看到的王肇亲自上救灾前线的画面是怎么来的吗?嘿嘿,竟然是他早就预计好的,当然,不是说他那几天没有在抗洪救灾的前线,而是你看到的那个他们正在转移灾民的村子是有意为之,不然那时灾情都发生好几天了,为何那座距离黄河决口处如此近的小村子里的村民还没有转移?”看了刘过一眼,蒋彪接着道,“那就是他特意留下来等朝廷的上使到了表演用的,你看到的他在浑浊的水中往出来拉耕牛,也是知道刘使者你到了,特意表演给你看的。” 听蒋彪说这些,刘过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从怀疑王肇那一刻起,他就觉得之前自己在澶州看到的、听到的都太假,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人有意为之,现在不过是证实了而已。 “别说这些没用的,拣重要的说。”刘过知道在这个时代,不仅王肇这样干,其他地方官员也这样干,这不是特例,只是自己起初天真的以为遇到了一个天大的好官而已,所以提醒蒋彪略掉这些不重要的内容。 蒋彪闻言知道自己话题跑偏了,尴尬地一笑,拣重点说道:“刘使者你知道邓朝和王肇是什么关系吗?拜把子的兄弟。这邓朝和王肇原来都是王相公门下共事,后来一人做官,一人沦落江湖,再后来两人相遇,一起到了澶州,不过王肇是任澶州知州,而邓朝则摇身一变成了富商。平日里,王肇利用职务之便以权谋私,邓朝则以商人的身份拿好处,最后那些好处再转移到王肇的手上,所以邓朝外表看着光鲜,但是内里只是一个空架子,那些钱都被王肇转移了,这也是为何你我查抄邓朝,发现他徒有富豪之名,而家里并没有多少钱粮的原因。” “可恨!”刘过听说王肇利用这种手段以权谋私,不由得恨得牙痒痒,一拳砸在身下的凳子上。 蒋彪却不在乎地道:“刘使者你先别急,还有比这个更可恨的。” 第五十四章 王肇 “还比这个更可恨的?”刘过双眉一拧,顺着蒋彪的话问道。 “不错。”蒋彪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刘使者知道邓朝在黑市上出售的那些粮食是哪里来的吗?都来自于澶州的常平仓。其实,澶州的灾情并没有那么严重,粮食缺口也不是很大,至少,澶州粮仓里面还有大量的余粮,还能坚持好几个月……” “你是说王肇故意把粮荒说的那么严重,却不肯开仓放粮?”刘过诧异道,灾情发生后,他曾经询问过王肇常平仓里的储粮情况,王肇给过刘过一个数字,确实是有不少,但是因为灾民人数众多,每天的粮食消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所以相对来说便不宽裕了。 “如果刘使者这样想,可就把王肇想的简单了。” 蒋彪抬头看了刘过一眼,火光跳动,映的他的脸也有些忽明忽暗,眼中带着几分冷意道,“王肇确实有开仓放粮,而且还大放特放,但是放出来的粮食只有一小部分到了灾民口里,大部分都被他秘密转运,囤积在一个地方,等着粮价上涨之后,在以邓朝的名义在黑市上贩卖,赚取高额利润。所以,最不想让外地粮食进入灾区的不是别人,而正是他王肇王知州,并且,他也确实是有那个能力的。” 蒋彪说着,将一份资料递给刘过,那是皇城司的探子从负责粮仓的胥吏那里打探而来的,刘过之前猜测的没错,虽然王肇给澶州所有的官员下了封口令,可是除了官员外,还有下面具体办事的胥吏、押运看管粮食的兵丁,这些人不可能了解整个过程,但是蒋彪的人把这些人所掌握情况分别汇总,再加以分析,就不难得出一份比较详实的资料,对王肇如何将常平仓的粮食转化成为邓朝的私人财产,再在黑市上出售的过程有个大体的掌握。 借着火光,刘过翻看着那叠皇城司的探子花了好几天收集来的资料,里面介绍的黄河决口前常平仓里面的储粮情况和王肇给自己说的差不多,灾情发生后每日开仓放粮的数量也大体相符,差别在于灾民的数量和最后到达灾民口中的粮食都大幅度缩水,这中间的差额,自然就是被王肇“转公为私”的那部分了,除了通过这种办法将常平仓的粮食据为自有外,王肇还大量贪墨朝廷下拨给灾区的粮款,最后通过黑市这个渠道,赚取高额利润。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要问了,难道那些灾民的数量朝廷不知道吗?答案是肯定的,还真不知道,且不说为了逃税偷税,各地都有大量的黑户,而且灾情发生后,死亡了多少,还活着多少,朝廷也没有个确切的数据,上面得知的那些数字都是地方官呈报上来的,这中间自然可以大做文章,而且限于这时代通讯交通以及调查手段的落后,朝廷就算派钦差下来勘察,也无法得到一个准确的数据,地方官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 所以,朝廷根据刘过起初的提议限制灾区粮价,最急的除了那些手中有大量余粮的产粮大户和粮商外,还有王肇这个知州,因此他才不仅一次地给刘过反映灾区“缺粮”的严峻局面,借用刘过这个“钦差”废除这条限制,虽然那只是一个指导价,但是没有刘过的提议,王肇显然也是不敢第一个放开这个口子的,因为那样做有两种结果:一个是得到上面的默许甚至嘉奖,另一个是追责,但是因为是刘过的提议,对朝廷那面可就有交待了——是你们派来的人说要放开粮价的,可不是我。至于不明真相的群众,在王肇眼中,谁管你群众啊,只要朝廷上使驾临的时候不出来闹腾就行了,而这方面他最擅长。 所以,刘过刘大才子,自以为在帮人家忙,给老百姓干好事,其实是被人家狠狠地利用了一通,这就是空有满腹热情,却缺乏实际经验的政治小白的悲哀。 “抓,这样的贪官污吏,一定要绳之以法,不抓不足以平民愤,不抓不足以维护我大宋的纲纪,不抓不足以还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刘过眼睛泛红地说,他心中确实很气愤,这气愤除了有对贪官污吏的痛恨外,还有被人愚弄了的耻辱。 蒋彪看着杀气腾腾的刘过,心道我这里还有王肇的许多罪状呢,你怎么也不等我说完了再表态,而且此刻刘过的样子不但不像个书生,反而比他这个特务头子更像个特务头子。 “对了,你有没有向宫中取旨,毕竟对方是堂堂一州首脑,军政一把手,我们这样堂而皇之的去抓人,授人以柄还在其次,就怕王肇不肯就范,最后还反咬我们一口。”愤怒完了,刘过终于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对方可不是什么小猫小虾,而是手握一州军政大权的大老虎。 “正要请教刘使者?”蒋彪拱了拱手说,虽然他也是这次查案的主要成员之一,但是他可没忘记刘过才是这个案件的负责人,虽然事情的经过他肯定要向上面汇报的,但是主意还是要刘过这个正主拿。 刘过可不知道蒋彪的心思,还以为对方没有想到这点,立刻道:“我马上就写奏章,请……”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想到上次就是因为自己好心被人耍,以后可要仔细一点儿,切不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刘过停顿了一下,回头耐着性子问蒋彪:“除了这一条外,你们还查到了王肇的什么罪状?” 闻言蒋彪舒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刘过马上就要向太皇太后写奏章抓捕王肇呢,见他能想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之后,再谋而后动,也不由得暗暗佩服,便将皇城司掌握的王肇的罪状以及证据一条条的罗列出来。 王肇除了有贪墨救灾钱粮、与邓朝勾结谋取私利之外,还有设计陷害同僚,威逼下属自杀,涉嫌杀害人命等等罪状,除了最后一条暂时还没办法查证外,其他的都有证据,刘过立刻根据王肇提供的情报写了一份声情并茂的奏章,派人连夜送往东京,奏请太皇太后批准他逮捕王肇。 刘过和蒋彪都不怀疑他的这份奏章送上去后太皇太后会不批准,因为按照那老太太的秉性,对王肇这种害群之马不可能不处理的,所以接下来除了等待太皇太后的命令外,就是商量如何将王肇抓捕归案了。 数十里外的澶州城,王肇也正在看一份从大名府送来的情报,情报上说刘过已经病的卧床不起了。自从刘过离开澶州城那天开始,王肇就派人跟踪刘过,并且每天都向他汇报对方的具体行踪,所以王肇也早知道了刘过“感染风寒”后依旧“带病上岗”的事,所以他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有些感概:“像刘过这样的好官,若是这一次他就这样折了,未免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官人?”王肇的妻子杨氏走了出来,柔声问道。 “没有什么。”王肇连忙回答,对自己的糟糠之妻他向来还是十分敬重的。 有一点王肇没有装,就是他的生活确实很俭朴,除了日常用具饮食都十分朴素外,还有就是一辈子他只有一个妻,连个小妾都没有,家里的仆人也不多,这对于大部分原本贫寒但是骤然暴富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比如我们的刘过同志,突然得到了刘洵留下的巨大家业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享受,而不是把这些家业积攒下来留给后人。 “你又何必这么小心呢,妾身觉得,那刘过人还不错,应该不会为难官人。”杨氏回答,对于自己敬重的妻子,王肇并没有隐瞒他什么,所以她得以知道整件事情。 “不得不防啊!”王肇叹了口气,回头将人老珠黄的妻子杨氏揽在怀里,幽幽地道,“能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不想折在这小儿手里!” 见丈夫对自己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杨氏脸上微微一红,有些扭捏道:“官人这是干什么,小心被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了,夫妻之间,难道还不能让人亲热一下。”王肇收起那副悲戚的表情,笑哈哈地道,“这一路走来,多亏有你,不然我早就血洒疆场了。” “看官人说的,好像这官场就是战场一样,怎么还会血洒疆场呢?”杨氏抿嘴笑道。 “这官场,就是战场。”王肇却收起笑容,郑重地说,“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不是正途出身的官员来说,每一步都步履维艰,稍有不慎,就是罢官免职的命运,而且升迁也很难……” 杨氏脸上露出温柔之色,丈夫这一路走来确实不容易,作为他的身边人,她自然是深有体会,柔声道:“还好,亶儿不用再走我们的老路了。” “是啊,有刘过这个名扬天下的大才子教导,就算他将来考不上进士,凭刘过学生这个身份,他也不会像我走的这样艰难。”这一刻,王肇竟然隐隐有些羡慕起自己的儿子来。 第五十五章 罪恶 天刚蒙蒙亮,澶州城的南门在晨曦中缓缓开启,等候在城外的老百姓早就翘首以盼,看着那厚重的城门终于打开,他们纷纷肩扛手提、推车牵牛,带着大包小包进城,打算卖掉这些自家产的土物,换成钱后再买回自家需要的必需品。 就在这些人刚刚进入城门的时候,一队铠甲鲜明的禁军以及红衣黑鞋的皇城司探子簇拥着两位年轻的官员,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城门口,守城的士卒本来无精打采地看着那些进城的老百姓,蓦地看到这些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他们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正要上前询问,那些人已经到了跟前,打头的一名皇城司探子亮出一个银光发亮的令牌,厉声道:“皇城司办案,尔等不得阻挠,不然杀——无——赦!” 那探子口里最后的“杀无赦”三个字仿佛是三把尖刀,狠狠地戳在守城士卒的心头,不由得心神俱裂,那还敢说半个“不”字,任由这群人耀武扬威地从自己面前过去了。怔了很久,才想起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应该去禀报自己的上官,也就是这座城的主人王肇王知州。 此刻还是早市刚刚开始的时候,街上行人不多,这队由皇城司的探子和京中禁军组成的队伍驰过没有多少行人的街道,直奔知州衙门而去,片刻后就到达了目的地。带头的人显然很有经验,他也不想围住整个衙门,右手一挥,早有准备的禁军侍卫和皇城司探子“呼啦”一声分成两队,一队人停在前门,另一队人去守住后门,防止里面的人逃跑。 知州衙门前的守卒对这群人并不陌生,甚至还有人曾经合作过,但是今天的气氛显然有些不对,所以大着胆子拦在门口,明知故问道:“这里是知州衙署,你们是什么人,还不快快退去?” 那位皇城司的探子正要报出皇城司的名号,却忽然被一个将领上前一步按在他的肩头,朝他微微一笑,道:“别动不动就把‘皇城司’挂在嘴边,我们这次是协助刘使者办案,懂不懂?” 那探子还有些不懂,又有另一个人走上前来,对他微微一笑道:“皇城司名头响,还是皇城司的名头好用。”正是太子中允、都河使者刘过。 那探子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好在刘过也没打算让他说话,他从怀里取出一卷黄绫,举在手中,高声对知州衙门前的守卒说道:“本官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都河使者刘过,奉皇上、太皇太后之命前来办案,尔等退开。”说着向旁边使了一个眼色,蒋彪立刻带着一群人呼啦一声围了上去。 那些守卒想要阻止他们,但是对方手中捧有圣旨,不敢贸然上前,但是他们有守卫州衙的责任,就这样退开又似有不妥,一时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刘过可不敢长时间和他们僵持,且不说府衙里还有不少衙役、驻军,那王肇除了手握澶州的行政权之外,还掌握着一州的厢军,万一让他反应过来,调来军队围攻,那可就麻烦了,所以此行的目的就是要速战速决。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抓人?”刘过大喝一声,提醒身边的人抓人要紧,别在这里磨蹭,禁军侍卫顿时将还在发愣的州衙守卒打倒在地,皇城司的探子也上前帮忙,然后潮水一般涌进了州衙大门。 外面的动静早已惊动了里面的人,有个守卒急匆匆地去后宅像王肇禀告,他也只知道刘过携皇命来抓人,但是抓谁却不知道。王肇这时刚刚起床,闻言不由得怔在当地:刘过他来抓人,除了抓自己还有谁? “阿郎,你快想想办法?”这时管家也得到了消息跑了进来。 “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王肇呆呆地道,“我真是低估了这个小子啊!” “哎!”管家叹了口气,也知道大祸临头,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道:“我去让家丁关闭仪门,先挡一挡再说。”因为对方携皇命而来,那些衙役和卫兵肯定不敢阻挡,只有这些家丁是王肇的私人仆从,这个时候只能指望他们能顶一顶了。 管家说完转身就要去办理,王肇突然叫住他道:“等一等!” 管家回头,不解地望着自家的主人。 “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对方自然早有准备,这时候还反抗,不过是徒增把柄给人罢了。给我更衣,我要出去见见他们。”王肇面如死灰地说。 “官人!”杨氏这时候刚好走出来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得悲声叫道。 “哎!”王肇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跟自己相濡与沫走到今天的妻子,悲声道:“你我这次最轻,也要被发配去边荒了,只是可怜亶儿……” “官人!”杨氏不等王肇说完,就拉着他的袖子恸哭起来。 看着年纪已经不轻的妻子,王肇心中不忍,想要笑笑,却笑不出来,最后只是吩咐道:“他们快进来了,快服侍我去更衣吧。” 刘过等人进入州衙,一路并未遇到抵抗,很顺利地到了知州一家住的内宅,看到王肇穿着官服坐在花厅里面,刘过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刘使者不是正在大名府主持河渠事务吗,怎么到澶州来了?”王肇坐在椅子上,面带嘲讽地问道。 刘过蹙了蹙眉,深深看了眼王肇,展开手中的黄绫,举到自己眼前,朗声道:“王肇接旨。” 王肇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拿着圣旨的刘过身上,终于缓缓站起来,整了整衣冠,跪下磕头道:“臣王肇,接旨。” “制曰:澶州知州王肇,贪墨粮款,构陷同僚,自威做福,特命太子中允刘过,将尔缉拿归案,听候处置,钦此!” 刘过清越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大厅里左右的人的神色肃穆,尤其是王肇的妻子杨氏及管家一干人,听说朝廷下旨将王肇抓捕归案,一个个面如土色,如丧考妣。 “王肇,你还有什么话说?”刘过将圣旨收起来,居高临下地质问王肇。 “我无话可说。”王肇淡淡地道,将头上的官帽摘下来,双手奉上。 刘过给身后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皇城司的一名探子上前接过官帽,另有两名探子上前把王肇身上的官服脱下来,将他羁押。其他人员也被皇城司的探子和刘过的禁军侍卫控制。 将王肇及他亲属下人关押之后,刘过又派人将澶州其他佐贰官都带来州衙,暂时软禁在知州衙门,又派人晓谕全城主要衙门和驻扎在城外的澶州厢兵,将王肇所犯罪行,以及朝廷下令将他缉捕的决定公之于众,见没有引起大的骚乱,这才稍稍安心。 因为澶州的知州被刘过羁押,佐贰官也被他软禁在州衙,澶州暂时成了一座无主之城,刘过只好暂代知州之位,并且派人快马加鞭前往东京给太皇太后报讯。好在做出缉拿王肇的决定后,太皇太后马上就想到了澶州会出现这种局面,立刻又五千东京禁军前往澶州协助刘过,这些禁军在第二天晚上抵达澶州。 有了五千禁军,刘过顿时有了底气,立刻接管了澶州的防务,并且开始彻底调查此案,那些澶州的大小官员见王肇倒了,不管是害怕自己受牵连还是为了将功补过,都开始揭发王肇的罪行,一场朝野的大案就此掀开帷幕。 ※※※※ 看着面前那堆积如山的文书,上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王肇在澶州犯下的罪行,并且大多都有人证、有物证,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与这些比起来,刘过和蒋彪之前了解的只能算是冰山一角。 而且通过两日的调查,涉案的除了王肇外,还有澶州的判官等佐贰官,治下的五个县有四个县的县令牵扯在其中,两个县尉参与了部分案子,三个县丞有嫌疑,总之,澶州上上下下,就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但是亲手揭开这个大案、窝案的刘过,此刻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得意,反而只有震惊,他没想到澶州的地方政府已经糜烂如斯! 正在这时,蒋彪突然揪着一个浑身鲜血的人走了进来,往地上一扔,那人“哎吆”一声,身子顿时缩成了虾米。 刘过诧异道:“这位是……”这些天蒋彪负责抓人,现在关在州牢里的大部分犯人都是他的功劳,所以不用问也知道这人也是犯人之一,只是蒋彪一般都是直接把犯人扔进牢里去,回来给自己通报一声,把犯人带来自己办公的签押房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刘过有此一问。 “这位是清丰县的县令,参与了那次血案,我们去抓他的时候,这家伙竟然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跑了,让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蒋彪杀气腾腾地说。 能被称为血案的,刘过的记忆中只有两起,一起是关于清丰县前知县苟道梅忽然暴毙身亡一案,还有一个案件也发生在清丰县,便是住在常平仓附近的那十多户住户无故消失一案,苟道梅一案已经查出是王肇通过邓朝指使一伙匪徒所为,而蒋彪口水说的血案,无疑是那十多户住户无故失踪的案件。 这时再仔细一看,虽然对方脸都被打成了猪头,不过刘过还是认出了对方,果然是那清丰县的县令吴琅非。 “你是说,那十多户人,数十条人命,全部都死了?”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刘过还是不得不震惊于对方手段的残忍。 “已经查清楚了,是这家伙受王肇指使,带人将那十多户人都押到无人的地方,全部沉河。”即便是杀人不眨眼的特务头子,说到这种丧尽天良的暴行时脸上的悲愤震惊也掩饰不住。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是王知州,是王知州逼着我这样做的!”吴琅非本来已经身如筛糠,闻言却猛地睁开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刘过道。 第五十六章 王肇的当官心得 “自从那件事做了之后,每晚上我都做噩梦,我梦到他们来想我索命……我,我不不想这样,可是王知州逼着我做,我不这样做他就要让我暴毙而亡,还要搞臭我的名声。我是元祐六年的进士,我前程远大,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很显然,这些天吴琅非也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所以要极力撇清自己和那件事的责任,反而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吴琅非,刘过叹了口气,心中对他竟然有些怜悯,问蒋彪道:“那些凶手呢?” 蒋彪自然明白刘过问的是那些直接参与那次案件的人,回答道:“打死了两个,还有七个被抓住,另外五六个逃走了,兄弟们正在缉拿。” 刘过又看了眼吴琅非,对方虽然已经神志不清,但是有句话他说的没错,能考上进士,就预示着对方前程远大,因为宋朝做官的途径有好几种,但其中只有通过科举出身的最受人尊敬,升迁最快,甚至有不到十年就位列宰执的,被称为“有出身”,是所有人眼中的香饽饽。 吴琅非是元祐六年的进士,那么他当官最多不过只有两年,可是因为犯下这等血案,这次肯定是难逃一死了。 同样是读书人,刘过不免对他有些兔死狐悲,问蒋彪道:“兴仁府那边有结果了吗?” 王肇老家位于兴仁府济阴县,众多证据证明王肇将贪墨和非法所得的财产都转移到他老家去了,刘过控制住王肇后,立刻派人去查抄他老家,所以他有此一问。 “那边距离这里尚有近百里路程,想必过两天才会有结果。”蒋彪回答。 刘过点了点头,让蒋彪带吴琅非下去,将他投进大牢,专等兴仁府那边传来结果便写结案报告,报备刑部、大理寺等部门定夺。 去兴仁府的皇城司探子非常的顺利,第二天下午便带来了结果,王肇在老家有良田上百顷,粮仓积米四十多万石,黄金500两,白银两万两,铜钱三千万缗! 土豪,这绝对是一等一的土豪!连刘过都不得不佩服王肇攒钱的能力! 收到王肇老家的调查结果后,刘过立刻去大牢中见王肇。 这次关押王肇的不再是普通房子改造的牢房,而是货真价实的澶州大牢,不过守牢的人从普通狱卒换成了东京来的禁军和皇城司的探子,因为王肇在澶州经营多年,难保州牢中没有他的人,所以刘过干脆全部换成了自己人,这样放心。 厚重的牢门开启,一股混合着尿液、腐草和其他古怪气味混合而成的一股怪味扑面而来,刘过来这个时代这么久,还从未进过这时代的牢房,所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在两名皇城司探子的带领下,刘过和蒋彪走到州牢最里面的一间单独的牢房前,刘过见里面的环境还算可以,地面整洁,有专门的床和被褥。王肇正和衣躺在床上,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有回头,直到听到刘过的声音在吩咐那探子打开牢门,这才回过头来,深深向刘过看了一眼。 刘过此刻也正看着王肇,只见他眼中没有悲天悯人、也没有疲惫,有的只是死水一般的平静,刘过凝视了他一会儿,从这张黑瘦的脸上没有看到丝毫罪犯应有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见牢门已经打开,便举步走了进去,在床前站定。 一股夹杂着尿液和大便的臭味铺面而来,即便是在这各种气味混杂的牢房中,也显得特别刺鼻,刘过目光在床尾的马桶上扫了一眼,强忍住不适,目光重新落在这个枯瘦的小老头身上。 王肇也翻身坐了起来,凝视着刘过。 他们两人一站一坐,互相凝视着对方,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王知州。”过了一会儿,刘过首先打破了沉默。 “戴罪之人,刘使者不必再如此称呼老夫。”王肇说着将一只手放回怀里。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刘过还是看清了那只手上的绷带,以及绷带上面渗出来的血迹,距离那次刺杀还不到一个月,王肇手上的是洞穿伤,自然不会好的这么快,进入这大牢之后,这里的空气潮湿闷热,漂浮着无数微生物,不但不利于伤口愈合,反而有害,再加上没有人帮他清洗伤口,换药上药,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反而发炎化脓了。 “那好,”刘过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冷冷地道:“那我就直呼其名了。那么王肇,我问你,作为一方父母,你不觉得你做的那些事情,很可耻吗?” 王肇深深的看了刘过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反问道:“可耻?” “不错,你应该感到可耻。朝廷给灾区拨的救灾款和救灾粮,有三成进入了你个人的腰包,常平仓中用来平抑物价,救济灾民的粮食,有将近一半被你偷偷转运走,并以邓朝的名义投放到黑市上,赚取高额利润。看着那些普通灾民饿死,你不觉得你良心有愧吗?” “清丰县的常平仓中还储藏有十万石粮食,黄河决口的时候并未被波及,但是你联合吴县令,连夜将里面的粮食转运走,然后人为造成常平仓水淹被毁,附近数十户住户被淹,连其中逃出来的十二户五十六人,你因为害怕被他们泄露你们干下的那些缺德事,命令吴县令连夜将他们沉入黄河……” “去年修筑拦河大堤,你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克扣工人口粮,结果修好的堤坝不足一年便被河水冲毁,造成这次巨灾。前清丰县前县令苟道梅因为不肯与你们同流合污,你指使邓朝找人将他秘密杀害,还给他扣上一个贪墨工款的帽子……” “自从你当然澶州知州以来,你利用你手中的权力,帮你的好朋友、好搭档邓朝,从一个一文不名的混混,数年之内变成澶州第一富豪,你以邓朝的名义,威逼利诱、低价收购土地、作坊、商铺,赚取高额利润,然后把赚到的钱偷偷再运回你的老家兴仁府……” 刘过用他低沉的声音换换诉说着王肇犯下的罪行,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很清晰,即便是他身后的蒋彪,也能感受的到刘过强压着的怒气。 王肇叹了口气道:“原来,我已经做了这么多坏事了啊!” “这只是你这些年,干的伤天害理的所有的事情中的冰山一角,”刘过目光向两把锐利的刀似的盯着王肇,问道:“现在想到这些事,你可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王肇苦笑了一下,仿佛并未看到刘过眼中的怒火,淡淡地道,“当官若不为财,当官何用?” “可是因为你的贪婪,你就可以肆意妄为,置国法于不顾,置他人、置老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国法,什么是国法?这国法维护的又是什么人的利益,我不说你也知道。至于他人和老百姓的生死,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当年我受苦受难的时候,可有他人、有老百姓出来照顾我一下?” 王肇凝视着刘过的眼睛,目光冰冷,仿佛是凉快寒冰,连刘过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和你们这些文人不同,”王肇道:“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要想当官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很多人走过,现在也还有不少人在走的,‘杀人放火受招安’……” “杀人放火受招安?”刘过蹙了蹙眉,这句话他听过,全句是,“要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因为宋朝很懒,甚至出现盗匪了都懒得清剿,而是选择另一条办法,诏安,将那些成气候的,影响力比较大的土匪们诏安,变成朝廷的一份子,这条办法比清剿要划算和简单的多,所以是对付大的土匪势力的首选,在这种政策的刺激下,宋朝虽然没有大的农民起义,但是土匪却不少,宋江这样的人在这个朝代并不是特例,而是想要当官却又没有门路和才学的人的普遍选择。 “看来你也听过这句话。”王肇笑笑,继续说道,“第二条路嘛,就是像我这样的,得到大人物的赏识,举荐成官。但是你知道怎样才得到大人物的赏识吗?站好队是一个,听话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送钱送物送女人,若是我不贪,不狠,你以为我能走到今天?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有贪了钱,才有钱去送礼,才有人赏识我,提拔我!” 王肇看了刘过一眼,嘴角带着一丝嘲讽道:“觉得不可思议对不对?我知道你刘过刘大才子有才,有一大堆人赏识你,崇拜你,以你为楷模,所以不用这么麻烦,只要写写诗,著著书,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可是我不行,我是大字都认识不了几个的文盲,这些年虽然我也很努力,也终于能认识几个字了,但是在文人眼里,我还是不入流,还是上不得台面,所以我只能用投机,用钱来获得我想要的一切。” 第五十七章 士大夫的特权 王肇自以为自己的理由很充分,不料刘过却摇了摇头,道:“你错了。” 王肇一愣,有些茫然地问刘过:“为什么错了?” 刘过凝视着王肇,缓缓说道:“第一,当官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个人理想的实现,这个理想有大有小,有些人的理想是温饱,对这类人来说,当官就是一份工作,一种养家糊口的手段,还有些人的理想是干出一些事业,对这类人来说当官是实现自己的抱负的途径。这两种情况,说不上那种更高尚一些,但是走的都是正途,所以,你的动机就错了。” “第二,人都是有私心的,所以我不奢求每个当官的人都廉洁奉公,不利用权力为自家谋点儿私利,但是至少他不能影响别人的生活,更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利致别人的性命于不顾,所以像你这种利用职权不择手段为自家谋私利的行为,和那些为了钱财杀人越货的强盗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更加恶劣。” 刘过本来想说一番大道理让对方屈服,就算不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也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是眼见王肇脸上起初还露出沉思的表情,后来渐渐就变成了麻木,知道对方已经无可救药,讲这些大道理肯定是对牛弹琴,于是叹了口气,转为更加实在的,他直接问对方:“你生活也比较俭朴,家中只有一妻,仆从也不多,就算人吃马喂,朝廷的俸禄也完全可以让你这辈子衣食无忧,甚至还给后人留下个不错的家底,但是你却利用非法的手段积攒下了你一家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财,那么我想问问你,你攒那么多钱,既不为享受,也不为投资,你到底为了个什么?” “为了个什么?”王肇脸上这才露出思索之色,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个什么,对啊,我为了个什么呢?” 就在牢中所有人都以为王肇会一直这样茫然下去的时候,忽然他脸上又露出坚定豁然之色,微微一笑道:“为了个什么,刘使者你从小衣食无忧,自然不懂我的心情,我之所以攒这么多钱、这么多粮食,只是因为钱和粮食让我感到安心,钱越多、粮食越多,我就越发的安心。我这也是,小时候被饿怕了啊!” 王肇抬头看了刘过一眼,回忆道:“记得小时候家里很穷,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顿饱饭,那一年家乡闹饥荒,我父母、我两位哥哥、一位姐姐全都饿死了,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这辈子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攒很多很多的粮食,以后再也不受那种苦了!” 王肇粗糙黧黑的老脸上竟然落下两行泪来,这泪显然是因为他想起了那段艰难岁月,而不是对自己罪行的悔过。 刘过废了半天口舌,竟然最后得到了一个这样的结论,确实,不说穿越之后他就继承了刘洵的万贯家财,完全不用为吃穿忧愁,就算是前世,刘过虽然算不上富裕,但是从小到大最差的时候也能混个温饱,所以对那种从缺衣少食、看着亲人一个个饿死的绝境中走出来的人的心理是理解不了的。 但刘过坚持认为,一个人不管理由多充分,也不应该去剥夺别人的生活,更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剥夺别人的生命,有人这样做了,那么这个人就该死! 所以对王肇走到今天,刘过并不同情,他只是同情王肇的儿子、自己的学生王亶,按照这个时代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惯例,王肇事发,王亶这辈子的前途肯定是没有指望了。 “难道你在做哪些事情的时候,你就没为你儿子想想吗?因为你的自私,他这辈子是彻底的毁了,毁在了自己最敬爱的父亲手里。”刘过沉痛地说。 “亶儿!”王肇终于泪流满面,又是悔恨又是自责地说,“爹害了你啊!” 今天刘过来看王肇,并不是来审案,也不是为了能说服他,他只是纯粹想来看看他,不管怎么说,两人这段时间也没少打交道,甚至对方还救过自己一命,所以对王肇,刘过除了痛恨之外,还有感激存在。 可是,不管是为了灾区枉死的那些百姓、还是单纯为了这个国家考虑,刘过都必须要杀了他! 从州牢出来,大名府的另外一百禁军侍卫,以及菁儿、乔七都已经回到了澶州,自从查出王肇的罪证,将他绳之以法后,刘过的行踪已经公开,没必要留他们在大名府掩人耳目,所以将他们都叫了回来,其中尤其让人感叹的是,去的时候王亶还是刘过刘大才子的门生,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囚犯。 刘过让人给王亶找了个干净、通风条件良好的牢房,作为他的老师,刘过做的也只能有这么多了。 刘过花了两天时间来审理王肇的案子,因为证据确凿,所以很快就结案,刘过向朝廷建议将王肇等一干人犯就地正法,不用再押往东京宣判。他这样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第一、王肇的案件情节恶劣,必须要严惩,第二、这件案子影响很大,必须要尽快结案,将影响降到最低,第三,如今灾区像王肇这样截流救灾物资,趁机发灾难财的贪官污吏不在少数,这样可以杀一儆百,让那些打算贪污、或者已经贪污的官员想想后果,下手不敢再那么狠。 看完刘过写给朝廷的奏章,蒋彪有些迟疑地道:“刘使者认为,朝廷真会按照您的提议处理吗?” 刘过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奏章,其中最关键的对王肇、吴琅非、邓朝等人就地处斩的提议没有问题,奇道:“我这提议有什么不妥吗?” “刘使者认为此案情节恶劣,影响很大,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引起民变,所以认为应该对王肇、吴琅非、邓朝等人处以极刑,就地执行,杀一儆百,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但是我想朝中的那些大臣,对王肇和吴琅非的处理,肯定不会这么严重的。”蒋彪道。 刘过奇道:“这是为何?且不说他们贪墨常平仓储粮和救灾粮款,但就他们两人作为清丰县数十名百姓被沉河一案的罪魁祸首,判他们斩刑都是轻的。” 蒋彪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刘使者忘了他们两人的身份,吴琅非是正宗的进士出身,是士大夫的一员,王肇不是读书人出身,但是他官居五品,担任堂堂一州知州,朝廷的各位大臣肯定会从轻发落的,所以卑职提议将他二人由处斩改为流放,其他人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不用再变动。” “从犯被判死刑,反而两个主犯从轻发落,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刘过有些糊涂了,他上下打量着蒋彪,心中怀疑这家伙十有八九是收了这两家的贿赂了。 似乎看出了刘过的怀疑,蒋彪嘿嘿一笑,有些尴尬地道:“嘿嘿,也有可能是卑职想多了。”提起笔在折子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这道送往朝廷的关于对案犯处罚意见书便正式生效了,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东京。 虽然最后对相关人犯的处理意见还是按照刘过的意思上报了,但是刘过总觉得蒋彪的那个建议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回到后宅后心中依然不踏实,于是把自己的想法给菁儿说了。 刘过认为是一个很费解的问题,但是菁儿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蒋彪的用意,道:“婢子觉得,蒋指挥这样建议是为了阿郎你好。” “为了我好?”刘过更好奇了。 菁儿知道刘过虽然在很多方面见识深刻,但是对这时代的官场却了解不多,甚至有时候可以说有些小白,所以赖着性子给他扫盲道:“在太祖朝的时候,确实对这些贪官污吏、残害百姓的官员常常会处以极刑,但是自从太宗确定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后,除非犯了谋逆、通敌这样的大罪,对士大夫最重的惩罚一般停留在流放,最终结果不过是按罪责大小,流放远近罢了。吴琅非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王肇虽非读书人,但是他官居五品,自当也会按照士大夫对待。” 刘过忿忿地道:“这是什么狗屁规矩,难道是士大夫就可以胡乱杀人,将普通人的性命当儿戏了?” 菁儿见刘过又钻牛角尖儿了,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温声道:“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从太宗朝起,凡是牵扯到士大夫的案子,都是这样判的。婢子觉得,倒不是说朝廷草菅人命,将老百姓的性命不当儿戏,而是朝中的各位大臣都知道,说不准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的,所以凡是牵扯到士大夫的案子,都会从轻发落,最重的处罚也不过止于流放。” 听菁儿这样一解释,刘过也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见到太皇太后的时候,给他剖析“祖宗家法”的时候,其中就有一条优待士大夫的条款,现在看起来这一条款并不仅仅是为了让大家畅所欲言,给朝廷提意见是不要有什么顾忌,而是士大夫自己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啊。 “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奏章一旦递上去,朝中大臣不但不会按照我的建议处理,还会平白无故地让我得罪所有的士大夫啊。”刘过叹了口气说。 “要不,赶紧派人将奏章追回来?”菁儿小声建议说。 刘过摇了摇头道:“不用追了,自然我认为是对的,让我重新判,我还会这样建议,如果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就昧着良心放过杀人犯,我宁愿得罪所有的士大夫。” 两天后,送来了朝廷的处理结果:邓朝,以及其他一干有命案在身的人犯全部在澶州处斩,不用等秋决,但是对王肇和吴琅非的处理结果改为流放! 第五十八章 选择 接到朝廷对这件案子处理结果的刘过,握着那份判决书久久不语。 “刘使者,刘使者。”一旁的蒋彪见刘过自从拿到朝廷传来的那份判决书后就像木雕石塑一样,不言不语,害怕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忍不住叫道。 “你说,那些被王肇和吴琅非害死的人,就真的白死了吗?”过了很久,刘过才喃喃地说。 “怎么白死了?”见刘过开口说话,蒋彪松了一口气,满不在乎地道:“罪犯都被抄家,王肇被判流放雷州,吴琅非流放琼州,其他的一干人犯该杀的杀,该流放充军的流放充军,一个都没逃脱,那些死去的老百姓,也该名目了。” “从犯被处死,主犯却只是流放,”刘过苦笑一下道,“这叫什么道理?” “这个……”刘过的这个问题蒋彪一时没办法回答,不禁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刘过将那份文书随手扔到桌案上,默默地出了签押房,回了后宅,菁儿见他一脸沮丧,担忧地道:“阿郎,你怎么了?” 刘过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说,在你们这个时代,达官贵人的命是命,普通老百姓的命咋就不是命呢?那些因为他们的罪行间接死去的人我们也就不说了,清丰县十二户户五十六人,被他们活活沉入黄河,一干从犯也被判了死罪,可是两个主犯却只被判了流放,你不觉得这事很可笑吗?” 菁儿见刘过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扶着他进屋坐下,又泡了一杯安神补脑的枸杞茶,让刘过喝了,柔声安慰道:“阿郎,不要想那些烦心的事了。” 刘过抬头看了眼菁儿,只见对方一张俏脸上是浓浓的关切,不由得有些歉疚,苦笑了一下,道:“我也不想想,但是这事就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案子还是我亲自查的,我负责查的,又怎么能不想呢。一想到那么多人因为某些人的胆大妄为死于非命,而我这个案件的负责人却不能给他们伸冤,我就觉得特别的愧疚,只怕以后每晚都会睡不着觉。” 菁儿满脸怜惜地看着刘过,柔声道:“婢子知道阿郎是为那些冤死的老百姓打抱不平,可是自从太宗朝以来,凡是涉及到士大夫朝廷命官的案子,就都是这个判法,朝中的各位大臣,也不过只是按照惯例而已。” “你也说了,只是从太宗朝确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文官政治之后,才有变成这个样子,国朝初年,可并不是这样的。”刘过道。 作为王雨霏的贴身侍婢,菁儿的学识也非常渊博,闻言小声道:“据说太祖皇帝对贪官污吏是十分痛恨的,对他们的惩处也十分严厉,官员犯了贪赃罪,多至弃市,即便是遇到大赦,凡是贪腐的官员都不能赦免。” “这就是为何赵匡胤能成为一代雄主,用区区数州之地,十数万军队,便能无敌于天下,他之后的皇帝虽然领土比那时大的多,军队人数十倍于彼时,却连一个小小的西夏都打不过。”刘过叹了口气道。 菁儿蓦地睁大了眼睛,心头噗噗噗地跳个不停,她可以确定刚才自己没有听错,阿郎在直呼太祖皇帝的名讳! 刘过回头见小丫头脸色有异,奇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菁儿连忙说,一颗心子依旧跳个不停。 刘过哪里知道自己刚才一不小心把北宋第一代皇帝的名字叫出来了,他来自后世,对帝王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再加上刚才心情激荡,自然也没心思那么多的顾虑,顺口就说出了赵匡胤的名字,说过之后自己也毫无所觉,直到此刻,他还在为那些冤死的百姓打抱不平。 菁儿强压住心中的紧张,小心翼翼地劝道:“有些话,阿郎以后还是不要随口说的好。” 刘过只当她是再提醒自己不能说朝廷的坏话,点头道:“你提醒的是,我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必须要谨言慎行。”虽然他和菁儿说的是两件事,但是两人都误会了对方的意思,便把这个话题揭过不提。 刘过见小丫头一张俏脸还绷的紧紧的,以为她还在为自己担心,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你放心,我知道这个案子朝廷已经给出了判定结果,便只能按这个结果执行,如果我还不识好歹,定要判王肇死刑,便是和整个朝堂、整个士大夫集团作对,我不会那么笨的。” “哦哦。”精明如菁儿,今天竟然感觉自己的脑筋儿有点儿不够用,刘过说完都站起来了,还才反应过来。 虽然刘过说是那样说,可是心中还是为那些枉死的冤魂打抱不平,当天晚上他就做噩梦了,他梦到成千上万的冤魂质问他为何不给他们报仇?梦到吴勇指着他鼻子骂他和王肇是一丘之貉。 “我没有,我不是和他一伙的!”刘过大声替自己争辩,无奈所有的鬼魂都不听他的解释,反而都一起向他扑来,向他索命。 “怎么了阿郎?”菁儿原本睡得就不实,听到刘过大喊大叫,连忙起床进来询问。 刘过猛地坐了起来,只见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映的菁儿俏脸忽明忽暗,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面满是关切,怔了怔,才回过神来,明白刚才不过只是做了一个梦。 “没事。”刘过害怕菁儿替自己担心,连忙说,想要伸手擦一下额头上的冷汗,不料一扬手,却与一直柔软温暖的玉手碰在一起,原来是菁儿见他额头上全是冷汗,正要拿条丝帕给他拭汗。 两人的手在空中一碰,都是一怔,随即刘过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任由菁儿替自己拭汗。 刘过鼻端闻着一股谈谈的女子体香,眼睛看着菁儿刚刚成熟的胸脯在眼前晃动,隔着薄薄的夏衫,那两团凸起圆润挺翘,盈盈一握,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菁儿擦完刘过脸上的汗,一低头,真看到刘过那双火热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胸前,俏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顿时,房间里有一种叫做“暧昧”的东西,漫延开来。 “咳咳。”刘过偷窥人家被人家姑娘抓个正着,不由得有些讪讪的,连忙干咳一声,将目光转往别处,问菁儿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菁儿忙看了一下案上的滴漏,回道:“四更天了,阿郎。” “没事了,你回去睡吧。”刘过吩咐说,他真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干出对不起王雨霏的事情出来。 “哦,是,阿郎。”菁儿回答说。 没想到刘过睡下没多久,竟然又梦到那些冤魂来向自己索命了。 这一晚刘过都没睡好,第二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签押房,蒋彪惊讶道:“怎了刘使者,你昨晚没睡好?” “做了一晚上噩梦。”刘过也没打算瞒蒋彪,老实告诉他道。 蒋彪知道刘过定然是因为放过了王肇和吴琅非,感到良心不安,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问刘过:“自然朝廷的判决结果已经下来了,是不是现在就执行?”因为反贼已经离开澶州,蒋彪在澶州的主要任务就只剩下了王肇贪腐案,等这个案子结束,他也就可以打道回京了,所以有些迫不及待。 “等一会儿吧。”刘过也知道自然朝廷已经做出了判决,这便是最后的结果,但是心中终究有些不踏实,所以鬼使神差的回答。 随手处理了两封文件,刘过还是有些心神不定,不与自主地站起来,缓步向外踱步。 到了院中,只见池塘中的荷花已经开了,忽然想起距离自己第二次来澶州,又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刘过感叹道。 刘过在院子里徘徊了一阵,不知不觉就除了知州衙门,门口的侍卫连忙上前问道:“刘使者要出去吗?” 刘过随口道:“我就随便走走。”一抬头,只见知州门前围了许多百姓,奇道:“怎么这么多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侍卫显然是知道百姓来的目的的,连忙拱手道:“禀告刘使者,这些人听说朝廷对王肇等人的判决结果下来了,都跑来看朝廷如何处理王肇等人。” 老百姓起初并不知道刘过是谁,直到听到了他和侍卫的对话,才确定刘过的身份,哗啦一下全围了上来,刘过和侍卫都吓了一跳,不料那些百姓忽然都跪下磕头道:“拜见刘官人。” 刘过和众侍卫都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刘过伸手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侍卫,侍卫长小心提醒刘过道:“刘使者小心,难保这里面不会有人对您别有所图。” 虽然侍卫长说的很含蓄,但是刘过还是明白了他是担心有人趁机行刺自己,但他稍微一思索,便道:“你们放心,我相信在场的都是心地纯良之人,不会有人心存不轨的。” 因为刘过说这话时并未压着声音,所以那些跪着的百姓全都听到了,自古以来,何曾见到这么理解他们、相信他们的高官,老百姓不由得感动地热泪盈眶,有几人甚至“青天大老爷”“刘青天”之类的乱叫起来。 侍卫长见了感动不已的百姓,在看看一脸正气的刘过,敢情自己成了阻挠“刘青天”和老百姓相见的奸臣,尴尬地一笑,退到了一旁。 没了侍卫阻挡视线,刘过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在他面前跪着的百姓,他大声道:“大家都起来吧。” “谢刘使者(青天)。”老百姓乱七八糟的站了起来。 刘过见众人前面有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关切地问道:“老人家,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者犹豫了一会,最后咬了咬牙道:“请问刘使者,有传言说朝廷只是罢免了王肇的官职,是不是真的?” 虽然比罢免官职要严重的多,但是相对于他犯下的罪行,朝廷对王肇处理还是轻的多,刘过闻言不禁有些脸红,道:“怎么会,像王肇这样作恶多端的贪官污吏,朝廷绝对不会姑息。” 老者明显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问道:“那么朝廷打算如何处置他?” 这个刘过有些说不出口,不禁有些犹豫起来。老者见刘过犹豫,长叹一声道:“老朽就知道,朝廷一定会包庇他的。” 刘过奇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者回答道:“回禀刘使者,小老儿是清丰县人,小老儿的两个儿子都住在常平仓附近,洪水来的时候没有被淹死,结果却……”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老者擦了擦眼泪,看了身后的众人一眼,道:“不瞒刘使者,这里来的这些人,都有亲人在这次灾难中丧生,其中有被王肇他们直接害死的,也有被饿死的。大家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想确定一下,朝廷对王肇这样的狗官如何处置。” 刘过见众人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头一热,只觉得热血激荡,高声道: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这个案子,急切地想要知道结果,请大家放心,朝廷一定会秉公办理,还大家一个公道。本官保证,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谢青天大老爷!”刘过这几句话太有煽动性,立刻赢得了众人的掌声,很多人忍不住又跪了下去。 “请大家都回去,朝廷的最终判定结果还没有下来,等下来之后,本官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各位。” 刘过说完打发众人回去,抬头一看,只见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轮红日越升越高。他咬了咬牙,吩咐侍卫道:“去把赵副使叫来,我有事情要给他安排。”转身走了进去。 在院子里遇到蒋彪,蒋彪拱手问道:“卑职不明白,明明朝廷的结果已经下来了,刘使者为何要对大家说还没下来?” 刘过看了他一眼,道:“待会儿再给你解释。有件事要麻烦蒋指挥一下。” 第五十九章 判决结果 “吱吱,吱吱~” 王肇正在将醒未醒之际,耳中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吱吱声,这些天来,对这声音他已经十分熟悉,睁开眼,就见到三四只老鼠正围着一个盛饭的碗大打出手,因为王肇不同普通犯人,不仅享受着单间待遇,每顿饭除管饱外还略有剩余,于是他的这间牢房,也就成了老鼠的乐园。 也许是在幽暗潮湿牢房里关得太久,也有可能是人老了就特别害怕寂寞,王肇看到这些每天准时出现的小动物,竟然觉得有些亲切。 “吱吱,吱吱。”王肇心血来潮,竟然有心情学了几声老鼠叫,那些老鼠本来正在争夺碗底的一点儿残羹冷炙,一听到同类的叫声,以为又有同行加入到竞争,忍不住都回头向这边看来,观察了片刻,直到确定没有新的竞争者加入,才又回过头去。 看到几只老鼠为了那一点儿吃食争得你死我活,王肇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眼中也有欣慰的神色。 “人如此,鼠亦然。”他自言自语说。 “轰——” 悠长的过道里突然有声音传来,就仿佛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人推开,老鼠听到这声音吓得吱吱乱叫,四散逃掉,而牢房中的犯人,却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全都向门口的方向看去。 但是,并不包括王肇,他不但不去看门口,反而翻了个身,眯住了眼睛。 脚步声由远及近,王肇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但是他并没有回过身子,作为一州军政首脑,堂堂的五品大员,王肇是有尊严的,哪怕现在成了犯人,也要比一般的牢子高贵的多。 “饭放在那里吧,你们出去。”王肇没有睁眼,但是他富有威严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嘿嘿,兄弟今天来,并不是给王知州送饭来的。”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 “如果是想要问话,该说的我也已经说了,告诉刘使者,老夫无话可说。”听对方语气中没有对自己这个一方父母的尊敬,王肇不仅有些恼怒地说。 “你这老头儿,死到临头了,架子还不小。”对方又是好笑又是恼恨地说,“快起来吧,朝廷的判决下来了。” 王肇直接略过了对方的前一句话,一咕噜爬起来,这才看清楚来的是两名皇城司的人,并不是每天给自己送饭的禁军。 “稍等。”王肇瞥了两人一眼,拿出往日当知州的气势,不怒自威地吩咐道,开始整理仪容。 两名皇城司的探子脾气竟然出奇的好,好整以暇地站到一旁,等着王肇收拾妥当。 等全身上下已经一丝不苟,因为长期卧床凌乱了的头发也捋顺了,王肇才回头对两个皇城司的人说:“走吧。” 两名皇城司的人对望一眼,心想:“这老头儿,也太能装了吧,死到临头了,还要摆谱。” 王肇可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做作,在两名皇城司的人的眼中全完成了猴戏,他还在为自己终于能离开这个地方感到庆幸呢。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犯得那些事真相大白后,官肯定是当到头了,可是王肇并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不杀士大夫是宋朝的一项基本国策,他自己虽然不是士大夫,可是凭着堂堂一州知州的身份,享受士大夫的待遇是肯定的。 流放的岁月虽然不好受,可是总好过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和老鼠度日,所以王肇这时候的心情是轻松而惬意的,不需要对方催促,便迈步走了出去。两名皇城司的人见了,忙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押送着他往外走去。 出了州牢,王肇觉得阳光刺目,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因为长时间待在幽暗的地方,他的眼睛一时有些适应不了外面的光线,出现短暂的失明,等他恢复视力,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头上已经戴了一副沉重的枷锁,手脚也拷上了锈迹斑斑的铁链。 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王肇抗议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朝廷命官,堂堂一州知州……” “现在不是了。”皇城司的人撇了撇嘴,将手中的钥匙挂在腰带上。 王肇虽然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可是知道跟这些兵痞没办法讲理,只好把接下来的话咽下去,心道:“待会儿再跟刘过说。” 在两名皇城司的人和六名禁军的护送下,王肇离开了州牢,前往暂时被刘过接管了的知州衙门,按照惯例,像他这样的高官,朝廷一般不会公开审理,那有辱朝廷体面,王肇以为他们会押自己去刘过的签押房,最不济也是第二进的二堂,没想到去的地方却是州衙第一进的大堂。那里是新知州上任或者举行重大典礼的地方,并不是审讯室。 “是不是搞错了?”王肇心说,这种情况虽然不多见,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审讯他的是刘过和蒋彪,皇城司只有侦查权无审判权,蒋彪肯定没有审过案,刘过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因为写了几本书出了名,成了一名光荣的帝师,之前不可能接触审案这样的工作,所以说他们不知道衙门各个办公室的用途,完全是有可能的。 但是不管心中怎么想,很显然此刻王肇是没有发言权的,只能跟着皇城司的人往前走,他们说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 到了州衙大堂,王肇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往日宽敞的广场上,站满了衣衫褴褛的老百姓,看他们一个个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王肇很清楚,只要此刻自己多说一句话,这些老百姓就有可能冲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他也明白了为何刘过不在二进的二堂里面宣布朝廷对自己的判决结果,来了这么多人,二进那个小小的院子根本就站不下。 见主犯到了,人们主动让开一条路让他们通过。进入大堂,这里虽然没有外面的混乱,但是王肇也被吓了一跳,偌大一个房间,除了禁军和皇城司的探子外,被民间士绅代表站的满满当当。 “刘过要干什么,他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布我的罪行,以及朝廷对我的判决?”那一刻,王肇心中竟然有种很荒谬的感觉,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因为双手都被拷住,王肇没办法掐自己,所以他咬了咬舌头,舌尖顿时传来一股钻心的痛,口中还有腥咸的味道,可见是自己用力过猛,咬破舌尖了。他再环顾一下四周,周围的景物还是没有变。 “堂下何人?”就在王肇有些茫然的时候,突然堂上传来一声清喝。 这声音他并不陌生,循声望去,果然看到碧海红日的巨幅壁画前,刘过正坐在那张宽大的桌案后面,冷冷地看着他。 “启禀上官,犯人王肇押到。”押王肇的皇城司探子回答。 “好。”刘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跪下。”皇城司的探子一膝盖顶在王肇的膝窝,王肇腿上一软,忍不住跪了下去,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身上戴着沉重的枷锁,根本就爬不起来。 王肇怒气冲冲地抬头往台上看去,瞪大眼睛盯着刘过,抗议道:“我好歹曾经也是朝廷命官,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现在不是了。”刘过冷冷地说,然后侧头去和旁边的人说话,不再搭理他了。 王肇自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喊大叫,只好忍了。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犯也陆续被带到,王肇见除了自己的家属、手下、以及吴琅非等人外,连据说已经被押往东京的邓朝都又被押回来了。 刘过见人犯和前来观礼的民间代表都已经到齐了,便清了清嗓子,“啪”地拍了声惊堂木,大声道:“肃静!” 众人闻言都是一凛,刚才还乱混混的像菜市场,马上就变得鸦雀无声。刘过满意地环顾四周一眼,高声道:“本官和蒋指挥奉陛下、太皇太后秘旨,调查澶州粮船被抢一案,”说着向北拱了拱手,道,“经过一个月的侦查,幸不辱命,不但查出粮船被抢一案,还一并查出清丰县五十六名平民被秘密沉河一案、前清丰县知县苟道梅被害一案、王肇贪墨救灾粮款等案子,并缉获以王肇为首的七十二名人犯,铁证如山、证据确凿,犯罪事实清楚,已经上报朝廷,得到刑部、大理寺等部门的认可,现就相关判决结果宣布如下——” 说到这里,刘过停顿了一下,众人不由得头伸长了耳朵,等待着朝廷的判决,刘过环视众人一眼,目光重新落到一干人犯身上,展开面前来自刑部的判决文书,高声道:“原澶州知州王肇,贪墨常平仓及救灾粮款,指使邓朝杀害前清丰县知县苟道梅、命令清丰县县令吴琅非杀害清丰县常平仓附近一十二户五十六口人,判处斩立决,立即执行。” “原清丰县县令吴琅非,作为一县父母,不知报效国恩,助纣为虐……” 刘过还在继续宣读其他人犯的处理结果,但王肇只听了对自己的判决,脑中“轰”的一响,面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高声道:“不服,老夫不服,老夫是朝廷命官,堂堂一州知州,朝廷不可能判我死刑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刘过不得不停下来,怜悯地看着堂下大喊大叫的王肇,问道:“你贪墨常平仓及救灾粮款,指使邓朝杀害前清丰县知县苟道梅、命令清丰县县令吴琅非杀害清丰县常平仓附近一十二户五十六口人,这个你承认吧?” “我……我承认。”因为人证物证俱在,王肇也没想过耍赖,所以老实回答道。 “《刑统》云:杀人者死。那么这判决结果就没问题。”刘过淡淡地说。 “可是我是朝廷命官,我是堂堂的一州知州,朝廷不可能判我死刑……” 刘过见王肇不肯相信判决结果,其他人也交头接耳,显然对这个结果有所怀疑,便叹了口气,吩咐两个士绅代表道:“二位可认得刑部的文书?” 那两人都曾做过官,闻言回答道:“我二人都曾担任一方父母,认得刑部的文书。” “那好,你二人就做个代表,来查看一下我这文书有无问题。” 那二人也不相信朝廷会判士大夫死刑,闻言站起来,走到堂上查看文书的真实性,只见上面除了有刑部的判决结果和用印外,还有大理寺等相关部门的复核结论和用印,点了点头道:“文书没有问题。” 这时门外的老百姓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说罪魁祸首王肇被判了死刑,他们心思简单,知道这一次朝廷没有包庇罪犯,激动地热泪盈眶,忍不住跪了下来,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百姓一跪下给远在东京的皇帝行礼,其他人也坐不住了,连忙跪下来跟着老百姓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主审官刘过自然也只能停下宣判,跪下给皇帝行礼,他口中喊着空洞乏味的口号,思绪却回到了两日前…… 第六十章 私自入京 在朝廷对王肇等人的判决下来之后,刘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改变点什么,他不是这时代的人,没办法像这时代的普通士大夫那样视普通百姓的性命如草芥。 下定决心后,刘过把澶州的事情委托给蒋彪和赵偁,自己快马加鞭赶往东京。 虽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是等刘过赶到东京时天还是黑了,大内的宫门已经上锁,刘过无法进宫面见太皇太后,正在宫门前踟蹰,忽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上前问刘过是不是刘官人? 刘过自然回答是,那小厮便将一个纸条塞在他手里,然后飞也似地跑了。 刘过莫名其妙,展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娟秀的小字:“人命关天,其他勿算。”他越发疑惑,想要查问纸条从何而来,可是那小厮已经走远,想要追回已经来不及了。 刘过满心疑窦的收起纸条,侍卫问他:“刘官人是否先要回家?” 刘过看了眼紧闭的宫门,知道今天不可能再进宫了,但是他私自离开河北,已经是大不韪,要是此刻又回家的话,更是更给人以口实,稍一思索后,便道:“先在附近找家客栈住下吧。” 侍卫显然也知道刘过此时回家不妥,闻言毫不意外,低头答了声“是”。去找了间客栈,刘过便暂时先住进了客栈。 夜已经深了,但是刘过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一会儿想想近在咫尺的家人,一会儿想自己这次贸然进京是否太过冒险,一会儿又想明天见到太皇太后和朝中的相关大臣后该如何说服他们。想着想着,又忽然记起那张神秘的纸条。刘过翻身坐起来,将纸条拿在手里反复思索,上面这八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了大约一刻钟,刘过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这不就是在提醒我明天该从哪方面说服太皇太后和朝中的那干大佬嘛!” 虽然宋朝建立初年,太祖赵匡胤大力治贪,杀掉了一大批贪官污吏,可是那都是老黄历了,刘过自己现在要是拿王肇贪污说事,肯定会被朝中那群士大夫出身的官员当作“人民公敌”看待,就算自己搬出宋律和太祖朝的先例让对方屈服,对方心中肯定也把自己当成了不通实务的二杆子,以后还怎么在官场混。但是我就只抓住王肇他们杀害苟知县和清丰县五十六名普通老百姓的命案不放,难道他们还会说杀人是对的不成?这样一来,大家也只认为我是为那些死去的冤魂抱不平,不会将为视为敌人。 想通了这点,刘过便一身轻松地躺下睡觉了,闭上眼睛,忍不住又想那个暗中指点自己的人是何方神圣? 第二天一早,刘过洗漱后便直奔大内,今日值守宫门的守卫刚好认识他,见刘过走近,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诧异道:“刘说书不是在河北治理黄河吗,怎么回来了?” 刘过微微一笑,道:“我有要事要亲自禀告太皇太后,还请这位大哥代为通报一声。” 侍卫早就知道刘过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不敢耽搁,连忙进去通报,过了一炷香的时候,侍卫出来给刘过说:“太皇太后让您进去。” 刘过谢过了那侍卫,进宫一路前往垂拱殿,但垂拱殿值班的内侍说太皇太后去参加朝会了,让刘过在门口等候。刘过又在垂拱殿外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参加完朝会的太皇太后回来,刘过目送着太皇太后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进了大殿,过了一会儿,梁惟简出来对刘过说:“太皇太后宣你进去。” 