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嫡公子》
第一章 兰池风波起!
秦王政二十年。
荆轲受燕太子丹派遣,携燕督亢地图和樊於期首级,前往咸阳于宫廷中刺杀秦王嬴政,秦廷早已识破目的,荆轲图穷匕见,屡次不中,事败被杀。
同时。
秦王第十子嬴斯年,在荆轲刺秦时离奇失踪,秦王嬴政闻讯大怒,随即清洗宫廷,诛杀相关联宦官、禁军数千人,全城范围内大索。
然搜寻无果。
嬴政怒而发兵攻打燕国。
而第十子消失一事,却是被从史书中划去,不为世人所知。
史书只记‘荆轲刺秦’!!!
……
转瞬。
已过了十年。
秦王政三十一年。
腊月。
已入寒冬,市井的喧嚣,在申时之后,渐渐恢复平静。
一间幽静的室居内。
大秦新任内史腾正翻看着内史郡相关的律令、图书,在看到内史郡不同于以往南郡的政策时,还会拿出毫笔做下笔记。
态度十分端正。
腾本是韩地南阳的假守。
秦王政十七年,他审时度势,投降了秦国,而后亲率秦军攻韩,大败韩军,擒获了韩王韩安,以此获得了秦王信任。
秦王政二十年,腾成为南郡太守。
秦王政三十一年。
原内史蒙恬调任他职,腾被任命为新任内史!
距今上任不过半旬。
作为降将,腾很清楚,想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就要表现出足够的能力与忠诚,所以入秦以来,他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为了尽早熟悉内史郡,更是彻夜通读各种资料。
在看完辖区内的郡县户口后,内史腾深吸口气,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将竹简摆放在案几上,起身准备去入睡。
天色已晚。
“家长,家长,家长!”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又惊慌的喊叫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内史腾眉头一皱。
他家中的隶臣跟随他几十年了,知道他不喜大肆喧哗,也不喜有人慌里慌张,所以隶臣基本不会失分寸。
除非真出了什么大事!
但现在大秦一统宇内,始皇威望盖压天地,咸阳又是大秦国都,朝廷上下稳定,根本就不存在这种大事。
内史腾脸色一沉,厉声喝道:“何事让你们这么慌张?!”
说完,他披上外衫,走到了门口。
打开门。
瞬间。
一股寒气涌入。
这时一名上气不接下气的隶臣,大口喘着粗气,双手作揖,气喘吁吁的道:“家长,大事不好了,刚才内史有官员来报,说始皇……始皇……”
“在兰池遇袭了!!!”
“什么?”内史腾脸色骤变,顾不得将外衫穿好,快步的朝府外走去。
边走边急声道:
“你立即持我印章,去通知咸阳的卫尉,让他们即刻封锁全城,始皇遇袭的消息绝不能走漏任何风声,同时派人去通知宗正赢腾,让其下令让宫中的中尉出兵前去护驾!”
“快去!!!”
“……”
吩咐完,内史腾也顾不上将外衫穿好,快步的朝兰池跑去。
他不敢有一刻耽误。
内史腾并不清楚为何始皇今夜会出现在兰池,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始皇在这种关键时候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现今天下皆悬于始皇一人之身。
若是始皇出事,好不容易才一统的天下,恐怕又要乱了,秦国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六国余孽,恐怕也要出来兴风作浪了,一直怀有异心的诸子百家,恐也会伺机而动。
到那时。
群敌环伺。
这不是大秦新君能制服住的。
就在内史腾忧心忡忡的朝兰池赶去时,兰池旁的金铁交鸣之声却渐渐落下,寒冬之下,一抹抹殷红在雪中格外显眼。
一旁。
一名中年男子长身而立。
他身着黑色素服,右手执剑,剑并没有出鞘,只是目光凝重的望着前方,神色无比严肃,眸间还带着一股怒意。
在中年男子四周有两名持剑侍从拱卫着。
另外两名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咔咔咔!
前方数步远,传来阵阵裂骨声。
同时传出的还有一道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在中年男子的视线中,一名青年正熟练的将眼前这些刺客的手腕给弄脱臼,在将最后一名刺客制服后,青年环视一眼四周,捡起前面扔在雪地上的包裹,飞快的离开了此地,好似根本不想掺和进眼前的是非,更不想获得任何奖赏。
在大秦,有贼杀伤人,旁人援并捕俘贼人者,有重赏!
但眼前这青年完全没有想领赏的想法。
青年越走越远。
最后。
彻底消失在了中年人的视线中。
这时。
四周传来兵马走动的声音,正是内史腾和宗正赢腾带着侍卫前来。
见到始皇无恙,内史腾暗松口气,随即躬身颤声道:“臣等护驾来迟,请始皇降罪。”
中年男子漠然不语。
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青年远去的方向,良久回过头,等进到禁卫军深处,中年男子才将紧握的剑柄放松,眼中露出一抹森然的冷意,漠然道:“将这些贼子交由廷尉府审理,等查明其身份后……”
“灭三族!!!”
“同时关中大索二十日。”
“务必严查这次的泄露行踪之事,查出牵连其中的官员,其仕途升迁过程中,所有推荐、保荐、核准之人,一律查办。”
“随行侍从护卫不力即刻处死!”
“诺!”
“诺!”
随着宗正赢腾和内史腾的回应,中年男子登上了独属自己的帝王车辇,随着门窗的闭合和马车的行进,他的这次兰池微行以闹剧收尾。
坐在车辇中。
嬴政无心批阅奏章。
他的脑海不断浮现出青年的面容。
青年的那张脸跟他记忆中的一张脸不断的交替闪现,最后竟契合的重合在了一起。
仿佛……
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种感觉,让他情绪微漾。
一时间。
他甚至不知自己是该欣喜还是惆怅。
他既希望那是真的,又怕那是假的,但更怕那的确是真的。
他微掀车帘看了眼窗外,内心五味杂陈。
如果是真的……
但很快,嬴政的目光重新变得冷血无情。
真与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朝堂已经稳定,他也早就对继位者做了甄选。
一步慢,步步慢。
就算是真的,失去了这宝贵的十年,属于十皇子的时代已经过去。
他错过了!!!
车辇缓缓驶进咸阳宫殿。
嬴政也将掀开的车帘放下,古井不波的批阅起了奏章。
随着一座座宫门关闭,宫里宫外俨然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第二章 祸福,孰知其极?
腊月时分。
关中近日已停止下雪,但寒气却一天比一天重。
在骊山深处的一处幽静民宅内,却是传出了敦敦的读书声。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徼。”
“两者同出,异名同谓。”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
屋中青年将窗户微微打开一点缝隙,在屋中生起一盆炉火,加上些干木柴,随后拿起放在案几上的《道德经》诵读了起来。
炉火扑腾,烟雾缭绕。
屋外寒风随门窗渗入,卷起缕缕发丝,配上青年诵读的道文,倒是给他周身平添了几分飘逸、超凡脱俗之姿。
青年身着厚重衣裳,年纪在十七八岁,眉清目秀,肤色略显黝黑,但体态并不单薄。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
除了一排排书架,就只剩一个看书的案几,以及烧火的火炉,火炉是泥铸的,里面烧的也不是少烟的木炭,而是从附近山林捡拾回来的枯木。
青年名为秦落衡。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十年前穿越到这里,睁开眼,自己正身处高墙深宫之中,但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耳畔传来阵阵金铁交击之声,以及兵马嘶啸的声音。
他当即只感觉脑袋一疼,瞬间昏死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
已经身处荒林,浑身破烂。
此后他便一直在附近流浪,在濒临饿死之际,他被一名流浪的夫子相救,而后两人相依为命,一路磕磕碰碰,来到了骊山,并隐居在了这里。
秦落衡这名字是夫子给他起的。
他想不起前身的名字,也想不起任何相关的记忆。
他问过夫子,为何给自己起这个名字,又有何寓意,夫子只是笑着说:“秦为国姓,天下大势已成,你今后注定为秦人,落衡则是取自‘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不过。
秦落衡却明显的感觉到夫子提到‘秦’时,语气总是带着几分薄凉、几分无奈、几分困闷,远没有嘴上说的那么洒脱。
他也曾数次问过夫子的名讳,夫子只是笑笑,从来都不作答。
在夫子身边,秦落衡学会了识文断字。
也知晓了自己身处何世。
大秦!!!
在知道自己身处大秦时,他起初还颇为雀跃,寻思着凭借自己后世的智慧,怎么着也能在大秦有所作为。
但跟着夫子下了几次山后,他才后知后觉,电视里的情节都是骗人的。
他别说去入仕。
就算是去种地、经商,都没有资格。
他是黑户!!!
秦朝有着极为严格的户籍档案制度,即‘编户齐民’之籍。
每名秦人都有‘验’、‘传’。
而秦落衡完全记不起前身的记忆,也意味着无法坐实自己现世的身份。
在秦国一统天下前,他还能以‘邦亡罪’重新获得户籍,而且只需承受较轻的刑罚。
但随着秦国一统天下,天下臣民皆为大秦子民,‘邦亡罪’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像他这种无法坐实身份的人,只会被罚为刑徒,刑期结束归为‘私奴籍’。
在大秦,私奴籍的隶臣、隶臣妾并不算秦人。
家长有权‘谒杀’奴、婢。
大秦的户籍制度森严,给社会各类人士划分了籍贯后,就明文规定了什么籍贯的人,就做什么本职的事。
敢僭越,就会被获罪。
而秦落衡一旦入了‘私奴籍’,那就意味着他的后代也将世代为奴为婢,除非获得军功,不然都无法变更户籍。
甚至于……
他都不敢离开咸阳附近,因为没有‘符’‘验’‘传’,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被直接五花大绑送去见官。
这是一个阶层划分分明的社会。
在知道了大秦的相关律令之后,秦落衡当即就断绝了离开咸阳的想法,也断了在秦入仕的念头。
他在等。
等秦末的楚汉争霸!
在他原本的记忆中,楚汉争霸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等到楚汉争霸结束,刘邦建立汉朝,而汉初主要推行的就是‘黄老思想’。
即道家主张的‘清静无为’。
骊山隐居十年,他从学会识文断字之后,主要看的就是《黄帝内经》、《道德经》、《庄子》、《列子》等道家典籍。
舞台广大,大有可为。
不过道家典籍并不是他主动看的,而是夫子强行要求的。
夫子亲历了战国末年的战火纷飞、尔虞我诈,不愿他再卷入其中,所以严厉杜绝他看兵法韬略权谋相关的典籍。
只希望他能避世无为,追寻天地大道。
夫子根本就想不到,强盛一时的大秦帝国会在未来十几年间轰然崩塌,新建立的汉朝在初期会力行道家的‘清静无为’。
但这事,他没跟夫子讲。
正是这种阴差阳错,秦落衡待在骊山修行了道家典籍十年。
收回心神。
秦落衡继续翻阅起竹简,大声诵读着。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
幽山空寂。
他的读书声朗朗传出。
骊山很大,他所处的位置又极为偏僻,方圆一里内,几乎没有人影出没,只有崧崧白雪垂落枝头,形成一片又一片的雾凇。
诵读间,秦落衡感觉自己对《道德经》有了更深的感悟。
他略作停顿,在脑海微微思索片刻,又继续诵读起来:“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祸兮,福之所倚;”
“福兮,祸之所伏;”
“孰知其极,其……”
就在秦落衡诵读之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回应。
“祸?福?”
“但问我这次前来,对你是福是祸?”
听到声音。
屋内的读书声瞬间戛然而止。
整个居所陷入死寂。
来人长身而立,双眸冷清的扫过屋院。
“骊山为帝王禁苑,其幽僻处竟还藏有一处私宅,若是传出,岂非要让天下人笑话?”
“大秦律令,非法闯入禁苑者,当行‘弃市’之刑。”
“你可知罪?!!!”
来人话语冷酷无情,慑人胆魄,声浪所至,震的枝头雾凇层层掉落。
不过……
屋内依旧一片死寂。
第三章 始于刺杀,结于刺杀!
吱!
一道刺啦的声音传出。
前面紧扣的屋门打开了,秦落衡出现在庭院中。
他抬起头,看了几眼眼前的男子,神色有些不自然:“是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人他认得。
正是自己前几日救下的。
秦落衡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声。
‘当日就不该多管闲事。’
‘安稳太久,都快忘了自己身份了。’
‘这里可是大秦、是关中,哪里容的自己在秦吏眼皮底下出头?这些秦吏向来认法不认情。"
‘我还是得意忘形了!’
来人看着秦落衡阴翳的神色,脸上却没有露出太多表情,依旧很冷酷无情的开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天下都是大秦的。”
“你也是大秦的子民!”
“我原本是想找到你,嘉赏你的见义勇为,却是没想到,我翻遍咸阳及附近郡县的户籍资料,却是找不到你的任何信息。”
“若非那日你在雪中留下了痕迹,我想找到你,恐怕还需要花费不小的心神,即便如此,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身处骊山腹地,还是个无户籍之人。”
“按大秦现有律令,无户籍者,一律罚为刑徒,归为私奴籍。”
“你也的确出手救了我,但对方只是群盗,按律令,你只能获爵一级,虽然能免去你所受的刑徒之刑,但户籍不会发生更改,何况你还私闯帝王禁苑,在内搭建居所。”
“此等弥天大祸,已罪不可恕!”
“你该死!!!”
秦落衡平静的看着眼前人,心中没有太多的波动。
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
所以他以往基本不会在外沾惹是非,遇事即躲,鲜少将自己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他承担不起后果。
只是这次还是没忍住少年意气。
他出手时还抱有一丝侥幸。
但他忘了,现在才秦王政三十一年,大秦吏治还没有走向崩坏,何况这里是关中,大秦腹地。
现在的秦吏还是群有信仰的人。
“所以你是来宣判我死刑的?”秦落衡好奇的问道。
嬴政面无表情道:“大秦自有法度,审判行刑那是廷尉府的事,我不会插手,我只是来将你隐匿的信息登记在册的。”
“你只要还在大秦,就要受到大秦的管辖。”
“这是秦法!!!”
听着对方这强势蛮横的话,秦落衡不由洒然一笑。
这的确就是秦法。
霸道!
嬴政抬手,远处瞬间出现两名持刀笔和竹简的小吏。
两名小吏恭敬的停在嬴政十步之外,朝嬴政行了一礼,随后看向了秦落衡。
嬴政看着秦落衡,眸间久违的浮现了一丝波动。
他开口道:“我问你答,你一个将死之人,想必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再有所隐瞒吧?”
“姓名。”
“秦落衡。”
“籍贯?家中有几口人?父母是谁?如何来到咸阳,又是如何进入到骊山腹地的?”说完,嬴政话语微顿,继续问道:“同时细说一下你的过往经历,以便官府查证。”
闻言。
秦落衡目光微沉,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什么?籍贯、还是父母名讳?”嬴政双眸猛的盯着秦落衡,神色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秦落衡摊了摊手:“抱歉,都记不起了。”
他其实并不介意把这些说出来,现在大秦朝廷的力量还是很足够的,若是能通过自己说的东西,让秦廷帮忙弄清自己的身份,他还是很愿意去做的。
虽然他并不抱什么期望。
“失忆了?”嬴政眉头一蹙,随即露出一抹释然,他继续问道:“既然不记得了,那就说说你记事以来记得的事。”
秦落衡点头:“我脑海中仅存的印象应该是十年前,我身处在高墙深宫之中,不过四周有兵马走动,我也不知为何就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就已经流落街头了,随后就这么流浪下来了。”
“你确定是十年前?”
秦落衡略一犹豫,随后点了点头。
“就是秦王政二十年!”
“具体时间我不清楚,那时候忙着找东西填饱肚子,根本没心思问这些,何况知道也没用,那年头兵荒马乱的,活命才是主要的,其他的都靠边站。”
“你怎么能肯定就是秦王政二十年?”
嬴政听到这里,目光突然尖锐起来,他双眼死死的盯着秦落衡,仿佛要将其看穿看透。
秦落衡随意道:“这有什么不能肯定的,因为没多久就打仗了,秦国伐燕,我虽然不太注意这些,但这些大事还是有听闻。”
“再之前的事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嬴政莫名有些急躁。
秦落衡摇头。
他那里记得那些事?
他就没有前身的记忆,他说的都是自己经历的,至于再之前的,压根就跟他没关系,他能记起来才是见鬼了。
嬴政没有再问。
他的思绪有些紊乱。
他知道秦落衡提供的有用信息很少,七零八落的,基本拼凑不出一个完整过往,秦落衡自己都对此很无奈,但这些对秦落衡而言很零散的信息,在他这里,却是能拼出一个完整的脉络。
秦王政二十年。
伐燕。
这两个字眼,他实在太熟悉了。
或许史书上只会记一个‘荆轲刺秦,嬴政怒而攻燕’,但却鲜少有人知道,他当年为什么会急匆匆的伐燕,也不会有人知道,荆轲根本就没有刺杀到。
甚至......
荆轲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但在荆轲刺秦时,咸阳宫内还发生了一件事。
十皇子嬴斯年失踪了!
为了掩盖这件弥天丑闻,他捏造出了所谓的‘荆轲刺秦’。
他顺利的让朝中大臣及宗室相信,嬴斯年当时是为了护驾而被刺死在了大殿,之后更是让人将这件事从史书上抹去,但只有嬴政和当时在场的太医夏无且才知道,嬴斯年当时根本就没在大殿中。
他失踪了!!!
至于当时知情的侍从、宫女、宦官等上千人,全部让嬴政下令秘密处死了。
而这件宫廷官闱秘事从此被束之高阁。
成了一件悬案。
这些年嬴政不止一次的暗中调查过,但始终没有查出结果。
而在几天前的兰池,在见到秦落衡的第一眼,他就感觉到了一丝熟悉,加上今天的求证,更是让他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但他又不敢相信。
十皇子失踪始于一场刺杀,而他们再见面又是在一场刺杀,这一切巧合的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嬴政的心乱了!
第四章 祸福相依,大道至真!
嬴政双眼直直的看着秦落衡,良久,才定下心神:“朝廷会派人去核实你说的信息,去调查你的身世,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你都不会有事。”
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见状。
嬴政蹙眉道:“你不愿意?”
秦落衡摇头。
“朝廷为我寻亲,我自然愿意。”
“不过我其实早就绝了寻亲的念头了,我走失的那段时间,正值战国末期,各地烽烟四起,兵荒马乱,想要在乱世之中寻亲,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
“大秦一统之前,各地语言不通,习俗不同,生活习性也不同,凭我提供的这些信息,连基本方位都确定不了,想要从全国范围内找到亲人又谈何容易。”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有的事顺应自然即可,没有必要强求。”
“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话本就是托词,你并不想杀我。”
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狡黠。
他继续道:
“我虽然没有跟秦吏打过交道,但多少有所耳闻,知道秦吏的做事风格,秦吏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刚正不阿,不会徇顾私情,若是真想审讯判案,不会费这么多口舌。”
嬴政颔首:“你倒是聪明。”
秦落衡笑道:“不是我聪明,你刚找上门的时候,我是真的有被吓到,甚至都想夺门而逃,但在看到你迟迟没有动手时,我就有了一些猜测。”
“在听完你的所有话后,我就彻底平静下来。”
“你没有杀我之心。”
嬴政双眸扫了秦落衡一眼,开口道:“我的确不想杀你,但国有国法,大秦的一切运行都依循秦法,普天之下,定一个人的死罪很容易,但想豁免一个人的死刑很难。”
“大秦只有始皇能做到。”
“而你多重重罪加身,想要豁免死刑更是难上加难。”
“何况你身处的还是骊山。”
“帝王禁苑!”
“你觉得我能说服始皇吗?”
“秦始皇?”秦落衡脸色微变。
他根本不知道这些。
在他惯性思维里,秦吏是有生杀大权的,他能够活下来,完全是因为中年男子替自己出面。
但中年男子这番话,却是让他一惊。
他无权干涉生杀之权!
嬴政冷哼一声,正色道:“世之为治者,多释法而任私议,此国之所以乱也。......故法者,国之权衡也。夫倍法度而任私议,皆不知其类也。”
“这是《商君书·修权》中的内容。”
“大秦力行的是法制,大秦法度凌驾于一切之上,就算是始皇也要依法而为,皇帝的确有大秦所有臣民的生杀大权,但依循秦律,只有人在违法犯罪之时,皇帝才能行使对犯罪之人的生杀大权。”
“也只有皇帝能行使!”
“现在你知道是谁留你一命了吧?”
“是始皇!!!”
听到中年男子的话,秦落衡才后知后觉。
他一直都认知错了。
他以为皇帝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可以随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但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是大秦,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朝代,大秦的确在制度上有大量革新,但总体思潮上还是承接的先秦。
而先秦法家并不像后世,一味的主张君权无限,他们推崇的是靠‘法’来限制君权,而且是真这样做的。
最起码在秦国是这样。
商鞅变法以来,君王必须恪守法度,这已经成为历任大秦君王的普遍共识,秦始皇一统天下,虽然在一定程度对法度有所僭越,但总体还是恪守在法度之下。
至少现在是这样。
生杀。
生才是帝王的特权!
随即秦落衡就感觉到一丝不对。
他跟秦始皇没有任何交集,秦始皇因何会宽恕自己?
一来自己是黑户,二来自己私藏在帝王禁苑之中,这都是重罪,始皇没道理会为一个不认识的人行使生杀大权。
“始皇为何会放过我?”秦落衡好奇的问道。
嬴政漠然道:
“因为那天兰池有刺客。”
秦落衡一愣。
他对这些倒是不清楚。
但他反应很快,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始皇应该是当天微行,结果不知怎么泄露了消息,路上有刺客袭杀,而他在那时仗义出手,解决了这次危机,始皇因此法外开恩,免了他死罪。
当然。
他并不会以为是自己救了始皇。
像始皇这种历经多次刺杀的人,身边一定是有层层防护的,中年男子大抵是始皇故意暴露在外,吸引仇恨的。
秦落衡朝咸阳的方向作了一揖。
见状。
嬴政知道秦落衡会错意了。
但他也没有去解释的想法,继续开口:“始皇仁慈,宽恕了你的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赦,在没有查清你的真实身世之前,你都不得离开关中。”
“按照大秦律令,你的户籍依旧归入‘私奴籍’。”
“不过等关中大索结束,我会特许你变更一次户籍,但也仅此一次,大秦户籍制度森严,即便是我,也不能替人随意变更,这次改更之后,我也没有权力再替你变更户籍,你可知晓?”
秦落衡揖首。
“我明白,我也不可能让你再替我出手。”
“祸兮福兮,我本以为这次出手是意气用事,没曾想却是让获利颇多,不仅得了始皇恩赐,被免去了死刑,还因此获得了户籍,后生已经很知足了。”
“多谢长吏。”
嬴政额首:“你的基础信息已经登记完毕,虽然家庭信息还有大量空缺,但已经足以整理出一份简易档案,数日后我会派人将官府定制好的‘验’‘传’送来。”
“关中正值大索时期,这几日不要随意外出。”
“若是出事,我不会护你。”
秦落衡恭声:“多谢长吏提醒。”
嬴政点头,转身离去。
在走了数步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背对着秦落衡道:“我姓秦。”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秦落衡目送着这位秦长吏离开。
等秦长吏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缓缓回过神,他呆立当场,眸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一直担忧的户籍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果然是福兮祸兮,焉知所依!”
“大道至真啊!”
第五章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走离屋舍。
嬴政面色如常,在走了几步后,他停了下来,开口道:“弋(yi)”。
周围,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走了过去。
嬴政冷漠的道:“去查查秦落衡的身世,仔细查,认真的查,在这次大索结束之前给朕消息。”
“遵令。”
嬴政回头看了眼小院,心里五味杂陈。
他心里其实已经肯定了几分,但这种大事,必须要彻底核查之后才能下判断。
他虽为皇帝,但也不敢妄下定论。
他若是这么承认了,对朝堂的冲击将会是非常大。
甚至......
会直接改变朝堂原有的秩序。
他必须慎之又慎。
目送着秦长吏走远,秦落衡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回到了屋内,拿起竹简,翻看了一下,却是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户籍......”
