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娘子好》 楔子 午后,大雨滂沱,乌云浓稠得像团黑墨,车行在高速公路上,能见度不到五十公尺。 雨刷拚命地摇晃,试图还人们一个清朗的世界,但车内沉郁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显然让它们白忙了。 “为什么?”男人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用力到青筋凸起。 女人闭上眼,苍白的脸转向车窗。 “为什么?”男人空出一只手摇晃她。“妳必须给我一个理由,我们结婚都五年了,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为什么不要他?” 女人按下车窗,让大雨洒入,打湿那张鹅蛋般清秀细致的面庞。 “回答我!”男人大吼。 湿淋淋的、滴着水的头发紧贴着女人的脸,衬得她的肤色更加苍白而凄楚。 “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着,好半晌,终于控制不住地嚎啕出声。“因为他来得不是时候,因为我们两个都失业了,因为我们欠了一屁股债,因为我们正在跑路你还要多少理由” 她爱孩子,在育幼院长大的她从小就渴望有个家,有一双儿女,一个会每天回家吃晚饭的丈夫。 她本来可以拥有的,但天有不测风云,先是丈夫的书店因为长期亏损而倒闭,与朋友合作生意又遭欺骗,更糟的是,丈夫还替那个朋友作保。 友情决裂后,那人自顾逃亡,把近千万的债务留给丈夫。 而灾难还没有放过他们夫妻。就在上星期,她工作的公司裁员,她这个孕妇赫然排在第一位。 经理跟她说抱歉,虽然她的能力很好,可她的薪资也最高,加上她快生宝宝了,势必有一段时间无法工作,在这个不景气的时代,公司承担不起这些损失,只能请她走人。 她没有选择。 “我们……拿什么养宝宝?”她趴在车窗上,放声大哭。 男人咬紧牙关,还是忍不住揪心的疼痛。妻子说的有理,他们现在是养不起孩子,但那终究是他盼了五年的宝贝,他却必须亲自带着妻子去杀死”他”。 不知不觉地,他踩油门的脚越来越使力,车子像火箭一样地疾速往前冲。 女人吃了一惊,拉住他的手。“冷静一点!” 但他听不进去,挥开她的手,无意识地把脚下的油门当成那个背叛他的朋友,拚命地踩。 “老公” “坐好,我们会没事的。”他牙齿咬得用力。 她看见丈夫扭曲的脸上,那一双无神的、绝望的眼,知道他正努力不要让自己疯狂,他是男人,他会保护她。 可这没有意义。他再能干,能扛起一片天吗?况且他不要她的帮助。守护家庭是丈夫的责任,妻子只要躲在那他张开的羽翼下,安然生活就好。 她有点高兴,也有点悲哀。高兴的是,丈夫待她真体贴;悲哀的是,一世人、两夫妻,他们却风雨不能同舟。 突然,她觉得车子再快一点也无所谓,真的化成流星,消失于天际,对他们而言,可能是更好的结局 “我们要跟宝宝一起走吗?也好、也好……”她失神地呢喃着。 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一点神采,就像个死人一般,只有心头的怨火不熄。 为什么孩子不在他事业有成的时候来?为什么老天要这样玩弄他们夫妻?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 如果他有钱,他的家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如果他不信任那个满嘴说得天花乱坠的混蛋,他就不会欠下大笔债务。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突然,一股巨力从后头撞过来,他试图踩煞车,却徒劳无功,车子失去了控制。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倾过身体保护妻子。随即,他们感觉自己飞上了天,不知道是两人的身体在旋转,还是汽车在旋转?总之,他们转得头昏脑胀。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更加强烈的冲击扑过来。 砰、砰、砰连串的爆炸声响起,成片的火光在大雨中显得格外突兀。 怎么回事?车子爆炸了? 但他们已经无法得知大火发生的原因了。在车子飞上天又落地的同时,他们的意识已经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第一章 “亢儿、亢儿……你醒醒,别吓娘啊!” 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在高亢耳边不停地唉叫。 那可怕的音调像拿刀尖刮玻璃,让高亢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立敬礼了。 “吵死啦!”高亢想摀住耳朵,却发现整个身体好像陷在一个烂泥塘里,怎么都使不出力。 同时,一个更拔尖的声音刺入耳里,硬生生震得他的耳朵嗡嗡响。 “生了、生了,少奶奶生了,恭喜老爷、贺喜夫人,少奶奶给高家添了位小公子!” “啊”一串像小女孩看见大明星似的尖叫声在高亢身边响起。 他翻了个白眼。这双耳朵八成要报废了。 “谢天谢地,高家有后了!”裹着高亢的”浓稠泥糊”使劲地摇晃他,高亢感觉自己在坐云霄飞车,还是三百六十度大翻转的那种,他快吐了。 “夫人,妳还抱着亢儿做什么?咱们快去看看孙子啊!” 这是一个威严的声音。高亢有点感动,他还能听得见,老天保佑,他耳朵没聋。 不过……用得着这么大力地扯他吗?他手臂快脱臼了。 他想说,慢一点慢一点,他的手会断掉,但前头有人在拉,后面有人在推,他却是身不由己地被推入了…… “啊”他发现自己喊出一个比刚才那些都更恐怖万分的尖叫。 这……这是哪儿啊?木头盖的房子、木头做的桌子、木头钉的窗户、木头……反正这房里的东西,包括房间本身,九成九都是木造的。 这里没有高亢熟悉的沙发、电视、音响,只有他在古装剧里看到的那些朴拙摆设。 怎么回事?他在作梦吗?明明刚才他还开着车、载着老婆在高速公路上疾驶,一眨眼,他却来到了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看看四周,猛然发现前面拉着他的那个男人一身长袍宽袖,颔下柳须飘飘,极是潇洒;后面推着他的女人很胖,足足有三个他那么大,圆圆的脸上泪痕未干,却是慈祥又和蔼,光是瞧着,就让人心窝暖暖。 “亢儿啊!娘的心肝宝贝,你这是怎么了?一会儿昏迷、一会儿大叫,莫不是见了脏东西?”她又把高亢扯入怀中。“快来人啊!请大夫不对不对,到金鸡观把青风道长请来,就说高家要办水陆道场驱妖。春花、秋菊,妳们给少爷炖人蔘鸡汤去,还有冬梅……”她边说,边用力把高亢往胸怀里按。 高亢忍不住开始诅咒报章媒体。是谁说男人都喜欢一手无法掌握的女人?让他们来这里试试看,才知道什么叫做压迫性的痛苦。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的时候,那个潇洒的男人救了他。 “儿子都娶妻生子了,妳这做娘的还这么宠他,难怪人说慈母多败儿。瞧瞧,一点小打击他就要死不活的,这将来还能有出息?” 挣脱开来之后,高亢深喘几口气,看看潇洒的男人、再瞧瞧胖女人,又愣了。 这到底是哪里?现代人还有”娘”这种称呼吗?不都叫”妈妈”? 高亢的呆愣让胖女人更紧张。“亢儿、亢儿,你倒是回句话啊!别吓娘了。” 他觉得自己才真的要吓死了。他明明是孤儿,哪儿来的娘? “啊”忽地,又是一记尖叫。 今天的尖叫还真多啊,但……这声音他非常熟悉,熟到作梦都不会忘记。 “小苹!”他神力大发,推开胖女人和潇洒男人的阻挡,朝着尖叫的来源跑去。 “小苹啊!” 高亢只见老婆林苹正半坐在一张红木雕的大床上,鹅蛋般的脸庞,五官清秀,不特别美,但那斜飞着入鬓的黛眉,配上一双微微上扬的凤眼,丰厚而红润的双唇,别具一番风情。 林苹从大学毕业就没再留过长发,总是削得短短的,羽毛似的发包覆着她的脸,专业中带着三分柔媚。 高亢好几次希望她把头发留长,他好爱她长发如瀑,披在肩头,一阵风吹过忽地扬起的浪漫。 但林苹总说长发要留得漂亮很麻烦,三天两头便要护发、整理,不如短发利落。 可现在,林苹的头发好长好长,披散在整个床面上,一片的乌黑柔亮,一缕金阳落下,还能反射出点点金芒。 一个人的头发要从耳畔留到腰际得花多久的时间?高亢没留过不知道,但至少他知道,绝对不是眨个眼的时间就能办到的。 有一些非常诡异的事情发生在他们夫妻身上了。 高亢看着林苹哀求的眼,林苹望向高亢仓皇的眸,心里浮起了一个相同的念头 他们得好好谈谈,现在……这是在演哪出戏? “少爷、少奶奶,你们这是咋儿了?”一个老嬷嬷靠过来问。 高亢恍然回神,吼了声:”出去!” “亢儿”那胖女人还想抱高亢。 “全部给我出去!”高亢咆哮。 “孽子!你敢这样跟你娘说话?”那留着柳须,样子很潇洒的男人瞪着眼骂。 但高亢不理会,像头斗牛似地拚命将房里除了林苹外的其他人往屋外赶。 “孽子!敢尔” “亢儿,我是娘啊!亢儿……” “少爷、少奶奶……” 一群人又叫又跳,但哪里抵得过现在肾上腺素激升的高亢,一个个全被轰出房间。 高亢砰地关上门,想上锁,却找不着门锁,只得搬了桌子、椅子、衣柜……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将房门堵得密密实实。 确定不会有第三人跑进来后,高亢冲到林苹身边,紧紧地抱住她。 “老婆、老婆……”两夫妻都在发抖。 林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天知道她刚有意识,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全身又痛得要命的时候,胆子都快吓破了。 比起来高亢的运气还是较林苹好一点,起码他不用承担那生子之痛。 夫妻俩激动了好一阵子,理智逐渐回笼,高亢也觉得一个大男人在遭遇变故时无法保护妻子,只能和她抱在一起抖,有点丢脸,便立刻把心神收回来。 “小苹,别哭了,好歹我们还在一起,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先照顾妳。” 林苹也是哭累了,加上刚生产完,身体累到不行,没力气再哭。 她软软地靠着高亢。“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你……” 她摸着高亢的脸,还是记忆中那斯文儒雅的模样,但是……她把他的头冠解开。“为什么你的头发突然变这么长?还有你穿的衣服、鞋子、我们住的房间……我们……难道是在作梦?” 高亢也很纳闷。“妳也是啊!脸孔、身体完全没变,但其他的……我真的胡涂了。如果是梦,能够夫妻一起入梦吗?还有,妳脑海里有关我们的最后一个记忆是什么?” “我们欠了一屁股债,正在跑路,途中我告诉你,我怀孕了,但我想拿掉,你问我为什么?然后……”她皱眉想了一下,背脊窜过一阵寒意。“然后,我记得我们撞车了。” “我还记得车子爆炸了。照理说那么严重的车祸,我们就算保住性命,也不可能半点伤都没有,但是妳看,我们身上哪里有伤了?” 林苹白他一眼。“你当然没伤啦!我可是伤在你没看到的地方。”她生孩子生到痛得半死好不好? “是,我错了,老婆。”把两人的立场调换一下,他想,他会比林苹更抓狂。“先不说车祸的事。我们是在同一间育幼院长大,无父无母,可是刚才被我赶出去的那堆人中,竟有两个人自称是我爹娘!” “什么怪称呼?你是说爸爸、妈妈吧”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沉默了。 “小苹?”他摇摇她。怎么不说了?她不帮忙想,光靠他一个人,很难把眼前的情况弄清楚。 忽地,她望着他的眼神散发出一种诡异的迷茫和狂热。 “高亢、高亢、高亢”她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小苹,妳怎么了?”他吓一跳,抱着她,轻轻地摇。小时候,她受欺负或生病、心情不好,只要他这样做,她总能平静下来。“慢慢说,妳先深吸口气,对,再慢慢吐气,重复一遍,很好,感觉好点没有?” 她闭上眼,又喘息了几下才开口,仍难掩情绪剧烈起伏。“你记得吗,我们以前常常看的小说,那些男、女主角可以回到过去、未来、异世界什么的,是不是很像我们现在这样?” 他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拳头了。 “穿越时空?这种事是……是小说吧,怎么可能成真?” “也不能确定它就是假的啊!人类可以踏上月球,发展航天科技,谁知道是不是哪天就能移民到其他星球,甚至穿越时空?高亢,科学日新月异,为什么我们却限制自己的想象力?” “说的也没错,但总有点不可思议。” “如果你还有疑惑,不如去外头找个人打听。” “我找谁打听?”万一他们真的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时空里,他胡乱开口泄漏身分,被人当妖怪捉起来怎么办?小说里的那些妖怪都是什么下场?要被活活烧死的! “你刚才没听那些人叫你少爷吗?可见在这里,你是有点身分地位的。你找个仆人,隐晦一点问,先把这里的年代、地理、你在这里的人际关系弄清楚再说。” “小苹,”高亢苦笑。“妳知道我最不擅长这种东西了。”他的嗜好就是一本小说一杯茶,可以打发半天时光,否则也不会跑去开书店,累个半死还赚不到什么钱。 两人之间,林苹才是那个长袖善舞、能说善道的人。 “难不成你要我去打听?那也要我能下得了床啊!”她这副身体才生完孩子,虚得现在连讲话都没力气。 “可是” “啊!”林苹忽然抱着肚子尖叫一声。 “小苹!”他大吃一惊。“妳怎么了?别吓我。” “好痛,高亢,我好痛”林苹疼得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痛?那……妳等等,我去找医生。”他匆匆忙忙地又要往外跑,但是见大门被一堆东西堵得密实,刚才搬得很高兴,现在气个半死。“小苹,忍着点,我马上把东西搬开,帮妳找医生。” “好痛,高亢,好痛啊,高亢,我好痛……”林苹又哭又叫。 高亢搬东西搬得汗透重衣,而林苹已经嘶吼得快没声了。 砰!突然,有人从外头踢开门进来。 一缕阳光照到高亢脸上,他双眼一片模糊,视线里都是人影,却不知道来的到底是谁。 但不管来者何人,只要能救林苹,就是他的恩人。 “救救小苹!她快痛死了,你救救她”他好像溺水者,难得捉到一块浮木,便不肯放了。 天啊,痛死了!为什么生孩子这样痛? 林苹扯开喉咙呻吟其实她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只能发出沙哑的唔唔声。 明明她刚才已经生了一个,结果,她怀的竟然是双胞胎,稳婆没发现,以为她已经生完,直接去报喜,不料还有一个待在肚子里,现在才要出来。 生第一个时,她的意识还有些模糊,只知道痛,却没清楚感受到这撕裂般的疼痛。 但这第二个……上帝啊、如来佛祖、三清道尊……怎地女人生孩子一定要受如此的苦? 太不公平了,男人一时爽快,苦果要女人来尝,这是什么逻辑? “高亢、高亢……”亏他们结婚时,他还说过,如果她要生了,他一定全程陪同进产房,把生产的过程拍下来,等孩子大了,三不五时放给孩子看,让他们知道妈妈生产的辛苦,长大后一定要孝顺妈妈。 如今呢?她在这里受煎熬,他却连个人影也不见。 “呜呜呜……”眼泪哗哗地流,她好委屈,自己这么辛苦,老公却不能陪在身边,她到底是为谁疼?为谁痛? “少奶奶,坚持点儿,就快出来了,千万别像刚才那样,一下子晕厥,连气息都探不到……”稳婆鼓舞着她。“妳不知道,刚才妳倒下去的时候,消息传出去,少爷一听,也跟着昏了,可把老爷、夫人吓了个半死。幸亏祖宗保佑,妳终于撑过去,给高家添了后,这回妳一定也可以的。” 林苹也希望自己能顺产,但才煎熬过一场,转瞬间又来一个,她的体力已经消耗完毕了。 她觉得意识又开始飘飞,原本清明的脑子被黑暗一点一滴侵蚀。 好累啊……原来痛到最高点,整个人会无力,就好像被钓上岸的鱼,渐渐地、渐渐地,失去了生气。 “小苹!别拦着我,让我进去!小苹” 外头,高亢正与四、五个家丁搏斗,他答应过老婆要陪产的,但这里的人说男人不能进产房,晦气,通篇狗屁!孩子是他们夫妻的,凭什么只让林苹受苦? “小苹!放开我!小苹” 高亢?林苹迷糊的神智被他的怒吼声拉回一些些。 “小苹,撑着点,妳还没看到我们的儿子,对不对?他就在我旁边,皱巴巴一团,以前妳还说要帮我生一支篮球队的,我不要了,这一次生完,我们再也不生了。小苹、小苹你们拉我干么?放手!唔唔唔”这回,高亢连嘴巴都被摀住了。 林苹想起来了,那是他们高中时开的玩笑话。两个孤儿、两个寂寞的人,当他们牵起对方的手时,就想要有一个很大的家庭,很多孩子,以后还会有很多子孙围绕在身边,再也不会孤独。 只是他们结婚后,也不知道是体质的关系,或者时候未到,她始终未能受孕。过了五年,她终于有了,却 一瞬间,好像有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来,淋得她浑身一阵寒凉。 她曾经有过宝宝,却必须放弃他,如今,孩子就在她的肚子里,只等她用力生出来,她还要再放弃一遍吗? 被迫要拿掉孩子的心灵折磨会超过如今的生产之痛吗? 她犯过一次错,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她一定要将孩子平安生下来。 “对了,少奶奶,就是这样,已经可以看到头了,妳再加把劲儿……”稳婆的声音都发抖了。之前给这位少奶奶吓得够呛,才阵痛,挨不到半盏茶,人便晕了,一点气息也无,她还以为母子均亡了,想不到林苹突然又醒过来继续生,她接生三十几年,头一回碰到这么离奇的事。 更想不到的是,林苹怀的是双胞胎,生完一个,还有一个。 当高家派人再将她追回来的时候,她对林苹要顺产其实不抱太大希望,毕竟,第一个都生得那样艰难了,能有体力再生第二个?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林苹竟然撑下来了。 稳婆开心地叫出来了。“生啦、生啦!恭喜少奶奶,是个千金。” 林苹喘息着。一子一女,恰成一个”好”字,她总算梦想成真。 这时,阵阵黑暗抓住了她,而这次,她再也没有力气摆脱,头一侧,昏了过去。 “少奶奶!”稳婆吓一跳,探探林苹鼻息。还好,只是昏了,应该是累了,没性命危险。 稳婆做好善后处理,抱着孩子,正想出去领赏,忽然砰地一声,那扇千疮百孔的房门正式寿终正寝。 高亢解决掉所有碍事的家丁,像头正发狂的斗牛般冲了进来。 “小苹呢?” 稳婆被他含怒带煞的眼神吓一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颤抖的手指向内屋。 高亢快步冲进去,就见到林苹睡在红木大床上,紧闭着眼,鹅蛋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小苹。”他大步赶到床边,摸她的胸口、探探她的呼吸,老天保佑,人还活着。 他放下提到喉头的心,全身虚软地瘫在地上。 这一天真的发生好多事。从他们破产跑路,林苹告诉他怀孕,却不要孩子,到他们发生车祸再醒来,却处在一个陌生环境中。这里的人事物,没有一样是他熟悉的,除了林苹。 他无法想象林苹舍他而去,留他一人在这陌生的时空中,他该怎么过活? “小苹。”摸着她汗湿而微凉的脸,无限爱意自他胸口涌出、流泄到指尖,他想抱着她到地老天荒。 “我不知道世上是否真有穿越时空或转世、附身,管它是什么,总之,老天爷给了我们重新再来一遍的机会,我一定会珍惜的……” 呢喃着,他就要凑上去亲吻妻子雪白的娇颜 “孽子!”一枝木棍劈头打下来。 “老爷,住手!” 可惜喊得有点慢,高亢还是被一棍打翻在地。 他目瞪口呆看着那一对自称是他爹娘的男女,好端端地,打他做什么? “亢儿,还不快跟你爹赔罪?”胖女人抱着高亢说。 高亢翻了翻白眼。如果有人能在这样的熊抱中依然畅谈无阻,他就跪下来叫师父。 “亢儿!”胖女人用力抱着他摇。 高亢快窒息了。 “夫人,妳让开!让我好好教训这个孽子一顿,看他今天搞得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不让、不让,老爷要打亢儿,除非先把妾身打死。” “夫人!” “老爷,亢儿也是太担心媳妇才失了仪态,又不是什么大错。” “他把半座院子都拆了,还不是错” “咱们又不是没钱盖新的,了不起全拆了重盖嘛!” “慈母多败儿!” 高亢很想说,你们要吵,先放开我再去吵,但他还没找到开口的机会,就被活活摇昏过去。 昏倒前,他最后的一点意识是他奶奶的,小说终究还是骗人的,说什么穿越过去,不是成王,就是做霸,结果他跟林苹怎么样了? 惨惨惨,岂止一个”惨”字了得? 第二章 林苹生下一结子女,小命也去了半倏,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她睁开眼便见流苏成幔,终于确认这不是一场梦,是真真实实的穿越时空。 “高亢……”她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着急地传来。“别起来,有什么事我来做就好,稳婆说你要多休息。” 林苹转头,看见一张眉目清秀的脸,笑起来两个酒窝,儒雅中又带着一点天真,正是高亢。 不过他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两个眼圈比墨还黑。 “高亢,你怎么了?好像很累似的。” 他用力一咳,摆手说道:“全都出去。” “是,少爷。 林苹这才发现房里不只他们夫妇两人,还有两名侍女。 她吐吐舌,幸亏刚才没说什么大出轨的话,否则让人捉到语病,发现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岂不糟糕? 高亢把四面门窗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无人偷听后,才爬上床榻,和林苹肩靠肩躺在一起。 ”你可好了,能在床上睡觉休息,我才惨,在祠堂跪了一夜,一大清早就去衙门办公,刚才回来,连一口水都没喝呢!“ ”祠堂?衙门?什么意思?她不太理解。 高亢慢慢解释。“想不到一切这么巧,我们这两具身体不只样貌,身材和原来的相似,名字也一样叫高亢和林苹。不过在这里,你是大家闺秀,我是知县老爷。” “你当官了?”敢情小说没骗人,只要能穿越时空,生活一定会更好。 “不只,高老爷--也就是你那名义上的公公,还是春水县的大地主,土地多得骑马得走一天才能逛完。” 高亢是个孤儿,来到大周,哪怕父母双全。“爹,娘”二字还是唤不出口。毕竟相处时间太短,对两位老人家产生下了亲子感情。 “哇!”林苹一又眼睛闪亮得像藏进了两个小太阳。“高亢,咱们发达了。” “嘘,小声点。”高亢左瞄右瞧,确定四下没有第三人,才吐了口长气。“小苹,我们是有钱也有权了,但规矩也变多了。那个高老爷的家法有一百多倏,随便犯一倏就要跪祠堂,要不是高老夫人拦着,我现在还在跪呢!” 看来天下还是没有白吃的午餐。但是…… “给我们这么多好处,不过要守一点规矩,还是很划算的。” “我也这么觉得,咱们就在这里过下去吧!有吃有喝,什么都不必愁,多好?”高亢颔首。“所以我们要尽快习惯这里的生活方式,首先,称呼就要改过来,你不能再叫我‘高亢’,得喊‘相公’,我则喊你‘娘子’。” “相公?”林苹皱眉。“好别扭。” “谁说不是呢?”