刘过连忙谢过了他,跟着梁惟简屁股后面进了大殿,远远就对太皇太后大礼参拜道:“臣刘过拜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瞥了眼刘过,不悦道:“刘卿重任在身,为何不经传召就私自入京?” “臣有要事要当面禀告太皇太后,这才贸然进京,还请太皇太后赎罪。” 太皇太后闻言虽然脸上还有些不悦,不过摆了摆手,吩咐刘过道:“起来吧。有什么要事快说。” “谢太皇太后。”刘过顺势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澶州知州王肇,伙同商人邓朝,杀害前清丰县知县苟道梅,又指使清丰县县令吴琅非,将清丰县常平仓附近十二户五十六人沉入黄河,情节极其严重,犯罪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澶州民怨沸腾,臣恳请对王肇等人从严从重处罚,以召示朝廷对此等天人共愤之恶劣行为严惩不贷,告诉我大宋子民朝廷始终是公平公正,绝不偏袒任何人,还我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王肇的案子影响的确恶劣,相关卷宗太皇太后已经看过,也已经亲批了刑部、大理寺的处理结果,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道:“这案子不是已经判了吗?” 刘过躬身回答:“臣在澶州时,是已经看到了刑部和大理寺的批文,可是对王肇和吴琅非这样的罪魁祸首,杀人魔王,只是流放了事,此结果还没有公布,民众得到消息者已经聚集知州衙门,声称判决不公,臣也觉得,此案确实是判的轻了,这才连忙赶回东京,请太皇太后重新发落。” 刘过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公文,正是那份判决书。又往里面摸了摸,取出另几张纸,却是一份老百姓的请愿书。自然决定了要让朝廷收回成命,刘过自然要做好准备,这封请愿书便是他授意那些老百姓写的,上面还有他们的画押和手印。 梁惟简看向太皇太后,后者点了点头,他便上前接过那份判决书和老百姓的请愿书,呈上去放在太皇太后面前的案上。 判决书的内容太皇太后已经知道,她伸手将那份请愿书拿起来,只见上面简要地写了王肇和王琅非等人犯下的罪行,用大段笔墨描写老百姓要求严惩王肇等人的请愿,最后是密密麻麻的画押和手印。看着那些大小不一、凌乱不堪的画押的手印,太皇太后仿佛看到无数个饱含怨念的老百姓跪在他面前,满脸希冀地看着她。 太皇天后犹豫了片刻,对旁边的梁惟简说:“去把大理寺少卿以上、刑部侍郎以上当值大臣叫来。” “是。”梁惟简偷偷瞄了刘过一眼,退下去叫人不提。 梁惟简一走,大厅里就只剩下了刘过和太皇太后、以及服侍太皇太后的两名内侍四人,刘过这时才有空去打量一下对方,只见才一个月不见,太皇太后脸上的皱纹更深、气色更苍白,隐隐可见病容,心道“看来太皇太后已经病的不轻。” 趁这个机会,太皇太后也在打量刘过,淡淡地道:“刘过,你应该知道,没有朝廷的诏令,你私自离开河北,即便是这案子能改判,对你个人而言,也是大大的不妥。” 刘过谦卑地躬下身子,拱手道:“臣明白,但是得知那么多人因为王肇等人的一己之私死于非命,他们的家人整日以泪洗面,却敢怒不敢言,而刽子手王肇只是被流放,臣就心如刀绞,所以即便是知道此举对臣大大的不利,但是臣还是连忙赶回东京,请求朝廷改判。” 太皇太后细长的眸子威严地凝视着刘过,想要从他脸上看到他的企图,不过她只看到一个心怀坦荡、问心无愧的年轻人,就那么坦坦荡荡地站在她的面前。 刘过的确是问心无愧,所以这时候被太皇太后逼问,也能做到君子坦荡荡。 这时梁惟简回来,回禀说:“太皇太后,大理寺和刑部的各位官人到了。” 太皇太后从刘过脸上收回目光,吩咐道:“宣。” 梁惟简拖着长长的尾音宣相关人等进殿,刘过见进来五六个穿红着紫的高官,向太皇太后行了礼,垂手站在一旁。 太皇太后简单地把宣他们来的目的说了一下,然后让梁惟简把刘过带来的那份请愿书呈给他们观看。那些大臣早就看到了大殿中的刘过,只是不好说话,看完请愿书后,面容清瘦的刑部尚书瞥了刘过一眼,向太皇太后拱手道:“臣可以担保,之前对王肇等人的判决绝对是合理合法的,臣等并未徇私,判决的结果也公平公正。” 圆圆胖胖的的大理寺卿也拱手道:“臣等也是根据刘使者提供的材料,严格核实,认为刑部的判决并无不妥之处。” 刘过却忽然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我大宋律法也有相关规定,王肇等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苟知县、以及清丰县五十六条人命,涉事的一干从犯已经被判处了死刑,反而王肇和吴琅非两个主犯只是流放,怎能说是公平公正?” 刑部尚书面色不善地看了刘过一眼,心道:“此人怎么回事,难道吃错药了不成,普通小民的判决能和士大夫一样吗?”威严地道:“不杀士大夫,是我朝的祖宗家法,刘使者不是也曾说过吗?所以怎能将刀驽加于朝廷命官身上?” 第六十一章 杀 刘过被噎的够呛,这才发现这些混迹官场数十年的大佬,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对方只是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把自己接下来的话堵住了。 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刘过越发小心,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斟酌再三,才缓缓道:“不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者,确实是我朝的祖宗家法,可是在理解这句话之前,我们先要了解祖宗制定这个规则的原因,祖宗是因为害怕后来人君独断专行,阻碍言路,不利于国家发展,所以才自定这条规定的,可是我们却用这个规定给杀人犯推脱罪行,可就不是祖宗的本意了。举个简单的例子,开宝九年,太子洗马郭思齐因为贪污被太祖下令处以极刑,可见一旦触犯国法,祖宗对士大夫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刘过后面这个例子耍了个心机,宋朝以文治国的国策虽然起源于宋太祖赵匡胤,但是正式确立已经是宋太宗时候的事情了,对文人的各项优惠政策真正完善和发挥到极致也是宋太宗以后的事情,刘过现在却举了一个宋太祖时候的例子来证明“祖宗”也是杀士大夫的,有点儿耍赖的嫌疑,可是宋太祖赵匡胤因为是开国帝王,是所有祖宗里面最有地位的一个,其他人又不好反对说他做错了。 刘过此言一出,果然别人不知道该如何反对,但是要是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刘过执意要杀王肇,那就是治贪了,在这个时代,当官的能有几个是干净的,大家最怕就是拿这方面的问题说事,而且是处以极刑。众位大臣就算是为了自身考虑,也不得不反对对王肇处以极刑。 所以刘过只是简单的提一句,话题立刻转移到“杀人”这件事上。刘过接着道:“我大宋律法中有杀人偿命之说,先帝也曾言‘人命至大’,王肇为了一己私利,以极残忍的手段杀害前清丰县知县苟道梅,又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威逼吴琅非杀害清丰县常平仓附近五十六名住户,这种人神共愤的行为,显然是不被法律和历代祖宗的家法允许的。试问各位大臣,如果不给王肇处以极刑,以后各地的知州、知府、乃至知县以及路一级的官员,因为下属不听自己的话,就派人将他杀害,试想我大宋将会成怎样一个大宋,那国家还能长治久安吗?各位的子侄、后代,还有人敢当官入仕吗?” “再说,王肇为了掩盖自己贪墨常平仓储粮的罪行,将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五十六名无辜平民杀害,这件事已经引起了老百姓极大的愤慨,如果我们不能给民做主,还老百姓一个公道,老百姓就会说:‘朝廷的官员都是官官相护的,’‘朝廷只维护当官的利益,不把老百姓放在心里’,甚至会有人说‘朝廷是当官的朝廷,不是我们老百姓的朝廷’。我们如果放过了王肇和吴琅非,是多救了两条人命,可是失去的却是民心。” 刘过对太皇太后拱了拱手,夸夸而谈道:“一个国家政权能长久统治的基础是什么,不是有多少官、有多么强大的军队,也不是收了多少税收,而是民心,是老百姓对这个政权的信任,唐末为什么会藩镇割据?因为老百姓不再信任朝廷,转而信任各地的长官,如果假使当时老百姓心中都想着朝廷,即便有三二不臣之人,也不可能割地为王。所以……” 刘过环顾众大臣一眼,义正言辞地道,“留一王肇、吴琅非,失去的是老百姓对朝廷的信任,而杀一王肇、吴琅非,挽回的是老百姓对我朝廷的信任,得到是民心。是要失去民心还是要得到民心,还请太皇太后和各位大臣抉择。”他长揖一礼,结束了长篇大论。 众人见刘过把杀不杀王肇和吴琅非都提到国家长治久安的高度去了,哪里还有人敢出言反对,太皇太后见再没有人反对,便道:“既如此,那就按照刘过说的办吧。” “臣代表天下的老百姓,代表那些被王肇等人无辜杀害的冤魂多谢太皇太后。”刘过拜伏道。 自然这件事完美解决,刘过也不好在京中久留,拿到朝廷对王肇等人新的判决后,刘过去小皇帝赵煦那里打了个照面,便立刻离开东京,往澶州而去,连家都没有回。 刘过第二天赶到澶州,立刻下令将相关人犯带来,当众宣读朝廷对他们的处理结果,并且让人请来澶州城有名望的乡绅代表来观礼,尽量扩大这件事的影响,发挥它的积极作用。 王肇是因为枉杀无辜被判处死刑的,可是在宣布他罪行时,贪污腐化、以权谋私也是主要罪行之一,其他人可不知道给他具体定罪的细节,还以为王肇是因为贪污和阻碍外地粮食进入灾区,以权谋私被处以极刑的呢,其他各府州的官员听闻这个消息,自然手脚会收敛一些。 宣读完朝廷对王肇等人的判决结果后,刘过立刻吩咐人从州牢运来数十辆囚车,将一干囚犯押往清丰县黄河决口处执刑。沿途经过的地方老百姓都出来看这伙贪官污吏的下场,在确认这次朝廷真的为了他们小老百姓将高官处以极刑后,忍不住都跪下,感谢皇上和太皇太后为民做主,同时对刘过这个主审官也充满了感激,不时会听到有人说“刘青天如何如何”云。 囚车从澶州城出发,与第二天上午到达刘过选定的刑场——清丰县的黄河决口处,此刻他们身边除了押送囚徒的兵丁、保卫刘过他们的侍卫、随行官员、士绅代表,还有沿途赶来的老百姓,只见今日的孙村人山人海,就仿佛是后世黄金周的著名旅游景点。 二十几名等待执行死刑的囚服身着囚衣,跪在已经加固了的黄河堤岸上,面朝着滚滚河水,周围有士兵把守,一来防止有人劫法场,二来也是防止有老百姓情绪失控,闹出什么乱子。 此时的人干什么时都讲个天时,虽然朝廷有特旨不用等到秋决,但是也要等到正午太阳最高的时候才能执刑,因为时人认为正午阳气最重,可以防止死囚的鬼魂出来到处祸害人。 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刘过走到以前是共事的同事,现在沦为阶下囚的王肇面前,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自从得知朝廷判自己死刑,王肇在经过最初的大吵大闹、神识失常后,已经恢复了镇定,取代的是木然,这时他木然地抬起头,看着刘过问道:“老夫自问对你还算不错,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刘过下意识地看了看对方那还没有痊愈的手掌,为了救刘过,王肇这只手被刺客的飞刀洞穿,因为时间不远,再加上牢中条件不好,至今还未痊愈,当然以后也不可能痊愈了。 不管当时王肇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一个无心之举,自己这条命是他救的,刘过心中凄然,道:“我刘过不是不知道好歹之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岂能不想着回报,可是不能因为你对我有恩,我就装作看不见你干下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这么说,你这样做,还是出于一片公心了。”王肇嘲讽地说。 刘过叹了口气道:“你不管是信我也罢,不信也罢,在对待你这件事情上,我绝对是出于公心的。” 王肇默然,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亶儿?” “你儿子被充军渭州,这是我仅能做到的了。”刘过沉痛地说。 王肇点了点头,道:“临死之前,我想见见家人。” “好,这个要求我可以满足你。”刘过见他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便站起身来,给身边的守卫说了几句话,吩咐他把王肇的家人带来。 王肇的家人也被押往现场,当然不是为了让他们一家团聚,而是为了让他们亲眼看到罪犯的下场,以儆效尤,所以那守卫很快就王肇的妻儿带了过来。 王肇一家团聚,忍不住抱头痛哭,看着这一幕人间惨剧,刘过心中恻然,默默地回到了监斩官的座位上。 午时三刻很快就到,士兵将哭的死去活来的王亶和杨氏拉走,刘过叹了口气,将一块写着“斩立决”的令签用朱笔勾了,扔在地上,刽子手将犯人身后的木牌抽掉扔在地上,喷了口酒在刀上,随着一声令下,二十多颗头颅和身体分家,落进滚滚黄河当中,转眼就不见。 围观的老百姓一起跪下来,高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转眼失去生命的二十多人,刘过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快慰,他站起来,面对着黄河,看着浑浊的滚滚江山,心里默默地对那些枉死的冤魂说:“我刘过虽然不能把所有的罪魁祸首都绳之以法,但是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还你们一个公道,你们,也都安息吧!” 这在这时,忽然有人惊讶道:“啊,小心!”“扑通”一声,有东西掉进水里,打了几个滚便消失不见,岸上只闻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娘——” 原来是王肇的夫人杨氏眼见丈夫身首异处,一下子挣脱士兵,毅然投河! 请假一天 今天同事结婚酒喝大了,头晕的厉害,没法码字了,请假一天,望见谅! 第六十二章 求情 朝廷对王肇的处理,震撼了整个官场,尤其是这件事对于整个河北灾区官员的影响,无疑于黄钟大吕,震耳发聩,灾情发生以后,各地官员或多或少都有贪墨救灾粮款的现象发生,但是自从王肇被处以极刑,其他官员再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的贪墨救灾粮款了。 当然,任何现象出现都有其原因,不可能因为某一个单一的案件就能彻底解决腐败问题,可是能让其他官员吃相不那么难看,朝廷下拨的救灾粮款就会多一分到老百姓手里,就能多活几个人,不管是对国家还是老百姓来说,无疑都是一件好事,随着案子尘埃落定,刘过“刘青天”的名气是彻底打响了,民间甚至有人把他和仁宗朝的包拯并列。但是另一方面,对官场上的人来说,刘过执意杀掉王肇的举动,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快, “愣头青”、“不知道轻重”、“活阎罗”之类的称呼常常出现在一些官员的口头上。 但是无论如何,刘过在这件事上面的表现,让他接下来的工作容易了不少,有个王肇的例子摆在前面,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唯恐惹的“刘阎王”不高兴,寻个由头将他也咔嚓了。 随着朝廷选派到澶州的大小官员陆续到任,刘过也卸下了他“临时知州”的任务,离开澶州前往大名府,专心搞起河务来。 时间进入五月,雨水开始多起来,相应的黄河的水量暴涨,对治河工作增加了不少难度,不过有赵偁这个专业人士打下手,还有工部的一帮专家、户部的一帮干吏辅助,地方官员也使出十二分力气全力配合,工作开展起来比之前在澶州时还要容易一些。 但是就在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的情况下,刘过却感觉到隐隐的不安,按道理说,澶州粮食危机顺利解决,朝廷对他这个大功臣无论如何都应该褒奖一下,就算不升官,口头上的表扬和搞点物质上的鼓励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是朝廷对这件事却闭口不语,就仿佛忘记了一样。但刘过清楚,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朝廷不可能忘记,至少太皇太后那个人精不应该忘。 在处理王肇这件事情上,太皇太后给了刘过充分的支持,可是现在事毕要论功行赏的时候,老太太却突然表现的很吝啬起来,以刘过对她的了解,只能是两个原因:一是卧床不起,已经不能视事,自然顾不得奖励刘过的事情;二是自己干了什么事惹得老太太不高兴,所以哪怕有违她一向公平公正的形象,也要打压刘过一下。 无论是哪种原因,对刘过来说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偏偏现在他远在大名府,对宫中的情况一无所知。这时候刘过就有些怀念起蒋彪来,作为天子亲军、皇帝爪牙,他肯定是有渠道能弄到朝中的信息的,可惜王肇的案子顺利解决后,蒋彪就被调回去了。 这一天刘过正在工地上视察工程,他的侍卫长急匆匆的赶来,禀告道:“刘使者,朝廷的钦差到了!” 其实不用他说,刘过也看到了他身后那一支奇怪的队伍,之所以说他们奇怪,是因为队伍是由十六名全身戎装、佩着腰刀的宫中禁军组成,胯下清一色高大神骏的枣红马,马鞍华美,禁军身上衣甲精美,队列整齐,气势逼人,别说工地上负责维护治安的厢军,就是护卫刘过的禁军侍卫也多有不如。 这支奇怪的队伍护送着一名身材高大、白面无须的宫中太监,那太监也是刘过的熟人,可是刘过此刻做梦也想不到在会见到他。梁惟简作为太皇太后最信任的太监,日常寸步不离地随时在太皇太后身后,连大内都很少出,更别说来数百里之外的大名府了。 由宫中精锐禁军护送,太皇太后的头号亲信太监来办理的事情,绝对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刘过心头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队伍行到刘过近前才停下,梁惟简翻身下马,可是他身后的禁军却没有下马,而是整齐地站在梁惟简身后为他助威,这时候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他们在警惕着什么。 虽然知道对方八成是没有好事,刘过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去,拱了拱手,笑哈哈地打招呼道:“什么风把梁都知招来了,哈哈,下官有失远迎……” “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都河使者刘过接旨!”梁惟简不等刘过说下去,就从怀里拿出一卷黄绫,双手举到头顶,脸上不带丝毫感情地说。 刘过的笑容僵在脸上,之所以他要故作轻松,是因为他已经看出对方此来不怀好意,希望用这种方法能唤起对方的好感,至少能让对方念着往日相处还算融洽的份上,不要做得太难堪,可是梁惟简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硬生生打断了,这可就尴尬了。 现在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场不仅有刘过的属官、还有大名府的地方官员、厢兵、以及成千上万的民夫,刘过不恼怒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只是一窒,便把真实的想法压了下去,同时那种不好的预感也越发强烈。刘过跪下磕头道:“臣刘过,接旨。” 虽然圣旨是给刘过的,但是在场的其他人也跟着刘过跪了下来,这倒不是他们要和刘过同甘共苦,而是这只是礼仪,见到圣旨如见皇帝,所有的人都要大礼参拜的。 梁惟简扫了眼其他人,目光定格在刘过身上,他深深看了眼刘过,慢慢展开黄绫,朗声道:“诏曰: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都河使者刘过,即刻入京面圣,不得有误,其都河使者一职,暂由都河副使赵偁暂代。钦此。” 没有花里胡哨的语言,也没有普通圣旨上那种又臭又长的废话,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可是就这一句话,让刘过的心彻底降到谷底,圣旨上没有说他犯了什么罪,可是语气明明是透着刘过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要立刻召他回京受审,接受处罚。 不说刘过全身冰冷,就是连在场的其他人,也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一刻钟前他们还在猜测刘过会受到朝廷何种褒奖,没想到转眼间,召刘过回京问罪的圣旨就下来了。数万人的工地上,忽然静的出奇,只有日夜不息的黄河水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哗啦”声。 “这位公公,这段时间一来,某一直和刘使者在一起,亲眼目睹他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为了办好差事、劳心劳力、呕心沥血,不敢有丝毫懈怠,也未见他有丝毫越矩的地方,朝廷怎会突然毫无预兆地要召他回京?”就在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的时候,突然有个虽然微弱、却非常中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梁惟简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人,问道:“这位是……” 那人答道:“在下都河副使赵偁。” 梁惟简淡淡地道:“赵官人还是干好本职工作吧,不该你问的事情,不要多问。” 赵偁还要替刘过说话,刘过连忙拦住他,对梁惟简道:“臣刘过,领旨谢恩。” 梁惟简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刘过一眼,将圣旨递到他手上,眼中似乎也有异样的情绪,但是最后终于只是冷冰冰地说了句:“刘使者,走吧。” 刘过回头看了看只修了三分之一不到的堤坝,再看看现场的所有人,他们中有自己下属、有护卫他的禁军侍卫、有地方官员,有厢兵,还有从灾民中征调来的民夫,终于只是叹了口气,接过侍卫手中马,打算转身而去。 就在这时,忽然民夫中有人跪了下来,高声叫着:“刘使者!”然后更多的民夫跪了下来,接着是厢兵、一些中下层的胥吏,气氛是会传染的,在场的各级官员虽然没有跪下磕头,可是他们都拱手道:“恭送刘使者!” 刘过胸腔中一种叫做“感动”的情感,一下子涌了上来,眼泪在眼框里面打转,他强忍住澎湃的情绪,大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刘使者是好官,是他惩治那些贪官污吏和不法商贩,让我们有饭吃,不至于饿死。” “是啊,刘青天为了给我们老百姓讨回一个公道,杀了王肇那样的狗官!他是一个好官!” “我们给刘使者求情,求朝廷不要为难刘使者!” “就是,为了消除水患,让我们的后代不再受我们这样的苦,刘使者带领我们治理黄河。” …… 说话的基本上都是民夫,他们来自于灾民,对刘过以工代赈,给他们和家人一口饭吃、解决灾区粮食危机,为了给无辜冤死的老百姓讨回公道杀了王肇心存感激,便觉得刘过是个大大的好官,他们想法简单,说话也最直接,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 刘过见众人的情绪都有些激动,生怕有人克制不住闹事,高声道:“大家都放心吧,太皇太后召我回京,只是有事要安排,并非要治我的罪!” 民夫们虽然心存怀疑,但是自然连刘过都这样说了,心中便动摇起来,果然不再有人给他求情了。 刘过见众人平静下来,他自己却满心都是对前途未卜的担忧,勉强笑了一下,大声道:“大伙该干什么的都去干什么吧,我走了。”说完翻身上马,在梁惟简和十六名宫中禁军的“保护”下离去。 第六十三章 软禁 刘过在宫中禁军的“护送”下到了大名府,在他们的监视下匆匆回到行辕,对留守在行辕的下属简单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开。 一行人刚离开行辕,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等等,等等。” 众人惊讶地回头,就见一个身材高挑、长相清丽的美貌少女挎着一个包袱,急急忙忙追了上来,宫中禁军目光一凝,负责断后的人立刻抽出寒光闪闪的腰刀,大喝一声道:“站住!”其他人则凝神戒备。 这追来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菁儿,他听说刘过被宫中侍卫带走,急忙收拾了刘过的随身衣物就追了出来,不过还是迟了一步,刘过都离开行辕了才追上。此时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张俏脸红彤彤的挂满汗珠,刚松了一口气,就被一队杀气腾腾的宫中禁军逼住,连忙停住脚步,又急又怕地道:“我是我家阿郎的婢子,我找我家阿郎!” 宫中禁军神色不动,纷纷欺身上前,只要梁惟简一声令下,就将这美貌少女诛杀在刀下,刘过连忙道:“千万别动手,她是我的贴身侍婢菁儿。” 宫中禁军闻言动作稍缓,纷纷看向梁惟简,等着他示下,梁惟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可莽撞。 刘过见梁惟简没有拦他,忙翻身下马,走过去对菁儿道:“傻丫头,我不是让人给你带话,我有事要先行一步,让你和乔七随后进京的吗,你怎么自己追上来了?” 菁儿深深看了刘过一眼,态度坚决地道:“我来照顾阿郎。” 刘过脸色一沉,斥道:“我有手有脚的,有什么好照顾的,还不快回去!” 菁儿坚决地道:“婢子恕难从命。” 见硬的不行,刘过只好转为软的,和声细气地道:“我有急事不得不立刻赶回东京,这一路上只能骑马,你一个女孩儿子家,怎能受到了这种苦,乖乖听话,回去雇一辆车,或者坐船,和乔七一起回京。反正就迟个一两天,也没什么。” 菁儿摇头道:“婢子会骑马。” “你……”刘过郁闷地道,对方明知道自己此行肯定没好事,还执意要跟着,这份情谊也不由得他不感动。 这时梁惟简走上前来,对刘过道:“刘使者,自然来了,就带上吧,路上我们走缓一点儿就是。” 刘过知道对方这是要连菁儿一起软禁了,不过只是换了一种委婉地说法而已,这时就算他想要菁儿离开都不能了,只好叹了口气道:“罢了,那你跟着吧。” 菁儿松了一口气,甜甜一笑道:“多谢阿郎。” 刘过心道:“有什么好感谢的,你明明可以不受这苦,偏偏却要自己往火坑里钻。” 宫中禁军牵来一匹马给菁儿,刘过扶她上马,菁儿手搭在刘过肩膀上,吃力的爬上马背,刘过担心道:“你行不行?如果不行的话就不要勉强,我带你。” 菁儿展颜一笑,道:“阿郎放心,婢子以前骑过马。”话音刚落,忽然尖叫一声,一头扎进刘过怀里,原来是那马跨了两步,菁儿重心不稳,摔了下来。 刘过连忙伸手接住,直觉触手绵软温暖,一片柔凝,耳中传来她细弱蚊蝇的声音:“阿郎放心,婢子已经通知我家小娘子了。” 刘过呆了呆,菁儿已经离开他的怀抱,重新摇摇晃晃地骑在了马背上。梁惟简催促刘过道:“刘使者快上马吧,太皇太后还在等着呢。” 刘过点了点头,心道:“虽然霏儿足智多谋,肯定会有办法化解我将要面临的这场危机,可是她远在江宁,只怕等她得到消息,就已经迟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翻身上马。 刘过见菁儿马术不熟,担心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所以始终和她靠的很近,以便于出现意外的时候能搭把手,好在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而菁儿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看着十分让人担心,却总能在危急未发之前就稳住身形,不从马背上掉下来。这样过了半日,菁儿的骑术已经越来越好,基本上做到行动自如了。 队伍晓行夜宿,第三天酉时左右才到达东京开封,刘过看了看天色,试探着问梁惟简道:“时间已经不早,梁都知看看似乎我先回家收拾一番,明天一早再进宫见太皇太后?” 梁惟简这些年还未走过这么长的路,脸上满是倦容,闻言咧嘴一笑,道:“刘使者不用担心,咱家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住处。”说着调转马头,往东御街走去。 刘过见对方连家都不让自己回,更加确定了此行必定凶多吉少,但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虽然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他前去。 梁惟简把刘过主仆安排在驿馆中单独的一个院落中,派了重兵把守,自己回宫去复命,驿丞和刘过也算是老相识了,本来见到他十分高兴,可是瞄了眼刘过周围的那些宫中禁军,顿时噤若寒蝉,乖乖地躲到一边去了。 毕竟到了京中,看守不像路上那么严,刘过和菁儿不但能说说话,还能在院子里走动,只是不能和外界联络。 刘过见菁儿着急的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小小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心中不忍,安慰她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面临的是什么,明天见到太皇太后就知道了,不用太紧张。” 菁儿道:“可是现在我们被软禁在这里,我们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传不进来,也不知道小……” 菁儿尚未说完,只听墙角的花丛后面传来一声轻咳,她心中一凛,知道除了门口那些宫中禁军外,院子里还有宫中的暗探,忙住了口,转头去看刘过,只见刘过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显然早就知道了。 菁儿心中不由得佩服阿郎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要不是刚才那声咳嗽,她就把自家小娘子说出来了,虽然心中担心,嘴里却不敢再乱说话,转而对刘过道:“阿郎这一路上辛苦了,婢子这就去给你烧水洗澡。”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在刚才咳嗽的地方缓缓钻出一个人的脑袋,向房中瞥了一眼,吐了口浓痰,又蹲了下去。同时其他地方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显然是那些暗哨蹲的久了,趁这机会在悄悄活动身子。 房中热气蒸腾,刘过坐在齐腰深的水中,露出白皙紧致的上半身,他长发披散,垂在身后,看起来有种别样的洒脱,菁儿宽去外衣,只着紧身衣衫,更显得身材高挑,玲珑有致。 菁儿温柔地替刘过按摩着肩膀,头低的几乎是要贴上了他厚实的背颈。从外面看来,两人就像是一对耳鬓厮磨地情侣,正在享受他们独处时光,可是一旦走进,就会发现他们说的是很严肃的事情,当然,水声哗哗,很好的遮住了他们的声音,外面的探子根本就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看起来暧昧无比,但是身处其中的两人心头却没有丝毫暧昧的想法,反而十分的紧张,这时只听刘过轻声对菁儿道:“我是说,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我凶多吉少,就让你家小娘子另找个人嫁了吧,别让她为了我耽误一生。” “阿郎!”菁儿心头一沉,悲戚道:“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太皇太后为何要这样对你?” 刘过郁闷道:“要是知道犯了什么事就好了。我现在就是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心中才没底,不过你放心,明天见到太皇太后后,就真相大白了。最坏的结果,不过也是流放,应该不至于被砍头吧。” “可是,你杀了王肇,开了这个先例,万一……”菁儿担忧地道。 “哎!”刘过叹了口气,心说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杀王肇时哪里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自己马上也就面临着这种状况了,要是没有开那个头,生命还有保障,但是有个王肇的先例在,就算太皇太后杀了自己,也说得过去。 只是,我他妈的到底犯了什么事啊?这才是最让刘过担忧的,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事,他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不管刘过多担心自己的小命将要不保,可是有些该交代的事情还是要交代,他道:“我之前给你说的你记住了没有?” “我会让她们劝她的。”菁儿小声说,“只是我家小娘子认定了的事情,就从来不会更改,婢子担心小娘子是不会听她们的。” “所以才让你们劝她嘛。等等,你说什么,什么她们,那么你呢,你去干什么?”刘过转过身,好奇地看着菁儿。 “小娘子将婢子送给阿郎,婢子这辈子就是阿郎的人了。”菁儿有些害羞,可是想到过了今天,以后只怕永远也没有机会子吐露自己的心声了,便大着胆子道:“阿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婢子自然也要陪着阿郎。” 若是在其他时候,有个美女这样对他说,刘过一定会感动不已,只是此刻却没有这种心思,他怒道:“糊涂,你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件礼物,什么送给了我就是属于我,我让你好好地活着,以后嫁人生子,快快乐乐地生活一辈子。” 但菁儿也有几分拧劲儿,直视着刘过的眼睛,态度坚决地说:“这并不是别人的安排,是婢子自己的选择,求阿郎就成全婢子吧。”说着竟跪了下来。 看着那么一个大美女对自己表白,刘过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怎能如此自私,叹了口气说:“你起来吧。” “阿郎答应我了?”菁儿欣喜地道。 “这事我们慢慢再说,你先起来吧,外面还有人看着我们呢。” 刘过道。 菁儿态度坚决地道:“如果阿郎不答应,婢子就不起来。” 刘过见她态度坚决,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还说不准她会干出什么事来呢,只好先答应了她,以后再慢慢开导,反正就算判自己死刑,也不可能明天就杀吧。这样一想,也就释然,道:“好吧,如果我侥幸不死,定纳你为妾。”潜台词是如果我死了,你还是找个人嫁了吧。 得到这个承诺,菁儿已经十分开心,便顺从的站了起来。 就在刘过主仆惶惶不安的时候,东京城外城西南角,一座前后三进的豪宅里面,也有人正在焦急。 第六十四章 逆鳞 王雨霏一筹莫展地跪坐在洁白的蒲簟上面,她身穿月白色的曲裾,神态还是那么的优雅,可是随侍在一旁茗儿,还是从她紧缩的眉头上,看出了她的紧张与担忧。 这时一身碧绿纱裙的霁儿从外面走了进来,茗儿正要去迎接她,王雨霏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着急地问道:“怎么样了?” 虽然不忍心让小娘子担心,但霁儿还是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回禀小娘子,自从回到东京以后,刘官人就被软禁在了驿馆里面,我们的人试着和菁儿取得联系,可是刘官人住的地方有重兵把守,根本没办法靠近。” 王雨霏“哦”了一声,虽然心中着急,也知道下面的人已经尽了力,叹了口气,又问刚刚进来的莳儿道:“宫中那边有消息了吗?他到底犯了什么事,要这么着急地召他入京?” 莳儿也摇了摇头,道:“宫中那边也没有消息,现在除了几个太皇太后信得过的老臣,只怕没人知道刘官人到底犯了什么事,惹得太皇太后雷霆大怒。” 若是知道刘过所犯何事,王雨霏还不用这么着急,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可是如今刘过被缉拿进京,却连他犯的是什么事都不知道,由不得让一向智计百出的王小娘子也一筹莫展,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既然没办法联系上刘过,宫中那边也没有消息,王雨霏只能猜测刘过到底是干了什么事惹得太皇太后发这么大的火,怎奈关心则乱,事关自己的情郎,王雨霏脑子也没平时那么好使了。 “太皇太后发火,是不是因为那事被她知道了?”就在王小娘子满脑子都是刘过被杀头、被流放的凄惨景象的时候,忽然有个怯生生的声音说,却是一旁的茗儿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王雨霏脑中轰的一响,豁然开朗,除非是那事,不然就算刘过犯下滔天罪行,也不可能惹得宫中那老太太发这么大的火,只有那事,因为触了老太太的逆鳞,这才让她不惜搞得满朝猜忌、天下侧目,也要将刘过立刻捉拿归案! 原本王雨霏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可是想清楚了这点,顿时如坠冰窖,怔了半晌,才落下两行清泪,幽幽地道:“都是我害了他。” 连王雨霏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刘过的安危,而不是其它。 ※※※※※ 翌日清晨,刘过一身绯红官袍,头戴五品官帽,在一队衣甲鲜明的大内侍卫的押送下出现在大内,时值早朝时间,大臣都在文德殿开会,并没有看到什么重臣,沿途见到的都是还没资格上朝议事的普通官员,内侍,大内侍卫,即便是这些人,刘过的出现,也足够让他们侧目了。 到目前为止,除了少数太皇太后信任的重臣,还没有人知道刘过所犯何事,大家只知道,六天前太皇太后忽然大发雷霆,立刻派了自己最信任的大太监梁惟简带着宫中禁军将刘过召回东京,不得有误。这种待遇自从高后秉政以来还从未发生过,所以一时间群臣震惊,朝野侧目,老百姓议论纷纷,要说这几天大宋谁最火,每天都上头版头条,无疑是要数刘过了。现在他本人出现在了大内,也就预示着,这个震惊朝野的疑案,终于要揭开谜底了,又怎能不让人对刘过不多看一眼呢? 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刘过来到了垂拱殿,太皇太后还在上早朝,大殿中自然没有人,刘过也不可能比主人还先进屋,只好在殿外等候,好在太皇太后没有说他犯了什么罪,所以还不算罪犯,没有人要求他罚跪,刘过也乐的站着。 太阳越升越高,此时正是夏日,太阳最毒的时候,刘过身上穿着笨重的朝服,太阳一晒,热得难受,可是没有人请他去喝口水,他也只能干等着。 巳时,早朝终于结束,刘过看到一顶明黄色的小轿子晃悠悠地出现在垂拱殿前面,众人纷纷对轿子行礼,刘过也不例外。他知道轿子里面就是太皇太后高氏,宋朝皇室崇尚节俭,除了出席大朝会那样的重要场合,皇帝上朝一般都是步行的,太皇太后也不例外,她现在要坐轿子,只能说明一件事:她身体不行了。 因为有布幔拦着,刘过没有看到里面的太皇太后,至于轿子里的太皇太后有没有看到他,刘过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轿子没有在他面前停留,就径直走过了,然后进了大殿,没过多久,刘过又看到几位老态龙钟的重臣出现,这些人看着刘过的目光都有些怪异,不过也都没有和他说话,就直接走进去了,这个时候刘过自然也不会主动去和他们说话。 刘过又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他知道有可能要身陷囫囵,所以早饭吃的特别饱,这时候还不饿,只是大太阳底下晒了小半天,又是夏天,早就已经汗流浃背,就在他觉得快要中暑的时候,终于传来梁惟简那尖细苍老的声音:“宣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都河使者刘过觐见。” “臣刘过晋见。”刘过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跟着老太监向大殿内部走去。虽然心中不免惴惴,可是先躲过这该死的太阳再说,就算接下来要杀要剐,也悉听尊便了。 进入大殿,刘过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他更加大气都不敢出,迈着小碎步走到红地毯的尽头,跪下磕头道:“臣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都河使者刘过,叩见太皇太后!”按礼说,他不需要行这么大的礼,可是谁让现在是特殊时期呢,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刘过只要委屈一下自己的双膝,给对方下个跪磕个头,希望能让对方心中的火气减轻几分。 若是在往常,太皇太后这个时候就该说“刘卿平身”了,但是今天情况特殊,特殊在向来慈悲为怀、乐善好施的太皇太后竟然没让刘过起来,就让他那样直端端地跪着,屁股撅的老高。 刘过跪的双腿都麻木了,心中想着对方是不是想把自己就这样跪死,头上才传来太皇太后冰冷的声音:“刘过,抬起头来。” 刘过依言直起身子,腰好酸啊。他抬头望去,只见大殿上面的太皇太后明显又苍老憔悴了几分,那皱纹纵横的脸上还有几丝死气,让刘过再一次确定她真的时日无多了。 刘过在太皇太后脸上并没有看到多少怒气,相反,他看到了太皇太后脸上满是痛惜的表情,不错,就是痛惜,那表情就像原本是一件自己十分中意的宝贝,突然被人打碎了一样。 因为不知道到底自己犯了什么事惹得老太太不快,对方不说话,刘过也就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对方,一时间,大殿中落针可闻,安静的连旁边的一帮老臣都感到不安起来。 “刘过,我问你,‘诗词书法只是小道,小子略有心得,算不得什么。至于经术虽然也下了番功夫,只是不得门径’,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太皇太后忽然问道。 刘过脑中轰的一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心中有个声音说:“完了完了,她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刘过张口结舌,半晌没说出话来。 但太皇太后并没有就此打住,在她面前的书案上放着厚厚一叠资料,即便是距离这么远,刘过也能看到那叠资料四角凌乱,可见这些日子她也不知道翻弄了多少次了。太皇太后瞄了资料一眼,朗声道:“为民立君,所以养之也。养民之道,在爱其力。民力足则生养遂,生养遂则教化行而风俗美,故为政以民力为重也。” “该如何治道?你的答案是:‘治道亦有从本而言,亦有从事而言。从本而言,惟从格君心之非,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若从事而言,不救则已,若须救之,必须变,大变则大益,小变则小益。’” “当今朝廷体制法度,当以变好,还是不变的好?你的答案是:‘天下之理,终而复始,所以恒而不穷。’”太皇太后学着刘过的语气问:“你们说,这‘恒’指的是一成不变吗?” 她看了刘过一眼,道:“这‘恒’不是僵化不变,而是变化,如果是僵化不变,也就不能恒久了,惟随时变易,乃常道也。所以这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 刘过惊讶的无以复加,这番话是当初他在江宁时去王家,第一次见到王雨霏时所说的,当时在场的除了他和王雨霏外,就只有王棣,以及新党的几名要员,太皇太后远在东京,又怎会知道,而且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刘过听说过明代特务机构的可怕,宋朝虽然也有类似的机构,可是远远没有明朝的东厂、锦衣卫那样的规模,也没有那样让人谈虎色变,当时自己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士子,在场的也没有大人物,而且远在江宁,不可能有皇城司的人专门盯梢,唯一的可能就是……当天在场的人中出现了叛徒。 想到这个可能,刘过顿时汗流浃背,难怪太皇太后要那么匆忙地召自己入京了,因为自己触了她的逆鳞——和新党勾结在一起! 果然,太皇太后厉声问道:“说,你是不是新党?” 第六十五章 廷对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太皇太后高氏虽然不是皇帝,可是在如今的大宋朝,她的权力比皇帝还有更像个皇帝,而太皇太后的逆鳞,便是新党。 其实,太皇太后对新党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反感的,当初王安石刚拜相的时候,和天下大部分人一样,她也是寄予厚望的,所以王安石在神宗的支持下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太皇太后严格遵守本分,不越雷池半步,并未阻挠。 可是随着改革的深入,在给国家带来好处的同时,新政的弊端也慢慢暴露出来,青苗法、市易法等措施虽然给政府源源不断地带来丰厚收入,彻底扭转了国家财政入不敷出的积弱局面,但是也损害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老百姓的利益,其中尤以处于社会底层的小老百姓、手工业者、小商贩损失最重,无数人倾家荡产,沦为流民,造成社会的动荡。 新政搞得天怒人怨,国家危机四伏,可是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并不在意这些,因为新政的实施给国家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是国库充盈,积攒下了大量的存粮和余钱,二是通过将兵、保甲等法令,国家的军事力量明显增强,开始在与西夏、辽国等邻国的较量中显出优势。这两项好处,又为国家发动大规模的战争提供了基础,在神宗朝后期,胸怀大志、雄心勃勃的宋神宗对西夏发动了两场大规模的战争,企图先灭西夏,再取北辽,恢复汉唐故土,彻底为子孙后代消除这两个威胁。 但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十分残酷,不可否认,当时宋朝的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远远超过了西夏,战争起初的发展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在宋军强大的攻势下,西夏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亡国灭种,但是宋庭因为用人不当,还有操蛋的“以文趋武”“互相牵制”的祖宗家法,两场原本胜券在握的战争却因为将领的失误和制度的缺陷,功亏一篑,不仅多年的积蓄损耗殆尽,还让数十万军民暴尸荒野,大大的伤了宋朝的元气,而接连遭受重大打击的宋神宗也在第二次伐夏战争不久后一命呜呼。 作为朝廷的太后,宋神宗的生母,眼看着国家日益衰败、爱子英年早逝,追究其根源,全是因为新党惹的祸,太皇太后对新党还有好感才叫怪。所以宋神宗死后,太皇太后摄政,立刻废除新法,罢黜新党,后来虽然也有人提出新法不是全坏,新党中也有人才,可是都遭到太皇太后的斥责甚至惩罚,而刘过这个太皇太后眼中的“希望之星”,在入朝前竟然和新党搞在一起,有新党的嫌疑,难怪要大发雷霆了。 想明白了这些,刘过越发惊恐。如果他刚开始就旗帜鲜明的支持新党也就罢了,太皇太后最多就是永不录用,可是他却利用新党旧党之间的党争,授意新党贬低自己,让持“新党支持我就反对,新党反对我就坚持”之精神的旧党替他打抱不平,进而援引他入朝。 此时,其实他已经被天下人视之为旧党了,但是为了得到太皇太后的好感,在第一次觐见太皇太后的时候,刘过就极力鼓吹“祖宗家法”,坐实自己旧党的身份,当然,在这过程中,刘过也耍了心机,就是他虽然在公开场合中抨击过新党,但只是抨击新党的部分做法,以及新法的部分条款,并未说过全盘否定的话,同理,他虽然替“祖宗家法”唱过赞歌,但并没有说过不需要改革,他的旧党身份都是别人认为的,刘过自己从未说过类似的话,这就为以后他要做的事留下转圜的余地。 可是刘过的这些心思太皇太后并不知道,太皇太后只知道新党大佬都在打击他,是旧党的“君子们”维护的他,而他本人也确实批评过新党,说过“祖宗家法”最善的话,就和大部分天下人一样认为刘过是个不折不扣的旧党分子,现在却突然有人告诉太皇太后:你看走眼了,刘过不是旧党,而是新党成员,这脸打的,太皇太后是火辣辣的痛。太皇太后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会错了意,她只认为是刘过包藏祸心,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把她以及所有旧党的大佬都给耍了。 这个罪名下来,后果可就严重了,恼羞成怒的太皇太后极有可能会杀了他。 实打实的说,太皇太后的想法并没有错,刘过确实是把他们耍了,至少是利用了,可是后果这么严重,这时候打死刘过也不能承认,他一边震惊自己处境之艰险,一边在脑中快速的思索着对策。 “说!”太皇太后见刘过迟迟不肯开口,越发恼怒,那具衰老多病的身体里竟然爆发出极大的能良,她大喝一声,抓起案上的资料重重地摔回桌面,发出“咚”的一声大响,连那些陪审的“老臣”都吓了一跳。 刘过脑门上全身冷汗,心脏狂跳不已,好在他还有一样长处,虽然想到那可怕的结果心中害怕,可是脑子还算清醒,甚至因为事关生死,刘过此刻脑子比平时转的还要快,只见他深深凝视了太皇太后一眼,深深地俯下身子,悲声说:“臣,不是新党。” 太皇太后怒极反笑,冷冷地道:“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臣不敢狡辩。”刘过起初声音还有些发颤,但是想到了破解之法后,声音慢慢恢复正常,他诚恳地说:“太皇太后刚才所说,确实是实情,臣以前确实和王安石的后人王棣来往密切。” “那你还说自己不是新党?”太皇太后冷笑道,笑了两声,突然咳嗽起来,一旁的梁惟简连忙送上痰钵,并拍着她后背替她顺气。 见自己把太皇太后气成这样,刘过也有些内疚,不过今天不把话说明白,自己不但前途葬送,还有可能性命堪忧,所以他等太皇太后咳了一口浓痰,咳嗽不再那么剧烈了,接着解释道:“臣虽然和王棣来往密切,但是却并不是新党。”他环顾一眼周围,看了看那些老臣,叹了口气道,“我和王棣虽然私谊很好,却在新法问题上意见不和,还因此多次争吵过,这事只要知道点臣过去的人,都应该听说过。” 太皇太后闻言,果然怒气没有那么大了,她转眼望向自己信任的重臣,很显然之前她并不知道这些。 “臣兄长子瞻曾和臣说过此事。”这时旁听的苏辙出班替刘过证实道。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你不是新党。”又有一个官儿开口道,明显这是落井下石的。刘过瞥了一眼,原来是朱光挺,他是程颢的学生,洛党领袖之一,但是现在洛党势微,便改换门庭,投到了朔党门下。 刘过一看他出言痛打落水后,就明白了太皇太后如此震怒,不光是有人告密,还与这群人落井下石有关,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缘由,自己因为和苏轼走的比较近,在回河之争中又和蜀党意见一致,对方这是在打击报复。他忽然想起来,之前支持回河的吴安持也是朔党成员。 想明白了这点,刘过更加不敢马虎,小心翼翼地道:“太皇太后容禀,臣自幼家贫,父兄亡故,靠堂兄接济才能活命,虽然堂兄待臣比亲兄弟还亲,从小教臣读书做学问,奈何臣寄居人下,被人看作家仆一类,后来堂兄亡故,临死前将臣过继给伯父为继子。臣骤登富贵,不为江宁士林所容,是王棣王促仪不以臣卑鄙,雪中送炭,和臣交游,使臣地位稍稍提高,这才有后来的著书立说,为士林所接受。若没有王促仪,便没有臣的今天,所以对他臣向来心中甚是感激。” 刘过知道自己和王棣来往的事不可能瞒的住,还不如老实承认,这样还能给人留下一个诚实可靠的印象,好在进京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怕别人去调查,这时看了眼太皇太后,见她没有阻止自己说下去的意思,刘过接着道:“但是因此就认为臣是新党,臣绝不同意,且不说不能因为臣和王促仪交厚就认为臣是新党,臣多次和王促仪因为对新法看法不一,还发生争吵,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信太皇太后可以派心腹之士,专门调查。” 见太皇太后有些意动,大臣中又有一人质问刘过道:“只是因为你和王棣对新法看法不一,难道就能证明你不是新党?你和王棣交厚,这是你亲口承认了的,而王棣是王安石的嫡孙,你不是新党谁是新党?” 刘过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应该是朔党无疑,对方要治自己于死地,自然也没必要客气,冷笑一声,问道:“按照阁下所说,君实公与王安石相善,是不是可以说,君实公也是新党?” “你?”那人没想到刘过言辞这么犀利,君实是司马光的字,司马光是公认的旧党领袖,忠臣的典范,如果说司马光是新党,那么他们这些司马光的继承者是什么,新党的新党?顿时涨的脸色通红,但嘴里依旧不肯认输道:“强词夺理。” 刘过微微一笑,神态潇洒地道:“如果这都是强词夺理,那么什么才是正理?君实公与王安石相善,但是政见不同,这和我与王棣的情况何其像哉?自然君实公不是新党,为何我就是新党?” 一帮落井下石者被刘过驳的哑口无言,太皇太后见刘过说的在理,也相信了他的话,因为即便是在极端不利的话,刘过也坦然承认自己和王棣的关系,还让太皇太后欣慰了不少,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刘过果然是有情有义的道德君子,语气和缓道:“你起来吧。” 刘过大喜,这表示老太太已经气消了,自己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他再次给太皇太后磕头道:“臣谢太皇太后。”奈何在地上跪的久了,双腿早就麻木,刘过挣扎了几下都没站起来。 太皇太后斥责一旁的内侍道:“还不快扶刘卿起来?” 得,刘卿都叫上了,不但顺利度过危机,还在太皇太后心中加分不少,刘过心中暗喜,在小内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没想到太皇太后下一句话,又将他逼到死角。 第六十六章 升官 太皇天后慢悠悠地道:“这么说,你是旧党了?” 刘过双眉一挑,按理说,自己否认了是新党,就应该大胆的承认是旧党的成员,是和太皇太后、在场的各位大臣同一个阵营的,可是一旦承认,便坐实了自己旧党的身份,且不说新党当政后要被清算,还和自己的政治立场不相符。 刘过清楚:如果此刻承认,以后再改弦易辙,少不得要被人说是个“首鼠两端”、卑鄙势利的小人,自己辛辛苦苦塑造起来的形象,可就轰然坍塌了。 所以,刘过既不能让在场的各位当成异类,又要和旧党撇清关系,至少为以后留下转圜的余地,他心思急转,已经有了对策,装作很错愕的样子,反问太皇太后道:“臣不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刚和缓下来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冷哼了一声。 眼看着太皇太后就要发飙,在场的旧党大佬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刘过连忙深施一礼,徐徐道:“在臣心中,只有国家,只有社稷,只有我大宋千千万万的百姓,所以,如果硬要说臣属于哪一党的话,那么臣就是属于大宋党、国家党!” 在场的重臣都是一怔,没想到刘过会说出这么一个答案,连太皇太后也半晌说不上话了,最后只是无可奈何道:“刘卿忠心为国,堪称臣之楷模。” 虽然如今朝堂已经不避结党,甚至在场各位大佬也都以旧党领袖自居,但是刘过这话说的真是太有水平了,既避免了立刻站队,又表明了自己高尚的节操,大家虽然各怀心思,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给太皇太后施礼道:“臣等谨遵太皇太后教诲,忠心为国,造福黎民。”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有些疲倦地道:“你们都散了吧。” “臣等告退。” 从垂拱殿出来,刘过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这场危机终于化解了,还好太皇太后也只知道他和王棣交往的事,要是让她知道《四书释义》是自己和王雨霏合著的,新党领袖攻击自己也是他们设计的,估计就不会这么好混弄了。不过无论如何,终于是暂时安全了。 通过这件事,也让刘过对这个官场加深了认识,自己有此一劫,除了新党中有人变节出卖了自己外,也和自己与蜀党走的近,让人误会自己是蜀党一派有关,看起来以后更要夹起尾巴做人了,在太皇太后驾崩、旧党完蛋大吉前,除了和小皇帝保持好关系外,自己还是少参与朝政为妙。 刘过摇了摇头,正要往前走,梁惟简突然追了出来,叫道:“刘使者请留步。” 刘过回头,见他一张脸都笑成了菊花,不由得一阵恶寒,问道:“梁都知还有什么要吩咐吗?”刘过知道,梁惟简这时候出来,自然是给自己道歉来了,甚至还有可能替太皇太后带话,可是是他把自己押解入京的,一路上虽然守礼,但也算不上客气,这时候自然没必要给他好脸色。 刘过这种不卑不亢的语气,让梁惟简很受伤,他又岂能不知对方心中对自己有气,忙深施一礼,道歉道:“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刘使者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刘过也不是真的生气,见对方把姿态都放的这么低了,也见好就收,扶起他道:“梁都知这是干什么,之前您也是奉命行事,而且从大名府至东京,一路上也多有照顾,刘某感谢还来不及呢,何来原谅一说。” 梁惟简见刘过如此宽宏大量,对他越发有好感,也谦虚道:“刘使者如此说,可就折煞小的了。” 刘过微微一笑,道:“我们快别这样客套来客套去了,在这样下去,日头都要下山了。梁都知这会儿出来,必定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吧?” “吩咐不敢当。”梁惟简道,“小的出来,除了给刘使者道歉外,确实还有事,太皇太后让我传话给刘使者,你可以直接回家去了,太皇太后让你在家中静候几日,宫中还有旨意下来。” 刘过也不知道太皇太后还想干个啥,但是能回家实在是太好了,粗略一算,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这一个多月时间,在外到处奔波,还被人刺杀过一次,他也确实想家了。 从皇宫出来,刘过先去驿馆中接了菁儿,然后一起回家,一路上这小丫头都低着头,安静的想只猫儿,刘过知道她为何这么安静,昨晚他答应她,如果这次能逃过一劫,就要纳她为妾,现在有惊无险的度过危机,是他刘大官人该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刘过回到位于内城东南角观音院附近的家中,芄兰、采薇、绿衣几个一看到刘过就哭了,这些天刘过被押解进京的消息早就传开,她们也得到了消息,奈何任她们用尽心思,也没打探出点儿有用的信息,现在看到刘过安然无恙地回来,忍不住喜极而泣。 刘过柔声安慰几位小美女,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快别哭了,我饿了,快给我整点好吃的。”说着满意地舒了口气说,“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几天了,这些日子,可是累死我了。” 芄兰几个赶紧下去弄吃的的弄吃的,打水的打水,服侍刘过洗了脸,净了手,刘过又换了一件宽松清爽的凉衫在身上,见菁儿在一旁,一副插不上手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刘过也看出来了,采薇绿衣几个,合起火来排挤她,从自己进门,就将自己包围,不给菁儿机会,不仅有些头大,吩咐菁儿道:“你也回去梳洗一下,待会儿一起出来吃饭吧。” 菁儿也知道自己处境尴尬,答应一声,先回屋去了。 一会儿芄兰烧制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端上来,刘过吩咐道:“去把菁儿叫来,一起吃吧。” 芄兰还没回答,绿衣抢先答道:“阿郎不用担心,菁儿姐姐那里已经送过去了。” 刘过郁闷地撇了撇嘴,心道本来想享齐人之福的,齐人之福还没想着,下面的侍女先倾轧排挤起来了,这要是以后家里有个三妾四妾,五妾六妾的,还不天下大乱。不过他也就只是那样想想,没有践行一夫一妻制的打算。 吃完了饭,刘过让她们把菁儿叫来,绿衣和采薇还是有些不乐意,刘过真有些生气了,道:“我是叫她过来商量事情,你们磨磨蹭蹭地干什么?” 绿衣和采薇也看出刘过是真的生气了,忙去了个人把菁儿叫来,刘过让其他人都下去,菁儿紧张地道:“阿……阿郎,你要干什么?” 刘过本来心中没想法,但是看了她这副怯生生、娇滴滴的样子,还真就有些想法了,不过是自己碗里的飞也飞不了,不急在这一时,微微一笑道:“把你叫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 菁儿见自己会错意了,松了一口气,心中隐隐又有些失落,问道:“什么事?” 刘过简单的把朝堂上的事情给她说了一遍,道:“我怀疑,那天在座的人中有人出卖了我,我想给你家小娘子写封信,让她留意一下,可别吃亏了。” 菁儿道:“婢子也这样认为,待会儿阿郎写好信后,婢子就去联系我家小娘子。” 刘过笑道:“你这话说,好像你家小娘子就在开封,眨眼就能看到一样。” “啊!”菁儿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没有,我家小娘子还在江宁。” 刘过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她在江宁,不用你提醒。”说完上上下下打量着菁儿,菁儿被他看的不自在,问道:“阿郎看我干什么?” “我是说……嘿嘿,我是说,自然我都承诺过了要纳你为妾,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你看我们是不是……” 刘过还未说完,菁儿就俏脸通红地道:“还要禀告小娘子,她同意了才行。”说完逃也似的跑了。 刘过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我有这么可怕吗?” 说起来,自从离开江宁,到现在都快半年了,刘官人还一次荤腥都没碰过,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这实在是有些太难了,现在闲下来,不禁有些蠢蠢欲动,他也知道菁儿是王雨霏派来监视自己的“监军”,就打算先把这个“监军”给办了,可惜对方不配合,他也没有办法。 刘过在家中住了两日,第三天有朝廷圣旨下来,封刘过为天章阁待制,除侍读直学士,从四品的官儿,皇帝老师的身份虽然没有变,可是从“说书”到“侍读直学士”,档次高了不少,而且一下子就升了三阶,这速度老快了,简直是坐着火箭在升官啊。要知道,他进京还不到半年时间。 刘过也知道,太皇太后给自己这么大恩宠,并不是因为他长的帅,而是有目的的,太皇太后破格让他做了帝师,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官升三阶,是要他永远记住她的恩情,以后照顾着她点儿,她这是在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准备呢。想到这里,刘过心中颇不是滋味。 太皇太后这么看得起他,刘过必须要进宫去感谢人家的栽培,这一次太皇太后态度比上次好的多,和颜悦色地和他说了会儿话,问他在河北的工作情况,刘过都一一作了回答。 “接下来你就留在京中,闲暇的时候多去天章阁看看,治河的事情让赵偁去做吧。”太皇太后忽然说。 “这是要撤了我都河使者的职务啊。”刘过只好再次感谢太皇太后的理解和照顾。 太皇太后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据说,刘卿到目前为止还没婚配?” 第六十七章 赐婚 “呃!”刘过一怔,心道太皇太后问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她要给自己做媒?抬头看去,只见太皇太后正满脸慈祥的看着他,心中一时又有些吃不准。 “臣,嗯,确实还是单身。”刘过说这话时,感觉脸有点儿发烧,他担心太皇太后强行给自己塞一个媳妇儿出来,连忙又解释道:“不过臣年纪还轻,打算过两年再成亲。” “不会是因为你的那表妹吧?”太皇太后见刘过竟然还害羞,不禁有些莞尔。 “表妹?”刘过满脑子疑问,但是很快他就想到了那女刺客张纾儿,在澶州时,为了掩饰她的身份,让张纾儿冒充自己的表妹,很显然这事连太皇太后都知道了,刘过可不知道那帮反贼还要干出什么大动作,自己可别被牵连杀头,连忙否认道:“绝对不是。” “那就好。”太皇太后也松了一口气,微笑道:“老身也觉得,那女子不适合你。好了,你下去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去官家那里看看。” “是。臣告退。”刘过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刘过退出去之后,太皇太后问下面坐着的一个老臣:“文老觉得,这刘过如何?” 被太皇太后称为文老的人,乃是已经致仕的太师文彦博,他历经仁、英、神、哲四朝,出将入相五十余年,多次在朝廷面临危局的时候挺身而出,使宋朝转危为安,是名副其实的社稷之臣,如今已经八十七岁,依旧身板硬朗,精神抖擞。他闻言微微欠身,脸上带着笑容道:“此人丰神俊逸,而且年少有为,不骄不躁,的确是一个好苗子。”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突然问道:“听说你这次入京,是带着孙女儿婉儿同行的?” 提起这个孙女儿,文彦博也是老怀大慰,微笑道:“在我所有的子孙里面,就数这孩子最是乖巧孝顺,老夫对她十分疼爱,这次受太皇太后相邀入京,担心路上寂寞,所以也把她带上了。”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文老除了害怕旅途寂寞之外,恐怕也是想要找个进士孙女婿吧?”太皇太后促狭道。 “这个……”德高望重的文太师在太皇太后的追问下,也不禁老脸一红,嘿嘿笑了两声,道:“人人都喜欢进士女婿,老夫自然也不能免俗。” 太皇太后抿嘴一笑,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问道:“文老何必要舍近求远?” “嗯?”文彦博双眉一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刘过年少俊秀,才学卓著,文老又是如此的器重他,不如就由老身做媒,让他给你做个孙女婿如何?”太皇太后说这话是不急不躁,脸上带着笑容,显然不是心血来潮。 虽然只是见过一面,但是文彦博对刘过也满意的很,尤其是太皇太后这时郑重其事的提出来,显然不仅仅是想要成全一段好婚姻,还有政治的考虑,于公于私,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文彦博稍一迟疑,便站起来给太皇太后施礼道:“老臣多谢太皇太后成全。” “哈哈,”见文彦博答应,太皇太后也是心情大好,态度和蔼地道:“您老是国朝元老,坐着就好,不必这么多礼。” 此刻,刘过还在前往迩英阁的路上,完全没料到已经有人做主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小皇帝赵煦正在心不在焉的练字,听到内侍禀报说刘过求见,心中大喜,兴冲冲地将手中的毛笔扔到一边,吩咐道:“快宣。” 刘过进入殿内,就看到赵煦身穿红色锦袍,头戴黑色硬脚幞头,坐在御案后面,正笑吟吟地看着他,连忙施礼道:“臣刘过,拜见官家。” “哈哈,刘说书不用多礼。”赵煦虚扶一把让他免礼,见刘过穿着四品的官服,比起一个月前,瘦了一点,脸上也黑了几分,发自内心地道:“这些日子,刘说书受苦了!” 刘过闻言有些感动,道:“臣食君之禄,理当忠君之事,那些都是应该做的,臣受点苦没有什么,只要没办砸官家的差事,臣就心满意足了。” 封刘过都河使者,让他去治理黄河的是太皇太后,下秘旨让刘过调查澶州粮船被哄抢一案也是太皇太后,刘过却说成自己是受了赵煦的派遣,这就是把赵煦摆在了领导的位置上,不管下属做什么事,都是领导的安排,果然赵煦闻言不但不觉得不妥,反而认为刘过是个大大的忠臣,对他越发亲热。 赵煦问刘过这一个月经历的事情,刘过捡重要的给他汇报了一遍,他知道赵煦从小到大没有出过宫门,更没有到过地方,所以专捡那些赵煦感兴趣的说,果然惹得赵煦时而蹙眉,时而又哈哈大笑,就仿佛自己化身为刘过,经历了那些一样。 