“大秦户籍制度森严,一旦确立就难以变更,现在天下承平,想通过获得军功改变社会地位的路基本堵死,我好不容易得幸获得重新登记入册的资格,定要好生斟酌一下。”
据秦落衡了解,大秦有两种户籍分类方式。
官府以不同标准对民众进行区分,并就此制定不同的税赋标准,也通过不同的户籍分类体现出三六九等的社会阶层差别。
第一类是以百姓的自然状况分类。
即按照成年与未成年人划分,成年分为大,未成年分为小。
成年里又细分出‘老’‘癃long【残疾人】,这部分人是可以免除劳役或减免劳役的。
而在未成年人中,又根据能否承担较轻劳役,分为‘使’和‘未使’。
这类是以能否承担劳役划分的。
而第二类是按百姓的社会地位进行区分。
主要分为普通民户籍、役籍、徒籍、私奴籍、市籍、弟子籍、高爵位籍、宗室籍等。
秦落衡能选的其实并不多。
除开犯罪服刑的徒籍和私奴籍,也就普通民户籍、役籍及市籍,当然还有一丝机会弟子籍。
不过。
秦落衡完全没考虑弟子籍。
弟子籍通俗讲就是大秦时期的‘公务员编制’,这是那些进学室学习,未来有可能当上法吏的‘吏子’们的户籍。
这是家中有爵位才能进入的。
而在剩下的三个户籍中,他却是难以做下决定。
对他而言。
这三个都不太好。
普通民户籍,即‘编户齐民’之籍,工农都囊括在里面,百姓按律法规定编入到什伍中,会受到连坐制的约束。
而且......
这些人是徭役赋税的主体。
大秦最先活不下去的也是这部分人。
落入到这个户籍里,秦落衡基本可以想象出今后的凄惨生活了,朝廷隔三差五派人来征收赋税,还时不时抓去服徭役。
这不是一般人能抗下来的。
想了想。
秦落衡还是放弃了。
不选择普通民户籍,那就只能选择役籍和市籍。
所谓役籍,即‘士伍籍’,相当于后世的‘军籍’,这部分人是朝廷征召打仗的主体,也是最容易获得军功的人。
不过。
这时候的士卒是自费打仗。
打仗要自带干粮,还要自己准备衣服盔甲等物。
太平年间,这个户籍很吃香,也会是秦落衡的不二选择,但现在是秦王政三十一年,秦国还没有北伐匈奴,也还没有打下百越,现在进入到役籍,无疑是去当炮灰的。
匈奴和百越可不是良善之辈。
他虽然力量不错,但沙场无眼,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对于一个在和平时期成长的人而言,进到战场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
那就只剩市籍了。
市籍,即商人的户籍。
秦朝时商人的地位很低,跟徒籍没有什么差别,都是被优先征发劳役的存在,这部分人被社会大众厌恶,而且朝廷对商业活动管制很多,税收极高,除非是大商人,不然也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市籍是正常户籍中最低的阶层。
想着这三个选择,秦落衡也是挠了挠头。
实在是选不了。
他感觉这三个户籍都是不归路,要么被朝廷压榨到死,要么就是被征召入伍,去跟匈奴百越交战,沙场饮血,要么就是成为劳役急先锋,成为修长城、修直道的主力。
哪一个都不保活。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古人诚不我欺。”
“在太平时期,虽然可能过的不如意,但总归是有活路,而在乱世就真是人命如草芥,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冢中枯骨。”
“有时后知后觉未必不是幸事。”
秦落衡轻叹口气。
他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焦虑,主要是因为自己知道历史的进度,他也很清楚未来的走向,正是基于对未来的认知,他才会在户籍选择上这么为难,这么的难以定下。
他不想成为时代的一粒沙。
也不想成为历史的滚滚车轮碾过的牺牲品。
他想活着。
平安健康的活着。
他坐在屋里,沉思许久,咬牙道:“苦就苦吧,总好比直接去战场丧命强。”
“而且我怎么也是关中的户籍,户口簿还是挺硬的。”
“大不了乱世来了,继续找个深山野林躲起来,只要把这乱世躲过去,我这一身所学,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我去耕地!”
“普通民户籍虽然要面对沉重的徭役赋税,但怎么也比另外两个好点,役籍和市籍这两个在天下还没有彻底乱起来前,都会是朝廷的首要征召对象,”
“耕地虽然苦,但次列多少还是靠后一点,留给我反应和选择的时间也会更多。”
“决定了,耕地!!!”
秦落衡咬牙将自己的户籍确定下来。
他知道在这时选择耕地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甚至于在历朝历代耕地都不是个明智之选,但他已别无他选。
这是大秦!
一个因耕战而崛起的帝国。
在这个国度,想要生存只有两条路。
要么耕地,要么打仗。
他不会打仗,也从没有上过战场,所以他其实没有选择,他只能也只会选择耕地。
“庄子言:‘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
“我已经对未来的走向有所了解,原本应让我今后一路顺畅,结果现在反倒让我自累,修道十年,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秦落衡轻叹一句,心神重新恢复平静,他继续拿起竹简,细细品阅起来。
第六章 上吏,固!
转瞬。
已经过了十日。
骊山深处的一间民宅内,秦落衡正吃着早饭。
这十日,他听从了秦长吏的建议,没有离开骊山,一直待在山中诵读道书,他并没有异议,他已经这么生活了十年。
深山无时日。
他这些年就靠读书来消磨时光。
至于秦长吏说官府会派人送来的‘验’‘传’,他现在依旧没有等到,不过秦落衡也并不着急。
这些东西终究会到的。
大秦是一个注重实效的国度。
但也非常重视考证。
在没有得到足够多的详实资料前,官府会一直去调查自己提供信息的真假性,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查清楚的。
秦落衡也清楚这点,所以并不急切。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他重新回到了书房。
书房很大,里面盛放的竹简不少,不过一枚竹简能记录的信息实在有限,也就几百来字,所以书房里看似竹简很多,其实总体算下来他的藏书并不多。
秦落衡从书架上取下一枚竹简,放到书桌上,点燃已经熄灭的炉火,继续看起书来。
过了半个时辰。
咚咚咚!
门外敲门声响起。
秦落衡双眼微张,知道是官府派人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竹简,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名文吏。
来人约莫三十出头,头发黝黑束冠,唇上两撇矢状胡,身穿长袖皂衣,手持笔、削,其装束打扮,正是秦时标准的文吏。
“见过上吏。”秦落衡连忙行礼。
小吏笑呵呵的道:“不必多礼,我只是一斗食小吏,算不上官,更称不上上吏,这次是奉户曹之令,来给你送‘验’‘传’的。”
“敢问上吏如何称呼?”
“单名一个固。”
“固上吏,天寒,还是先进屋吧。”秦落衡让开道,把这名文吏请到了屋内,他从一旁取出一个茅草垫,垫在了案几旁。
两人相向而坐。
这名称为‘固’的文吏坐在他的对面,他并没有急着将秦落衡的‘验、传’给他,反倒是先取出了几枚辩券。
这是正常流程进入骊山的出入证明。
一共有三券。
由苑券吏、出入者、禁苑守门者各执一券。
对于这一点,秦落衡是知道的。
夫子曾言,‘在《商君书·定分》中规定:即以左券予吏之问法吏也。’
即在大秦,于禁苑中者,吏与参辩券。
也就是必须出示‘出入证’。
一式三份。
律法规定出入禁苑者需持中券,苑吏持右券,守门者持左券,这种辩券为的就是防人秘密潜入,以及增加出入者制造假券的难度。
若是出入者的辩券遗失,还有另外两方作为参照。
这也是后世发票收据等一式三联的起源。
当然。
秦落衡是没有这些的。
在古代禁苑的范围是很大的,周朝时就已经有‘天子百里,诸侯四十里’的说法了,到了秦,帝王禁苑的范围就更大了。
骊山禁苑作为特殊的禁苑,面积更是高达四百余里。
四周更是修有墙垣。
只是禁苑的面积实在太大,即便修有墙垣,也会不时有亡人潜入其中落草为寇,这也是为何云梦泽那边会盗贼不休。
若是被官府发现,自然也是死路一条。
固看着这三枚辩券,眉头微挑,忍不住抬头看了秦落衡一眼,随后取出中间那枚递了过去,开口道:“这枚辩券你拿好,不要轻易遗失,这是你今后出入骊山禁苑的凭证,剩下的两枚,我会替你分别交给骊山苑令和出入处的守门者。”
秦落衡自然注意到了固的异样神色。
不过他直接无视了。
他也没有想去解释的想法。
也实在不好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以前是亡人,是偷跑进骊山禁苑的吧?
固若是听到自己这番解释,估计会直接道心崩塌,毕竟秦落衡一直处在违法之中,但不仅没有受刑,反而还如鱼得水。
这对恪尽职守的秦吏打击太大了。
秦落衡伸手接过这枚中券,并没有去细看,直接收了起来。
见秦落衡这云淡风轻的姿态,固的眉头挑了挑,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袖间又取出了两枚简牍。
即验、传。
他拿着传,跟秦落衡的身形比对了一下,随后拿起验,开口便想例行公事的询问一下,要问的东西并不复杂,就是身份、籍贯,也就是核实一下是不是本人。
但看到上面的姓氏,固愣了愣。
秦?
国姓?
还是个‘私奴籍’?
固张了张嘴,话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他睁大眼,又仔细看了一眼秦落衡的‘验’,姓氏的确是秦,户籍也的确是私奴籍,而且上面的信息极为缺失,过往一片空白,按照律法,这些资料根本就不能确定身份,也不能直接将其编入户籍。
只是这验传是真的。
简牍更是户曹亲自交给自己的。
绝不可能出错。
但眼前的这是什么情况?
固整个人有点懵,这种情况,他以往从没有见过。
按照律法,这种不明身份的人,的确是归入私奴籍,但秦落衡的简牍上并没有服役经历,也没有任何立功获爵免刑的经历,甚至上面都没有任何一段过往经历。
资料缺失的离谱!
而且他姓秦!
大秦一统天下之后,始皇亲自颁布的诏书。
‘令曰:黔首徒隶名为秦者更名也,敢有弗更,赀二甲。’
虽然名义上更名的范围只有黔首徒隶,但实际推行的时候,面向的是全部大秦子民,还是从重处罚,除非是以往秦王室或始皇赐姓为秦,不然一律要更名。
他不相信掌管户籍的户曹不知道这事,但秦落衡这‘秦’姓又是怎么回事?这简牍可是户曹亲自核查下发的。
莫非户曹敢贪赃枉法?
想到这,固的眼中闪过一抹凌厉,若是户曹真的敢‘不直’,他定要向御史举劾。
回过头。
固的脸色已经变得冰冷。
他冷眼扫了秦落衡几眼,并没有跟以往一般开口询问,而是直接将手中的验传递了过去,同时说道:“这是你的验传,你的档案信息已经归入到咸阳。”
“我也在此询问一句,你的户籍办理,可有暗通款曲?”
“若是你敢跟咸阳官员暗通款曲,还故意隐瞒真实情况,一旦核查出来,那可是罪加一等,到那时,你好不容易办理下来的户籍,会被直接销户。”
“而你......”
“也会被枭首弃市!”
听着固这煞气腾腾的话,秦落衡一愣,随即笑道:“上吏放心,我的户籍完全是秉公办理,绝没有任何不直。”
“上吏可明察!”
第七章 长公子扶苏!
固冷声道:
“没有便好。”
“此次前来需交代的事已全部告知于你,城中近日政事繁忙,我就先行离开了,你的过往经历有很多空缺,以后不免会有相关官吏前来核实,你定要好好配合官府核准。”
“朝廷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秦落衡一愣。
到这时,他才明白,固是在警告自己。
他是对自己的户籍办理存在质疑,认为有暗箱操作。
秦落衡脸色微抽。
他若是真有这本领,怎么可能躲在深山十年?而且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户籍办成‘私奴籍’,这文吏还真是高看自己了。
不过这户籍是秦长吏帮忙的,或许还真存在暗箱操作。
秦落衡一下也不敢把话说实了,拱手道:“上吏尽管放心,若是官府前来核实,我一定会据实陈述,绝不会说半句假话。”
固点了点头。
把桌上的另两枚辩券收入怀中,准备起身离开,顺道将这两枚辩券交给禁苑的对应官吏。
秦落衡也起身准备相送。
就在固朝外走时,秦落衡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道:“敢问上吏,现在咸阳是什么情况,我听说城中正在大索。”
末了,他怕固生疑,又补了一句。
“上吏不要多心,我只是听闻城中大索,对此有些好奇,若是不便透露,上吏大可无视。”
固站定。
神色略显沉重。
“这些倒不是不能说。”
“始皇有令,关中大索二十日,严查当日兰池出现的群盗,这段时间,出入咸阳的道路已经全部封锁,城内外车马禁行。”
“现已抓拿群盗数十人。”
“不过城中还有不少漏网之鱼,短时间内,咸阳城都不会放开,只是......”固面露难色,“咸阳久日承平,城中不少市民家中没有存有余粮,商贾逐利,近日咸阳粮价飞涨,已高至一石数百。”
“若是再禁止车马,城内恐生灾祸。”
“不过我只是一斗食小吏,并不知晓朝堂对这次大索的规划,所以只需秉公执法即可,你为大秦子民,亦不要传谣散谣,更不要行那商贾哄抬粮价的低贱之事。”
“不然......”
“我定要将你抓拿治罪!”
秦落衡连忙摇头道:
“上吏说笑了。”
“我这点口粮维持日常生计尚且不够,哪里还能生出买卖之心?何况我也不是市籍,并不能做那行商之事,更不敢去违法越阶。”
固面色稍缓。
也不再多言,径直转身离开。
等固走远,秦落衡也返身将屋门关上。
他从怀里取出代表自己身份的‘验’‘传’简牍,仔细看了起来。
上面的信息很细致。
‘故咸阳骊山禁苑大男子秦落衡,私奴,为人棕黄,方正面,长七尺七寸,年至今十八岁,行到端,毋它瑕疵,不智衣服、死产。’
这上面直译过来就是:咸阳骊山禁苑里的成年男子秦落衡,私奴籍,外貌特征为脸色棕黄,脸型方正,身高七尺七(约莫1.78米),行为端正,没有劣迹,不清楚其个人财产情况。
传上面记录的是个人信息。
验则是个人经历。
秦朝是禁止民众随意离开居住地的,若是想旅行或者搬家,都必须去官府开介绍信,即要在验上面写明‘你是谁,你从那里来,你要到那里去’,没有验传,在大秦是寸步难行。
而验传制度的推行者,商鞅也是这项制度的受害者。
当年商鞅外逃,夜宿逆旅,因为走得匆忙忘了带证件‘验’,被逆旅老板拒绝入住,还被告了官,以至于留下了作法自毙这个成语。
看着自己的验传,秦落衡也是露出了笑。
他现在算是真正在大秦落户了,成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大秦人!
随即他脸色暗沉下来。
他想到了自己将要变更的户籍。
一想到自己成为秦人后,要面临的各种难事和压力,也不由暗叹口气,“有了验传,今后我出入咸阳,的确不用再担惊受怕,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扭去见官,但今后也要直面秦朝残酷的统治了。”
“这是大秦!”
“苛政猛于虎的大秦!”
“想在这个民生维艰的时代生活下去,需要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和一定的运气。”
“当年夫子带我爬山涉水隐居骊山,恐怕是看出了秦国今后统治的冷酷,不想让我卷入其中,想小隐隐于野,可惜,我终究还是没有逃脱,而我其实也没有做好彻底隐居山林的打算。”
“也罢。”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成为了秦人,就要有成为秦人的觉悟。”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两者自来不可得兼,唯大道独行。”
......
章台宫。
已到了午时,天气依旧清寒。
即便殿内炉火升腾,也抑不住寒气不断涌入,嬴政身下披着一件厚实的兽皮毛毯,伏案批阅着政务。
在将手里竹简批阅完成后,他好似想起了什么。
朝门外喊道:
“来人,去把户曹叫来,朕有事问他。”
“臣遵旨。”
门外传来一声回应。
没多时,咸阳户曹就来到了大殿。
若是秦落衡在这里,一定可以认出,眼前的户曹,正是十日前被‘秦长吏’叫去登记信息的小吏。
“臣,马任参见陛下。”
嬴政依旧在忙着批阅奏疏,头也不抬道:“坐吧,朕前面给你交代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马任连忙作揖道:
“回陛下,秦落衡的验传在制好后,我就第一时间派人送去了,臣绝不敢有任何懈怠。”
嬴政点头。
“不用这么紧张。”
“朕就随便问问,他在收到验传时可有说什么?有没有对前去的官员透露自己要选什么户籍?”
马任摇头。
“未曾。”
“秦落衡之前为亡人,大抵是不清楚这些,臣考虑的是,等日后他来更换户籍时,臣再将大秦的户籍制度与他细说,以便他做出最佳的选择。”
“只是臣尚有一事不明。”
“大秦户籍里面,除了常见的普通民户籍、役籍、市籍,还有弟子籍等,前三者可随意挑选,但后者,是需家中有爵位,或者对大秦有贡献的人才能获得的。”
“陛下容许的范围在哪里?”
嬴政面无表情道:
“除了宗室籍、高爵者籍,其他皆可。”
“臣遵令。”
就在这时。
门外有宦官传话。
“启禀殿下,长公子扶苏求见。”
嬴政眉头微皱。
马任见状,也是连忙起身。
“臣告退。”
嬴政挥挥手:“下去吧,注意不要泄露了朕的身份。”
“诺!!!”
第八章 政道裂隙!
“儿臣扶苏,见过父皇。”
看见扶苏进来,嬴政脸上没有任何喜怒,甚至连一个点头的示意都没有,继续俯首批阅着成堆的奏疏。
殿内静默。
见始皇不理睬,话到嘴边,扶苏一下噎住了。
只是在殿内呆呆的站着。
良久。
嬴政才抬起头,冷峻的看着自己的长子。
“说,什么事?”
“父皇终日来操劳政务,而儿臣作为父皇的长子,却始终不能替父皇分忧,儿臣心中有愧,请父皇责罚。”
闻言。
嬴政眼中闪过一抹暴戾之色。
他并没开口,只是双目如虎狼般死死盯着扶苏,面对嬴政突然的怒视,扶苏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嬴政很了解扶苏的性格。
他的确很孝顺。
但更多的是那种悲天悯人,在关中大索这个档口,扶苏前来,只可能是为了劝阻目前在关中施行的大索。
见扶苏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嬴政眼中怒意更甚。
“说!”
“你前来所为何事?”
见始皇越发生气,扶苏只感觉头皮发麻,但事到如今,若是不见心中事说出,只会让自己越发不受待见。
“儿臣遵命。”
扶苏深吸口气,作揖垂首说道:
“父皇......儿臣这次进谏,是为关中大索一事,儿臣不求父皇改变心中想法,只为直陈儿臣之心曲。”
“父皇听,也可,不听,也可,只希望父皇不要动怒。”
“儿臣当日听闻父皇遇袭,同样震恐,也是一心支持父皇关中大索的意见,现在关中封锁已有十日,城中群盗抓获数十人,牵连其中官员也一并处理。”
“此事大体已经告终。”
“连日来,因为道路封锁,车马不通,城中粮食几近告罄,而商贾贪财逐利,现在咸阳的米价已高达一石数百甚至近千。”
“儿臣恳请父皇停止关中大索。”
“若是继续封锁,儿臣担心城中恐有市民饿死。”
“而今天下初定,首要大计当为定人心,咸阳为大秦国都,若是城中都有人饿死,这只会让六国贵族更有搅乱人心之口实,也会让城中市民惶惶不安。”
“此中利害,望父皇三思。”
“而且这次行刺主要是群盗,实在不应牵连城中市民,莫若让廷尉府对已经抓捕的群盗严加审讯,儿臣相信,不日就能将城中残余的贼人全部抓拿。”
“祸及城中市民,儿臣认为实在不妥。”
“请父皇明察。”
“博士学宫的人对这事有什么说法?”嬴政冷冷的问道。
“孔鲋等人不建议儿臣面见父皇。”扶苏这次回答的很利落。
“朕是问那些博士对这次大索有何意见。”
“儿臣是突然决定面见父皇的,未曾征询过诸博士之见。”
“果真?”
“父皇......”
嬴政眼中闪过一抹冷色,怒而拍案喝道:“你连这等小事都理会不清,日后又如何能决策大事?”
见始皇动怒,扶苏脸色一白,吓得长跪在地。
但眼中依旧充满固执。
嬴政满脸怒意,甚至想直接将扶苏轰出去,但后面还是将心中怒意忍了下来,冷声道:“你认为朕做的不对,朕牵连了他人,但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想明白一件事。”
“这天下的安定来源于谁!”
“是朕!”
“你根本就不懂从政之道。”
“甚至你连最基本的君臣之道都弄不清,光有仁善之心有何用?光靠一张嘴就能一统天下?就能让四海臣服?就能让天下太平?”
“朕发布诏令已有十日!”
“这十日来,朕告诉你,没有一名大臣上书。”
“国家大政,事事关乎大秦生死存亡,岂是一个善字一个仁字能轻易了结的?”
“便说目下这事。”
“朕下令关中大索,这事会殃及城中市民,这事连你都知道,朝中大臣又有谁人不知?但满朝大臣至今却无一人上书,无一人进谏,为何?”
“他们知道孰轻孰重!!!”
“且说那博士学宫,儒生当道,他们一向彪炳自己为仁义化身,向来喜欢跟朕作对,若是往日,他们早早就上书进谏了,但这次却无一位博士进谏,因何?”
“这些博士何等明锐。”
“岂会看不出其中利害?”
“你说没有征询过这些博士意见,但以你的秉性,他们又岂会不知你对这事的看法?但他们可曾劝阻?”
“方才你那般说法,更是真相立见。”
“你有心护着这些博士,唯恐朕与他们生出君臣嫌隙,但这些博士可曾念及朕与你的父子之情,又可曾念及你对他们的拳拳之心?”
“扶苏,你太宽仁了!”
扶苏苍白着脸咬牙说道:“扶苏愚笨,实在不知父皇为何会执意如此,现今城中群盗几乎被抓捕殆尽,继续牵连城中市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嬴政又是一声怒喝。
“住口!”
“你既然想不清楚,那就不要想了!”
“朕早先让你以儒家为师,是想着让你明是非、晓道理,但现在的你,跟那些腐儒并无二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满口仁义道德,却不晓事情真义,愚不可及。”
“朕对你很失望!”
“下去吧。”
“父皇.......”
“下去!!!”
“诺,儿臣告退。”扶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再问。
走出殿门。
扶苏的衣裳已经湿透。
这是始皇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说的还这么语重心长,但却始终没有说明为何父皇要封锁关中,他本意是想问清楚,但见到始皇那怒不可遏的神色,他也不敢再纠缠下去。
可扶苏心中实在好奇。
他在殿外徘徊许久,最后还是没敢再去问,而后转念想到,父皇提到博士学宫这次的异常,心念一动,转头去了博士学宫。
殿内。
嬴政脸上依旧怒意横生,他的胸脯急促的跳动着,甚至想到气急处还咳嗽了几声。
他知道自己为何生气。
扶苏若是出生在寻常百姓家,他的孝道、仁义其实很出彩,但偏偏扶苏出生在帝王家,而扶苏在政治上的敏锐性实在太差。
而他对扶苏的期望很高。
眼下扶苏这差劲的表现,甚至让嬴政有了一丝怀疑。
扶苏真的能担当大任吗?
转念间。
他想到了胡亥,想到了其他公子,就在嬴政暗自斟酌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又浮现了一道身影。
一道很久都没有再出现的身影。
第九章 何为权谋?当权者谋略也!