高亢软口气。“可高老爷交代了,以后再这么没上没下,不讲尊卑,还要跪祠堂,除非你嫌日子过得太好,想找点苦头吃,否则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林苹握了握拳。“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如果不小心漏了什么狐狸尾巴被抓住,记得,绝对要打死不认。”像小次不小心讲了“篮球队”三个字,就被高老爷追问大半天,高老夫人还以为他撞邪了,非要请和尚道士回家做几场法事去灾殃,若非靠着“一皮天下无难事:的本领,他现在已经露陷了。 高亢很详细,很谨慎地叮咛了林苹半天,弄得她不断地用异样眼光看他。”高亢,你长进了耶!“ ”什么意思?“ ”那天要你去打听这里的人事物,你还推说自己不擅交际,这会儿又主动把一切都调查清楚了。“ 他翻了个白眼。”如果你也去挨个几板,再跪一夜祠堂,就晓得我为什么这么辛苦了。“ ”高老爷打你?“ ”他那家法比扁担还要大,打得我屁股痛死了。“ 林苹瑟缩了下。”真可怕。“ ”你晓得就好。“他拍拍她的手。”万事小心啊!“ 她点了点头,想起一件要事。 ”对了,现在是哪个朝代,会不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 他苦笑。”这里是大周,现在是元庆十二年。“ ”啊?有这个朝代跟年号吗?“原谅她历史不好,不过高亢是念文科的,对这些东西应该比较清楚才对。 他继续苦笑。”没有。“ ”那……“她呆了。”我们到底来到什么地方了?“ ”大周朝,安城府的春水县。你可以想成我们来到一个异时空了。“ 她愣了好久。”这里没有魔法师,精灵,矮人之类的吧?“ ”没有。“又不是奇幻故事。 ”那有没有修道者,妖精,剑仙满天飞?“ ”没有。“这里也不玩仙侠。 ”那文字,语言呢?“ ”中文。“ 她吐了好长一口气。”还好,起码是个我们能理解的世界,适应起来不那么困难。“只可惜他们不能卖弄诗词或发明火药,玻璃什么的,来个称霸世界。 不过他们似乎也没有那个能力,唐诗三百首,她从小学读到大学,目前还存在脑袋里的不到十首,还是少卖弄,少出错吧! ”高--相公。“既然要过新生活了,旧的东西能忘就尽量忘吧!这样才能更快融入新的环境。”宝宝呢?健康吧?“ ”一个胖小子,一个可爱的小丫头,很惹人疼。“ ”那怎么不在房里?“ ”高府有钱,早就请了四个奶娘,辟了一处院子,专门照顾宝宝。“就连他也只看了孩子一眼,都没有机会抱呢! ”我能不能见见他们?“”我去跟高老夫人说,让奶娘把宝宝抱来房里给你。“ ”好啊!“林苹催他。”你快点去,我要看宝宝。“ ”我这就去,顺便让他们送午膳过来。“他朝房门方向跑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来。”记住,多看多听,少说话就少犯错。我还得回衙门,不能陪你跟宝宝了,你万事小心。“ ”知道啦!“她推他一把。”我的个性你还不清楚吗?我从不冲动行事的。“ 那倒也是。他们一起长大,从小,她就比他冷静,独立,他偶尔还会伤春悲秋,叹几声亲人不待,而她,永远都是那一句-上升人人倒,靠山山倒,靠自己最好。 他的老婆是最精明,强悍的。 ”我的好娘子。“他俯身在她颊上亲了一下。”幸亏我们一起过来了。“若他一个人流落到异时空,现在肯定笑不出来,或许他已经疯了也说不定。 真庆幸他们夫妻一起来的。 高亢一个人关在架阁库里阅读那些陈年案件卷宗。 他不晓得当知县要干什么,又不敢问,怕泄了底,让人发现这个县老爷的灵魂被调换了,只能独自摸索,从旧档案中找数据。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些刑名,赋税,文件来往,多得跟猫毛似,恐怕不花上几个月,这份工作是上不了手的。 忍不住再佩服一下那些从现代穿越过来成王做霸的,小小知县的工作都如此繁杂,再高几级,岂非要累死人? ”大人。“留着两撇八字胡的柳师爷敲开了架阁库的大门。”下个月知府大人五十岁大寿,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了?“ ”准备什么?“高亢有点纳闷。”知府大人请我们去给他庆生吗?“那倒是得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没有,春水县衙倒没接到帖子。“柳师爷心想,给上头送礼是习俗,用得着人请吗? 但高亢不懂这些官场规矩,只想在二十一世纪,主人过生日,客人不请自到是件失礼的事,自己还是别去的好。 ”既然没帖子,那就不关我的事啦!别吵我,我还有很多卷宗没看呢!“他挥手赶人。 柳师爷讶异地瞪大眼。这县老爷是不是疯了?连知府的面子也不给,可别连累下属才好。 ”大人,大家同朝为官,这……不去不好吧?“ ”去了才失礼。“他以现代人的观念衡量大周事,注定要糟糕。 ”可是……“ ”好啦!如果有帖子,本大人便去赴宴,否则你就别吵我看卷宗了。“ 柳师爷心想,你几品官,人家几品官,会特地给你送帖子,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但瞧高亢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也不痛快,便拱拱手告退了。 高亢继续埋首于卷宗堆里,看得满头大汗,还是弄不清楚自己的职责,权限究竟在哪里? 要说断案,他审了,还要送交知府核准,再到道台,刑部转一圈,才算正式落案,不是与现代的地方法院,高等法院,最高法院相同? 所以县衙就像地方法院喽?那为什么县太爷还有判斩立决的权利?举凡叛国,弒亲,违逆人伦……这些都是可以直接斩首的。 奇怪,杀人放火要送交京师,那叔嫂通奸却直接杀了?真是诡异的律法。 何况赋税不要银子要粮食,县衙收了缴京师,万一途中发霉了,或遇上一些天灾人祸怎么办? 收不到足额还要被降罪,那为了以防万一,岂不是要多收点,免得上缴时出问题? 他越看,越觉得县太爷不是人干的,杂事一堆,薪奉又少,真搞不懂怎这么多人想当官? ”少爷!“一个急呼呼的声音冲时来。 高亢抬头,就看见自家小书僮跑得一头汗。 ”又什么事了?“都交代过了,他有很重要的事得办,不是太大的问题别吵他,怎么一个个都不听话。 ”老爷,夫人和少奶奶在家里吵起来了。“小书僮边说连喘。”夫人给气得晕过去了,老爷请出了家法,说要好好教训少奶奶一顿。“ 高亢背脊立刻凉了。林苹才生完孩子,身体还虚,要被家法几下,小命还在吗? ”回家。“卷宗一丢,他也不办公了,先救老婆要紧。 不坐轿,不骑马--其实他是不会骑马--迈开两倏腿,他就往家里冲。 还好高府就在县衙后,过一个小巷于,偌大的红漆大门便在眼前。 高亢一路往内院跑,才跨进院落,就看高老爷手中的家法高高举起,吓得他魂都要飞了。 ”不要--“幸亏国中时打过几年棒球,他以滑垒的方式飞扑过去,及时地挡在林苹身前,家法便落在了他屁股上。 ”唉哟!“他大叫,这家法前天才挨过一次,臀部还瘀青,再被一下,痛得他眼泪都快飙出来。 ”相公!“林苹赶紧转过身子,抱住了高亢。”你怎么样?打伤哪里了?“ 高亢怒火攻心,猛地直起身,就要跟高老爷算账。这个老头子是生出了这具身体,但灵魂已换了人,自己跟他没感情,但是林苹就像他的命一样,谁敢动她,他敢拿刀砍人。 ”唔!“突然,腰间软肉教人掐了一下。高亢耳边传来一个轻哼,是林苹对他眨眼示意。他猛地回神,想想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而是莫名其妙的大周,气势登时弱了。 林苹扯扯他的袖子,高亢才发现她身下有两个小包裹--真的是包裹,一块布又一块布捆得很结实,还会发出细微的,像小猫般的哼声。 ”怎么回事?“高亢大叫。这不是他的宝贝儿子和女儿吗?居然被捆成这样,怎么活? 两夫妻手忙脚乱地帮小宝宝解开包巾,越解,高亢和林苹就气得冒烟。 待包巾全部解开,瞧见孩子身上几倏细细的表痕,林苹的脸色狰狞得像鬼。”居然把我的宝贝绑得都瘀青了,老娘她们没完没了!“她也快失去控制了。 高亢同样气得全身颤抖。 ”高--爹爹,你倒是告诉我,儿的长子,长女,你的长孙,长孙女犯了什么错,他们出生才第三天就被弄得一身青?“他咬牙,硬是逼自己一定要喊”爹爹“。 一边说着,他的手也没停,扶起林苹,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送到高老爷的面前。 小婴儿身上一圈圈的表痕也把高老爷吓了一跳。他是听闻下人禀报,林苹在月子内出房门,去跟奶娘抢孩子,这是会给家里带来衰运的,一气之下,才请来家法教训媳妇。 至于高老夫人,她就是个护犊的主儿,为人没什么主见,只会像只老母鸡般守着儿孙,不让人欺负。 高老爷要人,高老夫人拦不住,老俩口吵出了火气,高老夫人便被气得晕了过去了。 于是高老爷更火大了抄起了家法直接打。高亢来时,林苹已经挨了两下,只是她身下护了一双儿女,怎么也不让,让高老爷更看这逆媳不顺眼。 如今,真相揭露,媳妇的失仪是为了保护高家唯一的第三代,高老爷怒火冲天。 ”把那上个泼妇抻过来,竟敢虐待老夫的孙儿,她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声话落,自有家工绑来四个奶娘扔在地上。 高老爷挥手,一人就赏了两巴掌。 ”说,是谁虐待了老夫的孙儿?“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四个奶娘不停地磕头,结结巴巴地解释,小婴儿本来就是这样照顾,拿包巾团团地裹起来,预防他们受寒,小手小脚也不会胡乱抓伤自个儿脸蛋。每一家的孩子都是如此养大的,确是没有虐待之意。 林苹听得想吐血。婴儿才出生三天,骨头都没长好就被绑成综一样,这样养得好吗? 尤其四个奶娘为防婴儿手脚挥动,绑得结实,布倏都在孩子身上勒出了瘀痕,她要晚点发现,恐怕血液不流通,孩子的肌肉都要坏死了。 ”公公,若是所有奶娘都如此照顾孩子。媳妇宁可自己辛苦带他们,也不放心将孩儿交与他人手中。“林苹适应力比高亢强,很容易就喊起公公婆婆。 ”胡闹!“高老爷哼了声。”我们高家是何等门弟,自有规矩,岂容你独断独行?“这些大户人家的孩子是不跟娘亲一起食宿,就怕做娘的太溺宠小孩,养出了一堆败家子。比如他这儿子,当初就是没管好,让夫人宠过头,长成后性子说好听是温和,其实就是软弱,一听自家娘子难产,辟头就晕了。 不过……高老爷歪着头看了地上跪着的一双儿媳,觉得他们的性情有几分陌生。一个三步不出闺门的大家千金,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从来看见他就像老鼠见着猫,隔三尺远便跑得不见不影,今朝却是长进了,也敢跟他当面顶撞,莫非吃了豹子胆的是他们? ”高--爹爹说的是,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高亢双臂一伸,将孩子,老婆像宝贝一样护进怀里。”可爹爹莫忘了,儿是高家独苗,儿的孩子不只是高家的长孙,更是独孙,万一让这些粗手精脚的泼妇弄出个三长两短,儿将来可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爹爹以为呢?“这话可算是威协了。 ”你你你--“高老爷气得脸发表,偏偏反驳不了。他也怕呀!自己妻妾共计十八名,就得高亢一子,女儿倒有八个,高亢和林苹成亲五年,才生下一对龙凤胎,说不准,还真是一枝独传下去了。 想到独根苗裔可能受损,高家香火断绝,高老爷只觉得过去实在太宠儿媳了,高亢说不纳妾,他也不相逼,就依着小两口的想法过活。倘若高亢多几房妾侍,给高家开枝散叶,他现下会这么狼狈吗? 果然,儿孙是不能宠的。 ”儿熟读圣贤书,深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若爹爹执意拿儿的孩子予人作践,儿便是拚命也要护得妻儿周全。“ 高亢原本是孤儿,一直梦想着要一个家。上辈子他无福园梦,来到这个异世,就像上天给他的人生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要是不把握,就是傻瓜。 ”公公,媳妇一定会好好教养孩子,让他们知书达礼,明是非,知进退,必光耀高家门楣,还请公公成全!“林苹跪下就磕头,磕得额上都肿了个包,隐隐渗出血丝,却也寸步不让。 高老爷被两个小辈弄得没辙,大袖一挥,气冲冲地走人了。他真是不明白,明明很听话的孩子,怎么才过几天,就完全变了样子?该不会撞邪了吧? ”老爷--“远远地,方清醒过来的高老夫人,尖锐的声音像针一样刺进他的耳里。高老爷一咆哮,恍惚想起结发老妻当年洞初见里,是多么地清秀可受,娇羞怜人,曾几何时,佳人成了老母鸡,成天就会跟他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似乎就是她生了亢儿之后吧……“难道女人一生了孩子,性情便会大转?但他没变啊!儿子又是因何而改?麻烦的问题,费解啊费解! 高老爷走了,高亢和林苹也把所有伺候的僮仆,侍女,连同那四个奶娘全赶出院子,夫妻抱着两个孩子,一扭一拐地相互扶着回房。 将门窗仔细关妥,高亢,林苹相看一眼,苦笑。 ”怎么我们似乎是跑来这里受气的?“林苹抚着腰。她还在月子内呢!又挨了两家法,真是难受到不行。 高亢先将两个孩子安置好,扶了林苹上床,小心掀开她的衣裙,只见她腰边一首瘀青,臀部也有一道,可见老爷下手一点也不留情。 ”是我没用,让你受苦了。“想到前世害她受罪,今生又护不了她,他心里一把火。 林苹苦笑。”现在我才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们来到这里,看似有钱有权又有势,其实日子过得心惊胆跳,没有以前舒服。“她一边说,一边示意高亢趴下来,也让她检查一下挨打的伤势。 ”谁说不是呢?我以前开间小书店,妆得虽然不多,但手里有本书,桌上有杯茶,日子就快活似神仙了。现在做了官,那些卷宗我看了三天,还弄不清楚县官的职权到底是什么?又不敢找人问,怕露出马脚,被人当成妖孽--唉哟!“林苹碰到他的伤,痛得他倒抽口气。”你轻点,我们天才被了一回,今天又挨了一棍,很痛!“ ”你的脸虽然跟以前长得一样,身体却没有之前的结实,看来书上写“百无一用是书生”,倒是没写错。这里的读书人除了读书,什么运动都不做。“她小心翼翼地帮他把裤子拉上。”高亢,你有空得锻炼一下,否则过了三十,生理机能下滑,有你受的了。“ 他点头,立刻又摇头。”运动的事可以等等,我得先搞清楚自己的工作。倒是你,怎么跟老头子杠上了?“ ”你不是说要让奶娘抱孩子来给我看吗?我在房里从中午等到快日落,人也不来,我心里急,就自己去了,却看到她们拿两个宝宝当粽子那么捆,一气之下,我便骂了她们几句。那时我想,我是少奶奶,她们是下人,应该听我的话,也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之前是什么性子,那四个奶娘居然一点也不怕我,冲着我就左一句?蹄子,右一句醋罐子,反而更用力地捆我们的宝宝。我怎么能受这种气,便抢了孩子跑,接着就有人通报了老爷子,接着的你都看到了。“ ”这些混账,我不会放过她们的。“其实他也发现了,自己在县衙里,那些捕快,书吏,师爷瞧他的眼神没怎么恭敬,显然从前的”高亢“并不能慑服手下,弄得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要来欺上几回。 不过现在的高亢和林苹却不是软弱的性子,人敬他们一尺,他们必还一丈,想爬他们头上搞鬼,作梦吧! ”我也想报仇,不过这大家族的内幕多,在我们没弄清情况前,还是小心注意,不要冲动坏事。“林苹拍拍他的肩。”高亢,你看是不是找婆婆讨点药酒,我帮你揉一揉,你的屁股青了好大一块。“ 高亢点头。”我叫人去拿。“ ”不。“林苹阻止他。”你亲自去,如果婆婆问起,你一个字也别说,就讨花酒。“ ”娘子,你又打什么主意?“ ”今天公公要打我,婆婆拚命的拦,吵得好厉害,我想她是真心关爱我们,或者说她很疼宠自己一双儿媳。我们突然来到这里,什么也不懂,需要一个盟友,姑且将她拉拢过来,再看宅里其他人的反应,那些有心危害我们的,等我身体好一点了,再一一对付。“ ”娘子。“他抱着林苹,笑得好开心。”搞这种人际关系,果然还是你厉害。那你是不是顺便帮我想一下,如何弄清衙门里的杂事?“ ”你这里亏我还是赞我?“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女人,那又怎样? “当然是赞美。”老婆精明,老公才能放心,他不知道有多喜欢她的强悍。 “算你会说话。”她嗔他一眼。“你们男人啊,不就最爱酒桌上聊是非,你就请你那些手下喝几场酒,喝到晕头转向的时候,还怕问不出你想要的答案?” “这个办法好!所谓酒生吐真言,等他们都喝得半醉的时候,还怕他们不问一句,答十句?高亢快乐地跳下床。“我这就去买办酒宴,请人喝酒!” “等一下。”林苹赶紧拉住他。“别人可以喝,你千万别喝,万一不小心喝醉泄了底,麻烦可就大了。” “明白,老婆大人。” “小心你的措辞。”她白他一眼,虽然自己也常常改不掉某些习惯,但小心总没大错。“你消息要多探听一点。如果有高家的八卦,不妨也打探一番,顺便问问,哪里有伶俐的小丫头可以亡雇。这宅里的人我不想用,要在自己房里伺候的,我一定要亲手调教过才放心。” “也对,我们两个有太多秘密,确实不方便让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在房里进进出出。”高亢拍拍她的手。“那我去忙了,你好好休息,月子一定要做好,才不会留下病根。” 她点头。“你也要注意,等我做完月子,就去帮你。”在这里日子不好过,夫妻俩一定要同心,否则覆灭在眼前。 “好,我等你。”摸摸她的脸,雪白雪白的,他心好疼。他不是个好丈夫,没把她保护好,多想寸步不离守着她,但不行,为了日后的安宁,现在有太多事得做。“但你也别太紧张,我个子比你高,天塌下来,我也能先顶一会儿,你就放开心怀休息吧。” “什么啊?”故意逗她吗?那他确实成功了,她喷笑出声。“我也不矮呢!”至少能帮他撑起一半。 她笑了就好,心情快乐了,身体自然养得好。 “你相公比超人更伟大,绝对不让你受苦。”是的,他在心里发挚,上天既然恩赐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他一定会紧抓不放。从今以后,为了她和孩子们的平安喜乐,他豁出去了。 她眼眶一红,心微酸,粉颊轻轻摩他带着茧的手。“傻瓜,超人哪里比得上你?我们一起长大,念同一所学校,打工,出社会,结婚,从来没分开过。我就爱这样子,能牵着你的手便够了。” 她才傻呢!难道夫妻一起跑路也算好事?他们是要在一起,却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这才算是真正的生活。 吃苦?不必了,受过一回教训,他不会再相信她以外的任何人,这一辈子就守她,信她,受她一个。 第三章 林苹恭恭敬敬地送高老夫人出房门,再回头,看见两名娇俏女子跪在地上,一个绿衣,一个红衣,叫绿娃和红蝶,心头一阵啼笑皆非。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说它保守,男女之防甚严,听高亢说,大周律法很是奇怪,杀人放火还可以一审,二审,三审才定罪,但能奸却无二话,一经发现,但是斩立决。 面今天,她生完孩子满半个月,婆婆却送来两个女人,说她是月子内的人,无法服侍丈夫,怕高亢床榻凄冷,遂令绿娃,红蝶来侍枕席。 不过婆婆也叫她别担心,她正妻地位老天也动遥不了,这两女子能怀上孩子,就扶做妾,若久无身孕,充其量也只是个通房丫头,要打要骂都随她。 难怪公公的妾侍多到十要手指数不完,敢情都是这样来的。 那高亢呢?送到嘴边的美食,吃了连擦嘴都不用,能有人克制得住吗? 瞄一眼绿娃,红蝶,十四,五岁的模样,就像枝才吐苞的花朵,青涩中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韵味。 林苹没有把握高亢抵抗得了这样的美人阵。 她咬了咬牙,有股拿起扫帚将两女人赶出去的冲动。但理智告诉她,人是婆婆领来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只能私底下应付着,不能莽撞行事。 为什么会这样?以前总觉得只要有钱,夫妻生活就会过得好。 事实上,当财富从天上掉下来,除了砸得人头晕目眩外,她没有感到其他的快乐。 在大周,男人是得纳妾的,她必须接受这种观念,才能融入这里的生活。 但要与别人分享丈夫……她想到高亢吻过别人,再碰自己,一股恶心翻上胸口。 摇晃着脚步,她走到床边,看着一双儿女白胖的小脸蛋,纯真无邪。 这曾经是她梦寐以求,却差点错失的东西,幸蒙老天开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终于梦想成真。 有夫,有子,有女,一家圆圆满满,她该知足了,奈何…… 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原来我也是个永不知足的人,有了自由,我想要钱,有了钱,我又贪享受……这样的欲望,何时才是尽头?” “宝贝啊,前世娘亲觉得你们来错时间,竞选在爹娘破产跑路时报到。现在爹娘有钱了,又因为不适应这里而苦恼,想着你们若能晚点来,等爹娘在这里混到风生水起后,一家人的生活岂不更好?其实,你们的娘亲是个傻瓜……”世止岂有如此好事?样样顺心,那还是人生吗? 用力擦去快要溢出眼眶的泪,她已经犯过一回错,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后悔,抱怨,放弃,这些都是没用的。当狂风暴雨来临的时候,只有面对它,克服它,才能见到雨后那一弯虹彩。 林苹调转视线,瞧向仍跪于地的绿娃和红蝶,檀口才开,一声粗口伴随着一记撞门声传进来。 “他奶奶的!”气呼呼的高亢回家了。 他一进门,拿了茶?就往嘴里灌,直到整?都空了,才用力把?摔在桌上。 “那群王八蛋!”他嘴里骂得凶,手上却很温柔,抱着要苹的腰。”娘子,你知道吗?我好心请画吏们喝酒,他们居然要行酒令,还要以百花为题!见鬼的,我是文科毕业的没错,但不代表我就能七步成诗啊!欺负我们穿越过来的啊?有本事来划明星拳,周杰伦—唔!” 林苹捂住了他的嘴,用力把他的脑袋往旁边一转,让他看看墙边跪着的两个俏女婢,目光里杀气腾腾。是谁才说过,在这里行事说话要小心谨慎,还相公,娘子,爹爹,娘亲练了几天几夜,结果房门都还没销上,他就穿帮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说出来了。 高亢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他人一歪。 “啊,娘子,为夫醉了,醉了……” 咚,他整个人滑到地上,”酒醉不醒”了。 大概是“醉”得太用力,他紧闭的眼睛上,两倏眉毛还一抽一抽的。 林苹闷笑着。谁教他太冲动,现在吃苦头了吧?肯定是倒下的时候撞到哪里了,才会痛成这样。不过…… 她的注意力转到目瞪口呆的绿娃,红蝶身上时,一股气又忍不住窜上心头。 这家伙,闯了祸就装醉,留下的烂摊子却要她收拾,真是可恶! 她脚下用力悄悄踢了他一下,才对着两个俏女婢道:”少爷喝醉了,还不帮着将人扶到榻上歇着?”床铺上睡着双胞胎,容不下高亢了,且叫他屈居长塌吧! 绿娃和红蝶这才恍然回神。“是,少奶奶。”