赵煦听刘过为了打消王肇的戒心,明里去大名府,暗中却安排皇城司的人去澶州调查,果然查出王肇贪墨粮款、杀人害命的证据,赞道:“刘使者有勇有谋,不亏是朕的子房啊。”听刘过在街上被人刺杀,忍不住也替他捏了一把汗,目露凶光道:“这帮逆贼,竟如此大胆,他日被朕捉住,定当重惩,为刘使者报仇!” 刘过感激道:“多谢官家。” 赵煦听完却摆了摆手,急不可耐地道:“对了,说说你那表妹是怎么回事,后来她怎么样了?” 刘过哪有什么表妹,所谓的表妹,不过是张纾儿罢了,见连皇帝都这么八卦,不禁有些后悔编了那个谎话,神情有些不自然地问道:“这事连官家也听说了?” “嘿嘿。”赵煦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笑容,道:“朕也是听宫中的内侍说的,快说,你把她后来怎么办了?” “臣实在受不了她的胡搅蛮缠,最后派人把她给送回去了。”刘过郁闷地说。 “哎,这样的女子,的确不是一般人忍受得了的。”赵煦替刘过抱屈道。 赵煦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太皇太后已经升你为天章阁待制,除侍读直学士了,朕以后得称呼你为‘刘侍读’了。” 刘过拱手道:“这些都是太皇太后和官家的厚爱。” 刘过又陪着赵煦聊了会儿天,这才出宫,回到家时天都快黑了。 因为太皇太后给他放了三天假,所以第二天刘过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梳洗后,刚吃完早点,门子就来报:“宫中梁都知到了。” 刘过不知对方所为何事,连忙出去迎接,就见梁惟简带着四个小黄门,八名宫中侍卫,在前厅等候。 互相见过礼,梁惟简开门见山地说:“太皇太后有懿旨,刘侍读接旨。” 一般太皇太后都会以皇帝的名义行事,比如说以往给刘过的都是圣旨,代表命令安排都是皇帝做出的,虽然大家都知道实际上做主的是太皇太后。今天传的却是懿旨,用的是太皇太后自己的名义,刘过脸上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立刻吩咐下人摆香案,准备接旨。 梁惟简道:“这是中旨,刘侍读跪着接旨就好。” 所谓的中旨,就是皇帝、摄政的皇太后、太皇太后以个人的名义给臣下发的命令、要求,不经过中书省拟旨、门下省审核、皇帝用印这一套繁琐的程序,当然效力也要低的多,如果对方认为不合适,可以拒绝执行。刘过不知道太皇太会要干什么,连忙跪下道:“臣刘过接旨。” 梁惟简展开一卷黄绫,朗声读道:“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兹天章阁待制、侍读直学士刘过,年近弱冠,品貌斐然,才学出众,然至今孑然,老身闻之心甚怜焉,匹夫匹妇,况汝国士乎?今有太仆卿文及甫之女婉,品貌出众,温良敦厚、待字闺中,与汝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老身特为汝做主,赐为婚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另赐东京城外城安逸坊宅院一座,特为贺礼,钦此!” 刘过越听心中越惊,太皇太后竟然给自己赐婚,他虽然不知道文婉是何许人也,但是拜来京之前王雨霏收集的那些资料所赐,知道文及甫是文彦博的第六子,也就是说,太皇太后做主把旧党元老文彦博的孙女儿嫁给自己! 这个老太太竟然给自己连招呼都不大,就要抢塞给自己一个媳妇儿,刘过感觉到惊讶的同时,心中还有些好笑,马上就要拒绝,但是猛然又想到:虽然太皇太后发的是中旨,可是那也是太皇太后的决定,肯定宫中都是备案了的,自己现在一拒绝,太皇太后丢人可就丢大了,即便她再是“女中尧舜”,也不会不恼羞成怒。而且这段婚姻的另一方,文彦博是旧党元老,出将入相五十余年,历经四朝,门生故旧遍及天下,自己一旦拒绝,毫无疑问也就得罪了他,从此以后,只要旧党存在一日,这大宋就一日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他费尽心机获得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是要失去一切还是要那个女人,刘过必须要马上做个选择。 第六十八章 两难 见刘过迟迟不接旨,梁惟简温声提醒道:“刘侍读,太皇太后赐婚,这样的好事可不多见,还不快领旨谢恩?” 刘过脸上神色变换,他心中确实很纠结,一方面是王雨霏的情意,另一方面是自己费尽心机、付出无数努力得到的一切,无论那一边,都不是轻易能舍弃的,但是迟疑再三,他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深深地伏下身子,道:“请梁都知转告太皇太后,恕臣难以从命。” “哈哈,恭喜刘侍读,贺喜……呃?”梁惟简压根就没有想到会有人拒绝这种好事,还以为刘过已经答应,笑哈哈地祝贺他,话说到一半,才明白过来对方抗旨,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变得精彩起来。 既然做出了决定,刘过心中反而一阵轻松,仿佛没有看到梁惟简变得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站起来道:“梁都知难得莅临寒舍,先进去吃完茶再走。” 梁惟简虽然对刘过很有好感,可是不代表没脾气,他本来以为这是一趟可以同时买好文彦博和刘过的美差,现在却被硬生生的打脸,脸上马上就挂不住起来,刚要发作,身后一个随行的小黄门突然小声提醒道:“婚姻之事原本就是大事,刘侍读谨慎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老祖宗何不先进去吃碗茶,让刘侍读想一想再答复?” 梁惟简闻言一愣,斜眼瞄了那小黄门一眼,见是官家身边的一个随侍,是出宫前官家亲自给他打招呼要他带上的,梁惟简虽然是太皇太后的人,可是也知道太皇太后时日不多,这江山迟早是要交到官家手上的,所以无伤大雅的买\官家一个面子,为自己留条后路也好,所以便带了来,这时见那小黄门对自己使眼色,暗想刘过拒绝太皇太后的赐婚固然没有好果子吃,自己作为传旨太监办砸了差事也讨不到好,何不死马当活马医,万一他有办法劝的刘过改变主意也好,便转口道:“也好。” 刘过虽然拒绝了太皇太后的赐婚,做好了接受太皇太后的雷霆之怒和来自文彦博一方打击报复的准备,但是能有个缓和的机会,还是决定试一试,闻言忙请梁惟简和宫中来的小黄门、侍卫进屋,吩咐下人上茶。 趁着梁惟简吃茶的功夫,之前劝他的小黄门给刘过使了个眼色,悄悄退了出去,刘过见梁惟简没有说什么,显然是默认了他的举动,对梁惟简告了声罪,出了大厅,果然见那小黄门在门外等着他。 刘过向他拱了拱手,问道:“不知阁下是……” 那小黄门连忙回礼道:“小的童贯,是官家身边的一名随侍,受官家差遣,有几句话要对刘侍读说。” 童贯,刘过吃了一惊,这是他上辈子听过的一个人物,以宦官之身领枢密院事,掌兵权多年,权倾内外,有“媪相”之称,是个大大的奸臣,对北宋的灭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没想到这凶名赫赫的大奸臣,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史书说,童贯虽然是官宦,但是腮下生有胡须,皮骨坚硬如铁,不像太监,这时仔细一打量,果然身材高大魁梧,体格结实,与常见的官宦那种软绵绵的样子大是不同,可见传言非虚。 童贯见刘过神色怪异地打量自己,心中不由得一阵发毛,暗道这位刘大才子别是有什么不良嗜好吧,忙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提醒他道:“刘侍读?” “啊!”刘过醒悟过来,连忙呵呵一笑,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心想:“就算对方是大奸臣,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怎能看的出来。”忙问道:“童内侍有事吗?” 童贯道:“官家让小的给刘侍读带几句话。”说完向周围看看,刘过会意,忙带他带旁边的一间偏房中,道:“这里没有旁人,童内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童贯清了清嗓子,态度谦卑地道:“是这样的,官家得知太皇太后有意要给刘侍读赐婚,怕刘侍读拒绝,特意派小的来提醒刘侍读,刘侍读不妨暂且答应下来。” 刘过剑眉一拧,“官家也想要……” 童贯忙道:“官家自然知道刘侍读的心意,不想强人所难,只是太皇太后刚强,刘侍读一旦拒绝赐婚,必然遭受打击报复,官家不忍和刘侍读分离,特意嘱咐小的来提醒刘侍读几句。官家还说了,就当是为了他,让刘侍读也暂且忍耐则个,官家他一定会记得刘侍读的恩情的。”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刘过。 刘过见赵煦还巴巴地派个人来提醒自己,可见十分担心自己拒绝,他略一沉思就明白的赵煦的心思:现在满朝文武都是太皇太后的人,把他这个皇帝当回事的只有自己,一旦自己得罪太皇太后被驱逐,他这有名无实的皇帝又变成了孤家寡人,当然担心自己意气用事,得罪太皇太后了。 虽然赵煦这样做也是存了私心,可是他担心自己吃亏也是出自真心,刘过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而且刘过清楚,赵煦虽然没有多少帝王心术,可是却很容易感情用事,自己今天为了他娶个连面都见过的女人,他必定心存感激,在这封建社会,来自皇帝的感激便是权力,以后自己想干什么事,也更容易。同理,自己一旦拒绝,在赵煦心中留下埋怨的种子,那后果也是很严重的,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如果没有赵煦的特别叮嘱,刘过拒绝太皇太后的赐婚,得罪的只是太皇太后和旧党,现在虽然免不了打击迫害,但是一旦太皇太后归天、旧党下台,还有复起的一天,可是赵煦特意派人叮嘱之后,自己还执意要拒绝的话,那么势必连他也得罪了,一下子得罪了当朝掌权者和未来的掌权者,自己这辈子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去海南岛与原住民和沙滩、大海为伴了。 接受,不仅能保住现在的一切,还能得到皇帝的感激,拒绝,将会一无所有,刘过陷入了两难。 可是,他真的舍得下霏儿,另娶一个自己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吗?那自己和陈世美有什么分别? “刘侍读,刘侍读?”童贯见刘过半晌没说话,忍不住叫道。 刘过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道:“请童内侍先去客厅用茶,刘某再想一想,很快就给你答案。” 童贯心中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见刘过还在挣扎,叹了口气,先回客厅陪梁惟简喝茶去了。 刘过就像是陷入绝望中的野兽,来往踱着步子,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宅,一抬头,看到芄兰、采薇几个正满脸担忧的看着他。 芄兰担忧地道:“阿郎。” 刘过看了她们一眼,心道:“如果我拒绝,刘家将不复存在,你们也不知道会流落到何方?” “你怎么了,阿郎?”绿衣也问道。 刘过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们半晌,又去看周围的房屋风景,喃喃地道:“让我好好看看,说不定我马上就要失去这一切了。” 太皇太后赐婚的事情芄兰她们自然也是知道的,绿衣口直心快,道:“阿郎接受就是,太皇太后赐婚,女方又是文太师的嫡孙女儿,这还有什么犹豫的?” 芄兰是知道刘过和王雨霏的事情的,明白刘过的挣扎,只是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闻言嗔怪了绿衣一眼,道:“别乱说话,让阿郎静一静。” 刘过仿佛没有听到她们的说话,眼神痛惜地看着自己的三位贴身侍婢,沉痛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保护不了你们,你们会不会恨我?” 虽然想到了这个结果,芄兰心中还是一痛,而采薇和绿衣则完全蒙了:她们一直觉得刘过就是她们的天,从未想过这“天”也会有一天会塌下来。 “自然阿郎做出了决定,婢子……婢子尊重阿郎的安排。”芄兰屈膝行了一礼,眼泪不由自主地下来了。 这时绿衣和采薇也明白过来,泪眼婆娑地道:“阿郎,你不要我们了吗?” 刘过心情沉重地道:“不是我不想要,而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你们说,这封建社会,咋就这么操蛋呢。连老子自己娶媳妇的事情,都有人管,妈的还一点儿反抗的权力都没有?” 三个美少女都眼巴巴的看着刘过,担心他是不是承受不住,神经错乱了! 刘过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仿佛这样能帮助他下定决心似的,突然目光一闪,问道:“菁儿呢?” 三女左右看看,采薇道:“早上还在呢,不知道这会儿去哪儿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菁儿快步走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阿郎!” 刘过见她大汗淋漓,显然是刚跑了很远的路,奇道:“你去干什么了?” 菁儿不答,却说道:“阿郎,婢子有话要对你说。” 刘过看了眼芄兰三个,单独带着菁儿进了房间,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请阿郎接受太皇太后的赐婚。”菁儿语出惊人地道。 刘过目光一凝,别人说出这话他还能接受,可是又菁儿说出来,他不由得不惊愕,怔了半晌,才问:“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在刘过的注视下,菁儿慢慢低下了头,用细若蚊丝的声音回答:“是。” 刘过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往外走去。菁儿急道:“也是我家小娘子的意思。” 刘过这次是真的惊呆了。 第六十九章 相见 穿过繁华的闹市,刘过和菁儿来到一个东京城外城的一个巷子口。刘过头戴黑色小帽,身着青灰色粗布短衣,看起来就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厮,菁儿也是一身短打扮,跟看来就像是个还出资青春期的少年郎。 两人四周瞧瞧,见没人注意,忙拐进了巷子,两人继续前行,直达巷子尽头,菁儿指着倒数左边第二家道:“就是这家。” 刘过见那大门高不过六尺,宽不过四尺,原色的木门因为年代久远,变成了黑青颜色,门板上门环的地方因为长期磨损,光洁的发亮,无论怎么看,这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座民居,和附近那些低矮陈旧的房屋看不出任何区别。 雨霏真的就在里面吗?虽然刘过相信菁儿不会骗自己,可是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怀疑。 自从得知王雨霏也在开封后,刘过是一刻等不得,扔下梁惟简他们在家里喝茶,自己和菁儿化妆成普通小厮的模样,来见王雨霏。 菁儿走上前抓住门环,轻轻扣了起来,三轻一缓,如是者五次,那门“吱呀”一声发打开,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大约三十几岁,脸大如盆,长满麻子,看衣着打扮,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妇女,而且还是一个丑女人。 女人看了菁儿和刘过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让到一旁请他们进去。 刘过感觉呼吸有些急促,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悸动,迈步走了进去。里面是个小院子,对面一排小瓦房,看起来颇为陈旧。院子里到处堆放着杂物,显得十分凌乱。 刘过很难想象,高洁脱俗的王雨霏会住在这样又脏又乱的地方,还好菁儿马上打消了他的疑虑,她走到柴房后面,拉开墙上的一道暗门,对刘过道:“请阿郎跟我来。” 暗门后面是一条幽深狭窄的过道,两人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面前才又出现一道门,进了这道门,面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广的庭院,看样子就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菁儿介绍道:“这是我家的后院,前面还有正门。” 刘过点了点头,跟着菁儿一路上绕曲苑回廊、跨石桥穿小亭,到了一座院落前,走到这里,不用菁儿介绍,刘过也知道王雨霏在这里了,因为刘过看到了王雨霏的另一个侍婢莳儿。 莳儿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刘过,微微怔了一下,忙上前见礼,道“婢子见过刘官人。” 刘过强压住心中的激动,问道:“你家小娘子呢?” 莳儿往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轻声道:“小娘子在里面。” 刘过心跳忍不住有些加速,举步走了进去,穿过一个客厅,停在一道捶着珠帘的门前面,刘过深深呼吸,举手分开珠帘,便看到那个他朝思梦想的人儿,正跪坐在窗前的书案后面,其淡如月,其清如菊。 此时,王雨霏听到动静,也正想他看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刻骨的相思。 “雨霏!”刘过激动地说。 “刘兄。”王雨霏也轻声道。 刘过走过去,在王雨霏身边坐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眼,忍不住张开双臂将她搂在怀里,深情地道:“你知道吗,这些天我有多想你!”王雨霏闻言,心都要融化了,忍不住也抱紧了刘过,轻声道:“我也是。” 两人拥抱了片刻,刘过轻轻将王雨霏推离几分,打量着她晶莹如玉的脸庞,最后对着她的红唇,吻了上去。 “嘤咛”一声,王雨霏的双唇已经被刘过嘴唇撅住,不禁也有些情动,有些笨拙地回吻起来。 刘过直吻的王雨霏身软如绵,娇\喘吁吁,才放开她,依旧将她揽在怀里,责备道:“其实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东京,干嘛不告诉我?” 王雨霏有些心虚道:“我……我也是担心你每天往这里跑,被人发现,所以才……” “那你就忍心不见我?” “我……我自然是不忍心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万一被人发现,我那不就是害苦你了么?”王雨霏叹了口气说。 两人又互述了会儿离情别绪,这才回到正题上,刘过有些不悦道:“你怎能劝我接受太皇太后的赐婚?难道你就舍得让我去娶别的女人?”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王雨霏轻声说,“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要是你不答应,我们的计划马上就会前功尽弃,我怎能如此自私,眼睁睁地看着之前我们的心血付之东流,还给你带来无穷后患?” “反正我决定了,我刘过这辈子的妻子,就只有你王雨霏一个人,其他的女人,我是不会娶得。”刘过赌气说。 王雨霏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太皇太后为何要把文彦博的孙女儿嫁给你,难道你还没想到原因吗?” “什么原因?”刘过虽然想到了一些,但是他还是想要听听王雨霏的看法。 “因为她要把你彻底和朝中旧臣的绑在一起。”王雨霏道:“文彦博虽然已经致仕,但是他是四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及朝堂,现在朝中的老臣,或为他引荐,或者出自其门下,多少都和他有点儿瓜葛。” 她抬头看了刘过一眼,接着道:“所以一旦太皇太后山陵崩,官家对朝中旧臣打压驱逐的话,文彦博都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物,而你作为他的孙女婿,自然不能看着他被打压,到时候一定是要出手相助的,而一旦能救下文彦博,也就保住了一大批旧臣。这个,也算是太皇太后在为她的臣子们留后路吧。” 刘过苦笑道:“我算什么,太皇太后未免也有些太高估了我的能力。” “在朝堂上,你目前确实没有影响力,可是你别忘了,你和官家的关系,是朝中任何一个大臣的比不了的。朝中那么多的大臣,也只有你的话说不定对官家还有点儿作用。太皇太后这招,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王雨霏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接着道:“除了这些原因之外,我怀疑,太皇太后还未完全相信你和新党没有瓜葛,所以她此举,也有坐实你是旧党的心思,因为文彦博就是旧党的领袖之一,你作为他的孙女婿,不是旧党,天下人也视你为旧党了。” 刘过道:“让你这么一说,我还更不能答应这门亲事了。”他可记得,赵煦亲政后,第一件事就是启用新党,打压旧党,像文彦博这一群人,都是被打压清算的对象,甚至祸及子孙,直到北宋快要亡国的时候,才被平反。 “可是你不答应,现在太皇太后就可能会把你驱逐出朝堂,流放远地。况且,按照你说的,官家也让人传话让你答应,你不答应,不仅得罪了太皇太后和文彦博,甚至连官家都得罪了,这辈子那就真是永无出头之日了。”王雨霏担忧地说。 “罢了,没有出头之日就没有出头之日吧,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失去你。” 刘过道。 王雨霏见刘过竟然为了他愿意放弃一切,心中感动不已,竟然主动送上香吻,两人相吻良久,王雨霏才推开刘过,满脸娇嗔地道:“傻瓜,就算你答应了太皇太后的亲事,也不会失去我。” 刘过闻言一怔,王雨霏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甘愿给自己做妾?可是就算王雨霏愿意,他刘过也不愿意,就算他刘过愿意,整个士林也不会愿意啊! “我可以等你。”王雨霏深情地道。 “等我?”刘过感觉自己的脑筋有点儿不够用了。 “嗯,你可以先答应太皇太后的赐婚,以后时机成熟了,再离婚也不迟。”王雨霏幽幽地说。 “这样也行?”刘过惊讶的都嘴里都可以塞给苹果了,不是说古人都是从一而终的吗,难道还有离婚一说? “为何不行,皇室还能娶再蘸之妇,你为何就不能离婚?”王雨霏理所当然的道。 刘过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到了这个时代这么就,的确见到了很多离婚再婚的,比如说他熟悉的陆游、李清照等人,都接过两次婚,也没有人拿他们的婚姻说事,可见这时代对男女那点儿事还是很自由的。 刘过把王雨霏柔弱无骨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满脸歉意地道:“让我去假结婚可以,不过如此一来,你以后就只能嫁个二婚了。” 王雨霏噗嗤一笑,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刘过又和王雨霏温存了一会儿,这才回家去,在后宅中换了衣裳,出去见梁惟简他们,梁惟简虽然在刘家喝了大半天的茶水,早就等的心焦,但是听说刘过接受了太皇太后的赐婚,顿时喜不自禁,将太皇太后的懿旨交到他手上,喜滋滋地回宫复命去了。 送走他们,刘过忍不住苦笑道:“没想到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有志青年,竟然会成为封建社会旧式婚姻的牺牲品。” 刘过感慨完了,一转身,见菁儿站在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有什么疑问你就问吧,没必要憋在心里。” 菁儿深深看了刘过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恕婢子愚钝,你现在娶了文家小娘子,以后又休了她改娶我家小娘子,阿郎你不怕别人说你……说你……” “说我是变色龙,人品大大的坏是不是?”刘过替她补充道。 菁儿轻轻点了点头。 刘过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道:“问你一个问题,外界现在怎么看你家阿郎,是旧党还是新党?” “别人不知道阿郎的心思,自然认为你是旧党。” “那么以后我改为支持新党,别人又会怎么看?”刘过问道。 “这……” “所以啊,你家阿郎我的人品早就大大的坏了,以后史书上记载的时候,十有八九会进入奸臣传。” 第七十章 一地鸡毛 第二天便有礼部的官员来刘过家里,和他商量结婚事宜,平白无故地被人强塞个老婆,刘过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自然没心情在细节上费心力,说一切你们去安排就好,我什么意见都没有。 那礼部官员原本还以为刘过当世大儒,会有各种各样的要求,没想到却这么好说话,顿时提到嗓子眼儿里的心子放下了一半,作为这次婚礼的承接方,他不但要让太皇太后满意,还需要让女方满意、刘过满意,现在刘过没有要求,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那官员得了刘过生辰八字,又了解了一下他的家庭情况,便根据了解到的情况,结合相关婚俗规定,回去制定活动方案去了。打发走了这个人,刘过信步回到后宅,芄兰小心翼翼地询问他是不是要马上派人去江宁通知宋管家带些人来东京,毕竟婚姻大事,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就他们这点人不可能忙得过来。 刘过没好气地道:“日子都还没订呢,急什么。” 刘过说完,才发觉自己语气太冲了,见芄兰尴尬的连眼睛都红了,连忙道歉道:“你别生气,我就是心情不好,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芄兰勉强一笑,道:“婢子知道阿郎心中不高兴,婢子不会介意的。” 刘过也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为了哄自己开心,见她果然神色好了很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柔声道:“不是让你们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要那么拘礼吗,还婢子婢子的,听着多别扭。” “在阿郎面前自然没什么,可是一旦主母进了门,婢子还是没大没小的话,难保不被人家看笑话,所以还是现在就注意一点的好。”芄兰轻声说。 自从刘过答应太皇太后的赐婚后,家里所有的下人忽然都改变了脾性,再不似之前那么随便,大家开口闭口就说“主母如何如何”,让刘过越发烦躁,对那个未见过面的妻子也恨上了,心想现在还没过门就将自己的生活全改变了,要是以后过门了那还得了。 刘过和芄兰说了几句话,进去见采薇和绿衣正在里屋收拾东西,两人嘴里果然也在嘀咕那个从未谋面的女主人,与芄兰的谨慎比起来,她们两个就要轻松的多,甚至还有些兴奋,因为她们知道,刘过结婚后就正是成家,可以纳妾了。 刘过听他们在哪里聊一些道听途说来的文家的情况,如文家势力多么大,这次阿郎娶了他们家的嫡亲女儿对方会陪嫁多少嫁妆等等,刘过听得有些烦躁,又退了出来,见芄兰还守在外间,随口问道:“菁儿呢,今天怎么没有看到她?” “菁儿身体有些不舒服。”芄兰小声回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过的脸色。 刘过知道菁儿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所以找个借口回避了,心中叹了口气,他要和王雨霏以外的另一个人结婚,家里最难堪的就是菁儿了,她是王雨霏的侍婢,王雨霏嫁过来之后,伺候自家小娘子和姑爷理所应当,但是内定的姑爷忽然变成了别人家的女婿,菁儿还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呢,况且还和刘过有那一层关系。 刘过正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门子来报:“宫中过来人催阿郎一起去看房。” 刘过这才想起太皇太后还赐了自己一套房子作为贺礼,他和文彦博孙女儿的婚事自然也要在那里办,现在必须要抓紧时间去看一下,因为必须要在结婚前就搬进去的。 刘过出去和宫里来的人去看房子,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去江宁传旨的黄小四,两人见了面少不得要客套一番,之后一同骑马出了内城,去位于外城东南方的安逸坊。 太皇太后赐的这座大宅子,前后三进,占地足有十余亩,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城,绝对够阔绰,比起刘过在江宁的那所豪宅,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大门口的檐门斗下的匾额已经改成“刘宅”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仔细一看,在这块匾额的两边还有几行小字,大意是在某年某月每日由太皇太后赏赐云云,即低调含蓄、又霸气无比地表示着这家主人所有的殊荣。 匾额下边是朱漆铜环的大门,两边影壁,高墙大院,昭示着主人家的显赫。黄小四忙让卫士将大门打开,一进门儿就是画影照壁,后面是极为宽敞的院子,青砖铺地,正房是五间高大轩昂的瓦房,两边是停车房、杂物间等实用性很强的房间,这里是主人会见重要客人,以及家里有大事要办理的地方,最是气派。到了第二进,是客厅、书房、以及佣人住的地方,这里依旧是青砖铺地,建筑都显得轻巧起来,院子里还有盆景池塘,池塘中清水盈盈,荷花含苞待放。 第三进,也就是俗称的后宅,里面的房屋以轻巧别致为主,分成一个个的单独院子,院子里有花草树木,盆景假山,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占地足有四五亩,假山池塘,台榭楼阁,美不胜收。 黄小四笑眯眯地问刘过道:“刘侍读可还满意否?” “满意满意。”刘过不住点头道,他这副表情不全是作伪,这样一处豪宅,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焉能不喜,心中不禁想象着自己和王雨霏生活在这里,吟诗作赋,饮酒品茶,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当然周围的那些院子里还可以安排那些千娇百媚的小妾。不过想到此间的女主人不是王雨霏,而是另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刘过不禁兴致缺缺,未免觉得扫兴。 刘过在黄小四相陪下,看完整个院子,不觉已经到了夕阳西下、晚霞漫天之时,刘过邀请黄小四在附近最好的酒楼里面吃了一顿饭,一同回到内城,黄小四进宫去交差,刘过回家,临别时黄小四对刘过道:“自然看了房屋,刘侍读也早些搬进去才好,免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挂心。” 刘过连忙表示:“一定一定,回去后我就请阴阳看个好日子搬进新房。” 刘过回到家中,天已经快黑了,他跑了一天,累的筋疲力尽,所以早早就歇下,第二天早上,那位礼部官员又早早地赶来,告诉刘过钦天监说下月初八便是黄道吉日,已经定在了那天完婚。 这个月已经过了快一半,算一下距离下月初八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刘过惊讶道:“怎么这么快?” 那礼部官员哭丧着脸道:“是有些快,可是太皇太后已经亲自定下了日子,谁也更改不得,我们只能现在就抓紧时间,在那之前就把相关礼仪流程完成” 这时代结个婚程序相当的复杂,刘过还想着拖个几个月,等太皇太后殡天后就算了呢,没想到太皇太后定了个这么近的日子,虽然据说是太皇太后身体已经不行了,可是撑他个三五个月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婚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那礼部官员见刘过听了日期后就失魂落魄,只当他也为时间太紧发愁,好言宽慰他道:“虽然时间是有些紧,不过刘侍读也不用太过担心,除了我们礼部会帮你操持外,宫中也有人来帮忙。” “哦哦,好。”刘过心不在焉地说。 自然日子已经定下,刘过也赶紧写信给宋忠,让他带人赶快启程前往东京开封,尽量在结婚当日前赶到,自己也抓紧时间收拾,三天后就搬进了新家。 相对于一座占地十多亩的大宅子来说,刘过现在这点人钻进里面就像是将一把黄豆撒进了一片森林,偌大一个院子空落落地见不到几个人,不过采薇几个十分高兴,她们就像穿花蝴蝶一般东瞧瞧西看看,熟悉着自己的新家,不是发出赞叹声。 虽说结婚的事情全程有礼部和宫里的人操心,可是纳采、纳吉、纳征一整套礼仪下来,刘家也忙了个人仰马翻,作为当事人的刘过,每天更是如陀螺一般团团转,一整天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只觉得晕晕乎乎地就没停止过。而且不仅刘家,像文家那样的一个大家族,也忙了个人仰马翻。 宋忠一行人收到刘过的信后,紧赶慢赶,终于翌月初五前赶到了东京,他们可不知道刘过和王雨霏的事情,在得知刘过被太皇太后赐婚,娶得又是大名鼎鼎的文太师的嫡孙女儿后,一个个兴奋的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到了东京见了新房子后,更是欢喜雀跃不已。 宋忠预计着以后刘过要在东京常住,江宁的家里用不了多少人,所以把家中大部分年轻伶俐的下人都带来了,尤其是刘过精挑细选出来的那十多名美少女,更是一个不落,有了这群美少女的加入,刘家后宅里面顿时处处有美景、处处有美女,欢声笑语不断,养眼无比。 但刘过没有多少心情开心,因为不管他多么的不愿意,迎亲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 第七十一章 书信 距离正式成亲的日子还有一天,厨师、司仪、打杂的、跑腿的,各色服务人员全部到位,厨房里堆积着如山的山珍海味,近百名厨师日夜忙碌,为明天的正席做着准备,礼部的官员和来自宫中的太监、宫女四处查看、修补,以确保明天的礼仪尽善尽美。刘家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就在所有的人都为他的婚礼忙碌的时候,刘过这个正主儿却突然没了事干,便成了一个没事人一般,相关礼仪有礼部操心,宾客膳食有宫中料理,就是连一应花销也是由太皇太后的内务府出,不用刘家操心。不仅刘过,连芄兰、采薇、菁儿等人也成了闲人,她们倒是想要帮忙,可是人家来自宫中的那些老宫女还嫌弃她们碍手碍脚,不让她们插手呢。 礼部的官员尽心还说的过去,为何连宫中那些婚都没结过,过了大半辈子还是老处女的宫女为何也这样卖力呢,除了讨好太皇太后外,也有补充心理作祟,她们这辈子是没机会成亲了,但是不代表她们不对婚礼向往,所以便利用这次机会好好张罗,将婚礼意淫成自己的,以弥补一下心中的缺憾。 刘过坐在花园里面的葡萄架下,喝着冰镇葡萄酒,吃着水果点心,芄兰、采薇几个美貌使女在一旁陪着,和那些忙上忙下打了鸡血似的服务人员不同,他们主仆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我现在怀疑,这婚礼不是我的了。”刘过抿了一口小酒,有气无力地说。 “这是为何?”芄兰问。 “你有见过自己结婚,别人忙的半死不活,自己却什么事都没有的吗?”刘过坐起身子,问。 “有。”回答的是绿衣,“我堂兄当年结婚,别人都快忙死了,新郎官却突然找不到了,大家没头苍蝇似的找了大半天,最后在离家十多里的一个废墟里面找到了。” 刘过被勾起了兴趣,问道:“你堂兄难道想要逃婚?” “没有,我堂兄只是觉得结婚没意思,跑去和他的一群小伙伴们捉蛐蛐了。” “呃~”刘过一脸黑线,但是转念一想,这时代的人结婚都比较早,新郎新娘自己都还是半大孩子,哪懂的结婚的意义,据说当年蒋校长拜堂的时候还撇下新娘跑去捡鞭炮呢,可见早婚的源远流长。 几人在那里享受着无比惬意的闲暇时光,忽然外面响起一阵鞭炮声,刘过诧异道:“是不是有重要宾客到了?” 芄兰几个也是面面相觑,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刘过看了她们几个的神色,便知道让她们答疑解惑也是为难了她们,干脆亲自出去看,还没出后宅,就当头和一大堆莺莺燕燕碰到一起,刘过见家里一下子涌进这么多女人,大感诧异,连忙问一旁作陪的宋忠:“她们是什么人?” 宋忠见自家主人一脸迷茫,便知道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连忙给他介绍道:“这些都是女方亲眷,今日来铺床的。” 这会儿功夫,那帮子女人也明白了面前这年轻人的身份,连忙上前见礼,口称“姑爷”,一边拿眼睛打量刘过,大家虽然是亲戚,可是还是第一次见面,她们自然对这个“未来的姑爷”也是好奇的紧。 刘过今天穿了一件原色的绸茧直裰,头戴黑色蜀纱幞头,腰配和田玉佩,越发显得丰神俊逸,长身玉立,一帮女人越看越爱,喜滋滋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婉儿是二婶。” “我是婉儿的三姑。” “我是婉儿的三舅母。”“我是婉儿的八姨母。” …… 刘过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也分不清谁是谁,姨母舅妈地乱叫,给她们作揖不跌,那帮女人七嘴八舌地夸赞刘过乖巧,懂礼貌,闹了很久,才想起正事,问刘过道:“你新房在哪里?” 刘过只好亲自把他们带到自己的新房,说起来外面现在都布置一新了,只有新房还是老样子,起初刘过不知道原因,这时才知道是等着女方派人来布置的。 具体如何铺床那是女人的事,刘过不参合,将她们带到新房后就出来了,坐在外面的花厅里等候,大约过了两个半时辰,那帮女人才出来。 人家女方的人来了,当然不好铺完床就打发她们走,刘过还需要请她们吃顿饭的,按理得由男方的亲眷作陪,可是刘家就刘过一口,别无女眷,只好亲自上场。好在来的都是新娘子的长辈,也可以说是刘过的长辈,不用避嫌。 送走了这帮娇艳活泼的长辈,刘过见宋忠满脸喜气地走了进来,刘过见他比自己成亲还要高兴,心中郁闷道:“有这么高兴吗,看你笑的,嘴都要裂开了。” 宋忠连忙收起那夸张的笑容,不过那喜气还是从眉角嘴边散了出来,兴奋地道:“二郎,文家把文小娘子的嫁妆清单送来了。” 反正是假结婚,那些嫁妆以后还是要送回去的,所以刘过也没心情理会对方陪嫁了些什么,淡淡地道:“送来就送来了,你自己随便找个地方搁那儿吧。” 宋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道:“二郎不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刘过不悦地说。 “二郎你看看,保证吓你一跳。”宋忠坚持道。 刘过也被宋忠的话勾起兴趣,接过来看了一眼,果然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单子上起首写着:“良田四百顷、东京城南郊别墅一座、白银两万辆,黄金一千两……”后面还有长长一串,但是光这些已经闪瞎了刘过的狗眼。 “大手笔啊!”刘过赞叹道。他知道这时代厚嫁之风盛行,女方赠送的嫁妆一般情况下都要高出男方彩礼数倍,所以有“娶妇容易嫁女难”之说,和后世女儿是“招商银行”不同,这年代生个女儿,那绝对是生了个赔钱货,很多人全家辛辛苦苦攒钱一辈子,嫁个女儿就搞得倾家荡产,连中产之家都不能幸免。以文家的底蕴当然不至于嫁不起,可是看着这份礼单,显然也是出了大血。 这老丈人,厚道,刘过在心中说,他生怕多看了一会儿就改变自己的初衷,连忙将礼单匆匆过目一遍就递给宋忠:“找个地方放着吧。” 宋忠手舞足蹈地说:“这些以后可都是二郎家的了。” “别财迷了,这些东西以后还是要送回去的。”刘过丢下一句,转身便走,留下宋忠在风中凌乱。 第二天刘过起了个大早,结果出门一看,外面却没有几个人,刘过不禁有些诧异:“今天不是正式成亲的日子吗,怎么天都大亮了还没人,现在这个时候,不是该迎新娘子了么?” 这时候有两名宫中女官从他门前路过,她们因为要张罗刘过的婚事,这些天都住在刘过家中,见刘过已经起床,忙上前打招呼道:“刘官人早。” 刘过随口回道:“你们早。”有心要问一下为何都这个时刻了还这么冷清,但是又怕人笑话,只好把到嘴的话憋了回去。 刘过目送着两名女官远去,晨风中传来她们的娇笑声,刘过听到她们再说:“嘻嘻,你看把刘官人激动的,连觉都睡不着了!” “他娶得可是文太师的嫡孙女儿,能不激动吗?”另一个女官回答。很显然,虽然刘过这两年声名鹊起,可是这段和文彦博嫡孙女儿的婚姻在大多数人看来刘过还是高攀了的。 虽然只是一段假婚姻,不过刘过听了这样的话心里还有有些受伤,默默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正想回房,忽然瞥见一道人影,这几天家里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所以刘过起初也没在意,直到那人看到他后慌忙逃走,这才觉得有些蹊跷,连忙追了上去。 那人本来心中就有些紧张,见刘过追来,越发慌乱,急急忙忙地想要逃走,反而闯入了花园,刘过已经看清是个身材肥硕的女人,连忙快步追了上去,远远大喊一声:“站住!” 刘过也只是随口一喊,原本没想过对方会听话,没想到对方偏偏被他的这声大喊吓得一哆嗦,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 “你是谁?为什么见到我要跑?”刘过好奇地问道。 女人低着头,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是……是一个帮闲。” 她明显没有说实话,如果刘过能有这么好骗,也别混什么官场了,回去当他的地主是正经,他打量了那女人几眼,觉得有点儿面熟,厉声道:“抬起头来。” 女人闻言缓缓抬起,露出一张宽大如盆、长满麻子的脸,刘过一眼就认了出来,惊讶道:“是你。” 女人知道刘过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要蒙混过关已经不可能,忙屈膝福了一福,道:“冯氏拜见大官人,大官人万福。” 刘过皱眉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女人神情一窒,勉强笑了一下,道:“今日刘官人大婚,府上肯定缺人手,我来帮忙。” 刘过见此时已经家里的使女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没心思跟她废话,单刀直入道:“是不是雨霏派你来找菁儿的,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给菁儿说?” “王小娘子让我来给大官人帮忙。”女人不肯松口道,但是右手却下意识地缩进了袖管。 刘过瞥了她的袖子一眼,面色一沉,语气转为严厉道:“什么东西,拿出来?” “没……没什么。”女人不安地往后退了两步。 “再不说实话,我让家里的奴仆把你捆起来去见官。”刘过威胁道。 女人被逼不过,只好畏畏缩缩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道:“这是王小娘子给菁儿姑娘的,大官人可千万别说是我给你的。” 刘过点了点头,居高临下地说:“你放心。”伸手将信拿过来,拆开一看,上面写着两行清秀的行楷:“待其完婚后,代为转述吾已启程前往江宁,其若问原由,但云老太君身体不适,不得不回云云。” 没有落款,也没有写收信人,但是意思明明白白,大意是吩咐菁儿在刘过成亲后在告诉刘过她已经回江宁,若刘过问起原因就告诉他是老太君身体不好,她不得不立刻赶回去。 看着信上熟悉的字体,刘过感觉脑中一阵眩晕,他问那女人:“王小娘子什么时候启程。” 出卖一次也是出卖,出卖两次也是出卖,那女人心防已去,便不再迟疑道:“今早刚刚启程,这会儿应该还在码头上。” 刘过闻言给女人丢下句:“告诉菁儿我有事出去一下。”便匆匆出了家门,心急火燎赶往码头。 第七十二章 离京 刘过一边急匆匆往码头赶,一边在心中想:“雨霏选择在今天离开东京回江宁,自然是不忍看到我和其他女子成亲,所以黯然离开这个伤心地,那天雨霏劝我接受太皇太后的赐婚,还不知道她心中有多难过呢,亏我还自认为聪明,竟然没看出来她是在强颜欢笑。我真是该死!” 刘过又是着急又是自责,也顾不得自己此刻的举动若被有心人看到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雨霏此刻一定非常伤心!” 刘过心急如焚,偏偏在路上遇一个送殡的队伍,估计那家很有权势,前来送殡的人足有数千之多,只见人头攒动,灵旗飘展、锣鼓唢呐吵得人耳膜一阵阵发疼,孝子贤孙哭声震天,将偌大一条街道占得满满当当。 送殡的队伍走的极慢,偏偏又和刘过同路,刘过被他们挡在后面想要绕道都不能,那心情也仿佛是漫天飞舞的纸钱一般,飘飘何所依。 太阳越升越高,终于等到送殡的队伍拐进另一条大街,刘过急不可耐的加快速度,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赶到码头,只见碧水悠悠,码头上停靠着几艘客船,可是没有一艘是南下的。 码头上有几名巡卒在维持秩序,刘过拉住其中一人打问:“可有看到南下的私船?”因为以王雨霏的性子,定然不会去挤臭浑浑的客船,而是会雇私船乘坐的。 那兵卒见刘过衣着华贵、气质不俗,不敢小觑,客气地答道:“半个时辰前刚有一艘装饰华美的私船离开,听说是要前往江宁的。” 刘过一听心中已经信了几分,那就是王雨霏的船,但是依旧不死心道:“船上坐的是什么人?” “主人是什么身份不清楚,不过他上船时我瞟了一眼,那为首的是一个长相俊俏的年轻官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儒袍,长得那可不是一般的俊。”兵卒满脸艳羡地道。 长相俊俏的年轻官人,穿着月白色儒袍,刘过眼前浮现出王雨霏的身影,她出门时不就是爱这样打扮吗?心中再不怀疑。 “她已经走了,真的走了。”刘过在心中想,看着碧悠悠的河水,一颗心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带走,空落落的。 “官人,官人。”兵卒叫醒刘过道。 “什么事?”刘过回过神来,见那兵卒正满脸希冀的看着自己,微微一怔,随即才明白对方意思,在怀里掏了片刻什么都没有,才想起自己出门的匆忙没有带钱。 那兵卒原本见刘过衣着华贵,气质不俗,只当是个有钱的主,费了半天口舌无非是想得两个赏钱,结果对方在全身翻弄了半天也没摸出半个铜子,不由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大为鄙视。 刘过虽然心不在焉,但是也知道自己被这个兵卒鄙视了,叹了口气道:“你去找副笔墨纸砚过来,我留给你一幅字,就当是赏钱了。” “切!”兵卒翻了个厌恶的白眼,径直走开,竟然懒得再搭理他了。 名满天下的刘大才子,堂堂四品大员,一代帝师,竟然在被一个连编制都没有“协警”给鄙视了,刘过理应很郁闷才是,但是他此刻却丝毫不以为忤,因为他心中压根就没想这件事。他心中想的还是王雨霏。 刘过站在码头上,望着江宁的方向,心中想象着离开东京城的王雨霏,此刻正伤心欲绝的坐在船上,以泪洗面,不禁心如刀绞。 “二郎,二郎,我们快回去吧,不然可就要错过时辰了!”刘过也不知道在码头上站了多久,身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刘过回头,就见身材高大、满脸阴鸷的乔七正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 刘过回京接着做他的帝师,都河使者一职由赵偁担任,乔七自然也早就回来了。芄兰听到下人说刘过急匆匆出门,连忙打发乔七跟上,但那时刘过已经离开了一会儿,乔七又哪里知道刘过去了哪里,最后还是菁儿悄悄告诉他刘过可能去的地方,这才找到。 刘过并不奇怪乔七能找到这里,问道:“家里怎么样了?” “我离开时已经有宾客陆续上门,宋管家他们暂时顶着,只是大家听说你急匆匆出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难免有些担心。”乔七小声回答,其实家里都已经炸开了锅,不过他不好明说罢了。 刘过最后朝江宁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回去吧,别让大家等的太久了。” 乔七早就等着这句话了,闻言答应一声,马上屁颠屁颠地跟着刘过往回走。 刘过和乔七离开的时候,附近一家酒楼二楼的一个包厢中,正有一名身穿白衣的俊秀少年临窗出神,如果刘过能抬头看一下的话,就会发现这人正是他要找的王雨霏。 同样是女扮男装的霁儿小声问道:“刚才小娘子为何不去见刘官人一面呢?” “都决定要离开了,又何必多此一举?”王雨霏幽幽地说。 霁儿暗中叹了口气,心道:“如果你真的看得开,就不会在这里盘桓这么久了,之所以迟迟不肯离开,你还不是希望能多看他一眼。” 眼看着刘过的背影走远,王雨霏也终于收回了目光,道:“我们也出发吧。” 刘过猜测的没错,虽然王雨霏劝他接受太皇太后的赐婚,但是王雨霏自己心里一点儿都不好受,不过以她高傲的性子,是万万不会表现出来的,更不会让刘过看到自己伤心,以免有心理负担。 于是,王雨霏选择了离开东京,回到江宁去等候时局变化。 “也许距离远了,自己就不会这么难受吧。”王雨霏心想,而且如此一来,也避免了要面对已经作为“他人夫”的刘过时的尴尬。 可是临走前,她却鬼使神差的推迟了时间,还定了这间包间,只怕她心中明知道不可能,但是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盼望着刘过能追上来,看他最后一眼。 没想到刘过还正追来了,王雨霏在感动之余,心中也越发难受,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坚定决心不和刘过见面。 碧水悠悠,载着满腹离别愁绪的王小娘子离开东京,使向千里之外的江宁。 ※※※ 往回赶的刘过遇到了麻烦,就在离家不到二里路的时候,他遇到了后世生活在大城市的人经常遇到的窘境:堵路了。 说起来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刘过和王彦博的嫡孙女儿结婚,媒人又是太皇太后,在东京城的大小官员、士绅代表,谁要是敢不来送礼,以后还想不想再混了,于是从中午开始,来送礼的士绅官员就络绎不解,将附近几条宽广的街道都给堵住了。 说到这里,有人可就要奇怪了,古代又没有那么多的车,怎么会堵路?你还别不信,古代虽然没有汽车,可是有马车牛车,而且能来参加刘过的婚礼的,多少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头有脸的人物出门都得坐个车、骑个马什么的,不然多掉价?再加上他们送给刘过夫妇的礼物,挑礼物的仆从,硬生生将刘家门前的大街给堵住了。 刘家院子里,宋忠和宫中来的一帮宫女太监、礼部官员,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宾客都到了,刘过这个正主儿却不见了,眼看着已经快要到迎亲的是时间,要是刘过再迟迟不到,耽误了吉时的话,刘过这个新郎官自然要吃不了兜着走,他们这些负责婚礼的官员、宫女、太监也要面对着丢了大人的太皇太后和文彦博的雷霆之怒,而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文彦博,生气起来都不是他们能承受的了的。 “改之快来了没?”黄庭坚问宋忠,在京的官员中,除了已经被贬到地方上当知州的苏轼外,就数他和刘过关系最好,在这样的重要场合刘过这个正主不见了,只好由他来出面接待宾客,不过黄老虽然是文坛领袖、面子极大,让他代表刘过招待宾客可以,可是却不能代表刘过去迎亲。 他还关心着另一件事:太皇太后的代表也快到了! 若是太皇太后的代表到了,刘过这个正主儿还找不到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 不仅他们着急,外面的刘过也很着急,天可怜见,他终于快挤到家门口了,可是这个时候他的麻烦一点都不小,因为来送礼的人实在太多,大家不得不在刘家大门外排起了长队,那场面就像是后世春运期间买火车票似的,老壮观了。这时候大家看到有个年轻的书生拼了命的往前挤,当时就不乐意了,都对刘过喊:“不要插队,不要插队!” 刘过郁闷道:“我是刘过,我是刘过。” 众人一听笑了:“呵,我们知道你是来给刘过送礼的,我们也是。还有,刘过是你叫的吗?要叫刘侍读,刘学士,再不济,也要叫个刘桃花,你这人,真没礼貌!” 刘过欲哭无泪,在众人嘘声一片中,在无数双眼睛的鄙视下,硬着头皮往里挤——他也知道逃婚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刘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大门前,此事他的帽子也歪了,衣裳也乱了,混乱中还丢了一只鞋,看起来就像是遭了匪似的,门口负责接待宾客的礼部官员还认得他,一看刘过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大惊失色地问:“刘侍读你怎么了?” 刘过哪好意思说是自己想要回家被人挤的,一脸郁闷地道:“快别问了,你安排好这里,我先进去了。” 刘过进了院子,里要比外面有秩序的多,虽然也站满了人。大家看了新郎官的狼狈相,一个个和门外那礼部官员一样的表情:“看他这样子,别是遭了匪吧!而且看刘侍读衣衫凌乱的样子,那匪徒没道理劫完财后不顺便劫个色什么的?” 当然这些话他们只是心里想想,没人敢说。 刘家的下人没心情问刘过去干什么了,甚至都不奢望他迎接宾客,都催道:“快去后宅换衣服,迎亲的时辰到了。” 第七十三张 结发 刘过回到后宅,芄兰等人松了口气道:“你终于回来了。”急急忙忙将刘过身上的衣裳褪下,时间紧急也顾不上沐浴,只是拿湿毛巾擦干他身上的汗,换了一身崭新白绸内衬,便将早已准备好的绛红公服套在他身上。 接下来一帮美女给刘过描眉的描眉,梳头发的梳头发,等一些准备妥当,再将一个五梁簪花冠戴在刘过头上,一个活脱脱的新郎官新鲜出炉,刘过看看镜子,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通过这一通收拾,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狼狈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唇红齿白、俊眉修目的美貌公子。 刘过回头看看自己的几名侍婢,果然见她们一个个眼睛都直了,尤其是绿衣,这小丫头眼里满是小星星也就罢了,嘴角竟然还挂着一条亮晶晶的长线。虽然知道自己帅,但是看到她们这样痴迷,刘过的虚荣心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花痴,菁儿便看着丰神俊逸、眉目如画的阿郎,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唯独没有一种叫做“喜悦”感觉,正在她黯然神伤的时候,忽然小手被一双温润的大手握住,耳中传来中刘过那清朗中厚的声音:“你放心。” 菁儿呆了呆,便见刘过已经在一群美少女的簇拥下走了出去,那颀长的背影此刻看去竟然有些萧索与决然,她不由得呆了。 刘过先去匆匆布就的祠堂中告诉刘家的列祖列宗一声,你们的不孝子孙刘过今天要成亲了,娶的是某郡某县某姓的女子某氏,然后在一群礼部为他精心挑选的伴郎团的陪伴下去文府接亲。 刘宅内外,到处都是人,尤其是大门口,那长长的送礼队伍还在,不过新郎官要去接新娘子,这些人即便是再着急要送礼,也不敢拦他的道路,纷纷闪到两边让出一条宽广的通道,如果有记性好的,便还能认出走在最前头骑白马着红袍者,正是不久前才插队的那人,当然这时候再也没有人敢鄙视斥责他了,反而一个个马屁如潮,生怕给刘过留下不好的印象。 残阳如血,映的半边天空都成了粉红色,那一大团一大团的火烧云,垂在人烟稠密、市肆繁荣的东京城上空,越发绚丽,刘过心中却只有苦涩和无奈,眼睛看着街两边满脸艳羡通百姓,一颗心空落落地飘去了远方,顺着运河南下…… “干什么呢?”刘过正在出神,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侧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好友、也是此次接亲团之一的王旭王东昇正在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刘过晃了晃脑袋,让大脑清醒些,这才发觉是前面有人拦路讨要赏钱,便连忙打起精神,说一声:“赏!”跟在后面的乔七便把大把的铜钱撒给拦路着。 一行人平安无事的到了文府,文府早已得到消息,家丁仆从站在门口迎接,刘过翻身下马,站在门口等候,不多时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领着四五个神情庄严中年人迎了出来,不用想,也知道那老者是文彦博了。 其实刘过在这之前见过文彦博一次,不过那次是在朝堂上,自然不敢多看,这时细细打量这位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贤相,果然自带威严,不怒自威,虽然已经到耄耄之年,但是依旧目清背直,精神抖擞,与他比起来,他身后的几个中年人精神头可就要差一些了。 刘过目光和文彦博在空中一碰,便很自然地避开,落在他旁边的另一人身上,这是一个留着三绺长须,长相气度俱佳的中年人,比起文彦博身后的其他人来说他的年龄不算大,可是却能站在仅次于文彦博的位置上,不用问也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泰山大人文及甫了,说起来虽然是亲家,其实翁婿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所以那文及甫此刻也在打量着刘过,查看自家老父亲给自己宝贝女儿安排的婚事是不是妥当,当然无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刘过都是自家女儿的良配。 当然,这些说起来一大堆,其实真正发生的时候只是一霎,刘过走上前,双方作揖客套一番,由主人引着刘过进了大门,刘过手中提着一只用红丝带绑着翅膀双腿的活大雁跟在文彦博和文及甫身后。 进了院子,文彦博登上东阶,面向西面,他的儿子文及甫站在他右边稍后的位置,刘过则登上西阶,向北跪下,将大雁放在地上,主人身边的侍者将大雁拾起,退到一旁,刘过俛伏,兴,再拜。主人不答拜。 这时候新娘的母亲扶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娘出来,因为头上盖着绣着鸳鸯的红盖头,看不清新娘的脸,不过身材不错,刘过目光在新娘子身上稍作停留,便走下台阶,给岳母作揖,待准岳母点了点头同意了之后,刘过当先往外走去,新娘子在母亲的搀扶下跟在后面。 到了外面,刘过先走到喜车旁将车帘掀起,恭请新娘子登车,新娘子的母亲则辞曰:“未教,不足与为礼也。”新娘子乃登车。 放下车帘,女家的仪式就算告一段落,刘过听到车中的新娘子发出轻微的垂泣声,新娘子的母亲也强忍着泪水,目送着自家女儿的喜车在两只蜡烛的导引下,跟在骑白马的刘过身后,缓缓离开。 在一队教坊乐师的吹吹打打中,迎亲的队伍离开文府,往刘宅行去,此时夕阳西下,天边只余一抹昏黄。 刘过骑在马上,不知道车中的新娘子是什么感受,他自己心中却是空落落的,既不是喜悦,也不时是伤心,而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刘过本人兴致不高,可是迎亲团和送亲团、以及街边看热闹的百姓却兴致非常高,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在无数人的艳羡中,在锣鼓丝竹奏处的欢快乐声中,一段非本人意愿甚至新郎和新娘双方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婚姻,就这样开始了…… 到了刘家,大门口送礼的人已经散去,接亲的队伍缓缓停下,刘过当先下马,站在门口等候,新娘子的侍女掀起车帘,扶着新娘子下车,一双红绣鞋踏上崭新的红毯,接下来迈火盆,跨马鞍,跨米袋,一对“金童玉女”将粒粒饱满的五谷杂粮洒向新娘子,然后迈步进入刘宅,在刘过的导引下直趋大堂,堂上红烛高照,大红喜字看的人眼晕。 看着那红红的喜字,耳中听着海浪般的祝福声,二世为人的刘过忽然感觉有些心情澎拜,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迷迷糊糊中似乎磕了很多的头,直到司仪喊一句“送入洞房”,并有人将一截柔软如少女肌肤的红丝带递到他的手上,刘过才知道:已经拜完堂了! 刘过抬起头,再次看向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子,两人的手现在由一条结着合欢街的红色绸带相连,一头在自己手里,一头握在女子手里,因为到目前为止,对方还盖着盖头,所以刘过无法看清她的脸,只是借着烛光,看到她露在衣袖外面的手指晶莹如雪。 刘过深吸一口气,感觉神识清明了一些,便小声提醒对方道:“小心!”见女子点了点头,这才牵着新娘,小心翼翼地往新房走去。 众人将他们送到新房门口便退去,只留下新郎新娘,以及一些司职人员,在这里将还有一场仪式要举行,之后这场婚礼才算完成。 首先,侍女将一根系着红绸带的秤杆递给刘过,示意刘过现在可以掀新娘的盖头了,刘过握着那根明显比普通秤杆重了两倍不止的黄金秤杆,暗中给自己打气道:“就算对方是恐龙也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真的结婚,以后还要离的。”便一咬牙,将新娘子头上的盖头掀落。 盖头落下,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宜嗔宜喜,秀丽典雅,丽色照人。 刘过呆了,新娘子也呆了。 “啊,是你!”新娘子首先发出一声又惊又喜的娇呼,一张红润的小嘴呈开爱的“o”型,眼中露出欣喜的光芒。 刘过惊讶,只是惊讶的新娘子的美貌,而新娘子的惊讶,显然不光是因为新郎的帅气,语气中还有其他的内容。 刘过再仔细瞧瞧,发现新娘子有点儿面熟,接着再瞧瞧,慢慢和一张原本已经在记忆中抹去的面孔合二为一,那时他刚入京,带着芄兰几个去相国寺,在相国寺后院看到了一张宜嗔宜喜的脸,那害羞带怯的模样给刘过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只是没想到时隔半年,还能再次看到,而这时,对方已经成了自己名义上的妻子。 刘过苦笑道:“还真是巧啊,你好。” 新娘子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惊讶变成了惊喜,再变成现在的羞怯,她娇羞的低下了头,心中像吃了蜜一样甜,自从太皇太后赐婚,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刘过,是一位不世出的大才子,她本人还看过许多刘过写得诗词文章,深深被他的才学折服,各位堂兄堂弟婶婶姑姑们也说那是一位真正的翩翩佳公子,只是没有亲眼看到,心中还是难免惴惴。 而且她心中还住着了一个人,一个虽然只见过一面,甚至过后连模样的想不起来的人,却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也打算深深地把那段秘密埋在心里,可是现在那人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成了自己的夫君! 第七十四章 洞房 “咕噜噜。”一阵不合时宜的肚子叫将新娘子的思绪打断,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对面的新郎官面露尴尬之色,不用问,也知道这声音是谁制造的了。 房中除了婚床和桌椅板凳等必用品外,还有一桌丰盛的酒席,刘过今天胃里一天还连一粒米都未吃,又跑了不少路,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眼睛的余光看到那种色香味俱佳的佳肴,肚子里的饿虫再也抵挡不住诱惑,发出严重的抗议。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出了这么大的丑,刘过自然窘的无地自容。 果然,听到刘过肚子的咕咕叫声,不仅新娘子和她的随从一脸错愕,连芄兰等人都是神色各异。 这时候还是新娘子最是善解人意,知道新郎官饿了,有些好笑地看了眼不远处的佳肴,悄悄给自己的随从使个眼色。她的随从这才想起自己的义务,忙在南边的一个脸盆中倒上水,请新郎官洗手,等刘过洗完手后,又将一条崭新的毛巾奉上,请他擦手。那边新娘子也受到同等待遇,不过方位变成了北面,服侍的人改成了刘过的侍婢。 等新郎新娘净完手,新郎给新娘子作揖,请她吃饭,新娘子回礼答谢,新郎再拜,然后两人坐下来吃饭,新郎东面,新娘子西面。从者斟酒设馔。新娘子祭酒,献上菜肴,接着又斟酒。新郎给新娘子行礼,喝酒。又取卺分置在新郎新娘面前,斟酒,新郎给新娘子行礼,两人喝完卺中酒,仪式暂时告一段落。 在这过程中,最苦的就是刘过,面前放着一大桌美味佳肴,早就饿的头晕眼花,偏偏没机会吃上一口,反而要不停地给新娘子作揖行礼,喝酒。现在礼也行了,合卺酒也喝了,该吃饭了吧,偏偏那么好一桌酒席,还没吃几口,就又要撤下去,在外室分给两边的随从吃,属于刘过的那一份新娘子的随从吃,属于新娘子的那一份刘过的随从吃。 刘过出去暂避一会儿,估摸着里面收拾的差不多了,再进新房,然后由新娘子的随从服侍刘过宽衣,刘过的随从服侍新娘子宽衣,新郎新娘都换了一身较为轻便的礼服,开始出去招呼宾客。 起初新娘子穿着庄重的礼服,刘过只觉得对方身材不错,等她换上轻便的窄袖短襦、束腰长裙后,顿时将那年轻坚挺的胸脯、盈盈一握的小腰,还有那修长苗条的身段显露出来,配着那宜嗔宜喜的面容,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感受着夫君火辣辣的眼神,新娘子文婉有些害羞,但同时心中又有些欣喜,她粉面通红地低下头,细声对刘过说:“妾身好了,官人。” “啊,好。”刘过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清醒,带着新娘子去前面招呼宾客,刘过知道,这一去,定然少不了喝酒,而菜却不一定吃得几筷子,所以在经过厨房时,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小声对新娘子说:“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自己跑去厨房,不管宫中御厨们错愕的表情,选了几样能填饱肚子的大吃特吃,等觉得有八分饱了,才摸一摸油腻腻的嘴,出去和新娘子会面。 “好了,走吧。”刘过见新娘子果然还在原地等候,笑着招呼一声,吃饱喝足就是好,连精神头都比之前好了很多。 新娘子却不急着同他出去,而是有些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刘过好奇道:“怎么了?” “你嘴上油没擦干净。”新娘子提醒他道。 “啊!”刘过大窘,正想要找个什么东西擦擦嘴,只见新娘子已经从怀里拿出一条绣着鸳鸯戏水的手帕,上前轻轻替他擦拭。 刘过看着那尽在咫尺的秀美容颜,鼻端闻着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不由得呆了一呆,新娘子已经收回了手帕,笑着道:“好了。” 刘过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你是我夫君啊。”新娘子理所当然地说,感觉自己脸有些发烧,连忙低下了头。 刘过突然感觉到有些心烦意乱,神情转为冷淡道:“快走吧,外面的宾客还在等着我们呢。”便当先往前走去。 新娘子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只当刘过是害羞,随意也没往心里去,连忙跟了上去。 外面的宾客早就到位,专等着新郎喜娘出来开席,果然刘过之前想的没错,虽然宴席上有的是好酒好菜,可是却没他这个新郎官的份儿,新娘子只陪着刘过把十几桌重要的客人敬完就推脱身体不适回房去了,刘过则一直陪到所有的宾客都离去后才罢。 其实接下来本来还有个闹洞房的项目,不过此刻已经三更天了,而且虽然今天来的客人虽然多,身份也够尊贵,可是其中却没有几个是个刘过真正交好的,自从进京后,刘过便奉行和小皇帝搞好关系,和满朝文武保持距离的态度,所以偌大一个汴京城,也没有多少能和他好到可以闹他洞房的朋友。 刘过将最后走的王旭师徒送出大门,王旭道:“你就别送了,春宵一刻值千金,要是你再送,别人不怪我和老师,你家娘子也要怪了!”说完嘿嘿一笑,笑的格外有深意。 黄庭坚闻言也只是一笑,他虽然是道学,可是年轻人互相之间开开玩笑也无可厚非,他也允许,也对刘过道:“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刘过也只好作罢,目送着王旭扶着黄庭坚登上马车,绝尘而去,心中顿时有些空落落的。