良久无言。
嬴政脸色不断变化,最后还是平静下来。
这些年,朝堂的变化很大。
他给了扶苏足够多的支持和信任,朝中但凡有大事密事,他都让扶苏参与,虽未明言,但他对扶苏的培养,几乎就是照着秦国王室对储君的做法来的。
正因为此,当年宫廷之变后,许多人就自然的把扶苏当成了大秦皇帝的继承者,他也在数年内获得了大量拥趸。
这一切。
嬴政都知道。
也是他有意默许的。
但数年下来,他对扶苏失望了。
这些年,扶苏不仅没形成自己的国家大政主见,甚至隐隐见外于国家,见外于自己这个父皇,空讲仁善却不修权谋。
这样的继承者如何能承担得起国家重任?
他又怎敢把大秦交给他?
而秦落衡......
在消失的十年内,这孩子一直都生长在民间,如果他真是自己的骨肉,失去了十年的他,真能担得起大秦江山吗?
他不知道。
他也不敢去赌。
也不愿赌。
十年。
改变的事情太多了。
十年前,他若是定下第十子为储君,满朝上下无一人会异议。
但在这十年间,朝堂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他当年为了维持朝堂稳定,刻意的将支持嬴斯年的势力拆解,这些官员要么冷落,要么闲置,要么被谪至边陲。
第十子想重新归来,并在朝堂站稳脚跟,难度太大了。
而且牵一发而动全身。
现在大秦局势稳定,整个朝堂一片生机,为了一个第十子,去贸然改变现有的朝堂格局,这是十分不明智的。
他也绝不会这么做!
何况现在的秦落衡真能立足朝堂吗?
他并不看好。
一个乡野白身,从未进入庙堂,也不善权谋,这样的人直接进入朝堂,只会成为大秦的灾难,当权者不善权谋之术,更会成为一个笑话。
嬴政长吁一声。
“权谋权谋,何为权谋?”
“当权者谋略也!”
“而政道者又为何物?”
“以大道为本,以权谋为用,无大道不立,无权谋不成。”
“古往今来,多少明君良臣名士英雄,因不通权谋而中道夭折,又有多少法家大师,因不通权谋或不屑权谋,最终身首异处。”
“大秦虽一统了天下,但时局依旧板荡不平,若是当权者不善权谋,又如何能审时度势?又如何能洞察大势之明?又如何能在外患内忧时腾挪有余、把控天下局势?”
“他终究是误了时间!”
嬴政将脑海中的想法驱除,肃然端坐,随后朝候在门厅的宦官大声说道:“来人,去将御史弋叫来。”
随即继续批阅起了奏疏。
不多时。
一名须发花白的男子出现在了大殿。
此人骨瘦嶙峋,虽然身着一身锦袍,但挂在精瘦的身架上,反倒显得并不合身,他眼窝发青,赤脚进殿,整个人完全不像一个御史,反倒更像是一个乡野布衣。
不过若是细看,却是能看到其眼中闪烁着明锐的光芒。
冰冷铁血。
进殿。
弋连忙躬身作揖:“臣参见陛下。”
嬴政微微额首,继续批阅着奏疏,面无表情的问道:“朕让你去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弋说道:
“回禀陛下。”
“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嬴政执笔的手一顿,漠然道:“说。”
弋正色道:“回陛下,臣通过询问骊山附近的村户和附近猎手,的确查出了一些消息,秦落衡的确是十年前来到的骊山。”
“只是他并不是一人来的。”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但据这些村民所说,那老人已数年没有出现过了,恐怕是已经死了。”
嬴政目光微阖。
“查到秦落衡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吗?”
弋颤巍道:
“回陛下,这个暂时还没查到。”
“臣只打听到秦落衡第一次出现在骊山附近时,已经是在陛下二十一年岁首(十月),那时大秦正起兵伐燕,楚地也多有叛乱,不少流民亡人也是在那时来到的大秦。”
“而且他们行事极为小心,似乎是在刻意躲避官府。”
“他们来到关中后一直深居简出,对外也只进行以物易物,从不进入訪市,所以咸阳市吏的登记中从未出现他们的名字。”
“他们通常也只活动在城外,唯有朝廷在冀阙贴发告示时,他们才会进城,除此之外,基本都不会选择进城。”
“那日陛下遇袭,秦落衡之所以在城中,是因为陛下刚刚举行了大祭,而祭祀完毕后,那些吃剩的祭品被朝廷公开售卖,秦落衡就混在隶臣妾、城旦等刑徒之中买下了几条肉脯。”
“这就是臣目前打听出来的消息。”
“请陛下明察!”
嬴政目光微沉。
他没想到秦落衡进城的原因是这个,但也很快就想明白了,在大秦牛肉是一种很宝贵的资源,寻常百姓想吃牛肉是很困难的。
但也并不是没有机会。
朝廷祭祀一般都规模很大,这些祭品当时普遍都吃不完,为了与民同祭,基本会把剩下的祭品售卖给百姓,好一点的买给普通市民,差一点的则是卖给隶臣妾、城旦等刑徒。
这些祭品售卖不做登记!
一向当做是上天赐福给买到的百姓的。
嬴政问道:
“可查到那老人的身份?”
弋摇了摇头。
“臣无能,暂时还没打探出有用的消息。”
“不过根据搜集到的信息,这老人恐怕已经去了。”
“臣斗胆恳请陛下再多给些时日,臣已经派人秘密监视秦落衡,相信不久就会有所收获。”
嬴政点头。
“你秘密暗查即可,但不要让秦落衡知道。”
“至于这老者......”嬴政眼中闪过一抹凌厉,沉声道:“无论他死没死,你都要给朕查清楚,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朕必须要知道他的身份!”
弋连忙道:
“臣绝不负陛下所托。”
嬴政拂袖。
“下去吧。”
“臣告退。”弋缓缓退出了大殿。
大殿内。
嬴政高坐其上,双目微阖。
“秦落衡,还有那老者,朕倒真想看看,你们两人身上究竟还藏有什么秘密,竟能让朝廷都查不出来。”
“来人,替朕更衣!!!”
第十章 忆往昔,峥嵘岁月!
正午已过。
秦落衡从厨房里端了几盘小菜,又去调了点蘸料,用木勺舀了一碗小米粥,在简陋的木桌上摆好,准备食用自己的午餐。
秦朝的主食跟后世有些不同。
这时的主食是小米。
小米的口感相对后世的大米白面差了不少,但胜在产量很高,因此是当今社会的主粮,在秦朝,黔首地里种的、交田租的、粮仓里储存的、给士兵刑徒发的口粮、给官员发的工资都是小米。
社稷社稷。
社为土地,稷则是小米。
秦朝的五谷里除了稷,还有黍、菽、麻、麦。
当然秦朝还有其他的粮食,比如秫、荅、粲、糯等,但食用的人并不是很多,因而都没有列入到五谷之列。
秦朝也有五菜。
分别是葵菜、藿菜、薤、韭菜、小葱。
不过味道嘛,自然是难以言喻。
秦落衡自从在骊山安居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以这五菜为主菜,都是去外面找野菜,这些年下来,他发现了不少‘野菜’,像是瓠瓜、小白菜等,都是不经意在山林间发现的。
这也大大充实了他的菜谱。
但这些都是其次。
他之所以能在总有一款不适合自己的大秦食谱里找到平衡,一个香囊功不可没,这个香囊是原主身上自带的,但里面装的却是辣椒种子。
当年看到这些种子,他整个人一愣。
他虽然对这些东西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依稀还是记得辣椒等作物是明代时才传到我国的,但他身上的种子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当时兵荒马乱,他忙着求生,也无暇去寻找原因。
后面跟着夫子,在骊山安定下来,他开始试着种植,在浪费了绝大多数种子之后,总算是种活了几株,等到夏天,这些植物的的确确结出了小米辣椒。
他跑去问夫子。
夫子的回答更是让他愕然。
这是秦椒!
夫子看到他愕然的神色,专门给他做了讲解。
《山海经·北山经·景山》云:又南三百里,曰景山,南望盐贩之泽,北望少泽。其上多草、藷藇(shuyu),其草多秦椒。
秦椒这时为药引。
主要产自秦楚的南部地区。
甚至楚辞里都有写道,楚人在祭祀时会特意加上这种辣食。
“大苦酸成,辛甘行些。”
辛就是指辣。
秦落衡当时并不理解,但依旧大受震撼。
不过有了辣椒,他的食谱一下扩大了很多,在这十年间,他把附近找到的野菜都炮制了一遍。
伙食更是不断改善。
现在他的一日三餐,虽远不及后世,但比当世却是超出了很大一截,这也是他能在深山隐居的主要原因。
沙沙沙!
突然有声响从外面传来。
秦落衡当即警觉。
但很快神色就放松了下来。
他已经不是亡人了。
秦落衡抬头望向了不远处,他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次的来人要么是官府来核实信息的,要是就是那位秦长吏。
几个呼吸间。
一道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雪中。
见到来人,秦落衡连忙放下碗筷,起身迎了过去。
“长吏,这大冷天,你还冒雪过来,若是在路上出了岔子,我可担待不起,快进屋。”
边说着。
秦落衡边将嬴政迎进了屋。
他对这位秦长吏还是很感激的。
若不是这位长吏,他恐怕还要继续在外面遮遮藏藏,甚至稍不注意,被人给发现了,还会被抓去见官,最后不免会人头落地,现在自己不仅获得了户籍,还有变更户籍的机会。
以后更能自如的行走在社会中。
这份恩情很大!
嬴政微微额首:“无妨,刚经过兰池,就过来看看,顺道也问问你的户籍情况。”
秦落衡道:
“多谢长吏关心。”
“我的户籍已经办下来了。”
“前面咸阳户曹的官员已送来了‘验、传’,现在我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秦人了。”
嬴政点头。
随即就看到了桌上饭菜,不由眉头一皱。
秦落衡摸了摸鼻子。
他的桌子上面的确有些狼藉。
他略显尴尬道:“实在抱歉,前面看书忘了时辰,现在客厅还没收拾,我这就去收拾,长吏还请稍等一下。”
边说着。
就准备将饭菜放到后厨去。
嬴政抬了抬手,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坐到了位置上,颇有反客为主的味道,他开口道:“不用,我正好也没有吃午饭,若是有多余的粥,给我也盛一碗。”
秦落衡一怔:
“长吏还是莫要说笑,你这等身份的人,日常都吃的粳米大肉,哪里吃得惯这些杂粮野菜。”
嬴政面色一冷。
不悦道:
“叫你去盛,就去盛!”
“这些杂粮野菜,我以前并不是没吃过。”
“当年在邯郸时,赵国官吏克扣我们食禄,生计窘迫时,别说杂粮野菜,就连草皮树根都吃过,那时我还带着丹跟其他公子打架抢吃的。”
“那些公子没一个是我对手!”
回忆往昔,嬴政脸上难得浮现一抹得意,但随即目光就暗沉了下来,语气郁郁道:“可惜后面我们各在其位,关系再难回到最初,甚至刀戎相见时,已形同陌路,互为敌手。”
见秦长吏语气沉重,秦落衡有心说什么,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
“这就是乱世。”
“若是可以,谁又想投身乱世?”
“但好在有始皇雄才伟略,一扫天下,让天下归一,今后天下不会再起兵戈了,天下已经太平了。”
秦落衡去后厨盛了碗厚粥,还特意拿了一副木叉和木勺。
这时代的人吃饭用的是刀叉。
有时还会直接上手。
待秦落衡从后厨回来,嬴政已恢复了平静,眼眸镇定而深邃,仿佛刚才的情绪波动根本没有发生过。
但秦落衡知道。
刚才那一幕的确真实发生了。
一长一幼,就这么相向吃了起来。
对于秦落衡用两根长木条吃饭,嬴政虽然有些诧异,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饮食习惯,而且秦落衡一直游荡乡野,难免不会养成一些独特的癖好。
他并不以为意。
饭饱之后。
嬴政放下手中碗、勺,突然开口道:“你前面说始皇雄才伟略,但据我所知,这次关中大索,已惹得人愤民怨,你对此又抱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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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艺之物考源》书中,经过多方论证后认定,我国其实也是辣椒的原产地,不过是在南方,西双版纳那边,古代只是栽培的少,没有南美那边栽培的普遍而已。
在一些汉墓中,已经发现了小白菜等作物的种子,所以秦汉时应该是有这些菜的,只是当时主菜以葵菜为主,其他并不普遍,都归入的野菜。
第十一章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秦落衡沉思道:
“人非完人,孰能无错?”
嬴政目光微沉,眼底流露出一抹失望,他漠然道:“你也认为始皇这次关中大索做错了?”
秦落衡摇头。
“非也。”
“我只是认为不要把始皇看成完人。”
“始皇也是人,是人都会犯错,始皇也不例外,虽然始皇在世人眼中的确是完人,但你我其实都清楚,始皇并不是完人。”
“这世上也不存在完人!”
“对于关中大索,我了解的不多。”
“我现在其实就有一个疑惑,始皇真的在兰池遇袭了吗?”
嬴政不解。
“这有什么关系?”
秦落衡在脑海里想了下,侃侃而谈道:
“因为始皇遇到过很多次刺杀。”
“以始皇的性格,不会冒然把自己置于险地,即便是微行,四周也一定会安排不少的侍从暗中跟随。”
“你是明子!”
“是始皇故意放出的诱饵。”
“目的就是勾引城中贼人出手。”
“从始至终始皇都没有出面,甚至始皇那日就没有去过兰池,那日即便我不出手,你恐怕也不会出事。”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场局!”
听着秦落衡的话,嬴政不由一阵黑脸。
他的确做事谨慎。
但还不至于去故弄玄虚。
嬴政阴沉着脸。
他已经后悔去问秦落衡了。
他其实心中也清楚,一个流落乡野的人,能够有什么见识?又能说出什么看法?只是他心中有些不甘罢了。
现在。
幻想破灭了。
嬴政也彻底冷静下来。
嬴政长吁口气,颓然的闭上了眼睛,淡淡道:“那依你之见,始皇布了什么局?”
他已经不对秦落衡抱有希望了。
秦落衡没有注意到这些,依旧沉浸在个人的政键世界中,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低声道:
“一场针对六国的局!!!”
闻言。
嬴政猛的睁开眼,眼中闪过惊疑。
“你说什么?”
“始皇在针对六国?”
“你这话可想清楚了,六国在数年前就已被大秦覆灭,当今天下唯大秦独存,哪里还有什么六国。”
秦落衡笑道:
“这你就想岔了。”
“六国的确都被灭国了,但六国的君王还在,六国的贵族也大都还在,复辟的旗帜从来没有倒下。”
“始皇这次就是在针对这些人!!!”
“何以见得?”嬴政肃然端坐,他看向秦落衡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变化。
秦落衡道: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山东六国的确已经覆灭,但六国存在的时间太长了,六国的君王在各自旧地依旧很有影响力,他们的存在毫无疑问会影响到大秦的稳定,也会影响大秦政策的推行。”
“春秋战国时的治权出多门,私欲成灾的情况,始皇是绝不能容忍的。”
“始皇志存高远。”
“从最初的废封建,分三十六郡,再到全国律法、官制一体,集权于朝堂,决于皇帝,这一系列政策,为的是让上下政令统一,为的是举国如臂使指。”
“始皇要的是一个大一统帝国!”
“天下初平时,始皇为了安定六地民心,因而善待六国君王,但现在大秦已告更新,六国君王的存在已经成了大秦改制的阻碍,纵使始皇有容忍之度,但为了大秦,也绝不会允许他们继续苟活。”
“他们必死!!!”
“六国的君王活着就注定反秦。”
“无论他们愿不愿意,只要他们还活着,都一定会有大量反秦人士聚集在他们身边,将他们强行推到反秦的道路上。”
“六国在华夏大地上存在的时间太长了,各国君王对各自属地的影响力也远在秦国之上,即便这些亡国之君昏庸无能,但他们的先辈在此地统治了数百年,这种惯性不是一时半会能消解的。”
“大秦开国以来,始皇就意欲打破这种世俗惯性,始皇的眼里也容不下这些沙子,所以一定会对六国君王下手,时间早晚罢了。”
嬴政瞳孔微缩。
他完全没想到,秦落衡竟真猜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现在的确越来越不能容六国君王存在了,虽然这些亡国之君这些年都很安分,但六国贵族却一直打着他们旗号在各地召集旧部,甚至还跟六地官员媾和在了一起。
大有倾覆大秦之象。
这是嬴政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绝不容许自己创建的大秦帝国,毁于这些瓦鸡土狗,所以他要在六国贵族起势之前,将其直接摧毁。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六国君王!
嬴政不留声色的看了秦落衡一眼,平静道:“即便如此,那你又怎么敢确定始皇会在这时动手,而且这次关中大索,封禁的是整个关中,并不是刻意针对六国残余。”
秦落衡笑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咸阳作为都城,粮食供应一直是重中之重,而城中的供应粮几乎都来自官仓敖仓,敖仓并不缺粮,所以就算朝廷封锁关中,只要朝廷下令,粮食都是能运进来的。”
“但这次禁令却令人出乎意料。”
“车马禁行!”
“若说大秦官员不知道这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敖仓那边并没运粮过来,短短十日,城中粮价就翻了几倍,这可是大秦,粮食价格是受官府管控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件事。”
“这是有意而为!”
“另外‘始皇出事’的地点是在兰池!”
“秦灭六国之后,始皇曾下令迁天下豪强入咸阳,而这些人大部分都安置在咸阳东隅,那边离兰池并不远。”
“始皇遇刺,全城戒严。”
“首当其冲的就是兰池,其次就是兰池附近的居所,而那边正是六国贵族豪强居住的地方。”
“六国豪族生来富贵,并不懂得节俭,所以很容易缺粮。”
“以往没粮,他们大手一挥买买买即可,但这次关中封锁,粮食运不进来,他们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粮,因为缺粮,内部必然生乱,一乱就容易出事,一出事,或许就会有人死!”
“只要朝廷监管得力,极度缺粮之下,二十天足已饿死很多人了。”
“这或许就是......”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吧!!!”
第十二章 小善如大恶,大善似无情!
嬴政摇头。
“什么帝王一怒。”
“都是借口。”
秦落衡洒然一笑。
“这些的确都是借口,但始皇要的就是这个借口,毕竟相对始皇遇刺的话题,六国君王饿死宅中就显然不值一提了。”
“始皇已经足够仁慈了。”
“若是换成其他君王,恐怕早就让他们身首异处了,哪里还能容忍他们多活这么久?”
嬴政静默的看着秦落衡。
他并不清楚这是秦落衡推测出来的,还是误打误撞蒙出来的,但说的这些的确是自己的想法。
他容不下六国君王继续苟活!
但就是这么浅显的道理,秦落衡一个常年混迹乡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扶苏这久居庙堂的人,却一直进谏说什么宽仁。
简直讽刺!
嬴政额首:“你这番话的确有道理,但毕竟是一家之言,这段时日朝中可是不断有大臣进谏,想要中止关中大索。”
“其中更有长公子扶苏。”
“莫非你的见解还能超出他们?”
秦落衡道:
“我就一乡野黔首,哪有什么高见。”
“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高位者的选择,并不一定都是对的,过于深入其中,反倒会让自己看不清形势。”
“至于长公子......”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
“他跟着那些儒生脑子学傻了。”
“儒家讲仁,扶苏看到城中市民遇难,自然心中悲矣,他一定会去跟始皇求情的,但他这所谓的‘仁’不过是‘假仁假义’。”
“古人云:大仁不仁,大善不惠。”
“法家亦有言:小善如大恶,大善似无情。”
“道家经书中亦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善行无辙迹’等。”
“扶苏公子所谓的悲天悯人,其实都是小仁小义。”
“他的建议,短时的确能救民于疲饿,但长远来看,却是后患无穷,六国贵族不除,天下难安,六国故君王尚在,只要秦廷势弱,天下必将反复。”
“到那时天下战火重燃,受难的还是芸芸众生。”
“长公子所谓的‘仁’,到最后只会害人害己,他不仅会害了自身、害了大秦、还会害了天下所有人。”
嬴政捋须点头。
“是极。”
“其中道理世人都明白。”
“但扶苏能不能看出来,只能看他自己。”
“他若是能醒悟过来,并明白世间真正意义的善恶,也才能成长为真正的‘长公子’。”
秦落衡煞有其事的点头。
随即就愣住了。
他好像有点聊嗨了。
长公子扶苏,这是他能聊的?
而且他还大胆猜测了始皇的想法,这若是被人传出,不论这些话语的真假,也一定免不了一顿笞刑。
秦落衡讪讪一笑,连忙转移了话题。
“长吏,方才你说你去过邯郸,还跟一位名为丹的人在一起,我没猜错的话那人是燕太子丹吧?”
“你是怎么认识燕太子丹的?”
“他那时候不是跟始皇天天玩在一起吗?”
闻言。
嬴政脸上浮现一丝郁色,似乎想起了一段不愿回想的往事,只是很快,他的脸色就陡然一变。
“你怎么知道丹是燕太子的?”
“还有始皇跟他是从小玩伴,这个消息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嬴政脸上第一次失色。
因为这些消息,外界鲜少有人知道。
别说是朝堂大臣,就算是宗室知道的也没几个。
秦落衡是怎么知道的?
秦落衡一愣。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
但很快。
秦落衡就反应过来。
他知道是因为学过《荆轲刺秦》,但在当时,这件事流传的并不广,而且事关始皇,外界也不敢随意传播。
秦落衡讪讪道:
“我早年间四处流浪,路上听到过相关流言,因为这是少有关于始皇的流言,我也就多留心了一下。”
嬴政神色存疑。
但也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他目光微沉,忆起了一些往事,心中唏嘘,嘴上却说道:“我当年是始皇的随从,始皇当质子时,我也跟着去了邯郸。”
“那时秦赵关系不好。”
“秦国当时掌权的是华阳太后,华阳太后喜成蟜不喜始皇,所以始皇在邯郸时生活异常困苦,那时燕丹同样为质子,几人同样落魄,也就玩到了一起。”
“在后面,始皇回国即位,称王。”
“燕丹回国成了储君。”
“后面,双方各谋其政,兵戎相见,秦王政二十一年,太子丹为燕王喜所杀。”
“至此......”
嬴政长叹口气,没有再说。
秦落衡安慰道:
“你也不要太过伤心。”
“天下大势,非人力能阻止。”
“何况太子丹又不是死于你手,你也不要太介怀。”
“当年各为其主,都为保一方平安。”
“现在天下已定,百废待兴,太子丹若看到现在燕地百姓安居乐业,应该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我们都是为了生人而活!!!”
嬴政老怀感慨。
“都过去了。”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朝堂上还有一些事等着我回去处理。”
说完。
便要起身离开。
秦落衡见状,也连忙前去搀扶。
而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说道:“长吏,稍等一下。”
说完,便去了厨房。
不多时,就带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出来了,他把这个兽皮缝制的暖手袋递了过去,笑着道:“长吏,天寒,用这个暖暖手,当初夫子在的时候,每到冬天我就用这个帮其暖手,效果还行。”
看到这兽皮制物,嬴政一怔。
秦落衡怕嬴政误会,连忙解释道:
“这是我自制的暖手袋。”
“这也绝不构成‘通钱’(秦时的行贿罪),这些兽皮都是用剩下的边角料,里面装热水的是鱼鳔,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嬴政犹豫片刻,将其接了过来。
入手。
一股暖意从手间传来。
秦落衡继续道:
“长吏整日操劳政务,现在天寒,容易着冻,有这个暖水袋,长吏处理政务应该会轻松不少,若是鱼鳔里的水冷了,可以叫人重新换成热水,兽皮制的热水袋比较耐磨,应该能用不短时间。”
嬴政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眼中却流露出一抹异样神色。
是个孝敬温顺的人。
秦落衡跟在嬴政身后,两人从山间小院,沿着山路不断外走。
皑皑白雪间,唯两道身影交错。
第十三章 少年志气,不坠青云!
北风呼啸。
满地银霜,雾凇挂满枝头。
嬴政手握着带着温热的兽皮,眼中难得露出一抹暖色。
他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生在帝王之苑,自来就在尔虞我诈之中生存,未登大位之前,时刻如履薄冰,登临大位,还有华阳太后、吕相等人制掣。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人世间的温情,他几近从未体会。
当年尉缭给他面相,更是直言:‘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对此。
他也只是笑笑。
所谓优柔仁善,他记事起就斩断了。
他生来所处的环境,也不允许他有这么多情感。
他生为公子,即位为王!