三个女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将高亢安置妥当。 林苹又赶着两人去帮高亢煮醒酒汤,同时备些热水,方便他待会儿沐浴使用。 等房内只午剩两夫妻,和一对双胞胎,她赶紧把门窗都关密实了,才走到榻边,又在高亢腰侧捏了一下。 “唉哟!”他闷哼一声,差点摔下榻。 林苹瞪了眼。“是谁成天在我耳边叨念着要小心谨慎?又是谁老管不住嘴皮子,说话坏事?” 高亢嘿嘿笑着去拉她的手,又被拍一下。 “我在外头已经小心到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了,回到房间,难免放松一点,所以—等等,你好端端的,弄两个陌生女人到房里干么?嫌我们的麻烦不够多吗?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自己被冤枉了。 林苹气不过,又掐他一下。 “那两个女人是我的婆婆,你的娘亲大人送来给你做二奶的!” “啊?” “怎么?高兴到傻了?” “原来在大周,爹娘出除了养育小孩外,还得兼拉皮倏啊!”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林苹怔了半响,噗哧笑了出来。 “你嘴巴真坏,那么恶心的话也讲得出口。” “我又没说错。不只拉皮倏,还找那未成年的,真会被天打雷劈。”不好意思,虽然过来半个月了,高亢的价值观还是停留在二十一世纪,受不了这种残害小孩的作法。”以后咱们闺女,不到十八岁,绝对不准她出嫁。” 她里是赞同他的,但嘴上忍不住要吐槽。“那你放心,等她到了十八,也不会有媒婆上门了,只能留着做老姑娘。” “那就留吧!反正爹养得起,不怕。” 林苹嗔他一眼,心口却是甜的。哪个女人不爱自家相公威武可靠?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磨难,也或许是大周给了他极大的饮锻炼,觉得来到这里,高亢一天比一天稳重,眉目间隐隐透出一股山岳般的气势。 只是,他成长了,那曾经待她一心一意的情感,不知有没有变? “不管她们成不成看,婆婆要你将她们收房,你打算怎么做?” 他摸着下巴,思索了半天,她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这个嘛……”他摇头晃脑,就是不说出个结果。 她为之气毌,秋眸便罩上了薄雾。“两个小丫头,你该不是想养到十八岁,再纳作妾室?” “冤枉啊!娘子,为夫从没想过纳妾。”齐人非福,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怎么会去找那种麻烦? “那处理两个小丫头,你得想这么久?” “她们听了我的胡言乱语,不知道会不会随处传,我当然要谨慎考虑是把人转手卖到异国,让她们永远回不到大周坏我们好事?还是直接杀人灭口算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杀……杀人?你不会当真吧?” 他的脸色很阴沉。“我现在有老婆,还有一双子女,我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得为家人负责,任何可能害到你们三个的人事物,我都要斩草除根。” 过去,那些受欺负,破产的经历化成一首阴影,每想一次,就像在他心头割一刀。现在,他的心已经被切得只剩很小,很小一块,只能容下妻儿三人,至于其他人,他们的死活与他何干?而且,谁知道他好心好意对待他们,会不会又换来一次背叛?不如谁也不信,独善其身的好。 林苹很讶异。“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冷酷?” “不是冷酷,是看清现实。小苹,过分仁慈并非好事,为了我们一家人的安全,有些事就算不想做,也得去做。” “所以你是为了顾家?”是他自己改变了,还是大周这个环境影响了他?她不知道,但受过二十一世纪的教育,她有一套自己的人生观。她同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她的防范绝不以杀戮为出发点。 “高亢,我不同意你的想法,那毕竟是两倏人命,不能说害就这。” 他却觉得她是妇人之仁。“万一她们管不住嘴巴,引人疑惑,你就不怕杀身之祸近在眼前?” “凡事当然以自保为第一要素,但是……”她俏目定定地望着他。“你回答我,若是在我们那个年代,你会动不动就想杀不灭口以绝后患吗?” “问题是我们已经不在二十一世纪了,这里是大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想在这里过得好,就必须融入它,适应它,变成它的一分子。” “你真要当个大周人,就该同意女作十二岁成年,十八岁以前出嫁。”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平平是人,你却有两套标准,这就有问题。” “娘子,你要讲点道理,我们自己人当然要护着自己人,其他的,我们没能力,也没必要管的。” “好,那你去杀了她们。”她推他下长榻。“随便你要砍要掐,等到她们死后,午夜梦回看你安不安心?” “我—“说很容易,但新自动手,高亢却跨不出第一步,他还是不够坚决,只恨自己心太软。 “高亢,我们可以想办法融入这里的生活,但在某些方面,我们内心最深处的人生观,那些从小就记在心里的是非黑白,是永远改不了的。” 他咬紧牙根,好半晌,颓然叹口气。刚才还目光凛凛的眸子里荡漾着一股深沉的疲惫。 她瞧得心好痛,张开双手抱住他。 “我知道你最近在外头辛苦了,你不必什么事都自己扛,我会陪着你,你不是孤单一个人,所以没必要强逼自己去做一个连你自己都不喜欢的人,好吗?” 他有一种全身力气都被抽干的感觉。做一个大周的官,听起来威风,其实他根本不爱官场,也不懂政治,只要一踏入衙门,他就有种脖子被某一倏无形细丝勒住的感觉,说不出的难受。 “半个月了,我还是打不进衙门那个圈子。”他苦笑。“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真怕自己最终还是护不了妻儿,重蹈覆辙,他每一天都提心吊胆地过活。 她瞧着好心疼,怎么抚慰他伤痕累累又疲惫不堪的心灵呢? 想了一会儿,她娇笑地拉了拉他垂落两鬓的长发。“我以前总觉得男人留长发好娘,可现在看你,长发一束,金冠圈起,配上一袭月白长衫,风流儒雅,很有离尘出世之感。你知道我想起什么吗?” 话题有这样转的吗?牛头都对不上马嘴了,他微愣,摇头。 “我踏月色而来—“她小手卷着他腰带上悬挂的玉佩,轻轻地,便在他腰侧磨蹭起来。 他目瞪口呆半晌,大笑,满心的郁闷消了些许。 “你当我是楚留香啊?” “楚留香也没你现在好看啊!”古龙小说里的楚留香也许是人中龙凤,却太不羁,无法给女人安全感。高亢不同,他俊逸潇潇,深情不滥情,对妻儿的重视更令她倾心。 他心窝一暖,林苹为了安慰他,如此”违心”之言都说出来了,怎不让你感动? “谢谢你,娘子。”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你现在呢,大概胜香帅三筹,如果你瑞拥有他的洒脱和逍遥,那么十个楚留香也比不上你了。” “越说越夸张。”他脸红了,虽然喜欢林苹夸他,但称赞得太过火,他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才不呢!”她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了。“楚留香风流花心,你深情专一,光这一点,你就胜他太多了。只是你太死心眼,总将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扛,难免委屈了自己,让我心疼,这方面就差一些。” 他怔住了。她的话好像一道闪电劈进他的脑子里,那箍紧他的心神的黑雾,瞬间被劈开一首裂缝,一点接着一点的光芒闪耀。他想起了童年时两人的欢笑,求学时的相扶相持,结婚后的恩爱甜蜜……他要保护她,但她何尝不是他心灵上的依靠? 人心难测,但至少云云众生中,他还是有一个可以倾心相信的人。 至于其他的,像是官府中那些处处与他作对的书吏,师爷…… “妥协应该是双方面的吧?而不是我一味地忍让。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呵呵呵,原来我却是太过客气,而被小觑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闷透了的心胸倏地解放,难以言喻的喜悦充斥心房,高亢大笑起来。穿越过来半个月,他头一回笑得如此开心。 “小苹,老婆,我的好娘子,你真是为夫的福星。”他抱起她,快乐地转圈。 “放我下来—“她两只手抱紧了他。“快放我下来,我头晕了!” “不放,不放!”搂着她,一起滚到床榻上。“娘子,为夫爱死你了。” 高亢抱得她好紧,饥渴的吻像是久旱逢甘霖般热烈。 她的皮肝泛着粉红,稍碰一下,便酥麻了心窝。 情欲来得既快且急,等不及她适应,她已经喘息得像窒息了。 他的和沿着她的衣襟往里探,温柔地,抚上了那柔细的肌肤。 她的肤触柔软滑腻,像要把他的灵魂吸进去,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多。 细碎的吻沿着她的唇落到颈项,深深地印在她的销骨上,留下一朵灿艳的绯樱。 “嗯……”她修长的又腿在榻上曲起,那藏在绣华鞋里的脚趾都蜷缩起来了。 她甜腻的呻吟传入他的耳里,如一簇火,瞬间沸腾了血脉。 想要她,迫不及待地。 他双手拨开了她的衣襟,露出粉红色肚兜,衬着嫩白雪肌,说不尽的魅惑。 当凶看见她鹅黄衫裙底下玲珑窈窕的身躯,小巧的胸脯,呈现一个美丽的弧形,没有深沟壑,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却狠狠的撞击了他。 他立刻忍住气,怕自己不是变身为禽兽,就是不必上阵,已经丢盔弃甲。 嗯,后者的情况可能大一些。 为什么?她的脸还是一样,身体的曲线没变,但对他的吸引力却是高出了百倍,千倍。 “小苹,我我我……”他口干舌燥。可以吗?她才生产完半个月,他原本打算继续忍耐,然而……他胀得好痛。 她明媚的黑眸里漾着一汪秋水,雾蒙蒙的,每一轻眨,全是风情。 “以前我们读健康教育的时候,课本上是怎么写的?”她不想推开他,搂着他的腰,细碎地吻着他俊逸的脸庞。 他皱眉沉思半晌。”好像没写到这一段。”编教科书的人太不负责任了,如此人伦大道,怎能不教得仔细? “你有看过不行的医学报导吗?”她修长的腿已经缠上了他的腰。她的身子热着,像有千万只小蚂蚁爬呀爬的。 他又皱眉。“没印象。” “那你觉得呢?”她的小手也爬进了他的衣襟里,贴着他的胸膛。 他用力咽了一大口口水。“能试试吗?”他不想伤害她,可很想要她。 “嗯。”她咬着唇,轻颔首,情欲早已潮涌,哪还忍得住? “娘子……”太兴奋了,他伸手便要解她的腰带。 她喘着,轻扭腰肢。“门窗都销紧实了吗?”大家庭,有钱是不错,但隐私差,总让她不安。 “应该吧?”就算泄漏了一点风声又如何?“我们是夫妻,难道还不准行周公之礼?” “我怕被人发现,向公公密告我们白昼宣淫,又要挨家法。”她现在对高家的家法可是很忌惮的,至于婆婆说的什么月子内不能服侍夫君……唉,林苹已经看清高老夫人就是个护犊的老母鸡,只要高亢喜欢,要老夫人爬高梯上天摘月亮都没问题。 “万一被告发,就跟高老讲,我们在威基基海滩参加天体营好了。”他额上冒汗。这可恶的腰带,为什么解不开? “神经,你再胡说八道,小心被当成妖怪烧死。” “我要是再解不开你的腰带,我就先把自己憋死了。”他没好气地说,不懂大周的恩爱的腰带为何要结成这样复杂的花样?存心整人。 “唉呀!”她这才发现,他把她的腰带弄成死结了。“你样样拉,永远也解不开的。” “那你来。” “那弄成这样子了,我也解不开。” 两夫妻对视一眼,同声开口:“剪刀!” “在妆台里。”她说。 他跳下床榻,正要去拿剪刀,便有人拍门。 “少爷!” 高亢咬牙切齿,一双拳头在半空中挥舞了大半天。 “这是在在耍我吗?”太可恶了! 林苹手忙脚乱地拉好衣服,下了榻。”听声音是绿娃,你先到榻上躺着,我去开门。” “不理她行不行?” “你说呢?”她白他一眼,推他上榻。 待高亢躺好,林苹走过去打开房门,正是绿娃端了醒酒汤,红蝶捧着一盆热水来了。 “东西放下,你们出去吧!” 但绿娃和红蝶依依不舍地看着高亢。老夫人选她们过来伺候前说过了,怀了孩子便扶做妾,比起一辈子做丫环,妾当然是更好的选择,但接近不了高亢,她们又如何怀孕呢? 林苹怎会看不穿两个丫头的心思,本来还忌惮着婆婆,怕让老人家没面子,变成婆媳问题,但高亢自己承诺不纳妾了,她也就心安理得地赶人了。 “还不出去,愣在这儿做什么?” 绿娃鼓起勇气道”“奴婢要服侍少爷喝醒酒汤。” “房里只要有少奶奶就好,其他人都给我滚出去。”榻上,高亢比冰还要冷的声音响起。 绿娃,红蝶同时一哆嗦。以前见少爷,总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从没发过火,怎么冷下脸来却是如此可怕? “还不滚?要本少爷亲自请吗?”既然想通了“妥协”和“忍让”是两码子事,高亢就不会再处处委屈自己顺从这里的规矩,他有他的一套原则,从现在起,他会做一个全新的“高亢”。 “奴婢告退。”绿娃,红叶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碍眼的人走了,高亢立刻翻下榻,跑过去锁上房门,又回来抱住林苹。 “娘子……”是不是可以再继续呢?他热火未消啊! “相公!”她的声音好嗲,好娇,好柔。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寒颤。“娘子,你……还好吧?”林苹生性独立,很少这么撒娇的。 她钻进他怀里。“热水耶!” “好娘子,你有话就直说吧!” 他喜欢她依赖,大大满足了他的男性自尊,但她用这种灌了粮蜜般的口吻说话,却令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噘起了嘴。“婆婆说,月子内不准洗澡,也不让我踏出房门一步。”她闷透了。 “没问题,入了夜,相公帮你烧水去。”大周人有忌讳,他高亢没有,只要娘子高兴,上刀山下油锅他都行。 第四章 高亢吹着口哨走进小院落,就看见两张小婴儿床摆在榕树下,一对宝贝午睡正酣。 林苹和绿娃,红蝶则围成一圈,正缝着一些小衣小裤。 林苹受够了大周人把娃儿绑成粽子的习惯,坚持自己带孩子,也照着二十一世纪的做法,缝制婴儿专用的衣衫鞋袜。 高老爷和夫人原本不赞成媳妇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孩子就该裹在包巾里抱着,跟大人一样穿衣算什么?而且穿穿脱脱间着凉了,谁负责? 但林苹以事实驳斥了那些老旧的观念,她把一对儿女养得白胖可爱,那小手挥舞着让人抱的样子无比地惹人疼,时间渐久,两位老人家也打消拿包巾捆孙儿女的念头。 至于绿娃和红蝶,林苹打算把她们调教成心腹,下了一番苦心指导她们读书识字,明礼仪,知进退。 只是两丫头是奉命来侍寝的,那两双俏眼有事没事就爱往高亢身上飘。 无奈全高府的人都知道,少爷自当上爹爹后,文弱的性子大改,不仅敢对上发飙的老爷,连衙门一班油条捕快也让他调教得服服贴贴,送上门的红包虽然照收,但巡街时再也不会白吃白喝白拿百姓们的东西。 光这一项改变就够春水县民对这位县太爷感恩戴德。 高亢这位大少爷是越来越威风了,行走间,自有一股昂然气势。 两个丫头尽管心思涌动,也不敢对他使出丁点狐媚手段,只默默地在小院里待下来,期待有朝一日能得恩宠,飞上枝头做凤凰。 林苹见高亢回来,放下手中的针线迎上去。 “笑得这么开心,可是有好事?” “娘子聪明。”他俊逸的眉眼飞扬,带起阵阵春风,悄然指进她耳畔。“为夫今日可算真正做稳县太爷的位置了。” “你不是早收服了衙门众捕快?”她细语回道。 “那群鲁汉子,只要有酒有肉,他们见谁都服的。”他温柔地为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一股深情瞧得绿娃,红蝶眼里都发亮了。几时见过这般知冷热,贴心怀的伟丈夫,若能侍得少爷,可真是祖宗保佑了。 林苹脑筋一转,小手抚上他胸膛。“相公可是收拾了那些难缠的师爷,书史们?” “现在一个个乖得跟小猫似的。” “这么厉害?”小手在他的衣襟上画着,她媚眼如丝,好似会勾人神魂。 “小妖精,想使坏吗?”他拉住了她的手,指头顺着她宽大的水袖往上爬,直到软嫩的藕臂,细滑的肤触瞬间酥麻了他心窝。 “再坏也没你坏。”她曲起手指,在他腕上弹了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转呀转的,说不出的古灵精怪。 他胸口又是一热,腾腾的欲火便又在体内烧起来了。 “绿娃,红蝶,少爷要洗浴,你们俩烧水去。” 两丫头可怜兮兮地看着高亢,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就这么见不得人,少爷总不喜欢她们。 “还不出去?”高亢沉下了脸。 “是,少爷。”绿娃和红蝶边走,隐隐还有抽泣声传来。 “你真如此狠心?”林苹笑着刮了他的脸一下。 高亢捧起她的脸,印下一吻。 “我宁可现在狠心,好过将来没心没肺。”两情若是长久,岂能系于一张容颜?一个孩子?甚至是几句空口白话?他爱林苹,无他,知心而已。 至于绿娃,红蝶,高亢与她们根本没话讲,又怎会生情呢?留着她们,是林苹心慈,他舍不得拂了娘子的意,但休想叫他好颜相待。 “知道你心肠好。”她藕臂攀着他的脖子,小巧的鼻子与他的厮磨着。”这些日子,婆婆每回过来,总是喜笑颜开的,说外头百姓夸你这父母官当得好,简直就像我们常说的包青天了。” 高亢大笑。“我一件案子都没审过,还青天咧!”他对她眨眨眼。“也许我这一任啊,根本不会审到一件案子。” “啊?”她倒有些愣了。“县官不审案,那要干么?” “今儿个彻底屈服了那些师爷,书吏,我才知道,知县名义上要管一地钱粮,户口,刑案,考取……看似多得不得了,但是呢,知县底下还养着一票刑名,书启,钱谷等各式师爷,负责帮知县处理一应问题。知县唯一的用处呢,大概就是在师父们将事情解决后,在文书上盖大印吧!” “还能这样做?”怎么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才是正确地做官。”亏他心惊胆跳了三个月,原来却是白忧虑了。”难怪这么多人爱做官,真是既轻松又愉快。” 天底下真有这么好的事?她总觉得怪怪的。 “慢着,这些师爷,书吏,捕快,他们的薪水哪里来?” “名义上是由知县的口袋里掏,实际上……”他一只手指比了比天。“是朝廷支付。”本来他就觉得大周的税收很奇怪,居然要粮食不要金银,如今才知里头是有学问的。 大周人崇尚廉洁,所以官员的俸禄很低,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薪水少没关系,一县之地的税收尽可做手脚。 每年秋末,百姓向官府缴粮,县府就近将谷麦运送到最近的州道仓存放。这一路约十天半个月,难免天灾人祸,于是朝廷很人性化地给了一个叫“岁损”的名额,允许各府县的上下官员“不上心”弄丢或搞坏一些粮食。 这分量也不太大,允是全年岁收的三分之二左右吧! 林苹听完他的解释,笑得直不起腰。 “这不是变相加薪吗?” 高亢撇撇嘴。“我倒觉得这是在鼓励贪污,谁更‘粗心大意’些,谁的荷包就更饱满。” “那么我的好相公,你今年打算‘岁损’多少啊?她的手戳戳他的胸膛。 “以住多少,现在就多少喽!”他执起她的手,吻着纤长的手指。“就算我想‘清廉’,底下那些人也不依呀!我们家有田有地,他们可是只靠衙门的收入过活,不在这‘岁损’上喂饱他们,他们就把手伸向老百姓的口袋里直接抢夺。与其让他们祸害百姓,不如让他们吃空朝廷。” “这倒也是。”她能理解他的想法。“唉呀,你别一直咬人家的手嘛,我还想问你怎么屈服那些师爷,书吏的?” “不咬手,那咬耳朵。” 她嗔他一眼。“你的回答让我满意了,嘴都让你咬。” 他双眼一亮。“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老夫老妻了,我需要在这上头骗你吗?” “问题是过来都三个月了,我没有一次成功啊!”他好哀怨,好委屈。 呃……她回答不出来,好像每次他们想亲热一下,都会有意外,是不是被诅咒了? “今天是你自己答应的,我就当你允了。”他将如何请老夫人让几个家丁伪装成落魄书生,上衙门谋事,他又是怎么想办法以权私,替自家人安插好位置,终于激起那班师爷,书吏的危机感,一个接一个偷偷跑来向他宣誓效忠。直至今日,整个衙门近百个人,尽落他的掌握。 “很行嘛,学会威胁人了。”她主动地踮起脚,亲了他一下。 “当然,我现在有妻有子,整个家庭的责任都落在肩头,可不能再懦弱无为了。” “瞧你说的,好像我跟宝宝都是你的负累。” “是最甜蜜的包袱。” 她撇嘴。“家,是我们一家四口,有责任也是大家一块儿扛,你别老想着一个当英雄。”这样她会担心的。 高亢无意在这件事上与她争执,随口安抚道:“知道啦!娘子,你怎么说,怎么是。” 她很清楚他在敷衍她,不依地拉着他的手。“不管啦!我要你保证,以后就算天塌下来,我们也要在一起。” “是是是,我保证。”他拉开她的手,抱她的腰。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从前,他们发生车祸前,他挥开她的手,咬牙告诉她,他们会没事。 但那根本是谎言,家里出了那么大的问题,根本度不过,他不想让她担心才推开她。在她心里,这就是一种抛弃,像她初长记忆,便了解什么叫孤儿—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她很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开心和痛苦都没人分享。 “你发誓,我们风雨同舟,生死不离。” 她宁愿两人抱在一起哭,也不要独自一个人开心地笑。 “遵命,我的好娘子。”他举起右手,一边发誓永偕白首,一边亲着她。 “人家说正经的,你总是不认真。”她闪了两下没躲过,让他咬住了耳朵,了一阵酥麻。 “谁说的?我的心比真金还真。”他抱起她,虽然才生产过,她的腰依然细细如柳倏。贴在身上,说不出的娇柔甜蜜。 “那就别欺负我,说些诚实的话—唔唔唔……”一语未毕,被吻得整个身子都软了。 他又继续亲她的颊,那微敞的领口,稍微用力一吮,就开出一朵红樱。 “实话是……娘子,你真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皮肤滑得好像一掐就出水。” 这个大色鬼,她真是服了他了! 忍不住白他一眼,瞧他欲火狂烧的样子,她知道今天是别想谈正事了。 她气不过,便想整整他。“很正常啊!这副身体才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少。” 他眨眨眼,呆了。“十七岁?未成年?” “我的好相公,奴家十二岁嫁入高家,第五年给你添了一对宝贝,不正是十七芳龄吗?” 她妖笑,又丢了一颗大炸弹。“忘了告诉相公,咱们是指腹为婚,一般年纪呢!” 高亢彻底变成一根木头了。 有没有搞错?穿越时空让他整整年轻了十岁,两个未成年的夫妻生小孩?天哪,这肯定是在作梦…… 时光匆匆,高亢和林苹来到大周也有八,九个月,正到了了年三十,团圆夜。 