他叹了口气,返身走了回去,只见家仆下人正在打扫卫生,一个个神情疲倦,汗流浃背,除了自己这个新郎官外,今天就数他们最是辛苦,心中感激,于是大声道:“今天辛苦大家了。你们忙完后也早点休息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感谢阿郎,笑呵呵地道:“阿郎你快回房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刘过向他们点了点头,迈步向后宅走去,心中绝对没有洞房花烛的欣喜和激动,有的只会深深的疲倦。 到了后宅的垂花门前,他再次停下脚步,说实话,他现在有些害怕面对那位想善解人意的新娘子,但心中也清楚,今晚不进洞房是说不通的,犹豫再三,终于想到了个办法。 洞房内,龙凤红烛高燃,新娘子文婉坐在榻边,一动不动,仿佛是化身成了一支蜡烛。 “小娘子,姑爷他还没进来呢。”说话的是她的侍婢绿兰,和刘过用《诗经》的篇名给侍婢起名、王雨霏用自己的志向给侍婢起名一样,文婉也喜欢用花名给侍婢起名,如秋葵、墨菊之类。 文婉知道几个侍婢都等的心焦,便道:“你们都先去睡吧,这里留我一个人就好。” 几个侍婢闻言不放心道:“可是这里只有小娘子一个……” “谁说只有我一个……”文婉说到一半就后悔了,粉脸不由得一红。 果然几个侍婢闻言都明白自家小娘子的意思,顿时不再坚持,怪笑着退了出去,留下文婉一个人在等候。 等所有的侍婢都推出去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文婉一个,她呆呆地看着蜡烛出了会儿神,那跳跃着的火焰,慢慢变成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两人都没有穿衣服,正在干着那种事情,文婉知道那叫“人伦”,昨晚她母亲来她房里,神神秘秘地递给她一卷带着字的图画,还给她解释说今晚她就要和新郎官如何如何。当时文婉听得脸红心跳、呼吸急促,不过母亲说这是每个妻子都必须要尽的义务,所以她不敢遗漏,忍着碰碰狂跳的心跳,努力的记下图画上的内容和母亲的话,生怕到时候有一丝差错。 文婉看着看着,慢慢看清了火焰中两个人影的面容,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刘过,身体不由得感到一阵燥热,脸也越来越烫,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融化了的时候,忽然爆了个火花,她呆了呆,清醒过来,才发现不过是自己的幻想。但想到刚才火焰中看到的幻影,还有昨天晚上看的图画和母亲说的话,文婉又有些恐惧,当然,更多的还是期待。 就这样呆呆地枯坐了近一个时辰,更漏显示都四更天了,刘过还没有来,文婉便有些担心刘过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他是不是被人灌醉了酒,倒地不起了,自己要不要吩咐侍婢去看一下。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门被人粗暴地推开,还没看清是谁,一股浓烈的酒味儿先扑面而来,文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才看清楚进来的是刘过,于是再也顾不得其他,忙迎上去将他扶住。 刘过软绵绵的靠在文婉怀里,文婉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将他扶住不至于跌倒,关切地道:“官人?” 刘过醉眼惺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娘子啊。”文婉说。 “娘子,娘子,娘,娘,我没有娘,我娘早就死了。”刘过脸上露出警惕之色,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娘?” 文婉哭笑不得,道:“我不是你娘,我是你娘子,今天我们才成亲。” “哦,成亲。”刘过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文婉松了一口气,只要还能懂得思考就好,至少还有点儿意识,谁知刘过歪着头思索了片刻,却忽然说:“我没成亲,我也不要成亲,你是谁,快走开,不要冒充我娘。”说着用力推开文婉,他自己则一头扑在地上。 文婉都快哭了,她连忙伏下身子想要把刘过扶起来,但是刘过的身子是那么的沉重,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反而惹得刘过大发雷霆道:“不要管我,我要喝酒,对,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好酒啊好酒,来,干,好酒。” 文婉想要叫自己的几名侍婢帮忙,可是眼看刘过衣衫凌乱,全身上下脏兮兮的,这幅样子怎么好意思让人看到,于是只好自己卖力地将他扶起,谢天谢地,文婉费了九牛二虎治理,终于是将他扶起了。 刘过似乎很不喜欢站着,很郁闷地看了文婉一眼,嘴里嘟囔了两句什么,忽然“哇”的一声,嘴里喷出一大口肮脏的呕吐物,喷了文婉一身。文婉长这么大,无不是别人小心奉承她,顺着她,何曾遇到过这种境况,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文婉抽泣了一会儿,慢慢想到对方是自己的夫君,是自己一辈子的良人,心中也就渐渐释然,强忍住一阵阵的恶心,也顾不得收拾自己,用尽全力扶刘过去榻上坐下。 在文婉眼中,醉的人事不省的刘过,眼中却露出一丝不忍,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第七十五章 长夜 文婉替刘过宽去外袍,又帮他脱了鞋袜,服侍他躺下,去外面打了盆水替刘过擦手净面,然后将一床绣着交颈鸳鸯的大红丝绸薄被盖在他身上,这才顾得上脱去自己被刘过吐了一身的衣裳扔到一边,做完这些,她已经累的香汗淋漓,疲倦不堪了。 文婉坐在床边,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臂,一边看着床上依旧不得安静的男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新郎官成了这幅样子,自然没办法履行“人伦”了,幻想中的洞房花烛夜成了这副模样,她心中郁闷的很。 可是看着那俊秀的脸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文婉心中又感到一阵满足,她在心中说:“这就是我一生要陪伴的良人啊!” 想着想着,她自己先无声的笑了,不过她又困又累,没过多久便趴在床边,沉沉的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刘过睁开眼睛,只见他目光清明,哪里有丝毫的醉意,他今天虽然喝了不少酒,不过那酒都是下人们悄悄掺了水的,而且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也没人敢真的把他往醉的灌,所以刘过并未喝醉,之前的胡言乱语,荒唐行为都是装的,目的是给文婉留下一个不好的影响,最好是从此就远离他。 可是,文婉的表现大出他的预料,刘过原本以为像文婉这样的大家闺秀,从小都在众人的奉承中长大,必然受不得一个酒气冲天的醉鬼,没想到对方不但能忍受,还细心照料于他,甚至在刘过狠心吐了她一身后,虽然眼泪都下来了,可是依旧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和厌恶,这让刘过感动之余,也感到十分内疚。 “你这又是何苦呢!”刘过叹了口气道,如果对方是个普通的女子,能为他做这么多,刘过收了她,一生一世的照顾她又何妨,可是对方是文彦博的嫡孙女儿,这就注定了和王雨霏两人他只能选一个,刘过选了王雨霏,便不能不辜负她。 如果真的能三妻四妾该多好啊!刘过郁闷地想,那就能两者兼得了,可是他终究只是想想,因为妻子只能有一个,而文婉和王雨霏的身份,注定她们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妾。 虽然下定决心不接受她的情意,可是看着文婉消瘦的身子冷的蜷成一团,刘过还是于心不忍,拉出一条绸被披在她身上,免得她受凉了。 文婉睡得原本就不深,感觉身上多了件东西,顿时就醒了,刘过见她眼皮动了动,连忙躺下装睡,还打起了很响的呼噜声。 文婉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见身上多了一条被子,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替她披在身上了,对方这简单的一个举动,竟然让她十分感动,她默默地看了“呼呼大睡”的刘过半晌,忽然噗嗤一笑,然后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咬了咬牙,伸手拔下发簪,脱掉绣鞋,轻手轻脚地上床,钻进被窝,和刘过并排而眠。只是她刚才已经眯了一会儿,又是第一次和男子同睡在一张床上,又怎能睡得着? 于是这一晚,一个睡不着,一个装睡,两人都失眠了。 ※※※※ “喔喔——”原本就睡得不踏实的刘过被门外大公鸡嘹亮的叫声吵醒,他疲倦的睁开眼睛,正想活动一下酸痛的身子,突然耳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于是生生将要起的身子又放下去,眯着眼睛看动静。 只见文婉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先小心翼翼地看了刘过一眼,见他还在闭着眼睛“睡觉”,这才放了心,在床头一阵摸索,最后目光又落在刘过身上,准确地说是在刘过脑袋下面的枕头上。 这时她只着淡粉色的中衣,头发凌乱,脸上透着红晕,还有几根凌乱的发丝粘在犹如粉玉一般的腮上,平添了几分妩媚,自从离开江宁,刘过已经有大半年了没沾过荤腥了,体内早就精气充盈,突破自溢的界线,看到这一幕,顿时一阵燥热。不过他强压住心中的悸动,偷眼看看这新娘子大半夜的到底要干个什么。 文婉看看刘过,又看看他脑袋底下的枕头,一脸为难的表情,刘过猜想她不是对那枕头感兴趣,而是枕头底下有什么东西,于是很“善解人意”的翻了个身,将枕头让了出来。 文婉见刘过身子动了,还以为他要醒来,吃了一惊,连忙把脑袋歪了歪,但是刘过只是翻了个身,就又“睡”过去了,还把她求之不得的枕头让了出来,顿时大喜,连忙伸手在枕头底下一阵摸索,翻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来。 刘过好奇她拿条手帕干什么,眯着眼睛继续偷看。只见文婉把手帕展开,借着没有燃尽的烛光,刘过看到那手帕一尺大小,四四方方,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洁白的就像是处女的贞操。 文婉端详了手帕一阵,幽幽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床,趿上绣鞋,走到墙角的一个箱笼跟前,从里面拿出一把小刀,昏黄的烛光下,依旧能看到刀刃上寒光闪闪,可见其锋利,刘过心中大惊:她这不是要谋杀亲夫吧? 果然,文婉拿着小刀走了过来,刘过虽然眼睛还眯着,只留下一条缝在观察,但是身体已经做好反抗的准备。但文婉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看了刘过两眼,却并未行刺他,而是伸出左手,在灯光下细细的观看。 刘过见她先看手腕,再看手掌,最后看手指,把五根手指翻来覆去的看,最后选中了食指,若非她眼神灵活,脸上神色自然,刘过几乎以为她是在梦游,心想:“好好的女子,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爱好,真是郁闷。” 文婉看着那根晶莹剔透的食指,一时又有些犹豫不定,但她看了看床上的刘过,终于咬了咬牙,用刀尖轻轻割破了指尖,看得出她是相当怕疼的,血还没出来,眼泪先流下来了。 文婉眼泪汪汪地又看了刘过一眼,等着手指上渗出殷红的鲜血,便伏下身子,将血抹在那方白帕上,伤口触着白帕,她疼的身体一颤,一滴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和白帕上面的血融在一起。 刘过终于明白她在干什么了。刘过前世看过的书上说,古代女子如果是初婚,便会在新婚之夜,破\瓜之时在身下垫上一块白帕,让血滴在上面,以验证是不是处子之身。作为他们的新婚之夜,两人什么事都没发生,新娘子是不是处子自然无法验证,所以文婉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造假”。 刘过亲眼目睹了新娘子的造假,感到好笑之余又有些好奇,按道理说,这块白帕会在第二天由新娘子的婆婆验证,如果婆婆不在世,便由男方信得过的女性长辈察看,而男子本人是不会看的,以免粘上秽气。可是刘过家中没有女性长辈,芄兰几个也还是黄花大闺女,而且身份还是侍婢,当然不会去验证主母的贞洁如何,那文婉还费这个劲儿干什么? 刘过想了半天,才想到了一个可能:文婉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欺瞒男方,而是欺瞒她娘家那边,这次陪嫁的除了她的三个贴身侍婢,二十多名奴仆使女外,还有两名年长仆妇,其中一人更是她的乳母,除了过来照顾文婉的生活起居外,也有监管她履行新娘子职责的意思,这块造假的白帕,显然是给她准备的,然后再由她反馈给女方家长。很明显,如果让女方知道他们的女婿在新婚之夜没有履行该履行的义务,会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情,至少会认为女婿对自家女儿不好是一定的。 想明白了这点,刘过心中有些感动,新婚之夜新郎喝的“酩酊大醉”,不履行新郎官的义务,如果是一般女子,不跑回娘家告状就不错了,还想尽办法替新郎掩饰,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像文婉这样的好女子,一千个里面也不一定找得到一个。 “唉!”刘过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他已经和王雨霏私定终身,这文婉,未尝不是良配,可有他心有所属,文婉做的越好,就越让他愧疚。 第二天一早,文婉的侍婢来服侍小娘子、姑爷梳洗,收拾房间,那块沾了血的白帕自然会被她们看到,看到两人都是神情倦怠,还顶着黑眼圈,侍婢们不由得幻想昨晚两人折腾的有多厉害,连带着看着刘过和文婉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面对着这几个从小朝夕相处的贴身侍婢,文婉也羞得有些抬不起头来,就仿佛真的已经被破\瓜了似的。 按理说,这天早上新娘子还要给拜见舅姑,给他们献茶,不过刘过的亲身父母也好,名义上的养父母也好,都已经挂了,倒省了那些繁文缛节,只在刘直夫妇的灵位前供奉两碗茶了事。 刘过昨晚一晚上没睡觉,今天自然不会有精神,好在他还在婚假期间不用上班,陪着新娘子吃完早点后,便以看书为由,钻到书房中美美地补了一觉。 第七十六章 文婉 刘过睡醒时已经到了晌午,只见身边的几个侍婢个个喜气洋洋,连绿衣和采薇都不例外,不由得好奇道:“是我成亲又不是你们成亲,你们高兴个什么劲儿?” 绿衣喜滋滋地道:“阿郎,今天娘子赏给了我们好多东西。” 刘过随口问道:“那个娘子?” “就是你昨天新娶的主母啊。”绿衣理所当然地说。 “哦哦。”她到会收买人心,“那她都赏你们什么了?” “凡是家中下人,每人一贯钱,像我们几个,除了这些之外另外还有重赏。”绿衣道。 真是败家娘们,刘过听得头疼,要知道,这时代普通一个下人一个月的工钱才500文,她这一出手就是两个月工资,她这大手一挥,起码出去一两百贯,刘过能不心疼吗? 仿佛看出了刘过的心思,绿衣不悦道:“又不是你的钱,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原来花的是她自己的钱,那就无所谓了,刘过刚松了一口气,不料绿衣接着道:“还是娘子大方,哪像阿郎你,自己守着金山银山,对我们下人却抠门的要死。” 刘过没好气道:“我对你们抠门,你们出去问问,哪家的下人待遇有你们这么好?” “那倒没有。”绿衣也知道有些冤枉了阿郎,不过她笑吟吟地道,“但是比起娘子来,你还是要小气的多。” 刘过无力道:“苍天啊,大地啊,她才来一天,就把我身边最忠诚的侍婢都收买了,以后我还怎么混。” 刘过刚抱怨完,门口就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官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随着声音,气质高贵,温柔娇媚的文婉带着两名侍婢走了进来。 刘过哪好意思说自己在怪她把自己的人的心都笼络过去了,嘿嘿一笑,张口说瞎话道:“没什么,就是读书遇到了点儿一点障碍,过不去了。” “读书的时候难免会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官人也切莫着急,等过几天回头再看,说不定就豁然开朗了。”文婉柔声安慰道。 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是个经常读书的,刘过不禁对她刮目相看,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看着时间已经到晌午了,官人还没吃饭,妾炒了几个小菜给官人送来。”文婉说着从侍婢手上接过一个食盒,从里面拿出四菜一汤,还有一小盆香喷喷的米饭,亲手摆在刘过面前的桌上。 刘过见那些食材都是寻常所见,并没有出奇的地方,但是经过烹饪,无不色香味俱全,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好奇道:“这些都是你亲自做的?” 文婉还没回答,她身后的侍婢绿兰先抢着答道:“是啊姑爷,你不知道,我家小娘子为了做这顿饭,足足忙了一个时辰呢。” 文婉白了绿兰一眼,怪她多嘴,有些不自信地对刘过道:“这些都是妾胡乱做的,希望能入得官人尊口。” “自然是入得。”刘过口水都快下来了,随口道:“我家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以后不要妾妾的,直接称呼我就好。” 文婉也不是拘泥之人,听刘过这么说,顿时大合脾胃,柔声道:“是,我记住了。” 刘过夹了一筷子清炒竹笋在口里,只觉清脆爽口,鲜嫩无比,赞道:“好吃。” 文婉本来还有些担心自己的厨艺不合刘过的口味,听他夸奖,提起的心子终于放下,脸上露出笑容道:“只要官人喜欢就好。”说完又盛了一碗白米饭放在刘过的面前。 刘过吃了几口,见对方还在站着,道:“你也吃啊,别站着。” 文婉这才在刘过对面坐了下来,吩咐身后的侍婢道:“你们也去吃饭吧,不用在这里伺候。” 文婉的侍婢和芄兰、绿衣几个齐声说了声“是”,躬身退了下去,留下小夫妻两个在书房中吃饭,文婉的侍婢听她的话也就罢了,刘过见连芄兰几个都对她言听计从,不由得对文婉刮目相看。 等下人都退下,文婉给自己也盛了一小碗米饭,就着可口的菜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动作十分斯文,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刘过不得不承认,对方哪怕就是吃个饭,也能吃的十分的有美感,看着赏心悦目。 刘过其实是想要和对方保持距离的,所以这个时候绝对不会主动和她说话,文婉初为人妇,也有些害羞拘谨,自然也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于是两人都默默地吃着饭,房间里安静的出奇。 等他们吃完饭,下人们也都吃完了,进来收拾碗筷,又将准备好的茶水送到二人手上让他们漱口,做完这些,文婉便打发她们出去了。 刘过见对方一时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文婉犹豫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我有两件事想要请示一下官人,一是我们房中现在除了芄兰、绿衣、采薇三个侍婢外,还有绿兰,秋葵、墨菊,人有点多,我想只留下芄兰、绿兰、采薇、秋葵四个,剩下的绿衣和墨菊安排在书房里,官人意下如何?” 刘过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道:“你安排就好。” 文婉又道:“关于其他的下人……” 不等文婉说完,就道:“家里的事情以后你自己看着安排就好,我没有意见。” 文婉一怔,情绪有些低落道:“知道了。” 刘过见对方有些被自己刚才的话伤到了,心中也有些不忍,但是转念一想以后还有离婚,现在对她好一分,以后就会让她难受一分,所以硬下心肠道:“这是第一件事,那么第二件事呢?” 文婉深深地看了刘过一眼,眼中露出一丝决然道:“二是我打算把自己的嫁妆献给刘家。” 刘过闻言神色终于没办法再保持平静了,按照宋律,妻子的嫁妆属于她的个人财产,她本人有权利独自处理,不受夫家干涉,如果妻子死了,这些财产会和夫家的财产一起传给下一代,如果后来离婚,妻子有权利带走全部的嫁妆。现在文婉全部献出来,这些财产便成为夫家所有,她本人没有权利再独享,即便是以后离婚,也不能带走。刘过看过陪嫁的清单,知道这是多么丰厚的一笔财产,其总数超过了刘家总资产的四倍还有多。刘过不禁震惊于文婉舍得把这么一大笔财产无偿捐献出来,还有她的态度,她这是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刘过真的有些惊呆了,他惊讶地看着文婉,过了半晌,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说:“你没必要这样做。” 文婉却摇了摇头道:“我嫁给官人为妻,这一辈子便是官人的人,我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鬼,自己还留那么多财产干什么?” 这份财产刘过是断不会接受的,他态度坚决地说:“你的就是你的,不会变成我的,你的嫁妆还是归你所有,我是不会要的。” 文婉不解道:“你我夫妻原本就是一体……” 刘过哪好意思说我准备过一段时间就休了你,心中不知怎么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忿道: “别说了,反正这事我是不会答应的,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管理好,以后切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文婉却错会刘过的意思了,她还以为刘过是担心别人会说他是因为贪恋文家的钱财权势才会迎娶自己,所以坚决不受,心中大为感动,要知道娶妻娶财,早已是这时代普遍的价值准则,像刘过这样不贪恋钱财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文婉暗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与刘过相守一辈子的决心也越发坚定。 本来还算融洽的气氛,因为文婉的献财之举闹得有点儿僵,刘过也无意缓解,道:“你先回去吧,我再看会儿书。” 见刘过竟然往外赶自己,文婉心中充满了委屈,但是却不好意思赖着不走,只好含着泪退了出去。 文婉一走,刘过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眼前一花,只见是文婉的贴身侍婢绿兰满脸怒气地走了进来,一看就知道是来讨伐刘过的。 “我家小娘子一心为了姑爷好,可姑爷为何要这样对她?”绿兰语气不善地质问道。 对方作为一个下人这样对自己说话,可以说是无礼至极,但是刘过心中有愧,哪有脸指责别人的不是,叹了口气道:“去好好安慰一下你家小娘子吧。” 绿兰神色复杂地凝视了刘过半晌,语气转为缓和道:“姑爷明明不忍心惹小娘子伤心,可是为何又要这样做呢?” 刘过哪能说真正的原因,只能以沉默应对。 “婢子刚才无礼了,请姑爷恕罪。”绿兰屈膝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刘过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随手拿了本书看,可是心中烦闷,哪里又看的进去,随手就将书扔到了桌上,靠着椅背叹了口气。 “阿郎。” 许久未见的菁儿走了进来,她看出刘过的心神不宁,柔声问道:“阿郎可是在为文小娘子的事情烦心?” 菁儿不是别人,刘过也没必要瞒她,他伸出手去,将后者的柔弱无骨小手握在手里,沮丧地道:“如果对方是个母夜叉,悍妇都好说,偏偏是这样一位心地善良的好女子,我这样伤害她,真有些于心不忍。” “让阿郎为难了。”菁儿本来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是见刘过心情不好,反而反手握住了他的。 “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快点儿结束。”刘过叹气说。 第七十七章 困局 刘过闭着眼睛养了会儿神,就在菁儿以为他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他又睁开了眼睛,有些疲倦地道:“我们还是太年轻了啊!” “嗯?”菁儿见刘过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较是她聪慧,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刘过也没打算让她一下子就听懂,他只是心中憋了许多话,想要找个人倾诉,缓缓说道:“太皇太后虽然对我不错,但是我仔细想过,即便她再器重我,赐婚已经是极致了,断不会赐给我一个这么大的宅子。” “你是说,因为文彦博?”菁儿一点就透道。 “是。”刘过点了点头,“如果我娶的不是文彦博的孙女,她是不会送给我这么一份大礼的。不光这座豪宅,就是昨天来的宾客,其本上都是奔着太皇太后和文彦博的面子来的。” 刘过揉了揉眉心,郁闷道:“昨天的婚礼声势那么大,不仅会成为普通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相信在一段时间内也会成为士林中的热门话题,如此一来,我和文家的关系是撇都撇不开了,我想不光文彦博知道这些,太皇太后在赐婚的时候肯定也就料定了这种结果,甚至这就是她的目的。” 听刘过这么一说,菁儿也感觉道了危机,问道:“太皇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造成既定事实,把我的一切后路都堵死。”刘过道,想起宫中那位老太太,心想被称为“女中尧舜”的女人,其手段果然不是自己这样的政治小白能比的。接着说:“如果我今后一心一意跟着旧党混也就罢了,如果三心二意,天下人一定会把我定在忘恩负义、数典忘祖的耻辱柱上,以后即便能仗着圣眷继续为官,也不可能有什么建树。因为对一个失去信誉、道德败坏之人,士大夫是不会支持的,我和你家小娘子之前的种种努力,都会化为乌有。” 菁儿越听越是心惊,仔细想想,还真是刘过说的这样:原本以为接受太皇太后的赐婚可以打消她的疑虑,顺利度过眼前的危机,不料却掉进了更深的陷阱里。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真够狠啊!”菁儿感叹说,但其实她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如此一来,阿郎不是跟自家小娘子更不能在一起了! “太皇太后未必真是想要算计我,她或许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刘过又替太皇太后辩解起来,“现在朝中的一干大臣,和官家的关系谁也比不过我,但是我的短板也很明显,一是年纪太轻,没有威信,二来做官时间太短,势力单薄,一旦我和文家联姻,文彦博的势力就会成为我的助力,让我一下子羽翼丰满起来,就算不能和那些大佬抗衡,至少有人想要动我,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这样说起来,她或许也是一片护我之心,不想让我这个官场新秀早早就陨落了。” 说到这里,刘过想起一个月前遭受的无妄之灾,新党中有人背叛告密是一回事,也是有人想要趁机收拾自己,或许也是这件事让太皇太后看清楚,自己这个被她给予了厚望的未来之星很容易就会被人干掉,所以要给自己找个强援,文彦博必然也是看出了这点,才会果断答应,充当起自己的保护\伞。只是这种事,刘过在享受对方带来的好处的同时,也必然受到其约束,想要挣脱都难。 跟着旧党,准确的说是跟着文彦博混,好处多多,一旦自己有异心,立即身败名裂。这才是刘过真正烦躁的原因。 菁儿没有刘过想的那么多,她只是一个小女子,想的也是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她只是想到如此一来,刘过和自家小娘子以后恐怕是很难走到一起,小娘子只怕也是想明白了这点,这才在刘过成亲的当天离开东京返回江宁的。 阿郎和小娘子无法走到一起,那么自己怎么办?菁儿看了眼和刘过握在一起的手,心中不由得茫然起来。 刘过又怎会看不出菁儿的心思,他叹了口气,语气坚定地说:“我欠你家小娘子多矣,这辈子就算我负天下人,也绝不会负你家小娘子的。” 这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让菁儿那迷茫的心找到了一根定海神针,她感激了看了一眼刘过,动情地叫了声:“阿郎。” ※※※ 不管刘过愿意不愿意,晚上他还是必须回到自己的房中去睡的,这个时候,不仅文家那边盯着他们小两口的生活和谐不和谐,作为媒人的太皇太后,必然也是十分关注他们的婚后生活,所以现在就分房而睡,显然是不妥的。 文婉在白天平白无故地受了委屈,但她认定了刘过,便不想再找回场子,反而自己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虽然最后也没反省出个什么问题,但是她把夜晚两人同床共枕的时间当成了化解双方矛盾的时机。刘过昨晚喝的酩酊大醉不能履行丈夫的义务,今晚清醒着,你总不好意思还当我是空气人了吧?但是刘过硬是狠着心肠把她当成了空气,这让文婉十分的幽怨,可是这种事情她一个女子又不好主动提出来,所以尽管心中都把刘过埋怨死了,还不能说出来,心中苦闷可想而知。 刘过也是有苦难言,但是让他操心的事还在后面,根据风俗,婚后第四天新郎要带着新娘子回娘家,如果被他们看出点儿破绽,以文家那样的仕宦大家,他们会把这当成是对自家的侮辱,等待刘过的,将是来自四朝元老的雷霆之怒,甚至还要加上一个太皇太后的怒火。 其实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很简答——假戏真做就成,以后离婚的时候照样离,反正又没有规定说夫妻结婚后有了性\生活就不能离婚,可是刘过已经觉得对不起文婉了,又那有勇气再次伤害她,所以这个唯一的破解办法,只能被束之高阁了。 不管怎么说,这天刘过是硬着头皮带着文婉回文家了,好在,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文家并没有怀疑小两口的性\生活,这固然是文家众人想不到会有人对自家闺女不满意,也和文婉不但没有告刘过的黑状,反而在娘家人面前处处维护于他有关。在这里,刘过也真正感受到文婉在家里受宠爱的程度,那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和在刘家受到的冷遇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文婉越是对他好,刘过心中就越是愧疚,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文家的人对刘过这个女婿满意的很,长辈们没口子的夸他,真正待他如家人,刘过和岳丈人文彦博、岳父文及甫相处的也十分愉快,尤其是文彦博,那是完全将刘过当作自家小辈来看得的,爷孙两个一整天谈经论道,探讨国事,刘过贵在比同时代人多了近千年的见识,看问题往往能一针见血,而文彦博贵在年纪大,知识渊博,经验丰富,两人倒有些忘年交的感觉。当然,大多数时候还是文彦博教导,刘过听,谁叫人家年纪大,辈分高呢。 以文彦博的眼光,刘过长处短处一目了然,那就是和后世大部分年轻学子一样,理论丰富,实际经验欠缺,而文彦博是四朝元老、出将入相五十多年,行政、做官经验是何等的丰富,由他亲自耐心指点,甚至还拿刘过前一段时间在河北查处王肇、治理黄河的事情进行分析,举一反三,让刘过受益无穷。 刘过夫妇在文家住了三天,临走前文彦博单独把刘过叫到书房,指点他道:“你可知道,太皇太后为何不给你安排实务,而是让你做天章阁待制?” 这个问题刘过之前也想过,但是毕竟年轻识浅,没办法和文彦博这样的老古董对比,于是诚恳地回答道:“孙婿不知。” “那你可知道天章阁是干什么的?”文彦博换了个提法。 “是收藏历代图书典籍和朝廷文件案牍的地方。”刘过回答。 文彦博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是宫中这样的地方有三处,为什么太皇太后让你做天章阁待制,而不是宝文阁待制,龙图阁待制?” 这个问题刘过没有想过,还好文彦博也没想要他回答,继续道:“因为先帝朝的朝廷制令、来往公文、以及朝堂记录都存放在天章阁。” 刘过动容道:“难道太皇太后是要我……” 文彦博颔首道:“不错。”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道,“太皇太后正是要你趁这段时间精研前朝遗迹,对新法旧法有个直观的了解。” 他迟疑了一会,缓缓道:“有件事本来是犯忌讳的事情,我不应该给你说,但是我不忍心你走错路,便冒险告诉你吧。太皇太后曾对老夫言:‘能破此朝局者,或许只有你。’此话除了说你和官家的关系朝中谁都比不了外,未尝不是对你寄予厚望,你一定要努力,不可让太皇太后失望。” 刘过知道这句话又何尝不是文彦博对自己的期望,他这是真正把自己当亲人看待啊,在心中叹了口气说:“孙婿自当尽力。” “好,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老夫所有子女中,唯对婉儿最是疼爱,好好待她。”文彦博说完摆摆手,让刘过出去。 他这话表面上劝刘过要善待文婉,何尝又不是一种威胁,一旦自己对文婉不好,他老人家绝不会放过自己,刘过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连忙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第七十八章 天章阁 从文家回来,文婉已经正式进入刘家主妇的角色,开始行使她的权利,在那里谋划道:“咱们家里这么大,前院、中厅、后宅,厨房、花园,马厩,各处都要有专人负责,以免下人们互相推诿,出现疏漏。” “嗯,这些你安排就好。”刘过点头道。 “嗯,家里的下人有原来就是官人的,也有我从家里带来的,互相不熟,难免会隔阂,所以我打算在安排岗位的时候,把他们打散混合安排,这样不但可以使她们尽快相互熟悉起来,还能避免各自形成小团体,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文婉抿了抿小嘴说。 “嗯,也好。”刘过无精打采的回答。 “还有,我听芄兰她们说,官人在江宁的时候,给后宅的人制定了《刘家仆从守则》、《后宅人员须知》,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我打算稍作修改之后继续使用,而且,不仅是后宅,对前院的下人仆从也不能放任不管,也应该制定相应的规章制度,严格职责考勤,避免忙的人忙的要死,闲的人却整天无所事事。” “好,你说了算。”自然放权,刘过干脆就一放到底,彻底把治家的任务交给文婉去管。 “还有,官人那个扫盲班的主意不错,我打算继续在家里推行,还有那个入职培训,我也打算以后在招收新人的时候遵照执行,还有……” “剩下的就不用了吧。”刘过心中一惊,当初他在刘家实行“后宅新政”的时候,除了上面几个措施外,就只剩下跳健美操一项了,那时玩玩无所谓,现在他成了名人,又在天子脚下的东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呢,健美操这种被时人看成是有伤风化的东西还是谨慎点儿好,当然关起门来跳的话,那倒无所谓。 但其实刘过想多了,他这个后世来的人都知道健美操这种舞蹈不适合他现在的身份,刘家的那些下人又怎会不知道,她们替自家阿郎隐瞒还来不及,哪里有人吃错药了去给主母告状。所以文婉压根就不知道,她这时候提出来的,自然是在她看来十分重要而且有益于后宅、有益于刘过的。 “呃~”文婉闻言神情一窒,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自然刘过反对,想想剩下的几项也不是十分重要,便点头道:“好,我听官人的。” “那好,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去忙了。”刘过现在每和文婉多待一分钟,都感觉自己是在犯罪,所以见她再没有其他的事情,便打算逃之夭夭。 文婉急道:“官人留步!” 刘过本来已经迈步往外走,闻言硬生生顿住脚步,有些尴尬地道:“还有什么事吗?” 文婉表情一阵纠结,最后还是咬了咬银牙道:“官人让芄兰收拾书房里面的床铺,是打算以后和妾分房睡吗?” “这个……”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过刘过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是转念一想,总是要让对方知道的,与其双方尴尬,还不如说到明处,便道:“是,我有此打算。” 刘过说完,过了片刻都没见文婉说话,回头一看,只见她已经泪流满面,心中不由得一软,有些不忍道:“你……你别这样。” 文婉却越发伤心,她吸了吸鼻子说:“自从成亲以来,官人总是躲着我,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或者资质粗陋,不能入官人法眼,所以官人才……才嫌弃我?” 刘过最看不得的就是女人的眼泪,忙道:“你已经很好了,能娶到你这样的妻子,是我的福分。” “那官人为何……”文婉眼泪汪汪地看着刘过。 刘过被她看的一阵心虚,道:“与你无关,错的是我。” 文婉不解道:“官人有什么错?” “哎,算了,一时给你说不清楚,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好就行了。”刘过叹了口气说。 “官人是我夫君,是我一辈子的依靠,我不对你好对谁好?”文婉理所当然地道。 刘过一个头两个大,偏偏真话又没办法对对方说,安慰文婉道:“快被伤心了,赶紧把眼泪擦了吧。” 文婉却不擦眼泪,悲戚道:“我和官人成亲才七天,官人就要和我分床睡,下面的人看了,定然认为我不贤惠,所以才逼的官人不肯跟我同房,若是传到外面,我自然难逃其咎,对官人的声誉和前途也多有影响,所以还请官人直言高我,为何一定要和我分房?” 刘过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自己和她分房而居,文家知道了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太皇太后哪里恐怕也不会置之不理,只是真实的原因哪里有说的出口。 文婉哀求道:“为了婉儿的名声,也为了官人自己,求官人不要分房好不好,婉儿不奢求官人要待我多么好,只要在下人面前做做样子就行。” 文婉把要求都降的这么低了,刘过还能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文婉破涕为笑,道:“我这就去给官人斟茶。” 不管当事人心里怎么想,至少在外人看来,刘过和文婉琴瑟和谐,夫唱妇随,是一对真正的夫妻,而文婉良好的教养,不偏不倚的做派,以及对刘过的无私付出,也得到了刘家下人一致的尊敬和支持。 婚礼过后,宋忠宋管家也留在了开封,这固然是刘家的重心已经由江宁转移到了开封,需要一个精明干练的管家,也是因为宋忠看到刘过前途远大,跟在刘过身边要比回江宁有搞头,至于江宁,则让一个忠厚老实的管事负责。 第二天刘过便结束了假期,正式进宫上班,他先去拜见了太皇太后,表示感谢,接着去小皇帝赵煦哪里打了个照面,陪他聊了会儿天,赵煦自己就是包办婚姻的牺牲品,所以对刘过表示理解之外,还对他大公无私、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他这个皇帝牺牲自己幸福的无私奉献精神深表感谢,并承诺自己答应给他做媒人的承诺继续有效,等将来他掌权了,只要刘过说一声,和文婉离婚、另择佳偶的事情包在他身上。 刘过对小皇帝的仗义表示感谢,然后就去天章阁上班了。 天章阁待制,顾名思义,就是皇帝的顾问,工作地点在天章阁,一般是由才学卓著的大儒担任,太皇太后安排刘过担任这个职务,也算是合情合理,但是她的目的并不是要让刘过当皇帝的参谋,而是除了提高刘过的品级之外,给他行个方便,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看前朝的公文、奏章、资料。 刘过以才学出名,在东京城也有不少他的拥趸,朝中官员不少还是他的粉丝,自从他娶了文彦博的孙女后,朝中顿时还多了一大票“同志”,走在宽敞的皇宫大内,不时会有官员和他到招呼。 天章阁位于大内的西北端,南边是龙图阁,北边为宝文阁,是一座两层高的阁楼建筑,飞檐斗拱,美轮美奂,里面收藏历代典籍、图书,本朝真宗御书,神宗驾崩以后,将相关公文、制书等资料暂时储存在里面,置学士、直学士、待制等侍从官。本朝历代皇帝还经常会在这里接见重臣,商谈国家大事。当然,太皇太后高氏一般在垂拱殿处理政务,而皇帝赵煦被排挤在权力圈子之外,暂时没资格接见臣僚,所以刘过到时这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名直学士在值班。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直学士早就得到通知,知道有个年轻人要来这里上班,所以对刘过的到来并不觉得突兀,简单地给他介绍了一下阁中的藏书情况和注意事项,便自顾自地喝茶去了。 作为一个好书之人,猛地看到怎么多的藏书,而且大多都是在后世看不到的珍本、孤本,刘过仿佛是进入一座宝山,乐的看看这个,摸摸那本,不过他清楚自己的任务,那阵儿新奇劲儿已过,便直奔存放神宗朝文件的地方。 到了地方一看,好家伙,各种圣旨的副本、朝臣的奏本、两府下发的命令,足足码了半个屋子,刘过就是日夜不停地看,看个三五年也不一定看得完,不过好在那些文件都已经被分门别类,刘过便捡紧要的看,尤其是变法的制度条文,王安石、吕惠卿、司马光等变法派和守旧派的奏本,朝廷有关部门的统计资料等重点看。前世刘过在中学历史课本上学习过王安石变法,后来也看过许多专家学者对变法的分析,到了这个时代后也听过不少人回忆变法时的事情,但是那感觉是和亲眼目睹相关的第一手资料是完全不同的。 刘过除了每隔三天给赵煦上一次课之外,剩下的时间几乎全用在了看书上了,他先花了七天时间对变法的相关政策条文看完,对变法有了一个总体的了解,接着看中书、三司等部门的统计数据,了解变法的成果,然后看王安石、吕惠卿等人奏章和他们与神宗的谈话记录,对变法的背景和原因分析,最后看反对派司马光等人的相关论述,分析双方的分歧点。在查看资料的同时,刘过也尽量做好笔记,结合自己的知识对相关内容进行分析,总结得与失。 这些天,刘过几乎天天泡在故纸堆里,不仅每天要待到宫门落锁前才出宫,甚至连休沐日都不休假,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认为刘过是个勤奋好学,爱岗敬业的好同志,但刘过自己知道,他这么用功自然有分析新法的利与弊,为宋朝找个正确的道路的心思,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他害怕面对文婉,所以能在家里少待一刻是一刻,减少和文婉见面的机会。 不过即便他一味的躲避,终究还是有一大堆事情找上门来。 第七十九章 赴约 这一天刘过回到家时天都黑了,匆匆吃完晚饭后,他又回到书房将今天的看书心得写下来,打算熬到后半夜了再去睡觉,刚动笔写了几个字,就见菁儿走了进来。 平时在书房伺候刘过的是绿衣和墨菊,后来刘过把菁儿也给加了进来,目的自然不可为外人道哉。刘过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立刻就上心了,将毛笔放在笔架上,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要说?” 菁儿见周围也再无旁人,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婢子想要回江宁。” 刘过心中一紧,因为菁儿是王雨霏的侍婢,又和他在河北有一段单独相处的经历,所以对她自与别个侍婢不同,难道因为自己对她的特殊看待,让菁儿受到了文婉和她带来的侍婢的排挤? 刘过双眉一拧,问道:“家中是不是有人对你不好,让你受了委屈?” 菁儿一见刘过神色,便知道他想岔了,忙道:“不是,娘子和其他人都对我很好,是因为……因为婢子想我家小娘子了,想要回去看看她,所以才想要回江宁的。” 刘过握住了菁儿柔弱无骨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那你就忍心离开我?” 菁儿低下了头,低声道:“自然不想的,可是婢子想到小娘子一个人在江宁,心中就……就放心不下,所以才想要去看她的。” 刘过也看出来,菁儿固然是想王雨霏,但是她在家中每天看着文婉,心中只怕也不好受,所以才想要避开的,刘过虽然不舍得她走,但是他又怎能因为一己私念而让她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中呢,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文婉哪里我去说,过几年我就安排人送你会江宁吧。” 菁儿柔声道:“谢谢阿郎。” 刘过将菁儿搂过来揽在怀里,两人离别在即,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正是静静地相拥着。 第二天,刘过给文婉说了要放菁儿回家,文婉自无不可,刘过便解除了和菁儿的主仆关系,明面上说送她回家,实际上则是把她送回王雨霏身边。 八月的天气,正是闷热的时候,但是下午下了一场雨后凉爽了不少,刘过送走了菁儿,刚回到书房,宋忠就拿着一张考究的请帖进来,道:“二郎,有人邀请你赴宴。” 刘过名声在外,又成了文彦博的孙女婿,邀请他赴宴、参加文会之类的请帖自然不少,只是大部分都被他拒绝了,所以看到这张请帖并不意外,他顺手接了过来,直接请贴封皮上面有精致的花纹,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光看到这个封皮,便知道请帖的主人是一位女子。 刘过苦笑道:“难道又有什么名妓邀请我吃饭?” 他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刘过在江宁的时候,捧红了柳含烟和蓼蓼,和戴梦儿的风流韵事也传的沸沸扬扬,所以到了东京以后,东京的各位名妓也坐不住了,隔三差五地邀请他,刘过自然是心向往之的,奈何身边有菁儿这个“监军”,自然不敢在胡来,只好忍痛拒绝了,这“监军”才走,又有人芳心荡漾了。 宋忠挤眉弄眼道:“二郎打开看一下就知道了。” 只见最开头便写着:“戴梦儿叩首百拜。”刘过笑道:“原来是她,她不在江宁待着,又跑来东京了。”接着看下去,原来是最近戴梦儿竟然辞了江宁的潘楼,跑到开封来发展了,而且她的下榻之处便是著名的矾楼。 自然是故人相邀,刘过自然没理由拒绝,第二天下班后便换了一身轻便的儒袍,迤迤然地去赴约了。 矾楼号称东京七十二楼之首,风流皇帝宋徽宗和京都名妓李师师的相会之所,当然,这这时李师师还没出生,宋徽宗也还在做他的端王,不过矾楼的大名已经名满天下了。矾楼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青砖灰瓦,古朴典雅,门楣上“矾楼”两个字古朴庄重,一看就是名家手笔。 刘过带着随从到了门前,递上请帖,门子马上就领着他进去了,穿过大堂,领着刘过到了西楼第五层一个豪华的套间门前,道:“这里就是戴姑娘的住处了。” 刘过谢过了门子,赏了他500文钱,上前敲了敲门,一个眉目如画的侍婢迎了出来,对刘过屈膝福了一福,娇声问道:“官人可是姓刘?” 刘过回礼道:“正是刘某。”。侍婢便带刘过进去 里面是一个会客厅,典雅简洁,在墙上醒目的位置挂着刘过写得那首《雁丘词》。刘过正在欣赏墙上的名人字画,只听环佩叮咚,珠帘揭起,戴梦儿一身水绿色衣裳,盈盈走了出来,向刘过福了一福,柔柔地道:“戴梦儿见过刘官人。” 刘过见她脸上薄施脂粉,温柔妩媚,楚楚动人,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依旧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微笑着回礼道:“戴姑娘客气了。” 戴梦儿抿嘴笑道:“跟你这么客气地说话,奴还有些不习惯了呢。刘官人快请坐吧。” 刘过知道她说的是在澶州时她女扮男装市场出入自己行辕的事,摸了摸鼻子道:“我也有些不喜欢。”说着朝西坐下。 戴梦儿在他对面坐下,亲自给刘过调茶,道:“上次多谢刘官人相助,本来奴想要上门去道谢,但是想到以刘官人今时今日的地位,奴这样的人上门多有不便,便邀请刘官人来此一会,你不会介意吧?” 刘过知道她指的是上次自己奏请朝廷,最后以户部的名义给她赐了个“义商”的称号,当然,用的是“戴林”的名字,道:“怎么会,刘某高兴还来不及呢。”左右看看,问道:“戴姑娘租这么高档的一个套房,花费应该不小吧?” 戴梦儿闻言睇了刘过眼睛,眯着眼睛一笑,神情好不得意,道:“没花一分钱。” 刘过诧异道:“没花钱?” “也不能算是没花钱,准确地说是没花奴一分钱。”戴梦儿道,“我和矾楼的老板商量好了,奴的吃穿用度都由他们包了,奴挣得的钱我们三七分,他三,奴七。” 刘过摸了摸鼻子道:“这倒也是个好办法。” 戴梦儿已经调好了茶,将一杯送到刘过面前道:“矾楼需要奴这样的女子为他们撑场子,而奴,也需要矾楼的名气来打开东京的市场,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大家自然皆大欢喜。” “这么说,你把工作的重心放到东京来了?” “嗯。”戴梦儿点了点头,道:“奴把‘戴记’的总部迁到了这里,奴自然也要跟过来的。” 刘过不得不佩服戴梦儿的胆略眼光,江宁虽然是江南的商业中心,但是东京却是整个大宋、乃至这时代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她把“戴记”的重心迁到了这里,自然要比在江宁赚钱。 戴梦儿好奇道:“难道刘官人就不想问问你小情人的近况?” “你是说蓼蓼?”刘过下意识地又摸了摸鼻子,道:“自然是想知道的。” “不仅是蓼蓼姑娘,还有柳姑娘,她现在可了不得的很,她在江宁弄了一个定期品评天下诗文的活动,已经成为江南的学术中心,不知道一天有多少大儒、名士慕名拜访,有人说她的名气已经超过了奴,成为了新的‘江南第一名妓’。”戴梦儿道。 “这么说,你是因为在江宁竞争她不过,这才转而来东京的?”刘过不介意小小的挖苦戴梦儿一下。 “是也不是。”戴梦儿道,“要是奴说奴是因为你,你信吗?” 刘过道:“显然是不信的。” 戴梦儿喝了一口茶,柔柔地道:“但奴是信的。” 刘过见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要出问题,连忙换个话题道:“你在东京的生意还好吗?” “如果你是问商铺作坊那些的话,很好。”戴梦儿似有深意看了眼刘过道:“自从昨天亮明身份到现在,已经有不少人来拜访,不过奴邀请了刘官人你,便把他们所有的人都婉拒了。” 刘过发现,和戴梦儿这样妖孽级别的女人聊天,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他现在是久旷的身子,很容易就引起地火,只好收摄心神,免得一时冲动失身,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刘过和戴梦儿谈诗词,谈生意,只谈到深夜才回去,回到家中,文婉竟然还没睡,还在等他,刘过有些过意不去,但是转念一想,反正以后是要离婚的,让她现在就对自己心生怨恨还好,便也不解释,洗漱完后就躺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临出门前,文婉突然鼓起勇气道:“官人今天可否早点回家?” “这个……”刘过稍一迟疑,便道:“看情况吧。”说完便走了出去。 看着刘过的背影,文婉失落地叹了口气,绿兰进来问道:“小娘子,今日你生日,那边的各位娘子都要过来,是不是现在婢子就去准备?” 文婉正在出神,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哦,准备一下吧。” 第八十章 隐疾 主母有命,刘家的下人马上忙碌起来,准备酒食甜点、水果瓜子,布置桌椅场地。这边刚准备好,门口便有一架架马车停下,从上面走下一个个气质高贵、盛装丽服的丽人,在侍婢丫鬟的搀扶下盈盈上前,迈步跨入刘宅。 文婉早已安排好人在门口迎接,将一个个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豪门贵妇迎入后宅,后宅花园里已经布置好了桌椅板凳,酒席瓜果,文婉亲自招呼,忙的团团装,她那些亲戚闺蜜看不过去,劝道:“你可是今天的主角,还不好好坐下休息,大家都不是外人,不用这么麻烦。” 文婉笑道:“难得各位来一趟,我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有人问道:“我们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没看到你家官人,难道他还害羞不成?” 文婉神色一暗,但是马上就掩饰住,故意叹了口气,装作很遗憾的样子说:“他呀,一整天待在宫里,每天在家里都待不到两个时辰的。” 便有文婉的一个闺蜜抱怨说:“妹妹你也是太纵容他了,若是平时也就把了,今日是你生辰,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他也应该留在家里陪你才是。”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附和道。 众人见刘家侍婢一个比一个俊俏漂亮,又给文婉提建议道:“这男人都是贱骨头,吃了一个还想要一个,见了好的还想要好的,你把这么多娇俏漂亮的小美女放在后宅怎么能成,男人还不尝了这个又去尝那个,把你自己给冷落了,要我说啊,家里留两个长得好看的在前面给客人端茶送水、装点门面就行,后宅里就要找长得丑的老的,这样才安全。” “对对对,姐姐我就是前车之鉴……” “嗯?”众人都向说话的那人看去,那人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补救道:“我就是听说过这种事,所以担心婉儿妹妹重蹈覆辙。” 众人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大家没结婚的必然是大家闺秀,结了婚的最差也有个诰命在身,都是有身份的人,这种事哪能穷问到底。 大家七嘴八舌地给文婉传授驭夫经,听得刘家那些下人面面相觑,文婉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过脑中混乱归混乱,文婉还是留了心,把那些听起来还不错的点子经验默默记在心里,打算找个机会试用一下,因为虽然她全身心地扑在刘过身上,可是刘过却对她十分冷淡,这让文婉在满肚子幽怨的同时也充满了危机感,生怕哪一天就被刘过给休了。 这么多女人聚在一起,除了聊男人之外,当然不能光坐着,花园里要到处走走看看,水果瓜子要尝一尝,文婉还让人请了一个戏班子,在花园里的空地上搭了一个戏台,给这些贵妇小姐们演戏,唱的正是刘过作的《西厢记》。 贵妇小姐们虽然物质生活极其丰富,可是精神生活却十分匮乏,这样的戏曲自然十分符合她们的脾胃,一个个看的眼泪汪汪的,恨不得自己变成崔莺莺,也有个张生一样有情有义的男子对自己死心塌地。 要说这戏剧现在已经不新鲜,自从刘过把后世的《西厢记》引进,在江宁取得巨大成功后,迅速风靡全国,据说连北边的辽国、南边的大理也很受欢迎,有需求便有市场,有市场便有人创作,已经有不少文人模仿的《西厢记》的作品,其成就虽然不及《西厢记》,但也出了不少精品。 文婉看着台上的张生崔莺莺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想到刘过对自己的冷淡,不禁黯然神伤,她三姑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悄悄往外退去,文婉见戏台上已经换了另一出叫做《雷峰塔》的戏,那些贵妇小姐们看的津津有味,便给绿兰吩咐一声,自己跟着退了出去。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处,文婉见文家的几位长辈都在,有些诧异道:“你们不去看戏,都在这里干什么?” 二伯母薛氏看了文婉一眼,问道:“婉儿,老实告诉你二伯母,刘过是不是对你不好?” 文婉闻言心中一酸,差点就哭了,她连忙拭了拭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二伯母听谁说的,官人他待我很好,非常非常的好。” 薛氏道:“你不用骗我们,上次回娘家,我就看出你们有些不对劲,今天又见你郁郁寡欢,不是刘过待你不好,又是什么?” 文婉有些心虚道:“怎么可能,官人他是谦谦君子,怎么会……” 薛氏打断她的话道:“这和他是不是君子没关系,我们只是在问他是不是对你不好,让你受了委屈?” “我……我没有受委屈。”文婉低下了头,虽然嘴上强硬,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三姑母叹了口气说:“你四姨母说你还是处子之身,我们还不相信,但是现在,由不得我们不相信了。” “啊!”文婉讶然道,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扭捏道:“这种事,怎么能,怎能能看的出来呢。再说,我和官人成亲都一个多月了,我怎么还会是……是……是那个呢。” 四姨母插嘴道:“你还别不信,你四姨母这双眼睛看别的不行,看这个是一看一个准,绝对不会出错。要不是看着刘过身边的几个侍婢也是处子,我马上就去找他去理论了。” 文婉好奇道:“四姨母,你怎么会看这个的啊。”显然是承认了。 “还不是你那四姨夫,到处沾花惹草,连家里那些丑的渗人的使女都不放过,我自然要多留个心,专门去请教人……”四姨母一脸不忿地道,说到一半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脸上不由的一红,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我们在说婉儿的事情呢。” 对于四姨母的那位,大家自然清楚,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聊这个话题。有人向文婉问出了大家的疑问:“我家姑爷他是不是……那个……不行啊?” “什么不行?”文婉睁大了眼睛,茫然地问道。 “就是床上,床上的那个,比如说他那里有什么隐疾之类的。”说起这个话题,尤其是对自家的晚辈,那人也有些面子上过不去,不过为了自家闺女的幸福,她还是要说下去,道:“据说生过大病、或者那里受了伤,都会影响那个能力,姑爷幼年时家境贫寒,吃了不少苦,或许是在那时候落下的病根也说不定。”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都信了,甚至连文婉都不再怀疑,因为除了这个理由外,实在找不出刘过不和她同房的原因。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这里倒是有几个秘方,效果不错,婉儿不妨试一下。”说话的是文婉的二舅母。 “嗯?”众人都目光怪异地向二舅母看去,除了文婉她二舅也有这方面的问题外,她怎会想到去搜罗这方面的秘方? “我这也是,有备无患嘛。”二舅母尴尬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给文婉出主意,如何提高刘过那方面的能力,倒没人想过要讨伐刘过,或者给文老爷子告状,毕竟在她们看来,自家婉儿是完美无瑕的,刘过断不会看不上她、故意冷落她。 文婉从自家长辈那里得了一大堆秘方,小心脏也忍不住砰砰砰地跳,幻想着自家官人一振雄风,做那真正的夫妻。 文婉的那些长辈闺蜜,难得有机会出门一次,所以一直玩到太阳下山,天快黑了才回家。 刘过迤迤然到了自家门口,先看到院子外面停着许多豪华马车,跨进大门儿,迎面就和一大堆气质高贵、衣着华丽的丽人们碰在了一起,大有目不暇接之感,刘过认出有几个是文婉娘家的长辈,连忙躬身行礼,好奇地地问道:“你们这是……” 众女七嘴八舌地和刘过打招呼:“姑爷回来了?”“妹婿回来了?”“姐夫回来了?”不同的称呼代表了不同的身份,但看着刘过的眼神无比含义深刻,尤其文婉的那些闺蜜,见了这么俊秀的小郎君,结了婚的恨不得改嫁,没结婚的恨不得让刘过把文婉休了娶自己,这些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到大除了自家兄弟之外很少看到同龄异性的豪门贵女,远比经常和异性打交道的平民女子对异性没有抵抗力,那些和男人见了一面就跟着私奔的,八成都是这样的女子,也不知道今晚回去之后,她们中有多少人要做春梦,而梦中的俏郎君,自然非刘过莫属。 刘过被她们火辣辣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他也注意到文家那几个长辈看着自己的目光十分怪异,甚至带着点儿怜悯,而目光的焦距则在自己大腿以上、小腹以下的地方巡视,要不是知道自己穿的是长袍,裤子上没有拉链之类的东西,刘过会真以为自己“大门”没关好,把里面的东西曝光了。 刘过送走这群气质高贵、闲的蛋疼的三大姑七大姨,小姨子小姑子,媳妇闺蜜之类的女子,回头后宅,见下人们正在打扫卫生,好奇道:“今天家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那使女目光怪异地看了刘过一眼,道:“阿郎不知道吗,今天是娘子的生日。” “啊。”刘过微惊,他还真没注意文婉的生日是在哪一天,难怪早上她吞吞吐吐地说让自己早点回来。 刘过心中有些愧疚,但是转念一想:现在对文婉好一份,以后休妻的时候她就要多痛苦一分,那不是对她好,反而是在害她,也就释然。 进门一看,文婉正坐在发呆,看到刘过回来,站起来柔柔地说:“官人回来了?” 刘过以为她会埋怨自己,不料文婉和他目光一对视,脸先红了。 第八十一章 秘方 文婉的性子是那种内向腼腆型的,很容易就害羞脸红,但是两人成亲都一个多月了,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害羞,像今天这样只说了一句话就脸红的情况还不常见,刘过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文婉心中有鬼,见刘过盯着自己看,越发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她害羞的样子十分妩媚动人,刘过心神一荡,连忙收摄心神,进入洗漱吃饭,然后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轻便的轻袍,去书房中写看书心得。 一篇关于青苗法的利弊分析的文章刚写完,刘过放下毛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便响起敲门声,刘过以为是哪个侍婢,随口答道:“进来吧。” 房门打开,进来的却是文婉,刘过看着灯光下显得越发妩媚温柔的少女,眼前也不由得一亮,但是随即他又皱了皱,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不用管我。” 文婉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柔声道:“官人日夜操劳,我炖了点儿滋补的汤给官人送来,让你官人补补身子。” 刘过盯着文婉的眼睛看,只看得后者心慌意乱,低下了头,这才收回目光,道:“放这里吧,我一会儿就吃。” 文婉松了一口气,忙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肉羹送上,声音有些发颤道:“官人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刘过见对方一个天之骄女,硬是被自己给折磨的变得这样不自信,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便道:“好吧,我吃就是。”说着接过碗来,舀了一调羹放进嘴里,皱眉道:“怎么有股怪味儿?” 文婉心虚道:“我加了几样滋补的药材进去,如果官人不喜欢的话我重新再去煮。” 刘过道:“别麻烦了,这样就好。”说完微微一笑,道,“第一口下去的确有点儿难以下咽,不过习惯了这个味儿,吃起来还是口感还是不错的。” “呵呵,官人如果觉得好吃的话,那就多吃点儿。”文婉粉脸有些发烫地道。 还别说,也不知道文婉子在里面加了什么,刘过吃完后没过多久就觉得胃里腾起一股暖流,全身暖洋洋的,倦意全消。 这一晚,睡到后半夜,刘过做春梦了。 翌日清晨,刘过醒来见旁边没人,知道文婉去厨房做早点去了,连忙换了身干净的内裤,然后将换下来内裤交给芄兰去洗,芄兰见了上面的东西,“噗嗤”一声就笑了。 刘过老脸飞红道:“还笑,小心我拿你泻火。” 芄兰连忙收了内裤去洗,走了老远后背还一抽一抽的,显然还在偷笑。 刘过郁闷地摇了摇头,见绿兰进来服侍自己洗漱,于是洗脸刷牙,等收拾好文婉已经煮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羹盛了上来。刘过三两口吃完,又吃了两个馒头,便带着侍卫上班去了。 从这天开始,每天早晚各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便成了刘大才子的必备项目,那邪火顿时蹭蹭往上飙,不到三天,便折磨的刘大才子坐立不安。 这天刘过坐在天章阁那张专门给自己准备的宽大书案前,连喝了三大杯清凉泻火的菊花茶还是不能稍减心中的燥热,知道资料是看不下去了,于是便早早地出宫,打算先回家洗个冷水澡再说。 自从成亲后,刘过还没有这么早回过家,下人们大为诧异,还以为他在宫中遇到了什么事,直到确定刘过神色如常后才放心,在心中承认:“太阳是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刘过回到后宅,看到那些青春靓丽、充满活力的美貌使女,目光下意识地就在对方胸前后臀上游弋,心中暗骂自己一声“龌龊”,连忙直奔浴室,先清清爽爽地洗了个冷水澡,这才好受一些。 洗完澡后,刘过端着一杯清凉败火的菊花茶坐在凉亭中,一边乘凉一边让芄兰给他梳头发,绿衣和采薇一人拿一把扇子给他扇风,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而刘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几名美少女胸前那日渐饱满的蓓蕾上,心中计划着该先把哪一个吃了的好。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又心急心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刘过干脆坐起来,睡在他旁边的文婉也被惊醒了,爬起来问道:“官人怎么了?” 刘过哪好意思说自己精\虫上脑,想要泻火了,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文婉翻身摸到旁边的火折子,点亮了旁边的蜡烛,一看刘过满脸通红,大汗淋漓,吓了一跳,连忙紧张地问道:“官人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马上找医生?” 刘过头一偏,就看到文婉眼里的关切,但是他的注意力却被其他的地方吸引,只见文婉的发髻打散,满头黑发像瀑布一样披散在身后,有几缕发丝从鬓边垂下来,沾在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晶莹如玉的肌肤,黑色的发丝,组成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的眉是弯的,眼眸是柔的,鼻是巧的,唇是红润如熟透的樱桃般甜美多\汁的,脸的线条柔美和谐,脸上的肌肤细腻如没有瑕疵的软玉,透着令人心醉的红晕。再往下是修长的脖颈,柔滑精巧的香肩,纤巧的锁骨,透过那薄薄的粉色丝绸睡衣,刘过可以看到里面酥胸的饱满香腻,在睡衣的上缘露出一道柔滑的诱人沟壑,还有大片的雪白\粉嫩…… 刘过的呼吸急促起来。 刘过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有侵略性,有种文婉从未见过的狂野和不羁,文婉心弦不由得一颤,蓦地绷紧,她似乎有些明白等待了许久的时刻终于来临,紧张的脸呼吸都要停止了。 这一个多月来,两人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是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像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在寂静地夜里,一种绮丽的欲念荡漾开来。 “咕咚——” 是刘过吞口水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分明。 “官人,要不要吹了灯啊?”就在气氛持续升温,刘过马上就要心神失守的时候,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啊!”刘过头脑恢复一丝清明,一个容颜清丽、白衣如雪的少女出现在他脑海中,方服务是一股潺潺流动的清泉,强迫刘过清醒过来。 刘过摇了摇头,摔掉满脑子的欲念,他翻身坐起道:“我出去走走。”便下床趿上鞋,逃也似的跑去出去了。 房间里寂静无声,过了很久,才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刘过走到外面,被冷风一吹,心里还好受一些,身上的燥热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哎,在这样下去,迟早要出问题的!”刘过站在寂静无人的院子里,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在清冷如霜的月光中如是说。 第二天刘过又喝了一碗药力十足的大补汤,便精神抖擞的进宫去了,今天早上是他给小皇帝赵煦上课,刚上到一半刘过便觉得小腹处一股热气乱窜,全身燥热无比。 赵煦见刘过脸色通红,满头大汗,关切道:“刘侍读很热吗?” “嗯,是有点热。”刘过心慌意乱地说,若非这里是皇宫,又是在皇帝面前,刘过就要脱掉外衣,去舒舒服服地下个冷水澡了。 赵煦便叫刘过先停下讲课,吩咐内侍去给他弄碗冰镇酸梅汤,刘过一连喝了两碗,燥热稍解,感到舒服一些,于是接着讲课,讲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燥热如初,赵煦便吩咐内侍:“去把太医院给朕炼制的清凉丹拿来十粒,给刘侍读解暑。” 一会儿内侍拿来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从里面到处十粒绿豆大小的棕红色的丸药,交给刘过,刘过谢过了赵煦,就着内侍送来的开水服了两粒,果然把那燥热之气压了下去,便要了张油纸将剩下的八粒包住,下次发作了再服。 折腾了这半天,已经到了下课的时间,赵煦便放了刘过半天假回去休息,刘过也害怕待会儿发作起来出丑,便先出宫,打算找个大夫看一下自己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乔七料想刘过至少也要到下午才能出宫,所以带着几个侍卫去勾栏里面鬼混,刘过出来在宫门口没找到他们,气得破口大骂,想到堂堂天子脚下,大概不会再发生上次澶州那样的刺杀事件,刘过便打消了在原地等他们的打算,去牵了自己的马,一个人骑马往后走,顺便沿途找找看有没有医馆。 走到州桥附近,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刘过回头,就见一辆翠幄青紬车在身后停了下来,车帘拉开,探出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美的令人窒息。 刘过在马上拱了拱手,问道:“戴姑娘这是去什么地方?” 戴梦儿螓首微倾,回答道:“奴去万胜门外看了一下新开酒坊,正打算回矾楼,不意在这里碰到刘官人。刘官人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不如去奴那里稍作片刻如何?” 就算是平时,这女人随随便便也能让男人兽性大发,刘过最近荷尔蒙分泌过旺,哪敢和她多待,拒绝道:“在下还有一点儿小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戴梦儿捂着嘴噗嗤一笑,娇声道:“刘官人这么防着奴家,难道还害怕奴吃了你不成。” 刘过被她挑拨的肝火大旺,豪气顿生,火辣辣地瞟了戴梦儿一眼道:“自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八十二章 引狼入室 两人一人坐车,一人骑马,一路说着话,径直往矾楼而来,到了门前,戴梦儿轻盈地跳下马车,刘过也把马交给了矾楼的小厮照料,跟着戴梦儿进了矾楼,直趋戴梦儿住的小楼。 到了房中,戴梦儿让人送来两碗冰镇的酸梅汤解暑,问刘过道:“看刘官人的样子似乎还没有吃午饭吧?” 刘过回答道:“不曾。” 戴梦儿便让人去叫了一桌酒席进来,在桌子上摆好,把下人都打发出去,关好房门,亲自取来一瓶烧酒道:“这是根据刘官人说的法子酿造的蒸馏酒,还不曾给人喝过,今天我们就先尝尝鲜。”说完给刘过斟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刘过见酒色清冽,和后世的白酒别无二致,不禁有些心动,端起酒杯和戴梦儿碰了碰,放在嘴边抿了抿,入口辛辣,果然是最正宗的白酒,一口把杯中剩下的也喝干了。 戴梦儿也抿了一小口,皱眉道:“太辣了。” “辣了才够味儿。”刘过豪气干云地道,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 戴梦儿不禁莞尔,给刘过续上酒道:“奴只怕这酒不会被时人所喜,如果想办法能卖到辽国去,或许能符合那些蛮子的口味也未可知。” 刘过佯怒道:“好啊,你竟然拐弯抹角地说我是蛮子,看我不收拾你。”说着作势欲起来去惩罚戴梦儿。 戴梦儿嗔道:“跟你说正经的呢,谁拐弯抹角地说你了?”也夹了筷子菜在碗里道,“即便是有个户部发的‘义商’的名号,奴弄到这酒的经营许可也不容易呢,更别说造出你说的这种蒸馏酒了,若不好好赚一笔,多划不来。” 她说这话时,有种别有风味的娇憨,配合着她姣好的容颜,如水一般的温柔,刘过忍不住口舌发干,身上一阵燥热,连忙把杯中的酒又一口干了。 戴梦儿道:“不说这些了,这酒是酿造出来了,可是还没有名字呢,刘官人才思敏捷,学富五车,不如你在给它起个名字如何?” “叫‘二锅头’咋样?”刘过两杯酒下肚,头已经有些发晕,小腹处的那股邪火也有些跃跃欲试。 “二锅头?”戴梦儿一眼不可思议道,“这名字也太难听了吧,一点儿都不文雅。” 刘过斜眼看着戴梦儿道:“你不是说想要把它买到辽国去吗,那些大字都不识的草原民族,能懂得文雅不文雅,或许‘二锅头’这样的名字才更讨他们喜欢呢。” 戴梦儿见刘过脸色发红,关切道:“你不会是喝醉了吧?” 刘过摇头道:“那倒没有。”他斜睨了戴梦儿一眼,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女人?” 戴梦儿一愣,随即伸手捋了捋胸前的一撮秀发,风情万种地睇了刘过一眼,娇滴滴地说:“你说奴是不是女人?” 刘过又一阵口舌发干,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道:“你是女人,当然也知道女人的想法了。我问你,如何让一个女人讨厌你,又不至于让她伤心?” 戴梦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看来是有女人对刘官人芳心暗许,刘官人想要拒绝她,又怕她伤心了?”刘过夹了口菜在嘴里,算是默认了。 戴梦儿扬了扬轻巧的下巴,自信地道“那还不简单。”刘过精神一震,只听她又接着道:“要了她不就得了,反正你刘官人又不是多一个人就吃不起饭的人。” 刘过苦笑道:“要不得的。” “奴猜这个女子身份一定不一般。”戴梦儿螓首微侧,嫣然说道。 “是不一般。”刘过回答。 “天啊!”戴梦儿大惊小怪道,“刘官人天天在宫中行走,不会是看中了哪位公主,或者官家的嫔妃吧?” 刘过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开玩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跟你说正经的呢,尽给我乱扯。” “小女子又不是人见人爱的潘安自建,没有那么多风流债,自然不能体会刘官人的心情了。”戴梦儿满脸遗憾地说。 “谁说你不是人见人爱呢,‘江南第一名妓’名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得起的。”刘过道。 “那你呢,也喜欢奴吗?”戴梦儿柔柔地问,美眸里似乎有水要淌出来。 “我么?”刘过抬头凝视着对方,发现这张脸是那么的完美,甚至找不出一丝瑕疵的地方,柳眉弯弯,眼波盈盈,瑶鼻精巧似象牙雕琢,红唇微微挑起一个弧度,鲜嫩饱满,看起来那么的香甜可口! 刘过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欲望,突然站起来俯下身子,向那两片美味吻去。 戴梦儿呆住了,以至于过了半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感觉胸闷气短,呼吸困难,意识才渐渐回归,明白发生什么事后,她马上伸手去推,想要将面前的这座大山推开,但是马上有一只大手将她两只小手抓住,然后腰间一紧,已经被人拦腰抱起,接着一阵腾云驾雾,等她明白过来时已经仰面躺在了床上。 一阵长吻,刘过也感觉到胸口憋闷,于是缓缓松开对方,一双眼睛,仍然像狼一样凝视着他的猎物。 戴梦儿大口吸着气,等胸闷不再那么严重了,身体才慢慢恢复知觉,感觉双唇一股酥麻。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戴梦儿感觉自己都快要哭了,声音不由自主地带着颤音。 刘过目光滑过对方完美无瑕的脸,修长白皙的脖子,高耸饱满的酥胸,盈盈一握的纤腰,修长优美的腿,又游弋而上,回到她的脸上,眼神就像是一个凶狠的猎手,正在欣赏他的猎物。 戴梦儿首先想到的是逃跑,可是在刘过目光的注视下,她竟然觉得体软如酥,没有一丝逃跑的勇气,只好讨饶道:“刘官人,你……你饶了奴吧,你想要什么奴都答应你。” 这声音此刻不但不能起作用,反应仿佛是一剂春药,激得刘过兽性大发,一只强健有力的大手爬上戴梦儿胸前柔腻饱满的峰丘,肆意揉捏,戴梦儿嘴里发出一声悲鸣,正要喊人求救,双唇已经再次被刘过撅住,用力吸\允起来。 戴梦儿挣扎了几下没挣脱,终于放弃了抵抗,随着意念的松弛,全身的力气也仿佛流逝,连骨头都酥软起来,变成一团任人揉捏的软泥。 刘过这些天天天喝文婉给他煮的补肾壮阳大补汤,忍耐力早已经到了极限的边缘,这时候戴梦儿送上门来,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反正对方又不是良家妇女,刘过在她身上充分释放欲望,连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戴梦儿已经成了一道任君品尝的美味佳肴,躺在床上像喝醉了酒似的,粉面通红,体软如酥,鼻息咻咻,眼波湿漉漉的,仿佛是要把刘过给融进里面。 刘过酒助色性,色壮人胆,干脆放开对方双唇,伸手去解对方衣带,戴梦儿此时衣衫凌乱,胸前衣襟早就散落两边,只靠着一条衣带相连,刘过一把扯开,里面便只剩下一条翠绿色的丝绸抹胸了,没了外衣影响视觉,那两团高挺越发显得圆润饱满。 刘过伸手去扯抹胸,戴梦儿突然双手又恢复了力气,伸手拦住道:“你……你不能……” “不能什么,反正别人早就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清白可言了,我只是坐实而已。”刘过说完推开戴梦儿的手,一把将抹胸扯到了一片,顿时一具完美无限的玉体就呈现在了刘过的面前。 “啊!”戴梦儿发出一声娇呼,一下子闭上了双眼,颤声道:“你……你可想好了。” “我早就想好了。”刘过鼻息渐重,伸手将碍事的亵裙褪去,慢慢把身子压了上去。 “啊——呜。”戴梦儿身子剧烈地一颤,猛地绷紧,嘴里发出一声高亢的悲鸣,声音在半中腰被拦腰截断,原来是刘过刘过再次封住了她的双唇。 ※※※ 云收雨住,刘过呆坐在床上,一脸的郁闷。 戴梦儿躺在他旁边,钗落鬟散,杏眼迷蒙,一头青丝铺满绣榻,粉面红透,香汗淋漓,翠绿锦被遮不住玉\肌雪肤。 刘过的郁闷来自于绣床上的那点点殷红,他做梦都没想过,名满天下的江南第一名妓戴梦儿,竟然是个雌儿。 “看不出你这么儒雅的一个人,做起那种事来那么的生猛,一点儿都不知道怜惜人。”戴梦儿含情脉脉地看着刘过,柔声呢喃道,似乎是在责怪刘过刚才的粗鲁,但是神色间却满是满足。 刘过看了她一眼,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戴梦儿从被子下面伸出两只白生生的香臂,去拉刘过的手,借着这股力道慢慢爬起来,像一只小猫儿似的钻进刘过怀里,发出满足叹息声。 女人真是一种古怪的生物,片刻前还在抗拒呢,可是一旦敲开她坚硬的外壳,立刻变得柔情似水,对你如胶似漆了。 刘过还在想着如何善后,那又香又软的身子主动钻进怀里,即滑腻温暖又带着一丝丝凉意,一股热气顿时又在丹田之处聚集。 “啊!”感受到刘过身体的变化,戴梦儿轻呼一声,蹙眉道:“怎么还会……” 刘过尴尬笑笑,他也不知道最近为何火气这么重。 经过起初的惊讶之后,戴梦儿媚眼如丝地看了刘过一眼,娇滴滴道:“如果你还想要,奴家……奴家还能忍受。” 哪个男人又能拒接这样的邀请呢,刘过心想反正事情已经坐下了,做两次和做一次结果也没有什么区别,干脆一翻身,又将戴梦儿压在了下面。 第八十三章 谜底 顶着夕阳的余晖,刘过一人单马离开矾楼,往外城东南的安逸坊走去,侧后方留下长长的暗影,经过尽情的发泄,那折磨人的烦躁感已经退去,全身轻松。但是心中除了松了口气外,还有无尽的惆怅和空虚。 没想到自己竟然把江南第一名妓给睡了,更没想到的是,风情万种,艳名传遍大江南北戴梦儿竟然还是一个雏。这让刘过发泄一通后就丢开手的心思落了空,事情做下了,要负责的。 想起戴梦儿,刘过似乎又感到到了那具娇躯带给自己的那种柔腻、润滑的感觉,那么温柔如水的一个女子,那身子也是如水一般温柔,让你一旦陷进去,就再也不想出来。 但是刘过不得不从那温润滑腻、销魂蚀骨的温柔乡中挣脱出来,家里还有一位对他无怨无悔、自己却又不能接受的女人在等着他,连刘过自己都未觉察到,他执意回家而不再矾楼过夜,正是担心家里那位知道了会难过。 刘家的下人见自家男主人一人一骑单独回来,身边不见侍卫,不禁吃惊道:“阿郎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乔七他们呢?” 想起这事刘过就一肚子气,看来自己对下人还是太过纵容了,竟然把马匹和自己丢在皇宫大内,他们趁机跑去勾栏瓦肆里面鬼魂,这要是真遇到什么事,别指望他们能顶事。 “死了。”刘过回答了一句,把马交给那守门的小厮,便转身往里走了。 “死了?”门子一头雾水,他也知道刘过是在说气话,可是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他并没有迷茫多久,就见乔七骑着一匹黑马,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也顾不上说话,下马后将马缰绳给他往手里一递,拔腿就要直奔后宅。 “七哥,发生了什么事了?”门子追在后面问 “出大事了,二郎不见了!”乔七悲呼一声,人已经跑出了三四丈距离。 “可是,阿郎已经回来了啊。”门子回答。 “啊,你说什么?”乔七生生顿住脚步,扭过头来问道。 “我是说阿郎他已经回来了。”门子又说了一遍。 乔七感觉自己脑筋有些不够用了,他是因为搞丢了主人,所以跑回来给家里报信的,没想到到家却听说刘过已经回来,正在发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不满的轻哼,急忙又转回脑袋,就看看到刘过身上还穿着绯红官袍,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乔七感到自己的小心肝就要超负荷了,悲鸣一声道:“二郎,你可吓死我了。” “你还知道担心我,让你们在宫门口等候,你们将马匹寄存下,自己跑去勾栏瓦肆里面鬼魂!”刘过怒气未消地道。 “这个,我们也是想着你至少要到宫门快落锁时才会出来,我们闲着反正无事,就去附近耍耍,没想到钻到里面就忘记了时辰……” 乔七还在那里找理由辩解,刘过冷哼一声,问道:“你回来了,还有其他人呢?” “啊,他们还在四处寻找你,我先回来给家里报信,看要不要报官。”乔七回答。 “还报官,你们还嫌不够丢人吗?派人去把他们都给我找回来,给宋管家说一声,这个月你们的薪水发一半,你的一个月全扣了。如果再有下次,也不要在刘家待了,大家爱干嘛干嘛去。” 刘过忿忿地丢下一句,便转身往后宅去了,留下如丧考妣的乔七,还有一旁幸灾乐祸的门子大眼瞪小眼。 刘过回到房中,文婉也已经听下人说了今天宫门口发生的事情,又是后怕又是自责地道:“都死我不好,没有管好下人……” 刘过摆摆手打断她道:“外宅的事情你有没过问过,这又管你什么事,不用自责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芄兰从井中捞出一个昨晚浸下的西瓜,切了盛上来给刘过解暑,刘过拿了一块扑哧扑哧地吃起来,文婉随口问道:“官人今天下午去了什么地方?” 刘过正在把一口西瓜往下咽,闻言险些噎住,咳嗽连连地道:“有……有点儿事去处理了一下。” 文婉目光怪异地看了刘过一眼,也不好问他什么事,柔声道:“洛阳那边的田庄上送来一批土特产,官人你看……” 刘过知道文婉说的是她陪嫁田里面出产的东西,道:“那些东西原本就是你的,你自己看着处理就好。”三两口把手中的西瓜吃完,洗了手,连忙出去了。 走到外面,刘过想到自己最近绮念连连、欲念爆棚,是从喝了文婉每天熬得那汤开始的,原因十有八九也在那汤里,便想趁这个机会去厨房看看:她到底给自己煮的是什么东西。刘过到不怀疑文婉对自己有歹意,只是担心小姑娘好心办坏事,把自己给害了。 院子里有专门的小厨房,平时只有后宅的几名贴身侍婢和文婉能用,刘过走进去一看,只见里面锅碗瓢盆放的整整齐齐,灶台上茶壶里烧着水,使女朵儿正在拣菜,见刘过进来吃了一惊,连忙紧张不安的站起来。 刘过不怪小丫头大惊小怪,因为这时代的圣人门徒讲究个君子远庖厨,大户人家的男子是不进厨房的,豪门子弟只怕大多数一辈子都没见过厨房是长什么样。他随手拿起桌子上洗净的一根黄瓜嘎嘣儿咬了一口,笑吟吟地对朵儿道:“拣菜呢?” 朵儿是跟着文婉陪嫁过来的,所以对这个姑爷不是很熟悉,有些局促地回答:“是。” “你家小娘子每天煮汤的时候,是不是由你打下手?” “没有,小娘子她给姑爷你煮汤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在一旁看。” 刘过和声细气地道:“这么说,她用了哪些材料你也不知道?” “嗯。”朵儿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柜子道,“不过小娘子把材料都放在里面。” 刘过见那柜子外面还别着一把核桃大小的小锁,显然文婉害怕下面的人偷看,心中越发好奇,对朵儿说:“水煮了,你去送到书房,绿衣要泡茶。” 朵儿不疑有它,忙提着茶壶送到书房去。刘过掩上房门,目光重新落在那个文婉用来放食材的柜子上,拉了拉锁子,锁芯发出几声轻响,他用力一拧,啪的一声,竟然将锁子拧开。 刘过心想:“真是伪劣产品害死人,连文婉这样精明的人也会上当。” 拉开柜门,只见里面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一些调味品,下层放着一些干货,有菜干、肉干之类,刘过随手拿起一个一看,只见黑黢黢的有四寸长短,看了半天才认出是个动物的生殖\器。刘过顿时脸色怪异起来。他又在里面鼓捣了半天,找到几个虎鞭、狗鞭之类的。 柜子里还有个半尺高的陶罐,上面盖着盖子,刘过揭开盖子,见里面有半罐水,发着一个东西,伸出两根手指拎出来,见是一条发涨的虎鞭,有将近20厘米长,已经发了一段时间,里面冲水,色泽如新。在顶端还有个小开口,是有人用刀子切开的。 刘过想象着娇滴滴的文婉站在案板前,一手拿着这个东西,一手拿刀,将它一刀刀切成肉片,再切成肉丁,下面就一阵阵的发凉。 他终于知道最近为啥满脑子都想干那事了,用这些东西熬汤,对哪方面不行的男人来说是大补,可是对刘过这样的正常男子来说那就是春药了,不管是谁每天早晚一大碗春药下肚,都很难不化身淫魔的。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传来“啊”的一声娇呼,刘过扭头看去,只见门口娉娉婷婷地站着一个人,正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不是文婉又是何人。 “啪嗒”一声,刘过手指一滑,虎鞭掉在地上,滚了几滚,变成软趴趴的一坨。文婉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那个,这些天你给我熬汤,用的就是这些东西啊?”气氛实在尴尬至极,刘过没话找话地道。 文婉这时羞得死的心都有了,她千小心万小心,这秘密还是被热揭穿了,而且揭穿秘密的还是她的夫君,那个自己视之为天的男人。 “她们说,这东西能……能让官人……官人……”好吧,自然都已经看到了,淑女形象已经全毁,文婉干脆破罐子破摔,开诚布公道,虽然心中加速,呼吸困难,口齿不清,但是意思也算明白了。 刘过看着脱去平日坚强贤惠的外壳,害羞窘迫的文婉,反而感到十分的有趣,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文婉半晌没听到刘过说话,又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只好期期艾艾地认错道:“官人,我……妾错了。” “那你可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刘过强忍住大笑的冲动,一本正经的问道。 “我不该弄这些东西给你吃。”文婉低声说,表情就像是做错了坏事,害怕老师惩罚的学生。 第八十四章 外室 “你不是错在弄这些东西给我吃,而是在给我弄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之前不告诉我,还想办法蒙蔽我。”刘过纠正道。 “是。”文婉的头垂的更低。 “好了,把这些都收起来,以后不要再弄这些东西给我乱吃了,不然迟早要闯大祸的。”刘过见把对方捉弄的差不多了,见好就收道。 “但是官人你……”文婉目光下意识地在刘过腰腹下面的地方一瞟,又赶紧收了回来,她感觉的到这些东西是有作用的,昨晚差一点就得偿所愿,要是继续在吃几天,定能如愿。 刘过那还能不知道对方将自己当成性无能,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说了以后别弄了就是别弄了,没有什么但是。” “是。”见刘过态度这么坚决,文婉只好打消了继续给他进补的打算。 “啊,小娘子,姑爷,你们怎么都在?”这时突然门口出来一声惊呼,原来是朵儿回来了。 “别进来!”刘过和文婉几乎异口同声地道,说完两人都是一愣,对望了一眼,文婉脸更加红了。 朵儿虽然不知道他们夫妻两个在搞什么,但是闻言还真不敢往前走,迈进房中的脚也连忙退了出去。 刘过走过关住们,对文婉道:“还不快收拾一下,你想让我们两个都在下人面前成为笑话吗?” 文婉虽然知道刘过说的是实话,可是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那一坨,抬眼在看看刘过,在他面前,还正没勇气再去拿这种东西。 刘过见了她躲躲闪闪的目光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心中好笑道:“你把它们切成肉丁的时候也没见你手下留情,这时候知道害羞了。”走过去自己捡起来,放回陶罐,又把柜子关住锁好,回头低声吩咐道:“赶紧找个机会把这些收拾了,不然让人看到了像什么话。” 文婉看着刘过做这些,感觉心底有一股暖流在流动,柔柔的,暖暖的,十分甜蜜。 “嗯。”文婉很幸福地点头,道:“我找个机会把它们全扔掉。” “别,这东西来之不易,扔了多可惜,你找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藏好就行,万一哪天正用到了呢。” “啊?”文婉惊讶地扬起了两条秀气的眉。 “还没问你,这玩意儿是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姑姑她们派人送来的。” 文婉小声回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用刘过避着文婉,文婉自己就躲着他,她这个从小就备受家人宠爱的乖宝宝,从小到大,还从未遇到那么丢脸的事,即便是对方是自己的夫君,文婉也羞得无地自容,一连好长时间看到刘过都心跳加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二天刘过早早就下班,先去找中介商租了一套房子,然后去矾楼见戴梦儿,自然事情已经做下了,刘过便打算负起责任,虽然现在不便将她接到家里,但是给她个妾的身份还是没问题的,当然,这也要戴梦儿本人愿意才行。因为有柳含烟的例子在先,刘过其实对戴梦儿能放弃现在风花雪月的日子,洗尽铅华,乖乖的住进深宅大院做自己的一名妾不太报希望,但是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好,至于戴梦儿如何选择,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刘过还没有自信能完全把这个女人能拿下。 到了矾楼,只见七八名文士刚才里面出来,站在门口摇头叹息一阵,分别离去,一个个走出老远还不住地回头看,目光的方向正是戴梦儿住的那座小楼。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几人都是戴梦儿的恩客了。 这让刘过心头火气,虽然知道像戴梦儿这样的女人,跟你上了床就会对你死心塌地,从此三从四德起来,可是昨天两人才一番缠绵,今天她就敞开大门迎接新的客人,让刘过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刘过神色不善地上了矾楼,果见戴梦儿房里刚结束完一场酒宴,几名使女正在收拾碗筷,打扫卫生,刘过不用通报就进了里间。戴梦儿斜靠在床边养神,她用双手支着额头,脸蛋红扑扑,一看就是喝酒喝多了样子。 看到刘过进来,戴梦儿抬起头来,醉眼迷蒙的看了一眼,柔声道:“你来了。”说着就要起来,但是酒醉无力,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刘过连忙将伸手将她扶住,着手出如凝脂般温润腻滑,丰若有余,柔若无骨,到嘴边的责备的话语变成了一句关切:“酒量不好就不要强撑,喝多了自己难受。” 戴梦儿摇了摇头,道:“今天是奴的谢客宴,不喝不行,不过你放心,从此以后,我戴梦儿除了和你刘大官人,再也不陪其他男人喝酒了。” “谢客宴?”刘过从她的话里得到了另一个信息,忙问道:“你是说从此之后,你将结束青楼卖笑的生涯?” “对,昨晚你走后,奴便写了几个请帖,邀请往日关系匪浅的几个客人,今天在这矾楼摆了这桌谢客宴,宣布我戴梦儿从此退出青楼界,专心做你刘过的金丝雀,陪你饮酒赏月,给你跳舞唱曲,再也不伺候其他人了。” 戴梦仰起头,凝视着刘过的眼睛,脸上有几分决绝,还有几分伤感,道:“从今天开始,再没有江南第一名妓戴梦儿,只有你刘过的侍妾戴梦儿。你愿不愿意。” 刘过笑道:“我自然是愿意的。”说着拿拿出一串钥匙,道,“我连房子都找好了,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早就下定了决心,我一路还在想要如何说服你呢。” 戴梦儿一把将钥匙躲过去,螓首微侧,脸上有种与她平时不一样的娇憨,问道:“是给奴的?” “是给你的。”刘过回答。 “你不打算把接奴去你家里?”戴梦儿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叹了口气道,“是啊,你刘大官人是名扬天下的才子,怎么能把奴这样的风尘女子接近家里,让人说闲话呢。” 刘过知道像戴梦儿这样的女子,表面上极端高傲,但是内心里却极端自卑和缺乏安全感,所以一听说刘过不肯接她去家里便怀疑刘过看不起她。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似的一吻,笑道:“想哪里去了,能得到你这样的女子,我宝贝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你,我不接你去家里,是因为有其他的原因。” “什么原因?”戴梦儿歪着头想了想道,“奴知道了,你家里那位善妒。” 刘过道:“不是。” “那是为何?” “原因我以后再告诉你,先把这碗醒酒汤喝了。”刘过见旁边的桌上还放着碗醒酒汤,早已端起来,放到戴梦儿唇边。 戴梦儿乖乖就着刘过的手喝完了醒酒汤,把头贴在他胸前说:“今晚你别回去了,奴要你留下来陪人家。” 刘过本来想要拒绝,但是转念一想,今天是戴梦儿告别以前的生活,重新开始的时候,心中必然是五味杂陈,自然希望自己这个情郎陪在身边,便爽快答应道:“好,我今晚就留下来了,专门喂饱你这只小妖精。” 戴梦儿小手在刘过胸前轻轻一吹,不依道:“你才是小妖精呢。” 刘过吩咐人回去给家里说一声,自己今晚不回家了。就宿在了戴梦儿的房中,戴梦儿的贴身侍婢司画进来说:“热水已经准备好,可要现在送进来?” “好,送进来吧。”戴梦儿说完斜睇了刘过一眼,媚眼如丝地道:“奴家要官人陪奴沐浴。” 刘过被她的媚态逗弄了心中一荡,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一会儿几个胖大仆妇送热水进来,戴梦儿拉开房间角落里的一道屏风,露出一道门户来,里面便是她的浴室,有专门的浴桶和洗漱用品。 仆妇们把水倒进浴桶,退了出去,戴梦儿把房门关注,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过道:“官人,让奴家服侍您宽衣。” 刘过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点头道:“好啊。” ※※※※※ 翌日清晨刘过先去宫中上班,戴梦儿留下来收拾东西,下午刘过请了半天假,雇了两辆大车,去矾楼将戴梦儿的东西和人一股脑全拉到那座租好的房子。 这座房子位于外城东南部的保康坊,和刘过家的宅在才距离两条街,两盏茶的功夫就到,刘过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地方,自然是为了来往方面了。 这是一座前后两进的园林建筑,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十分别致,戴梦儿非常满意,当然,以她现在的财力在东京城买个比这大得多的房子都不成问题,但是她喜欢这种有人依赖,被人呵护的感觉,所以就任由刘过去张罗了。 刘过指挥人把东西都搬进去,戴梦儿兴高采烈地行使起主人的权利,指挥下人桌子放在上面地方、屏风放在什么地方,床的方位怎么放好,墙上该挂那张字画,忙的不亦乐乎,刘过看她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能真切感受到戴梦儿是把这里当“家”来经营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戴梦儿,刘过忍不住又想到还在江宁的两位红颜知己,也不知道她们过的怎么样,会不会还时常想起自己。 第八十五章 不豫 戴梦儿布置好了新家,兴冲冲地给刘过施礼道谢道:“奴家多谢官人。” 刘过笑道:“这地方可是我花了大力气找到的,你只说声谢谢就完了?” “那……”戴梦儿一看刘过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便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左右看看,反正院子里都是自己的人,便大着胆子上前,嘴唇在刘过嘴边轻轻一点,送给他一个香吻,两颊酡红道:“现在满意了吗?” 刘过摸了摸了嘴唇上湿漉漉的一点,心想:“你倒还真放得开啊。”点头道:“暂时还算满意。” 刘过让人叫来一桌酒席,就在院子里摆了两张桌子开吃,刘过和戴梦儿一桌,戴梦儿的下人和刘过的随从一桌。酒酣耳热之际,戴梦儿突然有些吞吞吐吐地对刘过道:“官人,奴家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还请您成全。” 刘过被他勾起了兴趣,放下筷子问道:“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臭规矩。” 戴梦儿小心翼翼地道:“奴家虽然已经宣布归隐,也下定决心要相夫教子,和官人相守一生,但是奴家名下的那些生意,奴实在割舍不下,不忍心将它们都变卖,可不可以求求官人……” 刘过明白了她的意思,无所谓道:“那些生意你继续经营,‘戴记’的招牌和你‘戴林’的化名都不变,以后你生意上的事情我都不会过问,你自己经营就好。” “谢谢官人。”戴梦儿感激地笑了,她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那些生意,要是刘过执意让她放弃自己的事业的话她自然会选择刘过,可是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现在刘过竟然支持她保留那些店铺作坊,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事情了。 刘过也满意地笑了,戴梦儿的那些生意获利极厚,以前是戴梦儿自个儿的,自从她成为自家的女人后,那些生意也就变成了他刘过的,那可不是一笔小数,自然乐的她经营下去,而且他也不忍心让戴梦儿这个商业天才离开她的舞台,以后天天陪他喝酒唱歌啊。 他们正在其乐融融地吃着酒席,忽然大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一队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宫中侍卫冲了进来,刘过吓了一跳:自己不就是在外面养了个外室,陪着爱妾吃顿饭吗,应该没有犯法吧,怎么还把宫中侍卫惊动了? 刘过等人全都被这群不速之客给搞蒙了,却见那大内侍卫后面钻出一个穿着蓝色内侍服的小太监,一看到刘过就急吼吼地道:“我的刘侍读,可找着您了,太皇太后不豫,宣您即刻进宫!” 不豫就是有病的委婉说法,太皇太后最近病情恶化,但是还不到下不了床的地步,早上刘过都还听说太皇太后在处理政务,但是此刻这么着急地宣自己进宫,必然是病情到了十分危机的时候,忙撇下戴梦儿,跟着黄小四进宫。 原来太皇太后中午刚批完几分奏章,正想回宝慈殿休息片刻,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昏了过去,太医好一阵忙活才抢救过来,立刻下懿旨召六部尚书以上的朝臣进宫,以防不测,还特意吩咐宣刘过入宫。 黄小四先去了刘过家里,刘过却不在家,有知情的下人告诉他刘过有可能去了矾楼,于是黄小四又心急火燎地赶到矾楼,结果刘过已经带着戴梦儿离开,黄小四哭的心都有了,但是他又不知道太皇太后宣刘过进宫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安排,万一等太皇太后归天了他还没有带刘过进宫,那他这条小命也就活到尽头了,打听到刘过在保康坊租了一座房子安顿戴梦儿,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还真让他找着了。 刘过快马加鞭赶到皇宫,左右宰相、两位副宰相、六部尚书全在朝房中着急地等待着,看到刘过进来,都有些意外,不过脸上诧异的表情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全都望着后宫的方向,默然不语。 刘过问相熟的尚书右丞苏辙:“太皇太后怎么样了?” “后来又醒来过一次,不过再次昏迷过去了。”苏辙忧心忡忡地说。 刘过便知道情况确实不容乐活,也就不再多话,跟着一帮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站在一起,着急地等待着后宫那边传来消息。 “轰隆隆——”天边突然传来一声惊雷,随着这声惊雷,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压抑的人害怕。房中的各位大臣那一颗颗饱经沧桑的心似乎也一下子揪紧。 “要下雨了!”右相范纯仁喃喃地说。 仿佛是为了呼应他,话音刚落,天上便掉下豆大的雨珠,落在地上噼啪作响,正在这时,却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文老。”房间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向来人施礼。 进来的人是文彦博,他的资格实在太老,哪怕是左相吕大防在他面前也是小辈,论资历威望都要低的多,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文彦博向众人拱了拱手,面色阴郁地问道:“怎么样了?” 众人又把刚才苏辙对刘过说的话说了一遍,文彦博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刘过连忙伸手扶住,有内侍赶紧搬了个锦墩过来让文彦博坐下。 然后又是死一般的沉默,外面的雨却一阵紧似一阵,下的更大了。 猛地一道闪电,晃得大部分人都眯了眯眼,紧接着又是一声惊雷,轰隆隆排山倒海似的压了下来,压的众人心头沉重,等雷声消失,门口已经多了一个有点儿佝偻的身影。 “梁都知,太皇太后怎么样了?”吕大防连忙问道,话说,后面这句话今天也不知道被不同的人问过多少次了。 梁惟简不答,高声宣太皇太后懿旨道:“太皇太后口谕!” 众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不管结果怎样,太皇太后还能传口谕,说明她已经醒过来了。都走过来,面朝梁惟简站定。 “太皇太后口谕,老身无恙,诸爱卿勿需挂怀。众位爱卿是国之柱石,不可过于劳累,着即回家休息,由宫中御马监遣车相送。朝中诸事悉由左右丞相决断,太师文彦博从旁协助。”梁惟简高声道。 众人都是一怔,太皇太后病重不能视事,朝政理应由皇帝处理,现在她却宁愿让大臣处理也不放权,这就让人寻味了。 但是在场的都是从元祐初年就秉政的老臣了,早就习惯了太皇天后的安排,稍一迟疑后,还是躬身作揖道:“臣等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梁惟简传完旨后,又对文彦博和刘过道:“文太师、刘侍读,太皇太后宣你们二位去宝慈殿。” 众人闻言脸上吃惊的表情再也掩饰不住,文彦博是四朝元老,多次挽大厦于将倾,使宋朝转危为安,现在让他协助处理朝政,无疑是让他监国了,太皇太后单独见他也说的过去,但刘过进京不到一年,官不过四品,也没担任要职重职,太皇太后连宰相都不见,偏偏点名要见他,这份器重由不得他们不震惊。 刘过也有些意外,但是这时候不容他多想,跟着文彦博施礼道:“臣遵旨。” 刘过和文彦博跟着梁惟简前往禁中,即常说的后宫,这里是皇帝女眷居住的地方,大臣只有在有特旨的情况下才能由太监陪着进去,自然都是谨言慎行,目不斜视,直趋太皇太后的寝宫宝慈殿。 到了殿外,梁惟简让两人在廊下等候,他自己进去传旨,几名太监宫女站在门外,目视着刘过和文彦博,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外面大雨磅礴,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下了那雨声。 刘过看了眼文彦博,见他双目低垂,脸颊上沾着几滴水珠,脸上的表情非喜非悲,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模样,心中暗道:“果然是大风大浪里面走过来的人。” 突然太监宫女齐齐向门口行礼,刘过以为是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大太监,不料一看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神情阴郁地走出来,心中正不知这是何方神圣,可以直入太皇太后寝宫,却见文彦博双眉跳了跳,上前施礼道:“老臣见过楚王。” 楚王,刘过脑海中蹦出这人的信息:他是神宗的同母弟,名字叫做“赵颢”,神宗驾崩的时候是皇位继承的热门人选之一,不过后来太皇太后立了神宗的第六子,时年九岁的赵煦。自然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儿子,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赵颢在文彦博面前可不敢托大,侧了侧身子表示受之有愧,接着躬身作揖道:“小王见过文老。” 两人客套了几句,楚王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文彦博说,但是看了眼一旁的刘过,又忍住没有说,拱了拱手道:“那小王就先告辞了。” 刘过明显感觉道自从这赵颢出现在这里之后,文彦博的神色不像之前那么淡定了。 这时梁惟简走出来,给刘过和文彦博说:“太皇太后请你们进去。” 第八十六章 太皇太后 宝慈殿寝宫内,太皇太后躺在宽大柔软的雕花楠木凤床上,听着耳畔哗哗的大雨声出怔,她生活简朴,寝宫内摆设都比较简单朴素,偌大一个宫殿看不到一件金银物件和丝织品,哪怕是比起寻常的富户,也显得有点儿寒碜。 但是对这些太皇太后并不介意,北宋自太祖建国以来,皇室的生活就比较俭朴,住着历代最逼仄的皇宫不说,连器皿上镶两颗珍珠都舍不得,而太皇太后垂帘以来更是将老祖宗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唯恐在私生活方面多花国家一分钱。 此刻,不光那些死的家具、摆设单调朴素,连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是垂手侍立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与周围融为一体。 太皇太后虽然身体不能起身,但是其实她的头脑清醒的很,自从她晕倒那一刻起,她唯一在世的亲生儿子楚王赵颢就进宫来陪伴她,太皇太后心中清楚,儿子之所以这样做,孝心固然是一方面,同时也有他自己的企图。 其实对这个儿子,太皇太后心中是有几分歉疚的,九年前,先帝病重,作为神宗的同父同母弟,赵颢成为皇位继承人的人选之一,当时朝中立长君的呼声很高,太皇太后也很属意自己的亲生儿子接替,但是考虑到国家的长治久安,她最终还是在儿子和孙子间选择了孙子。 现在,她到了油尽灯枯、不得不将政权交出去之时,太皇太后知道,她的这个儿子再次心动了。 按理说,国有君主,她这个太皇太后死了对国家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可是例外就在这些年她把政权抓的太牢,皇帝一点儿权力都没有,哪怕是自己到了弥留之际,只要一句话,依旧可以废了赵煦另立新君,而小皇帝赵煦,虽然没有亲政,也很少对朝政发表意见,可是太皇太后对自己亲孙子的了解,知道他并不和自己是一条心,自己死后,他十有八九是要推翻自己的政策的。 她死后,不仅面临着人亡政息的局面,她倚重的那些大臣面临着皇帝的打击报复,太皇太后自己的身前身后名,也有可能不保,吕后武曌,对江山社稷来说做出过重大贡献,可是死后却被人骂成祸国殃民,何尝又不是她们的继任者全力抹黑的结果呢。 如果说太皇太后迟迟不肯给皇帝交权,只是从她个人的角度考虑,害怕死后被小皇帝打击报复的话,那就太小看她了,诚然,她也有对自己身前身后名誉的考虑,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这个国家。从仁宗朝走到今天的太皇太后,亲眼目睹这个国家是如何由盛转衰、由百姓安居乐业转变为流民四起的,先帝的变法固然为国家带来了丰厚的财政收入,在边境上与邻国的较量中取得了一系列胜利,可是最后的结局是对国力民力的过度耗损,两次伐夏战役的失败,数十万军民暴尸荒野,无法估量的钱财粮秣损于一旦,最后民怨沸腾,盗贼四起,眼看着大乱就要发生了。 先帝死了,是在悔恨与大志未酬的绝望中死去的。于私,死的那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儿;于公,是一种透支民力国力,试图毕功于一役的政策的失败,所以太皇太后当政后才会启用保守的司马光一派,废除新法,恢复祖宗家法,给民于休养生息。太皇太后知道,只要朝廷不折腾,我天朝老百姓强大的生产能力自己就会打造出一个盛世。 但是现在,给老百姓自由生息的靠山,太皇太后自己马上就要去见先帝了,她当政的时间还太短,给老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也太短,虽然现在政治清明,老百姓日子过得也还可以,有人称之外“元祐之治”,但是八九年时间,老百姓只能来得及从新法的创伤中恢复过来,远远达不到富裕,马上又要面临浩劫了。 不错,皇帝一如年轻时候的先帝,雄心勃勃,试图干成前人未完成之伟业,为后世留下一个没有边患、有幽云十六州拱卫的江山,让君臣百姓每天不用活在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下,天天担心契丹人的屠刀随时架在自家脖子上,国家可以不用养那么多的军队,养军队的钱可以消费,可以买绫罗绸缎、可以赈济灾民。但是皇帝比先帝更年期,也更冲动,更缺乏一个帝王应有的胸襟和韬略,雄才伟略的先帝尚且一败涂地,能力不及先帝、胸襟不及先帝的赵煦又怎能会成功呢? 而且,皇帝对先帝事业的崇敬,是建立在对现实的不满,对自己和旧党的不满上的,如此一来,那些被旧党打击贬黜的新党分子,对旧党和自己充满了怨恨,很难想象他们这两股力量结合在一起,会真正为国家、为百姓、为祖宗的社稷考虑,还是会只顾着报仇抱怨,那对太皇太后自己、对国家百姓、对祖宗的社稷都是灾难! 太皇太后不是没有努力过,从皇帝还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的时候,她就呕心沥血地教导他,培养他,希望将他培养成仁宗那样的仁君。所以不仅让他住在自己寝宫里,放在眼皮子底下,还让范纯仁、苏轼、程颐这样的正人君子教导他,连赵煦身边的宫女都只挑年龄大的,长得丑的,以防他被引诱坏,可是自己对他管的越严,赵煦的逆反心理越严重,自己越是让程颐那样的大儒教导,他就越是反感。 按理说,对方已经被立为皇帝,除了他死了,就不能再被废黜,可是太皇太后手中掌握着至高的权力,有这个能力行尹霍之举,而且有合适的人选,那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楚王赵颢。赵颢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说,他一旦被立,他的权力的合法性还是来自于自己这个太皇太后的支持,朝中老臣的支持,他想要坐稳这个皇位,就必须要坚持自己的治国方针,那么也就避免了他把大宋带向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其实在这之前,太皇太后还是一心想着要让自己的孙儿做个有道明君的,为此她精致任何新党人员靠近他,防止任何为新法辩护的言语被他听到,甚至还安排了刘过这个年龄和他相仿、又是旧党的青年才俊与他相处,但是随着大限之日的临近,太皇太后终于失去了耐心,而楚王赵颢这几天的表现,又给废帝的一边加了一个砝码,让太皇太后心中的天平动摇起来。所以,她才要听听历经四朝、出将入相五十余年,多次在大宋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的文彦博的观点。至于召见刘过,则完全是对赵煦还有幻想,想要听听这位一旦赵煦亲政、注定要成为新朝核心权力层的人的想法,看他似乎真正是心向旧党的。 太皇太后正想的出神,有内侍小声禀报:“太皇太后,文太师和刘侍读进来了。” 两名年轻内侍去解柱子上的带子,打算放下帘子,把外臣的视线隔住,太皇太后却微微摇了摇头,道:“不用放帘子了。” 随侍的宫女太监脸上诧异的表情一闪而过,这里是太皇太后的寝宫,按理说是不能让外臣进来的,就算有特殊情况外臣不得不进殿,也必须放帘子隔绝视线以避嫌。不过多少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听从太皇太后的安排,即便是心中不解,还是依言没有放帘子,而是垂手退到了一旁。 太皇太后没心情给他们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时间也不允许,她已经看到文彦博和刘过走了进来,她忽然发现:他们两人真的好像啊。 按理说文彦博和刘过,一个白发苍苍、一个青春年少,一个威严刚毅,一个儒雅内敛,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但是太皇太后这时就有种他们非常相像的感觉,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但是就是直觉的,觉得他们两人很像。 “臣文彦博(刘过)叩请太皇太后恭安!”文彦博和刘过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大礼参拜,跪伏在地。 “两位卿家不必多礼。”太皇太后虚弱地抬了抬手臂,示意她最器重的两位臣子平身。 “臣谢太皇太后。”文彦博和刘过站起来。 太皇太后吩咐内侍给文彦博搬个坐具,至于刘过,就让他站着吧,连太皇太后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看向刘过的眼神竟然是带着几分慈爱的,那是只有在对自己亲人才有的神情。这时看着文彦博和刘过这对爷孙一坐一站,虽然一句话都不说,但是就让人觉得爷慈孙孝,让她打心眼里羡慕,忍不住想到:如果煦儿有这刘过一半懂事,我又何必临到死了还如此不得省心。 “不知太皇太后把我二人召来,有何吩咐?”按理说,这时候文彦博应该问一下太皇太后病情怎么样,感觉如何,对病人表示一下关怀之类的,但是他开口就是问公事,这也是他不同于一般朝臣的地方,越是到关键时刻,越是能分清主次,越是危机,越是冷静。 太皇太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目光转向文彦博,缓缓说道:“文老历经四朝,出将入相五十余年,我大宋多亏有卿之功,才能多次转危为安,度过一次又一次危局。”她先送给对方一顶高帽子,这才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的心里话道:“那么以文老看来,老身殁后,朝局将如何?” 刘过心头一跳,联系到太皇太后病倒后对朝政所做的安排,再结合这句话,不难猜出太皇太后有易帝的打算啊,不然她只要吩咐文彦博好好辅佐皇帝就好,干嘛还要问一句:“你觉得我死后朝廷会怎么样?” 第八十七章 文彦博 刘过悚然向太皇太后看去,只见她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呈现不正常的潮红,苍老而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文彦博,浑浊的眸子里露出希冀的光。很显然她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只等着她最敬重的臣子给自己提供支持。 刘过又向文彦博看去,紧张的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这时候只要文彦博说一句:“我觉得情况不容乐观,您老还是给我们再找个皇帝比较稳妥。”赵煦被废基本上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果然在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后文彦博那张泰山崩于前可以无动于衷地脸上终于出现了惊讶的神色,他眼中精光一闪,错愕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脸上的表情回归平静,淡淡地说:“国有主君。” 太皇太后眼中的精光一下子暗淡了一下,就仿佛最后的一点儿生命力被人抽光,刘过则松了一口气,文彦博这句话翻译成白话就是:“你放心死去吧,国家还有皇帝在,不用你操心。” 这句话的杀伤力绝对够大,但是刘过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文彦博不支持换皇帝地原因,赵煦是对旧党没有好感,让他掌权后他们这些老臣的确很有可能要玩完,但是比起这些来,“易帝”的成本会更高。很明显,一旦太皇太后废帝的懿旨以下,朝臣立刻会分为支持易帝和反对易帝的两派,当然以太皇太后的权威和影响力最后肯定是易帝派占上风,但是造成国家动荡是必然的,而且被驱逐出朝堂,心怀怨恨的新党不可能不放过这个机会大做文章,为此引发战争和国家分裂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别忘了,宋国的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辽国和西夏,他们必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削弱大宋的机会。 除了以上两条,还有第三个原因,一旦开了这个先河,后面的人就会有样学样,那对于皇室的安宁,和国家的稳定都是不利的。那很有可能让大宋也陷入汉唐末期朝局长期动荡,直至灭亡的局面。 所以,这件事情的关键不是“易帝”的可操作性,而是由它造成的后果,国家和百姓能不能承受的了的问题,很显然,国家是没办法承受的,所以文彦博才反对换个皇帝。其实如果是其他时间,太皇太后即便心中有此想法,也不会付诸实践的,因为她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但是此刻她已经油尽灯枯,心智不可逆转的出现了下降,再加上对自己死后的身后名和对国家社稷的担忧,另外还有对亲生儿子楚王赵颢的愧疚,让她做出了这么个决定。但是她还能想到咨询一下文彦博的意见,可见她的心智和执政水平还是要高出大部分人的。 自然做出来决定,文彦博便开始垂目不语,刘过听到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在自己敬重的太皇太后最脆弱的时候他没能支持她,反而反对她,不知道文彦博会不会感到难过,他会不会想到当初在英宗弥留之际逼着英宗留下遗诏时英宗眼角留下的眼泪?在大宋朝数次面临危机的时候,他选择了为了国家社稷放弃对君主个人的小忠,但是在面对器重自己的英宗、高后面前,文彦博的心中,一定也是有愧疚的吧? 刘过猜测着这时文彦博心中的想法,目光再次移到病床上,这时才觉得这位有着“女中尧舜”称号、干出“以母改子”全面废除新法、驱逐霸占着国家权柄不可一世的新党的女强人,竟然有些可怜。不错,在刘过眼中,病榻上的那位这个帝国真正的统治者,不过只是一个可怜的老太太,而且是一个将要死的老太太。不管她曾经多么的辉煌,权势多么的不可一世,她终究还有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她无法阻止丈夫的早逝,无法避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现在临死了,还无法让自己认为正确的执政理念继续下去,无法让这个国家按照她预定的轨道走向富足、百姓安居乐业。 所有人,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人生都是不完美的,都是充满遗憾的,所以,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场苦行! 对于自己最敬重的文太师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反对自己,太皇太后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大吵大闹,而是选择了沉默,沉默着,沉默着,两行浑浊的眼泪沿着皱纹横流下来,打湿了头下如银的白发。 太皇太后和文彦博不说话,周围随侍的宫女太监自然不不会说话,他们不说话,刘过当然更没有说话的道理,小皇帝的皇位是保住了,但是刘过并不觉得高兴,他心中反而充满了悲伤。这悲伤,即有对一位自己尊敬的老者将要离开自己,也有对文彦博这样在关键时候总是站在国家社稷的角度坚持原则的人,尽管,他的角度只是一个封建士大夫的角度,而不是真的想要为老百姓谋福利。 沉默良久,太皇太后说话了,她这次是对刘过说,对文彦博她知道已经没必要多说了,说了也是些安慰她好好养病、国家离不开你之类的废话,而太皇天后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说废话的人。她想要听听这位自己给予了厚望的年轻人的说的话。不错,这个时候,能给她安慰的,只有自己当初布下的这枚暗棋,希望他能却是能在以后的岁月里发挥他应有的作用,不至于让大宋这条千疮百孔的破船,自己撞到暗礁上去,撞的船毁人亡。 太皇太后问刘过:“你在天章阁也待了一个多月了,听说这一个多月来,你每天都在翻阅熙宁变法时的档案,那么对王相公的新法,你有什么看法?” 她说完微不可察地看了眼床尾的屏风,那后面有内侍会把他们的对话都记下来,她本人看不到,文彦博、刘过等相关人看不到,甚至连赵煦都不可能看到,但是后人会把这些记录拿出来作为资料,写进史书,任后人评说。 刘过当然也知道会有人把自己今天说的话记录下来,不过相对于后人的评论,他更注重活着的人的感受。其实经过一个多月努力,他基本上已经把前朝涉及新法的重要资料都看完了,对新法有了一个较为详实的了解。 说实话,他对新法的很对内容虽然不赞同,但是对其积极的一面也充分肯定,并且结合后世的经验对其改进,试图找出一条脱胎于王安石新法,但是与王安石新法有所不同,真正符合这个时代、符合北宋实际情况的新法来。这个工作基本上已经完成,现在难就难在到目前为止,他没有任何盟友和志同道合的同志,一旦推行,光有皇帝的支持和自己的努力是行不通的。一句话,时机还不对。 但是此刻对着一个生命垂危、随时都有可能逝去的老人,刘过觉得在为以后变法留下空间的同时,自己有义务安慰一下她,让她走的安宁一些,所以他拱了拱手道:“启禀太皇太后,这些天微臣确实是看了不好前朝新法的资料,对新法有了较为详实的了解,臣以为,王相公等人变法,出发点是好的,都是为了我大宋更加富强,我大宋的百姓过的更好,我大宋的边防更加稳固,不受邻国威胁,总之一句话,王相公等人的出发点,同样是为了我大宋江山千秋万代,国祚绵长,我大宋百姓世世代代都能安居乐业。” 太皇太后脸上终于露出了意思笑容,道:“说什么千秋万代,到目前为止,国祚较长的朝代中,唐代不过三百年,两汉不过四百年,周朝最长,也不过八百年而已。别尽说这些没用的,老身要听你的实话。” “是。”刘过又行了一礼,道:“虽然王相公等人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措施却又是恰当,比如说青苗法,原本是为了让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向官府贷粮,这样一来可以避免老百姓被高利贷者盘剥,同时也能让官府增加点儿收入,补充国家的财政不足。但是在执行的过程中,活民的政策成了害民,这是为何?” 刘过看了太皇太后一眼,自问自答道:“有官员辩解说是因为下面的和尚把经念差了,使便民的好法变成了恶法,臣以为不然。如果一部经十个和尚里面有两个念歪了这很正常,但是如果十个和尚全都念歪了,这就不是和尚的问题,而是经出了问题。同样,青苗法的问题也不是下面的官吏,而是制度本身的问题。王相公等人的出发点是为了活民,顺便增加国家财政收入,但是制定政策的时候,目的成了增加财政收入,活民这个出发点却变成次要的了,自然目的成了敛财,也就难怪各级官员以多放贷为务,多收利息为能,与民争利了。” 第八十八章 刘过 太皇太后赞道:“好一个‘与民争利’!”刘过真是把她想说却一直不知道怎么说的话说了出来,问道:“那么其他的呢?” “其他的如差役法改为募役法,出发点本来是为了让老百姓少服差役,有更多的时间从事生产,想法也是好的,但是新法不但要让原来服役的上等户、中等户由原来才服差役改为出募役钱,还要让原来不服役的下等户、女户、鳏寡户等出助役钱,像这些人国家原本就因为他们生活困难不让他们服差役,现在却要让他们出钱,对他们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也在情理之中了。臣通过三司的统计数据和当时大臣上奏的奏章分析,募役法收到的募役钱、助役钱,其中不到一半用来招募差役了,其余的都进了国库。原本需要一半的付出就能干成的事情,现在却要付出十分,这等于是说老百姓的负担增加了一倍有余。” “这是青苗法和募役法两项,其他如均输法、保甲法等举措弊端都不少,老百姓深受新法之害也就不言而喻了。总之,新法推行十数年,老百姓收入没增加多少,但是国家财政增长了数倍有余,如果把国家总收入比作一个馒头的话,馒头还是那么大一个馒头,国家多拿一分,老百姓就少拿一分,国家多拿十分,老百姓就少拿十分,名为养民,实为害民,这就是臣对王相公新法的看法。”刘过对太皇太后长揖一礼,结束了长篇大论。 仔细分析刘过的话就会发现,通篇都在说新法有那些不足,却没有总体上反对新法的话,如果是以往,太皇太后必然会发现,可是这时候她已经垂危,急切地等待着刘过能给她一个她想要的结果,至于细节问题她已经没心思多想,所以听了刘过的心中难得的有几分轻松之感,叹了口气道:“罢了,姑且就这么着吧。” 刘过和文彦博见太皇太后再没有什么话要说,便告辞离开,两人出了寝宫,文彦博眼神复杂地看了刘过一眼,刘过知道自己对太皇太后说的那番话太皇太后虽然没有发现里面的玄机,但是不可能瞒得过文彦博,正在思索如何过他这一关,却有一个宫中的小黄门上前对他说:“官家宣刘侍读去他那里一趟。” 刘过看向文彦博,文彦博叹了口气道:“去吧。”自己由宫中内侍搀扶着,往大臣办公的前宫去了。这时雨下的依旧很大,虽然他头上撑着雨伞,刘过还是看到文彦博的半边衣袖被雨水打湿,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也使他显得更加苍老了。 刘过突然想到:仁宗朝遗留下来的名臣,只有他一人了。 ※※※※※※ 刘过站在廊下,看着文彦博远去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小黄门催促道:“刘侍读,我们快走吧,官家还在等着呢。” 刘过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好,这位内官请带路。” 刘过还以为要去皇帝的寝宫福宁殿呢,不料那小黄门却只是领着他拐了个弯儿,穿过一条不太长的回廊,到了宝慈殿的东暖阁,这才想到赵煦在成亲前都是住在太皇太后寝宫的东暖阁的,现在必然是因为太皇太后病重,他又搬了回来。 到了东暖阁,果然看到赵煦正在里面坐立不安地等候,只是刘过没想到的是,里面除了赵煦之外,还有一名身着宫装的少女,刘过见她有些面善,想了想才记起她是赵煦的同父同母妹妹宝庆公主。 刘过稍一迟疑,便躬身给赵煦和宝庆公主作揖道:“臣刘过,见过官家,见过公主殿下。” 赵煦忙站起来,上前抓住刘过手臂,着急地道:“刘侍读不必多礼。朕知道你刚才太皇太后哪里出来,所以着急地把你叫来,想问问你,太皇太后的病好些了吗?” 刘过眼睛的余光扫了宝庆公主一眼,见少女也支着耳朵在听,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便知她十有八九是赵煦的生母朱太妃派来打探消息的,便道:“太皇太后已经清醒过来,看状态应该还可以,或许将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哦,那就好,那就好。”赵煦言不由衷地道,抓着刘过手臂的手指突然用力,刘过轻微地皱了皱眉。 宝庆公主忽然提醒赵煦道:“六哥,外面下着雨呢,刘侍读在太皇太后寝宫呆了半晌,又在外面吹了一阵冷风,必然是又冷又渴,您还不快让人给他上碗热汤暖暖身子?” “是啊,是朕疏忽了。”赵煦顺着宝庆公主的话说,吩咐宫人给刘过上热茶,又吩咐众人道:“我和刘侍读好些日子没见了,有些话要说,你们下去吧。” 刘过见房中除了宝庆公主外,就只剩下他和赵煦两人,便也不再做作,对赵煦直言道:“臣不敢隐瞒官家,以臣观察,太皇太后此次病情恶化,只怕是很难痊愈了。” “哦,是吗?”赵煦闻言神色明显轻松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心事重重。 刘过见如此,便也不着急,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等着皇帝慢慢开口。 果然,赵煦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吞吞吐吐地问刘过:“朕听见有传言说,太皇太后有意要废朕,另立楚王为帝,刘侍读听说过吗?” 刘过心头一跳,心道:“果然还是让他们知道了。”心中虽然对小皇帝十分同情,但是却也不愿因此就出卖太皇太后,况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对如今的大宋朝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很果断地回答:“臣未听说过此类传言,想必是有人以讹传讹罢了。官家不必担心。” 赵煦忧心忡忡地道:“但是太皇太后病倒后,楚王就时刻不离地随侍在左右,而朕想要见太皇太后一面缺十分艰难。实话给刘侍读说吧,朕听说了太皇太后晕倒的事后,立刻就搬来了这里,但是到现在还未见到太皇太后一面,母妃想要探望太皇太后,也被人给拦下来了。另外朕还听说,太皇太后醒来后,已经下懿旨让各位相公处理朝政,文太师协助,却没有让朕这个皇帝参与朝政的意思,这可不就是打算要废了我吗?所以朕以为,太皇太后召文太师,十有八九就是要商议要废朕整个皇帝、另立新君的事呢。” 刘过心中不由得感叹:果然是皇家的人,如果是后世,像赵煦这个年龄还在读高中呢,那懂得这些权谋阴谋?但是他却不能让这种猜忌继续下去,很肯定地回答:“太皇太后召见文太师的时候臣一直都在旁边,并未听到他们说过易帝的话,官家大可放心。” “那么为何都到这个时候了太皇太后还不让朕参与政事,要把朕排斥在权力之外呢?”赵煦依旧不放心地问。 “或许是太皇太后觉得官家还太年轻,贸然插手政务会手忙脚乱,不利于维护您的形象,也有可能是太皇太后刚刚清醒,头脑还不太清楚,谁又能说的清呢?不过臣猜测,太皇太后让官家亲政的懿旨,要不了多久就会下达,所以这个时候官家还是好好准备一下吧。”刘过道。 听见刘过这么说,赵煦心中的担忧去了不少,突然嘿嘿一笑,道:“朕不是答应过你要给你做媒吗,若非让太后太后捷足先登,朕还打算把宝庆嫁给你,让你做朕的妹夫呢。” 刘过和宝庆公主都吓了一跳,异口同声地道:“官家(六哥)不可!” 赵煦也知道这话说的孟浪了,歉意地一笑,道:“朕虽然确实很想要这样做,不过刘侍读你是朕的子房,朕还要和你君臣携手,中兴我大宋呢,怎么能忍心让你这样大才因为娶了皇家的女儿就被埋没呢。”赵煦说完感慨道:“哎,要是既能让你出将入相,和朕一起建立不世功业,又能让你娶我的妹妹,成为我的妹夫,那该多好啊!” 刘过苦笑道:“祖宗之所以不让外戚掌握实权,一是为了防止出现汉朝那样外戚乱政的局面,二来也是为了全亲戚之义,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官家您要理解祖宗的良苦用心。” “朕知道。”赵煦郁闷道,“朕这也就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 两人说到这儿,才想起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宝庆公主还在一旁呢,都向她看去,果然见宝庆公主一张俏脸都羞成了大红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哈哈,刘侍读如果再没有什么事的话,那你就先退下吧。”赵煦也觉得今天把妹妹给得罪惨了,所以这时颇有点儿不好意思。 “臣告退。”刘过也觉得在这敏感时刻在这里多待没有好处,只有坏处,早就想告辞,所以闻言立刻施礼告退,至于对宝庆公主,对方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呢,能懂个屁的男女之事,刘过压根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六哥,宝庆也告退。”宝庆公主也慌忙给赵煦行了一礼,退了出去,本来是要避过刘过的,如此一来,反而和刘过成了同行。 小丫头根本连看都不敢看刘过一眼,出门房门,立刻快步跑掉了,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仿佛刘过是只大灰狼似的。 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刘过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一天让人悲伤的事情太多,难得有件能让人觉得轻松愉快的事情。 第八十九章 盟友 在宫人的引领下,刘过出了会通门,经过这道门户,外面便是外庭,像刘过这样的宠臣自然不需要还派人跟着,那宫人对刘过拱手一礼,便返回复命去了。 此时雨已经不大,只是满天黑云还看不到退开的迹象,天气阴沉沉的,尤其是在空旷庄严的皇宫里面,压抑的人感觉要窒息。 刘过往出宫的左掖门走去,路过政事堂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人,这里是宰相们办公的场所,刘过好奇哪位相公这么敬业,太皇太后都下口谕让他们回去休息了还在里面加班,便信步走了过去。 政事堂乃是国家权力的中枢重地,门口有禁军和宫人值守,刘过靠近后就有些后悔了,正要返身离开,突然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瘦削的老头儿,看到刘过,笑道:“改之自然已到政事堂的门口,怎能过门而不入?” 刘过回头一看,原来是右相范纯仁,笑着回礼道:“原来是范相公。政事堂乃国家中枢重地,小子岂敢乱入。” “改之是天章阁待制,堂堂官家的帝师,就算入了,别人也不敢说什么。”