宣称皇帝!
他也不能把精力耗费在私情之上。
而今登临天下,在他众多子嗣中,至孝的公子公主并不少见,但那些人是真心的,那些心里打着其他心思,他却是分不清了,因为他分不清谁把他当成了皇帝,谁又只是把他当成了父亲。
但秦落衡不一样。
他并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份至善至真在此时显得尤为难得。
嬴政负手朝前走着,在走到一处空地时,眼中的温情渐渐敛去,眼神重新变得冷漠凌厉。
“弋。”
话音刚落。
一道鬼魅身影就出现在二十步之外。
弋行礼道:“臣在。”
“你在山中搜查了这么久,秦落衡口中的夫子查的怎样了?”
弋躬身道:
“回陛下,刚才臣在秦落衡居所附近搜查了一遍,在其居所数百步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坟墓。”
“臣认为这就是那位夫子的墓穴。”
“只是......”弋迟疑了一下,继续道:“只是这墓碑是座无字墓碑,臣认为这是秦落衡故意为之,他就是想把此人身份隐下。”
“但秦落衡救过陛下,所以臣没敢妄动。”
“还有......臣......臣发现......”
突然间,弋变得口齿不清,浑身都不住的颤抖,仿佛是对自己将要说的话感到了惧意。
嬴政目光一沉。
“说!”
弋全身都在颤抖,颤巍道:
“臣在离开时,无意间发现,这座墓穴似乎有所指向,臣沿着墓穴正对的方向看去,赫然发现,那墓穴竟正对着咸阳,正对着......”
“陛下的行宫!!!”
轰!
话音落下,四周瞬间死寂。
虽是寒冬腊月,但弋额头的汗滴却是不住外冒,整个人紧张到了极点,这在时,他更是直接将呼吸都屏住了。
良久。
嬴政大笑出声。
“哈哈。”
“不用这么紧张。”
“这种小把戏,朕不会放在心上。”
“而今天下,恨朕恨大秦的人何其多,朕早就习惯了。”
弋躬身道:
“陛下,臣斗胆进言。”
“这秦落衡虽然年轻,但在那夫子耳读目染之下,恐怕也有成为反秦之人的可能,而陛下前面许诺给他户籍,还准许他变更户籍,实在有些不妥。”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准许臣严查!”
嬴政看了眼手中的热水袋,举目看向了天穹,冷声道:“不用,朕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一个户籍而已,给他又如何!”
“朕倒想看看,这秦落衡是不是真有异心,顺便也看看,当年六国贵族说的‘天下何人不反秦’又是不是真的。”
“朕也想看看。”
“朕在,天下何人敢反?!!”
“那夫子继续查,不过不要惊动秦落衡,他既然没有露出反心,暂时就不要动他,朕倒是很好奇,这小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臣遵令。”
嬴政迈步朝山下走去。
只是当手掌再触碰到兽皮水袋时,已经在上面感受不到任何温热,手指触及到的只有一片冰凉。
走到山下。
早有车辇等候。
嬴政将兽皮袋随手扔在车上,转身进到马车中,马车内早就有侍女在里面生了火,车内温度正好适宜。
车门关闭。
挡住了车外的寒气。
随着一道道挥鞭声,马蹄飞扬,踏起飞雪无数,在一道道骏马嘶啸声中,始皇的随行车队飞速离开了。
......
山上。
目送着秦长吏走远之后,秦落衡回了屋,他先去后厨收拾了前面放在案桌上的残羹冷炙,洗净碗筷。
随后拿着一壶清酒,去了后山。
他要去给夫子扫墓。
夫子去世距今已有六年了。
他的确不知夫子名讳。
但夫子对秦的态度,他却是能察觉到。
夫子恨秦、怨秦。
但也怕秦。
他知道夫子为何不愿透露自己的名讳,为的就是不想他卷入这场无意义的仇恨中。
夫子只想让他无忧无虑的活着。
秦落衡去到墓前,用扫帚将墓穴打扫了一遍,清了清墓前挤堆的大雪,而后将一杯清酒倒在了墓前。
夫子生前喜酒。
“夫子。”
“过几天我就成秦人了。”
“我知道您不喜欢大秦,但长期的隐姓埋名,非我所愿,我尚是少年,也曾幻想策马飞奔,也曾渴望鲜衣怒马,也希望自己的一生精彩纷呈、五彩斑斓。”
“夫子说:隐居是炼心。”
“但红尘在我看来,同样也是炼心。”
“学生不去人世间走一遭,心中实在不甘。”
“目前大秦江山锦绣如画,但大秦开国以来,一直都有窥探者意欲倾覆大秦,学生此去,或许也会卷入其中,但请夫子放心,学生知晓一定的时局走向,不会以身试险的。”
“夫子若泉下听闻。”
“希望能佑我皓首丹心,不坠青云志。”
秦落衡将壶中清酒一杯接一杯倒下,嘴里也一句接一句的说着,他虽有两世记忆,但依旧只是一位少年郎,突然要变换生活的环境,心中难免会有几分迷惘,几分茫然。
待壶中清酒见底,秦落衡心绪也恢复了平静。
他朝着坟墓鞠了三个躬。
而后转身离去。
他已将心中胆怯和迷茫向夫子悉数倾述,现在的他,心中只剩下坚定的入世决心。
寒风呜咽。
吹得四周落雪纷飞。
原本被扫净的墓前,又重新积起了大雪,只有那一股淡淡的酒香还在寒风中飘荡着,飘向了九霄,也飘向了九幽。
......
第十四章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十日后。
关中大索结束。
咸阳正在从停滞的状态中缓缓恢复,街上人影稀疏,不少市宅前都挂上了黑布,满城缟素。
走在街上,秦落衡满眼感慨。
以往繁华热闹的咸阳,仅此一劫,已经元气大伤。
时值寒冬腊月,封锁二十日,缺衣缺食之下,城中饿死者不知多少,也不知有多少家庭因此支离破碎。
这就是目下的社会现状。
人命如草芥!
秦落衡微微握了握拳。
他知道,自己也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等到记忆中的乱世开启,群雄逐鹿,天下只会越发困顿难安,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保全自身,在力所能及之下,救下天下更多的百姓,让这天下早日重归太平。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在这大争之世,我秦落衡终究会闯出一片天,也定会让这天下重归太平美满。”
说完。
他跨过渭水,朝咸阳北部走去。
内史的行政机构都坐落在咸阳宫殿群中,那边的地势很高,有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咸阳宫殿群外。
肃然立着几个大石墩。
这是冀阙。
是咸阳的标志性建筑。
商鞅变法时,秦国新建国都,开土动工时,最先立下的就是这冀阙,上面最初只是登记修建宫殿的计划安排,但现在已经成了一处公告亭。
大秦各种法令会最先公布在上面。
以往大秦公布新的法令诏令时,秦落衡也曾多次来冀阙察看,这是外界获悉大秦最新政令最快的地方。
走过冀阙。
便来到了咸阳宫殿群。
在地标的指引下,秦落衡来到了一处偏殿。
偏殿内主要办公的是‘曹’系,里面除了有户曹,还有吏曹、狱曹、尉曹等机构,相当于后世负责民政的行政部门,集中统一办公,只是各曹是在不同的房室。
至于三公九卿等‘官’系,则是在正殿办公。
两者泾渭分明,互不影响。
进入曹衙,很快就有吏员前来接待。
见到秦落衡,对方直接冷冰冰的道:“来人姓名,可有验传?前来所谓何事?可有相关的‘符’?”
秦落衡作揖道:
“回上吏,我名为秦落衡,带有验传,前来是为更改户籍,这是第一次来曹衙,并没有印有官印的符。”
“请上吏细察。”
秦落衡把自己的验传递了过去。
“秦落衡?”吏员迟疑了一下,没有接过验传,直接道:“户曹前面吩咐过,你若是来了,可直接去左室第一间找令吏,他会全权帮你完成户籍变更。”
“好,有劳了。”秦落衡行了礼。
吏员微微点头,眼神还好奇的打量了秦落衡几眼。
秦落衡面色如常,拿着验传朝左室走去。
刚走没几步,迎面就遇上一个身着黑衣,头戴獬豸(xiezhi)冠的狱掾(yuan),对方走的很急,秦落衡也是连忙避让。
两人身形交错。
来人心情似乎不太好,脸色很沉重。
两人背驰走了数十步之后,这人脚步突然一顿,他猛的回过头,一双如鹰隼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了秦落衡走远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不知为何,他感觉那张脸,自己似乎见过。
而且十分熟悉。
但他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身为狱掾,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
他很自信,凡是经过他眼的人,他都能一眼认出,但刚才那人,自己是什么时候见到的?
通缉画像?
抓拿群盗贼人时?
华聿一时竟有点想不起来。
就在他顿足沉思时,几名小吏跑了过来,急声道:“华狱掾,狱曹让我等来通知你,速去狱衙,讯狱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段时间关中大索,城中缺粮,城中发生了很多伤人、盗窃案件,狱曹内的案件更是堆积如山,若是再不处理,廷尉府就要怪罪下来了。”
华聿回过神,沉声道:
“我知道了,我这就赶过去。”
“你们也速去狱中询问其他案件的信息,争取早日将城中案件结案归档,商君曰: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我等食君禄,担君忧,切不可有半点懈怠。”
几人连声应诺。
华聿点头,快步朝狱曹走去。
至于秦落衡的事,则被暂时抛于脑后。
去到殿室,秦落衡将自己的验传递上,告知了对方自己的来意,令吏检查了一下验传,询问道:“你可想好自己要变更的户籍?”
“大秦制度森严,一旦确定,就未必能再改了。”
秦落衡行礼。
“回上吏,我想好了。”
“请替我将户籍变更为普通民户籍。”
见秦落衡这么坚定,这名令吏犹豫一下,好心提醒道:“你可以再思考一下,你能够选择的方向很多,除了普通民户籍、役籍、市籍,还有其他的,再想想吧。”
秦落衡一愣。
除了这三个方向,自己还有其他选择?
他本就是私奴籍,近乎同列的徒籍不考虑,而对方既然这么好心提醒,那一定是得到了暗示,自己能被准许获得更高的选择。
那就是弟子籍和高爵位者籍了。
至于更高的宗室籍,他压根就没想过,那不是他一个乡野中人能妄想的,他也不敢去碰瓷皇室宗室。
那是真要掉脑袋的!
看似二选一。
其实就是一个单选。
高爵位者籍,于情于理于法,都不是他能被授予的,即便秦长吏手眼通天,深得始皇器重,也绝不可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大秦的吏治还没到崩坏的地步!
秦落衡开口道:
“我选择将户籍归为弟子籍。”
“有劳长吏了。”
这次,这名令吏没有再阻拦。
随着泥印落下,也预示着秦落衡成为了一名‘史子’,他今后可凭借这个户籍进到学室学习,等课考结束,合格者更是能直接当上法吏,一步登天。
弟子籍就相当于后世的公务员编制。
令吏在将秦落衡户籍变更完成后,笑着道:“咸阳的学室在一月前就已经开学了,不过因为关中大索中断了二十日,你这几天可以准备一下,到时凭验传入学。”
“今后好生学习‘为吏之道’,切莫辜负了这难得的机会。”
“上吏放心,我定会好生学习。”
“近日咸阳多事,我就不打扰了,上吏告辞。”秦落衡礼毕后,缓缓退了出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秦落衡有种不真实之感。
他低声喃语道:
“这人世间的事,当真是世事难料。”
“我今后竟会成一名秦吏?”
“哈哈,有趣。”
第十五章 人命有时真的一文不值!
秦落衡准备回家。
寒冬腊月的风冷的有些侵骨。
大雪纷飞,北风呼啸,骊山内枯枝满地,山中一片凄凉萧瑟,而在远处的山林中,隐隐还传来几声凄厉的嚎叫,似狼似狐,夹杂在冷风中,让人不由胆寒。
外人遇到这幅场景,早就吓得不敢进山了。
但秦落衡却毫无惧色。
他紧了紧衣裳,确定了回家的路线,大步的朝山林深处走去,但走了不到数百步,他就停下了脚步。
“嗯?那边?”
秦落衡定睛望去。
只见在皑皑白雪中,横卧着一具躯体。
他下意识走近,赫然发现,雪地上竟伏着一位少女。
少女年岁不大,身形略显娇弱。
只是在这苦寒天气里,她穿的衣裳实在过于单薄了,现在整个人已经昏迷过去,身子更是无知觉的颤抖,脸颊还诡异的浮现了一抹红晕,好似身躯和意识已经分离了。
秦落衡心中一惊。
他知道这少女正在经历什么了。
失温!!!
这是后世的解释。
即人体热量的流失大于热量的供给,人体热量的供应不足,会直接造成人体心肺功能衰竭,最后使人死亡。
这少女衣裳单薄,又长期处于极寒,整个人已冻晕过去,若是他前面路过没有发现,这少女恐怕会直接冻死在野外,成为山中野兽的口粮。
秦落衡也顾不得什么授受不亲,连忙将自己衣裳脱下,裹在少女身上,而后将少女抱在了怀中。
入怀。
秦落衡就眉头一蹙。
冷。
少女的体温已明显低于人体正常体温。
她的手脚更是在不自主的抖动,整个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是少女的手中还紧紧抓着几根枯黄的草叶。
秦落衡不敢有任何耽搁,连忙快步朝居所跑去。
他不敢拖延。
失温是一种很恐怖的情况,稍微救助不及时,就会殒命,现在少女失温的症状还不算严重,若是到了重症,精神彻底失常,甚至主动脱衣服,那才是真的危险了。
秦落衡速度很快。
原本半个多时辰的路程,他这次仅花了三刻钟就跑完了,只是他也是被累的够呛。
回到家。
他也不敢多喘息。
连忙将少女抱到了床上,用厚重的被褥包裹着,而后去后厨烧了点温水,在里面放了点蜂蜜和盐巴,准备弄点盐糖水。
一番手忙脚乱的操作,秦落衡端着盐糖水去了卧房。
少女的身子依旧很冷。
身子更是蜷缩成了一圈,牙齿不住的打颤,脸色已经微微发白。
秦落衡扳开她的嘴。
随即怔住了。
只见少女的嘴中含着几片枯叶,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唾液,只是这些原本应该进肚的枯叶,却并没有真的被吞入肚中。
秦落衡长叹一声。
“唉。”
“这该死的世道!”
他隐隐猜到了少女的遭遇。
从对方的穿戴,还是能看出,少女的家境并不差,但关中大索,咸阳封禁,所谓的家境都只是空谈。
城中缺粮!!!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把米更是能让无数人折腰。
大秦其实男女很平等。
但那只限在太平年份,一旦陷入动荡,生存成为第一要务之后,女性因为身体的差异,自然而然的就会成为牺牲品。
这次咸阳封禁就显得尤为突出。
为了节省粮食,也为了保住家族延续,很多家庭的老人和女子都会成为牺牲品,他们会被家中要求少餐少食,有的还会被强制节食,更有甚者,还会被直接当成货物贩卖,为的只是那几口救命的口粮。
他这次外出。
对这残忍的世道有了很深刻的了解。
人命有时真的一文不值。
眼前这少女,显然就成了其中的牺牲品,看她这一脸菜色,恐怕这段时间没少忍饥挨饿。
秦落衡摇摇头。
他伸手,将少女嘴中的枯叶清理干净,随后将兑好的盐糖水喂进少女嘴中,在有了一定食物补充之后,少女的气息渐渐恢复了正常,脸上也多了一抹红润,只是人依旧还在沉睡。
秦落衡将少女被子盖好,转身去了书房。
不多时。
书房中响起了读书声。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
......
是夜。
华聿停下了笔。
近日来连续高强度的办案,即便以他这而立之龄,正值壮年的体魄,也是隐隐有些吃不消,眼中不由露出了几分疲态。
好在衙内案件已审理了大半。
他后面可以稍作调息。
他将写好的封诊式放在案上,又仔细的核查了一遍今日审理的案件,确定各案判罚都没有出现问题,也没有漏过其中任何细节,这才把心神放松下来。
在将各类案件卷宗整理好后,华聿起身朝衙外走去。
走出狱衙。
他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沿着道路,重新去到了他跟秦落衡打照面的地方,他停在原地,脑海不断回想着。
“这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会给我一种熟悉之感?”
“我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此人,为什么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华聿皱眉深思。
就在他心神略显急躁之时,脑海突然浮现了一道人影。
他猛的抬起头,眼中满是惊骇。
“不可能!”
“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十年前死了吗?”
“当时还是始皇亲自宣布的死讯,怎么可能还活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一定是看错了。”
“一定是我看错了!”
“但......”
“有没有可能他真的没死?!”
华聿的思绪很乱。
他被自己的大胆想法吓住了。
华聿深吸口气,不敢继续多想,转头朝外面走去,他走的很急速,脸上还挂着惊容。
穿过几条街巷,他回到了自家府邸。
华府!!!
府在古代并不是谁都能用的。
‘《周礼·天官大宰》:百官所居曰府。’
而在大秦目前只有丞相和宗室重臣的住宅能被称为‘府’,除此之外,只有爵位极高,被始皇特许的家族才能挂‘府’,至于其他官员,他们的住宅一律只能称之为‘宅’。
府在这时。
就是地位和身份的崇高象征!
字面意义的位极人臣!
一进入府邸,华聿就急声朝屋内喊道:“阿翁,阿翁,你知道我今天在咸阳看到谁了吗?我看到了斯年!”
“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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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芈其实是两个芈!
府中。
一年过半百的老人疾速走出,眼中满是惊疑,随后瞪着华聿,蹙眉道:
“你说什么?”
“你看到了斯年?怎么可能?”
“当年是始皇亲自说的斯年遇害,你休要在这胡说八道。”
华聿行礼道:
“阿翁,我哪敢胡说。”
“我今天真的在曹衙,见到了跟斯年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虽然那人面容脱了稚气,但我一向过目不忘,见过的人,绝不会认错。”
“他们真的太像了!”
华阜身形一颤,随后怒骂:
“放屁。”
“死人还能复生不成?!”
嬴斯年是始皇第十子,其母为芈氏芈雪。
芈雪出自芈八子(宣太后)一脉,芈雪有姊名芈莲,在二十五年前嫁给了华氏的华策,即华阜之子、华聿长兄,他们跟嬴斯年有着斩不断的亲情。
华氏亦非等闲。
他们是秦国王室嬴华之后。
嬴华为秦孝公之子,秦惠文王之弟。
他们这一脉,后面因为卷入朝政纷争,跟当时如日中天的魏冉起了冲突,被魏冉借助手中权势,给剥离出了嬴氏宗族,至此他们这脉就变成了华氏,即后面的咸阳华氏。
等到魏冉倒台,华氏复起,威势却不减当年。
他们华氏跟宣太后一脉的关系,也一直都十分密切,百年间更是联姻不断,亲上加亲。
等到嬴斯年出生,更是被两家视为己出,一度将其当为大秦二世皇帝的不二人选。
至于扶苏。
他们压根看不上。
扶苏的确是始皇长子,其母也来自楚国贵族芈氏。
但这个芈是华阳太后的芈。
当年华阳太后入秦,他们老秦地氏族还是很欢迎的,毕竟有宣太后的珠玉在前,他们也对华阳太后抱有很大期望。
但事不随人愿。
华阳太后私心极重,而且权利欲望极强。
入秦之后,在借宣太后一脉站稳朝堂后,直接翻脸不认人,大肆干涉朝政,极力提拔她亲信的楚系官员,而后借着秦孝文王的宠信,大量任用原六国官员,极力打压和压制老秦地氏族。
始皇初即位时,更是独揽朝纲。
他们这些老秦氏族,以往可是被华阳太后气的不轻,让他们转头支持华阳太后推出来的扶苏,那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大秦一统天下。
他们更希望纯正秦人继位。
这也是为何扶苏历史上只能亲近六国投靠过来的官吏,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老秦地氏族根本看不起扶苏这秦楚混杂的血脉,宣太后一脉虽然也有楚系血脉,但宣太后入秦多年,跟老秦人早已不分彼此,加上宣太后当年为大秦鞠躬尽瘁,也是让他们信服。
他们只愿拥戴有纯正老秦人血统的嬴斯年。
这也是为何近些年始皇不断提拔原六国官员,同时不断打压、谪迁老秦氏族的原因。
目下扶苏是最有可能成为大秦储君的公子,但他们不认可扶苏,想让他们辅佐扶苏,更是不现实。
为了今后朝堂稳定,始皇只能出手打压!
当年嬴斯年遇害,最伤心的除了其母芈雪,就是他们这些老秦地氏族了。
他们把所有的政治投资都压在了嬴斯年身上,或者始皇跟芈雪所生的儿子身上。
要清楚。
当年整个大秦都视嬴斯年为嫡出!
给嬴斯年站台的除了他们华氏、宣太后一脉,还有白氏、甘氏、冯氏、司马氏、杨氏等秦地老氏族,嬴氏宗室也站在他们这边,王家和蒙家虽没明确表态,但也表露过善意。
他们拧合起来的势力大到逆天。
甚至夸张到,只要嬴斯年不早夭,他们抬也能把嬴斯年抬到皇位上,但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秦王政二十年。
嬴斯年薨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他们当即接受不了。
甚至还去逼问了始皇。
当年朝野上下一片动荡,几欲发生暴动,最后逼得始皇不得不亲自去请王翦坐镇军营,等到这件事被压下去,他们老秦氏族也遭到了始皇的无情打压、拆解、分化。
现在朝堂之上,老秦氏族的话语权十不存一。
他们也大多被始皇闲置弃用。
他们也清楚这些。
所以这些年基本不再掺和始皇立储之事,但明着暗着,依旧表露着态度,他们不会接受扶苏等旁支公子。
但如果嬴斯年真的还活着......
华聿道:“阿翁,我没说谎,但这两人真的太像了。”
“甚至就是同一个人!”
华阜目光微沉,双目紧紧的盯着自己儿子,他知道华聿的性格,他不善说谎,而且确实有过目不忘之能。
华阜问道:“他去曹衙做什么?”
华聿摇头:“不清楚,当时他似乎去的是户衙,而这些天狱衙的案件很多,我抽不开身,等明天得空,我去户曹那边问一下。”
华阜点头道:
“嗯。”
“但在这人没被确定是斯年前,不要将这事泄露出去,更不要告诉你伯兄跟丘嫂,他们没必要再为此多费心神了。”
华聿迟疑道:
“阿翁,这我知道,但若是这人真是斯年?那我们要不要将这事告诉给其他氏族,毕竟他们当年也牵连到了其中。”
“而且......”
“大秦储君之位还空悬着。”
华阜紧了紧拳,又松开了,叹气道:
“再说吧。”
“今时不同往日了。”
“斯年当年若没有出事,有我们相助,定能坐上储君之位,朝堂上下更是无人敢质疑。”
“但这十年间发生的事太多了,我们老秦氏族在朝堂的影响力被一降再降,早已不能同日而语了。”
“现在的朝堂由李斯等原六国官吏把持,王家、蒙家也跟我们貌合神离,其他氏族大多也被分化,各自站队了。”
“而且现在扶苏羽翼已丰。”
“他背靠华阳太后,加上一直有意亲近拉拢六国官吏,在朝堂上已有了不小的优势,而其他公子也都有明的暗的势力支持。”
“想让斯年重新上位,谈何容易?!”
闻言。
华聿也沉默了。
他也知道目前的朝堂现状。
但实在有些不甘。
等到华聿走出门,华阜一下坐在了地上,嘴里念念碎道:“难道斯年真的没死?但他如果活着,为什么不露面?为什么还要在外面流浪?难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亦或者......”
“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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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一下背景,历史上扶苏的确是华阳太后这一脉的,而华阳太后的基本盘是楚系还有就是六国投降过来的官员,她也的确跟老秦人有很大的利益冲突,互为水火。
而且宣太后是活到了公元前265年!
第十七章 男儿谁不羡吴钩?