小俩品躲在院落里,看着老爷子派送下来的过年新衣,相视苦笑。 这明灿的艳红绸袍上团团的牡丹花天,喜气是够了,却也俗气,实在教人穿不上身。 尤其是那两手合抱那么大的长命锁,高亢一想到要把那玩意挂脖子上,就一阵颈酸背痛。 “这不是要人命吗?”他拒绝扮丑去让人笑。 还是林苹比较认命,虽然清秀的五官皱得像包子,还是拖拖拉拉地扯开腰带,准备换装。 “你可以不穿啊,不过小心公公让你跪祠堂。” 高亢嘀咕着:“反正我每个月都要跪,也不差这一次了。”高老爷对儿子迟来的叛逆很关痛,这一年请出家法的次数比起儿子自出生到现在,多了起码十倍。 高亢对高府两位老人家是任打任骂,任爱任哄,全不在意。毕竟不是“亲爹娘”,他心里无法产生太多亲情。 偶尔,他甚至反过来向老夫人告高老爷的状,让他们夫妻去斗,以免他们日子过得太悠闲,成天就找他和林苹的麻烦。 倒是林苹因为大周民风严谨,妇女等亲不得抛头露面,她长期待家里,对公公,婆婆的感情还深一些。 公公的严厉和偏执让她无奈,但他谨守礼仪,虽然大家同处一宅,他也不会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随意进出儿媳的居处,偏偏老人家双溺宠孙儿,一日不见,便浑身不对劲,所以常常在清早守在小院外头,令仆妇来抱出小孙儿,小孙女,逗耍大半日,再送回来。 林苹将高老爷定们为一个顽固不通的可爱老头。 至于婆婆,林苹觉得她就是个二十四孝娘亲,只要为子孙好,她可以拚命。 林苹从小是孤儿,不知道一般爹娘如何对待子女,但她很享受婆婆那种没有道理的呵护。 “你爱跪祠堂,夜里自己去跪,别连累婆婆为你忧心。”她边说边换好衣服,便去梳发。 “你倒有孝心。” “谁对我好,我便对她好。” 他低头想了一阵,虽然对人性还是抱持着不信任,可两位老人家确实没亏待过他,甚至高老夫人那种没有理由的溺宠,让他不自在中又有一种莫名的滋味在心头回绕。一时间,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却又不排斥。 “是我错了,不管他们是不是我的爹娘,咱们来了近一年,确实受他们照顾,应该要对他们好一些。” “婆婆听见你这句话,定会乐得跳起来。”她笑得眉眼弯弯。她知他本性纯良,或许曾被生活磨得偏激,但只要好好引导,他永远都是她最可靠的良人。 梳好了头,她插上一根玉簪,便推他去换衣服。“快更衣吧,别误了时辰。” 他叹了口气。老婆都这么说了,头上又有家规压着,只能勉强扮小丑了。 “不过这块金锁我是绝不会戴的。” 她看着那块估计有一斤重的金锁,也是心凉。 “那就别戴了,咱们找块吉祥点的玉佩系在腰间,我再给你弄个中国结,保证喜气得让公公发不出火来。” “我不懂打扮,你作主便是。”他一边换衣,一边笑嘻嘻地摸出一只檀木盒。 “送你。” “什么东西?”她打开一看,是一要金钗,由五股金线绞成,来到顶端,五线开出五花,就像一朵迎风摇?的三色花,清雅中又带着几分华贵。“好漂亮,她好轻巧。” 她的妆盒里也有一大堆头饰,统统都是些牡丹,朵凤凰,要多华丽,便有多华丽。 可是那些头钗呀步摇的,它们越华丽,用的珍珠宝石就越多,重量便越可观。 她着实无法想象,在一颗头上压个一斤,八两的东西,人要怎么做事? 所以长久以来,她都是一根玉簪也事。 想不到高亢这个向来粗心的大男人也会注意到这一点,为她买了枝称心的钗。 他拿起金钗,帮她替换了头上简单的玉簪。 “看看喜欢?” 她就着铜镜左瞧右看好关晌,满心的喜悦。 “真好看。”只可惜这面镜子照得太模糊,要是有面水银镜该多好?她想着二十一世纪的生活,那时只觉得各种便利物品都是理所当然的,日子过得不好了,还要骂几句,直至来到大周,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她怀念从前之余,渐渐也懂得什么叫珍惜眼前。 “不过相公,我们前世加今生,认识的时间也快三千年了,你好像是第一次送我礼物喔?不会是想搞什么鬼吧?”见他一脸自得,她忍不住调笑道。 “胡说。我高中开始打工,存了三年的钱,买的第一台二手摩托车不就是登记你的名字?后来我们结婚,买房,买车甚至是去银行开户,也都是用你的名字,我一毛没拿,这还不叫送你礼物?我整个人都你的啦!”他忿忿不平。 “那倒也是。”她掩嘴轻笑,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仔细一想,我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女人,才能遇上第一等好丈夫。” “一个吻就想打发我啊?你也太小气了点。”他含笑靠近她,热呼呼的气息就在她耳畔。 “相公若把做这枝金钗的珠宝行告诉妾身,让妆身再去买几样小饰品,这份谢礼自然更厚重一些。” “那你直接谢我吧!不必去买了,相公帮你订了一整套的钗,环,簪,佩,一共二十四样,不过因为时间太赶,年节前只做出了这枝钗,其他的得等过完年再慢慢取货。”他亮出一张订货章。 她吃了一惊。“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买这些东西?” “还不是十天前,县里的屈书吏取媳妇,下贴请我去喝喜酒。他媳妇号称春水县三朵花之一,为了显摆,屈书史让儿子,媳妇拜完堂,先回新房掀了盖头,再到大堂给众宾客敬酒。你不知道,新娘子走出来的时候,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吸气滴口水,直夸新娘美若天仙,把我吓得差点心脏病发。这样的美人头上十几二十要金钗,步摇,插得好像一只刺?,只能用‘人间极品’四个字来形容。” “就你嘴坏。”她扶着他的肩,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反正相公是见识了大周人诡异的品味,于是便想到我家可爱的小娘子,清秀灵巧,比一只刺?美丽百倍,万万不能被那些俗物玷污了,还是由相公帮你打点饰品稳当些。” 闻言,她眼露异光,斜睨着他。“好像十天前,八姨娘才在咱们小院前耀武扬威,说我一身清水,比那正服孝的更不如。”他该不是听到什么传闻,才有了这一番作为吧?那个屈书吏媳妇不过是个借口。 想不到有一天,他也会有这种拐着弯来的心思,是培养出心机了吧?不过……她喜欢,他这俊逸支邪气的模样教人一见便心痒。 他脸一沉。“一个无知的女人懂得什么?早晚要收拾她。” “都说她无知了,你还跟她计较。”腻着他,看他或喜或怒的容颜,每一个表情都挑动了她的心弦。她恍然有种又跟他谈了一次恋爱的感觉,心底甜蜜又悸动。 “这不是计较,是防患于未然。我们已经低调做人了,旁人还要来挑衅,难道要任打任骂?当然是百倍还回去。” “一个小妾能掀什么风浪?惹你生这样大的气。” “我不管她是妾是妻,只要威胁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便不可放过。”他咬咬牙,眼底却有几分杀气。 她呆了下,随即一声低叹。她的确是爱着全部的他,只有一点—她不太喜欢在大周的日子里,他心里有了杀气。 不到一年的时光,他起杀绿娃和红蝶的念头,还想与高老爷拚命,现在又要对付八姨娘,是这里的水加环境会影响人?还是他心里藏了什么妖魔? “相公—“她开口,才想劝他平静心情,可绿娃抱着小丫头走进来。 “谁让你不经通报就进来的?”高亢神色又是一冷,把绿娃吓得脸发白。 “是我说的,在咱们的小院落里,不要那么多礼节。”林苹走过去,抱起孩子。”丫头的尿布换好了?”丫头是双胞胎妹妹的小名,哥哥叫小宝。 “是的。少奶奶。”绿娃垂下眼眸不敢看高亢,但也没离去。 “还有事?” 绿娃期期艾艾地开口:“老夫人派了吴嬷嬷传话,请少爷,少奶奶别误了团圆饭的时辰,否则老爷会发火。” “知道了。”林苹检查了一下女儿,确定收拾妥当了,才把她放到一旁的暖坑上。“你和红蝶也准备一下,待会抱着小少爷和小小姐,一起去给老爷磕头。” “是,少奶奶。”绿娃行礼而退,举止比起半年前得体许多。如果不是高亢冰冷的眼神一路追着她,她的表现会更好。 一直到房间的门被关上,高亢才轻哼一声。“我还是不懂,你明明说不用府里的人,要我另外给你买几个丫环伺候,怎么突然留下这两个别有心机的?就不必养出两个叛徒?”他心疼林苹,事事依着她,但不代表他赞同她的做法,想起来忍不住便抱怨几句。 “还敢说,若非你在她们面前泄了口风,我用得着费心补漏?” “有什么好补的?你抇心她们坏事,我命人将她们婚配得远远的,一辈子也别想回春水县。” “众人皆知绿娃,红蝶是你的通房大丫环,哪个正经人家肯聚?” 他啼笑皆非。“你还管她们能不能嫁得好?那要不要包生儿子?这也管得太宽了吧!” “我看不到便算了,但见着了,难不成还推她们入火坑?”说着,她嗔他一眼。“倒是你,几时变得如此冷血?” “这与冷血有何关系?我只是不信任她们。” “为什么?她们才十几岁,性情还没定,有很大的调教空间。” “就算她们是才出生的小婴儿,不是我的亲人,总要有几分防范之心。” “照你的说法,这大周朝里,就公公,婆婆,我和小宝,小丫头是你能相信的?”他这样做人也太没趣了……她突然想到他愈发狠辣的行事手段,与他对人的不信任是不是有关系? 但高亢的话却更出人意料。“平时,高老爷,老夫人是可信的,但若发生变故,我也只信你和两个孩子。” 她终于发现他的心里问题非常严重。“你的疑心病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前世他就是因为被朋友骗,才落得破产跑路的下场,今生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好啦!那些无谓的小事不值得我们花心思讨论,你还是赶快把我们打理妥当,别误了吃团圆饭的时间。”他推着她去做准备。 莫名地,她心头又起了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她走不进他的心,这让她好慌。 “相公,会不会有一天,你连我也不信了?” “傻瓜,你是我娘子,今生今世都要在一起的人。我不信你信谁?” “那,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离开我喔!” “是,就算我不小心掉进河里,也拉着你一起。”他笑着转移话题,去呵她痒,又吻吻她。 她嘻嘻笑着亲躲他的手。“别,好痒!” “听说女人最爱口是心非,嘴里喊不要,心里却爱极了。”他手指搔刮着她柳倏般的腰。 她笑得快岔气了。“相公,相公……” “啊!”他惊呼一声。“糟糕!”是怎么玩的,他又把她的腰带打成死结了。 “我痛恨大周朝的衣服!” “呵呵呵……” 第五章 高亢和林苹携手走在前头,绿娃和红蝶抱着一对双生子跟在他们后面。 林苹疑惑地问高亢。“五爷是谁?怎么他来吃饭,婆婆会急匆匆地派人来警告我们小心?” 他摇头。“不知道。”但他注意到身后的绿娃,红蝶脸色发白,身子直打哆嗦。“你们两个介绍一下五爷。” 绿娃和红蝶啪地就跪下去了。“少爷开恩,少奶奶救命。” 发什么神经?高亢心里暗骂,行把小宝,丫头抱回自己怀里,才道:“把事情说清楚。” 等到绿娃和红蝶哭哭啼啼地解释完毕,他们才知道,原来五爷是高老爷二哥的儿子,与高亢同辈,行五,高亢在族谱排第八。 “算起来是咱们五哥了。”林苹悄声说道。 “一个色胚还当下得你一个‘哥’字,待会儿到了大堂,你离远一点,能不与他打招呼最好。”高亢脸色阴沉,又问两个丫环。“照你们的说法,五爷是好美色,多次向老爷讨要你们。而你们也有高栖梧桐之意,何不顺了五爷的意思,过去做个妾,好过为奴一生?” “我们再不敢有非分之想,求少爷饶命!”高亢的话吓坏了两个丫环。 林苹有些纳闷。“哪怕五爷房里已有十几,二十房妾侍,只要他养得起,你们过去也能有好日子,怎地不愿?” 绿娃和红蝶不敢说主人是非,只拚命磕头,把额头都磕肿了。 高亢没耐烦地道:“想本少爷出头,就把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绿娃只是发抖,最后是红蝶结结巴巴吐了几句话。“那个……五爷跟老爷讨过很多人……那些姊姊过去后,就……没回来了……” 这话其实说轻了,下人们都晓得,五爷只是贪新鲜,哪里是真心喜欢这些丫环,一上手,玩腻了,不是转手卖掉,就是送人狎玩,有些性烈,更是被当场打死。 林苹脑筋一转,隐约也猜到一些事,咬牙骂道:“真是个畜生!” 高亢对外人实在缺乏信任。人性若善,他前世也不会被至交出卖,落到一无所有的地步,但碍于要苹执意保下两个丫环,他也只能尽力调教绿娃和红蝶。 “你们运气倒不错,老爷给五爷送了几回,却总留下你们二人。希望你们的运气能永远这么好。 绿娃和红蝶脸色很尴尬。总不能当着高亢的面说,那是因为你爹对我们也有不轨的念头,所以总拿其他的丫环搪塞五爷吧? “少爷慈悲,奴婢知道本分了,从今以后一定尽心服侍少奶奶,再无二意。” 林苹听着双方的对话,心里清明。高亢是在扮黑脸,白脸就得由她来演了。 她扶起绿娃,红蝶,笑道:“你们能这样想最好了。本来教你们读书,算账,就是有心重用你们,好好学习,将来有你们好处的。” 绿娃,红蝶也晓得,卖身为奴还能读书识字,这是极难得的机会,她们命好,碰到少奶奶培养心腹人,只要她们学好了,等少爷正式当家,说不准她们就是管事大丫环,虽不如做妾轻松,但也不再是任人狎玩的角色。 “我们一定会努力的。”两个丫环这才算是真正的顺服了林苹。 “那就好好做吧!”高亢把孩子再交给她们,又往前增。 才入大堂,迎面过来一个胖子,一张嘴笑得几乎咧到耳朵旁。 高亢可以听到身后的绿娃,红蝶倒抽口气,想来这就是五爷了。 “八弟一向可好啊!”高五一巴掌拍在高亢肩上,两颗眼珠却在林苹身上打量个不停。大周的女人都喜欢化浓妆,粉能扑多厚就扑多厚,钗环手饰戴一身,很难得看到一个浑身清爽,雅秀如水中莲的女子,这一瞧,让高五眼睛一亮。 “有劳五哥关心了。”高亢一横身,挡在林苹身前。“请让道,小弟急着给爹爹,娘亲叩拜请安。” 高五愣了下,这八弟一向文弱,几时有这种硬气了?他不觉得挪动了脚步。 高亢拉着林苹闪过他,走向高坐在主位的老爷,夫人。 高亢夫妻一走,抱着孩子的绿娃,红蝶就显露出来了,两个丫环的清秀可爱早令高五心痒,只是多次计要,都被拒绝了。想不到相隔数月,两女生得愈发娇俏,隐隐还有股文雅气息,甚是惹人怜爱。 高五涎着脸,便要上前调戏。 适时,高亢阴冷的声音又传来。“绿娃,红蝶,还不快抱着小少爷,小小姐过来一起跟爷爷,奶奶磕头?” “是,少爷。”绿娃,红蝶如获大赦地逃出了高五的魔掌。 高五眉一皱,很为高亢不给他面子而气恼。但今天是团圆夜,他在家里惹出事,所自家爹爹责罚,才躲到叔叔家,若又闯祸了,恐怕今夜要露宿街头,只得按下怒火,没好气地一笑。 “八弟如今可是越来越威风了。” 高亢不理他,牵着林苹在高老爷,夫人面前跪下,行礼叩安。 高老夫人笑得开心,不等儿子磕头,抢先过来扶人。“好孩子,都起来,都起来。” 高五彻底被忽略了,忍不住就要挑拨离间。“咦,八弟,听说六叔特地为你打了长命锁,怎么没见你戴上?弟媳也是,这样的日子,都不好好打扮一番,岂不落了我们高家的面子?” 高老爷看儿子,媳妇除了一身红袄外,就是清清水水了,心里也有些不开心。 幸亏林苹机伶,赶紧送上两个中国结。“公公,婆婆,这是当今国师咒七七四十九日,向天庭祈来的平安符,最适合大年夜戴了,可保整年身体强健,百病不生呢!相公托了很多关系才买到四个,公公,婆婆贴身收着,愿公公,婆婆长命百岁。” 高老爷和夫人还没见过这么稀奇的东西,好像是用红绳编的,本身价值不高,样子却很讨喜。 高五哼了声。“是不是真的啊?国师何等人物,会给这种东西持咒?” “这种东西叫寿字结,爹娘请看。” 高亢将中国结对准烛火,高老爷,夫人同声惊呼。“唉呀,好像两个寿字并成一双了!” “多福,多禄,多寿,便是些结真意。”高亢转身对高五。“国师制此物,共九十九,五哥若能寻得第一百个,便是八弟上当受欺了。”他也不怕谎言被拆穿,就像高五说的,人家是堂堂国师,是高五这种纨?子弟接近得了的吗?“至于我家娘子的打扮是我规定的,朝廷正在倡导勤俭之道,圣上还取消了三年一次的选秀,弟不才,岂敢违背圣意。 好嘛!抬出皇上,谁还敢有二话?高五只能强抑怒火。 高老爷和夫人听儿子把中国结说得世上少有,如获至宝地收入怀中,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高老夫人便让大家移步饭堂。 林苹趁这里让绿娃,红蝶抱孩子回小院,以免高五又起坏主意。 偏偏高五不识相,几次受挫,就是按不下色心。 他一伸手拦住了两个丫环。“八弟,五哥你这对丫环甚是讨喜,用两名歌妓跟你换如何?” 绿娃,红蝶吓白了脸,高老爷和夫人则面现不愉。 最生气的是林苹,她费心思调教的人,好不容易得了她们的忠心,怎肯轻易送出? “五哥说笑了,两个粗使丫环,怎么比得上你的大美人,此事莫再提起。” 高五伸手就想占林苹便宜,却被高亢拍了回去。 他摸着手,涎脸笑道:“弟妹莫不是连两个歌妓都容不下吧?这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平常,家里宫个服侍的都没有,才叫人笑话。八弟,你若觉得两个不够,哥哥送你四个,二换四,你还占便宜,是不?” “听过杨尚书家的事,八弟早立定主意永不纳妾,省得百年后,一世英名翻为笑柄。”那是春水县一个大笑话。姓杨的户部尚书生前颇受圣恩,退休回春水县后,也修桥铺路,很有声名,谁知他一死,家里妻妾便闹成一团,谪子,庶子为争家财,一路打官司,从知县,告到知府,再上诉到道台,整整十年还没吵出个结果,却惊动了皇帝,派个钦差下来把一班人都打了一顿,家业顺便充公,杨家就此没落,再不复起。 高老爷和夫人都是赞成儿子纳妾,毕竟多子多孙多福气嘛,但高亢的话也让他们心头一惊,堂堂的户部尚书都理不好家,弄得死后枝离叶散,如果高家也落到那步田地……两位老人家对视一眼,都很茫然。 高五强拉着嘴皮子笑。“八弟想岔了,多少人纳妾,也没听过那种事,杨尚书是一个意外罢了。” 高亢冷冷一笑。“不知五哥何以团圆夜不与娇妻美妾相守,一人飘零在外?’他也是随意猜测的,像高五这样好色的人,会惹祸到家难回,九成九跟女人脱不了关系。 果然,高五脸色勃然大变。“八弟好口才。”所谓打人不打脸,但高亢句句打击他的面子,让他恨入了心。 这一个无耻小人!高亢心里暗自提防。 “五哥谬赞了,小弟不过整理衙门卷宗时,多看了些陈年旧案,凡大家族由盛至衰,多半难脱妻妾争宠,谪庶分财关系,这才有感而发。” 高五知道高亢在暗示他,民不与官斗,如今高亢做了知县,虽然只是个芝麻小官,可也是官,高五暂时是敌不过他的。高五只能暗自咬牙,把恨记入心里。 眼见好好一个团圆夜弄得如此紧张,高老夫人心里也是不快,但碍于亲戚一场,仍强打笑颜周旋。 不少时,开了饭,几杯酒下肚,场面终于活络起来。 夜里,林苹回了房,气得浑身发抖。 高五那色胚!在饭桌上,众目睽睽之下,也敢对她毛手毛脚! 高亢同样火冒三丈,他几次为林苹阻挡高五的魔爪,但高五没脸没皮,还是被他强灌了林苹一杯酒。 “老头子糊涂了,这样的恶亲也让他留在这里,就不怕闹出麻烦?”他恨恨地一拳捶在桌上。 “麻烦?”林苹脑海里灵光一闪。“你说,若高五喝多了,不小心闯入了不该闯的地方,公公会怎么样?” 他眼睛一亮。“八姨娘的院落!” 林苹横他一眼。“就说你心眼小吧,成天就想着对付八姨娘。” “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高老爷那十几个妾侍在后院里,成天吵闹不休,高亢本来就很讨厌,八姨娘还欺到林苹头上,更令他无法忍受,现在有机会同时教训他厌恶的两个人,还不把握机会? “你想怎么办?” “我现在就去找高五喝酒,然后嘛……”他笑得奸诈。 “你这样子很恶心,知道吗?”她掐他一下,但想到能把后院一摊烂事稍稍理平,也是有些高兴。“你想怎么做?要不要我帮忙?” 他低头把计划前前后后想了几遍。“绿娃和红蝶确定可靠?’ 她颔首。“你啊!疑心轻一点,老是不信任人,别人又怎么会信你?” 他耸耸肩,吃过一次亏,还不知道谨慎,那就不是意外,而是蠢蛋了。 忍不住,他又想起前世被至交出卖事情。那个他视为知己的好友,他倾心相信,还拿出自己全部家当为他作保的家伙,在他看穿对方的欺骗报,去电质问,却找来一句:你没脑子啊?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他被恶狠狠地嘲笑了一顿,同时,也失去了所有。 从那一刻起,他就告诉自己,这一生,他守好妻儿就好,至于其他,什么友情,义气,让它们全都见鬼吧! 林苹发现他脸色忽青忽白。“相公,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他恍惚地迎向她柔情似海的秋眸,淡淡的温暖揉进心坎,满腹怨气便散了些许。 深吸口气,他摇头。“没事。” 她兀自忧虑地望着他。 他张开双臂抱住林苹,轻轻的吻印在她额头。“你觉得我把高五灌得半醉,引倒八姨娘住的院落,再让绿娃,红蝶制造骚动,让老头子去捉奸如何?” 她白他一眼。“大过年的,你想气死公公啊?让婆婆注意到就好。” “但……”高亢对老夫人的印象还好些,磨了近一年,偶尔也会喊声“娘”。 “我娘那种老好人脾气,管用吗?” “你未免太瞧不起婆婆了吧!”她掩嘴轻笑。“你想,婆婆若真无一点手段,能够多年稳居正妻的地位,还给你讨来绿娃,红蝶两丫环做侍妾?” 他疑惑地眨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高五数次向公公讨绿娃和红蝶,公公宁可送他别的丫环,也舍不得把她们送出去,为什么?我猜,那是因为公公对她们也有一点意思,而且婆婆也知道公公的心思,所以干脆把她们送给你,公公对她们再有心,总不好跟儿子抢妾侍吧?” 好复杂的关系,亏林苹摸得透这些女人们七弯八拐的心思。 他低喟口气。“我就说嘛!世上有哪个女人乐意跟别人分享丈夫?齐人之福应该改为自招麻烦才是。” “知道你专情啦!”她倾过头,亲了他一记。“我不是一直相信你吗?” “我也相信你。”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纪,抑或是大周,唯一能令他毫不犹豫将心奉上的只有她,他的生命里不需要别的东西,有林苹就够了。 “娘子……”捧起她的脸,细碎的吻印上,沿着下巴,纤细的脖颈,来到那雪白的娇嫩的锁骨,滑腻的肌肤铺成一道美丽的景象,带着圆润的色泽,几乎眩了他的眼。 他陶醉的吮着那份嫩白,每一吻后,就是一朵樱花盛开,朵朵都是他的痕迹。 “嗯……相公……”那吮吻中有一种痛,还有一点麻在她体内交缠,让她忍不住呻吟。 高亢的手从她高耸的胸部来到那紧紧的束,不用盈握的柳腰,轻微的颤动引起他心底无限的怜爱。 迫不及待,他拉开她的衣袍,大掌探入,来回摩挲着那仅隔一层单衣的腰肢,感觉到她震颤更甚。 “相公……,相公……”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带了一股电流,酥麻了她的肌体。 她身子发软,双腿更是颤得立不住地。 娇怯怯地,她将自己靠在他身上,微张的小嘴只剩喘息的力气。 “娘子。”他打横抱起她。“可以吗?”要设计高五,有的是时间,而今,他更想要她。 “嗯。”她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螓首埋进他怀里。 他大喜,抱着她,直接上了床榻。 密实的吻先封住她的嘴,感受到她柔嫩的芳唇间的香甜,他体内的欲火更甚。 她小巧的丁香迅速挖出,快乐地与他嬉戏。 他一边吻她,双手没有停止地解开她的衣衫,从红袄,外衫,长裙,到—该死的,又在腰带的地方卡住! 他用力一拉,再拉,三拉……腰带再次打成死结。 