范纯仁哈哈一笑,道:“老夫正觉得一个人无聊,自然改之来了,正好陪老夫聊聊天。” 刘过好奇道:“太皇太后已经吩咐众大臣回去休息了,范相公怎么还在宫中?” “太皇太后虽然说过让大伙休息,但是这里总要留个人,老夫正好今日无事,就毛遂自荐留下来值班了。”范纯仁拉着刘过的手道:“别在这里站着了,走去老夫值房,咱们边喝便聊。” 刘过只好跟着范纯仁去了他在宫中的宿舍,范纯仁的这间宿舍分为内外两间,外间是会客厅兼做书房,里面是卧室兼洗浴室,有专门的侍从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就待遇而言,还是不错的。 刘过以为范纯仁要请他喝酒,不料等他拿出来却是一撮色泽青翠的茶叶,诧异道:“明前龙井?” “正是。”范纯仁笑道:“天下谁人不知道刘桃花刘大才子不喜欢团茶,偏喜欢散茶。老夫也让人弄了一点儿散茶尝了尝,起初觉得喝着淡而无味,不及团茶浓郁,后来多喝了几次,便觉得散茶淡而隽永,口齿生香,不是面糊似的团茶能比。而且喝久了发现这散茶还有一样好处,它能提神醒脑,特别适合老夫这等人。” 刘过轻呷了一口新泡龙井茶,留在嘴里品了品,道:“范相公这茶,是杭州西湖产的吧?” “不是改之你说散茶中尤以杭州西湖产的龙井为上品吗,老夫没有那么多时间自己去琢磨,所以就以你改之所好为好了,改之别笑老夫东施效颦才好。” “范相公说笑了。”刘过谦虚地一笑,又呷了一口茶。 范纯仁自己也喝了一口,突然看着窗外的雨丝叹了口气道,“只是这么好的茶,老夫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喝的到。” 刘过明知道对方这话意有所指,却假装听不懂,道:“您老是堂堂右相,俸禄丰厚,区区几两茶,怎会喝不到?” 范纯仁凝视刘过良久,也不知道对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干脆不再拐弯抹角地道:“改之的《四书释义》和《启示录》老夫都是拜读过的,但是有一个问题最终老夫也没弄明白:改之是支持新法、还是反对新法?”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刘过的眼睛。 刘过知道对方是正人君子,便也不忍心欺之以方,诚恳地回道:“小子做事只支持实事求是,支持客观规律,还有,”他看了一眼对方,“支持自己的良知。” 范纯仁愣了半晌,拂虚一笑,道:“老夫相信改之你是个君子。” 刘过知道对方也和当下大部分旧党中的老臣一样,对前途感觉到迷茫和不确定,轻轻放下茶碗,很真诚地道:“晚辈也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请教范公。” 他没称呼对方官职,便是以私人的身份来询问,范纯仁自然也听清楚了这点,也放下茶碗道:“改之但说无妨。” “有一个疑问一直存在我心里很久了,”刘过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问道:“朝中诸公皆是智利通达之辈,应该早就想到官家迟早会有亲政之日,可是为何没有人稍作准备呢?” 刘过说的委婉,其实就是指朝中的旧党大臣为何一直以来要无视小皇帝赵煦的存在,而只对太皇太后负责,范纯仁闻言看着刘过的眼神露出一抹惋惜,叹道:“我等只求公心为国,无意于媚上,若果真因此遭到误解,也无怨无悔。” 刘过眼中也露出惋惜的的神色,一针见血地指出病症道:“这只怕只是范公个人的立场,朝中大部分大臣只怕未必如此。以小子看来,朝中诸公之所以有此表现,还是因为他们觉得官家年岁太小,不及太皇太后老成稳重。” 范纯仁双眉一拧,即便是他以宽仁著称,一个年轻小辈对他这样说话,也不能不有怒意,但是仔细一思索,偏偏还就是这么回事——一帮五六十岁、甚至七八十岁的老头,有谁会不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的能力产生怀疑呢,哪怕对方是皇帝,像国家大事这种动辄牵扯数十万人、上百万人、甚至国家民族命运的大事,还是和同样是五六十岁的太皇太后商议稳妥,至于小皇帝,让他继续在一边学习吧。 但是有一天他们突然发现,他们依为靠山的太皇太后已经老病将死,而在他们眼儿还是孩子的小皇帝已经长成一个青年,马上就要成为掌握他们命运的主宰,一时的难以适应在所难免。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也就是这么的残酷。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很多东西,只是一帮老头一直都没意识到而已。当然,这除了人的思维惯性外,也和这些年来旧党内部从未停息、甚至越演越烈地党争有关,原本是一群民族中的精英,却把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了内斗上面,等现实逼的他们不得不仰头往外看一眼里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天翻地覆,他们所有的争斗都变成了没意义。 范纯仁见刘过能很清醒地看到这个问题,并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这份见识不得不让人叹服,再也没有了轻视之心,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所以他也更想弄清楚一个问题,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刘过,再次问道:“你到底是支持新法还是旧法?” 刘过知道对方如果不知道确切的答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他自己也是需要盟友的时候,而通过长期观察,范纯仁,是可以作为盟友的一个人,便直言告诉他道:“我既不支持新法,也不支持旧法。” 范纯仁双眉一阵跳动,疑惑地问道:“此话何解?” 刘过微微一笑,轻轻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或许换个说法范公更容易理解,我认为,新法未必都不可取,旧法也未必都好,不管是新法旧法,都有其积极的一面,但是也有其不足的地方,所以我们都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加以改造利用,制定出符合我大宋当前实际情况的政策措施,良医讲要因病用药,对大宋这个病人也要如此,拖着一个病体等死不好,不管什么药抓来乱吃一通同样不行。”他抬头看了看范纯仁,问道:“不知我这样解释,范公能听的明白否?” 范纯仁沉思良久,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刘过,道:“只怕改之这种想法,比单纯支持新法和支持旧法都要难百倍。” 刘过喟然长叹道:“是啊,新党旧党,都已经成气候,如果支持一方反对一方也罢了,若是贸然提出两方都有对的地方,也都有不对的地方,结局不是两方都不得罪,而是把两方都得罪了,到时候只怕欲求一田舍翁也不可得。” 范纯仁心有所感道:“是啊,改之自然已经知道此路不通,当另求他途。” 刘过摇了摇头道:“范公此言谬矣,小子说过,小子做事只求对得起心中的良知,自然知道正确的道路,便不会为图简便改走他途。况且,”刘过抿了抿嘴,自信满满地道:“虽然今时今日条件不允许,但是焉知过一段时间后条件不会改变,这条目前看来走不通的路变成一条坦途呢。” 范纯仁也不知道刘过哪里来的自信,反正他自己是看不到希望的,皱眉道:“万一一直都行不通呢?” “那我就创造条件让它行得通。”刘过喝了一口茶,眼中露出坚毅的光芒。 范纯仁被刘过这句霸气侧漏地话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叹道:“改之之气魄,老夫不如远甚!” “范公过奖了,对范公的人品才识,小子也是敬仰的紧。”刘过说着端起茶碗和范纯仁轻轻一触,一口喝干,权当是以茶代酒了。 刘过都走了,范纯仁还没弄明白,刘过为何今日要对自己推心置腹,他站在值房门口,那雨,终于是停了。 第九十章 家事 刘过离开政事堂,径直往宫外走去,今日能和范纯仁有一番交谈,完全是意外之喜,他已经认识到,自己最大的问题就是势单力薄,除了皇帝赵煦的信任外几乎没有任何根基,所以他必须要找到自己政治上的盟友,这盟友不是文彦博那样的通过婚姻联系起来的政治绑架,而是真正的志同道合。他首要的选择其实是苏辙苏轼兄弟,但是他们蜀党的标签太明显,自己一旦和他们合作,从此必然会被人认为是蜀党一系,恐怕从此之后就会陷入党争不可自拔,什么事情都干不成。 除了苏辙兄弟外,在其他的大佬中刘过选择了范纯仁,首先刘过看过范纯仁从神宗朝至今的所有奏章,知道他的政治倾向虽然比较保守,但是属于旧党中的不彻底派,对新法他并不是和其他旧党大佬那样深恶痛绝,甚至曾近还提出过启用一部分新党中人,缓和和新党的矛盾,可以说这是老成之策,但是却遭到太皇太后和旧党其他大佬的反对;其次,范纯仁几乎是一个道德完人,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心中没有那么多的蝇营狗苟,和他合作被坑的可能性较小。 但是,和他合作的弊端也是很明显的,范纯仁本人虽然堪称道德楷模,而且高居右相,但是因为奉行不结党政策,本人势力较小,全凭他父亲范仲淹的余荫、太皇太后的赏识才能长居高位,根基太浅。而且最重要的,在这之前刘过和他交集较少,几乎没有什么私交,很难有合适的契机将他们的同盟关系固定下来。因此,刘过选择主动向对方透露自己的政治倾向,算是一个预热。 出了皇宫,刘过心想是该谋篇布局、为以后的道路做些准备了,便打算直接去戴梦儿那里,不料乔七却小声告诉他:“二郎,文家小娘子派人来传话,让你出宫后务必要回家一趟,她有要事要和你相商。”作为刘过身边的老人,乔七知道刘过和王雨霏的事情,也知道刘过的打算,所以在没人的时候依旧以“文家小娘子”称呼文婉,而不是像刘家其他下人那样称呼她“娘子”。 文婉一直以来都不过问刘过自己的事情,她现在突然带人来给自己传话要商量事情,刘过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知道了自己纳戴梦儿为妾的事情,这是要兴师问罪了,心中不由得一紧,但是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两人交恶的机会,反正太皇太后已经没几天好活,他和文婉离婚的日子也相去不远,也该是时候做些准备了。 不过不管刘过心中多少次给自己打气要“铁石心肠”,想到又要伤害那个无辜的善良女孩儿,刘过心中还是有些不忍,心中越是不忍,就对文婉越是愧疚。 但是,无论刘过心中有多少个不忍心,该做的他必须还是要做,因为文婉和王雨霏,他只能选择一个,而他选择了王雨霏,就必须要伤害文婉。 “如果要怪,就怪这万恶的封建社会,怪太皇太后,怪大家各自的命运吧。”刘过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说,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设,开始带着乔七、在侍卫的拱卫下往外城东南的家而去。 回到家中,刘过明显感觉到下人们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不就是在外面纳了个妾么,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吗?”刘过在心里想着,直奔后宅。 “官人回来了。”文婉依旧像往常那样迎出来,温柔地打招呼说。 “嗯。”刘过板着一张脸,自然对方不主动发飙,他决定也先沉住气,等对方开口了再说。 文婉贤惠地替刘过宽去外袍,又亲自打了热水让刘过洗脸,等刘过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轻便的家居常服,惬意地靠在坐床上,手中端着一杯香茗呷了两口,才开口道:“有件事情我没有和官人商议,就自作主张,还请官人见谅。” 虽然文婉说这话时表情掩饰的很好,刘过还是看到她眼中落寞的神色一闪而过,心中怜意大起,强忍住将她拥入怀中的打算,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 文婉却不回答,而是娇声向门外道:“梦儿妹妹,进来吧。” 梦儿?戴梦儿!刘过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戴梦儿那苗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还是一身水绿色衣裳,还是显得那么温柔妩媚,楚楚动人,让人看一眼,就怜意大起,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 “妾拜见官人,拜见婉儿姐姐。”戴梦儿屈膝行道,名满天下的江南第一名妓,竟然显得很是局促不安,与她往日里的风情多姿、艳色照人的形象判若两人。 “怎么回事?”刘过感觉自己脑袋有点儿不够用了,自己不是把她安排在外面了吗,怎么她又出现在自己家里了? 文婉白了刘过一眼,嗔道:“官人也真是的,自然已经纳了梦儿妹妹为妾,怎能还让梦儿妹妹住在外面?所以妾自作主张将梦儿妹妹接了回来。” 文婉这时的表现绝对是一个大妇应有的姿态,雍容华贵,宽容大度,处处替自家丈夫着想,还在小妾面前不着痕迹地秀一把恩爱,又还能照顾到小妾的心情,让她不至于感觉到被歧视。 刘过不得不承认,女人都是天生的表演家,文婉刚才的落寞不似作伪,但是这时候的表现也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但是刘过此刻的心情却绝对说不上好,相对于文婉这样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压在心里,戴上一副大妇的面具,做着违心的表演,刘过宁愿她大吵大闹,寻死觅活,甚至拿刀喊打喊杀,也比这样让他心里难受。 戴梦儿很懂得分寸,知道刘过和文婉这时必须有很多话要说,所以主动回避道:“官人刚回来,想必是累了,妾先行退下,待会儿再过来。”说完柔柔地看了刘过一眼,又看了文婉一眼,端庄贤淑地退了下去。 戴梦儿一走,刘过马上觉得如释重负,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文婉,等着她解释。 文婉温柔地笑笑,柔声道:“官人,我知道你很迷惑我为何要把梦儿妹妹接回家来,其实原因很简单,梦儿妹妹自然已经做了你的妾,她自然希望得到你家人的认可,成为你家的一份子。而且你在外面租了房子另外安顿她,对官人你、对梦儿妹妹的声誉都不好,所以我把梦儿妹妹接回家来,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刘过熟视文婉良久,问道:“你做这些,真的是出于你的本意吗?” 文婉理所当然地道:“作为妻子,管理好家务,维护好后宅的安宁,解除丈夫的后顾之忧,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 “难道你真的愿意别的女人分享你的……嗯那个丈夫?”刘过被文婉变现出来的超高的觉悟惊讶到了。 “我……”文婉闻言一愣,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艾艾地说:“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又有哪个女人想要和别的女人来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她又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直视着刘过的眼睛道:“但是自从嫁给官人那天起,婉儿就知道,像官人这么优秀的男子,自然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所以我早就做好和其他女人共享官人的准备,今早听到有人说官人纳了一门妾,婉儿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并不觉得惊愕,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官人新纳了妾,宁愿在外面另置房产让她居住,都不肯和婉儿商量一下,让婉儿觉得,觉得很失落。”文婉凝视着刘过的眼睛,请求道:“官人,婉儿嫁给你,便是你的妻子,可不可以请求你,别总是当婉儿是个外人?” “终于还是来了!”刘过心道,有些不敢看对方那哀婉的眼睛,丢下句:“我去看看梦儿。”便匆忙逃走了。 看着刘过落荒而逃的背影,文婉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些因为刘过纳妾被引发的情绪,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深深的叹息。 戴梦儿被安排在紧邻着文婉居住的主院的一个单院里,两个跨院之间由一道月亮门相连,刘过只要多走几步路,便到了她房里。 戴梦儿没想到刘过这么快就来见自己,稍微有些意外,屈膝施礼道:“奴家见过官人。” 刘过伸手扶住她,顺势将她的玉手握在手心,拉着她在一旁的坐床上坐下,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戴梦儿何等聪明的人儿,即便刘过不开口,也能猜到他想要说的话,柔声问道:“你是不是想问奴家为何在这里?” 刘过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其实在半日前,奴家也没有想到,仅仅隔了半日,奴家就会从你安排奴家住的那座小院搬来这里。”戴梦儿抽出一只手,拿起几上的茶壶给刘过倒了一杯茶,柔声解释说,“你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后,奴家还在家里张罗着给你预备几个小菜,突然门子来禀报说主母亲自带着人找上门来了,奴家和几个侍婢都以为她兴师问罪来了,吓得要死。谁知婉儿姐姐进来之后,却对奴家客气的很,还说我这样住在外面,传出去不仅对她,就是对官人的名声也不好,所以请奴家搬进家里来。” “然后你就跟着她搬过来了?”刘过郁闷道。 戴梦儿可怜兮兮地道:“婉儿姐姐是主母,人家说要奴搬过来,奴家那敢不答应?” 第九十一章 闺中 刘过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道:“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若真有这么听话的话,也就不是你了。” 戴梦儿心思被拆穿,也不着恼,小声解释说:“奴家自然已经成了官人的人,当然希望光明正大的做你的女人,而不是被人说成是官人在外面的……的……” 刘过皱眉道:“外面的什么?” “野女人。”戴梦儿小声解释说,心情惴惴地去观察刘过的表情。 刘过表情微怔,心道:“是啊,自己一日不将她接进家门,在旁人看来,戴梦儿就是自己的一个玩物,一个野女人,只有真正将她接进家门,才算认可了她的身份,承认她是自己的侍妾。自己之前的安排,的确是只考虑到自己,而没有顾忌她的感受。” “之前是我有失考虑了。”刘过在戴梦儿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歉意地说。 戴梦儿受宠若惊地道:“不是官人考虑不周,而是奴家贪心不足了。” 刘过闻言皱了皱眉,他看着戴梦儿,很诚恳地说:“有件事我想要提醒你一下。” 戴梦儿见刘过说的这么慎重,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正襟危坐地洗耳恭听。刘过缓缓地道:“你知道从昨天到现在,你的变化很大吗?” “这个……”戴梦儿睁大了眼睛,昨天自己还是江南第一名妓,但是今天却已经成了刘过的侍妾,身份已经转变,言行举止当然也要跟着变化了。 “我希望你还能和以前一样,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不要因为成了我刘过的侍妾,就总想着要取悦我,取悦主母,做好一个侍妾的本分。在我刘过眼中,你是我的女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玩物。” 戴梦儿听着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心中却感动的无以复加,在这个时代,除了男主人的正妻之外,所有的女人不就是主人的一件玩物,一件泄/欲的工具吗,何曾有人说过她们也该有自己的人格? “奴……梦儿记住了。”戴梦儿拼命点头。 “好,那么现在你家男人我饿了,你快去给我弄几个小菜过来尝尝。”刘过虽然让对方做独立的人,但是也不能太惯着,他后宫还预留着好几个位置呢,要是现在就不打好基础,压制的她们服服帖帖,以后她们还不天天打死架,把他刘大官人的后宅当成战场。 戴梦儿闻言一怔,问道:“官人不打算去正房吃饭吗?” “今天我就打算和你一起吃。”刘过霸气地道。 “但是……但是……”戴梦儿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是什么?”刘过好奇道。 “但是奴家不会做饭。”戴梦儿的头垂的更低,很没底气地道。 “啊……那就让厨房做几个菜送你这儿来吧。”刘过不能吃到自己的女人亲手做的菜,只好退而求其次道。 文婉亲手做了一桌好菜,专等着刘过回来吃,但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她又不好意思叫人去请,只好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好不容易听到戴梦儿的房中传来消息,却是刘过吩咐厨房炒几个菜送到戴梦儿房里去,他要在那里和新纳的宠妾一起吃饭。 文婉叹了一口气,吩咐下人道:“把我做的送过去吧,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若是留着也浪费了。” 绿兰替自己小娘子打抱不平道:“小娘子才是正房,凭什么让那个狐媚子刚进门就霸占着姑爷不放?现在还要小娘子给他们做饭?”连绿衣也看不下去了,忿忿不平道:“就是,阿郎这事做的也太不厚道了,就算是宠爱那个狐媚子,把她叫过来和娘子你一起吃饭也就是了,哪能撇下你,单独去和她一起吃饭的道理!” 文婉心中愤懑、不甘、屈辱的情绪交织,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地道:“不就是一顿饭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也吃饭吧。” 吃完饭后,刘过却依旧待在那边没有过来,反而接下来传来刘过要在那边沐浴、并且晚上要歇在戴梦儿房里的消息,就算文婉涵养再好,脸上的落寞失望之色也掩饰不住。 且不说这边文婉满腔幽怨,下人们一个个替她打抱不平,那边戴梦儿也是不停地抱怨:“奴的官人,奴的爷爷,求求您行行好,快过去吧!奴刚进门第一天,您在奴房中用饭,已经得罪了那边了,现在您又是在这边沐浴,又是要在这边睡觉的,这下子估计帮奴把整个后宅的人都得罪遍了,你让奴家以后还在这个家待不待了?” 刘过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袍,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地劈在身后,他伸手环住戴梦儿的腰,一只手伸进对方衣襟里,捉住一个腴润的肉球揉捏,懒洋洋地道:“类似的话今天你已经说了不下十次了。” 戴梦儿伸手捉住刘过作怪的大手,满脸都是郁闷道:“你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是天,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但是奴只是一个做妾的,得罪主母已经是有死无生,要是连后宅里所有的下人都看奴不爽了,奴恐怕连一刻钟都活不下去。” 刘过佯怒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和你吃饭,和你睡觉天经地义,她们要是敢因此对你有怨言,我马上就让她们扫地出门。” “那奴家真要成为千古罪人了。”戴梦儿抱怨说。 刘过那只手挣脱戴梦儿的掌控,重新获得那团肉球的控制权,他不忍心看着戴梦儿继续为难,给她交底道:“不是我故意要这样,是今晚我确实有正事要和你谈。当然,在谈正事钱,先让我享受点儿福利再说。” 戴梦儿听刘过说还有正事要谈,况且也被他捉弄的有些情动, 心底里舍不得将刘过撵出去,只好退而求其次道:“也罢,奴就姑且答应你,不过那些人要怎么应付,你可要替奴家做主,奴可不想进了你家门儿的第二天就被主母给撵出去!” “包在我身上。”刘过还有什么好说的,腰上一拧,双臂用力,将戴梦儿打横抱起,直奔床榻而去。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直到刘过大汗淋漓,戴梦儿筋骨酥软地犹如一团发酵充分的面团似的躺在刘过怀里一动也不想动了,两人才作罢。 刘过一手搭在戴梦儿柔软的腰肢,一手放在她丰腴的大腿上,嗅着她的发香道:“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其实我跟文婉,我们是假夫妻。” 戴梦儿虽然全身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力气,恨不得连眼皮都闭着才好,闻言还是吃吃惊地睁开了眼眸,诧异道:“怎么会?你们是太皇太后赐婚,全天下人见证,经过三媒六聘、拜堂成亲的夫妻,怎么会有假?” “我不是说我们婚姻的形式,而是说我们的婚姻的实质,这么给你说吧,我们是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的夫妻。”刘过小声解释说,通过刚才的发泄,他心中已经更没有了之前的烦躁,只剩下了平静。 “为什么?”戴梦儿仰头看着刘过的侧脸问,经过最初的惊讶后她也已经恢复了平静,哪怕就算刘过说出惊天的内情来,她都不会再吃惊。 “说来话长了。”刘过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中,缓缓把他和王雨霏的故事讲完,从相识、相恋、合作著书、一直到自己入京,不得不接受太皇太后的赐婚,王雨霏返回江宁, 戴梦儿静静地听完,也缓缓道:“其实有件事奴也隐瞒了你。” 刘过淡淡地问道:“何事?” “我和王小娘子也是相识的,我们认识的时间,还在你们认识之前。”戴梦儿喃喃地说。 “哦。”刘过心中确实有些吃惊,不过表面上却十分平静。“之前没听雨霏说起过。” “奴想王小娘子是因为觉得没必要,所以才没有跟你提起这事,而奴,”戴梦儿在刘过怀里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接着道,“在这之前,奴哪里会知道有一天你会成为奴家的男人,当然也没必要说了。” 刘过知道真相肯定不会是这么回事,不过他明白聪明的做法就是接受这个说法,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自己不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是穿越来的么,道:“这么说,之前在江宁,你那么帮我,也是受了雨霏的嘱托了?” “是,也不是。”戴梦儿缓缓说道,“王小娘子是说过让我帮你的话,不过奴家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你的,那时倒不全是为了这个人……” 刘过笑道:“这个我知道,你盗版我的书,可没少赚钱。” 戴梦儿轻轻咬了刘过一口,娇嗔道:“最后还不是都还给了你。” “是吗?刚才可是我给的你。”刘过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道。 “你这个坏人。”戴梦儿羞不自已,粉拳轻轻在刘过胸口捶了两下。 刘过放在她腰间的手收回,顺势握住了戴梦儿的粉拳,道:“除了要告诉你这件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你去做最合适。” 第九十二章 病危 戴梦儿一下子来了兴致,她兴致勃勃地爬起来,趴在刘过的身上问道:“什么事?” “开银行,哦不,准确地说应该叫开钱行。”刘过眼睛看着她胸前的那对“凶器”,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什么叫‘钱行’?”戴梦儿脸上露出疑惑地表情,神情娇憨的像个小女孩儿,偏偏容貌却是一个极成熟、极娇媚,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的真女人。 刘过便细心给他讲解在后世被称作“银行”,这时被他临时改名为“钱行”的东西,戴梦儿听得很认真,刘过却被眼前的“女学生”勾引的欲|火重生,不时要停下来休息休息,才能接着讲下去。 戴梦儿果然对这个“钱行”很感兴趣,只见她两眼放光道:“你真打算让奴做这个钱行的总掌柜?” “这个……”刘过有些难以启齿道,“钱行实际上的总掌柜当然是你,不过名义上的总掌柜我打算另找个人,毕竟你和我的关系太过亲密,让你做总掌柜太过招摇,而且有些台面上的事情,男人出面总比女人要方便一些。” 戴梦儿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刘过的安排,她问道:“那么你打算让谁做这个明面上的总掌柜?” 刘过问道:“西门达的印书作坊,应该被你的嫏嬛斋打压的快开不下去了吧?” “何止开不下去,他已经把作坊盘掉,打算回山东老家开生药铺子去了。”说起自己的这一杰作,戴梦儿毫不掩饰脸上的自豪之色,她醒悟过来,“你是打算让他做这个明面上的大掌柜?” “有这个打算,当然也还要你这个真老板的同意。” 刘过点了点头道。 “西门达这人,能力一般,野心一般,但应变能力还行,让他真正做大事肯定不行,但是只是让他做个名义上的大掌柜,充充门面还是绰绰有余的。”戴梦儿评价说,可见对她这个曾经的生意场上的对手,还是做过一番了解的。 “好,如果你也认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我明天就派人去请西门达,让他来东京一晤。”刘过便做出最终决定道。 戴梦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只是她又蹙眉道:“那奴家不是马上又要和官人分开了?” “西门达来东京肯定还需要点儿时间,我们还有一点儿相处的时间。当然现在么,你还能不能成?”刘过凝视着戴梦儿道。 戴梦儿本来还沉浸在离愁的伤感中,刘过这一问,心中不由得一荡,她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顿时觉得心跳加速,身子火热,不禁媚眼如丝地瞟了刘过一眼,勾魂荡魄地一笑,甜腻腻地道:“官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于是秋夜里,春意又起…… ※※※※※ 太皇太后又在病榻上多熬了十多日,九月初七这天竟然奇迹般的能下床走几步了,这让赵煦刚放下的心立刻又紧张起来,急急忙忙召见刘过,秘议一旦太皇太后熬过这一关,康复后该如何是好,也让那些因为太皇太后病危、犹如被强行断奶的婴儿似的旧党大佬们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干工作都更有劲儿了。 刘过眼见因为自己的亲祖母病情好转满脸恐慌紧张的赵煦,暗中叹了口气,不管太皇太后对他做过些什么,相对于太皇太后对他这个孙儿,赵煦这个孙子对自己祖母的感情要凉薄的多了。 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刘过不急不忙地问赵煦:“太医看过了么?” “这些天时时刻刻都有太医在太皇太后身边值守,得到太皇太后病情好转之后,太医院又出动了六名医术精湛的国手会诊,结果到现在还没出来。”赵煦心焦地道。 “之前太医院已经断定太皇太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之时,再加上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突然痊愈的可能性不太大,臣认为,是回光返照的可能性比较大。”刘过缓缓分析道。 “对,也有太医这样给朕说过,不过他也不能保证,太皇太后没有痊愈的可能性。”赵煦闻言稍稍心安,但依旧有些担忧地道。 虽然赵煦这时候很希望听到刘过给他保证太皇太后这次必死,但是刘过没办法安慰他说:“官家放心吧,你奶奶肯定挂了。”那样过后赵煦忽然良心发现认为自己奶奶的好了,或者他要塑造一个孝顺孙子的形象的时候了,自己肯定是要被清算的,所以只能默默无言的陪着小皇帝。 等待中,时间过得异常的缓慢,虽然只过了一个时辰,但是赵煦和刘过都觉得好像过了好几个世纪那么久,太医院的会诊结果终于出来:“太皇太后是回光返照,已经无力回天了。” 赵煦闻言吁了口气,喜形于色地道:“太好了!”见那名太医院的名医满眼诧异地盯着自己,赵煦忙改口道:“朕九岁爹爹就驾崩,是太皇太后抚养朕长大成人的,朕骤闻这个消息,真是心如刀绞啊!”说着拼命想要挤出几点眼泪,露出伤感的模样,奈何泪腺不发达,怎么也挤不出来,只好用干嚎代替。 那太医听了皇帝这欲盖弥彰的话,可不敢揭穿,还得立刻挤出几点儿眼泪,陪着皇帝伤心,刘过听闻这一代女强人终于走到了她生命的尽头,一时心中百感交集,脸上伤感的表情倒不全是装出来的。 赵煦干嚎了几声,吩咐宫人道:“摆驾宝慈殿,朕要去看望太皇太后。” 赵煦说走就走,那太医却怔在当地,皇帝没吩咐他退下,这时他回去不是,跟着皇帝去宝慈殿似乎也不妥,正在左右为难,只见刘过已经跟着赵煦出了宫门,忙也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到了宝慈殿门口,赵煦回头一看,刘过和那太医竟然都跟上来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朕去看太皇太后,你们跟着来干什么?都退下吧。”便在宫人的引导下进殿去看太皇太后了。 看着年轻的皇帝远去的背影,刘过和那太医只有相对苦笑,大家互相拱了拱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赵煦见了太皇太后,磕了头,行了礼,说了几句“太皇太后宽心,您的病终会好的”之类的废话,发现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而太皇太后呢,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最后只是含泪嘱咐道:“官家身系国家社稷,不可太过劳累,回去休息吧。” 赵煦看着面前这位自己又怕、又恨、又敬的祖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点了点头,道:“那太皇太后早点休息。”便退出去了。 太皇太后看着孙子的背影,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吩咐宫人道:“给老身更衣,梁惟简,你着人去宣朝中各位大臣。”说完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横流下来。 刘过还没出宫,就接到太皇太后宣他觐见的消息,只好折回来,再次进入禁中,在小黄门的引导下进入宝慈殿正殿,有太监安排他在末席坐下。不多时,左右宰相、两位副宰相,六部尚书,枢密院正副长官也全都到了。 一帮白发苍苍的老臣,一个个心情沉重,面容沮丧,见了面连招呼都懒得打,互相拱拱手,在太监安排的座位上坐下,便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大殿上那个空空的座位。大殿里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到声音。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有宫人引导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走了进来,众人一看,原来是已经致仕了的文彦博,大家都站了起来给他拱手施礼,文彦博神情严肃地给众人回礼,目光在刘过身上稍一停留,便走到右边最前面的一个座位上坐下。 “太皇太后驾到!”大殿上,响起梁惟简那尖细而高亢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站起来,躬身向上行礼,只见两名长相端庄的宫女,扶着神情憔悴的太皇太后出现在大殿上,她目光复杂地扫过大殿上的每一个人,然后摆了摆手说:“大家都平身吧。” “谢太皇太后。”众人齐声回答。 太皇太后在椅子上坐下来,缓缓说道:“今日把大伙儿召来,不为别的,只为请大伙吃顿饭。” 她说完向身边的梁惟简点了点头,梁惟简躬身施礼,然后迈着小步子走了出去,不多时,一盘盘经过宫中御厨精心烹饪的美味佳肴便被鱼贯而入的内侍送到在场的每一人面前的矮几上,色香味俱全。 太皇太后颤抖着端起第一杯酒,缓缓道:“这第一杯酒,老身敬我大宋的江山社稷,敬我赵氏列祖列宗,敬普天下的黎明百姓。”说完艰难地把酒杯凑到嘴边喝掉。众大臣陪着喝了一杯。 “这第二杯酒,老身敬已殁的司马相公,以及在座的各位。”太皇太后端起第二杯酒,她的手抖得越发厉害,旁边的内侍想要帮忙,但是太皇太后拒绝了他。 “臣等敬太皇太后。”众位大臣齐声回答。 太皇太后艰难地喝完了第二杯酒,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接着她端起第三杯,“这第三杯,这第三杯……” 太皇太后一连说了几次,依旧没想到要敬什么,就在大家都为她捏了一把汗,担心她就此倒下的时候,太皇太后眼中恢复一丝清明,缓缓说道:“老身殁后,必多有调戏官家者,宜勿听之,公等宜早求退,令官家别用一番人。”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坐在最后面的刘过,接着说道,“所以,这第三杯,敬诸公都能善始善终,颐养天年。” “太皇太后!”有人抑制不住,轻轻抽泣起来。 太皇太后也动情道:“明年社饭,当思老身矣!”说完忍不住悲恸,泪流不止,下面的大臣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就在大殿中一片悲声中,突然梁惟简大喊:“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众人惊讶抬头,只见太皇太后软软地倒在椅子上,酒洒了一地,酒杯从手中滑落,落在地上,滚了几滚,终于停止不动。 “宣太医,宣太医,太医,快太医!”有人着急地大喊。 侯在外面准备随时待命的太医匆忙抢进来,冲到殿上抢救,大殿内顿时乱做一团,等禁卫冲进来维持秩序,将在场的各位重臣请出大殿去朝房中等候时,太皇太后已经被内侍和宫女送进寝宫。 第九十三章 殡天 秋寒露重,夜色深深,宝慈殿内,宫女太监忙进忙出,一副匆忙的景象,小皇帝赵煦站在太后的寝宫之外,看着来往太监宫女脸上担忧紧张,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在意他在想些什么,所有人的心都被寝宫里躺在病床上的那位老人揪着,因为这位六十二岁的老太太,帝国的实际统治者,终于走到了她生命的尽头。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努力都是白费,可是所有人的人都不愿意放弃! 朝房内,宰执大臣、六部尚书,枢密院使,文彦博,刘过,都着急地等待着,自从太皇太后在酒宴上突然晕倒被送进寝宫,他们这些外臣便被很客气地请出了后宫,不过没有人离开皇宫,而是都聚集在了这朝房中,着急地等待着宝慈殿的消息。除了极个别人,这些人都是朝中的重臣,自然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以皇宫不能留宿为理由撵他们出去,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旁边的沙漏里沙子越来越少,预示着时间越来越晚,各位老臣的心也越揪越紧,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一次太皇太后晕倒只怕是凶多吉少,不可能再醒过来了,只是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于是,也就只能奢望有奇迹出现了。 奇迹没有出现,当沙漏显示到丑时二刻的时候,只见梁惟简带着两个小黄门走进来,吕大防一个激灵,冲上去抓住梁惟简的胳膊,着急地问道:“梁都知,太皇天后她老人家……怎么样了……”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因为他已经看到梁惟简胳膊上的白布条。 果然,梁惟简悲声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归天了!” “啊!”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在场的众位大臣还是大吃一惊,不少人朝着宝慈殿的方向跪了下来,放声大哭! 仿佛是为了响应各位大臣的哭声,夜色中忽然传来悠扬的钟鼓之声,声音像水波一样荡漾开去,传遍皇宫,传出高耸的宫墙,在黑漆漆的夜里,传遍东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起初百姓还有些莫名其妙,随后慢慢醒悟过来,向皇宫的方向望去,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在这个深秋的夜里,无数人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了下去。 此刻,原本沉寂的皇宫大内,随着那钟鼓之声,早已醒了过来,无数人从梦中惊醒,无数人醒悟过来,无数人朝着宝慈殿的方向跪了下去,失声痛哭。 朝房里面各位白发苍苍的老臣,经过最初的慌乱和惊讶后,纷纷跟着梁惟简向宝慈殿的方向走去,刘过见文彦博的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全无,连忙上前扶在,担忧地叫了一声:“爷爷!” 文彦博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手掌让他安心,然后急匆匆地走在众臣的前面,当先跟着梁惟简走了出去。 众人走到会通门的时候,早有宫中内侍准备好了丧服,递给各位大臣,刘过见内侍们已经换好了丧服,也急急忙忙跟着众臣换好,跟着他们走了进去,等到宝慈殿的时候,却并不进太皇太后的寝殿,而是就在门外跪下,隔着门板对着太皇太后的遗体痛哭起来。 太皇天后虽然已经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而且已经挂了,但是毕竟是女儿身,一帮老头当然不好去她的寝殿,只好就在门外以尽哀荣了。 众人哭了一阵,只见殿内走出一个身穿白服的小黄门,对众人说道:“诸公都是朝廷重臣,切莫过分伤悲,太皇太后归天,后事还有各位操办。” 众人这才想起来,大家都在这里哭了半天了,皇帝还没见着呢,太皇太后人死了,就是皇帝最大,太皇太后的后事要怎么办,朝政又如何处理,都要皇帝发话,可是现在去见不到皇帝本人,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厚厚的殿门上,他们知道皇帝就在里面,可是要派谁进去请示却都犯了难,大家面面相觑一阵,最后目光都落在了刘过身上。 刘过也有些郁闷,在场的无论哪一个年龄声望官职都在自己之上,而且大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你们去做吗,干吗都用这种眼神瞪着我?难道我年龄小职位低,就合该被你们使唤咋的? 这个刘过还真冤枉众人了,众位老头之所以希望这时候刘过能出头,不是因为欺负他年龄小官职低,而是因为这里面就数他和皇帝关系最好,而且太皇太后临死前,曾经单独召见过他和文彦博,算是对他们二人另眼相待,这时大家总不好意思让年过八十、而且已经退休了的文彦博去太皇太后的寝殿请示小皇帝吧,所以看来看去,这个任务也就刘过最适合了。 而且刘过的任务也简单,并不需要多高超的智慧能力,就是问皇帝一句话,您老打算怎么办,而一般情况下皇帝都会全全权委托臣子们去办,宋朝立国都一百多年了,这些事都有现成的规章制度在,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如何操心,无非是获得皇帝的授权而已,况且赵煦还是一个没亲政的皇帝,就算他心中有自己的想法,这时候都不好提出来,最后的结果必然还是要在场的各位老臣操心。 文彦博知道,无论在场的众位大臣也好,刘过也好,都在等他发话,于公,他是在场官阶最高(虽然退休)、资格最老的一个,于私,刘过是他的孙女婿,也是唯有他安排他去最是恰当不过,于是他对刘过道:“就要你进去请示官家吧。” 刘过也知道这使命自己躲不脱了,况且这也是他和赵煦拉近关系的时候,所以闻言向众位大臣做了个罗圈揖,领命而去,走到那位小黄门跟前,拱手道:“请代为同传一下,侍读学士刘过拜见官家。” 那小黄门也知道刘过这是作为众臣的传声筒有事要见赵煦,便道:“刘侍读稍候。”转身进去请示赵煦去了。 小黄门去了没过多久就返回,对刘过道:“官家宣你进去。” 刘过谢过了小黄门,跟着他进了宝慈殿,按理说,即便是刘过,也不应该直趋太皇太后的寝室,而是赵煦应该自己出来,接见各位大臣,和大家商量着该如何给太皇天后处理后事,就算做不到这一点,也应该在太皇太后的寝室外接见刘过,让他传达自己的意愿,可是那小黄门硬是带着刘过直趋太皇太后的寝殿了。 到了里面,只见太皇太后的遗体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神态安详,就仿佛是睡着了一般,赵煦跪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太皇太后的遗体,在他身边稍后的位置,还跪着楚王赵颢,向皇太后、朱太妃,孟皇后,以及其他一大堆宫中的女眷,宝庆公主也在,跪着人群里面,一身缟素,泫然欲滴。在他们身后的地方,宫女太监跪了一屋子。 太皇太后溘然逝去后,赵煦就跪在太皇太后床边,看着她的尸体不言不语,陆续赶来的向太后、孟皇后等人也只能陪着,主人家都这幅表现了,宫女太监更加不敢说话,所以这时候刘过进来,所有的人都没有想过让个外臣进来会不会不合适,而是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这屋子里面,除了皇帝之外,就数向太后地位最高,所以她第一个站起来,带着一群莺莺燕燕退出了寝殿,而楚王赵颢犹豫了一下,也退了出去。寝殿了就只剩下了刘过和皇帝赵煦,还有一堆宫女太监。 刘过先给太皇太后的遗体行礼,然后才给赵煦行礼,赵煦看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刘侍读来了。” 刘过跪在赵煦一旁道:“人死不能复生,官家要节哀顺变。” 赵煦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太皇太后的遗体上,他这时候并不悲哀,也不高兴,连赵煦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似乎应该是轻松、怀疑、不真实,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的一种情绪。 他怔怔地看着太皇太后的尸体良久,突然问刘过道:“你觉得,这一切,是真的吗?” 这话刘过没法回答,他只好俯下身子,轻声说:“官家,太皇太后的后事要如何办理,还请官家喻示。” 刘过这话的潜台词是:都请示你给太皇太后办后事了,这事自然是真的。 刘过话里的意思赵煦当然听得懂,只是他心中还是感觉到有些不真实,有些茫然地问刘过:“刘侍读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祖宗有成法。”刘过回答。 “那……那就按例操办吧。”赵煦道。 刘过回答了声“是”,有皇帝这句话,他便算是对外面的那帮子老臣有个交代了,但是他又轻声提醒道:“官家,您身系江山社稷,要保重身体啊!” 刘过这话表面上是在劝赵煦要保重身体,其实是在提醒他现在他已经成了这个帝国真正的掌控者,要尽快尽到自己的责任,进入自己的角色。 赵煦听懂了他的话,深深地看了刘过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六天后,在办理太皇太后丧事的同时,群臣向年轻的皇帝赵煦上书,请求他亲政,年轻的皇帝回答:“朕因为祖母过世伤心过度,无力处理朝政,所以不许。”群臣第二次上书,赵煦回说自己年轻识浅,不堪大任,依旧不许。群臣再接再厉第三次上书,皇帝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亲政。 第一章 选择 天阴沉沉的,飘着细碎的雪花,恢弘的宫殿、高耸的宫墙,宽敞的广场,沉浸在初冬的寒风里,庄严肃穆,带着一丝肃杀。 “当当当——”散朝的钟声有节奏的响起,在寒风中回荡,为庄严肃穆的皇宫大内增加了几分鲜活之气,也稍稍驱散了几丝那无处不在的肃杀。 一个个穿红着紫、神情肃穆的高官显贵从文德殿鱼贯而出,亦步亦趋地步下阶梯,等踏上殿前坚实的地面才恢复生气,脸上露出或喜悦、或失落、或严肃担忧的神色,然后或回衙、或回家,各自离去,迅速散入开封城的各处,加入到芸芸众生当中。 所有的官员中,有一名身穿绯红官袍,身材颀长的年轻官员格外引人注目,倒不是他的官职有多高或者多重要,而是走在一群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的老臣当中,他实在是太过年轻,再加上他容貌俊秀,气质不俗,想要不引人注目都难。 这位年轻的官员,自然就是刘过,按理说,他除了是皇帝的老师和侍臣外,没有担任实职,这种朝会是没必要参加的,不过皇帝赵煦对他十分器重,凡是重要事情都会咨询他的观点,甚至特意下旨让他参与朝廷机要,这种会议自然不能缺席的。 赵煦亲政,刘过跟着水涨船高,一下子成了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此刻他却神色凝重,隐隐还有些无奈。 随着重要性的提高,刘过由原来游离于权力圈之外,突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成了朝中各党派争取拉拢的对象,蜀党就不用说了,连因为回河之争对他恨之入骨的朔党,一下子都变得对他态度暧昧起来,这个时候他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党争的漩涡不可自拔,还说什么振兴民族、阻止靖康之耻的发生! 刘过正在为自己个人和国家的前途担忧,突然发现前面有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显然不是因为他长得帅对他有了好感,而是有事要对他说,刘过回过神来,连忙收摄心神,快步迎了上去,拱手道:“范公。” 范纯仁回了一礼,慈祥地道:“老夫家中新修了一座亭子,需要提个匾额,老夫厚着脸皮向改之讨要一幅墨宝。” 刘过深深凝视了对方一眼,明白对方这是有事要跟自己单独说,所谓的讨要墨宝不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眼睛的余光瞥了眼旁边经过的其他官员,亦笑道:“范公吩咐,下官敢不从命。”说完跟着范纯仁去了他政事堂旁边的值房中。 侍从送上茶,范纯仁挥手屏退左右,这才满脸不解地询问道:“今日朝会,官家意欲让改之除任中书舍人,改之为何坚辞不受,反而主动提出要去担任太常少卿?” 中书舍人掌管起草诏令,参与机密,虽然只有四品,却是十分要紧之职,在这之前,赵煦已经探过刘过口风,想要让他担任,都被刘过婉拒,不料今日朝会的时候赵煦突然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了出来,因为早有风声,满朝文武的态度虽然有些吃惊,但还不至于惊愕,而真正让大家吃惊的是刘过本人的态度。刘过立即反对这项任命,并且还主动提出想要担任没有实权的太常少卿一职。刘过此言一出,不仅皇帝本人惊讶,连满朝文武也纷纷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刘过放着位高权重的中书舍人不当,非要跑去当什么形式大于意义的太常少卿,莫不是他脑袋被门板夹了,变得神志不清? 然而,事实就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虽然赵煦暂时把这件事压下没有再讨论,可是他眼中对刘过的失望之意还是表露无遗,而朝臣也是对刘过此举议论纷纷,无不将他看成是个空有才名、而实际上是糊涂透顶的蠢蛋。不过不管别人怎么想,范纯仁则认为刘过此举一定有深意,所以散朝后这才借机探问。 刘过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国朝以礼治国,而太常寺掌宗庙礼仪,最是要紧不过,下官不肯做中书舍人,主动想要担任清要尊贵的太常少卿,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范纯仁不悦道:“老夫待改之如何改之自当知道,何必用虚言唬我?” 刘过放下茶杯,凝视着这范纯仁道:“如果我说我刚才说的是我的心里话,范公信么?” 范纯仁道:“自然是不信的。” 刘过问道:“那么以范公看来是为那般?” 范纯仁喝了一口茶,拂须思索道:“以老夫看来,改之之所以要这样做,原因无非两个:一是改之年龄尚幼,入朝时间又短,骤登要位,恐惹人非议;二是改之一旦身处中书舍人这一要位,要么顺着官家得罪朝臣,要么顺着朝臣得罪官家,左右为难,不如避为上策。”他看了刘过一眼,问道:“老夫分析的可对?” 刘过点头道:“范公自然知道缘由,为何又要试探与我?” 范纯仁眼神复杂地凝视了刘过片刻,问道:“但是改之有没有想过,你如此选择虽然避免了左右问难,可是满朝文武会如何看待?官家会如何看待?” 刘过知道范纯仁的意思,自己此举,难免给众人留下一个愚蠢糊涂的印象,更严重的事:赵煦执意要他做中书舍人,除了投桃报李,感激他一直以来的支持外,还有就是想要通过他掌握这一重要职位,改变满朝文武都是太皇太后的亲信、自己孤立无援的局面,刘过不肯担任中书舍人,未免会让赵煦觉得他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对他寒心。 而范纯仁希望刘过担任中书舍人的原因则是他很清楚年轻的皇帝对朝中大臣的成见,希望刘过能从中周旋,打破朝臣和皇帝对立的僵局。说到底是出于一片公心。 但刘过不得不辜负他们的期望,原因倒不是他说的威望不够,以及左右为难,而是接下来的朝局的走向,按照正常的历史,新党很快就会复起,而新党一旦复起,像中书舍人这样重要的职位肯定要抓在自己人手中,刘过还没和新党亲近到被他们当成自己人的地步,到时候肯定是要被打倒在地的。与其到时候被打倒在地永世不得翻身,还不如现在就退一步,主动让开道路。 这段时间,刘过已经看清楚了很多东西,也想好了今后努力的方向,这时候他的主要任务是韬光养晦,暗中布局,而不是自己赤膊上阵,被人家踩得连渣都不剩。所以,中书舍人,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范纯仁是刘过看中的盟友,虽然很多话现在还不能说,但是也不能让他也把自己看白了,多少给他透露点儿自己的想法还是必要的,至少要在自己走出那一步的时候,使他不感觉到突兀。 “今天我为何会这样做,相信以后范公会明白的。”刘过缓缓说,端起茶杯一口喝干。 ※※※※※ 赵煦回到垂拱殿,宫人送来糕点、羹汤,他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细细嚼着,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执意要提拔刘过为中书舍人,虽然也有安插亲信、试图打破太皇太后留下的老臣把持朝政的想法在,但是对刘过确实是出于好心。 赵煦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刘过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这一边,他一直心存感激,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自然要好好感谢一下,而他能给的,只有高官厚禄和权力,但是刘过却不领情,这让年轻的赵煦心里有些受伤,散朝后就来到垂拱殿,也无心批阅奏章,专心等着刘过来给他解释说明原因。虽然在朝会上刘过已经解释过他坚辞中书舍人的原因是资历威望不够,不能服众,但是以赵煦对刘过的了解,他肯定接下来私下里还会来给自己道歉,并详细解释原因的。 赵煦等了半天,却有一个小内侍进来汇报刘过的行踪:“刘侍读散朝后就被范相公请去写字,之后就出宫去了。” 听说刘过不但没有来给自己道歉,反而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出宫去了,赵煦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刘过虽然自己身心健全,却从不歧视身体不健全的人,所以赵煦身边的太监对刘过的观感都十分好,见官家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连忙给刘过说好话道:“看刘侍读急匆匆出宫的样子,八成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小的要不要派人去问一问?” 赵煦一听刘过不来给自己道歉有可能是情有可原,心中的气消了几分,轻哼了一声,吩咐道:“给宫门的禁卫说一声,刘过一进宫就让他来见朕。” “是。”小内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退了下去。 那名小内侍刚走,就见黄小四迈着小碎步,像一只鸭子似的走了进来,躬身请示道:“官家,兵部尚书邓润甫求见!” 赵煦皱眉道:“他有什么事不能在朝会上说,非要散朝了私下来找朕?” 黄小四一脑门的黑线:我又不是邓润甫,我那知道是什么事啊!好在赵煦也没奢望他能回答,嘟囔了一句,便吩咐宣邓润甫觐见。 邓润甫进来后大礼参拜,赵煦摆了摆手道:“平身吧。”问道:“邓尚书何事要启奏?” 邓润甫看了看赵煦身边随时的太监,欲言又止。 赵煦会意,但是邓润甫在他心中的地位显然还不到暗室而谋的地位,皱眉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必介意。” 邓润甫又瞥了眼黄小四等人一眼,心中发狠道:“妈的,富贵险中求,老子豁出去了!”便把心一横,从袖袋里摸出一本奏章,双手呈上道:“臣有秘本要奏!” 第二章 送行 一辆马车在侍卫的拱卫下缓缓出了东京城,驶往最近的虹桥客运码头。 寒风萧瑟,木叶飘飘,路上行人稀少,这队人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毕竟,这里是皇城内外,天子脚下,大户富豪多如牛毛,老百姓比这大的多的阵势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了。 与车外的肃穆冷清比起来,车厢内的气氛要温暖的多,火红的炭火不断提供着热量,使这个狭小的空间中充满暖意。 戴梦儿身穿月白色夹棉锦袍,头戴黑纱软脚幞头,神情恹恹地靠在椅背上,衣着打扮是一个年轻书生,但是神态五官却又分明是一个极娇媚温柔的女子,这种反差在她身上不但不显得不协调,反而有种别样的风情。 “姑爷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姑娘今天离京,还迟迟不回来送别。”侍婢知画作书童打扮,在一旁替自家主人埋怨道。 “官人事务繁忙,一时走不开也是正常。”戴梦儿替自家官人辩解道,但是眉宇间的失望之色却是遮掩不住的。 突然车外响起一个声音道:“就算再忙,也不能不来送自家女人。” 戴梦儿大喜,满脸都是笑意,又惊又喜地道:“官人来了。”连忙拉开窗帘,果然看到刘过正骑着一匹白马跟在车旁,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再偷瞄一眼周围的侍卫,只见一个个虽然故作严肃,但是眉宇间掩饰不住笑意,戴梦儿哪里还不知道是自家官人吩咐他们不许声张,他自己则悄悄地跟了上来,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戴梦儿明明心里都乐开了花,却故作着恼道:“官人早就到了,却故意不肯相见,那就别见好了!”一把拉下车帘,隔断了刘过的视线,吩咐车夫道:“别停,继续走!” 车夫哪敢不给男主人停车,再说戴梦儿虽然嘴里说的是别停车,可是意思分明是让他停下来,不然直接不说话就行了,干嘛还特意嘱咐他一句? 车夫停下马车,刘过左腿一撩,就从马上跳了下来,随手将马缰绳我那个侍卫手上一塞,就弯腰钻进了车里。 刘过在寒风中起了半天马,早就冻的手脸冰凉,此刻猛然进了一处温暖所在,颇有些不适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戴梦儿连忙伸手将他扶住,埋怨道:“既然走不开,就别来了,大冷天的,冻坏了怎么办?” 刘过一边宽去外袍一边笑道:“怎么,不怄气了?” 戴梦儿故作无奈道:“您是一家之主,奴家那敢怄你的气。”说完自己先噗嗤一声笑了。 刘过一笑,顺势将戴梦儿软绵绵的身子搂住,挨着她身子走下,伸手去烤火,戴梦儿伸出纤纤玉手将刘过冰冷的手握住,轻轻揉捏,心疼道:“好凉!” 刘过任由她握着手,叹了口气道:“不是我狠心想要和你分开,是这事除了你之外再无人胜任。” 戴梦儿神情一肃,凝视着刘过的眼睛道:“奴家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鲁妇,晓得事情的重要性,官人不必关怀。再说,能替官人分忧,奴家心里也十分高兴呢。” 刘过点了点头,这时马车轻轻一晃,继续前行起来,刘过温柔地揽住戴梦儿的纤腰,道:“你也不要太过操劳,事情失败了不要紧,切记不要把自己的身子给累垮了。” “嗯,奴家晓得。”戴梦儿轻声回答,像一只小猫儿似的伏在刘过怀里,脸颊贴在他胸膛上。 “你一定要小心西门达这个人,不要因为他外表忠厚老实,就对他放松了警惕,还有,他有个儿子叫做西门庆,你也要小意,切莫吃亏了。”刘过叮嘱道。 “官人,昨晚你就你已经说过多次了。”戴梦儿轻抬螓首,横了刘过一眼,轻声埋怨道,但是柔美的脸上却媚态自生,她轻轻地在刘过胸口垂了一拳,娇声道:“自然官人如此不放心他们父子俩,干脆就换一个人。自然官人决定用他,就要用人不疑。” “咳咳。”刘过微感尴尬,轻声辩解道:“不是我不相信他的能力,而是对此人的人品,咳咳,实在有些不放心。” “你干脆说是对奴不放心得了。”戴梦儿给了他一个娇俏的白眼。 “呵呵。”刘过尴尬地笑笑,手在戴梦儿柔滑的纤腰上紧了紧,满脸柔情地道:“把你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尤物放在一堆男人中间,是个男人都会不放心的。嘿嘿。”说着低下头,在对方嘴唇上印下一吻, 戴梦儿嘤咛一声,仅有的一点儿不渝也化成了柔情似水,仰头眼波盈盈地凝视着刘过,仿佛是要把对方融化在自己的柔情里。 刘过真的似乎被融化了,他紧紧地搂住对方的肩膀,怜惜道:“辛苦你了。” “有官人这句话,奴家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值了!”戴梦儿感动地说。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戴梦儿忽然幽幽地问道:“官人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柳姑娘和蓼蓼妹妹说的?” 刘过心中警铃大作,连忙道:“该说的都写在信里面了,没有其他话要说了。” “奴家不信。”戴梦儿道:“莫不是官人信不过奴家,有什么私密话不敢让奴家知道!” “怎么会?她们一个只是我的红颜知己,另一个只是我的知己好友,哪里能和你比,你可货真价实是我的人。” “真的么?” “千真万确。” 刘过担心再说下去话题会向自己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连忙使出杀手锏,伸手往戴梦儿的怀里插去,握住了一个的坚挺,满脸怜惜地道:“这一去,至少有几个月见不到你了,我真是舍不得。” 戴梦儿按住他作怪的大手,娇嗔道:“有人在呢。” 刘过看了知画一眼,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什么都没看到,对不对?” 知画早就羞红了脸,闻言忙把头低下,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好不尴尬。 刘过还真没有在人前宣/淫的爱好,也只是过过手瘾,顺势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安静地享受两人独处的温存时刻。 马车在虹桥客运码头上停下,刘过先跳下马车,然后又反身扶戴梦儿下来,码头上早就等了一群人,领头的俨然便是西门达,他恭敬地给刘过行礼,道:“属下西门达,拜见官人。” 刘过热情的扶住他,故作不悦道:“不是给西门兄说过了么,我们只是合作,不是上下级关系,你我兄弟相称就好。” 西门达连称“是”,但是神态间依旧对刘过充满了恭敬。 刘过也不想真的就让对方和自己地位平等了,那样不利于以后对他控制,歉意道:“原本说十月份就让西门兄南下的,可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忙,一直拖到现在,让西门兄等这么久,是在是抱歉。” 西门达又连称“不敢”。 刘过要的就是他这种态度,要是西门达果真当自己是根葱了,他反而不敢用了,回头给对方介绍戴梦儿道:“这位是戴林,戴记的大当家,以后她便是你我的中间人,西门兄有什么事对她说和对我说都是一样的。” 戴梦儿走上前,像男子那样对西门达抱拳一礼,道:“以后还请大掌柜多多关照。” 西门达又怎会不知道“戴林”是何许人也,他不但知道戴林的真实身份,还知道她是刘过的女人,虽然曾经的江南第一名妓就站在自己面前,西门达却不敢对她再有非分之想,甚至都不敢直眼看她,忙谦卑地道:“戴老板客气了,客气了。” “那就预祝二位旗开得胜,早日让这‘华商钱行’开门大吉,造福我大宋百姓!”刘过向二人长揖施礼。 “某定当不负刘兄所托。”西门达和戴梦儿一齐向刘过施礼。 目送着戴梦儿和西门达坐船离去,刘过这才返身回去。 后宅的下人们看到刘过回来,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远远地避到一旁,生怕被他逮住算账。戴梦儿南下的真实原因不好公开,对外说的是她被刘家后宅的人排挤在东京待不住,刘过这才不得不将她送回江宁老家。戴梦儿离开是真,这段时间受人排挤也是真,下人们自然害怕刘过找她们算账。 刘过虽然没有为爱妾报仇的意思,但是也没有好脸色给众人看,正房都没回,就铁青着脸去了书房。 把所有的人都打发出去,关上房门,书房中只剩下刘过一个人的时候,他脸上哪还有一丝一毫的生气之色。他在椅子上坐下来,缓缓闭上眼睛,想的是一件和戴梦儿毫无关系的事情。 如何拒绝中书舍人一职,还能不让赵煦对他有成见,这是刘过当下最迫在眉睫的事情,大宋朝的臣子还是有点儿“臣权”的,若刘过执意不肯接受,哪怕是皇帝也拿他没办法,难就难在如何要让赵煦也认为他不接受要比接受好。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缓缓推开,在刘过下令不许人打扰的前提下还有人敢来找他,在这后宅中戴梦儿走后就只有两个人有这特权。 刘过睁开眼,就见文婉一脸愧疚紧张地姗姗走了进来。 第三章 绍述 文婉身着浅紫色窄袖背子,内束淡绿色苏绸长裙,清婉妩媚,亭亭玉立,仿佛是一朵漂浮在水上初开水莲,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她满脸愧疚地走过来,怯生生地叫了声:“官人。” 刘过皱了皱眉,沉下脸道:“你怎么来了?” 文婉闻言眼中的光芒明显一黯,低声道:“都是妾不好,没有约束好下人,害的梦儿妹妹在家里待不住,不得不回江宁……” 刘过心中暗叹一声,送戴梦儿回江宁这事文婉完全没有责任,甚至这段时间一来因为自己对她的专宠惹得人人生厌,反而是文婉在处处维护戴梦儿,但是他却不得不隐瞒送戴梦儿回江宁的真实原因,淡淡地道:“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回去吧。” 本来刘过就待自己冷淡,这件事发生之后刘过肯定要恨死她了,文婉心中有苦难言,又是委屈又是伤心,突然“扑通”一声给刘过跪了下来,垂泪道:“因为婉儿的过失害的官人伤心难过,官人处罚婉儿吧?” 刘过本来已经内觉得对不起文婉了,见她竟然给自己跪下来,心中愧疚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哪里还有心情装生气,连忙站起来,伸手去扶她,嘴里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谁知文婉脾气上来竟然也是出奇的执拗,跪在地上死活都不肯起身,悲声道:“错误在我,官人你惩罚婉儿吧,这样可以稍稍减轻官人心中的悲痛,也能让婉儿……婉儿心里好受一些。”说着落下泪来。 刘过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心中早就软了,叹了口气道:“梦儿离京跟你有是关系?你又是倒得哪门子的歉?若说真有错,也是错在我,是我不该对她太好,却冷落了你们,下面的人看不过去也在情理之中,反而是你,在处处回护与她。” 