是夜。
秦落衡未眠。
他已经成为了秦人。
不日就会前去学室,学习秦吏应具备的职业技能。
回想这一个月,他有种梦幻之感。
一月前,他还是个亡人。
一月后,却是登堂入室,有了成为秦吏的资格,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而且......
学室出来的秦吏并不是普通秦吏。
他们相当于后世科班,天然比其他官吏高一档,而且晋升空间也比其他官吏高一大截。
他们有机会进入朝堂,位列三公九卿。
而《内史杂律》更是有明文规定:‘候、司寇及群下吏毋敢为官府佐、史及禁苑宪盗。’
即未入学室进修的普通官吏,不被准许担任掌有重要职能的高级官职,只能做一些低级或者没有太多实权的工作。
在大秦。
凡握有实权的官吏,都会到学室进修。
进入学室就读的好处,也不仅仅只是利于日后为官为吏,在学室就读期间,史子是享有免服徭役等优待的。
这也是为何秦时有大量的士卒、黔首去假冒史子,或者一些就读的史子迟迟不肯办理结业手续的原因,因为冒充史子或者延迟毕业,都有助于他们逃避徭役戍役。
学室内教授的内容大抵分为四类。
习字、行文、军事、算数。
秦朝推行的是‘以法为教,以吏为师’。
在学室内习字,学的自然不是后世的三字经,而是《仓颉篇》、《博学篇》、《爰历篇》等启蒙读物。
习字课想结业,是有明文规定的。
《说文解字》:‘史律:史子十七已上始试,讽籀(zhou)书五千字,乃得为吏。’
即想结业,至少要能认写五千字。
秦在天下一统之前,是严禁儒生进入学室的。
秦对儒家的排斥,几乎是毫不掩饰。
商君书中更是直言《诗》、《书》、礼法、音乐等为‘六虱’。
而秦在一统天下之后,虽开始接纳百家,也开始容许儒生等百家学子进入学室,但学室内的史子是不许接受儒家教育,也严禁儒生在学室传学。
所以跟后世不一样,印象中学室内儒家教你诗歌、音乐、礼仪,道家教你哲学,名家教你逻辑、口才等,这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秦朝学室是官办。
它们只注重实用性和功利性,这里只教史子如何为官为吏。
至于后世强调的学术研究和艺术素养,官府并不需要,朝廷和地方需要的只是实用性人才。
行文是写官文。
史律的要求是‘文无害’。
即行文逻辑严谨,不能出现瑕疵。
行文写的是司法文书。
这些文书主要与案件审判有关,内容上万一出现纰漏,就会导致判决不公,这是秦吏的大忌。
行文也是学室学习的重中之重!
军事!
秦时的吏员分为文武两大类。
文吏不用多说。
武吏则包括县尉、游徼、亭长、求盗等,这部分官吏主要负责地方治安。
秦国是举国皆兵。
只要不是身体残障,成年男子都会服役。
这也意味着犯法之人身手都不会差,所以在秦朝想当一名称职的武吏,军事训练是一定不能差的,不然你根本就制服不了那些游侠、群盗。
对于学习军事,秦落衡很感兴趣。
他常年在山林生活。
武力并不差。
但军队里的发弩、骑马、驾车等军事技巧,他却是不会,对于学习这些东西,他还是十分有兴趣。
毕竟......
男儿谁不羡吴钩?
对于秦朝学室教习算数,秦落衡最初还是很惊讶的,但后面想到秦朝是一个讲究实用的官府,也就明白过来了。
秦朝内政很重。
像是‘米粟髹(xiu)漆’‘甲兵筋革’‘锻铁铸金’‘核功度事’‘锦绣文章’等都是要用到大量计算的。
而且......
秦朝是有九九乘法表的。
不过跟后世相反,秦朝是从‘九九八十一’开始,倒数倒到‘一一得一’的。
从学室授习的内容可以看出,秦朝学室的课程主要是以实用性为主,培养的是各方面的全才,虽然史子并不一定都能全部精通,但也一定是有所涉猎,这极大的提高了秦吏的整体素质。
只是学室制度的成本极高。
秦时一枚竹简的造价是三至五钱,一个史子从始试到结业,所耗费的竹简至少上千枚,整个学程下来,一人的花销就高达万钱,这些财政全由朝廷支出。
这就是学室制度推广不开的主因。
也是秦末吏治崩坏的主因。
朝廷培养不起足够多合格的官吏。
而为了维持地方稳定,朝廷不得不大量启用原六国官吏,而原六国官吏的大量启用,无疑会压榨学室出身官吏的晋升空间,加上原六国官吏本身吏治败坏,耳濡目染之下,大秦吏治彻底走向崩坏。
直至帝国倾塌!!!
正当秦落衡沉思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了细索的脚步声。
他眉头一皱。
随即想到什么,起身,去开了门。
入眼。
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穿红黑深衣大衺(xie),脸蛋苍白,目如点漆的少女,女子年岁并不大,也就十四五岁。
见到秦落衡,少女连忙行礼。
“多谢公......”
只是她的身子实在虚弱,腿还没弯下去,整个人就先行一步,直接朝下坠去,眼看就要跌倒在地,秦落衡连忙伸手扶了一把,神色有些无奈道:“不用这么多礼。”
他把少女扶到书房。
而后去到后厨,煮了碗盐糖水。
端给少女后,也是好奇的打量了少女几眼。
少女家世并不普通,至少不是常见的黔首,因为秦朝穿衣其实是有规定的,少女所穿的深衣大衺,一般是士子、贵族等地位较高的人才能穿的。
秦朝尚黑。
寻常秦国百姓基本都穿黑色。
即便是士子、贵族也普遍身穿黑色。
少女却是红黑!
战国时五德循环说已经流行,而为了宣告自己的正统性,战国七雄都分别选了一种颜色作为国家颜色。
晋分三家。
魏尚火德,尚红;
韩尚木德,尚绿;
木德火德都被韩魏所占,赵国为了宣告自己得国的正统性,便对五行学说进行了再次的推演,弄了个‘火德为主,木德为辅,木助火势,火德愈烈’,即火木德。
赵国推崇的颜色为七分红三分蓝。
齐为田齐代姜,为了让世人承认自己的正统性,也对五行学说进行了推演,提出了‘火德为主,金德为辅,金炼于火,王器恒久’的火金德。
齐国推崇的颜色也变成了紫色。
楚国蛮夷也!
早先楚国根本不搭理什么五行学说,后面为了融入中原,也为了今后合理的吞并其他诸侯国,也开始考虑自己的正统性,对五行学说进行了进一步的推演,推演出‘炎帝后裔,与黄帝同德’即土德。
楚国推崇的颜色为土黄。
燕国为正宗王族诸侯,继承周之火德顺理成章,不过燕国公族认为火德已经衰败,他们若再继承火德,这把火必定熄灭,要兴盛,就必须反其道而行之。
于是推演出‘燕临北海,天赋水德’。
燕推崇蓝色。
秦朝则是水德,尚黑。
至于秦国时,秦廷从来没有承认自己崇尚水德,对外只是宣称自己国家尚黑。
战国时夏商周的五行已经确立,而周王室还尚存,诸侯国们虽然觊觎天下,但除了正宗的王族诸侯国燕国,谁也不敢真的说自己崇尚水德,于是就有了这个奇怪的现状。
其他六国都知道秦国尚水德,但秦国就是不承认,而等到秦国承认自己尚水德时,已经是嬴政一统天下之后的事了。
盯着红黑衣裳看了几眼,秦落衡好奇的问道:“你是原魏国人?”
第十八章 都道哺鸟反慈恩,却是贫家无孝子!
少女一愣,随即道:
“小女子姓薄。”
“确实是魏地会稽郡人。”
“我们家是几年前举家搬到的咸阳。”
“家中尚算殷实,只是近日城中缺粮,家中也粮食紧缺,我这些时日实在人困体饿,这才冒险出城寻找吃的,让公子见笑了。”
“也多谢公子的救济之情。”
秦落衡微微额首。
虽然少女说的比较含蓄,但他是知道城东情况的,也知道这少女的实情跟自己猜的差不多。
他开口说道:
“我姓秦。”
“你不用称我公子,我只是个普通的秦人。”
‘公子’‘王孙’一词,在战国之前是王公贵族的特定称谓,不过在战国及秦时也已成为上等士人的美称了。
秦落衡虽然自信自己的学识,不弱于这些所谓的上等士人,但秦朝毕竟是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他也不愿为了些虚名去自讨麻烦。
闻言。
薄姝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秦?
大秦不是有令不准黔首姓秦吗?
虽然心中有些不解,但她也识趣的没问,只是点了点头。
一时间。
四下突然安静了下来。
薄姝在一旁安静的喝着盐糖水,只是目光不时会看向秦落衡,似乎有些好奇眼前少年的身份。
隔了许久。
秦落衡似乎想起了什么,好奇的问道:“我记得救你的时候,你的位置是在骊山边缘,而据我所知,六地贵族入秦大部分都被安排在长阳街以东的坊区,不知那边的近况如何?”
他想打探一下消息。
以此来确定自己前面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始皇是不是真在借刀杀人!
听到秦落衡提到近日的关中大索,薄姝的眼中不由浮现了一抹恐惧和慌乱,她似乎不太愿意去回想这段凄惨的过往。
秦落衡也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
连忙解释道:
“我没有想刺激你的意思。”
“我只是记得城东那边有不少原六地的贵族,以他们的家境,应该不至于落到遍地缟素的地步,但我今日进城,却是看到城东宛若人间炼狱,死伤无数。”
“若是淑女不愿,不说即可。”
“我绝不勉强。”
薄姝道:
“我知道公子是无心的。”
“城中......城中前些时日确实很惨,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为了几口食粮,互相之间争执不断,甚至大打出手,即便这样,城中那段时间也饿死了不少人。”
“甚至......”
“还饿死了几个王!”
“细说。”秦落衡眼睛一亮。
薄姝一怔。
但还是继续道:“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我记得家中有人说过,好像齐王建的被饿死的,燕王喜倒不是很清楚。”
“当时城东极度缺粮,米石千六百。”
“齐王建原本就年岁已高,又不喜粗粮,整日大发雷霆,终被其弟田假和其子田升、田桓所恶,最后几人合谋断了其饮食,数日后,齐王建就被饿死在了宅中!”
“燕王喜更惨。”
“他的公子完全不管他,只管让隶臣照看,结果那些隶臣竟是恶奴,欺主,燕王最后被恶奴断了饮食,惨死在了宅中,但有人说燕王是饿死的,也有人说燕王是被气死的。”
“具体如何,我却是不知。”
“其他几个王,虽然没死,但也没落什么好,基本都被各自公子给拾掇了一顿,他们哪里受过这种苦?我外出的时候,正听到他们要去咸阳令那边请求处死这些逆子。”
“贵族世家,说是士侯公卿,学的是诗书礼义,做的却是禽兽不如的事,若是能够,我反倒更愿意出生在寻常百姓家,也就不会见到这么多礼乐崩坏之事了。”
见薄姝满眼哀愁,秦落衡摇头道:
“都道哺鸟反慈恩,现实却是贫家无孝子,王侯家亦如此。”
“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先把这些盐糖水喝掉,回屋休息吧,等你身子有所好转,我再送你回家。”
“至于出生。”
“没必要太计较。”
“世间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这次的关中惨状,朝堂想必已经知晓,今后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甚至......”
“过不了几天,朝堂就会出面补偿。”
薄姝点头。
在将盐糖水喝完后,回到了房间。
独自呆在书房。
秦落衡手指不断敲击着案几。
他已经确定,这次关中惨案,就是始皇刻意而为。
始皇在借机枝剪六国贵族的影响力。
“帝心难测。”
“这次关中虽然惨象寰生,但死伤最重的其实是各大贵族豪强,等这段时间关中的死伤案件处理完,这些贵族还要脱一层皮,但始皇不会就此罢休的。”
“始皇要的是一个稳固的帝国!”
“尚存的六国君王,及各地残存的贵族,还会是始皇打击的主要对象,始皇会一直出手,直至六国余孽对大秦构不成任何威胁。”
“但想做到,谈何容易啊?”
“六国贵族并不乏聪明人,在经历了这次浩劫之后,他们一定也猜到了始皇的心思,下次就不会束手就擒了。”
“让造反他们现在还不敢。”
“但他们能跑!”
“天下很大,山丘湖泊众多,一旦逃出了朝廷的视野,朝廷再想把这些人抓回来,可就难于登天了。”
秦落衡摇摇头。
他并没有继续往下想,有些事想多了,并无益处。
而且他知道始皇接下来要做什么。
历史上记作:
‘谪徙民五十万戍之!’
即向岭南移民五十万。
只是现在百越还没有完全打下来,迁移一事还尚早,而且历史上这次迁移就不算成功,六国贵族很多就是在这次跑路了。
等他们再露面,已是秦末。
夜已深。
秦落衡在看了几遍《道德经》后,也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将盏中烛火熄灭,进入到了梦乡。
梦中。
他为秦吏。
任职在狱衙里,头顶‘明镜高悬’的匾额,堂下摆着龙虎狗三把铡刀,而他则身穿黑袍,头戴獬豸,正襟危坐。
好不威风!
就在四周衙役高喊‘威武’之时,他却是眼皮一沉,整个人出现在一处高墙深宫之中,四周隐隐还传来了兵马走动之声。
他认出了这里。
他努力的睁大眼,想看清一些细节。
但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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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灋!!!
翌日,清晨。
秦落衡起了个大早。
他要给自己准备一点干粮。
进到学室之后,基本整日都会呆在学室,学室并不包伙食,一天长达四五个时辰的学习,若是不额外进食,根本就支撑不住。
秦朝的普通百姓都是一日两餐。
即饔(yong)和飧(sun),也就是所谓的朝食和夕食。
在秦时,因为粮食产量不高,所有黔首都缩衣紧食,而为了把更多时间放在劳作上,也就形成了目下的一日两餐。
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鸡鸣时分起床,去到田间地里耕作,等到巳时(九点)回家吃朝食,稍作休息继续回到田间,一直劳作,等到日至悲谷,即申时(四点)回家吃夕食,然后准备休息。
因此民间有这么一句话。
朝铺不得见!
意思就是邻里之间,除了在吃朝食和夕食的时候能碰面,其他时候基本都是见不到的。
如果其他时候见到了,说明对方一定在偷懒。
这时也没有早上吃好,晚上吃少的说法,在这个粮食稀少、物质匮乏的时代,生火做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为了节省时间和柴火,黔首早餐基本是现吃现做,而晚餐普遍都是热的早上剩下的朝食。
这也能从饔和飧的字面上看出。
《说文·新附》中:‘饔,孰(熟)食也。’,‘飧作馂,即食之余也。’
当然这只是民间黔首。
若是上等士人或者贵族,则不依循这个一日两餐,他们都是一日三餐、四餐,甚至多餐。
秦落衡因为有一日三餐的习惯。
自然也不在这个范畴。
不过这时期粮食种类不多,能做的干粮也就两三种。
即餱(hou)、粕和糗。
餱就是把蒸好的饭曝晒成干粮。
粕和糗就是把粮食带着皮(糠)压成渣滓和米粉,然后炒熟,分别相当于后世的炒面和炒米。
吃的时候抓一把,就着冷水下送。
这三种干粮都是用来填饱肚子的,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秦落衡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他准备做锅巴。
随着灶间火势不断升腾,锅中焖饭也渐渐贴着锅结焦成块状的一层饭粒,颜色变得金黄,一股喷香从锅中散出。
见状。
他也是连忙挥动锅铲,将内里白净的米粒翻到锅身压实,他虽然有余粮,但还没奢侈到就为了做一点锅巴,直接浪费好几把米,他要把这些米全部做成锅巴。
随着时间推移,厨房米香越来越浓,甚至飘窗而出。
在秦落衡忙着翻动锅铲时,不知何时醒来的薄姝,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正两眼眨巴的盯着锅灶,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还偷偷的嗅了嗅满屋的香气。
在将这些锅巴盛出之后,秦落衡才看向薄姝。
他开口道:
“你醒了?”
“你身子还没完全康复,我只给你弄了点清粥,你等会配着桌上的酱菜一起吃,你应该会生火吧?中午的时候,若是饿了,自己把锅中的清粥热一下就食。”
薄姝连忙行礼。
“多谢公子。”
“小女子曾经下过庖厨,也学过生火。”
“只是公子是要外出?”
秦落衡摇头。
“不算。”
“只是去学室上学。”
“学室课程繁重,无法分身,所以中午你需自己照顾自己。”
“另外你若想离开,记得知会我,我带你出去,不要擅自离开,不然被外面士卒抓住了,我不会救你。”
薄姝一愣。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为何自己出去会被抓?还有这是那?为什么外面会有士卒?这是什么情况?
薄姝迷糊了。
见状。
秦落衡解释道:
“我们身处骊山禁苑。”
“我有进出禁苑的辩券,但你没有,你若是不想被抓受刑,就安分的在家中休养,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再带你从小路离开。”
说完。
秦落衡就没再理会薄姝。
他自顾自的将锅巴揣了几片在身上,然后用木筒盛了点蘸酱,看了下天色,快步的朝山下走去。
室内只剩薄姝一人。
薄姝站在厨房里,整个人凌乱了。
她有点理不清状况。
据她所知,能够进入禁苑,并拥有辩券的,只有大秦官吏,但秦落衡说自己还要去学室上学。
那就意味着他目前还不是官吏?
那辩券怎么拿到的?
再则。
他既然有辩券,为何要走小路,他就没有知道小路的必要,若是走小路被巡视侍从发现,岂不是在自找麻烦?
而且骊山是禁苑。
他这间居所又是什么情况?
薄姝一时蒙了。
她想不明白。
也完全理不清头绪。
她就感觉秦落衡身上有一团迷雾,让人看不清辨不明,甚至让人有种无所适从之感。
咕咕咕......
显然盐糖水并不顶饿。
薄姝脸颊一红,也没有再多想。
她去拿了个碗,给自己盛了碗清粥,就在转身离开厨房的时候,又鬼使神差的走了回去。
看着锅中残剩的金黄锅巴,她终究还是没忍住,伸出柔夷将散落的锅巴碎屑拾了起来,而后放入口中。
脆而香!
......
另一边。
秦落衡提早赶到了学室。
随后在一名令史的带领下,办理了入学手续。
正式的成为了一名史子。
巳时一刻未至。
授学的令史和其他史子都还没到。
这名令史在将秦落衡信息登录完成之后,把他带到了一间教室,指着后排的一张案几,给他固定了位置。
身处教室。
秦落衡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时空错乱感。
他席地而坐。
身前的案上摆放着上课的文具。
都是学室提供。
最显眼的就是一卷空白竹简。
学室内称其习字简。
在没有纸张的秦朝,竹简其实是很奢侈的东西,若非朝廷供应,学室内大多数史子根本用不起,全都只能在树叶或石块上练笔。
竹简一旁的是笔。
毛笔并不是蒙恬发明的。
早在战国时就有毛笔出现,蒙恬只是改进了毛笔,将战国时的兔毫笔改进成了羊毫笔,更便于书写。
再其侧的是‘墨’。
这时的墨于后世不同,是纯天然矿物颜料,并不会蘸水就化,想使用,就必须花力气,将其放在‘砚板’上,用研石用力研磨捣碎。
这是一个体力活。
最后一样文具是小刀。
名为‘削刀’或者‘书刀’。
这是写错字时,挂掉错字的,其重要性不亚于毛笔,所以这时的文职官吏也被称为‘刀笔吏’。
趁着其他史子未至,秦落衡拿起研石,开始研磨起来。
不多时。
其他史子陆陆续续到来。
众人静坐在各自案几旁,静候着授学的令史到来。
巳时。
一位三十出头,头发黝黑束冠,身穿窄袖深衣的文吏到来。
他就是授学的令史。
见到令史到来,众人连忙起身,执师生礼道:“史子见过令史。”
令史面色冰冷,一手捏着竹简,一手摸着唇上的胡须,并未应声。
他的目光在室内来回游移,在确定人数无误后,漠然的转过身,提笔,在身前木板上写下了一个字。
灋(fa)!!!
第二十章 古者决讼,令触不直者!
这名令史名为枯。
他在十年前在学室入学。
在最后一年‘试’为吏阶段,更是被评为了‘最’,但后面不知为何,他放弃了学室推荐的佐助长吏的吏员一职,反而选择继续留守学室,成了一名假史。
其在学室授学三年之后,成功的从假史转正,成了一名真正的令史,但学室内不少令史都替其惋惜。
要清楚。
秦时秩六百石以上的官吏才能被称为长吏,在这时对应的官职至少都是县令长或郡守一级。
佐助长吏的吏员,相当于后世的秘书。
这推荐不可谓不好。
当年不少学室的史子都眼红他。
但他却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这个机会,一头扎在学室授学上,而原本远不如他的其他史子,现在不少都已经身居高位,成了地方郡县的郡丞、县令等。
即便如此。
令史枯依旧不为所动。
整日醉心秦律。
加官进爵对他而言,仿佛没有任何意义。
他也被不少人称为怪人。
但不得不说,令史枯的授学功底很强。
在木板上写下‘灋’字之后,令史枯并没有急着讲解,而是开始回顾起上节课讲的内容。
他开口问道:
“上节课所讲可还记得?”
四周顿时传出回应.
“回令史,史子未曾忘也。”
“为吏者,当操邦柄,慎度量,来者有稽莫敢忘......”
听着四周琅琅的读书声,秦落衡却是与四周有些格格不入,他张了张嘴,想跟着诵读,不想让自己显得这么特殊,但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学室开学已一月有余。
虽然因关中大索中断了二十日。
但前面十几天,学室内的授习是没有中断的,也就是说,他作为一个插班生,已经落下了十几天的课程。
令史枯注意到了秦落衡的异样。
但也只是一扫而过。
等到其他史子读完,令史枯朗声道:
“入学来,我们授习的识字教材为内史腾编撰的《为吏之道》。”
“凡为吏之道,必精洁正直,谨慎坚固,审悉无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
“......”
“吏有五善。”
“一曰:忠信敬上。”
“二曰:清廉毋谤。”
“三曰:举事审当。”
“四曰:喜为善行。”
“五曰:恭敬多让。”
“吏者当力戒五失。”
“不得夸以迣(zhi),不得贵以泰,不得犯上弗知害,不得贱士而贵货贝,不得见民倨傲。”
“......”
听着令史枯将以往授习过的《为吏之道》重新背了一遍,秦落衡当即明白过来,这是令史枯在帮自己了解前面所学,也连忙起身朝令史作揖感谢。
等将《为吏之道》背完,令史枯看向了木板。
肃然道:
“今天我就告诉你们一个字。”
“灋!”
“秦灋的灋!”
秦落衡将目光移向木板。
上面的字是秦朝的‘法’字。
令史枯摸着唇上胡须,目光扫过室内史子,平静道:“灋这个字由三部分组成,一个氵(shui),一个廌(zhi),一个去。”
“你们可有谁知道其分别代表的含义?”
话音一落,四周瞬间安静。
无人敢回应。
令史枯眉头一皱。
秦落衡盯着木板上的‘灋’字,脑海中回想起夫子教自己识文断字时的讲解,结合自己对法的认知,稍作变通,也是大致猜出了三个部首的含义。
令史枯面色阴沉。
恼怒道:
“尔等二十余人,皆为朽木不成?竟无一人敢出声?”
“这段时日,我教你们识的字已经上百,加上以往你们认识的,至少已识字三五百,难道你们就对字意没一点认知?”
“‘氵’‘廌’你们大可说不识。”
“但‘去’字呢?”
“尔等将来是要为官为吏的,如此羞赧如何能成事?又如何能处理好地方政事、治理一方,辅佐陛下?”
在令史枯劈头盖脸一阵怒骂之后,一名皮肤黝黑,五官方正,浓眉大眼的精壮青年涨红着脸出列道:
“令史的话太伤人了。”
“史子阆虽学识浅薄,但也愿意回答一下。”
“氵:水也。”
“廌:一种禽兽,具体不知道。”
“去:违、离也!”