他觉得头顶有一群乌鸦有飞。为什么来了大周朝近一年,他们也欢好了无数次,他还是解不开她的腰带? 察觉他的窘境,她忍不住轻笑,咬着他了耳朵。“不必这么生气,柜子里有剪刀。” “我不生气。”他是无奈!咬了咬牙。“终有一天,我要学会单手打结再解开!”否则,一世的怨念,永远难消。 高五不过来住两天,已把高家的下人变成一群惊弓之鸟。 女人怕他,而男人,怕他调戏他们的女人。 这个高五,除了高老夫人之外,魔爪几乎探遍了在高家进出的每一个女性。 于是,初三这一夜,高亢决定替天行道。 他拎了壶酒,里头加了一占占料,不是春药,不过放了点鹿茸,虎鞭之类的大补之物。 然后,他又让绿娃,红蝶整治了一桌海鲜,大张旗鼓地请高五喝酒。 高亢的热情让高五非常讶异。毕竟,前些日子高亢才当面让他下不了台,突然间这么好,请他喝酒,不会有阴谋吧? 他很小心地戒备,不过当他进了高亢住的小院落,见到里头倒酒伺候的绿娃和红蝶后,就把所有的戒备都丢进茅坑了。 现下,他看高亢无比顺眼。 “哈哈哈,八弟果然识趣!”他以为高亢是闷骚,外表严谨认真,骨子里却谁都好色。 “怎及得上五哥?”高亢上前,延请他入坐。 高五走到桌边,一满桌菜色,就连那酒都是男人间心照不宣的好货,立即把高亢引为知己。 他迫不及待倒了一杯饮上。“嗯,好好好!”他闭上眼,回味无穷地再喝一杯。 “五哥就一个独饮吗?这样岂有乐趣?”高亢拍拍手,绿娃,红蝶立刻过来伺候。 倘若高五刚才对高亢还有半丝疑惑,现在他已乐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八弟说的是,独饮岂及得上美人相陪之乐?”说着,他就要去抱绿娃和红蝶。 两丫环一见高五色授魂与的样子,手脚都发颤了,连躲都不晓得躲。 还是高亢用力咳一声,为她们解围。“呆站着干什么?还不给五爷倒酒!” “是,少爷。”绿娃,红蝶猛然回神。 高亢同时端起被斟满的酒杯,敬向高五。 “五哥,这饱了才有力气,是不?他朝高五眨眨眼,神色间暧昧无比。 高五愣了下,方会意过来。“八弟说的是,要吃饱才有力气。”他还漏了一句:上床干活。 “不只要吃饱,还要吃好。”高亢夹了块虾肉送进高五碗里。“男人一定要懂得吃,方能显出男儿本色。” 这字字句都是语带玄机啊,高五细细琢磨,只觉高亢真是有意思。 “八弟高才,五哥万万难比。” “五哥潇洒,八弟才是望法莫及。”高亢端起酒杯,又敬他一回。“要说同辈兄弟中,谁能真正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非五哥莫属。” “哈哈哈,八弟说笑了。这万花是五哥的心愿,还没达成呢!” “以五哥的风流倜傥,这目标还不是手到擒来?” 高五色迷的双眼溜过绿娃和红蝶窈窕的身段。“八弟若肯割爱,五哥离目标便更近一些。” “五哥此言,弟以为不妥。” “八弟可是舍不得俏丫环?” 高亢摇头,又替高五将酒杯满上,眼见高五又连喝两杯,才道:“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送上门的,岂有靠自己双手追来的可口?” 高五眼睛一亮,原来高亢玩的把戏已经高出他不只一筹。“八弟,五哥服了你了。” “五哥且再饮几杯。咱们便开始动手。”高亢嘿嘿笑着。 “好好好!”高五纵横花丛十余年,就数今天最乐,岂止饮数杯,半壶美酒都入了喉。 高亢向绿娃,红蝶递个眼色,她们便与高五调笑起来。起初,二女还有些生疏,不多时,越演越是上手,直逗得高五魂消魄荡,追着她们满厅堂乱跑。 他却不知,林苹拿了根棍子躲在屏风后,等高五靠近,咚地一棍敲昏他。然后二主二仆趁夜将高五丢到八姨娘的小院门口。 剩下的,也不必干太多,以高五的好色,又吃了那么多大补的东西,他醒过来能不找人发泄吗?不管他在八姨娘的小院里干了什么事,反正八姨娘处身不正,驭下不严的罪名都落下了,自有高老夫人收拾两人,不劳他们操心了。 第六章 没人知道高五是怎么回事,因为高亢和林苹只负责丢人,没举监督过程。 总之,当高五在初四白日被发现的时候,人是睡在八姨娘的床上的,虽然八姨娘没跟他一起,但无人相信八姨娘的清白。 高老夫人私下派人将高五押回二伯家,而八姨娘则被送进尼庵,一刀绞了头发做尼姑。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高老爷却毫不知情,他甚至没注意到身边的妾侍少了一名。他一把年纪了,又小妾一堆,根本周旋不过来,除了正妻,他最留心的就是那新纳的十八姨娘,至于其他的,排一排让他分一,二,三,四,他都搞不清楚。 林苹不禁暗叹,女人在大周,真是一点地位也没有。 她也有点害怕,不知道高亢在这里生活久了,会不会受影响,渐渐地迷失本性,也学人拿好色当风雅。 高亢看出她的不安,数次抚慰又无效,便利用十五元宵,带她出来赏灯玩乐,舒展一下心情。 到大周后,林苹首度踏出大门,见什么都新奇,坐在马车上,隔着一层珠帘,她的头左转,右转,不停地看着大街上人来车往。 她很想啊!可大周的女人不能随便抛头露面,临出门前,婆婆还反复叮咛过,要她记着身分,莫堕了高家声名。 见她犹豫,他有些好笑。“你还怕我受这里的观念影响,学人花天酒地,如今可见,你才是那真正融入大周生活的人,已经没了当年为生活奔波的样子了。” 她愣了一下,回忆前事,可曾这样怯弱难断?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强人,在职场上冲锋陷阵,不让须眉。 “我的乖娘子,别人的看法,当理便理,也不须太看重,毕竟日子是我们在过,何苦处处迁就他人呢?”他大手一伸,将她搂理怀里,细碎的吻烙烫着她粉嫩的娇颜,爱不释手。“相公喜欢你现在的百依百顺,可也爱你以前的英姿飒爽,只要是我的小苹,我都爱。” 她心窝暖暖,喉间里一阵甘甜,好像灌了大口甜蜜似的。 “老公。”好久没这么喊他了,突然说出口,身体便燃起一股热,感觉这小小的马车上好似他们读书租住的小套房,虽然不到十坪,两人间的爱情像火一样地热烈,只要得空,便腻在那小小的单人床上,年轻的身体交缠着,互诉彼此的梦想。 他们要创一番事业,买一间别墅,位置离市中心远一点无所谓,重点是要有个小庭院,庭院里要植满绿草。 然后,他们会生很多孩子,每一个小孩都可以在绿地上打滚,无忧无虑地成长,欢笑。 他们会拥有一个很棒,很美满,很幸福的家庭。 “不知道我们撞车后,那边怎么样了?”隔了快一年,她才真正有勇气回思那残破的过去。 “那么严重的车祸,我想应该什么也不会剩下吧!”他耸肩,其实很庆幸来到大周,因为在二十一世纪,他已经看不到未来。 “院长会很伤心的。”育幼院的生活条件并不好,但院长和老师们待所有的小朋友非常有爱心。现在回想,他们小时候除了穷一点,衣食窘迫了点,该享受的温情怜爱却是半分没少。 他沉默,半晌,叹口长气。 “你知道吗?小苹,我现在才发现院长很伟大,可以无私地为那么多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付出。” 像他就做不到,他怕人,被背叛过一次后,他就越来越厌恶与人交往,连高老爷和夫人都进不了他的心,遑论其他的了。 她点头,跟着低吟。 良久,她两手一拍。“相公,如今我们也有钱了,不如也收养些孤儿,你觉得如何?” 他怔忡,那不是要和更多人接触吗?天哪,饶了他吧! “相公,你也不想那些和我们一样的孩子受到欺负吧?”她小手溜上他胸膛,轻轻画着圈。 如果他幼时没有被院长收养,现在会怎么样?是否早就熬不过冬季的寒流,一命呜呼? 算了,她要养孩子便养吧!反正他就出钱,不与孩子们交流,便不存在受骗的可能了。 “我让师爷统计一下春水县的户口,再寻块地建庄园,以便收留那些无依幼童。” “不如把老弱妇孺一起算进去。”她盘算着。“庄园要建大一点,里头可以养鸡,养猪,顺便种些果树,能再建几个手工作坊更好,大家都有事做,日子才不会太无聊,也能挣些银子养家活口。” “照你说的办。” “我一回家就开始设计,想法子既能做好事,又不让家里亏大钱。”她双眼闪亮,又像是二十一世纪那个埋首职场,日子过得精彩又紧张快乐的女强人林苹。 他呆呆地看着她,渐渐地目光柔了,醉了,也痴了。她的快乐便是他生命的意义,能让她开心,他觉得拿皇帝宝座来换,他也不换。 林苹终于还是禁不起高亢的诱哄,下了马车,与他一起逛街赏灯。 走进了街市,万头攒动的景象让一对小夫妻很是讶异。 “好热闹啊!”不比二十一世纪过年的时候,民众抢福袋的情景美,而且高亢还看到很多女子,有那长发高绾,梳成髻的妇人,也有梳辫扎丫的小姐,丫环。“刚才你还怕抛头露面有失礼数,瞧瞧,这出来玩耍的女人有多少?难道她们都是不守妇道?” 林苹扶着他的肩,笑眯了眼。“我倒是被婆婆吓傻了。” 她早该知道凡事都要眼见为凭,不过到了大周,为求适应生活,她将原本的才能知识尽皆收起,却成了一个人云变云的小女人。 要改要改,她非得把原来的自己找回来不可。 “做婆婆的心思大约是古今中外差不多的,就希望媳妇一心闷在家里相夫教子,不外出玩耍。”这大概就是女人专爱为难女人的诡异心态吧!他想着,就觉得好笑。“将来咱们小宝长大,取了娘子,你可别这样对媳妇。” 她低啐一声。“我才不跟媳妇住,省得人家说我是恶婆婆。” “这里可没有分开住的习惯。” “谁说的?我听说太奶奶还在呢!不过老太爷过世后,几个兄弟分了家产,各自发展,公公得到的是春水县的土地,才在这里扎了根,其实我们的老家在北边。” “有这回事?”他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对家里的事倒不如她熟悉。 “我也是听婆婆说的。”她拉着他的手,一起观赏街道两旁的灯,有纸扎的,也有绸缎圈起的,最豪华的是街中央一盏水晶灯,做成八角型,上头镶了无数珍珠宝玉,富贵非常。“你上衙门的时候,婆婆常拉着我说高家是多么富贵,如何地们显赫,让我要谨守本分,千万别给你丢脸。” “真豪门,不浮夸。”他看着那灯谜,心里隐约有个念头,却想不出来。“我看高家只是暴发户派头,称不上显赫。” “春水县第三昌户了,你还不满足啊?” “等成为安城府第三昌再说吧!” 大周将天下分为十八州,一州下辖三道,一道底下有三府,一府之下有三县,所以春水县不过是最基层,在县里称王称霸根本不算什么。 “你怎不说成为天下第一富?”她白他一眼。 “树大招风,我们小富就好。”他冷笑。“你从小读书就比我厉害,举几个历史上巨富而能善始善终的来听听。” 她第一个想到胡雪岩,然后是沉万山,石崇……但这一路下来,却找不出几个有好下场的。 “范蠡该算一个吧?”说得有点气虚,因范蠡虽巨富,却总散财于诸亲邻里,自己真正聚敛的却不多。 “陶朱公能发财,也会散财,真正做到役使金钱而不为钱所惑,确实了不起。”他语气多有崇敬。“可惜我做不到。”他的个性注定了他只能独善自己,无法兼达天下。 她想了想,也摇头。“我也不行。我的愿望只有找一份好工作,赚点钱买房子,有口饭吃,不愁花费,儿女健康,夫妻和谐……”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他突然低叫,打断她的话。 “又发什么神经?”她满脸疑惑,被他拉着跑向那只华美的水晶灯。 高亢来到灯下,取了张约纸,唰唰唰写下四个字,递给发送灯谜的人。 “老丈,你那个‘三个同日去看花,百友原来是一家。禾田旁边一堆火,文字叉里俩朵花。’是不是这个答案?” 老人家看到纸上“春夏秋冬”四个字,手中响板一拍。“客人—啊,大老爷!”他这一喊,无数只眼睛定在高亢身上。 “是青天大老爷呢!”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 接着,很多人冲上来问好,还有几个商贩拚命往高亢怀里塞东西。 “大老爷,小回多谢您了,这是小老儿一点心意,请大老爷笑纳。”说着,就是一包鱼丸送过去。 “大老爷别嫌弃俺们的粗鄙东西,只是一番心意。”这个人送的是几个捏面人。 “这个让大老爷甜甜嘴。”于是,一包松子糖落入高亢手中。 “大老爷,俺替俺家不肖子给您磕头,多谢您上回给他主持了公道,没让他被恶人害了。”咚咚咚,几个头磕得好响。 高亢有点手足无措,应付完这个,那边有人跪下了,才伸手扶起,前前有人送礼,他才想说自己不收礼,送东西的人已经跑了。 剎那间,整倏街市只有一字可以形容—乱。 高亢恨不得自己生了八只手,四倏腿来应付眼前的混乱。 不知不觉间,林苹被挤到了角落,便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开心。 婆婆总夸高亢厉害,为官深得人心,她素知婆婆宠溺子孙,三分好也能夸成十分,因此对婆婆的话是听入耳里,藏进心里,再七折八扣,才把它当成事实。 可眼前的景象证明高老夫人一点都没夸张,高亢确实做得好官,才能获得百姓的爱戴。 夫妻是一体,相公成材,有哪个做娘子的会不高兴呢? 尤其,现在的高亢越来越有独当一面的气势,看起来好威风,好潇洒。 她凝视他的眼神渐渐地染上一层迷醉,心底有柔情加深,爱意为他而澎湃。 好辛苦地摆脱感恩的群众,高亢拉着林苹逃回马车上,三层车帘全拉上,他一身儒衫也被汗水打得湿透。 林苹温柔地为他理着散乱的发丝,重新替他将长发东好。 “相公想必为百姓做了很多事,才能得到如此爱戴。” 他拉开衣襟,一边喘,一边擦着汗。 “这你就错了,你家相公正因为什么都不做,才得爱戴的。” 她找出他的折扇,正帮他扇风,闻言不禁一愣。 他苦笑。“是真的,来大周一年,我一件案子都没审过。”所以那一番盛情他受之有愧,心里闷闷的,有一个声音在低语:“人性本恶,别轻易受骗了”。但别一个声音却喊着:“那些百姓多良善,可像险恶之人”。这种感觉好复杂。又好矛盾。 “但那些百姓不是这样说的。” “唉!”要说大周人纯朴吗?也是事实。“官府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话你听过吧?” 她点头。“以前看电视常看到。” 他解释。“其实那句话不管放在哪里,都是行得通的。你想我们在二十一世纪打官司,请律师,要不要钱?” “不只要钱,而是要花很多钱。” “在大周也一样,一般平民百姓多不识字,想打官司,首先就要先请状师写状纸,这便是第一笔花费了。过了堂,捕快,师爷,书吏……这上下打理,也要不秒银子,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家相公不懂大周律,于是我想了一个主意,只要不是太严重,比如人命官司,能私下调解的就尽量私下调解。 我让县民选出几个德高望重者,成立调解委员会,专门处理这些小事,效果还不错,于是,就这么口耳相传了。”他也很无奈,本意只是想偷懒而已,结果却……唉,阴错阳差啊! 她笑得直不起腰。“敢情你就是个不管事的老太爷,还因为不管事而受爱戴?” “无为而治。”因为她笑得没力,无法帮他打扇子,他只能自己扬。“现在我可懂得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了。” “你臭美吧!”她嗔他一眼,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好半晌,她才稍稍缓了笑意。“可你这么乱搞,不会出事吧?” “听说其他两个县也派师爷来取经,准备学我这样搞了。” 她又笑了起来。“你们就偷懒吧!当心让朝廷发现知县根本无用,直接让调解委员会取代你们,到时候一个个只能回家啃老米饭。” “我无所谓啊!”他抖了下,毕竟还是大冬天,刚才给人群挤出一身大汗,回马车休息一下,寒意便一点一滴侵入身子了。“知县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官,却有一大堆人际关系要处理,我早就嫌它烦了,要不是任期未到,我早早辞官回家。” “任期未到就能不能辞官?” “不知道,还没研究到那里。: 她快笑岔了气。“糊涂官你能做到这样让百姓爱戴,你大概是第一个。” “不用太佩服相公。”他把折扇一丢,扎好衣服,披上披风。“只要是珍珠,不管到哪里都会发亮的。 她抱着肚子笑,滚进他的怀里。“对对对,你不只是珍珠,还带着蛙壳呢!” 他本来想顺势偷香,听到这话,不禁一愣。 “什么意思?” 她拉着他的脸,轻轻拧了两下。“说你皮厚,可以媲美蛙壳了。” 他回敬地在她臀部捏了一把。“娘子太小看为夫了,蛙?算什么?城墙才是为夫努力的目标。” “唉呀!”她娇颜酡红,明灿灿的眸里一层水雾迷离。“还在外头呢!你就不能规矩点?” “怕什么?我们是夫妻,稍微亲密点,只能说是我们感情好,哪个敢多嘴。”说着,不管不顾,又偷吃几口豆腐。“反正为夫无法做到最后,你就别瞎操心了。” 她纳闷了,小手探入长衫,摸到他大腿根部,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布,感受到一团火热。 “已是箭上弦,马上鞍,不得不发,怎么无法做到最后?” 他咳了几声,俊颜有点黑。“马车上有剪刀吗?” “出门玩耍,谁带那个玩意?” 他没好气。“你腰带那么难解,这里没剪刀,你让相公对着腰带发呆吗?” 她笑得差点滚到床位下。 “取笑相公是吧?”他伸手便呵她痒。 “唉呀,唉呀……”她娇软地喘息。“相公,我有好法子。” “喔?”他眼神一亮。“说来听听。” “你解不开,我解得开啊!”他俏眸带着无限情丝,将他缠得紧紧的。 他一愣,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好笨,好白痴。 好啊,腰带是自己系的,她当然解得开,何苦让他每次与那根绳子纠缠搏斗,最后还要出动剪刀? “娘子,你戏弄我?”男子汉大丈夫要讨回公道,他用力抓回她落在马车板的身子,狠狠一吻印上。“从现在起,你的腰带自己解。” 他已经忘记曾有的目标—单手系带再解开。 高亢和林苹游街赏灯很快乐,但一回高府,两个人就呆了。 高家子弟中,公认最好色,最不要脸的高五居然又来了。 他还带来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太奶奶那边将高亢的一双儿女的排名论下来了,那是“ 凌”字辈,高亢的儿子赐名“风”,女儿赐名“玉”。 高亢和林苹对视一眼,神情都非常古怪。 高凌玉是可以啦!但……高凌风…… 高亢悄悄地附在林苹耳边道:“你说等那小子长大后,我要不要帮他取个绰号叫青蛙王子?” 林苹纤手在他腰间拧了一记。“找死啊!你敢这么叫我儿子,以后休想进房。” “名字又不是我取的。”揉着腰侧,高亢也很委屈。 林苹嘟了嘟嘴,想叹气,也想骂人。什么名字不好取,怎么取到这一个? 但瞧公公,婆婆却很满意这名字,还说明儿要拜祖先,把两个宝宝的名字添入族谱里。 “总比叫阿猫,阿狗强。”她安慰自己。 “想开了?” 她点头。“幸好咱们落在姓高的人家里,倘若是姓‘潘’。排行又在‘金’字辈,那才叫可怕。” “如果有人把我们女儿取名潘金莲,等她长大,我一定将西门庆招赘入府,既能帮她管着风流的相公,又不至于嫁武大,巧妇伴拙夫,可惜了。” “你--”她咬牙,小脸教笑意胀得通红。 高亢那一张嘴真是越来越离谱,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说得出来,偏偏……她俏眸瞥着他得意的脸?,儒雅的五官因自信而神采飞扬,淡淡的一丝光芒在他周身环绕,温暖而迷人,不知不觉,她竟瞧得痴了。 “弟妹可满意我带来这个好消息?”高五突然养凑过来,伸手就去拉林苹。 林苹一个没注意,让他扯得踉跄几步,眼看着就要栽倒地面。 “小心啊,弟妹。”高五笑得一脸猥琐,伸手要扶。 林苹一见他那张胖得流油的脸就想吐,宁可摔地上也不让他碰着半分。 幸亏高亢眼捷手快,一脚踢开高五,将林苹抱入怀里。 “男女授授不亲。五哥莫非忘了前回教训?”他这是彻底与高五撕破脸了。 高五终于确定前回吃亏是高亢的计谋,眯成一倏缝的小眼里闪过一丝厉芒。 “八弟好手段,不过年轻人到底是气盛,总不知道给人留点余地,这是很容易闯祸的。” “多谢五哥教导。弟也有一言赠五哥,色字头上一把刀,切记切记。”话落,高亢扶了林苹就要离开。 高老爷从头到尾不知道他两兄弟搞什么,一径地劝。“都是一家人,各退一步吧!莫伤了和气。” 倒是高老夫人清楚高五的恶相,很是厌恶这色胚,只叫儿子,媳妇回房去,根本不与高五谈话。 高五抽动着脸皮,很是愤怒。 眼看着高亢和林苹就要出大厅,高五气不过,不屈不挠地追上去。 “唉,八弟能干是好事,可惜啊,不懂人情也是枉然。”明知高亢夫妻不好对付,无奈他就是忘不掉高亢房里的绿娃和红蝶。 被赶离高家这十余日,他天天在花街柳巷中厮混,歌妓,舞妓,青楼花魁不知玩了多少,个个风情殊异,色心譔被满足了,可每日从暖玉温香中清醒,脑海里第一浮现的还是两个俏丫环的身影。 或许真应了那一句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因为一直要不绿娃和红蝶,高五已在不知不觉中着魔了。 “我可是在杏花楼里亲耳听到知府大人说,八弟行事太不给人留余地,差差差!” 林苹悄悄地问高亢。“杏花楼是在哪里?” 高亢正想说自己不知道,一旁的高老夫人便皱眉啐道:“那等肮脏地方,别随便挂嘴边,没地污了嘴!” 高亢和林苹对视一眼,现在他们都知道杏花楼是何等所在了—一间青楼。 高五应该没那等本事跟知府约了一起喝花酒吧? 两人心里起了同样的念头:高五的话不可信。 再也没有一个人理高五,就让他一个人去说,大伙该干啥便干啥去。 高五一人在大堂里,气得差点没放火将高高府烧成废墟。因为他说的是实话,不过那时知府召了姑娘在包厢里玩乐,而高五只是恰巧从包厢门口经过,听到一句,至于前因后果,他却是不知。 第七章 高亢作梦也想不到,他当上知县后审的第一桩案子,被告居然是高五。 也算是高五夜路走多了,终于遇到鬼。他在青楼跟人争歌妓,错手打死了一个书生,起初,他还想跟以前一样拿钱摆平,不料书生来头颇大,家族在朝廷里很有势力,直接告上高五。 柳师爷问高亢怎么办?毕竟是一脉血亲,让高亢依律判高五秋决,似乎不太好。 但高亢对高五本就没好印象,想起高五对林苹的戏弄,他恨不能直接判了斩立决,让高五活到秋后,他还觉得判轻了。 高亢没理会家族里层层打下来的压力,直接就按律法判了刑。 这案子一发布出去,整个春水县都喧哗了。 以前一些小打小闹只能说高亢英明,对百姓好,但他连自家亲戚都能秉公处理,岂不是真正的活青天? 也就短短半月,高亢大名传遍附近一府三县,不仅百姓议论他,连事着酒馆,茶肆,说书的嘴里夸证的也都是高亢的名字。 高老夫人很开心儿子出息了,高老爷却唉声叹气。毕竟,高亢的声名是建立在处死高五身上,让他很难面对家里那些三亲五戚。 至于高亢和林苹,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件事,两夫妻找到一个破产茶商,从他手里买下大片山坡地,请人建起庄园,开心地筹划起大周朝第一间“育幼院”。 她很怀念小时候疼爱孤儿们的院长,便想把这庄园取名为“国际儿童村”。 高亢一听,差点从长榻上摔下来。 “娘子,这名字一取,包管一个孤儿也不敢来,人人都当那座庄园是疯子集中营。” “那你说嘛,要取什么名字?”她踢掉秀花鞋,跟着爬到榻上去。 他低头,想了又想。“‘乡居’。” “啊?”她愣了一上,突然不语了。小时候常听人说,月是故乡明,她压根儿不信,育幼院的日子一点都不舒服,谁会怀念? 直到年纪渐长,经历一场变故,来到大周,故乡的点点滴滴却像酒般,越陈越是香醇,她这才明白了故乡的月亮为什么会特别圆。 “高亢,你很想回去吗?’半晌,她问。 他笑了几声,摇头。“不管在哪里,不是一样过日子?” “但这里没有你喜欢的足球,啤酒,甚至连租书店都没有,你不遗憾?” “那你能不能忍受这里没卫生棉,ktv和冲水马桶?” 她低声笑了。