文婉怔住了,她以为刘过一心都在戴梦儿身上,哪里还知道他对戴梦儿的好已惹得很多人眼红,也让那些同情自己的下人们心里忿忿不平,不料刘过不但知道,而且清楚自己常常回护戴梦儿的事,怔怔地看着刘过,一时说不出话来。刘过扶文婉起来,伸手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柔声道:“乖听话,别自责了,一切都是我不好,要怪,也只能怪我,怪你做什么。你做的,已经别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了。” 文婉呆呆地看着刘过,对方此刻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也让文婉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一下子融化了。 刘过这时对文婉只有怜惜,拉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安慰她道:“快别哭了,再哭,可就不漂亮了。” “噗嗤”一声,文婉破涕为笑,刹那间的风情,仿佛是水莲初绽,瑞雪开晴,那美丽扑面而来,打在刘过的心头,刘过心中忍不住荡起涟漪。 刘过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随即觉察到这种感觉是多么的危险,连忙移开目光,惶惶不安地站起。 “官人还没吃午饭吧,我去给官人下碗面。”文婉此刻也早就恢复过来,她此刻心中满是柔情蜜意,首先想到的就是刘过还饿着肚子。 刘过点了点头,看着文婉像一只快乐的蝴蝶似的飘了出去,心中不仅有些茫然起来。 “阿郎,阿郎。”突然一个轻柔的女声从由远及近,传进耳中,刘过收回目光,只见不知何时芄兰走了进来,正满脸关切地凝视着他。 刘过回过神来,有些迷茫地问:“有什么事么?” 芄兰轻声道:“那边传来消息,王小娘子入京了。” “哦。”刘过点了点头,猛然醒悟过来,惊喜道:“你说什么,雨霏进京了?” “是,半个时辰前刚刚秘密入京,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芄兰尚未说完,刘过便站了起来,着急地道:“快拿身下人的衣裳过来,我要乔装去见她。” 芄兰幽幽叹了口气,她虽然早就想到了是这种结果,可是还是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起身去给刘过找衣裳。 刘过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王雨霏,颇有些迫不及待,正在这时,忽然绿衣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给刘过说:“阿郎,宫中来人传话,官家宣您马上进宫。” “啊!”刘过呆住了:怎么这么巧! 绿衣催他道:“阿郎,那人说官家让您立即进宫,似乎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刘过迟疑了片刻,毕竟国事要紧,只好强压住强烈想要见王雨霏的欲望,马上更衣进宫去见赵煦。 ※※※ 赵煦端坐在御案后面,脸上的神情时而紧张、时而兴奋、时而又有些迟疑不决,阴晴不定,在他面前的御案上,放着一本蓝绸封皮的奏章,正是邓润甫呈上的那本。内侍乐士宣、黄小四等人垂手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有个小黄门迈着小碎步走进来,躬身道:“官家,天章阁待制、侍读学术刘过觐见。” 赵煦一个激灵,不假思索地道:“宣。” “是。”小黄门连忙退了出去。 早上朝会上刘过当中拒绝了中书舍人一职,驳了皇帝的面子,这时心中难免有些惴惴,进来后躬身施礼道:“臣刘过拜见官家。” 赵煦道:“刘侍读不必多礼。”将桌上的奏章递给刘过道:“刘侍读请看这个。” 刘过恭敬地接过那本蓝皮封底的奏章,狐疑地看了赵煦一眼,只见小皇帝满脸都是紧张兴奋,根本就没有要怪罪什么人的意思,这才安心。 刘过小心翼翼地翻开奏章,入眼是一手漂亮的行楷字,上面写着:“臣邓温伯斗胆进言:自古欲成功业者,在兄弟相继、父子相承也,昔武王能广文王之声,成王能嗣文、武之道,开周八百年江山,惠文子承父业,秦国始霸,先帝励精图治,变法图强,故百姓安居,国库充盈,四邻畏服,奈大业未成而山陵崩,圣上继统,宣仁摄权,光、弼用政,尽废新法……” 接下来邓温伯列举了神宗时国家如何如何强盛,新法被废后大宋又是变得如何如何羸弱,然后写道:“臣闻孝道乃百善之首,匹夫尚知子承父业,光宗耀祖,陛下贵为天子,臣民表率,能不垂范天下,以尽孝道否?而欲尽孝道,莫不以秉承父制,推行新法……” 这本洋洋洒洒、文采斐然的奏文,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绍述! 第四章 休妻 绍者,继承、连续之意,述者,遵循,顺行的有意思,绍述的意思就是赵煦要继承神宗皇帝建立的新法,废除太皇太后高氏主政以来推行的旧法! 自元祐初年新法被悉数推翻,新党贬离朝堂以来,还没有敢提出这两个字,但是现在有人说了,而且说话的是堂堂兵部尚书,朝廷大员,难怪赵煦要这么着急地把刘过找来了。 赵煦和旧党大臣有裂痕不是一日两日了,尤其太皇太后亲政以来,双方多次因为对太皇太后一生是非功过的评价问题产生分歧,赵煦的意思是要给个平谥,但是对这位提携旧党,对旧党有再造之恩的女强人旧党大臣是心存感激的,而且一旦否定了太皇太后的功绩,无疑也就否定了旧党,那么他们这些旧党大佬该如何自处,所以群臣不顾皇帝的反对,最后硬是给太皇太后定了一个“宣仁圣烈皇太后”的美谥,肯定了她一生的功绩。 在对太皇太后一生是非功过评价的问题上朝臣取得了胜利,但是同时也让赵煦看到了跟群臣比起来自己力量的弱小,以及对旧党大臣厌恶的进一步加剧,而邓温伯,便是看到了这种变化,所以才冒险进言,向赵煦提出绍述,一来向皇帝表明,自己是站在皇帝这边的,并不是和其他旧党大臣一派;二来也是提醒赵煦,他并不是除了旧党外就没有选择,他还可以选择新党;第三,也是买好新党,一旦真的绍述,新党重新得势,他便是新党的再造恩人,新党投桃报李,支持他位列宰执,甚至高升为相都是有可能的。 邓温伯算计的精,他也确实搔到了赵煦的痒处,对赵煦来说,诏述是他继承神宗伟业,抱负太皇太后的旧党大臣的最好手段,而且对年轻的皇帝来说,解决朝廷的陈年痼疾,中兴大宋,成为汉武唐宗那样的一代雄主,也比成为仁宗那样垂拱而治、无所作为的守成之君有吸引力的多。也就难怪他那么兴奋了。 看到这道奏章,刘过也是心脏扑扑直跳: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不过不同于赵煦的紧张兴奋,刘过想的更多的还是新党当政后给这个国家带来的灾难,那影响中华民族历史命运的靖康之耻! 可是,要阻止么? 同时刘过也知道,自己根本阻止不了,这不仅是原来的历史发展方向,而且是目前朝廷局势的必然,赵煦和旧党不可调和的矛盾,旧党八年来的持续作死,已经将他们推向了毁灭的边缘,在没有第三种力量崛起的情况下,这几乎就是必然。 而且,这大宋朝,确实也该变一变了。 那么,就让它按照原来的轨道继续发展一段时间吧,等新党也自我作践到快死的地步,等旧党中的开明之士终于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与不堪一击,等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就是自己振臂一呼,将新党旧党都一起打倒,让大宋朝这艘巨舰,按照自己的意愿航行的时候了。 刘过如是想着。 赵煦问刘过道:“刘侍读你看这事该怎么办,朕是否马上召群臣朝议?”刘过略一思索,便道:“不急,此刻只有一个邓温伯,相信不久之后,还会有第二个邓温伯,第三个邓温伯,等朝中支持绍述的人足够多、群臣不再是铁板一块的时候,再议不迟。” 赵煦点了点头,他不是不清楚这事的严重性,只是他太希望摆脱太皇太后的影响,自己大展拳脚了。 刘过慎重地对赵煦长揖一礼,道:“官家,臣之前说过,祖宗家法未必十全十美,新法未必全无可取,今日在进谏一句,新法也未必十全十美,祖宗家法未必一无可取,官家宜两相比较,则其善者而行之。” 赵煦点点头道:“朕晓的,以后也还有刘侍读时时提醒于我,凡是刘侍读说的话,朕必信之。” 刘过有些感动,深施一礼道:“臣多谢官家。” 赵煦伸手拍了拍刘过的肩膀,哈哈笑道:“终于等到你我大展拳脚的时候了,朕已经迫不及待要和刘侍读携手,为我大宋打造一个太平盛世了。” 刘过迟疑道:“官家,臣求你一件事。” 赵煦和刘过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从未从他口里听到过一个“求”字,闻言不由得一愣,问道:“何事?” 刘过道:“一来臣年轻识浅,才力不足,还需要多多锤炼,才能胜任中书舍人一职,二来不管怎么说,臣今日能站在朝堂之上,官家的面前,旧党对臣的提携功不可没,臣不忍心对旧日的恩主攻伐,但臣身为官家的臣子,更不能不为官家分忧,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所以依旧恳请官家让臣去做太常少卿,暂避斗争中心,等朝局安定下来,再担任实职不迟。” “这个……”赵煦迟疑道, 刘过的难处他不是不知道,但是值此紧要时刻,他还盼望刘过这个他信得过的臣子为他出谋划策、冲锋陷阵呢,怎能在此紧要关头让他退缩? 刘过接着道:“臣虽然不担任中书舍人,但是臣还是官家的臣子,是侍读学士,是随侍顾问的天章阁待制,官家若是又何疑难,臣依旧可以为官家出谋划策,以备顾问。” 如此一来,刘过只是从台前退居幕后,这个赵煦倒能接受,只是不站在台面上,功劳便没法给他算,赵煦想要快速提高刘过的官职地位便不方便,犹豫再三后,同意了刘过所请。 刘过感激道:“多谢官家。” 从皇宫出来,刘过心想是时候和文婉结束有名无实的婚姻了,不然等绍述的事情闹开,自己再休妻的话,被人看来就不是他和文婉“感情”破裂,而是自己眼见旧党要失势,新党得势,迫不及待要和就旧党划清界限、投降新党的怀抱了。刘过还有大抱负未实现,可不能给天下人留下一个趋炎附势、见利忘义的形象。 但是一想到文婉,刘过心中又隐隐有些不忍心。“罢了,长痛不如短痛!”刘过咬了咬牙,硬让自己狠下心肠,一踢马肚子,趋马往回赶去。乔七在后面叫道:“二郎,二郎,等等我,等等我!” 刘过回到家中,将马交给下人,自己直奔后宅,到了房中,文婉却不在,问正在绣花的绿兰道:“你家小娘子呢?” 绿兰指了指厨房的位置道:“小娘子在厨房里。”站起来要去叫,刘过摆了摆手道:“你忙你的,不用麻烦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刘过走到厨房门口,见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他稍一迟疑便举步走了进去,只见灶中正烧着火,小丫头朵儿坐在木杌上给灶中添柴,文婉穿着宝蓝色的蜀锦褙子,腰系围裙,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案前忙碌着,满头乌发用一条淡蓝色的丝绦简单地住挽主,瀑布一样垂在身后,越发显得她身材高挑,腰身纤细。 朵儿看到刘过就要站起来行礼,刘过向她摇了摇头,但文婉已经觉察到有人进屋,扭头看了过来,那张宜嗔宜喜、秀丽妩媚的俏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讶道:“啊,官人!” 刘过见她一手拿着调羹,一手拿饺子皮,正在包饺子,小巧精致的鼻尖上沾着一点儿面粉,看着有几分稚气,还有一点儿搞笑,心中莫名的一动。 文婉却误会了刘过的意思,见他傻愣愣地看着自己,还以为他惊讶自己的行为,连忙解释道:“我听芄兰说官人喜欢吃猪肉韭菜馅儿的饺子,所以包给官人吃……” 文婉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去,因为她发现刘过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不用忙乎了。”刘过硬着心肠说,心中既感动又愧疚,有些不敢面对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眸,忙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文婉手中还拿着饺子皮,闻言怔在当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刘过径直去了书房,翻出那身芄兰准备好的下人服装换上,打算从后门溜出去见王雨霏,一开门,却见文婉站在门口,两人都是一愣,文婉打量了刘过一眼,难掩惊讶之色,问道:“官人要出去么?” 刘过一点头,从她身旁走过,向外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做的还不够好么?”文婉看着刘过离去的背影,两行清泪再也抑制不住,无声地滑落下来。 “不是小娘子不够好,而是姑爷已经有了别人了。”身后的绿兰突然道,“就算小娘子做的再好,也无济于事。” 文婉问道:“你是说梦儿妹妹?”随即苦笑道,“我确实不像梦儿妹妹那样讨官人欢心。” “哎,”绿兰叹了口气,“如果是戴梦儿就好了。” 文婉听她话里有话,眉头不由得一皱,问道:“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如果是梦儿妹妹就好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婢子不敢说。”绿兰低着头道。 文婉呆了一呆,淡淡地道:“罢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文婉说完就要走,绿兰急道:“婢子……婢子有一次不小心听到姑爷跟芄兰说,姑爷要休了小娘子,另娶王相公孙女儿王雨霏为妻!” “你说什么!”文婉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第五章 今夜无眠 熟悉的巷子,熟悉的民居,熟悉的暗道,甚至连那个胖女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仿佛和他上次来见王雨霏一模一样,刘过不禁怀疑,这些发生的那么多的事,是真实存在的吗? 直到他见到了王雨霏的侍婢,看到她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刘过才真的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此刻,刘过心中却没有多少兴奋,反而有些忐忑起来,他脑海中一会儿是王雨霏的样子,一会儿是文婉伤心欲绝的模样,看着那精心布置的假山花草、池台亭阁,不仅有些茫然起来。 “刘官人!刘官人!”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啊!”刘过回过神来,侧头看了一眼目光怪异的莳儿,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莳儿细声道:“我们到了。” 刘过一抬头,果然看到面前一座精巧的月亮门,知道王雨霏就住在门后面的院子里面,想到马上就能看到王雨霏,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不翼而飞,一提袍裾跨步走了进去。 刘过踩着石子铺就的的小路,绕过影壁,后面是一个小小的花园,院子北面一排青瓦白墙的小瓦房,西面偏南一个池塘,池塘旁一座六角角翘起的亭子,王雨霏正站在亭子里面,看着池塘中的残荷出神。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刘过感觉到心跳一阵加速,忍不住叫了一声:“雨霏。” 王雨霏闻言扭头像这边看来,目光和刘过一对视,明显露出欣喜的神色,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却突然避开了刘过的目光,低着头再不看他一眼。 刘过一怔,随即明白了王雨霏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太皇太后去世,旧党倒台、新党崛起已经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阻止他们在一起的最大阻碍已经消失,那不是预示着:他们很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特立独行、目空一切的王雨霏王小娘子,害羞了! 想到这里,刘过心情大好,连忙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王雨霏的玉手,也不顾她惊愕的表情,一把就将她揽在怀里。抱着那温暖柔软的身子,刘过心中终于踏实了许多,不再有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了。 起初王雨霏还有些抗拒,但是感受着刘过身上传来的男子气息,感受着他的心跳,仅有的担忧也化为乌有,伸出双臂反抱住了刘过。 这些日子一来,刘过的日子不好过,王雨霏又何曾好过,虽然表面上她表现的十分大度,对刘过也是信心十足,可是心中又何尝不担心刘过变心,直到此刻,她那颗悬着的心,也在真正落到了实处,变得无比平静,无比满足。 两人相拥良久,这才携手坐了下来,刘过柔声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王雨霏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等这边事了了,我就回江宁,亲自上门去你家提亲。”刘过接着道。 王雨霏轻轻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轻声问道:“刘兄打算如何解决和文婉的事?” 想到文婉,刘过心中有些黯然,暗中叹了口气道:“文婉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只要我实话实说,相信她一定会理解我的。” 王雨霏双眉一挑,惊讶道:“实话实说?” “当然是有些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刘过伸手刮了刮王雨霏精巧的小鼻子,嘿嘿笑道,“我还不会笨到自找麻烦的。” 刘过这亲昵的动作让王雨霏有些不习惯,她不安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扭捏扭了扭身子。 两人相拥坐在亭子里面,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话,莳儿、霁儿、茗儿等人都远远地避开,直等到夕阳落下,冷风渐起,两人才携手回到房里。 莳儿上前,轻声问道:“小娘子,刘官人,饭菜都准备好了。” 王雨霏看了刘过一眼,点了点头道:“好,送上来吧。” 两人洗了手,用过饭,又漱了口,这才坐在书房中谈起时局,虽然王雨霏这段时间一直待在江宁,但是刘过发现她对朝中的动向了如指掌,甚至连刘过不肯担任中书舍人一直都知道。在王雨霏勉强,刘过自然不会藏着掖着,详细地把自己的计划说给她听,王雨霏听完久久没有言语。 刘过问道:“你可是不同意?” 王雨霏深深看了刘过一眼,道:“我说过,不管刘兄做什么,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刘过感动地将她搂在怀里,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王雨霏忽然想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催促刘过道:“刘兄,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刘过道:“为什么还要回去?”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今天我决定留在你这里过夜,不回去了。” 刘过以为王雨霏无论如何都要拒绝一下,没想到她闻言只是愣了愣,随即笑道:“那好,今晚就和刘兄秉烛手谈,我好久没有和刘兄下棋了。” “下棋?”刘过惊讶的嘴里能塞个鸡蛋进去。 “怎么,刘兄不愿意么?”王雨霏斜睨着刘过道。 “当然……愿意。”刘过的意思是自然不是下棋这么简单,不过他对王雨霏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她说下棋就下棋吧,况且下棋下累了,也是可以干点儿其他事情的。 ※※※ “事情就是这样。”作为刘过的绝对心腹,刘过打算向文婉坦白,和平“离婚”的计划芄兰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当文婉向她问起刘过和王雨霏的事情的时候,她还是吞吞吐吐地承认了这件事情,不过过程讲的十分模糊,她只是说刘过和王雨霏情投意合,已经暗许终身,文婉自然也不好纠结于刘过和王雨霏到底是如何“情投意合”的细节的。 文婉静静地听芄兰说完,神情出奇的平静,只是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大娘子!”芄兰有些担忧地看了文婉一眼,这段时间以来,文婉用她的言行举止赢得了后宅全体下人的尊敬,其中当然也包括芄兰,所以,她这时是发自内心的替文婉担心的。 “这么说,官人他多次悄悄出门去会见一个人,见得都是这位王小娘子了?”文婉很平静地问道。 “是。”虽然芄兰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刘过一边,可是在这件事上,她不忍心欺骗文婉。 “好了,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文婉挥挥手,吩咐芄兰退下。 芄兰深深看了文婉一眼,躬身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芄兰一走,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沉寂,文婉呆呆地坐着,眼睛木然地看着虚空,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抽走,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伏在桌子上无声的抽泣起来。 门外,绿兰几个不安地站在院子里,不时看看紧闭的房门,她们很想进去看看,但是文婉没有吩咐,就算是她们心里再担心,也不敢贸然进去。 几人中,只有绿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文婉的其他几名侍婢,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只是单纯的担心。 芄兰出来后就回房去了,她没用勇气面对她的几位小姐妹,也没法告诉她们文婉的情况。 天色渐渐暗下来,绿兰吩咐墨竹:“你去看看,姑爷还没有回来么?” 墨竹闻言看了房门一眼,无声地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神情沮丧地走了回来,对绿兰摇了摇头。 “哎!”绿兰叹了口气,她这时候是真的杀了刘过的心都有了。 就在几人忍不住想要冒着惹自家小娘子生气的风险硬闯进去的时候,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文婉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问绿兰几个道:“官人还没回来么?” 绿兰等人摇了摇头。 文婉叹息一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官人回来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是。”墨竹等人答道,绿兰担忧道:“小娘子你……” 文婉轻轻一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下去吧,别杵在这儿了,让别人看到了笑话。” 绿兰眼神复杂地看了自家小娘子一眼,终于躬身说了声“是”,满心担忧地退了出去。 文婉返身走了回去,看着窗纱有些陈旧,心想:“该吩咐人换一下了。”看着桌椅上有灰尘,又想:“这帮小丫头自己一不盯紧点儿就偷懒,是该好好管管了。” 随即她想到这一切都将与自己无关,这间屋子,这座宅院,这座房子的男主人终究会变成一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人,文婉便又有些意兴索然。 她并不恨刘过,不恨王雨霏,不恨太皇太后,她不恨所有的人,她只是感觉到有些疲倦,她呆呆的走到床边坐下,一会儿想着自己马上就要被刘过休掉,一会儿想着初次见到刘过的情景,以及刘过偶尔露出的稍许温柔,一会儿独个儿发笑,一会儿又唉声叹气一阵。 下人们虽然得到吩咐不敢打扰她,但是谁有敢真的放任她不管,这一晚,文婉一夜没睡,绿兰、芄兰等人也守在门外一夜没睡。 今夜,注定无眠。 第六章 一天夫妻 第二天清早,刘过顶着两只黑眼圈和王雨霏依依惜别,昨晚在棋场上刘过刘大官人被王小娘子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为了找回场子,他不惜放下尊严,好言央求,最终终于说的王小娘子动心,放下身段,让刘大官人任意“轻薄”了一番。 当然,王小娘子是高傲的,刘过也只能浅尝辄止,若想要更深入的动作,还需要耐心等待,等到真正洞房花烛的那一刻。对此,刘过自然是不知足的,但是对王雨霏来说,已经算是偷尝“禁果”,从这一刻起,她已经把自己当作是刘过的女人了。 两人站在门口话别,仿佛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似的,所以离别的时间难免就要长一些,也让从小跟着王雨霏一起长大的菁、莳、霁、茗四个侍婢大跌眼镜:这才一个晚上,自家小娘子怎们就变得如此温柔了呢? 但凡是告别,不管过程多么漫长,总有别的时候,于是刘过带着王雨霏的期望、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离开了王雨霏的住处,回到了刘宅。 对刘过的一夜未归,刘家知道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当他换上一身夹绵的家居常服出现在下人面前的时候,很多人还以为他昨晚是睡在自家屋里。 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是刘过还是有点儿不敢面对文婉,他勉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一旁的绿衣:“文婉呢?怎么没有看到她?” “大娘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说是要亲自去采购食材,为阿郎做顿好吃的。”绿衣回答。 刘过听了心中不禁一松,虽然迟早都要面对那一幕,但是能晚一刻是一刻,刘过也只能运用鸵鸟心态,来稍许缓解一下对文婉的愧疚。 他昨天已经告了假,所以今天有充足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情,自然文婉不在,刘过也就不急,他把下人都打发出去,自己端了一杯茶,一边斜靠在座椅上品茶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对文婉说。 刘过正想的出神, 突然芄兰神情忐忑地走了进来,轻声道:“阿郎。” 刘过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道:“什么事?” “昨晚大娘子突然向我询问阿郎与王小娘子的事。”芄兰紧张不安地说。 “啊!”刘过本来有些心不在焉,闻言不由的心中一震,连忙问道:“她已经知道了?” 芄兰点了点头,将昨晚文婉询问的事情详细讲给刘过听,刘过听完呆了半晌,突然长舒了一口气,心情复杂地道:“也罢,这样也好。” 芄兰于心不忍道:“阿郎。真的要这样做么?” 刘过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喃喃地道:“是啊,不这样做,那还要怎样做呢,希望她能想开点,不要太过难受才好。”但是,以己度人,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又怎会不难过呢。 刘过主仆一坐一站,沉默良久,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大娘子回来了。” 刘过心头一颤,就仿佛被人重重击了一锤,他看了芄兰一眼,知道躲避无济于事,干脆站起来走了出去。 外面,文婉正在指挥下人把她精心选购的食材搬进小厨房中,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看不出一丝阴霾,仿佛遇到了什么大喜事一般。刘过看到她这样,不禁有些怀疑她是否真的知道了自己和王雨霏的事,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旁的芄兰,芄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显然也在惊讶于文婉脸上的笑容。 文婉看到刘过走出来,像每一个深深迷恋着自己丈夫的小媳妇做的那样,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柔声道:“官人起床了!” “你……你没事吧?”刘过担忧道。 “妾能有什么事?”文婉甜甜地笑着,看着刘过的眼神中满是柔情,她指着那堆食材道:“这些都是妾亲自去挑选的,一会儿定会亲手为官人做一桌好吃的,官人,你说好不好?” 刘过哪有心情讨论美食,迟疑地问道:“那件事……你真的知道了么?” 文婉一怔,眼中的伤感一闪而过,忙避过了刘过的目光,强颜欢笑道:“嗯,妾知道了。” “那你还……” 文婉主动握住刘过的手,慎重其事地举在胸前,脸上带着一丝哀求道:“官人,婉儿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看着对方脸上的强颜欢笑,刘过心中忍不住一颤,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答应你。” “你我好歹也算夫妻一场,”文婉凝视着刘过的眼睛,眼神哀婉而凄凉,“求官人给婉儿一天时间,让我们就像正常的夫妻那样过一天。”她害怕刘过不答应,加重语气道:“婉儿不贪心,就只要一天,好不好?” 刘过能不答应么,他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道:“好。” “谢谢官人。”文婉脸上露出灿烂满足的笑容,就仿佛是一朵吸饱了阳光和水分猛然绽放的花朵,娇艳动人。 刘过微微一失神,文婉已经挽过他手臂,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她那些食材为何好,她又打算把它们做成怎样的美味佳肴。 接下来,两人又携手逛了会儿自家的院子,这还是刘过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看这个家,这才发现这个家是多么的美轮美奂,文婉这个女主人又是把这个偌大的家管理的如何井井有条。 两人观赏风景,品尝佳酿好茶,说些家长里短,就仿佛是两个陷入热恋的青年男女那样,看起来是那么的甜蜜美满,然后这美好中,却总有给人一种镜花水月似的不真实感。 傍晚,文婉不顾天冷,拉着刘过坐在自家花园的亭子里看夕阳,之后又亲自进厨房做了一座丰盛的饭菜摆上来,陪着刘过吃了一顿饭。 这一天,所有刘家后宅的人都感受到了这对年轻夫妇的不同,所有的人心中都充满了惊讶和不安,只是所有的人都不敢说出来,甚至他们主动避开他们,不给两人添乱,留给两人足够的空间。 明月升起,仿佛是一张看透世事的脸,满含怜意地看着依偎在院子里的两个人儿。文婉抬头望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脸上带着天真恬静的表情,由衷地道:“好美啊!” “是啊!”刘过轻声回答。 两人又看着月亮出了会儿神,文婉抬起头来,深深地看向刘过,她看的是如此的认真,似乎想要把他永远印在心里似的。 “你在看什么?”刘过问道。 “没看什么。”文婉微笑着摇摇头,忽然坐起来,捋了捋有些起皱的裙摆,回头对刘过道:“我……婉儿今天很高兴,谢谢官人。” 刘过轻轻一笑,道:“我也要谢谢你。” 文婉报之以微笑,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刘过看着文婉窈窕的背影仿佛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渐渐淹没在夜色中,心中仿佛有一件重要的东西,也随着那背影的消失,迷失在夜空里,永远地失去了。 “这样也好。”也不知一个人独自站在夜色中过了多久,刘过才幽幽地说,他伸手摸了摸脸颊,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刘过回到房中,脑海中全是文婉那甜美而哀婉的笑容,心情烦躁的走来走去,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喔喔喔——”远远有鸡鸣声传来,刘过心中一颤,又惊又怕道:“婉儿不要!”连忙快步冲了出去,一夜没睡觉的芄兰跟了出来,问道:“阿郎要去哪儿?” 刘过不答,径直出了门,经过院子,穿过月亮门儿,沿着鹅卵石铺就的路走到文婉住的院落里,绿兰几人都没有睡,全侯在院子里面,文婉的门窗都紧闭着,房中有灯光透过窗纱找了出来,映的周围的地方暗黄一片。 刘过问绿兰:“你们小娘子呢?” “已经睡下了。”绿兰回答。 刘过松了一口气,心想:“看来是我多虑了。”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身打算走,突然又记起一事,问绿兰道:“你家小娘子有没有给你们说什么话?” “她让我们不要恨姑爷。”绿兰眼神复杂地看了刘过一眼,突然想起一事,道:“小娘子回来后先去了趟厨房。” “啊!”刘过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去推门,发现门已经从里面落下门闩,试了几次都没推开。 刘过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又叫文婉的名字,叫了几声无人应答,这时连绿兰等人都感觉到文婉可能出事了。 刘过再不迟疑,退后几步,合身扑上去用肩膀将门撞开,“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刘过也因为惯性摔进房里,只是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楚,连忙爬起来向里间冲过去。 转过屏风,只见明烛高照,映的桌椅床凳都带上了一层浅黄色,床上一片狼藉,文婉神情痛苦地躺在床上,身子蜷缩在被子下面,不住地颤抖。 “婉儿!”刘过看到这一幕,不禁心如刀绞,他大喊一声,扑上去抱住文婉滚烫的身体,悲声道:“你怎么这么傻?” 文婉挣扎着睁开眼睛,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气若游丝地道:“我……我思来想去,只要我死了,官人才能……才能……” 说到这里她全身一阵痉挛,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刘过连忙紧紧把她抱住,悲声道:“不要!” 文婉痉挛了一会儿,慢慢又恢复了一丝神智,她悲伤地道:“官人,婉儿不想死!” “不会死!婉儿不会死!”刘过悲痛欲绝道,他回头朝下人们大喊:“大夫呢,快去找大夫!” 早就吓慌了神的下人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出去几个人叫人去找大夫。刘过紧紧抱住文婉的身子,安慰她道:“婉儿别怕,官人在这里呢。官人不会让你死!” 文婉用力地抓住刘过,断断续续地道:“官人你不知道,婉儿第一次见到你,就……就……成亲那天,当婉儿的盖头揭开,看到自己的夫君是你的时候,婉儿心中有多么的高兴……后来……后来……” 刘过悲伤道:“别说了,别说了,这些话留在以后再说。” 文婉摇了摇头,说:“要是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婉儿很高兴,能成为官人的妻子,婉儿……婉儿……”她的身体又是一阵痉挛,口鼻里面有血渗出来。 “大夫,大夫呢!”刘过歇斯底里地大叫,“婉儿,你别害怕。官人在呢,你会没事的,婉儿!” 刘过从未这么害怕过,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文婉早已走进了他心里…… 第七章 文婉 刘家的隔壁便住着一位姓胡的宫中御医,下人们得到主人吩咐,知道主母危机,首先就想到了这位杏林高手,赶忙去请,那胡御医听说是刘侍读的内眷病危,哪敢拖延,连忙吩咐药童挎上药箱就赶了过来。 胡御医被请到了房中,见文婉全身抽搐、呼吸急促,便知是中了毒,连忙询问刘过:“尊夫人可是误食了什么毒物?” 刘过只知道文婉服了毒,但是哪里又知道她具体服的是什么毒,而文婉此刻已经陷入昏迷,也不可能开口告诉大家,不禁张口结舌,说不出来,倒是绿兰突然想起文婉的药碗还放在一旁,连忙拿过来问胡御医:“这个有用么?” 其实胡御医看了文婉的症状已经基本上能确认她中的是何毒,之所以还要多此一举询问,不过是为了稳妥罢了,闻言点了点头道:“有用。” 绿兰将药丸拿上前,胡御医用手指在碗底抿了一点放在唇边尝了尝,点了点头道:“尊夫人服的是马钱子。这马钱子能治伤寒热病,咽喉痹痛,消痞块,本来是一味良药,不过却含有剧毒,若是服用不当,则会苦痛痉挛而毙,十分厉害。” 刘过见文婉此时已经是气若游丝,呼吸急促,听了胡御医的话,更是心如刀割,哀求道:“还请胡御医救救我家娘子。” 刘过说着就要给胡御医跪下,胡御医连忙拦住道:“刘侍读不用如此,这马钱子虽然是剧毒,但是也不是无药可解,老夫这就开一药方,给尊夫人服下,或许有救也说不定。” 刘过听说文婉还有救,松了一口气,连忙吩咐下人呈上纸笔,胡御医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上“蜈蚣三条,金蝎四钱,磨末一次灌服”几个字,交给刘家下人去按方抓药。 蜈蚣和金蝎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刘家的库房里就有,下人们片刻就准备好,端了上来,刘过亲自给文婉服下,紧张地一颗心仿佛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胡御医道:“刘侍读,这方子虽然能解马钱子之毒,只是尊夫人中毒太深,已伤了脏腑,老夫也不能保证有效,尊夫人可有十分在意之事,刘侍读可以给她提提,让她心存生念,在意念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或许能增加尊夫人生还的几率。” “十分在意之事?”刘过想到文婉是因为知道自己要休妻,所以才心存死志,服毒自杀的,她最在意的事情,自然是这件事,稍一犹豫,便拉着文婉的手,柔声道:“婉儿,官人决定了,官人要和你一辈子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再也不会有那混账念头了,你快点儿好过来好不好?” 文婉紧闭的眼皮动了动,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刘过想到文婉对自己实在是付出良多,是自己一直都亏欠着她,又是难过又是愧疚,不禁落下了眼泪,说话的语气也越发温柔:“婉儿,都是我不好,是我太混账,以后我再也不会惹你伤心难过了!” “我婉儿怎么样了!啊!你们把我婉儿怎么了!”正在这时,只听门口传来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只见一对中年夫妇扶着一个身材高大、须发皆白的老人走了进来,原来是文彦博和文及甫夫妇得到消息,连夜赶了过来。 文彦博得到消息说孙女儿服毒自杀,当时就险些晕了过去,不顾子女的反对马上赶了过来,刘家的下人自然不敢拦他们。到了门口,正好听到刘过说的话,便认定了是刘过这个混账害了自家孙女,文彦博恨不得将刘过的皮都扒了。只是当他看到床上人事不省的文婉时,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一时顾不上刘过罢了。 文彦博看着痛苦不堪的文婉,不禁老泪纵横,叫了一声:“我的儿啊!”身体一阵摇晃,便昏厥了过去,胡御医连忙上前救治,折腾了很久才把他弄醒过来。 文及甫夫妇既伤心女儿的遭遇,又担心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真是肝肠寸断,看着刘过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他。 这时,文家的其他一干人也赶到了,他们很多人都没资格进房,只能守在门外,叫嚣着莫要放跑了刘过,刘过这时一门心思都在文婉身上,对周遭的一切仿佛充耳不闻。 文彦博醒来,看到刘过默默无言地坐在床边,心中顿时就来气,吩咐道:“你们还等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负心汉拉出去给乱棍子打死!” 文家的人痛恨刘过,早就在等着这句话,马上进来两个文婉的同辈兄弟,要将刘过拉出去痛打一顿出气,他们心中倒还清楚:打刘过一顿可以,可不能把人打死,那样性质就变了。 刘过心想是自己有愧在先,让文家的人打一顿出口恶气也好,所以竟然不避不让,任由他们拉着自己往门外拖去,刘家的下人有心要维护自家主人,但是同样他们心中有愧,又碍于对方身份,都不敢冒然上前,而且文婉很得人心,对于她服毒自杀一事,不管真相如何,大家同样认为是刘过作的不对。 眼看着刘过一顿饱打免不过,突然听到一个着急的声音道:“你们不要为难官人!”却是床上的文婉听到文家的人要打刘过,心中着急,忍不住出言维护自家官人。 听到文婉开口说话,文家的一众人也没兴情理会刘过了,一个个都围了上去,兴高采烈地道:“啊,婉儿醒来了!”“婉儿能说话了!” 但还不等他们靠前,另一个身影已经抢到了他们的前面,伸手抓住了文婉的手,惊喜道:“婉儿!” 文婉艰难地睁开眼睛,先看了刘过一眼,然后目光转到文彦博等人脸上,用微弱的声音道:“爷爷,爹爹,你们不要为难官人。是……是我不小心误食了马钱子,和官人无关。” 虽然文彦博等人不相信文婉好好的没事会去尝马钱子耍,可是自然人醒了过来,那么也就不愿把事情做的太绝,虽然他们明知道事情不是文婉说的那样,还是咽下了这口恶气。说到底,他们是诗书礼仪传家的世家,不是普通的愚夫愚妇。 文彦博这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他连忙对胡御医道:“胡御医你快看看,我孙女儿她怎么样了?” 胡御医上前,先查看了文婉的脸色舌苔,然后号了号脉,脸露喜色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文太师和刘侍读尽管放心,待老夫开几服药清理余毒,再修养一些生日,当无大碍了。” 刘过和文彦博等人都松了一口气,胡太医又道:“接下来可能有碍观瞻,还请大家移步门外,房中留两个伺候的丫头就好。”仿佛是呼应他的话,胡御医刚说完,文婉肚子便发出一阵咕咕的声音,这下就算他不用说的太明白,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文彦博和胡御医等人都退了出去,刘过蹲在床边没有离去的意思,文婉此刻虽然全身酥软无力,可是意识已经清醒,她着急道:“官人,你……你快出去!” 刘过微笑道:“你我夫妻一体,这个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伺候,那我还是个人么?” “官人!”文婉心中感动,只是她还是不愿意让刘过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依旧催促刘过出去,只是肚子一阵轰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刘过不但没有嫌弃,反而主动接过侍婢手中的便盆,亲自伺候起来。 文婉上吐下泻折腾了近半个时辰才消停,她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还苍白了几分,咻咻呼了半天气,终究还是沉睡了过去。 绿兰把污秽之物从后门端了出去,又在放家里熏香祛除秽气,刘过一直握着文婉的手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面容憔悴的妻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文婉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便是刘过那温柔的目光,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想要去掐自己的大腿,但是手一动,才发现正在被刘过握在手里。 “你醒了!”刘过温柔的说。 “官人,我……我是不是在做梦!”文婉有些不确定地问。 “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刘过答非所问的说。 “我……我……”文婉这会儿知道自己不是做梦,而是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了,她突然轻轻地抽泣起来。 刘过心疼地去给她擦眼泪,道:“好好的,干嘛哭了?” “官人你不要休婉儿好不好?”文婉哀求道,“婉儿是真的非常非常想要和官人在一起,一起过一辈子。” 刘过呆了呆,舒了口气道:“你放心。” 得到了刘过肯定的答复,文婉却又觉得有些愧疚了,她不安地说:“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可是婉儿不想失去官人。” 刘过道:“不是你自私,而是我太贪心了。我总是想着把什么都占上,可是人生本来就是充满遗憾的,又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文婉轻声道:“对不起,让官人为难了。” 刘过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你知道么?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害怕,我真害怕我会失去你!” 文婉 “嗯”了一声,心里充满了幸福,同时,心里又对那个叫做王雨霏的女子,生出一种叫做愧疚的感觉。 第八章 高傲的王小娘子 “噼啪——”烛台上的蜡烛溅起几点火花,烛光明亮了几分,只是与越来越明亮天色比起来,小小的火光显得还是暗淡的多。 刘家的花厅内,文家的人或坐或站,使原本十分宽敞的屋子都显得有些逼仄,有个刘家的下人站在门口往里面瞄了一眼,见文家的人都面色不善,忙又识趣地离开了。 文家的人显得有些精神萎靡,这也难怪,是谁大半晚上都赶了老远的路,又熬了一个通宵,精神都不会好的。 偌大的花厅中,只有胡御医显得很兴奋,能和德高望重的文老太师坐在一起,胡御医还是有些激动的,时不时地和文彦博说几句话,文彦博虽然心情不好,但是对救活自家孙女儿的胡御医还是十分和气的。 这时,胡御医又说了几句话,大意是安慰文彦博文婉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请他不用担心,文彦博虽然还不能完全放心,但是闻言还是老怀大慰,心中轻松了不少。 文彦博点了点头,说了几句感谢胡御医的话,一抬头,看到刘过满脸憔悴的走了进来,文家的人顿时来了精神,文及甫迫不及待道:“怎么样了?” 刘过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道:“岳父放心,婉儿已经无碍,这会儿刚刚喝了粥睡下了。” 文家的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刘过吩咐下人给众人准备热水洗漱,又安排厨房备早点,文彦博黑着脸道:“不用了。”目光威严地扫过他的子子孙孙,吩咐道:“没你们什么事了,都回去吧。” 文家的人虽然觉得熬了一宵连个早点都没混到未免有些寒碜,可是老爷子发话也不敢违逆,只好乖乖地回去。 其他人一走,文家的人就只剩下了文彦博和文及甫夫妇,文及甫的妻子黄氏迫不及待地去看望女儿,现场就只剩下了三个男人。 文彦博指着刘过的鼻子道:“我不管这次是因为什么原因,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要是再有下一次,老夫扒了你的皮!” 刘过连忙打包票:“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文彦博沉着脸哼了一声,见刘过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与平时的风神俊逸判若两人,淡淡地吩咐:“坐下吧。” “是。”刘过心中有愧,只好又毫无脾气地在下首坐下,谦虚的就像是遇到敬畏的老师的小学生。 “听说你推辞掉了中书舍人的职务,主动给官家要求要跑去做太常少卿?”刘过以为这时候文彦博就算不质问他文婉服毒的事,也改说说家事,没想到文彦博一开口说的却是他工作上的事情。 “是。”惊讶归惊讶,刘过却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回答,小声解释道:“孙婿认为,孙婿入朝时间太短,资历经验尚不足,贸然担任要职,不仅会招惹人非议,还恐辜负官家重托,办砸了事。” “一点儿担当都没有,还怎么成事!”文彦博不悦地训了刘过一句,道:“为人臣子的,凡事应当以国家社稷为重,怎么能事事都把个人荣辱放在前面?” 这话刘过不敢苟同:若是连自己都玩完了,还干的了什么事?不过身份摆在那儿,刘过可不好意思直接顶撞文彦博,只好口不对心地回答了一声“是”。 文彦博犹豫了以下,缓缓询问道:“听说朝中有人暗中给官家上书,提议恢复王安石的新法,可有此事?” 刘过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之色,很显然邓温伯密奏绍述的事情旧党的那些大佬已经听到了风声,只是还不能肯定,所以才请动文彦博出面向他这个官家的心腹证实。 一旦绍述,则预示着新党的重新崛起,对旧党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难怪连文彦博也要坐不住了。 虽然从私人关系上讲,文彦博是文婉的祖父,也便是自己的祖父,自己对他应该知无不言,可是两人身处官场,刘过必须从自身的立场上来回答他这个问题。 “自是暗中给官家上书,孙婿自然也不知道。”刘过稍一迟疑,便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地回答。 “官家没有对你说起过此事?”文彦博依旧不死心道。 刘过这次不用回答,文彦博以忠臣自居,这种打听君主私密的事情绝非一个忠臣所为,所以刘过不用直接回答,他只用诧异的目光盯着文彦博,文彦博便问不下去。 果然,一对上刘过诧异的目光,文彦博那张老脸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红,赧然道:“老夫也是随口问问,并没有打听官家私密的意思。” 刘过替他圆场道:“爷爷是功勋卓著、德高望重的君子,孙婿绝没有怀疑爷爷品行意思。” 当着自己的孙女婿干不道德的事情,还让对方发现了,这让好面子的文老太师脸上有些挂不住,向他打听密奏的事情再说不出口,这个话题只好就此打住。文彦博又叮嘱了刘过几句要夫妻和睦,好好待自家孙女的话,便带着文及甫夫妇告辞了。 刘过回到房中,见文婉睡得正香甜,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这让他因为文彦博打听密奏的事在心中引起的一丝阴霾消失殆尽,心中变得十分平和。 刘过吩咐芄兰和绿兰照顾好文婉,自己乔装打扮一番后悄悄地出了门。他心中和之前一样充满了愧疚,不过这次愧疚的对象变成了王雨霏。 刘过熟练地敲开了那道不起眼的门,又熟悉的穿过院落、暗道,出现在王雨霏的后宅。 王雨霏的侍婢看着刘过比往常显得更加恭敬,因为她们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久之后就会成为她们的男主人。 王雨霏跪坐在矮案后面,月白色绸衫勾勒出纤细姣好的身体曲线,比黑缎子还要柔亮的秀发垂在身后,末梢用白绸带系住,此外再无多余的配饰,容颜清丽,肌肤胜雪。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刘过第一次看到她穿女装的时候,她还是那么的高洁出尘,飘然若仙,只是心情,再也回不去了。 王雨霏脸上看不出欣喜,她就那么目光平和的看着刘过走进来,柔声说:“你来了!” 刘过有些哽咽道:“雨霏。” 王雨霏眼中神色一黯,随即便不悲不喜地道:“陪我下盘棋。” 棋盘已经摆好,刘过知道,以王雨霏对自己的关注,昨晚的事情闹的那么大,她不可能不知道,而以她的聪明,也不可能猜不到自己的选择,所以心里才格外难受。 “雨霏。”刘过又叫了一声,声音呜咽有些说不出来。 “先陪我下完这盘棋再说吧。”王雨霏叹了口气说。 于是,刘过在她对面跪坐下来,开始下棋。 虽然两人表面上都在很认真地下棋,只是他们的心,谁也没在棋盘上,所以这盘棋下的索然无味,沉重无比。 “你输了。”一炷香的时间后,王雨霏宣判了对弈的结果。 “是,我又输了。”刘过回答。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他们都不愿谈论那个话题,但是心中又都清楚:接下来必须要说那个话题。 “对不起。”沉默良久,刘过打破了沉默。 “你选择了?”王雨霏问道。 “是。如果文婉离开我,她会死的,那种事她做得出来。”刘过沉重的说。 “只怕是你也舍不得让她离开吧。”王雨霏讽刺了刘过一句,又自嘲道:“我这是自作自受么?” “对不起!”刘过只能低着头道歉。 “你就不怕,你这样做,我也去寻死么?”王雨霏突然幽幽地说。 “雨霏!”刘过紧张地睁大了眼睛,昨晚他已经被文婉吓怕了,他真的害怕再经历一次。 “我开玩笑的。”王雨霏无所谓地笑笑,轻描淡写地道:“刘兄尽管放心,我王雨霏,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小妇人,更不会去自寻短见。只是想到今日一别,今生再也看不到刘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伤感。” 刘过诧异道:“你真这么想?” 王雨霏学着刘过的样子撇了撇嘴,道:“要不还怎么想?寻死觅活,去找你的娘子打一架?” 王雨霏傲然一笑:“我王雨霏并不是那种愚妇!况且,”她看了刘过一眼,道:“你这个登徒子,就真是个良人么?” “登徒子?”刘过诧异道。 未成亲就急着要求做那种事,在王雨霏看来,刘过可不就是古书上说的登徒子么?虽然,这登徒子是自己喜欢的,可也改不了王雨霏心中对刘过的定位。不过,这话王小娘子是不能承认的。 “如果刘兄再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我这也就要收拾一下东西回江宁了。”王雨霏开始下逐客令。 刘过站起来,深深地凝视了王雨霏一眼,拱手道:“后会有期!” 王雨霏道:“刘兄珍重。” 刘过心中既有愧疚,也有终于不用再左右为难的解脱,还有深深的失落。他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王雨霏面带浅笑地目送着刘过,直到他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了很久,她还保持着目送的样子,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改变。 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她真的很想大哭大叫,大吵大闹,把刘过抓住暴打一顿,然后告诉他:“就让文婉死去好了,我们一定要在一起!”或者,求着刘过留下来也行。 可是,她的高傲,不允许她软弱,哪怕是面对着刘过也不可以! 第九章 君臣斗 接下来的几天,刘过都在家里陪着文婉,直到文婉身体渐渐康复,能下床走动了,刘过这才换上官服,去宫里向赵煦报到。 刘过到了赵煦日常办公的垂拱殿,一看:吓,殿外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群大臣,不由得一怔,在心中算了一下日子,今日不是朝会的时候,也没听说过有重大事情发生,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刘过带着一肚子疑问,慢悠悠地走上前去,向相熟的苏辙拱了拱手,问道:“苏相公,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苏辙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倒没什么大事。” 刘过见他表情,显然是有什么话不想对自己明说,看来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心中唯有苦笑,也就放弃了继续向他打听的打算,正要从他身边走过,突然旁边走过来一个老臣,忿忿不平地道:“改之你来的正好,竟然有人向官家密奏要恢复王介甫的新法,实在是无耻至极,我和朝中众位大臣得到消息,都来觐见官家,向他禀明厉害,切莫被此等奸邪小人蛊惑,败坏德政。”则是黄庭坚。 刘过一听是邓温伯建议赵煦绍述,恢复熙宁新法的事情败露了,心中了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这个……应该没有这么严重吧?” “这还不严重!”黄庭坚满面怒容道,“如果王介甫的新法都恢复了,这帮小人还是什么干不了的。老夫还听说,有人还提议,让官家重用章惇、吕惠卿、曾布、蔡卞等人,你说,一旦让这些奸邪之徒位列朝堂,太皇太后秉政以来开创的大好局面,还能保持么?” 刘过没想到这才几天时间,事情就已经发酵到了这一步,看旧党这架势,显然已经感受到了危机,所以蜀、洛、朔三党竟然暂时放下了成见,联合起来给赵煦施压,要把这股“歪风”掐死在萌芽当中。 刘过瞥了众大臣一眼,问道:“那么,官家怎么说?” 一提到这个,黄庭坚就算再好的性子也动了气,满脸不悦道:“再别说了,我们从早上就来一直站到这会儿,内侍一直说官家有几分重要的奏章要批阅,让我们等候,竟是连官家的面儿都还未见到。” 黄庭坚猛然想起刘过是赵煦的心腹,就算赵煦不见其他人,也不可能不见刘过,拉着刘过的袖子道:“改之,你是太皇太后托孤之人,在这个时刻,可不能不说话。你好好劝劝官家,切莫被一些小人蒙蔽啊!” 刘过怎好意思说其实自己也是小人中的一员,敷衍道:“我尽力。” 刘过给各位大臣都行了礼,走到满面警惕的小黄门跟前,拱了拱手道:“麻烦这位内官通报一声,侍读学士刘过有要事觐见官家。” 那小黄门倒知道刘过是赵煦的心腹,不敢怠慢,忙进去通报,不多时走出来,对刘过道:“官家宣刘侍读觐见!” 刘过谢过了对方,跟着他进了垂拱殿,只见正在“批阅奏章”的赵煦在大殿里走来走去,急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赵煦一看到刘过,不等他行礼,就满脸喜气地迎上来道:“刘侍读,你来的真是太好了!” 刘过以礼向赵煦行完了礼,这才问道:“不知官家为何事烦忧?” 赵煦道:“还不是朝中的那帮大臣,邓温伯之后,又有户部尚书李清臣向朕进言,让朕恢复熙宁新法,还向朕推荐章惇、安焘、吕惠卿等人精明干练,应该重用,只是事情泄露,让朝中其他大臣知晓,所以他们联合起来向朕施压,让朕承诺打消绍述的想法,还让朕严惩向朕进言绍述之人。” 刘过问道:“那么进言的邓温伯、李清臣呢?” “哎,自从消息泄露,他们便遭到朝臣的孤立和口诛笔伐,已经闭门不出好几天了。” 刘过思索了一会儿,建议道:“官家这样避着大臣也不是办法,不如先把他们放进来,看他们说些什么再做打算。” 赵煦心里发怵道:“真放他们进来?” 刘过坦然道:“若不让他们发泄一下,朝中的大臣是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只是他们说他们的,官家打算怎么办,还是要有自己的主见。” 赵煦微微一怔,便变明白了刘过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了然道:“好,朕就会会他们有如何。”说完在御案后坐好,吩咐内侍让门外的大臣进来。 群臣施礼毕,中书舍人吕陶首先发难道:“太皇太后保佑圣躬,于今九年,一旦弃四海之养,凡在臣庶,痛心泣血。然臣于此时以无可疑为疑,以不必言而言。盖自太皇太后垂帘以来,屏黜凶邪,裁抑侥幸,横恩滥赏,一切革去,小人之心,不无怨憾。万一或有奸邪不正之言,上惑圣听,谓太皇太后斥逐旧臣,更改政事,今日陛下既亲万机,则某人宜复用,某事宜复行。此乃治乱之端,安危之机,君子小人消长之兆,在陛下察与不察也。” 前段时间赵煦打算将他罢免,换上自己信任的刘过担任中书舍人,吕陶心中自然不满,所以不但第一个向赵煦发难,一说起来还口若悬河,没完没了,他缓了口气,接着抑扬顿挫地背出早就在心里打好的腹稿:“昔元祐初,臣任台谏官,尝因奏事帘前,恭闻德音宣谕云:‘朝廷政事,于民有害,即当更改。其它不系利害,亦不须改。每改一事,必说与大臣,恐外人不知。’臣思此语,则太皇太后凡有更改,固非出于私意,盖不得已而后改也。至如章惇悖慢无礼,吕惠卿奸回害物,蔡确毁谤不敬,李定不持母丧,张诚一盗父墓中物,宋用臣掊敛过当,李宪、王中正邀功生事,皆是积恶已久,罪不容诛。则太皇太后所改之事,皆是生民之便,所逐之臣,尽是天下之恶,岂可以为非乎!臣又闻明肃皇太后称制之日,多以私恩遍及亲党,听断庶务,或致过差。及至仁宗亲政,有希合上意,言其阙失者;仁宗降诏,应明肃垂帘时事,更不得辄有上言。圣德广大,度越古今,陛下所宜法而行之。” 吕陶这篇长篇大论,有理有据,摆事实说道理,从法理上封死了绍述的正当性,接下来翰林学士范祖禹又道:“陛下方总揽庶政,延见群臣,此乃国家兴替之本,社稷安危之基,天下治乱之端,生民休戚之始,君子小人进退消长之际,天命人心去就离合之时也。先太皇太后,性严正不可干犯,故能斥逐奸邪,裁抑侥幸。虽德泽深厚,结于百姓,而小人怨恨,亦不为少,必将有以改先帝之政、逐先帝之臣为太皇太后过者,此离间之言,不可不察也。” “初,太皇太后同听政,中外臣民上书者以万计,皆言政令不便。太皇太后因天下人心变而更化,既改其法,则作法之人有罪当逐,陛下与太皇太后亦顺众言而逐之。其所逐者,皆上负先帝,下负万民,天下之所仇疾而共欲去之者也,岂有憎恶于其间哉!惟陛下辨析是非,斥远佞人。有以奸言惑听者,明正其罪,付之典刑,痛惩一人以警群慝,则帖然无事矣。此辈既误先帝,又欲误陛下,天下之事,岂堪小人再破坏邪!” 赵煦刚要说话,范祖禹又接着道:“先太皇太后以大公至正为心,罢王安石、吕惠卿等新法而行祖宗旧政,故社稷危而复安,人心离而复合。乃至辽主亦与其宰相议曰:‘南朝遵行仁宗政事,可敕燕京留守,使边吏约束,无生事。’陛下观敌国之情如此,则中国人心可知。今陛下亲万机,小人必欲有所动摇,而怀利者亦皆观望。臣愿陛下上念祖宗之艰难,先太皇太后之勤劳,痛心疾首,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守元祐之政,当坚如金石,重如山岳,使中外一心,归于至正,则天下幸甚!” 太皇太后死都死了,朝臣还拿太皇太后来压赵煦,刘过见赵煦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又见吕希哲出班奏道:“君子小人用心不同,有昔时自以过恶招致公论,坐法沈废者,朝思夜度,唯望乘国家变故、朝廷未宁之时,进为险语以动上心。其说大约不过有三:一谓神宗所立法度,陛下必宜修复;二谓陛下当独揽乾纲,不可委信臣下;三谓向来迁谪者当复收用。三者之言,行将至矣,陛下不可以不察。” 在群臣的步步紧逼下,赵煦连话都插不上,毫无招架之力,连刘过在一旁都看的大摇其头,觉得有这么一帮大臣,赵煦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是窝囊透顶,难怪他要对旧党这么厌恶了。 这场君臣见面会,最后彻底沦为了群臣对赵煦的批斗大会,直到赵煦耐着性子表示接受大家的批评才算完,等打了胜仗的群臣满意地退出去后,赵煦一把将御案上的砚台笔墨都推到地上,气愤道:“口口声声说太皇太后如何如何英明,如何如何仁慈,那么朕的皇考是什么,是周幽王、是夏桀,是商纣么?” 刘过在一旁目睹了这场朝臣和皇帝赵煦的交锋,表明上看起来是群臣胜了,其实是他们输了,他们这种咄咄逼人、气势嚣张的做法,是彻底把皇帝逼到了他们的对立面,如果皇帝没有其他的选择也就罢了,遗憾的是:皇帝还有选择——那就是此刻还被旧党压的抬不起头,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的新党。 新党的日子,终究是又要来了。 第十章 赵煦的反击 赵煦发泄完了,转头见刘过还站在一旁,不由得怔了一下,群臣同进同退,抱团和他硬抗,刚才群臣向他发难时刘过不说话也就罢了,现在大家都退走了,只有他还留下来,这让一干非友既敌的大臣看来,无疑会认为刘过和他们不是一条心,将刘过孤立,这对刘过是大大的不利。 “刚才刘侍读为何不发一言?”赵煦询问道。 刘过拱了拱手道:“臣口才不及众臣,刚才群臣向官家责难时,无力给官家辩护,可是臣知道官家心里难受,陪官家一会儿还是做得到的。” 赵煦听得心中感动,心道:“这才是真正的忠臣啊,不像刚才的那些老头,一个个表面上大义凛然,刚正无私,其实不就是怕新党崛起后他们这些旧党的头头脑脑都靠边站,失去手中的权力罢了,说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不过一个个都是为了个人的一己私利。” 刘过之所以不跟群臣同进同退,一是旧党失势已经是必然,没必要跟一群注定倒霉的人遭殃,二是他确实不认同旧党那种凡是新党支持的我就反对,凡是新党反对的我就支持的做法,不管是新法旧法,只要有益于国家、有利于民族百姓,就没必要分那么清楚这法是谁制定的。不料在赵煦看来这是刘过坚定不移的忠于他的表现,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刘过不愿意让赵煦认为自己只是坚定的皇帝派,却没有自己的主见,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也是自己表明政治立场的时候了,所以他长揖一礼,慎重地说:“不知官家可否还记得,臣曾经说过,国朝建极于战乱频繁、民不聊生的五代乱世,得享百年太平,这和祖宗家法是分不开的,所以,祖宗家法有其积极的一面,对这一面,我们要继承发扬,不能一概摒弃。同样,国家发展至今,问题也不少,一味守旧,不知变通改革,同样不行。所以臣认为官家治理国家,不应该以新法旧法区分、也不应该把大臣分成新党旧党,凡是顺应时代、有利于增强我大宋国力,有利于社稷,有利于我百姓的,哪怕是太皇太后制定的,就应该执行,同样,凡是不利于国家社稷百姓的,不管是新法旧法,都应该摒弃。官家应持公正之心,以国家民族利益为出发点,去考虑问题。” 赵煦有种震耳发昏的感觉,隐隐约约记起一些旧事,想到当初太皇太后垂帘,自己这个天子几乎只是个摆设的时候,刘过冒着得罪太皇太后的风险站在自己这一边,现在自己亲政,一心想要向旧党和太皇太后报复的时候,他又站出来,告诉自己太皇太后未必全错,要让自己站在一个君王的角度来看待问题,这分胸襟气度,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啊。 赵煦细细思索着刘过的话,越想越觉得他是为自己这个皇帝、为大宋这个国家,为普天下的百姓考虑,而不是和朝中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样存了什么私心,也就越发感激刘过。激动地握住刘过的手说:“刘侍读忠心为国,朕一直都知道,朕也保证,不管是什么时候,一定不会辜负刘侍读的一片赤心。” 两人四目相对,大有两情若是久长时,直到天荒地老的意味,刘过被自己心中的念头恶心的一阵反胃,不过表面上还是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 两人凝视良久,赵煦才问:“刘侍读觉得,当前形势,朕该怎么处理。” 刘过收回目光,说出了四个早就准备好的字:“当破朋党。” 赵煦细细咀嚼这四个字,眼中越来越亮,大喜道:“不错,群臣之所以可以有恃无恐,就是因为他们结党,一旦破了朋党,朕便不怕他们了。” ※※※※ 第二天,刘过正式赴太常寺担任太常少卿,临去新单位前先去宫中向皇帝谢恩,刚进左掖门,就见门后广场上站着一老臣,却是右相范纯仁。 刘过拱手道:“大冷天的,范公在此作甚?” 范纯仁意味深长地看了刘过一眼,缓缓道:“等你。” 刘过诧异道:“等我?” 范纯仁点了点头,问道:“官家下诏提拔内侍乐士宣等六人,改之听过此事否?”边说边凝视着刘过的眼睛,观察他表情变化。 刘过一听就明白了,乐士宣等人不过是宫中的普通宦官,本身无足轻重,关键是他们的身份,这几人皆是李宪、王中正、宋用臣等人的徒子徒孙,而李宪、王中正、宋用臣等人在神宗朝用事统兵,权势震灼,是宦官中的新党,神宗死后,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后,对他们自然不会手软,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作为他们的徒子徒孙,乐士宣等人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现在赵煦借着提拔乐士宣等人官职,一来这些人都是宦官,在大臣眼中无足轻重,提拔他们不会引起大的反弹,二来可以释放一个信号:皇帝是有意绍述的,让那些朝臣中的动摇派下定决心站在皇帝这一边,从内部瓦解群臣。 