“连起来的意思就是,就算是凶猛的禽兽犯了事,也要被驱离,不过有时做官要像水一样,要学会变通,不能一味蛮干。”
令史枯满意的点点头。
赞许道:
“说的不错,其他人有不同看法吗?”
有了这位史子打头阵,其他史子也纷纷出列,说出了自己对这三字的看法,并对灋字做了解读,虽然很多解释都很牵强附会,但令史枯都一一表示了肯定。
见室内讨论气氛越发活跃,秦落衡也高看了令史枯几眼。
这是一位好老师。
寓教于乐。
他是故意用激将的方法,激起这群十七八岁少年的斗志,为的就是让他们放开束缚、直抒胸臆,更好的进入学习状态。
他作为令史,自然知道灋的真义,也知道这些史子说的都牛头不对马嘴,他甚至也清楚,让这些识字不多的史子解释这三字,根本就是强人所难,但他要的就是众人开口。
所以无论他们作何解释,他都表示了赞许。
这份心性非常人能比。
随着时间推移,室内其他学子都陆续出列。
场中仅剩一人未发表观点。
即秦落衡。
一时。
场中所有人都看向了秦落衡。
不过看到秦落衡这陌生面容时,其他史子脸上都露出了疑惑,他们之前在学室没有见过秦落衡。
秦落衡起身行礼道:
“新入室史子秦落衡见过令史。”
“见过各位兄长。”
“‘灋’这三个部首,史子有不同看法。”
“‘氵’:凖(zhun)也,应为法平如水之意。”
“‘廌’是上古神话中能分辨善恶的独角神兽獬豸,传说它发现人有罪,就会用自己的独角去戳他,这里应代指官吏。”
“去:去除。”
“史子看来,‘灋’的解释应为:解廌兽也,似牛,一角,古者决讼,令触不直者。”
“直译即为:疑犯中若有伤害了正直的人,作为官吏应当刚正不阿的审判,找出真正的罪犯,然后将其除灭。”
“这就是法!!!”
令史枯抚须,欣慰的点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他开口道:
“你的解释对但不全对。”
“氵除了你说的法平如水,还有另一种意思,水自上而下流动,这就是告诉你们,法是由上向下的。”
“尔等今后为秦吏,都将身为执法者。”
“你们为上游,黔首为下游,你们的判罚,将直接决定黔首未来的命运,尔等若判罚不公、不正、不直,那‘灋’即变成了‘罰(fa)’,若是出现大量不法,那灋也就成了‘伐’!”
说完。
令史枯就又在木板上写下了两个大字。
‘罰’和‘伐’!
令史枯沉声道:“天下未来安定皆系于尔等之身,若是你们不法,那灋也就成了罰或伐,尔等今后为官为吏,任何判罚都需三思而行,切莫枉法不直。”
众人心神一凝,端正姿态,齐声作揖道:
“史子受教了!”
“灋字可都记在了心上?”
“请令史放心,尔等定将灋字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令史枯满意的点点头。
“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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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我禀清淑气,生而秀为士!
听到令史枯说下课,秦落衡才后知后觉。
这堂课无声无息间,已经上了半个时辰,而‘灋’字更是悄无声息间铭刻在了他们心中。
下课时间。
学室内相识的史子聚在一起,有的聊着近日咸阳发生的事,有的聊着令史枯讲解的‘灋’之意,还有请教着之前所学的内容。
学室内好不热闹。
秦落衡揉了揉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秦朝并没有后世的椅子板凳,所有人都是席地而坐。
即是在地上铺一块草席,两膝、两腿接近并拢,膝盖和脚背着席面,屁股落在脚跟上,双手扶住膝盖。
这种坐姿十分累人。
但这是礼!
若是你图轻松屁股着地,亦或者两腿张开,做‘箕踞’状,会被认为是对对方挑衅和轻蔑,这种行为是极度粗鲁的,为世人不耻,若是遇到脾气暴躁的人,更是能切身体验到大秦的武德充沛。
因而上课时,无人敢妄动。
也就只有课后闲时,众人才能随意伸展四肢。
秦落衡揉着腿,打量起自己未来的同学,他们的打扮跟自己差不多,一身褐衣厚袍,头上缠着黑布,都是未获爵的黔首。
只有右侧有两人戴着高冠博带。
这两人是儒生。
秦落衡对他们有点印象。
前面令史枯提问时,这两人的回答是除他外最恰当的。
不过两人都有儒生的毛病。
恃才放旷,自认自己学识高人一等,根本就没把其他史子放在眼中,也全然没有想跟其他人接触的想法,就互相谈笑着。
秦落衡看了两人几眼,转头看向了其他地方。
他侧耳听着别人的交谈。
以往住在深山,一年都跟人说不了几句话,现在身处学室,听着耳畔传来的热闹声,心绪不由有些浮动。
他很喜欢听人交谈。
这可以让他真切的感受这个时代!
就在他认真听着的时候,那自称为阆的青年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周身,用手拍了拍他,颇为热络的打着招呼。
“兄弟,新来的?哪的人?”
秦落衡道:“我是今天才入的学,家在骊山外隅,没在城中。”
阆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没在城内?”
“我叫阆,家在上郡肤施县那边,我跟你差不多,也是中途入的学,不过,我正儿八经应该说是转学。”
说到这。
阆眼中也浮现一抹得意。
他继续道:
“我其实是在肤施县上学,后面我翁不是在‘上计’考核评定中被评为了‘最’吗,获爵一级,从不更升到了‘大夫’,我翁因此也被朝廷下了碟书,要求‘上会九月内(史)’。”
“我也就稀里糊涂到这上学了。”
秦落衡微微额首。
秦的大夫,跟春秋时的大夫不是一个概念,军功爵制度下,大夫只是一个不算高的中等爵位。
阆有名无氏。
说明其不是出身贵族。
其父能从上郡调到内史郡,完全是凭借着自己过硬的能力。
阆值得骄傲。
“恭喜兄长。”秦落衡拱手祝贺。
阆看了下四周,忽然压低声音道:“那个兄弟,我前面看你回答令史的问题,回答的很好,想必你的学识一定不错,最起码比我认识的字多,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何事?”秦落衡目光瞬间警觉。
他就感觉阆过于热情了。
阆低声道:
“我能跟你换下习字简吗?”
“不白换,我那习字简还剩四五片,你若是跟我换,我再给你额外半枚秦半两!”
阆也是下了血本。
闻言。
秦落衡一时有些凝噎。
就这?
他还以为阆酝酿半天,是要说什么呢。
结果就这?
见秦落衡不吭声,阆有些急了。
“一枚!”
“最多就一枚了!”
“再多,我实在拿不出来了。”
“兄弟,你是学过字的,知道识字有多难。”
“而我其实压根就不想学什么识字写字,在我看来,能记住名字这些就行了,但我父不让,非要我学,我这从小舞刀弄枪的,哪里会写嘛,习字简浪费了一大堆,字到现在也没练会几个。”
“你也知道习字简多贵。”
“学室一个月也就提供十来份,那点哪里够用啊,但习文认字这东西,不练不写又学不会。”
“兄弟帮帮忙。”
秦落衡有些哭笑不得。
他算是清楚阆说那么多的心思了。
他前面说自己父‘上计’考核为‘最’,然后升职调任内史,其实就是在扯虎皮拉大旗,想借此让自己退步,以便达成这笔交换。
但阆终究是少年心性。
沉不住气。
他见秦落衡久不吭声,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又不敢贸然得罪秦落衡,就一股脑把自己的实情说了出来。
阆或许想不到。
秦落衡久居山林,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也就现在。
他才后知后觉。
秦落衡心中感叹道:
‘我禀清淑气,生而秀为士。’
‘我久未入世,却是忘了,世事本就波诡云谲,世间熙攘也多是为了利往,这也才是人世间最真实的样子。’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我其实才是特例!’
他默默在心中给自己警醒。
嘴上却道:
“这笔交易我做了。”
“不过要立券。”
别契券者,所以为信也!
在秦朝,进行买卖交易都要立券。
所谓的‘契券’,其实就是一枚竹简。
其边缘有许多锯齿,不同大小形状的锯齿标志着不同信息。
在财货两清或者交易约定之后,商家要在券上写下这次交易的契约,买卖双方各持一半,若是日后钱财不对,或者交易出现问题,都可以拿它当做凭证去退换货物,甚至打官司。
这契券是有法律效应的!
法定期间内,契券是不能丢失的。
若是券遗失,那就叫‘亡券而害’,遗失者是要受处罚的。
见秦落衡答应,阆喜出望外。
他朝四周大喊道:“二三子,我请诸位做个见证,我将与秦落衡签一份券契。”说完,阆跑到一旁,将一个瘦猴般的青年抓了过来,随后对着秦落衡道:“他是奋,其父为市吏,管理城中市亭多年,由他执笔,史子应该也能安心。”
“若是史子不许,也可放学之后,我们当市吏的面签订。”
“不用这么复杂,就这么签吧。”秦落衡道。
他感受得到阆的诚意。
不过,他没有想到,阆对这事这么认真,不仅让学室内其他史子作为见证,更让在市亭耳濡目染多年的奋来执笔立券,这也不禁让秦落衡高看了阆几眼。
阆的确有小心思,但并没有恶意。
而且......
他确实也用不了这么多习字简。
等两人的契券写好之后,奋更是高声朝四周读了三遍,等秦落衡跟阆都无异议后,才准许两人签订这份契券,随后才将这份契券一折为二,分别交予了两人。
直到这时。
秦落衡才切身体会到秦法的恐怖。
普天之下,百姓的衣食住行,皆在秦法之中!
秦法犹如罗网,无处不在。
密而细!
第二十二章 吏者,民之所悬命也!
契券到手,阆长舒口气。
他回到自己位置,拿起自己的习字简,走到秦落衡位置上,不好意思道:“秦史子,这次交易我占了你便宜,习字简以往在市面上售价是三钱,最近城中市价普遍上涨,习字简已高达五钱。”
“我其实不是有心占你便宜。”
“只是......”
“习文识字的花销太高了,家中实在供养不起。”
“我父是今年升爵为大夫的,以往秩都是按‘不更’爵发放的,本来家中就没多少存余,加上又是举家搬到咸阳,路上花销不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想出这个法子。”
“还请秦史子不要怪罪。”
秦落衡淡淡道:
“我其实看出了你的心思。”
“我曾经私学过文字,很清楚学习期间的花销,因而能够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但正如令史所言,我们今后是会为官为吏的,你现在可以展现精明,但官吏是不能有任何偏颇的,当你为官吏时,我很怀疑你是否能坚守为吏之道。”
“我想过直接拒绝你!”
阆眉头一皱,不解道:“那你最后怎么还同意?”
秦落衡笑着道:
“因为你做这一切不是为谋私利,而是为了更好的掌握学识,我们身处学室,需要掌握的是为吏之道。”
“但何为吏?”
“民之所悬命也!”
“同为史子,身为同袍,若是我们连自身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又如何能去解决天下黔首的困顿呢?”
阆红着脸,脸色又红又白,最后朝秦落衡顿首道:
“兄弟我服了。”
“学室内能说会道的绝不止你一个,但能把我说的这么羞愧难当的,目前就你一个,我也不多占你便宜,以后若是有人找你麻烦,我替你出头,我阆别的本事没有,打架绝对是一把好手。”
闻言。
秦落衡脸皮一跳。
得!
白抒情了。
阆虽然在学室学了一段时间,但乡里的那些社会习性还在,身上还带着一股浓浓的世俗气。
不过。
这才是秦人最真实的面貌。
因为契券这事。
秦落衡跟阆也因此有了交情。
不多时。
屋外有锣声响起。
上课了。
令史枯回到了课堂。
他的跟前依旧是那块大木板,不过原本写在上面的‘灋’‘罰’‘法’三字,已经在下课时被一名假史给刮掉了。
上面空无一字。
令史枯冷着脸道:
“这堂课我们学《语书》上面的字。”
“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都对当文吏不感兴趣,一心想着上战场,去杀敌立功,然后升官获爵,甚至你们中不少人都认为‘书,足以记名姓而已......不足学!’”
“果真如此吗?”
“非也!”
“若为武吏,同样要会识写。”
“你们认为能够记名姓就足够了,但你们认识多少字,又能说出多少字?”
“三五百数而已。”
“但天下共计多少字,你们又有谁知道?”
“而今天下一统,你们若领兵,麾下士卒必然来自四海八方。”
“有来自关中的,亦有来自赵、魏、燕、楚、齐、韩六地的,你们进过学室,识过字,但那些士卒没有,他们若是说自己的名字,你们真能记对、叫对吗?”
“天下一统之前,六国与我秦,文字不同,发音也不同。”
“据勘字署详查,商君变法以来,秦字其实是在逐渐增多的,常见字已经增至一千三百五十个,一统前,大概已有秦字一万一千六百余个。”
“天下一统之后,勘字署历经数年,勘合六国文字,而后补入秦文字,其中合六国新字,总计一万三千八百余个。”
“华夏文字总计近两万五千余字。”
“然则秦字形制繁复,六国文字简约,文字合并,必然造成繁简失衡,故而天下一统之后,始皇责令勘字署简约秦文字。”
“这才有了小篆!”
“纵使勘字署耗费精力简约文字,但秦字依旧有两万之多。”
“不学识写?你们如何去面对名字千奇百怪的士卒,又如何去应付各类文书卷宗?不学识写,就算送你一本《孙子兵法》,你们又有谁能完整的读完?又有谁能通晓其意?”
“秦吏不识字?”
“那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
令史枯冷眼扫过众人,目光所致,无人敢与之对视。
秦落衡端坐着。
也是感到了一些压力。
令史枯没有说错,秦朝的文字真的太多了,而且不管是文吏还是武吏,日常工作几乎都是围绕户籍展开的。
文吏有上户口、收税等。
武吏有征召士卒、审讯罪犯等。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
秦朝近九成的官吏都是围绕户籍工作的。
作为秦吏,认识各种奇奇怪怪的名字,几乎是秦吏的基本功,这也是学室授习的最重要的一门功课。
这也是为政之始!!!
回过头。
令史枯已在木板上写下了大量文字。
全是来自《语书》。
《语书》上涉及很多日常事物。
不一会,宽大的木板上就挤满了文字,这些四字词语有涉及文吏范畴的,也有涉及武吏范畴的,几乎涵盖了方方面面。
秦落衡抬起头,看向了木板。
只见上面写着‘城郭官府’、‘门户关龠(yue)’、‘千百津桥’、‘囷(qun)屋蘠垣’、‘皮革蠹(du)突’、‘仓库禾粟’、‘楼椑(bei)矢阅’、‘金钱羽旄(mao)’等。
在写完之后,令史枯开口道:
“我讲的时候,你们就跟着念,等读的通顺了,再将这些字誊在习字简上,等你们全部记下,我再讲解这些文字的意思。”
说完。
令史枯就大声教了起来。
秦落衡也跟着读。
不过他没有一味的跟读,而是边读边翻开了习字简,将这些文字写在了上面,并且标注了直音。
秦朝没有后世的拼音。
所以想识字,只能用直音法。
就是根据日常生活,认识一些最常见的字,等遇到不认识的字,在令史教习时,再用相同读音的常见字,标注这个不认识的字。
正是这种学习方法。
才形成了后世的‘认字认半边’!
学室内。
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第二十三章 爵位就是过往的荣誉簿!
待史子将这些四字词语记在习字简后,令史枯也开始了日常正式的授习。
说文解字!
秦落衡因为认识不少字,所以上课相对轻松不少,在令史枯讲到自己认识的字时,更是还有闲心去翻看阆的习字简。
阆的习字简有三十枚竹片。
已经用去了二十五枚,还剩五枚空白竹片。
秦落衡翻开。
只见竹片上歪歪扭扭写着各种文字,上面的文字都毫无意义,主要就是用来练字的。
当然若是细看,还是能看出些东西。
这上面出现最多的是官府文书里的常见字,有官名、地名、文书习惯用语等文字,像是什么‘受受受’‘律隶妾’‘闲闲帚帚’等。
而有一些字秦落衡也不认识。
像是什么‘窅’‘辳’‘笪’‘糳’等。
夫子的确教过他不少字,但教的大多是秦篆的常见字,至于这些生僻字,夫子其实很多也不认识。
自然也不会去教。
而且秦篆问世也才五六年时间。
其中为了照顾原六国子民,更是将六国的文字计数勘合,统一归入到了秦篆,突然多出一万多原六国生造字,即便是那些学识通天、博闻强识的博士,一时半会也都认不全。
何况普通人呢?
在看了几枚竹片之后,秦落衡也没了兴趣,刚好令史枯讲到了他未曾学过的文字,也是连忙回过神,认真做起了注释和注音。
学室内寂寥无声。
只有令史枯的讲解还在耳中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
铛!
室外有铜锣声响起。
下课了。
令史枯没有拖堂的习惯,铜锣声响起,他授课的声音也同时戛然而止,只是在临走时,才特意叮嘱他们要多读多写。
但一说完。
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哇!”
“终于下课了。”
“我实在受不了了。”
“读书怎么这里累啊,比打架都累。”
刚一下课。
阆就大声哀嚎起来。
他感觉上课像是在受刑,尤其是令史枯讲到一些怪癖字时,自己完全跟不上节奏,满心只能体会到痛苦和绝望。
折磨!
彻头彻尾的折磨!
其他史子在听到下课后,也是暗松口气,整个人如释重负,但看到习字简上扭曲的文字,眉头也是不经意皱到了一起。
满脸愁色!!!
不过。
他们也没有愁多久。
在将习字简上的字,跟木板上的字一笔一划比对后,确定自己誊抄的没有问题,众人也是起身去到门口,穿上鞋出了学室。
秦讲究‘屦(ju)不上于堂’。
即进屋前必须脱鞋。
因为大家都是席地而坐,若是穿鞋进屋,很容易弄脏席子和其他人的衣服,所以才有了这个规矩。
历史上有种恩赏叫‘剑屦上殿’。
即皇帝允许大臣佩着剑、穿着鞋上殿。
这在当时是皇帝对大臣一种极为优待的恩赏,不是重臣和权臣,根本就别想着穿鞋佩剑进殿。
正是因为屦不上于堂,所以这时代的官吏和士子,洗袜子和洗脚的频率是极高的,毕竟身处一室,脚臭是真的很能拉仇恨。
秦落衡也起身出了屋。
这是个大课间。
是学室令史进食的时候。
他们这些史子也会去食舍,当然他们是没人给准备饭菜的,他们是去蹭热汤的。
毕竟......
干吃干粮实在噎喉。
等秦落衡去到食舍,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每位令史在食舍里都有各自对应的案几,而他们这些史子则只能几个人挤一张,见秦落衡到了,阆也热络的招呼着:“秦兄,这边,来这坐。”
秦落衡快步走了过去。
其他几人也挪了挪屁股,给他让了点位置。
秦落衡也没客气,直接坐了下去,而后从褡裢里取出早前备好的干粮和早上用竹筒盛的一点蘸酱。
其他人也一样。
众人都等着食舍舍人送汤来。
不过学室的食舍是给令史供应饭食的。
他们显然还排不上号。
这里的舍人,都是给令史的饭菜上齐后,才会给他们准备热汤。
闻着不远处飘来的饭菜肉香,阆咽了咽口水,眼馋道:“哇,这伙食,粳米白饭、清冽浆水、还有肉食,光闻着就香,等我学室毕业出去为官为吏了,我也要吃这样的伙食。”
“一天两顿!”
“不。”
“我要吃三顿!”
“顿顿都要大鱼大肉。”
“那才是我日后应有的伙食!”
“真香啊。”
精瘦的奋忍不住泼冷水道:“人家令史的爵位是官大夫,比你父的爵位还高一级呢,我们现在更是连第一级的公士都不是,还想顿顿吃肉,你咋还不多想点呢?”
奋的凉水刚泼完,阆就一拳抡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道:
“就你话多。”
“我不是公士怎么了?等我学室结业,我不就当秦吏了,那时候去多抓几个贼几个盗,多判几个案,这爵位不就上去了。”
“你这厮就是狗眼看人低!”
就在阆跟奋打闹在一起时,食舍的舍人端来了热汤,阆和奋见状连忙停止了拉扯,众人伸手接过热汤,道了一声谢,各自埋头吃起了干粮。
四下再次安静下来。
秦落衡打开竹筒,将锅巴沾着里面的蘸酱吃了起来,心中却不由暗暗感慨,秦朝还真是等级分明。
一切都跟爵位挂钩。
吃穿住行,不同爵位的人都不一样。
像他们为无爵位的人,只能挤在一张案桌上,食舍也只给提供热汤,而像令史等有爵位在身的人,不仅能单人拥有案几,还有大鱼大肉伺候。
至于官大夫以上爵位的人,待遇更好。
不仅在食舍内有专门的屋子,还会安排专门的隶臣妾伺候。
而且。
他们其实已经被优待了。
若他们不是学室史子,别说几人挤一张案几,他们甚至连案几的角都别想挨着,只能老实的蹲在角落,喝着其他人剩下的热汤。
就是这么等级分明的大秦,却是让无数秦人趋之若鹜。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东西。
军功爵制度!
或许在很多人眼中,这个制度过于强调社会的不平等,而且还在生活中时时刻刻展示上位者的优越感,这无疑会让底层人愤世嫉俗,也会让很多底层人自卑。
但事无绝对。
强化也绝非是固化!
在战国那个贵族世袭的时期,寻常百姓想实现阶级跃升,根本就是异想天开,正是军功爵制度的出现,才给了寻常百姓出人头地的机会。
而且明码标价。
一切都公平、公正、公开。
爵位对应的任何特权,都是大秦给有功者的显贵荣耀。
这些特权,不仅没激化社会各阶层的矛盾,反而刺激了底层百姓的斗志,他们为了改变自身命运,人人争先,这种强化社会不平等的爵位制,极大的促进了社会各阶层间的顺畅流通。
看着前方的令史,秦落衡暗暗下决心。
“在秦朝这个社会阶层分明的时期,想要过上好日子,想要彻底摆脱底层的身份,就必须拥有爵位!”
“而且要越高越好!”
“就算是在乱世,爵位也是最能体现能力的东西,它不会随着时局动荡发生任何改变。”
“爵位就是你过往的荣誉簿!!!”
第二十四章 令史昌!
吃饱喝足。
阆等人靠在案几上,随意的聊起天来,从感叹练字习文的捉急,渐渐又聊到近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趣事,聊着聊着,最后还是聊回到了下午的课程上。
“我们下午好像是行文吧。”
“也真是运气不好。”
“原本令史都说带我们去狱衙上课,结果关中就发生了那事,连带着狱衙最近案件不断,压根就没办法再去旁观了,估计今天只能在学室上课了。”
“真是没趣。”
闻言。
秦落衡一愣。
他好奇道:
“行文不是写《封诊式》吗?”
“为什么还要去狱衙旁观?狱曹也不会同意吧?”
他的确不懂这其中缘故。
奋解释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们的行文的确写的是《封诊式》,也就是关于案件的调查、勘验及审讯等这套流程的文书程式。”
“也就是一种法律形式。”
“但文书的内容可是包括原告被告的身份记录,法医验尸报告、现场勘查记录等,这些东西令史再怎么教,也没有我们实地去观察得来的深刻。”
“至于狱曹不同意?”
“这你想多了。”
“我们的行文令史可是昌。”
“他可不一般。”
“他在没来当令史前,可是城中三大法官之一。”
“别看法官的官职不大,但像狱曹这种,见到他都必须恭恭敬敬的行礼,没办法,谁叫人家之前掌着法呢?”
“而且狱曹以前没少找人家帮忙。”
“虽然现在令史昌不当法官了,但他跟狱曹多年的交情还在,带我们去狱衙内旁观审案还是轻轻松松的。”
“给我们上行文课的令史这么厉害?”阆惊讶道。
奋摇头晃脑,兴奋的道:
“那当然。”
“说个你们不知道的。”
“令史昌其实压根就不稀罕来上课。”
“人家的爵位是什么?”
“公乘!”