“开始很不适应,久了也就习惯了。” “我跟你一样。”虽然只有一年,他也习惯了这样朴实,说难听点是落后的生活。他双臂一探,将她抱入怀里。“这里有你,有小宝,丫头,老头子和娘亲,这里就是我的家。”高老夫人对子孙无止尽的付出,终于渐渐打动高亢的心。 “那你为什么要把庄园取名为‘乡居’?” “我是希望孩子们可以将那里当成他们的故乡,一个累了,倦了,转过身,便能发现它屹立在那里的家。”他笑着,亲亲她的脸。“我还想在庄园门挂上两行字: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好像他们夫妻,以为完蛋了,一场车祸后来到大周,却得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两眼明亮,直勾勾盯着他。“一开始跟你提的时候,你还不太情愿的样子,想不到才过数月,你倒比我还投入。” “要嘛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的。”他还是对人性有忌惮,但快乐的日子,和林苹时刻温言笑语的抚慰已稍稍抚平他心底的痛,至今,他不敢说自己已有了助人为乐的宽广心胸,但至少,他没了初来大周时,那种警戒与防备。 “你想开了?”她一直很怕他在偏激中走向毁灭,看他现在的转变,她似乎可以放心了。 “全是你的功劳。”是她让他明白,有能力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我们夫妻还分彼此?这—“ 咚咚咚,外头传来敲门声。 “亢儿!”是高老夫人。 林苹手忙肢乱地爬下长榻,穿鞋,整理衣服。 高亢走过去打开房门。“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高老夫人踏进房里,迅速将门关上。 “你二伯来了,气势汹汹地要找你问罪,你爹正拦着他,我特地来通知你小心点,二伯那人脾气很爆,一直四处说你忘恩负义,不念亲情,连堂哥都不放过……唉,其实是他们家五儿自己不争气,怎么能怪你?” 高亢剑眉轻皱,儒雅的面容上结着一层冰霜。 “要不我写个手谕,娘派人送到衙门,请一班捕快过来,把人捉了省麻烦。” “千万不要。”高老夫人忙阻止他。“总是亲戚一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爹的意思是,别闹太僵,拿些钱把他应付过去就是。” “那是他亲生儿,他肯为了几个钱就把儿子抛了?” 高老夫人笑得尴尬。“二伯他……其实不太好……应该可以吧?’ 高亢心领神会了,高二伯来闹根本不是为了高五,纯粹是想要钱。他要不要为高五叹息两声,自家老子都不将他放在心上。 “爹的意思,儿不敢违背。且告诉爹,若二伯不吃敬酒,便告诉他,不服本县判决,大可请状师写状纸,小告知府,此案便转移到安城府审理。” 高老夫人连连点头,快步走出去了。她心里可明白,二伯不可能拿钱替高五打官司,尤其还是上告到知府,这上下打点,没个几百两银子,可是连府衙大门都进不去的。 二伯一家,不是好赌就是好色,砸锅卖铁能凑个百两银就不错了,还几百两呢!她心里筹算着,干脆让老头子送个百两银,把人打发了事,既全了高亢青天之名,也是破财除灾星。 “相公,这桩案子不会有问题吧?”闹了两,三个月了也不停歇,真让人心烦。 “高五杀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在,我也问了柳师爷,按大周律,杀人者一律斩首,这判秋决应该是没问题。” “果真如此,二伯怎还有脸上门闹?柳师爷甚至还暗示你法外开恩?” “听娘亲的意思,二伯就是个贪小便宜的人,至于柳师爷,他的意思是,律法不外乎人情,高五毕竟是我堂哥,由我主审不合宜,要审也当考虑到人伦情理,改判流徒三千里。” “我觉得柳师爷所说有理,咱们和高五带着亲,不管判轻判生,都有人会说话,不如交由他人审讯。” “我也想过把案子移交到安城府,让知府大人审去,但苦主坚持在这里告,我没办法。” 林苹恨恨地捶了下床板。“在哪里告不是告?他们这是成心找你麻烦嘛!” “不一样。”高亢苦笑。“我手短,进我春水县,只要把我底下那批师爷,书史,捕快的毛摸顺了,一切好办事。但知府大人的手很长,他一个人最少就要这样—“他比出三要手指。 “三十两银?” “三百两。” “他怎不去抢?” “这不是比抢还划算?” “难怪人家说,千里做官只为财。”她啐了一口。“这些官儿,就没一个好人。” “娘子,为夫可不曾收过礼。” “你还不是放任底下人收?” “你当人人都跟我们一样,出生地主之家,手里不缺零花?比如王捕头,他的薪俸就一百石,折合纹银一两三分,拿这么一点钱要养一家老小怎么够?当然要赚些外快。” “大周的官吏薪水实在有够低。”她觉得朝廷以这种方式养廉洁,根本就搞错方向,应该让官员的荷包满满,再加强查贿,才是一劳永逸之策。“不过相公,他们这样乱收钱,也是一种贪污啊!” “所以相公与他们约法三章,我将县衙里每年扣下来的合理岁损都拿来给他们贴补家用,他们就尽量少找老百姓的碴。”这样一来,春水县民的日子倒是好过了,唯一的麻烦就是,大家喜欢在春水县调解纷争或告官,因为这里便宜啊! 她脑子一转,也明白了他的难处,不禁长叹。“以前看电视,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就以为当官好,光耀门楣,还有权,财,势兼收,谁知根本不是这回事。” “你都说是看电视,怎么做得了准?”他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安慰她。 她心里还是不踏实,拉拉他的袖子。“相公,这桩案子确定不会有问题?” “放心吧!”他拍拍她的背。“秋决也不是我说了算,还要行文知府大人,道台大人,再送交刑部,核准了,才会实施。若有问题,顶多发下来重审,我料不会有大问题。” “原来还能上诉啊!”她松口气的同时,不禁娇笑。“最好就让高等法院或最高法院去审,我们省事。” “这样是省事,可我的考绩就完蛋啦!”每一件刑案都被驳回,他这县官恐怕也当得差不多了。 “完蛋更好。你被罢官,咱们就耕读为生,或许日子没现在优渥,但不必提心吊胆,反而自在。” 她随口说道,不料,一语成谶。 入了秋,高亢让人把高五的案子封档,送交知府衙门。 他以为整件事就到些落幕了,想不到知府大人大笔一挥,案子就被驳了下来。 高亢百思不得其解,这桩案子证据如此充分,怎会被打回票? “大人可知苦主背后的执力?” “咱们今天讲的是高五杀人一案,与苦主背后的执力有何关系?” 柳师爷长叹一声。与高亢处久了,他也知高亢是个不错的人,为官清廉,又没迂腐气,难怪县民个个爱戴他,见面必呼青天。 但高亢会做官,却完全不会做人。 “大人可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给知府送寿礼,年礼,节礼了?” 高亢有点呆。”你的意思……知府驳回此案,是因为我没送礼?” “这只是原因之一。”柳师爷轻咳一声。“因为大人数次无视知府的寿宴,聚会,早让知府心生不满,这回你又大大阻碍了他发达的路子,他不整你又整谁呢?” “那些饮宴根本没有请我,我如何去?”高亢觉得很冤。 柳师爷认为高亢很蠢。“大人,做为属下,奉承并且给上官送礼,这是常情,还用得着人家请吗?我一个小小师爷都送礼民,也提醒过大人,奈何……小人也没办法。” “你……我……”高亢站起身,在房里转了几圈,颓然长吁。“这一点我会补足。你再说说,我哪里阻了知府的前程?” “这桩案子的苦主背后有内相的影子,若能攀上这高枝,连跃三级也非难事,小人曾相劝大人,将此案移交知府衙门,就是想把这个晋升机会卖给知府,可大人你直接判了,让知府如何想?” 高亢一拍额头。“他准以为我要与他争功!” 幸好没有蠢到太离谱。柳师爷心里如是想着。 但高亢接着又是一串教人昏倒的话冒出来。 “可苦主有权选择在哪里告官啊!尤其这桩案子还是发生在春水县内,按大周律,本官有权审讯。” “所以才要大人谦让啊!”柳师爷有一种想打高亢的念头。“大人,审不审此案,于你都不干碍,尤其凶手还是大人堂兄,这推托就更有道理了。但知府不同,他需要这个案子支持自己往上爬,再不济,收点钱等告老也是不错的,可大人却一手将人家的希望给砸了,能怪知府发火吗?” 柳师爷遇到高亢,真是只有“郁闷”二安可以形容。 这上司人挺好,也会照顾下属,把整个春水县治理得跟人间乐土似的,偏偏高亢在人际这一磁完全不行,明示,暗示他都不懂,让柳师爷不得不叹息,人无完人啊! “大人很多想法都是极好的,比如调解委员会,和收养老弱妇孺的‘乡居’。大人上任一年多,就让春水县的人口翻了一倍,每天都有外来的人要移居进来,只为在大人治下吃一口安乐茶饭。大人受到如此爱戴,心里想必很高兴吧?” 柳师爷夸了一半,翻脸又骂人。 “但是大人,你有没有想过,这这些措施挡了多少人财路?就说调解委员会好了,它是省了老百姓的钱,但亏了状师们的荷包,他们可是恨死大人了!至于别的府县人口往咱们这里移,那更是影响其他大人的声誉,他们早就想剥大人的皮:大人更好,自动送上门,他们要不下手,那就是脑袋进水了!” 听了聊师爷一长串的吼叫,高亢突然有一种很疲累的感觉。 做人难,做官难,原来做好事更难。 来到大周朝一年多,他不敢说竭尽心力,但也算用心做事了,为何还会落得如此下场? 难道要他随波逐流,做个贪官恶吏,日子才能过得和美? 也许我天生失败,所以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纪,还走在大周,我的结局永远不会改变。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他以为掌握了幸福,却发现不过是幻梦一场,这种天堂掉进地狱的失落……他摇摇头,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颓然往外走。 柳师爷也为高亢遗憾,人做好事并没有错,但有时候,好人不定会有好报。 唉……他长叹着,目送高亢沮丧的背影离开,心里也难受。 县官四手一任,但师爷,书吏,捕快这些人却可能在衙门里一待就是在辈子的。 柳师爷今年五十二了,服侍过的知县有八位,愚蠢的,怎么的,贪婪的……什么?烂人他都见过。 只有高亢,让他既痛心又怜惜,这是个好人,奈何入了官场,做尽好事,恐怕也不会有好报。 “大人怎知,这苍天早瞎了眼。”他一边惋惜,一边又觉得不甘,为什么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整路无尸骸?这还有公理?还有道义吗? 哪怕高亢的前途已注定,他就不能为世间最后一道清流做些什么? 他用力一咬牙,如果用万民伞送一名犯官上路,会是一件轰动天下,极底讽刺的事吧? 平庸了一辈子,他也决定干件大事了。 回到家里,高亢没把衙门的事告诉高老爷,夫人,虽然表面上他已经喊起爹娘,但在心里最深处,还是无法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们。 但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丝毫不漏地告诉林苹。 两夫妻关在自己的小院里,怒眉对愁眸。 “总之,相公又栽了。”他好恨!前世失误,可以说他识人不明,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更加小心,却依然失败,到底做错了什么? “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她忧虑地说。 “按大周律,我可以重审高五,再送交知府,但是他既蓄意与我为难,我再审一百遍,他还是会驳回的。”而且他也没有一百次机会。在大周律里,他只要审错三次,知府就有权夺了他的官,将他下狱查办了。 “如果寻个借口,将这件案子移交上去呢?你刚才也说了,知府整你,一半是为了你没送礼,另一半是贪图这件案子带来的利益。咱们就把财,礼补足了,案子也送给他,他该手下留情了吗?” “问题是,苦主那方肯接受吗?”倘若他一开始就表明了,因事牵自家亲戚,他不好插手,别人无话可说。现在去是他审了被驳回,再要将案子上交,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会猜到其中的利益关系。 “你坚持不审,难道他们还能逼你?” “他们逼不了我,却可以通过朝廷里的内相整我,届时,只怕我的下场会更惨。” “也就是说没有办法了?” “除非知府肯高抬贵手。” “他这般作为,不就为了钱跟权?钱咱们家有,送他便是,只要相公无事,那损失的银两总能有赚回来。” “傻娘子,钱是高家的,不是我们的。”看看高五入狱时,二伯做了什么?到处坑蒙拐骗。他是不敢指望高家。 “相公,公公婆婆很疼我们的,必不会为了一份家财,置你于不顾。” 他摇头不语。没上过当的人不会知道那种一朝被蛇咬,十看怕草绳的感觉。 尤其连续两次跌跤,让他非常泄气。命运是不是注定黑暗,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成功? “我们能凑多少钱满足知府的胃口呢?”良久,他苦笑。“而且,家财卖光了,你和孩子拿什么吃饭?” “相公,你是不是在大周过昏头了?”她以指节敲了敲他的额。“我有手有脚,能识字,会算账,还怕找不到事做会饿死吗?” “在这里,女人要讨生活很辛苦的。” “不管在哪里,女人要讨生活都很辛苦。”她翻他一眼。“在二十一世纪,人人都说男女平等。结果呢??要节省人力,第一个还是拿女性员工开刀,尤其是已婚的,为什么?因为他们认为我会因为怀孕生子而耽误工作,尽管我自认公私分明,能力也不差,但现实就是那样,我也没办法。” “开除你那间公司的损失,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的乐观和进取。” “那你呢?是不是别老把事情往坏处想?偶尔也放松一下,好好享受我们的生活。” 他愣住了。来到大周,他一直努力去适应,至于享受…… “这里的生活有什么好享受的?” “前世,咱们无父无母,现在有爹疼,有娘爱,还有一双宝贝子女,还不算享受?”她一边说,一边比着偌大的院落。“再说这小院,足足有当年我们买的透天厝几倍大,要是二十一世纪,我们赚一辈子也住不起,可眼下,这样的小院高府里有二,三十座。高亢,就这么穿越一次,我们起码富有了十倍啊!” 他忍不住笑了。“你可真会掰。” “愁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她偎进他怀里,抱着他。“相公,别泄气,无论如何,我总在你身边。” 他抱着她,眼眶酸酸的,心头好热。 “我这人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只有你,小苹,我的好娘子,遇上你,娶到你,才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事。” “既然如此,你的人生应该很满足了,还有什么好愁的?”她嘟唇,亲了他一口。 “不愁,不愁……” 他强笑着,声音有些微哽咽。 第八章 一夜贪欢,高亢和林苹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转。 她凝视着夫君清俊的侧脸,因为年轻,五官线条特别圆润,配上长长的黑发,说不出的风流与潇洒。 但这具年轻的躯体内却有一缕成熟的灵魂,几经磨难,带着一丝沧桑,让他的气质有股说不出的韵味。 难怪绿娃和红蝶总爱偷瞧他,就连她这个枕边人,看他信了,都有一种心旌摇动的感觉。 情不自禁地,她偎近他一点,感受他的体温。昨晚的狂乱涌入脑海,让她一阵害羞,不禁轻吟出声。 “好娘子可是意犹未尽,想重温旧梦?”高亢不知何时清醒,笑眯了眼,双手搂住她的腰。 “你想的美!”轻啐他口,她螓首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心底便升起了一股暖烘烘的热流,煨得人好舒服。 真想一直抱着他,永远不放开。 她的脸颊紧贴他胸怀磨蹭,好久好久,才依依不舍地放松些许。 “相公,有一件事我藏心底很久了,一直想问,又怕你不高兴,今天你暂且放松心情,我们谈谈如何?”她以为高亢被知府打压,会沮丧至此,要追溯到当年他被朋友欺骗破产之事,所以要开解他,鼓励他振作,就得从最初始的地方下手。 高亢单手支着下巴,背靠锦被,另一只手来回抚摸她滑腻的脸庞,凝脂般的肤触醉人心魂。 “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好避讳的,你想问便问吧!” “当年你的书店经营的好好的,怎么想到要跟强仔合伙做生意,还把店面和房子都拿去抵押借贷,弄到最后,你还替强仔做保。我明明记得读书时,你常说保人是呆人。” 高亢做那些事并没有问过她,虽然是因为当时两人太忙了,他们刚买房子,拚命地工作赚钱还贷款,结果聚少离多。 若百强仔是男的,林苹可能会怀疑高亢是被狐狸精迷住心神,才会糊里糊地亏掉全部家产。 强仔—这个名字令高亢心里涌起无限的恨意。 他们曾是多么要好的挚友,高亢待他如手足,而他却一脚把他踢入深渊,冷冷地告诉他,像他这样一个不通人情,不解世事又百教不懂的人,只有深刻的教训才能让他真正学会做人。 多么义正辞严的借口,骗光了他的所有。 想必他破产跑路,最后死在高速公路的车祸中,强仔还笑他是个蠢蛋吧! 但强仔绝对想不到高亢并未真正死亡,而是穿越时空到了大周,当了官,然后他依然失败了。 也许强仔说的对,高亢就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不管再给他什么教训,多好的环境,他永远也不可能成功。 他深吸一口气。 “我不想提那件事。”他翻身下了床铺。“反正今天衙门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四处走走,散散心吧。” 那因强抑怒火而微颤的背影让林苹明白,好友背叛对高亢的伤害依然存在,真不知道那混蛋到底对高亢做了什么。 忽然,林苹也痛恨起强仔。虽然她并不太认识那个人,但强仔伤害了高亢,等于伤害她。 但愿他早日遭遇报应。 可表面上,她什么也没说,唇边挂着淡笑,走过来帮高亢更衣,梳头。 “也其去逛街,我宁可去‘乡居’溜两圈。坡上的果树才移植,得过两年才能收成,但那些番薯,土豆都成熟了,你给我搭个土窖,帮我烤些番薯,再弄几只土窖鸡。” “你都几岁了,还喜欢搞那些玩意?” “这是老少咸宜的活动。”她白他一眼。 “根本就是玩泥巴才对。”他嘀嘀咕咕的。 “喂,是你自己说要陪我的,又一堆意见,你到底有没有诚意?” “有,”娘子万岁嘛!他懂的。“我们去‘乡居’,我帮你搭窖,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睐他一眼,她自顾自地梳洗完毕。“那你先在房里等会,我去叫绿娃,红蝶也准备一下,带小宝,丫头一起去玩。” “你干脆招呼全家人一起吧!” “我是想啊,不过公公,婆婆年纪大了,走不了远路,不然就请两位老人家共同出游。” “要不要连姨奶奶们都请?”她敢点头,他……他一定呵她痒,让她笑到走不出这间房。 “那就不必了,她们看我不顺眼。” “又有人找你麻烦?”他脸色又沉。像隆冬十二月的狂风暴雪。 “没有,你别胡思乱想。”她有点后悔提起强仔了。缓了下口气,她轻言细语的安慰他。“现在大家都知道你不纳妾了,小宝和丫头可能就是你唯一的骨血,高家未来的继承人,所以姨奶奶们连番上阵,替她们的亲族向孩子们提亲,被我拒绝了,所以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他下巴差点掉下来。“孩子才一岁多啊!提亲是不是太早了点?” “是娃娃亲啊,而且她们还愿意先把孩子们送过来跟小宝,丫头一起生活,同爱教养,等到十二岁成年,再让小宝,丫头从中挑选自己满意的结亲。” 他张口结舌好半晌,啼笑皆非。“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市场买猪肉,东挑西选的。” “你该庆幸,至少我们的孩子是顾客,而非摊子上任人挑选的肉。”她嗔他一眼,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 她其实没把心里话老实告诉高亢,,她不只要绿娃,红蝶准备餐盒,上‘乡居’游玩,还要通知高老爷和夫人知府为难高亢的事,希望他们相信她,给她一些银两去疏通关系。 她真的不信这世上没天理,坏人就是富贵荣华,好从反而没有好报。 高亢一家四口,带着两个小丫环一入“乡居”,连续碰到几波人,老的一看见他们就满脸激动,泪流不止,小孩子则偷偷摸摸跟在他们身后。 被眼得烦了,高亢就想招呼他们,谁知孩子们一见他回头便一哄而散,让他很没面子。 “这是怎么了?我是凶神恶煞吗?他们一见我就跑。” “人家那是敬畏。”林苹扶着他的手,笑得如一朵迎风初绽的桃花。“你不懂就别乱讲。” “敬畏是一看我就哭,不然就是逃得像背后有野狗在追?” 她凑近他耳边,很小声地说:“以前我看神明出巡,不是很多信徒一见神轿,要嘛疯狂争抢,要嘛痛哭流涕,还有紧随不舍的,你说现在的情形像不像那样?” 他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泥雕木塑的神像啊?” “我的意思是,这里民风纯朴,一见救命恩人,便要跪拜叩头,把你当神仙似的。”这些人善良到林苹常常觉得害羞,她并没有做多少事,虽然弄了个庄园收留大家,但她不是白养人的,要在这里安身,得耕田,工作,挖池塘养鱼虾,蛤蛙,并不轻松。可这些人毫不在乎,只念着高家夫妻给了众人一块栖身地,便是天大的恩惠,要舍生忘死地报答。 “以前他们都是一见我来,就敲钟集合,一起跪迎。我跟他们讲了无数遍,情况才稍稍好转……”她比了比身后那串越聚越多的粽子,现下有一,二十名小孩子。“这算是有进步了。” 他摇头,无言以对。 “你叹什么气?她跺了下脚。“你不觉得这些小孩很可爱吗?” 他四下搜寻,确定无人听得见他们的对话,才附近她耳畔,细声说道:“你觉得你很像咱们小时候那位育幼院院长。” “你这是损我还是褒我?” “我—“他话到一半,目光被眼前一块石碑吸引住了。“这是什么东西?还刻了我们的名字?”他和林苹还没死,不用这么早立墓碑吧? 林苹走过去,绕着石碑转两圈察看,也呆掉了。 “我上个月来的时候还没有啊!”谁这么坏,在这里搞怪诅咒他们? 还是红蝶机灵,赶紧上前解释。“少爷,少奶奶,这叫长生碑,是‘乡居’里的人凑份子请人做的,每天会有人来烧香,祈求少爷和少奶奶平安富贵,长命百岁。” 高亢和林苹对视一眼,心头百味杂阵。人家的一番好意都被他们当成驴肝肺了。 高亢摇摇头。“是我不好。”他增过去摸着碑,看起来这碑建立不过一月,已有烟熏痕迹,可见居民上香之勤,用心之诚。 而他,他是不是病了,凡事总往最坏的方向想,他不只做人失败,连心性都是扭曲了。 林苹靠过去,挽住他的手。“不只是你,我一样想偏了。”他们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大周人,不了解习俗也很正常,不必太介怀。 “相公。”她指着长生碑右边一片才收成完毕的田地。“不如我们就在那边搭窑吧。”田地后头就是果林,落叶枯枝甚多,正好拾来做燃料,方便又省时。 他倒是看中田边灌溉用的小塘,野游的用水也是很重要的。 “好。”他点头,叫绿娃,红蝶把准备好的东西放下,然后林苹便带着两个丫环和一对宝贝子女走进果林拾柴火。 