可以说,赵煦的这一招是比较高明的,这样既能表明立场,给朝野一个风向标,同时又不至于把事情闹得太大,如果不出意外,他的下一步应该是给李宪、王中正、宋用臣等人平反。不过赵煦显然低估了旧党的反应,赵煦的这道旨意以下,苏辙马上上奏:“陛下方亲政,中外贤士大夫未曾进用一人,而推恩先及于近习,外议深以为非。”明确反对这项任命。范纯仁这次拦住刘过向他询问此事,就是在怀疑这主意是不是他给赵煦出的。 刘过岂能不知范纯仁的用意,脸上露出一丝不悦道:“范公此言何意,难道怀疑是我对官家出的主意?” 范纯仁连忙道:“改之不用动怒,老夫并无此意,只是官家此举十分高明,朝中已经有不少意志不坚定者动摇,想要改换门庭,支持绍述,搞的人心惶惶,如此下去,恐怕对社稷江山不利啊。” 刘过斜睨了范纯仁一眼,问道:“那么值此变革之际,范公持何立场,难道范公也认为,旧党就真的完美无缺、没有一丝不对的地方么?” 刘过曾对此对新法旧法的看法,范纯仁早就知道刘过的立场,叹了口气道:“论老成持重,个人品行,新党不如旧党;但是论锐意进取,敢于任事,则旧党不如新党,所以老夫一直以为,对于新党众人不能全部否定,对其中精明干练、人品又过得去的人应该委以重任,不过老夫暗中观察这段时间动向,恐怕不是旧党把新党扑灭,就是新党把旧党推翻,取而代之,如此一来,无论是对江山社稷,还是我大宋兆亿百姓,都非幸事啊!” 刘过见范纯仁一脸忧心忡忡,明白他是朝中少数对局势看的比较明朗的人,不想隐瞒他,坦然道:“实话给范公说吧,以小子看来,新党取代旧党已成定局,朝中诸公改变不了这一局势的。范公不如暂避锋芒,退后一步保存实力,等时机成熟,再出山收拾河山不迟。” 范纯仁目光怪异地看了刘过一眼,缓缓道:“敢问改之,一旦新党取代旧党,改之能保证有机会扳倒他们,实现改之所说的那种场景么?” 刘过其实心中也没底,但是他此刻却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迟疑,笃定地道:“只要范公信我,改之保证让这大宋的朝堂,按照你我预定的轨道发展。” 范纯仁心中依旧将信将疑,不过现在朝中人心动摇,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旧党的天下,其实已经危机四伏,范纯仁只好暂时选择相信他,为他日重整朝局保留一部分火种。 所以,对这一次以要不要提拔乐士宣等几名宦官的朝廷今后的“路线之争”,范纯仁保持了沉默。 范纯仁的沉默,让旧党力量大损,赵煦再接再厉,内批梁惟简、梁从政等四人并除入内内侍省职。中书舍人吕希纯封还词头,坚决抵制皇帝的诏令,赵煦见朝臣态度坚决,解释说:“这是因为禁中缺人,兼有近例,所以才这样处理。”苏辙批驳说:“此事非为无例,盖谓亲政之初,先擢内臣,故众心惊疑。” 刘过也觉得赵煦做的太过,况且梁惟简等人又求到了他的门上,念在往日他们对自己多有照顾的份上,亲自去给他们说情,赵煦只好表示:“除命暂留,待太皇太后安葬后,再做决定。”暂时把这件事情压下。 在这朝局纷纷的时候,范纯仁突然上书请辞,说:“臣多疾早衰,自叨宰执以来,益为职事所困。窃位以来,辅政盖无寸长,上负国恩。又况蒙命之始,已招弹击之言。伏望察其至诚,退之以礼。” 赵煦对范纯仁的观感还是不错的,所以下诏不许他辞职,还委托左相吕大防去做工作,让他打消辞职的打算。范纯仁进宫面圣,赵煦问他:“先朝行青苗法如何?” 范纯仁回答:“先帝爱民之意本深,但王安石立法过甚,激以赏罚,故官吏急切,以致害民。”退而上书力陈其要,以为“青苗非所当行,行之终不免扰民。” 赵煦谨记刘过的建议,本想让范纯仁来担任宰相,有选择的继承熙宁新法,奈何两人话不投机,始终说不到一块去,赵煦不免大失所望,范纯仁也觉得大势已去,再次请辞,成为第一个离开朝堂的旧党大佬。 范纯仁的离去,让已经颇为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风声鹤唳,而赶走右相范纯仁后,赵煦的目标瞄准了下一个目标——左相吕大防。 十二月,赵煦任吕大防为山陵使,刘过为副使,全权负责安葬太皇太后事宜,将二人调出了东京,不同的是,刘过是主动要求暂离这个是非之地,而吕大防,则是有意被赶出东京的。 第十一章 杨畏 灵幡飘飘,遮天蔽日,送灵的队伍缓缓驶出东京城,刘过骑马行在队伍当中,回望高耸雄伟的东京城,再回头看看灵车里面太皇太后的棺椁,一时百感交集。 从私人感情上讲,刘过对太皇太后高氏还是充满感激的,他能走到今天,除了自己的才学、王雨霏的帮助外,与太皇太后对他的赏识是分不开的,入朝以后,也多次得到她的庇护,所以才能一次次化险为夷,不至于成为政争的牺牲品。刘过主动提出要给太皇太后送灵,除了要暂避朝中越来越激烈的党争之外,未尝不是想要亲自送太皇太后最后一程。 在刘过的旁边,跟他骑马并排而行的是左相吕大防,他年逾古稀,身材高大,国字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不过尽管此刻一脸疲态,也无法掩饰那种久居上位者身上散发出出来的威严。 算起来,两人虽然同朝为官近一年,但是这么近距离的相处还是第一次,原因除了吕大防位高权重,以刘过的地位望尘莫及外,也与吕大防此人刚愎自用,目空一切有关。吕大防敢任事,敢干事,不怕得罪人,换一句话说,也就是他容易招人恨,再加上他位居相位六年,任何人身处那个位置都会成为众矢之的的,吕大防这种性格的人犹甚,所以不仅新党的人恨他入骨,许多旧党大佬也看他不顺眼,要不是一直有太皇太后罩着,估计早就到地方上搞扶贫开发去了。 现在,一直支持他的太皇太后已经离去,他本人也被调出了东京城,那些长期被他压制,早就看他不顺眼的人还不趁机搞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也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赵煦让吕大防担任山陵使的原因之一。以吕大防宦海沉浮数十年练就的功力不可能看不到危机,只是让刘过奇怪的是,一路上并未看到他露出丝毫担忧的神色,反而十分坦然,这让刘过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后招,所以才能如此安心离开他的大本营,前往远在巩县的永厚陵。 刘过猜测的没错,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自己却被调离东京城,吕大防不可能不安排后招,他的后招便会杨畏。 ※※※※ 东京城,大内,杨畏怀里揣着写好的奏章,心中既惴惴不安,又莫名兴奋,他早年苦学,奉母至孝,为了照顾老母,甚至放弃科举,后来在亲友的再三劝说下才勉为其难的参加了科举考试,没想到还考中了。 中了进士后,杨畏并没有和大多数人那样选择立刻做官,而是继续待在家里,一边照顾老母,一边继续钻研经术,后来有一天想通终于想要当官了,于是拿着自己的学术成就去拜谒王安石,吕惠卿,得到了一郓州教授的职务,这时候他开始接触“王学”,顿时惊为天人,以为自己找到了圣人之学,从此成为王安石最忠实的追随者之一。 凭着自己过人的能力和端正的政治路线,杨畏很快崭露头角,官越做越大,慢慢地在官场中迷失了自己,变成了一个为了官位不择手段的人,后来王安石和吕惠卿交恶,杨畏在偶像和权势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权势,投靠了吕惠卿,背叛了王安石,关键时刻给王安石背后一击,致使王安石心灰意冷,辞职回家。 再后来,神宗皇帝驾崩,保守的高后垂帘听政,杨畏看到新党倒台在即,旧党将要复起,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新党,投靠到旧党的温暖大家庭中,所以在接下来旧党对新党的打击报复中,杨畏不但躲过了一劫,还升了官。 一个月前,凭着敏锐的直觉杨畏再一次感受到了旧党的垮台在即,新党将要东山再起,于是他再一次心动了。不过作为一个成熟的投机者,杨畏并没有贸然出手,一来他还有些吃不准皇帝的心思,二来旧党势力太大,杨畏不确定势单力薄的皇帝能否斗得过旧党。 但是收益和风险总是挂钩的,如果害怕冒险,将来论功行赏时也便分不到太多的功劳,经过深思熟虑,杨畏找到了一个办法——帮皇帝和即将要上台的新党一个大忙,帮他们搞倒吕大防。 吕大防虽然年纪不小了,而且脾气不好招人怨,在旧党里面没有人员,可是毕竟高居相位多年,位高权重,是旧党的一面旗帜,一旦搞倒他,旧党这座大山将会轰然倒塌,为新党复起扫清障碍。而且搞他还有一个好处,因为吕大防刚愎自用招人恨,在旧党中有许多人对他不满,自己搞他,一定会有人响应帮忙的。 战略想好了,接下来就是战术的问题,杨畏并没有立即拿上大刀就上前喊打喊杀,而是选择了迂回策略,他先主动向吕大防示好,深感与庞大的皇权以及旧党中的异己分子比起来力量不足的吕大防接受了他的投诚,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助力,竟然超迁提拔他为礼部侍郎。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机会到来的那一天,这一天他并没有等多久,很快,吕大防出任太皇太后出殡山陵使的消息就传来,太皇太后是英宗的皇后,她死后也要下葬的英宗的永厚陵去的,也就是说,吕大防不得不离开东京一段时间。 对山陵使这个差使吕大防自然不感冒,只是杨畏暗中和他约定会助他,让吕大防放心,不用担心等他从永厚陵回来朝中已经变天的情况,吕大防想到有杨畏在后方为自己顶着,还有那么多的门生故旧,离开一段时间应该没有问题,所以很放心的离开东京了。 吕大防已经离开东京的消息刚落实,杨畏便怀揣着早就准备好的奏章出现在了皇宫大内,他要在第一时间参吕大防一本,为新党复起添一把火。 奏章呈上去,赵煦很快就见了他,杨畏激动的面色潮红,手心冒汗,他知道自己一飞冲天的日子已经到来了。 赵煦也很激动,因为前面的李清臣和邓温伯虽然建议他绍述,可是在言语间总是闪烁其词,不肯痛痛快快地直呈其要,因为他们心中还是存了万一皇帝不敌,这朝堂还是旧党的天下的话,好为自己留一线退路,但是杨畏不给自己留后路,他在奏章中开章明义地说:“神宗更法立制以垂万世,乞赐讲求,以成继述之道。” 这种不虚伪,不矫作的作法很对年轻皇帝的胃口,所以立刻宣杨畏觐见,并且开门见山地问他:“先朝故臣哪个可用?” 杨畏胸有成竹地禀告道:“章惇果断干练,能任事,乃是宰相之才,安焘刚直不阿,堪当大任,吕惠卿精明贤达,当属能臣、邓温伯、李清臣等人忠心为国,中正可嘉。”接下来还详细说明了神宗之所以变法的原因和新法各项政策的好处以及取得的成绩,并称赞王安石学术之美,已经尽得圣人之意。 君臣两人直谈了三个时辰,赵煦听得热血澎湃,当即便决定要召章惇为相,全面恢复神宗创建的新法。 送走了杨畏,赵煦沸腾的血液也慢慢冷却下来,他很快想到了刘过的话,无论如何,在赵煦看来,论学术见识还是没有人能超出刘过的,所以这事应该和刘过商量一下,又想起刘过去送太皇太后灵柩前往永厚陵安葬了,等他回来已经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吕大防也回来了,再施行阻力便有些大,于是立刻下诏:“复章惇资政殿学士,吕惠卿为中大夫,王中正复团练使。” 手诏即下,给事中吴安诗不给章惇办手续,中书舍人姚勔不肯写吕惠卿、王中正诰词,并且劝赵煦收回成命。 正当的途径走不通,但是这难不倒赵煦,他马上动用皇帝的特权,用中旨的形式颁布了下去。中旨是皇帝的特旨,不需要经过中书起草门下复核等一系列程序,完全绕过了朝臣,旧党的人就算想要阻拦也没有办法。 此命以下,满朝哗然,旧党马上上书的上书,面奏的面奏,要让皇帝收回乱命,回到正确的仁君道路上来,赵煦早就恨透了这帮不当自己是皇帝的家伙,何况吕大防和范纯仁两个宰相一个辞职回家,一个被打发送葬去了,都不在朝中,旧党的人缺乏有号召力的领袖,结果虽然经过了不少阻力,赵煦的这几道命令还是落实了下去。 给章惇等人恢复名誉不久,赵煦又下了第二道命令:“以户部尚书李清臣为中书侍郎,以兵部尚书邓温伯为尚书右丞,”感谢他们首倡绍述的功劳,并且改变了国家权力中枢政事堂没有自己人的局面。当然因为旧党的抵制,赵煦动用的还是皇帝的特权——中旨。 皇帝不惜和旧党正面开战也要恢复新法,为新党众人正名,新党自然是弹冠相庆,口称官家圣明,旧党则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皇帝耍起流氓来,谁有办法?而旧党中一些意志不坚定分子纷纷改换门庭,摇身一变成了新法的拥趸,一下子改变了朝堂中新旧党力量的对比。 吕大防得到消息后恨得差一点当场吐血,好不容易挨到太皇太后下葬的日期将其安葬,匆匆赶回朝堂,而朝中一张专门为他张开的网,也已准备就绪。 第十二章 大防罢 吕大防回京的前一天,侍御史来之邵上书皇帝赵煦:吕大防飞扬跋扈,结党营私,目无君上,应该驱逐出朝堂以破大臣朋党,并罗列了自吕大防担任宰相以来种种不法事,以及党羽数十人。 控诉完了吕大防,来之邵又推荐了神宗皇帝提拔的章惇、安焘、吕惠卿等人,以备进用,朝中很多改换门庭的、与吕大防有私怨的纷纷上书弹劾,不到一天时间,赵煦就收到了二十多份弹劾吕大防的奏章,而且还有不少人正在家里查资料、找证据,向亲朋好友打听,收罗吕大防的罪状,从小时候偷看丫鬟洗澡,到大了在守孝期间和妻子同房睡都不放过,定要从根源上证明吕大防的劣根性是与生俱来的,估计不到一天,弹劾他的奏章还能再翻一番。一时间,仿佛吕大防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偶尔有几个正直的大臣替他说几句话,也被淹没在漫天的污言秽语中。 吕大防性格刚烈,知道了自己的这些“罪证”后,气得差点吐血,回京的当天便上书请辞,要求回家去养老,按理说,这个时候赵煦应该挽留一下,没想到收到吕大防的“辞职报告”后,赵煦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大笔一挥:准了! 不仅吕大防蒙了,连朝中其他大臣也傻眼了:中华自古以来就讲究个礼尚往来,像宰相辞职这么重要的事情,双方至少也要来回三次,充分体现一下本人不恋权位的决心以及皇帝陛下对朝廷重臣的依依不舍之情,没想到这才第一次上书,赵煦就很痛快的批准了。这……不合规矩啊! 不过不管合不合规矩,群臣批斗,本人请辞,皇帝准了,吕大防的宰相是当到头了,不管本人多么的不愿意,大家多么的惊愕,吕大防还是乖乖的收拾东西,以观文殿大学士的身份知颍昌府,准备上任去了。 好在,赵煦还算没有做绝,官职罢免了,吕大防的身份还在,而且颍昌府是一个富饶繁华的大府,距离东京开封又近,吕大防到这么好的地方去做封疆大吏,也稍稍能弥补一下他心里的失落了。 但是就在吕大防收拾好东西,离京的当天,也就是辞职的第三天,赵煦一道诏书,又把他从颍昌府知府变成了知永兴军! 短短三天时间,吕大防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国宰相变成封疆大吏,又从封疆大吏变成偏远地区的“军长”,领地是变大了,但是无论是治下的人口数量还是身份地位,都降低了不少,这让吕大防那颗饱受摧残的苍老的心,更受打击。 在一片哀鸣与欢呼声中,吕大防的马车驶离东京城,向偏远的永兴军行去,离开了他叱咤六年的帝都,永远地离开了大宋的权力中枢。 吕大防的被贬,预示着旧党这个“庞然大物”最粗壮的一根支柱倒塌,再加上早先范纯仁的主动辞职,旧党已经失去了他的领袖,成为了各自为战的一盘散沙,覆灭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一天,很快就将到来。 吕大防离京的第二天,一道诏书带着皇帝赵煦的殷切期望离开了开封城的东水门,前往遥远的苏州,诏书上只说了一件事情——以资政殿学士、提举洞霄宫章惇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入朝为相。 在这之前,早就被贬为定州知州的苏轼因为当初吕惠卿罢相的时候在制词中有话讥讪先帝,贬官落职,发配英州。新党要人蔡卞入朝担任中书舍人、知江宁府曾布为翰林学士,淮南转运副使张商英为右正言,国子司业翟思为左司谏,左朝奉郎上官均为左正言,右朝散郎周秩、左朝散郎刘拯并为监察御史。后面这些人,要么本身就是新党,要么因为支持新法反对旧法升官,朝堂内外,已经遍布新党成员或者改换门庭支持新法的人员,旧党只有苏辙等几个硕果仅存的老臣还在苦苦支撑。 在这期间,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他就是剑南转运使蔡京,蔡京在神宗朝以变法的急先锋成名,是新法重要的实施者和推动者,但是在新党倒台,旧党当政后,他率先扛起了“打倒新法”的大旗,在五天之内废除了治下所有的新法,恢复了旧法,其脸皮之厚,执行力之强,让人瞠目结舌,当时司马光废除新法遇到了不少的阻力,所以对蔡京这样的人才自然是予以重任,如今眼看着旧党马上就要倒台,蔡京又率先支持新法,摇身一变从旧党的干将变成了恢复新法的急先锋,所以赵煦提拔他代理户部尚书,让他抗在恢复新法的全国第一线。 这段时间,朝堂上纷纷攘攘,闹得不可开交,而刘过则在全身心的当他的太常少卿,协助太常卿处理宗族事务,今天某个王爷薨了,明天那个郡王娶媳妇了,后天又有那两个吃饱了没事干的赵氏宗亲互相看不顺眼吵架了,他都要去协调处理,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至于朝堂上的事情,他根本就顾不过来。 朝堂上的事情刘过顾不过来,但是千里之外的江宁的事情他却十分上心,戴梦儿不愧是商业奇才:华商钱行已经正式挂牌营业,其原始资金则除了“戴记”和刘过自己筹集到的资金外,还有江南各大富商的参与入股,而且随着入股人数的增多,华商钱行业务的扩展,其资本滚雪球般快速增长,已经将许多豪门富商囊括了进去。而且华商钱行除了低息给人放贷外,还开展有替人保管钱财的业务,把钱放在银行里面,不但不要保管费,甚至华商钱行还会给你利息,这让那些钱多无处花的主儿都愿意把钱放在华商钱行里面,而不是留在家里占地方。 除了存钱房贷之外,华商钱行还支持异地取款业务,华商钱行在江宁、杭州、苏州等比较大的几个江南城市都开设有分行,只要你在华商钱行存的钱,无论你去任何分行取钱都行,当然,如果是异地取钱的话,必须得缴纳一定的手续费,华商钱行会在你存钱的到时候发给你一种叫做“钱票”的东西作为凭证。钱票这东西对大宋朝的人来说并不稀奇,不就是“交子”么,不过华商钱行的“交子”安全可靠,保值性还高,比市面上常见的交子要有保障的多。 有了异地取款功能,商人们发现异地经商的时候再也不用带大量笨拙的钱币或者容易损坏是绸缎了,只要谈妥生意后到当地的华商钱行分行拿着钱票取钱就行,最后人们又发现,华商钱行的人在客人取钱时只认钱票不认人,商人们也学乖了,自然谁拿钱票去取钱都一样,干嘛还要去取钱,用钱票交易也是一样的,。 为了方便客户支付,华商钱行的钱票制作成多种面额,供大中小不同交易额的用户使用,这就是华商钱行的钱票有了后世纸币的功能,在市面上可以很方便地流通。 更多的大商人,大户,看到华商钱行的潜力,愿意把钱投到华商钱行入股,赚取利润。要知道,所谓的大户,都是在当地有一定的影响力,甚至是在官场上有一定影响力的人,华商钱行把他们的利益绑在一起,一来方便自己的发展,二来也是进一步提高自身的影响力。 除了华商钱行外,在江宁的另一股力量也不容小觑,这就是柳含烟定期举办的“文化沙龙”。 起初,“文化沙龙”讨论仅仅限于诗词歌赋、音乐绘画等文化领域,因为其规格至高,入会要求之言,也使得众人对会上大家都谈论了些什么十分好奇,于是就有人专门将“文化沙龙”上众人的言行抄录下来,整理成册,出版发行。这种薄薄的册子很快就受到了文化界的欢迎,因为文人们不仅想要知道“文化沙龙”上的名人们有没有谈到自己的文章,也想知道他们赞扬的文章是什么样,了解文坛的潮流动向。 因为柳含烟的“文化沙龙”是每月朔、望各举行一次,举行的地点在秦淮河上的画舫之中,便有好事者将之称为“秦淮月会”,那种发行秦淮月会的册子叫做“秦淮月刊”,久而久之,《秦淮月刊》不仅发表秦淮月会上的谈话内容,也接受文人雅士自己的投稿,不过投稿要经过秦淮月会的讨论认为质量过关才行。 时至今日,秦淮月会已经成了江南文化界最高规格的论坛,而《秦淮月刊》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甚至这东京城中,就有不少人是它的忠实读者。 任何东西发展到后来都会和他初始的时候有些不一样的,何况还在有人暗中引导的前提下,所以这秦淮月会除了谈风月,谈诗词文章、音乐绘画之外,也开始谈国政、谈民生,《秦淮月刊》偶尔也会发表一两篇政论性质的文章,这一期,便有一篇分析新旧法的文章,文章不仅分析了两种主张产生的背景,各自的优缺点,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新法未必都好,旧法未必都坏,同理,新法未必都坏,旧法未必都好,主张要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来探讨这个问题,而不是纠结于政策的制定者是新党还是旧党。 不过这种观点虽然当下有不少人赞同,但是并不是当下的主流,当下的主流还是新旧党之争。 第十三章 考题 “哈哈,可抓着你了!”刘过拦腰将芄兰抱住,得意地大笑,芄兰用力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不禁急的满脸通红,又羞又急道:“阿郎,你快放开!” “不放,好不容易抓住的,怎能轻易放开。”刘过嘿嘿笑着,抱的越发紧了。 上次文婉服毒,刘过被她的痴情感动,也真正意识到了不知不觉文婉已经走进了他心里,刘过便接受了这段感情,和文婉成了真正的夫妻,而文婉早就看出刘过和芄兰不是单纯的主仆关系,于是主动撮合两人,芄兰对刘过早就芳心暗许,而刘过也喜欢芄兰的温柔娇媚,于是半推半就地就收芄兰做了妾。 所以这段时间,刘过既远离了朝堂的斗争,又能在家里享受齐人之福,日子过得实在是逍遥不过。今日他休假在家,见已经成为小妇人的芄兰娇艳妩媚,仿佛是成熟的水蜜/桃般迷人,反正闲来没事,旁边又无别人,便彻底解放了自己的兽性,决定试一试白日宣/淫的滋味。 当时芄兰正在给刘过整理被褥,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大吼,惊讶回头,就见刘过把手中的书一扔,像一头发情的公鸡似的扑了过来,芄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躲开。 刘过一把扑空,见芄兰已经让到了一边,一时玩心上来,便又向她追了过去,芄兰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两人就在卧室中玩起来追赶游戏,不过一来屋里毕竟空间有限,跑不开,二来芄兰也没真的打算甩脱刘过,所以不多时就被刘过捉住了。 温香软玉在抱,刘过忍不住一阵悸动,低头向芄兰光洁如玉的脖颈吻去,芄兰害羞道:“阿郎别,被人看到了不好。” 刘过头也不抬道:“这是你我的房间,谁没事了来打扰我们。”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刘过连忙松手,就见文婉绕过屏风走了进来,芄兰见和阿郎调情被主母抓了个现行,越发羞得无地自容,刘过脸上也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文婉埋怨道:“这都快中午了还不见你大官人现身,妾作为女主人来看看怎么了?”说完自己先噗嗤一声笑了,才说明来意道:“外面有个自称是你故友的人来见你,我让下人安排他在客厅里等着了。” “故友?”刘过皱眉道,“他有没有说叫什么名字?” “听下人说好像叫什么毕渐。” “毕渐?”刘过思索了片刻才想起这么个人来,两人曾经在江宁有过数面之缘,那时他还曾来刘过家里拜访过,没想到现在又来了。 刘过吩咐人换衣裳,出去客厅见毕渐。一年多不见,这家伙还是那的么帅,身材颀长,眉目如画,长着人人羡慕的隆准美髯。刘过满面春风地作揖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毕渐连忙回礼道:“是学生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两人客套了几句,分宾主坐下,刘过微笑道:“上次江宁一别,也有一年多了吧,不想今日在东京也能相见,毕兄此次来东京,可是为参加今年的大比而来?” 今年是科举年,不久前刚举行完礼部的礼部试,再进行一场名义上有皇帝举行的殿试便结束,如今刘过也算是儒林领袖,学术宗师之一,来参加考试的举子中有不少是他的粉丝,所以这段时间来拜访他的举子很多,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毕渐虽然年龄比刘过还有长几岁,但是处处以弟子自居,闻言忙恭敬地道:“正是,学生正是为参加科举而来。” “听说昨天礼部试的结果便已经出来,想必以毕兄的大才,必定是榜首有名吧?” 毕渐不卑不亢地道:“侥幸获得二甲第六名。” “哦。”刘过喜悦道:“恭喜毕兄了,从此以后,毕兄当如红鹰展翅,可以一展胸中抱负了。” “刘学士谬赞了。”毕渐心中不肯定道:“虽然侥幸过了礼部的礼部试,但是还有一堂殿试,结果如何现在还不知道呢。” “殿试只影响举子的名次,不会再辍落举子,毕兄大可不必担心。”刘过安慰他道。当然,他说的只是一般情况,殿试中被除名的举子也不是没有,刘过名义上的父亲刘直就是一个,当然这时候没必要说出来。 毕渐忧心忡忡地道:“若是不能获得一个好一点儿的名次,就算能考中,也是被发配边远州县,想要施展平生抱负,恐怕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刘过微微皱了皱眉头,在他的记忆中,毕渐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今日他怎么会说出如此没有志气的话? 果然,毕渐感慨了一句后,喟然长叹道:“当下舆情纷纷,有提倡绍述效法先帝者,有认为应该保持现状不可变更者,刘学士久居朝廷,当知道朝廷的意思。” 刘过明白了:表面上看起来,毕渐说的后面这段话和之前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完全没有关系,事实却是有深意的,新法旧法之争,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地方上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今年的一个热点话题,而按照宋朝科举策论喜欢考时政热点的传统,很多人猜测今年殿试的考题十有八九和绍述有关。 殿试可不是只要文章写得好就行,最关键的还是要看考生的政治立场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有点后世申论的意思。所谓朝廷的意思其实就是官家的意思,毕渐这是在向刘过打听赵煦的态度,毕竟,皇帝怎么想,对远离朝堂的举子来说是不知道的。 这毕渐处处以自己的学生自居,刘过若是不点播他一下,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而且以他的才学,就算不用别人帮助,考上进士也不成问题,而且名次肯定还不会太差,反正是猜题,自己也不知道殿试要考什么,随便点播他一两句又如何,也算为自己提前笼络一个人才。 “朝廷么?”刘过故意露出思索的神情道,“官家刚刚亲政,朝廷自然是希望有一个新气象的。”说完这一句,如果毕渐不傻的话,应当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然,毕渐闻言大喜,连忙站起来给刘过作揖道:“学生甘愿从此以后追随先生,此生不渝。” 刘过有些不喜这毕渐的谄媚,不过多一个自己人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刘过也站起来道:“你我以后就是同僚,大家都是为了大宋的社稷百姓,没必要谁追随谁,我们共勉吧。” 如此一来,毕渐这位即将上任的官场新丁便成了刘过的人。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毕渐起身告辞,刘过将他送到门口,回来想到这次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几乎全部看过他著的书,而且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他的粉丝,这些人一旦入朝为官,就会成为他的助力,如果用好了,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不久后殿试,考题果然是:“今复词赋之选而士不知劝,罢常平之官而农不加富,可差可募之说纷而役法病,或东或北之论异而河患滋,赐土以柔远也而羌夷之患未弭,弛利以便民也而商贾之路不通。夫可则因,否则革,惟当之为贵,圣人亦何有必焉!”是要求考生谈对新法旧法的看法的。 虽然主考官名义上是皇帝赵煦,不过赵煦哪有那个闲心,照例阅卷的工作交给大臣来做,而朝中此刻执掌中枢,有资格阅卷的都是旧党,结果可想而知:主张继承太皇太后的政策、坚持旧法的都被拔了头一二等,主张诏述继承神宗熙宁新法的全部排到了后面。 赵煦看到结果后大怒,撤了几名旧党大臣阅卷官资格,另派了杨畏做主阅卷官,所有的试卷重新批阅,杨畏这次颠了个倒,将主张旧法的都排到了末尾,主张新法的全部提到前面,毕渐因为政治方向正确,再加上说理透彻,文辞优美,文采斐然,被拔为第一,赵煦看过后亲笔点为状元。 这下新党高兴了,但是旧党不干了,苏辙上疏反对,但是他没有说新法旧法那个好,而是对考试的试题提出质疑: “伏见御试策题,历诋近岁行事,有绍复熙宁、元丰之意。臣谓先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其所设施,度越前古,盖有百世不可改者。在位近二十年,而终身不受尊号,裁损宗室,恩止袒免,减朝廷无穷之费;出卖坊场,顾募衙前,免民间破家之患;黜罢诸科诵数之学,训练诸将慵惰之兵;置寄禄之官,复六曹之旧;严重禄之法,禁交谒之私;行浅攻之策,以制西夏;收六色之钱,以宽杂役。凡如此类,皆先帝之睿算,有利无害。而元祐以来,上下奉行,未尝失坠也。” 之后笔锋一转:“至于其它,事有失当,何世无之!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前后相济,此则圣人之孝也。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用匮竭,于是修盐铁、榷酤、均输之政,民不堪命,几至大乱;昭帝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光武、显宗,以察为明,以谶决事,上下恐惧,人怀不安;章帝即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宽厚恺悌之政,后世称焉。本朝真宗,右文偃武,号称太平,而群臣因其极盛,为天书之说;章献临御,揽大臣之议,藏书梓宫,以泯其迹;及仁宗听政,绝口不言。英宗自籓邸入继,大臣创濮庙之议;及先帝嗣位,或请复举其事,寝而不答,遂以安静。夫以汉昭、章之贤与吾仁宗、神宗之圣,岂以薄于孝敬而轻事变易也哉!愿陛下反覆臣言,慎勿轻事改易。若轻变九年已行之事,擢任累岁不用之人,怀私忿而以先帝为辞,大事去矣。” 第十四章 无力回天 苏辙的奏疏报上去之后,赵煦略略扫了一遍,便嘿嘿冷笑两声,随手扔在了一旁。 苏辙在家里等了两日不见赵煦回复,于是再接再厉,又上了一篇—— “圣意诚谓先帝旧政有不合改更,自当宣谕臣等,令商量措置。今自宰臣以下,未尝略闻此言,而忽因策问进士,宣露密旨。譬如家人,父兄欲有所为,子弟皆不与知,而与行路谋之,可乎?” 这话就说的十分难听了,直接指责赵煦遇到事情不和他们这些大臣商量,跑过去给那些参加考试的举子说,就好比是一家人里面父亲兄长想要干个什么事不跟儿子兄弟商量,跑到路上随便拉个不认识的路人说。 赵煦心中怒道:“你这老匹夫一再指责我,我还没说什么呢,现在竟然说我不把你们当回事!我倒是想要把你们当回事呢,可是你们把我当回事过么?太皇太后在时,你们眼中只有一个太皇太后,把我这个皇帝当成了摆设,太皇太后死了,你们还是把我当成了小孩子欺负,有什么事情你们几个老臣就定了,我只要提出点儿异议,你们就群起而攻之,非要把朕骂成十恶不赦的桀纣才罢休,如果我是你们的家长的话,有你们把家长不当回事的子弟么?” 赵煦冷笑道:“苏辙亦知父兄乎?”就将那奏章扔在了地上。 李清臣正要给赵煦禀告河北黄河修堤的事情,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奏章上面的内容,于是临时改变了主意,故意露出为难之色道:“官家,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煦正在气头上,不耐烦道:“讲。” 李清臣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谦卑地道:“是。早上臣和几位大臣议事,大家意见不统一所以就想要禀告官家让官家定夺,谁知苏相公突然口出狂言:此事禀于他知道就好,不用在给官家说。他还说……还说……”说着脸上故意露出迟疑之色,仿佛有些话难以启齿的样子。 “还说什么?”赵煦冷冷地道。 李清臣一哆嗦,仿佛是被赵煦的“王霸之气”给吓着了,连忙道:“还说给他说和给官家说是一样。” 赵煦虽然讨厌苏辙,但是觉得以苏辙的智商不至于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来,皱眉道:“他真这么说?” “臣亲耳所闻。”李清臣肯定地道,拱了拱手道,“官家,苏辙这话,明明就是大逆不道,不当官家是君上啊!” 后面这句话戳到了赵煦的痛楚,他脸上肌肉一阵扭曲,眼中杀气逼人,邓温伯又在一旁慢悠悠地道:“早上议事时臣也在一旁,苏辙这句话臣也听到了。” 赵煦再无怀疑,气得脸上青筋突突地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去把苏辙找来,朕要见他!” 旁边伺候的黄小四连忙小跑着出去传召,李清臣和邓温伯对望一眼,眼中都不可察觉地露出一丝喜色:苏辙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苏辙得到传召,连忙去见赵煦,在路上遇到刘过,问道:“改之这是何往?”刘过道:“正要去拜见官家。苏相公这是?” “官家传召,去垂拱殿面圣。”苏辙回道。 “那正好一路。”刘过拱了拱手,两人便结伴一同去面见皇帝。 往日赵煦看到刘过都十分亲热,但是今日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了苏辙身上,语含不善道:“苏相公接连上两道奏章劝谏朕,朕看了很受启发啊。” 苏辙虽然看出赵煦面色不善,不过难得有个见皇帝的机会,忙又把他的那一套说辞道了出来,一心想着能劝的赵煦悬崖勒马,不要在昏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赵煦越听越火越大,想起在第一本奏疏上他竟然把先帝比作汉武帝:这苏辙真是狼子野心,骂我也就罢了,竟然还诋毁皇考是昏君! 赵煦啪的一拍御案,打断依旧在哪儿喋喋不休的苏辙,责问道:“苏卿竟然在奏章里说先帝是汉武帝!” 苏辙一怔:这都是哪跟哪儿啊,我在这里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你还在想我前几天那道奏疏的事情? 苏辙呆了呆,才明白今天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忙答道:“汉武帝,乃是明主。臣将先帝比作汉武帝,没有诋毁先帝的意思。” 赵煦怒道:“你在奏疏中不断地说汉武帝穷兵黩武,末年下哀痛之诏,难道这就是明主!” 苏辙目瞪口呆地看着杀气腾腾地赵煦,这才明白今日搞不好自己有性命之忧,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 其他大臣见了苏辙的惨状,心有戚戚,唯恐触到赵煦的气头上,一个个都低下了头,悄悄往后移了移身子。 刘过见旧党的大臣一个个做了孙子,苏辙毕竟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不忍心见死不救,在一旁神色从容地对赵煦道:“官家,汉武帝雄才大略,史无贬辞,苏辙以他比先帝,非谤也。陛下亲政之初,进退大臣当以礼,不可如呵斥奴仆。” 邓温伯一看刘过要救苏辙,不等赵煦回答,就越次奏道:“先帝法度,为司马光、苏辙坏尽。” 刘过冷冷地盯着邓温伯,直到对方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才不急不缓地给赵煦道:“法本无弊,弊则当改。” 赵煦虽然尊重刘过,不过觉得今天他站在苏辙一方,还是有些过了,道:“人谓秦皇、汉武。” 刘过知道赵煦这样说已经表示对自己不满了,自己应该适可而止,可是如果这个时候怂了,以后谁还肯跟自己混,所以硬着头皮道:“苏辙所讨论的,是事与时,不是讨论人。” 赵煦觉得刘过说的有些道理,关键是这话是刘过说的,神色便好了一些。苏辙见赵煦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忙失去地退了出去。 赵煦单独把刘过留下来,等所有的大臣都走了,这才面色不悦道:“刘侍读倒是清闲惯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看朕。” 刘过心道:“我就是怕惹是非,过早地介入新党旧党之争中,所以才要躲出去的,你这里就是是非窝,我要是三天两头往你这儿跑,我还躲个屁啊。”脸上却露出苦笑的神情道:“臣也想日日看到官家,可是这段时间,事情确实太忙。” 赵煦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朕知道你刘侍读事情多,也就不为难你了。不过今日自然来了,抽空陪朕对弈两局如何?”低声抱怨道:“妈的,这段时间朕天天被大臣们吵,都快烦死了。” 刘过见赵煦难得露出一点儿年轻人的真性情,心中不知为何忽然一暖,微笑道:“敢不从命。” 于是赵煦把刘过带到后宫,两人就在御花园中摆下棋盘,厮杀起来。赵煦棋艺极好,刘过棋艺极差,基本上都是赵煦在狂虐刘过,这让赵煦十分开心,觉得欺负刘大才子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两人对杀良久,赵煦这才放刘过出去。 刘过出了左掖门,正想往回走,突然不远处一人向他喊道“改之,改之稍后!” 刘过转头一看,见是苏辙,明知故问道:“苏相公在此作甚?” 苏辙惭愧道:“前段时间苏某对改之多有误解,今日才知道,改之实乃有菩萨心肠。”说着躬身对刘过行了一礼。 苏辙原本对刘过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躲清闲,而不肯动用赵煦对他的信任劝赵煦屏退宵小,回到旧法的正常轨道上来,心生不满,今日他苏辙蒙难,别人都躲避唯恐不及,只有刘过仗义执言,帮他说话,心中不禁对刘过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所以才特意在宫门口等着刘过出来道谢。 刘过连忙诚惶诚恐地道:“苏相公如此可是折煞我了。苏相公一心为国,我也只是说句公道话,并没有做什么事情。” 苏辙感叹道:“越是在这样的时刻,才能越是看出一个人的真性情啊!” 刘过见苏辙说这话是大有萧索之意,不禁皱眉道:“苏相公怎会有如此悲观,事情还没有道不可挽回的地步……” 苏辙摆了摆手道:“已经来不及了。老夫打算回去后就写辞呈辞去尚书右丞之位,去地方上为老百姓做点实事。” 刘过见苏辙终于想通了,也就不再劝他,因为苏辙现在的处境,离开中枢未必比留在朝中好,现在他还留在朝中,新党所有的矛盾都对对着他,而赵煦也会对他越来越厌恶,离开权力中枢,躲开这是非之地,说不定对他来说还会得个善终。 “苏公什么时候离开,提前知会改之一声,改之也好送送苏公。”刘过发自肺腑地道,自然对方都打算辞职了,也就不再以官职称呼他。 “我会的。”苏辙拱了拱手,转身回去写辞呈去了 苏辙回去后立刻写了辞呈报上去,赵煦诏以苏为端明殿学士、知汝州。这时又出来了点儿意外,中书舍人吴安诗草制,有“风节天下所闻”及“原诚终是爱君”之语,赵煦看到后不满,让重新写。苏辙也被撤去了端明殿学士的身份,以散官知汝州,吴安诗也被罢为起居舍人。 随着苏辙的离去,旧党在朝中的最后一根支柱倾倒,旧党走到这一步,已经是真正的无力回天了。 第十五章 章惇入京 就在苏辙离开东京的同一天,一艘客船沿着运河,正行驶在从苏州前往东京的路上,船头站着一个老年文士,虽然已经年近六旬,但是依旧腰背笔直,看不到一丝颓态,他脸上深深的法令纹,预示着这是一个长期执掌大权的人物。 这位此刻看起来和普通退休高官没有什么不同的老年文士,便是最近风头正劲,在地方设伏闲居多年的新党领袖章惇。 船行的很快,章惇看着两岸不断后退的树木田野,冷风拂面,感到一阵快意,当初年仅三十八岁的宋神宗驾崩,不到十岁的皇子赵煦登基,太皇太后高氏摄政,旧党趁机和高后联合在一起,突然对如日中天的新党发起攻击,这让毫无防备的新党措手不及,节节败退,最后全部都被撵出了朝堂,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彻底对这个国家失去了话语权。 章惇作为新党的重要人物,这些年自然没少受旧党的“特护照顾”,官职越来越小,贬的越来越远,这些年,他几乎每一天都是在痛苦和愤懑中度过的。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辈子还有会重新回到朝堂的这一天。 当初王家那小妮子派人找到他,说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章惇当时以为是小丫头片子的胡闹,并没有当一回事,不过当时他整闲赋在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着小丫头的意思说几句话又如何,就当是无聊中找点儿事情消遣罢了。 结果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即便是久经宦海的章惇也不由得刮目相看,那小子竟然借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一下子成了天下知名的大才子,并且顺利地到了年轻的皇帝赵煦身边。 不过,这些思绪索只在章惇的脑海里闪了闪,就被很其他更强烈的情绪给挤走了。 司马光、富弼、文彦博,范纯仁,苏辙,苏轼……章惇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长串名字,被他此刻想到的人,有的已经死了,但是有的还活着,章惇心中充满怨念地想道:“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这些年,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一定赶回加倍的讨还回来。”想到痛快处,忍不住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你们当初一定想不到,我章惇也会有这一天吧!” 他的老仆人章顺奇怪地看了自家主人一眼,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阿郎!” 章惇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想到刚才自己的失态的样子竟然被人看到,脸上不禁有些挂不住,不过他隐藏的很好,表面上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声音中充满威严地问道:“何事?” “前面那只船上有个人自称是沙县陈瓘,说有事求见阿郎!”张顺回答。 “陈瓘?”章惇闻言一惊,这人在元丰二年高中探花,授官湖州掌书记, 历任礼部贡院检点官、越州、温州通判、左司谏等职,为人谦和,不争财物,闲居矜庄自持,不苟言谈,通《易经》,享有盛名,乃是天下闻名的名士。 章惇虽然马上就要入朝拜相,可是听到这样的名士前来,还也是十分高兴,连忙道:“快请!”稍一迟疑又道:“不用了,我亲自去请。” 章惇连忙转到船尾甲板上,果然看到船后面跟着一艘小船,小船上站着个四十来岁、衣着朴素的文士,忙客气地拱手道:“来着可是陈瓘陈了斋?” 那人躬身施礼道:“下官正是陈瓘,听说章公在此,得意前来拜见。” 章惇忙令船工放下跳板,接引陈瓘上船,双方重新见了礼,客套寒暄一番后,章惇吩咐下人就在甲板上摆上桌椅酒席,邀请陈瓘同饮,陈瓘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在章惇对面坐了下来。 陈瓘此来,自然是有话要说,难得能见到天下闻名的大名士,章惇也不敢托大,谦虚地问道:“章某早闻陈公大才,今日有幸得见,斗胆请教,今日我大宋,该以何为先?” 就算章惇不问,陈瓘也要说出自己的看法,不然他大老远的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所为何来,正因为章惇将要成为宰相,干系甚大,所以才巴巴跑来劝他,希望对方以国事为重,不要被个人私怨蒙蔽了眼睛,把这大宋朝带人万劫不复的深远。所以这时不慌不忙地道:“请以你我所乘舟喻,偏重其可行乎?或左或右,其偏一也。明此,则行可矣。” 陈瓘是在劝他不要对旧党打击报复,章惇又怎会听不懂,于是沉默起来。 陈瓘又问章惇道:“官家待公为政,敢问将何先?” 章惇凝视着陈瓘,脸上阴晴不定,陈瓘坦然面对,等着他回答。 章惇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司马光奸邪,所当先辨。” 陈瓘不急不缓地道:“章公误矣,此犹欲平舟势而移左以置右也。果尔,将失天下之望。” 章惇虽然顾念这陈瓘的名望,对他礼敬三分,可是对方一再咄咄逼人,他章相公也是有脾气的,不禁动了气,厉声道:“司马光辅佐太皇太后,独掌政柄,不务纂绍先烈,肆意大改成绪,误国如此,非奸邪而何?” 虽然明知道章惇已经发火,但是陈瓘依旧直视着他的眼睛,针锋相对道:“不察其心而疑其迹,则不为无罪。若指为奸邪,又复改作,则误国益甚矣。” 不顾章惇越来越难看的颜色,陈瓘接着说道:“元丰之政,多异熙宁,则先帝志固已变而行之。温公不明先志,而用母改子之说,行之太遽,所以纷纷至今。为今日计,唯当消朋党,持中道,庶可救弊。若又以熙、丰、元祐为说,无以厌服公论。” 陈瓘越说越是激动,正气凛然,章惇心中也不禁有些意动,于是语气和缓道:“绍述熙宁、元丰之政,又兼收元祐以来的成法,如此,可否?” 陈瓘躬身作揖道:“如此,则天下幸甚,大宋幸甚!” 章惇留陈瓘在船上用饭,已经有收陈瓘之心,但是陈瓘此来就是害怕章惇一意孤行,盲目绍述,所以劝他秉公为政的,自然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多留,谢过了章惇,告辞翩然而去。 章惇看着陈瓘良久,感叹道:“陈瓘,真名士矣!”语气中又是佩服又是艳羡。 一段小插曲后,章惇的船继续北上,第二日抵达东京开封,等他到开封时,只见马上头上站满了人,全是来迎接他的京中官员,看着面前是盛况,想起这九年来的凄凉,章惇不禁也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和众人寒暄了一阵,章惇坐着一辆专门为他准备的豪华马车驶往开封城内城朱雀大街背西面偶的宰相府邸,迎风宴接受后,章惇只把早一些时日入京的曾布留下。 章惇将曾布引入书房,屏退众人,这才询问道:“子宣比我早入京些日子,不妨给我说收现在朝中的情况,明日面圣,我也好做到心中有数。”子宣是曾布的字,章惇以字称呼他,可见两人的亲密。 曾布点了点头,缓缓道:“自从苏辙走后,朝中旧党的首脑人物已经基本上全部离开了朝堂,现在政事堂、枢府都在我们的人手中,不过朝中没有了,不代表京中也没有了。” 章惇眼睛一亮,和曾布异口同声道:“文彦博。” “不错。”曾布点了点头,“文彦博虽然已经早已经致仕,但是官家准许他在京中居住,随时可以入朝面圣,对朝局还是有一定影响力,而且他是旧党中的元勋,若不把他整倒,旧党便会还后又翻盘的希望,所以,必须要想办法除去他。” 章惇微微颔首,其实在入京之前他就想到:入京能对新党,或者说是对他章惇构成威胁的人,就剩下了一个文彦博,而且文彦博此人老而弥坚,本人无论在朝中还是在民间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门生故旧又遍布天下,是一定不会坐视旧党覆灭的。所以,他和文彦博终究有一战,与其被动让自己对出招,不如自己先发制人,先把他搞倒。 自然目标已经明确,接下来就是具体如何实施的问题,章惇和曾布密谋良久,觉得计划已经万无一失,这才松了一口气。 曾布突然没头没脑地问章惇道:“在宴会上章相公曾说,您希望在绍述的同时,能兼收元祐之政,不知是说说呢还是真有此想法?” “熙宁、元丰新法未必全是,元祐之政也未必全非,章某自然恬为左相,做事理当分清主次,以国家社稷百姓为重。”章惇理所当然地道。 曾布诧异道:“章相公这话不是唬我?” 章惇有些悦道:“章某何曾不信任过子宣,又怎会用虚言唬你?” “可是,”曾布皱眉道,“章相公想过其他人怎么想?” “他们怎么想?”章惇问道。 “报仇!”曾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这些年来旧党加在他们身上的痛苦,我相信大家都不会忘记,大家摩拳擦掌地等着章相公给大伙儿报仇,最后等来的却是章相公打算向旧党妥协……” 章惇突然不寒而栗,他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如果果真他有和旧党妥协的打算的话,他马上就不再是新党的领袖,而是成为新党的敌人,那些被旧党打压了近十年的新党成员,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抛弃,另推一个和同同仇敌忾的领袖上台! 第十六章 改元 第二天,章惇正式进宫觐见皇帝赵煦,赵煦问道:“今日朝政纷扰章卿以为应该以何为先?” 章惇想了想回答:“太皇太后已经作古,官家应该旗帜鲜明的表示秉承先帝遗志,恢复先帝所创法令。” 赵煦其实早就想要这样干了,只是一直以来朝中旧党势力极大,公然恢复新法阻力太大,十有八九是他的政令还没发出去,就被群臣拨回去了。变法这不是给一两个人升官,可以动用皇帝的特权用中旨,法令公布后,是要臣子去执行的,如果大部分大臣都反对的话,即便是皇帝也没有办法。 所以赵煦才会先对朝中的旧党动手,首先给和新党有渊源的宦官升官,给天下臣民一个信号,接着不顾群臣反对用中旨的方式升首先提倡绍述的李清臣、邓温伯的官,强行将他们安排进政事堂,从内部分化一部分旧党,接着调曾布等新党成员入朝,增加朝中官员中新党的力量,最后在范纯仁、吕大防、苏辙等旧党大佬都黯然离京、旧党成为一盘散沙的时候,召章惇入京拜相,彻底扭转新旧党力量的对比,到这个时候,正式提出绍述的机会才成熟。可以这么说,赵煦之前做的一切都围绕着“绍述”这个总目标,而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现在,旗帜鲜明地废除旧法、恢复熙宁、元丰新法的时机已经成熟。所以,章惇的话很对赵煦的胃口。 “那么,以章卿来看,朕应该如何旗帜鲜明地秉承先帝遗志,恢复先帝所创法令?”赵煦接着问道。 早在入京的路上章惇就已经想好了这个问题,此时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道:“要表明官家态度,莫如改元?” “改元?”赵煦吃惊道,他确实是有些被章惇这种勇往直前的气势所惊到了,改元可不是一件小事,它要么是在新旧皇帝替换的时候,表示旧的时代已经结束、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到来,要么是在国家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有重大祥瑞出现的时候,总之一句话,他是仅次于皇帝登基的大事。虽说之前实际上掌权的是太皇太后,可是皇帝依旧是他赵煦,现在皇帝既没有死,也没有出现什么祥瑞,这时候改元,那只有一件事,就是告诉天下臣民、中外邻邦:我大宋,要变天了。 以赵煦的意思,绍述当然是要做的,但是不必要这么猛,先恢复一两项法令,看看效果,然后再慢慢恢复第二项、第三项,直至最后全面恢复,那时候已经木已成舟,再改元也已经顺理成章,对国家不会造成大的动荡,这也是刘过的意思。但是现在章惇竟然连缓冲期都不要,直接就要宣布恢复新法! “现在就改元,会不会太急了点儿?”赵煦心中有些不踏实地问道。 “官家,”章惇此人,从小就好冒险,凡是他决定了的事情,哪怕前面是万丈悬崖,他也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去,何况又被压抑打击近十年,性子变得越发偏激,他上前一步,用不容置疑地语气道:“太皇太后已经作古,旧党的吕大防、范纯仁、苏辙也已经离开朝堂,官家此时不全面恢复新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赵煦其实也是想迫不及待地恢复新法的,不过他始终记着刘过的话,小心提出自己的担忧道:“恐怕有人会反对。” “官家不用担心,”章惇拱了拱手道,“天下臣民就像是久旱的庄稼在期盼着雨露一样期盼着官家恢复新法,朝廷如此做,不但不会引起他们的反感,相反,会得到全天下的人的拥戴。当然……”章惇语气一缓,接着说道:“有一两个人反对也是一定的,但是那些人,要么是旧党,要么就是被旧党蛊惑了的个别愚夫愚妇,官家不用放在心上。” 赵煦道:“话虽然如此说,可是到时候有人反对,也是麻烦。” “那些愚夫愚妇,就算是太阳有点儿大、下了点雨还要抱怨呢,莫必要管他们,若是有大臣反对的话……” 章惇略一思索,便舒展眉头道,“量来也不过就是吕大防、范纯仁、苏辙那几个人,官家已经将他们贬出了朝堂,他们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官家再深究他们之前之罪,他们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上朝廷恢复新法。” 赵煦皱眉道:“治他们的罪?” 其实对那些一直不当自己是回事的旧党大臣,赵煦也早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们全部撵到海南岛晒太阳去,可是国朝向来优厚士大夫,即便是皇帝,也不敢违背这一原则,所以赵煦也只是把他们撵出朝堂了事,还不得不安排个比较好的地方让他们当封疆大吏去,即便是他最恨的,比如说吕大防,也不过只是给撵远一点儿罢了。 有时候,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啊!不过如果是对方犯了罪,那就是他们自作自受,可不是自己这个皇帝不近人情。 “不错。”很显然,对这些人章惇早就想好了对策,徐徐答道:“先帝辟地进壤,扼西戎之咽喉,如安疆、葭芦、浮图、米脂,据高临下,宅险遏冲。元祐初,用事之臣委四寨而弃之,外示以弱,实生戎心。” “你是说与西夏议和的那件事情?”赵煦也想起来了,神宗时锐意进取,主动攻占了西夏很多领土,甚至一度险些灭了对方国家,后来虽然因为用人不当,朝廷的决策也有失误,导致满盘皆输,可是有很多重要军事要塞都在手上,在和西夏的较量中,宋朝依然掌握着主动。但是神宗一死,摄政的太皇太后和当政的司马光等人不懂军事,只是认为那些军事要塞地处偏远,国家不但得不到什么好处,还要派重兵把守,耗费人力钱粮,不如直接送给西夏卖个好,两国议和。 结果,安疆、葭芦、浮图、米脂这样宋军用了无数将士的鲜血换来的重要据点全部送给了强敌,导致主动权尽失,西夏不但没有因为宋朝的慷慨感激涕零,反而变本加厉的骚扰劫掠宋朝边境,边民死伤无数不说,还搞得朝廷苦不堪言。这种愚蠢耻辱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当皇帝的时候,赵煦作为一个好面子的年轻皇帝,每次想到就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这时候章惇拿这事来说事,自然就搔到他的痛处。 想到自己作为一个皇帝不仅眼看着臣民被邻国烧杀抢掠却无能为力,而且还要给干了蠢事的大臣背黑锅,赵煦就恨得牙痒痒,眼露杀机道:“都是哪些人,你不用替他们隐瞒,但说无妨。” “是。”章惇躬身施了一礼,眼中不可察觉地也露出一抹杀意,他虽然是文臣,但是却曾经亲率大军平定南方多地少数民族叛乱,以他的眼光,自然知道那些要塞的重要性,也知道那些大宋要得到那些要挟需要付出多少大好男人的鲜血和生命,却被一帮不懂军事的军盲轻易地送给了敌国,对这种愚蠢的行为自然是深恶痛绝,禀告道:“弃地之议,司马光、文彦博主之于内,赵昪、范纯粹成之于外,故众论莫能夺。若孙觉、王存辈,皆闇不晓事,妄议边计者。至于赵昪、范纯粹,明知其便,而首尾异同以傅会大臣,可谓挟奸罔上。夫妄议者犹可恕,挟奸者不可不深治。” 赵煦深以为然,又是愤怒又是痛惜道:“对这些愚蠢奸邪,资敌卖国的人绝对不能姑息。” “臣遵旨。”章惇深施一礼,恭敬地答道,心中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他今天见赵煦,提出自己的施政主张,促成改元是一件事,还有一件事就是继续打击旧党,让他们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尤其是文彦博,虽然已经致仕,却一直都是他的一个心病,这下可以一并拿下了。 三天后,赵煦下诏,从次月起,改元绍圣,全面恢复新法,并且同时还下了一道贬谪旧党大臣的诏书:司马光剥夺谥号和一切封号荣誉,赵昪、范纯粹剥夺官身,流放偏远州郡,除了以上几人外,值得注意的就是:已经致仕的文彦博降为太子少保,取消他随时入宫面圣的特权。而处理这些人的原因也写的十分清楚:“资敌卖国,将安疆、葭芦、浮图、米脂拱手送与送于强敌。” 其实对于这件八九年前的旧事,虽然当初司马光等人决定把这些军事要塞送给敌人的时候很多人痛心疾首,但是毕竟时间久远,除了武将和西北任职的官员,已经还记得人不太多,现在被翻出来说事,很多人都觉得章惇太过分了,尤其是其中还有德高望重的文彦博,更觉得章惇像个奸邪小人。 这件事,还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从此以后,哪怕是旧党官员没有犯事,新党的人找不到把柄,也可以翻他的旧账,从对方出身算起,就算再正派的人也不可能不犯错误,况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全面恢复新法的同时,一场对旧党的清算报复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在对旧党打击报复的同时,那些这些年被旧党整的新党成员起复的起复,恢复名誉的恢复名誉,新党的创始人,新法的缔造者王安石,不但恢复了名誉,还重新被请进了孔子的配殿,成了陪至圣先师一起享用后世香火的“贤人”。 第十七章 惊变 恢复熙宁新法的诏书一颁布,果不其然,天下议论纷纷,新法都还没正式恢复呢,地方上已经闹成了一锅粥,章惇等人认为反对的声音之所以如此大,还是旧党作怪的缘故,所以打击旧党更加不遗余力。 这一日,章惇收到各地上报的士绅民众反对新法的公文,看着那厚厚一叠文件,几乎全是在说新法如何如何不好,甚至多份文书上还提到老百姓怀念司马光、吕公著当政时候,不由得心情大坏,一把将文件都推到地上,恨恨地道:“司马光、吕公著!” 在呈给章惇之前,蔡卞已经看过全部的文件,自然知道章惇为何会发这么的话,这时候在一旁说道:“老百姓之所以说新法不便,还不是那些旧党在里面使坏,若是再让他们这样为所欲为下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章惇听他话里有话,皱了皱眉头道:“元度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蔡卞已经进政事堂,担任尚书左丞一职,高居宰执,章惇依旧像下属一般对待他,眼中不可察觉地闪过一丝恼意,他强行把心中的不满压住,缓缓说道:“旧党之所以还敢为非作歹,无非是认为他们已经被贬到地方,朝廷再不惩罚他们。所以要让他们闭嘴很简单,找几个有影响力的贬到岭南,追夺朝廷对他们的恩利,剩下的人看还有谁敢多事!” “这个……”虽然恨不得将旧党的人全都打发到海南岛晒太阳去,可是毕竟才把他们贬到地方不久,这么快就再对他们打击,恐怕会招人非议,而且皇帝赵煦那里恐怕也通不过。 “我们又不是把所有的人都要处罚,只是挑几个影响力大,但是本身有没有多少实力的,比如已故的司马光、吕公著,他们在旧党中有着无以伦比的声望,可是毕竟已经是死人。我们追夺朝廷对他们的恩泽,将他们的子孙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杀鸡儆猴,看还有什么人敢挑事?” 曾布担忧道:“追夺恩泽,此例不可启。异时奸人施于仇怨,则吾辈子孙皆为人所害矣。” 章惇冷笑一声,无所谓道:“那时我都死了,就算被鞭尸又如何,何况只是追夺给子孙的恩例!还不如现在夺了他们的恩例,为恢复新法扫清障碍来的实惠。” 曾布见章惇和蔡卞都主张拿司马光和吕公著的子孙开刀,虽然心中觉得不妥,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好暗叹一口气,专心替谋划起来。 众人最后意见达成一致,又对具体如何操作反复推敲觉得没有问题后,上报皇帝赵煦定夺,章惇突然问曾布道:“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曾布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章相公放心,已经安排妥当了,这次保证让文彦博那老匹夫吃不了兜着走。” 章惇点了点头,毕竟,相对于那些已经被赶出朝堂的旧党之人来说,还是文彦博这个退休高官的威胁大的多,只有扳倒他,才会让旧党彻底歇菜。 当日,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联名上书赵煦:“司马光、吕公著诋毁先帝,变更法度,罪恶至深,及当时同恶相济、首尾附会之人,偶缘身死,不及明正典刑,而亡没之后,尚且优以恩数及其子孙亲属,与见存者罪罚未称,轻重不伦。至于告老之人,虽已谢事,亦宜少示惩沮。” 赵煦看到奏章后,当即大笔一挥:准了,交给政事堂执行,于是下制,追贬吕公著为建武军节度副使,司马光为清海军节度副使,王岩叟为雷州别驾,夺赵瞻、傅尧俞赠官,追韩维子孙亲属所得荫补恩例,孙固、范百禄、胡宗愈各与恩例两人,其他的全追夺。 刘过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家中和妻妾赏花,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另其疯狂,要推倒章惇,更容易了。” 绿衣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婢子怎么听不懂?” 刘过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子,笑道:“听不懂就对了,要是以你的智商也能明白的话,这句话也就不会成为名人名言了。” 芄兰在一旁替自家男人解释道:“阿郎的意思是,章惇他们这一招是步臭棋,虽然暂时能起到很好的效果,但是从长远来看,其实反而是不明智的。” “不错,虽不完全对,但是亦不远矣。” 刘过点了点头道,周围的都是他最亲近的人,自然不用在她们面前也藏着掖着,况且,有些话在心里憋得久了,也的确很想找个人倾诉的,便解释道:“章惇他们这一招,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够狠够绝,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就算那些旧党大臣不为自己考虑,也要给自家子孙考虑,这样反对的声音会大为削弱。可是剥夺别人荫补恩例,这一招太过损,此例一开,就算是新党的人,也不免要担心以后自己倒台后自己子孙要被人清算。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效果是不错,其实是把天下当官的都得罪了,若是他日有人振臂一挥,不墙倒众人推才怪。” “那不是还要等很久?”绿衣皱眉道,在她们这些家人心中,自家阿郎也是旧党的一份子,当然希望新党快点倒台了。 “自然是要到很久以后,至少也要等到新法的弊端完全暴露出来,老百姓和官家都切身体会到新法的危害后,才是我上场的时候。”刘过充满自信地说。 其实,一项错误的政策长期强行推行的结果,必然会伤害到无数普通老百姓的利益,甚至因此会有很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刘过是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惨景发生的,可是为了他的大计,又不得不暂时隐忍,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天到来。刘过心中其实是很矛盾、很痛苦的,同时,他还担心,万一自己的计划不能成功,那么自己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了。只是这些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没必要让家里人跟着担心。 外面风起云涌,刘过家里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当然,说没有受到影响也不准确,刘家有着那么大的家业,下面有那么多的店铺、掌柜、帮佣,佃农,怎么可能一点儿影响都没有,甚至刘过本人,因为在外人看来依旧是个旧党分子,竟然也有杀红了眼的新党小弟不管不顾地上书弹劾他。 那人本来是因为刘过如今在士林中很有影响,本人又是文彦博的孙女婿,是旧党的不能再旧党的,所以想借机搬到刘过,为新党立一大功,不料弹劾的奏章提上去,等来的却是皇帝赵煦的一顿臭骂和重罚,不但功没立成,反而自己被一纸诏书贬出了朝廷,去海南岛晒太阳去了。这一次新党的章惇、曾布等大佬不但没有维护自家的小弟,反而在得到消息后狠狠地把他叫来臭骂了一顿。那人这才知道自己立功心切,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有了这个倒霉鬼的前车之鉴,虽然新党痛打落水狗,凡是很旧党有点儿关联的人没有不被整治的,偏偏刘过这个旧党的“骨干”,没人敢说他一句坏话。 没人不敢整治刘过,但是不能代表他就能置身事外,自从新党掌权后,青苗法、募役法、市易法,保甲法等等一些列新法被恢复,刘过密切关注着这些沉寂了近十年重新复活的新法和它们原来的样子的变化,以及它们的结果,这个时候他却接到一个他不得不管的消息:文及甫被捕了! 这天晚上,刘过夫妇已经睡下,突然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惊醒,刘过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叫那人进来,进来的是芄兰,她着急地说:“不好了阿郎,大娘子家里连夜传话来,说那边发生了大事,让阿郎务必连夜赶过去一趟。” 一听说娘家有事,文婉当时就蒙了,这些天凡是和旧党有点牵连的,不管你是位列三公,还是宫公门小吏,没有不被贬官流放的,自己的爷爷作为旧党的领袖之一,自无幸免的道理,不过这些担心平时她都藏在心里,唯恐说出来后给刘过添麻烦,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 刘过表现的要比文婉镇静的多,一来毕竟隔了一层,那边只是他的岳家,不是真的亲生父母,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二来他知道紧张无济于事,所以还能保持镇静,问芄兰道:“来人可有说是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是……”芄兰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文婉。 刘过暗叹一声,你之前的话文婉都已经刚听到了,这时候还犹豫给什么,你不让她听到事情的原委,反而更令她担心,便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道:“但说无妨。” “听说是……是岳老爷被抓走了。”芄兰说。 “我岳父?”刘过稍微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是文彦博被流放了呢,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文彦博是四朝元老,多次让宋庭转危为安,功勋卓著,在朝廷和民间都有着巨大的声望,而且门生故旧众多,新党是不敢贸然对他动手的,如果真是想要对他动手的话,聪明的做法是找个跟他关系亲近的人,先定成铁案,然后再把他牵扯进去,最后一击致命。 “他们为什么要抓我爹?”文婉一下子跳了起来,抓住芄兰的手臂问道。 芄兰为难道:“我……我也不清楚。” 文婉愣了愣,就要往外走,走了两步,却又返回来,套了件家居的常服在身上,这才出门去见人。 刘过已经早一步到了外面,一问文家派来的人,那人也说不清楚,只是说文及甫被人抓走,文彦博打发他来请刘过过去。 刘过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备车,和文婉连夜匆匆往文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