“那可是高爵位,再上一级可就是‘卿’了。”
“我们这位令史昌出门那都是有公家配车的,都那身份了,谁还稀罕跑学室授课啊?”
“只是近几年学室缺人,这才将其请过来。”
“而且是有条件的。”
“他只答应上下午的课,至于上午,我们这位令史压根就不会过来,你们看学室内其他令史谁有这个待遇?”
“人家爵位高,就是不一样。”
众人齐刷刷的点头。
深有同感道:
“那是。”
“都公乘的爵位了,坐家里都有专人伺候,谁还闲着没事跑到学室授课啊。”
秦落衡也跟着点头。
他是知道秦朝二十级爵位的。
由低到高分别是公士、上造、簪袅、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左庶长、右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驷车庶长、大庶长、关内侯、彻侯。
这二十几爵位,按照实际地位和待遇,被分成了四大等级。
士---比大夫---卿---侯。
士:
公士、上造、簪袅、不更。
比大夫:
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
卿:
五大夫、左庶长、右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驷车庶长、大庶长。
侯:
关内侯、彻侯。
秦这二十级爵位,主要地位和待遇,就体验在‘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这几点上。
士这一级的差异,主要体现在田宅、衣服上。
比大夫则是在等级。
大夫和官大夫这两级或许还不明显。
但公大夫往上就是高爵了。
他们的社会地位明显提高,见了县令、县丞可以只行揖礼,不用跟其他人一样行拜礼。
至于公乘。
那是民爵的最高爵位。
寻常人想再往上升,就只有进入朝堂当官了。
卿则体现在爵秩上。
前面两大级,待遇其实一般。
也就能多分几亩田地,见官不用行拜礼之类的,实际意义并不大,毕竟田地总归还是要自己耕种的,但到了卿这一级,待遇就有了质的突破。
他们是躺着收钱。
五大夫及以上至少都有三百户食邑。
即他们一年什么都不做,躺着也能收至少三百户人家的纳税收入,全都合理合法,不用交任何税,甚至朝廷还会主动把这些钱粮送到他们家中。
至于侯则是拥有自己的封地。
不过与战国时的封地不同,秦朝的封地,各侯只有征收封地赋税的权力,并不能对封地进行实际的治理。
治理权在朝廷手中。
他们只能收钱,不能参与管理。
当然爵位的好处远不止这些,有爵位者在违法之后,量刑上也会宽松不少,进入仕途,也能获得更多提升机会,就算是死后,还能享受‘哀荣’。
就这么说吧。
在秦朝只要你有爵位,你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都能跟其他人有不同,而且各方面都能高常人一等。
对于令史昌的公乘,他们只能仰望。
他们现在都是没有爵位的人,别说公乘、就连第一级的公士,他们也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挣得。
就在众人一阵羡慕时,食舍外却是来了位史子。
他站在舍外,把脑袋伸进来看了看,确定里面已经没有令史进食后,这才开口喊道:
“谁是秦落衡?”
“我是,不知何事?”秦落衡疑惑的起身。
来人扫了秦落衡一眼,不咸不淡道:“我就过来传个话,你们令史叫你去一趟,他在左室第三间。”
说完。
来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落衡站在原地,有点搞不清状况。
但毕竟是令史传唤,他也不敢不去,跟阆等人说了一声,就急匆匆的离席去到了令史通知的地点。
去到通知的地点。
通过门窗,秦落衡好奇的打量了几眼枯的‘办公室’。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排接着一排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各式的简牍,在室内偏里的位置,摆着一个青铜灯架,灯架前是一个矮脚的漆案。
令史枯正坐在那里,伏案持笔,不知在写着什么。
秦落衡站在屋外,朝他作揖道:“史子秦落衡见过令史。”
令史枯没有抬头,只是垂首道:“你左手侧第二排的书架,最上面放着两卷竹简,拿回去抄录,等抄录完毕,再把这两卷放回原处,若是对竹简内容有不解,可来学室问我。”
说完。
令史枯就继续埋头写起来。
秦落衡微微额首,老实的脱鞋,进到室内,找到了令史枯说的那两卷竹简,他将两卷竹简拿在手中,看了眼竹简上面的书名,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为吏之道!!!
这正是秦落衡前面落下的功课。
秦落衡将竹简置于身旁,朝令史枯行了一礼,随后拿起竹简,缓缓退了出去。
等秦落衡走远,枯停下了笔,随后转过头,目光冰冷的看向了书架最里处。
“出来吧!”
第二十五章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你可真是一点没变。”
华聿将手中竹简缓缓合上,放回到原本的书架上,信步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
枯看着华聿,眉头一皱,“你身为狱衙狱掾,不在狱衙审理案件,来学室作何?学室内有人犯法?”
华聿摇了摇头。
“非也。”
“我这次来是为了调查一件事。”
枯目光微凝,看向已无人影的过道,开口道:“跟今天新入室的那名史子有关?”
华聿点头。
“这名史子姓秦。”
“大秦立国之初,始皇就下令:黔首徒隶名为秦者更名之,敢有弗更,赀二甲。”
“目下关中氏族无一族姓秦。”
“而原山东六国秦姓,也与早年前悉数更名。”
“普天之下,除了藏匿深山菏泽的亡人,天下已无人姓秦。”
“而这人怎敢姓秦?”
“我在昨日遇见的他,他正好来曹衙变更户籍,我那时正好审理案件路过,却是听闻,他是直接从私奴籍变更成了弟子籍。”
“而后我又去打探了一下。”
“却是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复。”
“一月前。”
“他还是个亡人!”
“这也就意味着,在一个月内,这人从一个亡人,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秦人,而且他还不是普通的户籍,而是弟子籍,自此有了进入学室的机会,你难道就不对这些感到疑惑吗?”
令史枯摇头。
“未曾。”
“我只是一名令史,我的职责是负责教授史子‘识文断句’,至于其他的,不在我的职能范围。”
“秦落衡有罪无罪,也不由你我判定。”
“当由廷尉府裁定。”
“律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
“吏者,民之所悬命也。”
“万事万物,皆有规章,按律法即可。”
“法无禁止即可为。”
“秦落衡为弟子籍,按律法办理的入学手续,那他为学室史子就没有任何问题。”
“你认为其姓有问题,可向监狱史投诉,你认为其获得弟子籍获取不当,可向曹令投诉,到时自有官员下来核查。”
“若他真有罪,经廷尉府裁定,自会处罚相关官吏。”
“华聿,汝等皆为秦吏,只需依律法办事,切勿生出不该有的话好奇之心,你离开学室已有十年之久,却是忘了《为吏之道》中所说的‘慎之慎之,言不可追’。”
华聿脸色一黑。
不满道:
“你这厮在学室授学十年,教习的史子成材的没有几个,倒是自己嘴皮子练的利索不少,你说的这些,我一个狱衙狱掾岂会不知?”
“韩非子有言: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
“这些我比你懂!”
“我这次之所以来学室,主要是因为你。”
“你我毕竟为同袍,也有过不浅的交情,我这次正好知道了这名史子的一些情况,就想着来告诉你,以免你兀自的去询问,最后让自己丢了丑。”
“结果......”
“你这厮真不识好人心!”
枯并不为所动,反倒又准备用律法条令来压华聿,华聿连忙将其打住,黑着脸吐槽道:
“跟你真是话不投机。”
“走了。”
走到门口,华聿停下了脚步,慢声道:“那名史子的入籍、入学没有任何问题,看似不符合律令,其实不然,他的所有信息更改,都是由御史府直接传令下去的。”
“即上达了天听!”
“陛下兰池遇袭时,这人也在兰池!”
言罢。
华聿挥袖离去。
枯一愣。
良久,才回过神。
他摇摇头,将案上竹简铺开,拿起毛笔,沾上墨汁,继续抄写起了律令,只是不知是何时,他的手指上竟染上了墨汁。
另一边。
走出枯的书室,华聿目光微阖。
他看了眼枯的书室,随后大步走向了不远的学室。
透过学室未关掩的门窗,他再次看向了那个青年,这一刹那,他感觉两人间的关系是这么的近,又是那么的远。
他双眼死死的盯着秦落衡。
良久。
才低沉的道:
“我现在可以肯定,他就是斯年。”
“这张脸我绝不会认错!”
“就是他!”
“但......”
“斯年既然已跟始皇有过碰面,那为何始皇没有对外公布,而且始皇目前的一切安排,完全没有将斯年当成一个公子对待,反倒像是真的将其当成了一个普通黔首。”
“这又是为何?”
“我都能认出这是斯年,始皇跟斯年更是有血脉相连的关系,更加没道理认不出,就算始皇有疑虑,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查,应该也能确定斯年身份了。”
“始皇难道另有安排和想法?”
华聿想不通。
就在华聿皱眉深思时,铛的铜锣声响起,学室上课了。
华聿回过神,没有再多想,快步离开了。
他狱衙还有案件要处理。
另一边。
秦落衡等人重新回到了学室内。
也不知等了多久。
学室外,终于有了人影。
来人的年纪颇大,发须已经花白,穿着厚冬衣,披着羊皮裘,整个人裹得十分臃肿,步履也有些蹒跚。
他就是令史昌!
进到室内,令史昌开口道:
“上次课间,我曾说过带你们去狱衙旁观,但现在城中的情况,你们也清楚,一时半会是去不了的。”
“行文方面,想达到‘文无害’,光靠模仿是不行的。”
“不同案件所写的行文格式是不同的,所需要的律法也不同,光靠模仿很难真的达成‘文无害’,你们全都教条性的行文,也根本体会不到律法的严谨和森严。”
“商君有言: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治国从来都不是只有一条道路,只要有利于国家,就不一定非要拘泥于古法旧制。”
“因而大秦律法也并不是一成不变。”
“不过律令更改与你们无关。”
“那是陛下、廷尉府和御史府依实情来更改的,你我都只有执行的责任,没有指摘律法的权力。”
“你们专注《封诊式》即可。”
“你们认识几个字,也明白一些道理,也知道写《封诊式》的规定,‘凡讯狱,必先尽听其言而书之,各展其辞,虽知其訑(dan),勿庸辄诘。其辞已尽书而无解,乃以诘者诘之。’”
“但你们不知为何律法会这么定!”
“今天这堂课,我就告诉你们,大秦律法的立法之基是什么!”
“你们两个进来。”
第二十六章 士不可以不弘毅!
令史昌话音刚落。
室外就出现了两陌生男子。
一男子体型高大健硕,另一男子则显得很低矮瘦弱,两人站在一起,有一种强烈的强弱反差。
令史昌漠然道:
“这两人是我的隶臣。”
“今天因不能去狱衙,就临时找了他们两个来模仿,我年事已高,没有心思去做精妙的布置和安排,可能说的有些潦草,你们晓其意就可以了。”
“你们先把中间案几抬一边去。”
闻言。
众人也是连忙起身,把摆在学室中间的案几撤到了两边,给这两名隶臣留下了大量的发挥空地。
原本坐在中间的史子,各自找熟识的同坐一案。
阆则是跟秦落衡坐在了一起。
见室内布置完全,令史昌点点头,开口道:“我现在假定一个场景,你们根据这个场景,来做出你们对这事的看法和决定。”
“这两名隶臣,强壮者为甲,瘦弱者为乙。”
“前景提要空白。”
“你们只是普通路人,听闻过甲乙两人曾经交好,但不知道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有了目下这幅画面。”
“荒僻无人烟的地方,甲正在恃强对乙出手!”
“大有以此取乐之意!”
“你无意间看到了这件事,你是四周唯一的路人,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你的存在,对眼前这个情况,你们会做什么选择?”
话音刚落。
学室中间,那名高大魁梧的男子,就用力挥舞起了拳头,一拳接一拳的砸在了瘦弱男子身上,眼中带着阵阵快意。
还大有祸及他人的意图。
四下死寂。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他们完全没想过眼前的场景。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这两人是来排练场景的,哪知道竟然是拳拳到肉。
而且那魁梧男子明显是上过战场的,眼神中透出的阴冷气息,就算是隔了很远,也能让人感到害怕。
不知为何。
他们感觉自己似乎真置身在了那个场景,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引起场中变化,一旦说错话,就很可能遭到高大男子的报复打击。
而且是真可能挨揍。
毕竟......
令史昌身份摆在那。
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任何顾忌。
就算是把他们这些史子,全都挨个揍一遍,只要不出现伤残,昌都不会有事。
顶多罚点钱。
但作为一个公乘,那点罚款对他而言,完全是无关痛痒。
一时间。
场中噤若寒蝉。
没有人敢在这时开口。
令史昌冷眼扫过场中,随机的指向了一个史子,冷声道:“你看到眼前这幅场景,你会做什么?”
说完。
场中的两名隶臣也看了过去。
只是一人眼中是渴求,另一人的眼中是暴躁。
那名史子出列。
他目光闪躲,不敢去看高大男子的目光,纠结许久之后,才颤巍的开口道:“回令史,史子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因而不能判断两人的对错,所以......”
“史子大概会先行离去”
“然后告官。”
听到这名史子的回答,场中那名高大隶臣不屑的哼了一声,然后把目光从这名史子身上移开了。
满眼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轻蔑。
令史昌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让其记住自己的选择,然后把目光移向了下一位。
陆续有史子出列。
但他们的回复,基本跟第一位一样。
秦落衡暗暗叹息。
他心里很清楚,众人其实也都知道。
情理上,一定是出手相助最好,但高大隶臣的目光威胁就在跟前,哪里有人敢出头?
说谁都可以。
但要真上,却是谁都不敢。
秦落衡暗自对比了一下,他跟高大隶臣的体型,最后无奈的摇摇头,他好像不是对方对手。
这人太壮了!
而且对方上过战场见过血。
真的动起手来,那压制力可比现在要强。
只是秦落衡有点怀疑,怀疑高大隶臣是不是真敢对他们动手,若只是虚张声势,或许他就能做另一个选择了。
但很快。
他就不再怀疑了。
因为有人去亲身实测了。
啪!
奋拍案而起,大义凛然的喝道:
“见义勇为乃男儿本色。”
“我奋堂堂七尺男儿,岂会怕了你这厮,你有种就放开他,来跟我来一场真正的男人大战。”
“吾辈壮士,何惜一......”
砰!
奋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飞出去。
眼见高大隶臣再次朝自己走来,奋也不敢再抖机灵,连忙趴在地上,闭眼装起死来。
等到令史昌问下一位,奋才悻悻的从地上爬起。
他掀开衣角,看着已经发青的肩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最后满眼悲催的坐回自己位置。
他欲哭无泪。
而高大隶臣这一脚,也让众人不敢再抱侥幸。
遇事。
这人是真敢动手!
而令史昌这次指向的是位儒生。
其名为沈顺。
沈顺脸色有些难看。
他一向自视甚高,根本看不起其他史子。
若是往常,他定大义凛然的出来指责高大隶臣,但有了奋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再去招惹,但跟其他史子说同样的话,还被一个隶臣讥讽,他脸面实在挂不住。
他也说不出口。
一时间。
室内气氛有点尴尬。
但很快。
沈顺就想到了回复之法。
他起身道: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眼前之事,当挺身而出!”
“孟子曰:‘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高大隶臣之所以对矮小隶臣出手,无非就是矮小隶臣对高大隶臣做了一些不应当的事,因而只需要让其改正,同时严肃批评高大隶臣这种不正直的做法。”
“人性本善,只要讲理,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凭我对‘仁’‘礼’的研究,在了解实情之后,定能让双方达成和解,互相其乐融融,而我则‘生’与‘义’兼得,这才是真正的治事良策。”
“这就是我的选择!”
“请令史明鉴。”
说完。
沈顺就自得的坐了下去。
室内的高大隶臣,似乎被沈顺说的有点懵,一时楞在原地。
沈顺见状也一脸得意。
很快。
高大隶臣就反应过来。
他用力挥动拳头,想对沈顺出手。
高大隶臣本就身形魁梧,暴怒之下,神态更显狰狞。
他的异动,也是把沈顺吓得半死。
而沈顺这惶恐失色的神情,跟他前面大义凛然的姿势,实在相差甚远,也是引得众人哄笑连连。
令史昌微微蹙眉。
他抬了抬手,制止了高大隶臣的行动,也阻止了这场闹剧发生。
他继续问向下一人。
很快。
室内只有寥寥数人还没作答。
就在令史昌指向秦落衡时,一旁早就按耐不住的阆,却是抢先站了起来,很是激动的朝高大隶臣道:“壮士,等你的事解决完,我能否向你讨教一下武艺?”
听到阆这话,秦落衡不由脸黑。
还能再不着调点?
别人遇到这事,都是唯恐避之不及,阆倒好,不但不劝阻,反而还雀跃的想跟对方拜把子,切磋一二。
这就离谱!
闻言。
令史昌也愣了一下。
他虚眯着眼,目光怪异的打量了阆几眼,随后冷哼一声,把目光移到了秦落衡伸手,冷声道:“对眼前这个场景,你会做什么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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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鞫和乞鞫!
秦落衡起身,恭敬的执礼。
他沉声道:
“回令史,史子会出手。”
“正如令史前面所说,高大隶臣以打人取乐,其身形魁梧,下手不知轻重,若是没有外人出手,矮小隶臣恐会被其活活打死。”
“若是见死不救,我心不安。”
“直接跟高大隶臣交手,我不是其对手,所以我会在一旁做一些骚扰,迫使他放开矮小隶臣。”
“史子认为。”
“只要拖的时间足够长,这边的异动定会引起其他人注意,大秦民风质朴,其他人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集众人合力,定可以将高大隶臣拿下,送官。”
“等官府调查出结果,定能妥善解决纷争。”
秦落衡开口时,那名高大隶臣却是暴怒,没有任何征兆,双手握拳,几个箭步冲了过来,好似要将秦落衡直接打翻在地。
气势吓人。
秦落衡面不改色,在高大隶臣拳头贴近自己胸膛时,嘴角却露出了一抹获胜的笑容,“你松手了!”
说完。
他才移了下身子。
只是拳脚无眼,他依旧挨了一拳。
好在,他平日勤于锻炼,体魄也算强健,正面挨这一拳,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只是肩膀有点发麻。
另一边。
令史昌看了秦落衡两眼,把目光移向了下一位,那高大隶臣也适时收了手。
秦落衡作揖,重新坐下。
阆低声道:
“兄弟,你这太虎了。”
“我那回答那么绝,你应该跟着我说。”
“就你那回答,又挨揍,又不讨好,有时候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大丈夫要能伸能缩,该缩一下就缩一下。”
“而且......”
阆压低声音,小声道:“我刚才无意间注意到,那高大隶臣手臂上有刺青,这人应该是个蛮子,他压根听不太懂我们说话,一切操作都是令史在指挥。”
“你跟他费什么劲啊。”
秦落衡摇头。
“不论他们是不是蛮子,遇到这种事,总归是要出手的,而且国内是禁止私斗的,若是你见死不救,日后被人查出,岂不是会给人留下口舌?”
“再则。”
“我并不是无脑救人。”
“我深知不是其对手,所以并不会选择正面对抗,而是会选择侧翼迂回,干扰其注意,若是真的事不可为,我也不会去白白送死,而是会迅速离开。”
“我求的是问心无愧!”
阆不以为然。
“你没听令史说吗?哪里荒僻无人烟,基本没人路过,你就算真的走了,谁会知道?那蛮子若只是取乐,不杀人,那本来就没啥事,若是杀了人,他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想着把你拉下水。”
“你啊就是想太多!”
秦落衡不置可否。
他心中很清楚,一走了之,的确是当时能做的最好选择,但他们若是真的什么都不做,那可就会搭上一条人命。
那是人命啊!
另一边。
令史昌的问询结束。
室内二十五名史子已全部作答。
就在众人好奇令史昌模拟这场景是想表达什么时,原本安静下来的高大隶臣突然暴动,竟一把扼住了矮小隶臣的咽喉,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弄死’了矮小隶臣。
众人瞬间色变。
他们目前对律法了解的并不多,但也知道一些常识,一旦发生致死事件,案件就会直接升级成刑事大案。
令史昌面无表情的扫过众人。
冷声道:
“你们可还记得自己做的选择?”
“现在我为‘狱史’,学室为‘狱衙’,开始对眼前这起刑事案件做最后的断案,也对牵连人员进行定罪。”
“尔等依次序逐一上前。”
闻言。
众人脸色一变。
阆更是直接瘫坐当场,良久,才失魂落魄的看向秦落衡,满脸呆滞的问道:“秦兄,我......我好像犯事了。”
秦落衡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阆瞬间急了。
“不是。”
“我没参与啊。”
“我压根就没出手。”
“我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我不知道他要杀人啊,我要是知道,老早就出手揍他了。”
“这不欺负人嘛!”
与阆相反。
原本已经‘闭眼’的奋,这时却猛的惊坐起,整个人亢奋的跟打了鸡血一样,神采奕奕。
场中其他人也神色不一。
选择当没看见,直接离开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选择先行离去再去报官的人,脸色相对好上不少,还能跟人有说有笑,那两名选择劝解的儒生,神色有些复杂,但难掩眼中傲意。
看着众人不一的神色,令史昌微微摇了摇头。
他开口道:
“按大秦律令,审判案件,需逐步进行。”
“因为是模拟,也就直接省去了‘告诉’‘定名事里’‘讯狱’‘笞掠’等环节,直接来到‘读鞫(ju)"‘论’的环节,现在我来宣读鞫书。”
“鞫曰:甲害乙于野,审。”
“十二月癸亥,狱史‘昌’论:甲害人,定杀!”
“与谋者,论黥为城旦。”
“不援者,当赀二甲。”
“......”
秦落衡静静的听着。
具体审案的过程,他不是很了解,令史昌也没有细说,但昌所说的‘鞫书’和‘论’,他听懂了。
鞫书就是:甲在荒野杀了乙,经审讯属实。
论就是宣读判决。
甲杀人,被判处死刑。
跟甲合谋杀人的,在被脸上刺字涂墨后,罚为城旦。
见有人行凶,但未出手援助,要被罚二甲。
出手相助的,则会获得嘉奖。
随后。
众史子依次上前,令史昌也依次宣读了众‘史子’的判罚。
“讲不援,赀二甲!”
“敢不援,赀二甲!”
“赐不援,赀二甲!”
“......”
“文昭不援,赀二甲!”
“沈顺不援,赀二甲!”
“......”
“阆与谋,黥为城旦!”
“秦落衡......赏二甲!!!”
随着宣读结束,室内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对目下这判罚产生了深深的质疑,因为除了阆跟秦落衡,其他人一律都是不援,赀二甲。
无一例外。
他们都对这判罚不服。
文昭、沈顺两位儒生,更是当即起身,愤愤不平道:
“昌令史,你这判决明显不公,我们的选择跟其他人那里相同,他们的确是不援,但我们何曾不援?我要乞鞫!我要求重审!”
“你这判罚分明是在刻意针对。”
“我不服!!!”
第二十八章 法令者,民之命也,为治之本也!
奋起身。
愤愤不平道。
“令史,你不公。”
“我跟秦落衡都是见义勇为,我还是正面跟隶臣对抗,凭什么秦落衡是赏二甲,我却什么都没有,你这判决有问题。”
“我不服!”
“我也要乞鞫!”
阆也高声道:
“令史,我也不服。”
“我只是嘴上说了几句,并没有实际参与这次谋害,为什么你要判我为‘与谋’,我这明明是‘不援’。”
“你这判的有问题!”
讲也道:
“令史,我莫非是记错了?”
“我并不是跟‘敢’一样直接逃走,我选择的是先行离开,然后去报官,我明明对乙施加了援手,为什么你还判我为‘不援?’”
“你这个判决明显有失公允。”
“我要乞鞫!”
室内争吵声不断。
他们大多都认为令史昌对自己的判决不公,想要乞鞫。
‘乞鞫’又叫‘覆讯’。
相当于后世的再审,也就是你认为判决不公时,可以请求更高一级的司法部门,重新审理自己的案子。
《法律问答》规定:‘以乞鞫及为人乞鞫者,狱已断乃听,且未断犹听也?狱断乃听之。’
见众人群情激奋,令史昌叩了叩案几。
“肃静。”
“不公,何来不公?”