高亢一个人在田边堆起上窑。这玩意他很拿手,怎么样堆得又大又高又稳,是一门技术,外行人堆不到几米便要倒塌,但经过他的巧手,半人高的土窑不过一该钟便呈现眼前。 隐隐地,他听见身后响起几个吸气声,知道是那些小跟屁虫发出来的。 “真是的,一个个吃饱就闲着没事干了。”他嘴里骂提凶,手却没停,又搭起另一座窑。 “应该请几个先生来管管他们,省得都变成野小子。”骂着,骂着,第三座土窑现形。 这时,林苹和两上丫环拾了大把柴火过来,小宝和丫头小家伙一见上窑,好奇地就要扑上去。 “小心!”幸好高亢眼捷手快,及时抓住了两个宝贝,否则窑塌了事小,砸伤孩子就麻烦了。 林苹吁了口气,怒眉瞪着孩子。“你们两个怎么这样淘气,万一被埋在土窑里怎么办?” 才一岁多的孩子,哪里懂得这许多,不过挨骂了还知道哭。 “做坏事还敢哭,娘生气了,要罚你们回家喔!” 回家代表不能继续玩,小宝,丫头不依了,在高亢手中挣扎着,哇哇叫娘。 “不许再哭,也不能再顽皮,娘就原谅你们一次。” 两孩子很机伶,马上闭嘴。 “绿娃,红蝶,你们带小宝,丫头到水塘边帮他们洗洗手脚,弄干净了再抱过来。” “是,夫人。”两丫环放下柴火,抱着一双孩子去了。 要苹绕着三座土窑转了一圈。“咱们就准备那一点东西,你连搭三座窑做什么?” 高亢绷着一张脸,没出声。 林苹掩唇轻笑。他以前是脸热心也热,偶尔她还会亏他一句滥好人,多管闲事。 一场变故后,他变得冷了,她却怀念起他过往的热情。 如今,她庆幸他的心依然没变,根植于他灵魂深处的良善始终如一。 “相公,你这是不是叫闷骚?”她在他耳旁吐气,他俊颜瞬间胀得通红。 她飞去一记媚眼。“不过我好喜欢你这样子……嗯,不对,不管你怎么变,我都喜欢。” 他背着手,转过身去,脸热得快要冒出白烟了。 她抑下几声闷笑,转而伸手招呼那群小跟屁虫。 “小朋友们,要不要过来一起来玩?” 几个小孩子你看我,我看你的,很有些意动的模样,但他们还记得少爷是知县大人,那里全县里最了不起的,不能轻易冒犯。所以大人没开口,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不敢靠过去。 其实高亢本来就准备让小朋友一起玩,否则也不会堆了三座土窑。 听后头一阵声响,就是没人过来,他回头,见孩子想动又不敢动,心一软,也跟着招手。 “过来吧!” 十来个小孩子欢呼一声,就冲了过来,有人喊“大人”,也有叫“恩人”,还有称“少爷”的,乱七八糟,让亢忍不住嘀咕:“看来请先生的事要加紧了,一个个连行礼都不会。” 林苹听到他的话,盈盈一笑。“小朋友,大人说要给你们请先生,教你们读书识字,想不想学?” 那些孩子都呆了,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已略解世事,清楚读书的重要,更是激动得泪流满面。 高亢能给他们一个遮身的地方,让他们用自己的劳力换取衣领,已经是天大的恩惠,现在又请先生教他们读书,他们的父母都做不到这样,当下,跟屁虫变成了磕头虫,全跪拜了下去。 “全都起来。”高亢来大周这么久,最不耐烦地就是给人跪拜和受人跪拜了。 有几个小女孩怯怯地把手中的野花送到高亢面前,反让他心头一阵暖,那张总是沉着脸绽入出了太阳一般的光芒。 不只孩子们看呆了,就连林苹的心也是怦怦地跳。 她很清楚,就在这一刻,高亢心里深厚,阴冷的心防裂开了一倏大缝,取而代之的是和如春风的温情。 她细心记下那几个小女孩的容貌,感谢她们的天真开解了高亢,这份恩情,她日后一定会回报。 所有的孩子看到高亢笑了,心里都轻松下来。 这时,绿娃和红蝶也带着洗干凈的双胞胎过来了,高亢掏出钱袋子交给她们,让她们再去多买些鸡,番薯,玉米之类的食物。 绿娃和红蝶领了钱离开,高亢就教那些小朋友如何起火烧窑。 林苹则在一边看顾着双胞胎,和女孩子们处理那些准备好的食物。 不多时,又有几个老人加入。四,五个因为家乡逢灾,流落到春水县,被高亢收留的难民更做一堆家乡菜,再捧着他们自酿的果酒过来。 不知不觉地,这次的野游变成了“乡居”所有居民的联欢活动,从中午一直热闹到晚上,最后连营火都点了。 高亢和林苹抱着一双子女,观赏众人在火堆旁跳舞,欢唱,那一张张欢欣鼓舞的脸庞让他们既感动又感慨。 这些居民的物质生活何其匮乏,但他们的心灵又何其丰足。 高亢的心里有很多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在堆积,不知道什么时候,双胞胎在他们怀里睡着了,林苹身子也悄悄地靠到他身边。 他空出一只手,牵住她的手,那暖热的肤触让他的心神一阵激荡。 她凑近他的耳边。“相公,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他眼眶突然热了,幸福吗?是啊,能够这样笑,有能力帮人,衣食丰足,娇妻佳儿在旁,其实幸福很简单。 他过去一直走弯路,现在……不知回头是否来得及? “我也是。”他握紧了她的手。“娘子,不管将来如何,你要一直幸福下去。” 她笑了,那么地美丽,娇艳得动人心魄。 “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永远牵着我,我便会一直幸福下去。” 闻言,他不只握紧她的手,两个孩子也一起拉入了怀里。 给他一点时间沉淀吧! 上天若肯给他第三次机会,他会给她一个重新的自己,他发誓。 既然知府有令,高亢还是重新审理了高五的案子,赶在秋收完毕前送了上去。 但这回,知府给他的不是驳回公文,而是一倏贪污的罪名扣在头上,接了他的乌纱帽,直接下狱。 春水县不是个大地方,所以监狱里的牢房也不多,就十间。因为高亢政绩不错,地方治安良好,监牢里就只有一个犯人—高五。 现在嘛,监狱里多了一个住客,高亢。 高五一见高亢,笑得得意,好像天上掉下无数金条,朝他头顶砸过来。他就是那种见别人倒霉,自己就会很开心的人。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老天果然是有眼睛的!” 高亢盘腿坐在地上,就当他是透明的,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之前不是很嚣张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这叫报应,高亢,我诅咒你不得好死—“高五大吼到一半,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因为他看见牢头带着几个人手拿扫帚,水桶,好像要进来大扫除一样。 见鬼了,牢房有什么好打扫的? 牢头领着几个人来到高亢的大牢前,先跪下向他磕头。 “大人,小的给您整理一下环境,你您待得舒服一些。”然后,他们就打开牢门,给高亢清出了一个干干凈凈的地方,接着,被褥,几案,食笼,文房四宝,一件又一件的东西从外头搬进来,把间牢房布置得快比客栈的上等房还豪华。 高五哪里忍得住这口气,立时又叫骂开来。 “不公平!为什么他住的牢房这样干凈,我却要窝在狗窝里?我要求平等对待!”他扑到牢门前,用力拍着失栏杆。 “你再三天就要斩首了,还这么我要求,信不信爷你一顿?”牢头对他挥舞了下拳头。 高五整个人像汇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下来了。他忘了,他是被判决的人,等待秋收完毕,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下来前,他就要被处斩。 而高亢…… “高亢!是你!都是你陷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此刻,高五哪里还有昔日上高府拜访时的张狂?他是一身狼狈,满脸的凄厉。 牢头见他闹得实在太过分,便要过去人。 从进监牢便保持沉默的高亢终于出开口。“算了,林头儿,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在他心里,其实有一点感激高五。因为高五,他有这一劫,可在这生死关头中,他也看透了很多,他现在的心情很平和,唯一难舍的只有娘子林苹。 “大人……”牢头和那几个打扫的人都红了眼圈。他们心里很为这个爱民如子的大人抱不平,如此好官,为何没有好下场?上天真的瞎了眼吗? 第九章 高亢在牢里待了三天,一堆人来探望,就是没有高老爷,夫人和林苹。 这让高五既嫉妒他的好人缘,又得意高亢和家人感情不睦。 想他进牢数月,可是连个探监的人也没有呢! 今天,高五就要被处斩了,他爹娘和几十个妻妾,侍女,红颜还是没人来看他。 高五没有为自己的处境悲伤,反而更加打击高亢。 “第三天啦,高亢,叔叔,叔母,弟妹可能已经把你忘了—喔!或者弟妹已经改嫁也不一定,你很愤慨吧?” 高亢放下手里的诗集,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高五,突然发现他这种偏激的言行跟那个骗得自己破产的强仔好像。 如果轮回是真的,会不会强仔就是满怀悲愤的高五投胎转世,特意报复他来的? 念头一起,他忍不住一笑。看来高亢把他的心结解开了,否则他也不会人坐大狱,仍有心情想笑。 “高五,伤害别人并不能给你带来真正的幸福,何苦来哉?” 高五愣了一下,破口大骂:“放你的狗臭屁!若非你陷害我,我怎会被判秋决?!”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那个混蛋跟我抢女人,是他该死!” “所以你就杀了他,那么现在律法判你一命赔一命,也很正常。” “他是什么东西?能跟我比?” “你认为自己的命比较珍贵,别人的就可以任意践踏?” “废话!我是谁?我—“ “你是个混球。”一个讥讽的女声插了进来,是带着绿娃,红蝶和一双宝贝前来探监的林苹。 “臭婊子—“高五又没机会把话说完了。 这回是高亢打断他的话。“找死,你敢骂我家娘子!”他不在乎高五怎么说他,却不能容忍高五欺负林苹分毫,随手将一只砚台丢过去。 咚,砚台正中高五的嘴巴,打得他一嘴血,牙齿还被敲掉了两颗。 “相公,你好厉害!”林苹取了钥匙,打开牢门,坐到他身边。 高亢有点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什么时候这样准了?” “如果你不是瞄准了目标砸他,那就是上天有意藉你的手惩治恶人吧!”林苹招呼丫环抱孩子,提食盒进来。 高亢看到妻儿,也就不再理会高五。亲了亲儿子,抱着女儿,他眼里有不舍,有欣慰。刚才高五那番话确实刺伤他的心,只是他学会了放开,把悲伤留给自己,将快乐送给他人。 “唉,你……大人探监还无所谓,怎么把孩子也带来了?” “小宝和丫头也想爹爹啊,是不是?”林苹笑着说。 “爹爹!”一地双胞胎争先恐后地把口水往高亢脸上抹。 高亢又是喜又是愁,百般滋味在心头。 “你们先带小宝,丫头回家去吧!”这里毕竟是牢房,高亢再想儿女,也不愿他们在狱里待太久。 两个孩子都很乖巧,没有哭闹,就让绿娃,红蝶抱回家了。 “相公吃点东西吧!”林苹打开食盒,端出四盘小菜和一壶酒。 酒香和菜香一传开,差点把五给呕死。他的断头饭是一只水煮的鸡腿,和一壶酸中带涩的劣酒,但高亢呢?那些酒菜一看就是高档货。 “太过分了,你们居然买通衙役,在牢房里饮酒作乐,我一定要到知府衙门告你们!”他实在是气疯了,忘了再半个时辰自己就要被斩首了,还提什么告官? 林苹本来是很厌恶高五,但见他无知到这种程度,也没力气和他生气了。 她替高亢盛了杯酒。“尝尝,我在安城府第一酒楼买的,听说是他们那里最有名的蓝玉酒。你知道我不喝酒,好不好我也分不清,不过味道闻起来很香醇。” 他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捧起酒杯,轻啄一口。 “你花了多少银子去打通府衙的关系?爹娘没说话吗?” “公公,婆婆说,只要能救你,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高亢沉默片刻,想着两位老人家,他们很多想法确实与他不合,但不可否认,他们确实疼他。 而他,占据了他们儿子的身体,可曾孝养过两老?平时冷眉冷目就算了,现在遭了殃,还要他们劳心劳力,设法营救,他确实不孝了。 “知府那倏路是走不通的,你们别白费银子了。有钱不如存下来,好好过活。” “我知道。”她又劝他吃了几口菜。“我一入安城府,四下跟人打听就发现,这位王知府最是贪财,而且是只拿银子不办事,所以我只待了两天,便回来另寻路子。这一趟嘛……”她扳着手指数了数。“也只花了二两三分钱,不是住店,吃饭跟买了些特产。” 他望着她娇俏的面庞,沉沉的黑眸里,闪亮的精光,真是到大周太久了,他居然忘记从前的林苹是个多么厉害的女强人,像王知府那等货色要骗她的银两?别被她倒打一靶就好了。 娶到一个精明的娘子,是所有为人丈夫者的幸运。 他开心地连饮三杯。“娘子,先前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何为被骗得破产吗?现在还有没有兴趣知道答案?” 她愣了一下。他肯与她讨论,难道……他心结已解? “盼很久了。”她大喜。 他闭上眼睛,沉淀一下记忆,才缓缓说道:“强仔是书局的常客,平均一个星期会来买两,三次书。那一天,他突然跟我搭话,两人一聊,意外地投契,原来我们有很多相同的兴趣,渐渐地也就熟了。大概半个月后,他突然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学习?” “学什么?” “做神仙。” 林苹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他是个神棍?” “错。他自己说他是天帝下凡,而我是一个应劫的小神仙,所以注定一生孤苦,要历尽艰辛,才有可能重返天界。” “你相信这种话?”林苹想找面墙壁撞。 高亢点点头又摇头。“理智上不信,但情感上相信。”他伸手,拉住她的手。“小苹,你是一出生就被丢在育幼院门口,可能没有被父母遗弃的记忆。但我有,虽然那时候我才三岁,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常梦到爸爸牵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游乐园,到了门口,他说去买票,要我等一等,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他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要我?是我哪里不好吗?” “相公。”她都不知道,他平和的面容下藏着这么深沉的痛。想到两人读书时,他那种拚了命也要做到最好的个性,她大概懂了,他以为被遗弃是因为他不够好,只要他变好了,父亲就会来接他。“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你爸爸不好。”或许,他始终排斥高老爷,也跟被爸爸欺骗过有关系。 “还是那句话,理智上了解,情感上难免矛盾。”他笑着,又饮了一杯。再忆前事,厅异地,他不生气了,反倒有种在看一出闹剧的感觉。“强仔那番神仙历劫说抚平了我被父亲遗弃的痛。原来不是我不好,一切是命中注定,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要重返天庭,也是如此。这样一想,我的心就好过多了。” 她感觉眼眶酸酸的,要编造一个虚假的故事来蒙骗自己的心,他心中的伤口究竟有多大? “对不起,我一直不晓得你心里的痛。”如果她不是忙于事业,如果他们夫妻能多花些时间关怀对方,怎么会给外人一个可乘之机? “傻瓜,这与你何干?是我意志不够坚定,才会上当受骗……嗯,也不能这么说,强仔只是提点了我,接下来都是我为了逃避现实而自己骗自己。”他边说,忍不住又笑了。“说实话,在那时候,我差不多是想把自己幻想成下凡来拯救苍生的神仙。” 她伸手抱住他,泪水在眼眶里转,觉得他好勇敢,这个世上能如此直白地正视自己错误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喜欢把过错推给别人,或者强辩那不是错,但其实人人心里自有一把尺,是对是错,扪心自问,又能骗得了谁? 他拍拍她的肩。“我的故事还没说完,你这么快就感动到不行,我还怎么说下去?” “我只是心里感动,还有听你说话啊!” 他爱怜地抚着她的发。“我跟强仔认识的那几年,强仔跟我说些预言,准不准我是不知道啦,因为咱们已经来到大周了,也无从查证了。可自那以后,我再没作过被遗弃的梦,反而常常梦见自己在天空飞,于是我愈发相信他。直到我们出车祸的半年前,强仔说,他姊姊在医院工作,对台湾的药品市场抱怨不已,外国已经行之有年的东西,台湾要落后人家好久才能进货。若是一般的药品也还好,但诸如减肥药,壮阳药等那些保证一推出就会畅销的东西,台湾硬是比别人慢一步进口,等于自断财路。强仔跟他姊姊有意透过药商,直接去美国,日本拿货,回台湾后再私下贩卖。我想,这笔买卖可以做,而且他姊姊又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应该不会拿到假货,便把书局跟房子拿去银行贷款,两人合伙做起生意。” “作梦应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吧!”她猜,高亢是被强仔的叨念给洗脑了。“可既然是你,强仔,强仔姊姊三个人的生意,为什么全部挂你名下?你还帮他做了担保人?” “强仔姊姊工作的医院有规定,员工不得兼职,至于强仔自己是个卡奴,个人信用度差得要命,两姊弟都有不方便的地方,只好由我出面。一开始我们的生意做得很好,确实赚了钱,强仔想扩大事业,可惜我们手上的流动资金太少,所以他决定去借钱。但我的书局,房子都已经抵押了,没办法再贷,强仔便想到民间的融资公司。我本来是不同意的,但强仔说,我已经为公司付出很多了,这笔钱由他出面借,我只要做保证人就好。我心想,强仔也算够意思,便答应了。” “这叫欲擒故纵。”她觉得强仔从头到尾都不安好心。 高亢耸耸肩,一开始做生意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也很坦诚,但赚钱后,大家的初衷有没有改变,谁也不知道了。 “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们的生意虽好,但货品在台湾毕竟尚未通过检验,遭人告发。强仔事先得到风声,便卷了剩下的钱,扔个烂摊子给我,等我发现时,打电话问他,他正在机场,准备逃到美国。我问他为什么骗我?他回了我一句:你没脑子啊!人空说什么你都信。”这是他最后一次跟强仔连络。 林苹皱着眉头不说话,好半天,才长叹口气。“难怪以前你不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则丢脸,二来,贩卖未通过检验的药物,不知道那些一心想变美,变强壮的顾客吃了药,身体会不会出问题?她心里很是不安。 良久,她才叹道:“这种钱实在不应该赚的,那些药政府没核准,万一吃出人命,我们罪过就大了。” 他点头同意她的话。“我当初只想到欧美科技那么发达,他们都能卖的药,没道理在台湾就会出问题,但再细想,为何世界各国引进一种新药品之前,都要再临床实验,必有其道理。我一个外行人,确实不该质疑这种规定,而且,药物不是食品,哪怕是食品,吃错了也会要人命的,那桩生意是我做错了,怨不得人。” “现在只希望大家都没事。”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黝黑的,星芒闪烁的眸子凝视她。“娘子,有些事我做错了,当时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怨天尤人,认为全世界的人都负了我。但上天还是给了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来到大周,可我也没有改变,更变本加厉地厚实心防,避免被人所害。我做的每一件事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有今天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所以你和爹娘就别费心思变卖家产,为我走关系,托人情了。” “你真的认为自己在这里没做半件好事?” 他笑着,好像清风拂过森林地淡然。“我知道县里很多人赞我是青天,,但他们根本不明白,我做那些事不是为了他们,我只是不懂得怎么做个父母官,再加上想偷懒,才旅行那些政策,阴错阳差地给百姓们带来了好生活,仅此而已。我心里没有一点善意的,或许,恶念还多一些。” 她倾过身子,在他颊边亲了一下。“傻瓜,你别信宗教说什么有心为善,虽善不彰的话,听娘子的,不管有心或才意,善就是善,县民们知道自己要什么,你给了他们,不管你出于何意,他们日子过得舒服,他们喜欢你,这就够了。那些功德啊,报应啊,上天自己会算,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好好过日子就好了。” 他美丽又骄傲的小娘子啊!他喜欢她这份慧黠与豁达。世人都爱算,他变不例外,但算来算云,谁比得过她的潇洒? 他今天跟她说这么多,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想告诉她,他不是个好丈夫,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别守了寻个好人家另嫁了吧!她今年才十八,他不要她为他守一辈子。 可是她话里话外不表示了不会束手待毙,她会为他争取到最后一刻,无怨无悔。 他既感动又心痛,只怕再怜她百年,千年,也还不完她这份深情。 “娘子,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笑了,像迎风初绽的桃花,粉柔娇嫩,艳丽无双。 “相公,别人怎么看你,我不知道,但在我心里,你是最棒的。出车祸的时候,你第一个想到的是保护我,公公拿家法要打人,你想也不想就扑上来替我挨打,婆婆把两个丫环都送到房里了,你也没碰她们一下。你待我一心一意,我已经很满足,如今,我只希望你再做到一件事—永远别放开我的手。” 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今,林苹的一番告白就让高亢红了眼眶,抱着这副柔软的娇躯,他只能在心底暗自立誓,不管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他的生生世世,一颗心就属于这个女人,永不相负。 高五被砍头了,高亢却在牢里蹲了四个多月。 知府大人本来想弄死他的,省得整个安城府的人都学他,不给上官送礼,又不叫属下收贿,那他这类“千里做官只为财”的人怎么办?喝西北风去? 可知府大人小看高亢的影响,他那种无为而治的方式滋润了春水县民的生活,人人日子过得好了,口袋里有钱,就会去消费,顺便也活络了商业,结果便是县里人的感激高亢,往来的行商更希望这位县大人干久一点,大家好多赚些钱。 再加上高老爷,夫人卖了半数家产给林苹上下活动,她一个女人家,交际能力比那些走南闯北的掌柜们都强,硬是让她走通了道台的关系。 于是,高亢的案子一审再审,知府要杀人,道台要保人,最后各退一步,判了高亢流放南疆。 还好,春水县本来就靠南边,离那里不过百余里路,比人家放到西部垦荒强多了。 这一日,阴雨绵绵,也是差官押着高亢上路的时候了。 高亢虽然一身囚衣,人倒也打理得干凈,这多亏了他的好人缘,和林苹的疏通。 高亢在牢里吃好穿好,就是数月不见天日,人显得苍白憔悴一些。 差官们本来打算给他上手铙脚铐的,突然后头一阵敲锣打鼓。 两个差官傻了。这……戏台上演闹剧吗?一个犯官被流放,春水县民居然祭出了万民伞相送? 这大周朝有多少年没有地方官如此得人心,能让百姓们尊崇到祭出万民伞了? 高亢喉头一梗,眼眶就红了。送万民伞的人群中,领头的正是柳师爷,旁边是高老爷,夫人,绿娃,红蝶怀里抱着两个孩子,快两岁了,模样生得真是越来越俊俏,就像一对金童玉女。 “差爷,能不能让我们跟高大人聊几句?”柳师爷上来给两位差官送了礼。 差官看看后头数百人群,个个双眼通红,手怎么也伸不出去,坚持推了礼,还把准备往高讥身上的铐的锁链也丢了。 “行,你们说,你们说。” 柳师爷先走上去,高亢看看他,又瞧了一眼那超大阵仗的万民伞,淡淡的笑浮上唇角。 “你搞的?” 柳师爷看着这个年轻的知县,从一个不通人情的二愣子,变成积极却带点偏激的大老爷,再到如今,人如清风,一举手,一投足,便是一阵清爽。 可惜高亢到了现在才蜕变,他若是早一年前便能有这份谈定,何至落到如此田地? 柳师爷点头。”大人一路好走。” ”你这一搞,下任知县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他现在已经懂得官场上的交际。 ”那也是三个月后的事了,本师爷里应聘了置府的西席,不至于要到看人脸色的地步。“柳师爷促狭地说:”我还得感谢大人,高府的薪俸可比当师爷多了两倍。“ 高亢的目光转向高老爷,夫人,知道他们做这许多都是为了自己,而他,其实不是个孝顺的儿子。 心一酸,他双膝便跪了下去。”爹,娘,儿不肖,连累两位老人家了。“ 高老爷是大男人气派,做不来啼哭的女人行为,但高老夫人却是忍不住两眼的泪水哗哗流下。 ”我可怜的儿,你……千万要保重啊!“ ”娘,儿会小心的,娘莫哭坏身子。“不是在两老膝下长成的又如何?他们待他恩情似海深,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也当他们是亲爹娘,恭恭敬敬给他们磕了头。 高亢起身,轮流抱过一对双胞胎,叮嘱他们要乖巧听话,莫给爷爷奶奶和娘亲添麻烦。 两个孩子似也知道一番别离的痉,小脸皱着,泪水滴滴答答地流。 高亢安抚了两个孩子,举目四望。怎么不见林苹身影? 突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窜到他身前,对他笑着。 他吓一跳,凝目看去,抹着灰尘底下的五官是如此熟悉,不是林苹又是谁? ”你你你--“他居然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她附到他耳边俏声说道:”公公,婆婆答应帮忙照顾小宝和丫头,而我,就到南疆看护你喽!反正也只是几年时光,很快我们就能回来了。“ ”这是流放,去那儿要做苦丁,不是开玩笑的!“他咬着牙,低声道。 ”什么苦丁都比在大太阳底下推泥沙、挑砖头累?“高中时候,她可是跟过一个水泥师傅打工,砌墙,搭鹰架,她样样会,不信南疆的活儿会比当年在工地里还辛苦。 ”你一个女人家--“ ”女男平等,大沙猪。“她截断他的话,又悄悄踢他一脚。”再说我头发都剪了,脸还抹成这样,谁认得出我?“ ”可是……“ ”没有可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她不给了说完话的机会。”你答应过,永远不放开我的手的。“ 他心痛得好似被一块大石头砸中。她真傻,就算是要相守一生的夫妻,也不必为对方牺牲到这种程度啊! 但她笑得那么得意,眉眼弯弯,哪怕乌去满天,她还是灿亮得像颗小太阳。 ”走吧!别让差大哥等太久。“她推着他说。 高亢深吸口气,用力牵紧了她的手,这回真的一生不放了。 最后,他再举目望向这群让他留恋难忘的人,拱拱手。”高亢谢谢了。“ 一个春水县民哭了,第二个开始掉泪,紧接着,哭声连成一片。 高老夫人肿着一双通红的眼,过来拍拍儿媳的肩。”你们小两口都要注意身体,知道吗?“媳妇要跟着儿子流放,她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林苹很坚持,威协要家法伺候她也不怕,高老夫人才知,真有鸳鸯难离,一生一世这样的例子。她不忍再阻,便应允了媳妇的要求,心底已经认定了,只要一双好儿媳平安,把剩下的家产都卖了,将南疆上下都打点一番也没关系。 高老爷平时管教子孙严,这回也难得地开通,但求儿媳无事,当起了散财老爷。 高亢夫妻一步步往南方走,两差官在他们身旁护着,几百春水县民一路相送,几乎送出县城。 突然一骑飞来,是春水县的捕头,刚接到道台的谕令,打开一看,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这事儿得有人处理,但现在春水县没主心骨,他便想到了高亢,这位前任青天大老爷该有本事力挽狂澜吧! 他捧着书信,老远就开始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洪水冲垮了安城府的堤防,肆虐明永,秋水二县,知府大人跑了,现在大水直往咱们春水县来了!“ 本来离情依依的众人突然呆掉了,本该组织一府三县百姓抗灾的知府带头逃亡,洪涛惊天,难道春水县也要被淹成一片泥泞? 谁想成为难民?谁愿意家园被毁?一时间,近千只的眼睛就盯在了高亢身上。在他们心里,只有这位青天才救得了大家。 第十章 当大水冲垮了上游的堤防,知府大人弃官逃走,明水,秋水二县相继失陷,位于安城府最下游的春水县便面临了一个严峻的考验--是留下来抗洪?还是所有的人弃县逃亡? 没有人想死,但是也没有人失利抛弃这好不容易安居的家。最后,他们肯求高亢组织群众,一起护堤。 两位差官也不敢硬逼高亢上路,天知道这位大老爷一走,会不会春水县民就集体逃亡了,然后大水淹没整个南方,数十万顷良田皆没,百万难民流离失所……天啊,太可怕,想不下去了。 高亢啼笑皆非地接下了抗洪大任,但天晓得他过去活了二十七年,今生到大周近两年,别说抗洪了,他连洪水都没见过。 可是被逼到县崖边了,不干也不行,他再世的根底可在春水县,爹,娘,一对双胞胎还要在这儿成长,绝不能让洪水毁了他的家。 他已经把这里真正当成家了。 努力回想以前看电视新闻时,那些人是怎么护堤抗洪的?沙包似乎是必备物品,但临时去哪里找那么多沙包? 林苹提醒他,一时筹不了那么多沙包,先用,岩石,巨木顶着行不行? 他也不知道行不行,死马当活马医啦! 他先组织百姓,男子十四以上,六十以下,尽量打重物去护堤,女子十六以上,五十以下,帮忙准备物资,做饭,烧水。这阵子吃的东西一定要讲究,他不懂护堤,却知道大水过后,灾病最容易发生,要是弄出瘟疫来,就麻烦了。 堤防上,人来人往,另一边,大水矗降。 高亢身上的囚服还没换下便指挥着众人,使尽一切手段加固堤防。 这次是春水县民总动员,上千个人做得火热。 眼看着滚滚洪水,来势汹涌,雨还哗哗下个不停,高亢眼睛都要红了。 ”怎么这么大的水?“他的心都提到喉间了,这堤防若一垮,春水县准会完蛋。 林苹还是一身小厮的衣服,站在他身边。”你在狱里不知道,今年冬天雪就多,一入春,雪水才化,接着又是大雨近月,两边加起来,便是这样了。 “居然是这么回事?”他在牢里,不见天日,岂知外头气候变化? “大人,水位越来越高,东区有一处堤防支撑不住,出现裂痕。”柳师爷来报,一脸忧虑。 “快带我去看!”高亢迈步往前跑。 林苹转个向,去找那些年轻体壮的百姓,多扛些重物准备堵堤防。 高亢和柳师爷来到堤防松动得,眼见那道裂痕有加大的趋势,他急喊:“快堵住它!” 他很清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别看这道缝还裂开,外头水压剧升,不稍片刻,整座堤防就会因此而垮。 开始有人拿着石头,砖块和刚砍下来的树干拄河里丢。 但水流迅速,那些东西一进河,立刻被冲得无影无踪。 裂痕越来越大,在高亢眼里,堤防似乎也开始动摇起来。 “来几个人,大家手牵手,跟着本官下去,咱们先堵着它,其他人再扔东西。”没办法了,只得蛮干。 表天大老爷发话了,一下子,十几名汉子就跟着高亢跳下河。 下了河才知道,河水湍急得人根本站不住,若百十余人结力成队,早被水冲得踪影不留。 “大家挺住!”高亢大喊。 这里,林苹招呼来的扛重物大队也到了。 林苹看到高亢身先士卒,下了河挡漏,惊吓得浑身哆嗦。 “大家快点,大人和乡亲们都在河里,要尽快把裂缝堵住,否则他们就危险了!”她喊开了,头一个就扛起石块往水里扔。 众志成城,上百人一起努力,裂缝终于被堵住了。 林苹赶紧气呼呼大家把那些冻得脸色发青的人们拉上岸。 她心里急得要命,高亢是第一个下去的,所以离岸边最远,要上来,也排最后一个。 他的体力有点透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大半靠着前头的人拉着,他才能继续往前行。 突然,他脚一软,滑了一下,身子差点被河水冲走。 林苹冲到岸边,探出身子给他打气。“相公,振作点!就快到你了,撑着!大家快拉啊!” 她一吼,大家才发现这个小厮打扮,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竟是知县夫人。 原来不只县太爷亲自下河堵漏,连夫人都一起过来扛东西,这下子还有谁敢不卖力? 拉人的动作越来越快,连林苹都伸出手,帮着出力。 可越到后头,要把人拉起来的困难就越大,主要是后面的人力气都耗光了,只能依靠外力拖拉,无法自己使力。 终于拉到倒数第二个,那汉子却被冻累昏过去,人一倒,身子就重如石头,一下子就把两个岸边拉人的县民拖下河去,其中一人就是林苹。 “啊!”林苹惊声尖叫。 高亢本来昏昏沉沉的脑子突然惊醒过来,就见林苹娇小的身子正被河水冲过他身边。 “娘子!”他大叫,肾上腺素上升,整个人忽地就有力气了。 他扑上前,捉住林苹的手。 她是谙水性的,可惜这水流太湍急,她落水的时候被冲晕了过去。 他心痛的要命。他坐牢不舒服,她在外头奔波得更劳累,才多久,她像老了十岁。 河水同时也冲掉了她的帽子,露出短短的,齐肩的头发。就为了扮小厮陪他流放南疆,她绞断了一头美丽得像夜空的黑发。 这傻女人啊!他怎么值得她如此做? “醒醒啊!娘子,娘子--”天在下雨,他的心也在滴血。 “大人,快把手伸过来。”十来个汉子手拉手地下了河,这回他们学聪明了,人人腰间绑了绳子,也不怕被冲走。 为了抢救高亢和林苹,大家都是不惜生死,与洪水搏斗。 高亢一手抱紧林苹,一手拚命地仲往支援的人们。 河水太急,高亢几次搭住了那人的手,又滑了开,实在稳不住身子。 见此情状,更多人组成急救队伍下了河。 终于,有一个人牢牢地捉住了高亢。 “大家一起用力,拉!”柳师爷在岸上招呼着人群。 卡。高亢听到一声闷响,本来就酸痛到近乎麻痹的手,忽然间完全推动了知觉。 他知道,他的手臂脱臼了。 这也很正常,湍急的河水要把他往下冲,人们却要将他拉上岸,他一只手还抱着林苹,就靠别一只手撑着,两边的力道都很大,他的手受不了,自然要受伤。 如果放开林苹,他的负担会轻一些。 但生命中,有些东西是至死都无法放开的。 花了大约一刻钟,县民们终于把高亢和林苹救上岸。 “大人,大人--”好多人跑过来探望他们。 “我们没事,大家别松懈,仔细看着堤防,如果还有类似的情况发生,照样办理。”他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放下林苹,仔细地检查她。 她并没有喝到太多水,会昏倒主要是河水太急,冲击过大,被撞晕过去。 他小心地捏着她的鼻子,又往她的嘴里吹气。人工呼吸是对付这种征状最好的方法。 可惜他一只手不能动,妨碍了急救的行动。 “娘子,娘子……”在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又才从冰冷的河水中被救起来,他居然还急得浑身冒汗。 “有没有女子?来一个姑娘帮忙!”他朝着四周大喊。 这时,很多人才注意到高亢那一直垂着,一动不动的左手臂。 “大人,你的手……”柳师爷想提醒高亢,快让大夫瞧一瞧他的手,万一废了,这辈子可就完了。 哪知高亢一见他,第一句话就是要个女人来帮忙救林苹。 柳师爷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是刚才,他才晓得知县夫人扮了男装,想偷偷跟着高亢去南疆,现在高亢又为了她,手伤了也不管,这是对什么样的夫妻啊? 幸好绿娃和红蝶奉了高老爷和夫人的命,也来帮忙,听到高亢的叫声,两个丫环迅速地赶到。 “少爷!” 见到熟人,高亢大喜,“你们快点过来。绿娃,你一只手捏着夫人的鼻子,要捏紧,然后慢慢地往夫人嘴里吹气。红蝶,也过来,我教你如何做压胸。”他连cpr的招式都一起教了。 旁观的县民都觉得奇怪,搞不懂高亢在做什么。 绿娃和红蝶也不明白少爷叫她们做些事的道理,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听话做事,国为服侍少爷和少奶奶后,两位主子就教会她们太多东西,刚开始她们都不懂,可随着时日改变,她们都觉得那些东西很有意思。 当绿娃和红叶开始分工合作后,不到半盏茶,林苹就呕出一口水,清醒过来了。 有几个脑子动得快的县民,也把同样的方法拿去用在另外两个落水昏迷的身上,结果两个都活过来了,让大家齐呼神奇。 “相公……”林苹一醒,第一个便想找高亢。 “我在这儿。”高亢凑上前,拉住她的手。“娘子,你吓死我了。” “你也吓死我了……”两个湿淋淋,吐出来的气息都可以凝结成烟的人抱在一起,心却热得滚烫。 “幸好没事,幸好没事……” 他们哭着,笑着,很多人也跟着一起哭,一起笑。 大雨依然在下,洪水照样惊人,但这一刻,大家的心里都有希望。 两个迫于无奈的差官将高亢留在春水县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平阳首,报告道台大人有关安城知府逃亡,大水直下春水县,犯官高亢自愿留下救灾的事情。 适时,道台大人正为了辖下三府九县遭灾的问题伤透脑筋。 尤其王知府居然弃官逃亡,任灾民流离失所,万一造成暴乱,道台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现在高亢肯挺身而出,他还不叩谢天地? 道台急命两个差官带着治下十余名有救灾经验的专家赴春水县,一起抗江。同时,他积极准备各项物资,举凡药材,粮食,衣物等,让军队成批成批地运往春水县。 最后,他一封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一方面为高亢脱罪--不能让高亢名不正言不顺地带领百姓抗洪,这样道台也有麻烦。 另一方面,道台把高亢身上的贪污罪和安城府两县沦陷于大水中的黑锅,都扣到逃亡的王知府头上。谁让他在危机来临时跑人?他不背罪,也没天理了。 最后,道台才把平阳道水患的事稍微提了一下。当然,他的措辞非常谨慎,既把灾难扩大了,又自揽了点小功劳,说是救灾得宜,百姓安好。 也许是老天开眼,也可能是高亢运气来了。 道台这封奏章最先被内相发现,他还记得那个砍掉自家堂哥,为他的亲戚伸冤的小县官,于量在朝廷上大大地把高亢赞扬了一番。 皇帝龙心在悦,一封嘉奖的圣旨就被派了下来。 至于道台派遣的治水专家进入春水县,一见高亢上法炼钢的抗洪办法,个个都在心里骂他是败家子。大水肆虐,物资紧俏,钱要小心花,像他这么漫天洒,金山银山也会空。 但专家们也佩服这个犯官的傻劲。这年头,甭说当官了,一般读书人只要考了个秀才就自认高人一等,谁会自降身分,跟老百姓共同干活? 高亢是个抗洪的外行人,可光瞧他吊着一只伤臂,还在堤边来回巡视,大雨淋得他浑身湿透,犹自坚持与大家一起护堤,光是这份精神就教人感动了。 高亢也是个尊重专家的人。他一直相信,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所以一接到道台大人的这份好意,他立刻把权力移交,自己变成跑腿的,专司执行专家们提出的计划。 那些专家一辈子还没被哪个官员如此敬重过,愈发卖力地想出各种抗洪妙招。 当洪水爆发第十二天,平阳道辖下个府,已经有两个完全沦陷,安城府也只剩一个春水县还在支撑着,道台大人对抗洪已不抱持任何希望,他现在烦的是怎么收拾善后,还有保住自己的脑袋。 这块地方淹成水乡一片,道台罪责非轻啊! 消息传到春水县,所有人都震惊了。 县民们公推了十二个代表来见高亢,问他怎么办?到底是弃守、各自逃亡?还是继续护堤? 高亢看看这些代表,再望一眼那群专家,神情很平淡,深邃的眼眸好像一汪宁静的湖泊,完全没有受到外头洪涛惊天的影响。 很快地,他这份平静就传染给大家,代表们不再忧心如焚,能安心坐下来谈事情了。 高亢先问:“各们先生以为,凭我们现在的力量和条件,能再护堤多久?” 几个专家溱在一起商量片刻,回道:“五天。大人,雨若不停,我们最多只能再守五天。” “各位都吸到了,五天,这是我们的极限了。现在大家商量一下,是退?是走?我们举手表决。”高亢还是习惯民主决定,少数服从多数。 问题是,大周百姓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对于这种大事他们根本拿不出主意,十二个代表讨论又讨论,最后学是把决定权交给高亢。 “大人,我们无法决定,请你替我们作主吧!” 高亢想了一下。“我的想法是,为防万一,先行转移老弱妇孺,让他们到安全的地方暂避。至于表壮者,且留下来再护堤四日,就跟老天搏一搏,看雨会不会停?”他预留了一天,那是怕赌输了,大雨照下,表壮者也能有时间退离。 “大人,这样是否太冒险了点?”一个专家提出疑问。“其他地方早就弃守了,而我们却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只怕出岔子。” “这一点我也想过,但……”高亢难舍的目光透过窗檽,定在那座倾注了春水县上千县民心血的大堤上。“先生,这里是我们的家,故土难离。” 一听到“家”这个字,那些代表眼眶都红了。眼看着大雨淹没良田,前月才植下的秧苗得连根都不剩了,若堤再垮,洪水直入春水县,这块地方还剩下些什么? 他们其中好几个都在这里生活了十多代,百余年了,他们出生在这里,将来也想死在这儿的。 今天说走很容易,将来呢?还有没有机会落叶归根?谁都不知道,每个人眼里只有茫然和无助。 “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要轻易放弃。”一个清亮的女声插了进来。短短的头发,一身布衣,是那百姓们交口传颂,胆大包天,不让须眉的知县夫人--林苹。她身后还跟了一串小尾巴,是春水县里几个平常就活跃的夫人、小姐们。 她们每一个手里都捧着食盒和姜汤。女人们力量小,打不了太重的东西,林苹就组织她们给护堤的人烹煮食物,缝制衣裤,同里也照顾那些生病和受伤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不到最后关头,不轻言放弃。”高亢边说,边走过去帮林苹拿东西。其他女人则对高亢欠身一礼,再出去给散于堤防各处的人送饭。 本来这种讨论会女人是没资格参与的,但高亢很宠爱林苹,总是任她来去自如,林苹也大大方方地加入,还常常提出一些让人耳目一新的想法,时日一久,大家也就习惯了。 现在夫人发话,大人附议,其他人再有意见,也提不出来。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赞成高亢和林苹的话--只要有一丝希望救家乡,为什么要放弃? 于是,十二名代表各自回去向大家转述讨论的结果,专家们去巡视堤防。 靠近堤防的小屋里,只剩高亢和林苹。 她拉拉他的衣袖。“相公,我要留下来。我也会回去问问后援队里的姑娘媳妇们,有没有自愿留下者,总不能女人们都走光了,就放你们这些大老爷天天啃干粮护堤吧?” 高亢早就知道她不会与自己分离,跟她辨什么危险、担忧,那是废话,他直接拉起她的手。 “娘子,你万事小心,到了第四天,若雨不停,你且准备一倏绳子,撤退的时候,我们绑一起,若有个万一,也不至于分散。” “好。”夫妻之间也没什么,就是快乐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笑,遇到困难,手更要牵紧。 他笑着,眼儿弯弯很温柔,摸了摸她的?发,有些心痛,但更多的是踏实。遇到这么多事,他们还能在一起,真是幸福。 “你淋雨了,先喝一碗姜汤再回去吧!以免着凉。” “我喝过才来的。”她拍拍微鼓的肚子。雨太大,就算撑着伞,也会被狂乱的雨丝打湿,避免不了的。 “那擦一下头发。”小心总是无大碍。他解下缚臂的长布,就替她擦起头发。 “你的手没事了吧?” “早就不痛了,只是大夫不让使力,叫我每天把手吊起来,预防二次受伤。” “有道理啊,脱臼不弄好,很容变成习惯的。” “我知道,所以天天吊着。”他帮她擦干头发,又把白布绑回手上。 “相公,你说我们守得住吗?”若堤防失守,这便是他们夫妻第二次家破了,唉,寻常人一辈子遇一回这样的事就算倒霉了,她和高亢不会真是衰星罩顶吧? 他希望守得住,但是…… “尽人事,听天命吧!” 她的眼眶微微地红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安定了一点。” 他的心里何尝好过,但总不能夫妻俩泪眼对泪?吧? “可能上天觉得我们这次来错了,才特意弄个意外,让我们有机会再穿越时空一次。” “还穿越?累不累啊?”她俏生生地翻个白眼。“上次我们家就你我两人,所以只有我们夫妻穿越过来,但这回我说清楚了,小宝、丫头,我一个也不会放手。” 做人就是这样,笑一天,哭一天,那当然要选择笑。 因此,高亢仰头大笑。“要不要连爹娘一起带着,这样一家才算圆满。” 她跟着扬起了唇角。“说的有理,就一家六口一起,其实也不算多,呵……” 尾声 讽刺的是,就在他下令放弃护堤,准备全员转移到其他府县时,皇帝的圣旨历经重重险阻过来了。 圣旨上对他的勇敢抗洪多加赞赏,不但免了他的罪,还提拔他接任安城知府的位置,连林苹都封了一个诰命。 “高大人还不接旨?”宣旨官提醒他。 高亢心里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史上寿命最短的知府,当天升任,当天丢官。 后头,林苹推了他一把,皇帝的圣旨,难道还能拒绝?这是活着得接,死了照样要爬起来接。 高亢没辙,只得接了旨,三呼万岁,叩谢圣恩。 宣旨官看着这个可能是大周朝最年轻的知府,很是开心,正要嘉勉几句,屋外一片吵杂声远远传来。 “天晴了!” 停雨啦!“ 那吼声像惊雷一样地响亮,闻言,高亢和林苹浑身一颤,也忘了宣旨官还在屋里,两人直往外跑。 ”真的停雨了?“跑出屋外,一大片金芒当头照下来,暖洋洋、热呼呼,正是阔别月余的太阳在去端露了脸。 几百个形容狼狈的汉子在泥水里又跳又叫,高亢更是抱着林苹,笑到两眼泛泪。家保住了-- 宣旨官这才迈出屋外,第一眼见到的是千疮百孔,却仍屹立不遥的堤防。那得经过多少汗水与心血的修补,才能制造这样的奇迹?还有这官民同欢的场面,皇上若知道了,肯定开心。 他走上前去,向高亢一拱手。”高大人,今天的事你可要好好拟一份奏章,上报天听,皇上必然嘉许。“ 高亢的笑声就这么卡在喉咙里。他见鬼了才知道如何写奏章。 林苹却是抱着他的手,笑到直不起腰。 在大周,他们还有很多事得学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