“还记得我上课前说了什么?”
“这个狱衙演练其实漏洞百出,但那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判罚,将直接告诉你们一件事。”
“何为大秦的立法之基!”
“现在我就来告诉你们,为何为这么判罚。”
令史昌神色肃然。
他低眉耷眼的看向奋,随后蹙了蹙眉,似乎忘了什么,良久,才想起来,“年纪大了,记不住事了。”
“你是奋吧。”
“你方才说判决有问题。”
“你说你也是见义勇为,为何没得到官府的嘉赏。”
“我先为你释疑。”
“因为你的鞫并不是那个。”
“你的鞫是这,鞫曰:‘甲害乙与奋于野,审。’”
“你已经死了!”
“你非是见义勇为者,而是同样的被害者。”
“这次官府判决,本就是在为你和乙惩治凶手,自古以来,何曾有过给被害者另行奖赏一说?”
听完令史昌的解释,四周传来阵阵哄笑声。
奋更是涨红了脸。
恨不得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令史昌看向讲、赐等几名史子,“那些因害怕直接逃跑的人,对这个判罚并没有异议,你们有异议,是因为认为自己虽然也跑了,但后面去报了官,因而不算‘不援’,对吗?”
讲、赐等人起身。
辩解道:
“我们自知敌不过对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因而才选择先行离开,离去后也去报了官,史子不懂,为何这也会受罚?”
“请令史替我等解惑。”
令史昌微微额首。
他并没有急着解惑,而是看向了那两名儒生,缓缓道:“你们也认为判决不公?”
文昭、沈顺起身道:
“回令史。”
“我们的回答跟其他人都不同。”
“‘儒家有言: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我们已对两者都进行了必要的批评,若是对方能听进去,这自然是我们劝诫的结果,若是对方不听,执意要杀人,那又岂是我一个儒生能阻止的?”
“我们已经做了自己必为的事,这怎么能算没有施以援手?”
“这个判决就是不公!”
“我不服!”
令史昌虚眯了很久的眼睛,终于重新变得精神。
他冷笑道:
“服与不服,这就是法!”
“你们的辩解,在《奏谳(yan)书》中都能找到对应。”
“按《奏谳书》给的判决,你们的这些所作所为,均要按《法律问答》中规定做出处罚,即有贼杀伤人冲术,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当赀二甲。”
“至于为何会给出这么判罚。”
“我来给你们解释。”
“你们所谓的先离开再报官,或者直接逃跑,亦或者在那用所谓的仁礼去批评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都是同一选择。”
“就是袖手旁观!”
“你们并没有真的对乙施以援手。”
“乙的死。”
“你们都负有责任!”
“或许你们会辩解,自己有做劝诫,也有去报官,但这就是大秦的律法,百步之内,见死不救,就当罚!”
“在大秦见义勇为,从来都不是做二选一的选择!”
“因为这是义务!”
“或许你们不解,为何律法会有这个要求,因为大秦律法从设立之初,就明确了一个基础。”
“爱民!!!”
“《商君书·更法》: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
“《商君书·定分》:法令者,民之命也,为治之本也。”
“秦立法于民。”
“秦法的设立,就是为了保证每一名秦人,都能够得到社会公平公正的对待。”
“秦法保障的从来不是底线。”
“而是基础的人权!”
“所以当秦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见义勇为就成了每一位秦人应尽的义务,你的确可以选择不救,但这也意味着你没有遵循律法规定的义务,所以你一定会被罚。”
“或许你们觉得律法过于苛严了。”
“但若是不这么立法,以后人人遇到危险,都选择袖手旁观,久而久之,人心不古,世态炎凉,那岂不是更让秦人寒心?”
“你们对法并不了解。”
“等你们深入学习,或者等你们当上法官,熟读各类律法条令之后,那时你们自会明白,秦法的严谨远超你们想象。”
“你们目前只会教条式的模仿《封诊式》,但你们知道为何《封诊式》上的流程有那么多吗?”
“因为秦法。”
“秦法的存在,让大秦不容许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容许放过任何一个罪人。”
“一切流程只为追溯本来真相!!!”
“你们今后要对法有足够的敬畏之心,也要对今后遇到的所有审理流程,格外谨慎注意,决不能有任何的马虎懈怠。”
“秦法昭昭!”
“尔等可记住了?”
秦落衡等人面色肃然,恭敬的朝令史昌作揖。
“史子谨记!”
令史昌点点头,“这堂课就这样吧,你们自己好好思量,老夫就不在这继续挨冷受冻了。”
“唉,老了。”
令史昌慢慢朝门口移步,在快要走到门口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道:“阆,我还没有为你解答,你现在还认为自己的判罚不公吗?”
阆连忙摇头道:
“没有。”
“小子对令史的判决,是绝对的心服口服,也绝不会有任何的意见。”
“令史判的好!!!”
第二十九章 你我皆为秦人!
令史昌走远。
今天学室要上的课也结束了。
秦落衡等人将室内恢复原状,随后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等将回家后要用的东西收拾好,也是准备回家了。
秦落衡没什么好带的。
就两卷书简。
他起身,准备离开。
阆叫住道:
“秦兄,契券约定的秦半两,我可能要等两天才能给你,近来我父忙于在外捉盗,一时不会返家,希望秦兄能多宽限几天。”
阆有些不好意思。
秦落衡挥了挥手中契券,笑着道。“我一时半会也不急着用钱,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再给。”
“有契券在,你也不敢赖账。”
阆嘿嘿一笑。
“那是。”
“我就不是个赖账的人。”
“对了,秦兄明天的课是算术,记得带算筹。”
“不过算术,你估计够呛。”
“反正我这一节不落的人,现在上算术都是迷迷糊糊的,那些小棍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摆,而且令史前面还教了些歌诀,你以前应该是没听过,现在想跟上会有点难。”
“你自求多福吧。”
“在算术方面我是肯定帮不上了。”
“你若是真觉得困难,就去找奋,那小子没上学前,天天跟他父在市集里跑,算这些算的飞快。”
“我也是从小在外面跑,为啥我就算不快呢。”
“他母婢也!”
阆嘟囔了几句,骂骂咧咧的走了。
秦落衡有些哭笑不得。
他其实并不担心自己的算术。
他再怎么说,也是受过义务教育的,基础数学还是达标,这时期的算术也还远没有后世那么复杂。
只是这时代没有数字。
想要学好算术,就必须要学算筹!
当年夫子在世时,给他讲过算筹的一些内容。
何为算筹?
即用来记数、列式和进行各种数与式演算的一种工具。
而且华夏一直都用的十进制。
当年他听到这个信息的时候,是有些吃惊的。
或许在后世看来,使用十进制计数是理所应当的,但在先秦时,十进制就是世界数学史上最伟大的创造。
没有之一!
当华夏开始使用十进制时,古罗马在使用七进制,古巴比伦在使用六十进制,古埃及虽然用的是十进制,但并不知道位值制。
位值制就是一个数码表示什么数,要看它所在的位置而定。
先秦时期,古人就认识了零。
正是因为华夏是最早使用十进制记数法且认识到进位制的国度,因而很长一段时间,华夏都是数学最先进的国度。
他问过夫子。
为何我们会使用十进制。
夫子当时愣了一下,随后伸出了双手,笑着道:“你可曾听过有个词语叫屈指可数?而这就是为何会有逢十进一。”
在古人看来,用十进制是很自然的。
但他们却是不知道,他们认为的理所应当,西方整整用了上千年的时间才明白过来。
十进制在商朝时被彻底确立。
而计数方式,也从最原始的‘隶首作数’‘结绳计事’‘刻木记事’一步步发展到春秋出现的‘算筹’。
在夫子的讲解下,秦落衡也知晓了算筹的由来。
算筹在先秦时期已经出现,在《逸周书》、《楚辞》、《方言》等书籍中,已经被提及,不过那时的算筹,并没有统一的规制,基本都是用树枝、竹枝、茅草之类的东西。
随着秦朝一统,度量衡也随之统一。
算筹自然也在其中。
秦律规定:‘其算法用竹,径一分,长六寸,二百七十一枚而成六觚(gu),为一握。’
不过。
秦朝注重实用性。
因而学室教的立足点也都是为解释实际问题。
方田、粟米、衰分、少广等。
秦落衡学过算筹,但初学时,也曾多次感叹自身的孤陋和愚钝,也曾多次感叹先贤的智慧和聪颖。
秦落衡随即笑道:
“老子曰:擅数者不用筹策。”
“我当年学算筹时,可是没少被夫子笞尻“chikao”。”
“学室的其他史子,现在更是一点基础都没有,等他们学到算筹的加减乘除和四则运算时,我已经能预见学室内的哀嚎了。”
“世上能学好数学的都是天才。”
“这是至理名言啊!”
秦落衡回过神,没有再想明天的算术课,拿起收拾好的东西,转身离开了学室。
天已微暗。
他背着包袱,徒步回家。
等回到居所,天已经彻底黑了。
薄姝更是早早候在门口,迎接着他的回家。
“公子今天学业如何?”
“我在城中时曾听人说过,学室内的课程比儒家六艺更加繁重,非是常人能明悟的,但以公子的学识,想必不会遇到什么困难。”见到秦落衡,薄姝连忙迎了上来。
秦落衡摇头道:
“你却是说错了。”
“学室教的东西跟儒家教的并没有什么实质差别,不过儒家更加注重仁和礼,学室更加注重法和实用性。”
“两者异曲同工。”
“近来天寒,你身子还没完全恢复,不用在外面等我,若是遇寒着凉,恐怕还会落下病根,到时就非一时半会能治好了。”
“进屋吧。”
秦落衡进屋,他将自己带回的包袱放在案上,没有歇息,而是直接去到了后厨。
上了一天的课,他也是饿了。
儒家讲君子远庖厨。
道家则全然没有这个概念。
《庄子·养生主》中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在道家眼中,人要顺应事物的规律,顺应自然的变化而发展。
人饿了,就要吃饭。
儒家所说的远庖厨,完全是伪善。
为不看见而不见。
在道家看来,万事万物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任何差别,并不会因为你不见,而真的不存在。
进到后厨,看着突然多出的几捆树枝,秦落衡也是摇摇头。
薄姝紧张道:“今天无事,我就出去捡了点柴火,我并没有走太远,就在屋舍附近,我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来回报你。”
说着说着。
薄姝的声音就声若细蚊。
秦落衡道:
“我不需要你报答。”
“你可知今天我在学室学了什么内容?”
“在大秦,见义勇为是每个秦人的义务,我出手救你,本就是我应尽的义务,你无须套用儒家的思想。”
“这里是大秦!”
“而你我皆为秦人!!!”
第三十章 公主阴嫚!
吃完饭。
秦落衡在屋中生起一盆炉火,随后把从令史枯拿的两卷竹简,放在案几上摊开,又取出往日削好的木牍,开始抄录《为吏之道》。
薄姝在一旁研磨。
他使用的墨跟学室不同。
这是自制的。
学室使用的墨都是天然墨。
每次使用前,都必须先用研石,把这些天然矿石,在蚌壳或石块做的砚板上将其捣碎,而后注水搅拌匀称。
整个过程非常消耗体力。
夫子在时,都是他给夫子研墨。
那时他年岁尚浅,力气不足,每次研墨都把自己累得够呛。
于是就问夫子:“当世有蘸水即化的墨吗?”
夫子道:“据《述古书法纂》记载:刑夷始制墨,字从黑土,烟煤而成,土之类也。”
“世间确有自制墨。”
“不过非一般人能获得。”
“就算是博士学宫的博士,一年到头也获得不了几块,这些自制墨在当世都是恩赏,一墨千金,而且是有价无市!”
闻言。
秦落衡当即就动了心思。
他要制墨。
他的确不会制墨。
但他记得墨的原材料是松木,而骊山别的没有,就是树多,松木骊山恰好也有。
山中无时日。
在一次次失败后,他成功制出了松烟墨。
只是那时夫子的身体已大不如前,需要他研墨的次数越来越少。
到了后面,夫子自知时日无多,就断了药石,把自己整日关在书房中,伏案写着过往背下的书籍,秦落衡知道夫子有吃墨的习惯,因此试着将滋补的药物添进墨中。
只是没等到他的药墨,夫子就溘然长逝了。
薄姝研着墨,眼中满是惊奇。
她出身贵族,自然是知道墨的存在。
只是看着眼前漆黑如碳的墨汁,她更加迷惑了,秦落衡一直说自己是个普通秦人,但他拥有的一切却丝毫不普通。
甚至......
在某些方面已高于六国贵族。
最起码,她在咸阳时,就没见过那个贵族家,有像他使用的这种带松香的墨,就算是御墨,也不过如此吧?
秦落衡并没注意到这些。
他的心思都在抄录《为吏之道》上。
《为吏之道》共有两卷。
每卷有三十枚竹片,每片竹片上的字数并不多,大概三十字左右,内容都很简明扼要。
秦落衡抄写的很快。
一笔一划没有任何停顿。
落笔即成字。
看着秦落衡的抄写速度,薄姝心中也是一惊。
她也曾见过跟秦落衡年纪相仿的儒生,那些儒生抄写书籍一向慎之又慎,唯恐出现错字,一旦抄错,就会立即用削刀刮去。
同样两卷竹简。
秦落衡抄完不过百息时间。
但放在儒生身上,连抄带刮,差不多要用大半时辰,两者的速度简直是有天差地别。
在秦落衡摘抄书籍的时候,薄姝也暗暗将他抄的内容,跟他带回来的竹简做过比照,全篇没有出现一个错字。
精准的可怕!
她偷偷的看了几眼秦落衡,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只是眼中的好奇之色越来越浓,而在她心中,秦落衡也越来越神秘了。
秦落衡埋头专心朝着简牍。
另一边。
大殿内,原本虚掩着的殿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结着发鬟的少女,却是把头探了进去,好奇的望着高台上的中年人,却见少女十一二岁,面容姣好,穿着一身黑色襦裙,模样十分讨喜。
中年男子自然听到了声响。
正欲呵斥侍从,但一抬头,却是看见了少女,脸上的不悦之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笑意。
但仍作佯怒道:
“阴嫚,都戌时了,你来朕这干什么?”
“还不回去睡觉?”
嬴阴嫚走进殿内,嘟着小嘴。
委屈道:
“父皇,我其实都睡了,只是想到父皇还没睡,而且父皇在的地方一般都好冷,我这几天刚好发现了一个取暖的东西,就想着献给父皇,让父皇也能暖和一下。”
嬴政一愣,随即笑道:
“哦?”
“你那还有朕不知道的东西?”
“朕不信。”
嬴阴嫚顺势就想把身后的东西拿出来,但后面又忍住了,只是急声道:“父皇,我真的有。”
嬴政爽朗笑道:“那你还不快拿上来,给父皇我看看?”
嬴阴嫚开心的点点头,小跑着跑到嬴政的大案前,把藏在背后的东西亮了出来。
入眼。
嬴政脸上笑容瞬间凝滞。
他阴沉着脸,双眸紧紧的盯着这东西。
嬴阴嫚没有注意到嬴政脸色的变化,依旧很雀跃的、如献宝般介绍着自己拿来的东西。
“父皇,就这个。”
“这东西叫热水袋,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这东西可厉害了,里面加入热水,可以保温好长时间。”
“父皇你看。”
“这里有个插兜,可以把手伸进去,里面好暖和。”
“我就想着,父皇整日待在这冷屋子里,有时候手脚一定也很冷,要是父皇能用这个暖暖手,一定可以舒服点。”
“父皇,你试试。”
嬴阴嫚把热水袋塞进了嬴政怀里,然后很开心的望着嬴政,想让自己父皇也试一试这个热水袋。
嬴政把热水袋紧紧抓在手中,手上隐隐有青筋浮现。
嬴政压下心中怒意,“阴嫚,你实话告诉朕,这个热水袋你是怎么得到的?你又是怎么学会使用的?”
“朕要知道全部过程!”
嬴政的发火,直接把嬴阴嫚吓住了。
她委屈的咬着嘴唇,眼眶中隐隐有泪珠在打转,她小声抽泣道:“我就前几天在宫里玩,无意间看到父皇马车上好像有东西,就好奇的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就是那个热水袋。”
“我当时只觉得这东西鼓鼓的很好玩。”
“后面我就跟胡亥哥哥把这个扔着玩,不过扔着扔着里面的东西就掉了出来,就几个白白的,鼓鼓的,还带着一股腥味,听他们说这个叫......”
“鱼鳔!”嬴政道。
“嗯,因为这东西坏了,就不能玩了,胡亥哥哥就走了。”
“我当时怕被父皇知道,就想把这个偷偷扔了,在去扔的时候,就看到里面有张很薄的软树皮,我就把那张树皮拿了出来,这才发现上面有字。”
“我认不全,就把这个给侍从看了。”
“他们说这是热水袋,还说了这个该怎么用,我就让他们去把里面的水换了,试了下,确实很暖和,我以为父皇也会喜欢,就拿过来了。”
看着嬴阴嫚楚楚可怜的模样,嬴政心中一软。
他揉着嬴阴嫚的小脑袋,安慰道:“父皇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这几天没休息好,一时间,发了脾气,是父皇错了,父皇给你道歉好不好。”
“你这礼物父皇收下了。”
“父皇很喜欢。”
在一阵连哄带安慰之后,小丫头终于哄好了,一蹦一跳的离开了章台宫。
宫中。
嬴政长身而立。
他看着手中的热水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但转瞬,嬴政的目光就恢复如常,他漠然的看向殿外,高声道:“来人,去把御史大夫弋给朕叫来,朕有事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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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宫,西周公国的大臣?
不多时。
御史大夫弋就到了章台宫。
他长拜及地:
“臣弋参见陛下,陛下万年。”
“起来吧。”嬴政没有抬头,俯首批阅着奏疏,执笔的手很是稳健,不曾有半点的抖动,询问道:“朕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弋道:
“回陛下。”
“臣近几日严查,确实查到了一点东西。”
“那夫子非是常人。”
“他是宫!”
“宫?”嬴政停下了笔,皱眉想了一下,却是没想起这人是谁,但也不太在意,冷声道:“他又是六国贵族中更名改姓的谁?”
弋沉声道:
“宫非是六国贵族。”
“他是原西周公国的大臣。”
闻言。
“是他?”嬴政终于想了起来,眼中露出一抹诧异,他看向弋,惊疑道:“朕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年他是被杀于东周公国,难道当年他并没被杀,或者只是假死?”
弋道:
“陛下的猜测没错。”
“依臣目前打探出来的消息,宫当年的确没死。”
“他用假死之策骗过了天下所有人,在逃出生天之后,宫就一直在六地流窜,等到大秦一统天下之势已成之时,他带着秦落衡来到了咸阳,此后一直住在骊山。”
嬴政冷笑一声,不屑道:
“朕记起来了。”
“他还真是贼心不死。”
“当年天下强弱分明,秦一统天下已是天下大势。”
“可笑东周的人还活在过去,还以为周是天下共主,想继续维持自己往昔那高高在上的地位,这个宫先是献策周赧王亲近韩魏,想借韩魏之手,减缓大秦东出的脚步。”
“宫的计策,被昭襄先王一眼识破。”
“昭襄先王不仅不怒,反想以此为由吞并韩国,就在秦军连下数城之际,宫又跑去赵国,说服赵王,让赵王出兵,攻打秦军,赵王中计,派兵攻打上党,从而引发了上党之争。”
“最后演变成秦赵大战,以至有了后续的长平之战。”
“长平之战后。”
“大秦东出再无阻碍!”
“不过长平之战后,昭襄先王犯了一个错误,以至于原定吞并赵国的计划落空,而秦军更是在后续邯郸之战中落败,实力大损,以至于不得不撤兵退守。”
“就在秦军修整之际,这个宫又不安分。”
“他说动周赧王出兵伐秦,还意欲联合韩赵魏楚等诸侯国,想趁着秦国衰弱,一举拿回各自失地,若是他的计策得逞,秦国想要一统天下,恐怕还会被拖延数年。”
“可惜,其他诸侯国目光短浅,不敢出兵。”
“昭襄先王闻讯大怒,派兵攻打西周公国,借此狠狠羞辱了周赧王一番,不过秦军到达西周公国之前,宫就提前跑到了东周公国,可惜东周公国惧怕秦国,直接将其处死了。”
“现在看来。”
“这只是宫的脱身之法罢了。”
“他并没有被东周公国国君处死,而是提前布置好了逃生路线,在天下人面前演了一场假死,而后彻底隐匿世间。”
弋沉声道:
“的确如陛下所言。”
“宫假死之后,就再没显露人前。”
“他一直以邦亡人的身份游弋在山东六国,直至大秦一统之势势不可挡,才从六国离开来到咸阳,最后定居在了骊山。”
弋说话很小心。
不敢接嬴政提的那段过往。
那段过往,目前只有始皇能评价。
他们这些臣子无人敢妄议。
尤其是涉及到昭襄先王跟白起的那段历史,他们更是忌讳如深,这也是为何他只敢提宫的名字,却不敢直说宫过往的原因。
嬴政冷哼一声。
“他恐怕未必真的隐姓埋名。”
“从他的墓穴来看,他对当年的失败,还一直耿耿于怀。”
“甚至于,他刻意的把墓穴修到骊山,正对着咸阳宫,未尝不是想亲眼看到大秦覆灭呢?”
弋心神一凝。
正色道:
“臣这就去把这个墓铲掉。”
嬴政抬了抬手,拒绝道:“暂时不用。”
“大周虽说共主天下近八百年,但犬戎之祸后,大周已再难号令天下,而在末年之际,却是能有如此忠心的大臣,也是世间罕有。”
“他生前欲阻大秦统一。”
“未成。”
“死后却还想见证大秦覆灭?”
“朕就让他再次落空!”
“朕暂时就留他的墓一阵,朕要让他在那亲眼看着,在朕的带领下,大秦是如何走向繁荣昌盛,又是如何走向千秋万代的。”
“朕的大秦万世永昌!”
嬴政张开双臂,本就高大的身影,在烛火照耀下,更加伟岸,双手仿佛直接怀抱着天下。
闻言。
弋连忙拜首,高声道:
“陛下万年!”
“大秦万年!”
嬴政并没有把宫放在心上,转头问起了秦落衡的近况。
弋答道:
“回陛下。”
“秦落衡已于昨日将户籍更换为了弟子籍,也于今日去到学室上课去了,期间并无任何异常。”
“不过......”
弋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秦落衡昨日更换户籍时,华聿无意间撞到了,他似乎对秦落衡户籍的变更有质疑,这两天刻意去调查了秦落衡的情况。”
“他应该猜到兰池的事了。”
“陛下,您看?”
“兰池?”嬴政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寒意,“他跟秦落衡见过面了?可有说什么?”
弋回答道:
“回陛下,华聿并没有直接跟秦落衡见面,他只是今天去学室暗中看了一眼,期间秦落衡并没察觉,两人之间目下还没有交集,私下也没有说过话。”
嬴政眉头紧皱,冷声道:“暂时不用管华府,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另外。”
“严查秦落衡信息泄露一事。”
“凡是泄露秦落衡消息的官吏,无论是丞相府的、还是廷尉府的、亦或者只是咸阳户曹的官吏,一律依法查办。”
“朕的眼里不容沙子!”
“臣遵令。”弋连忙道。
嬴政点头,挥手道:
“下去吧。”
“秦落衡的事到此为止。”
弋道:
“臣定替陛下守口如瓶。”
“臣告退。”
大殿重新恢复了宁静。
“华府?希望你们不要在让朕难做,不然.......”嬴政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很快。
嬴政就收回心神,继续批阅起了奏疏
第三十二章 关心则乱!
夜已深。
华府却是烛火通明。
在一间门窗紧闭的屋舍内,华阜和华聿席地而坐,父子两并没有说话,只是埋着头喝着热汤,但眼神飘忽,显然心神都不在这里。
良久。
华阜才抚须道:
“聿儿,这话可不能假。”
“你真的确定那青年就是斯年?”
华聿认真的点头道:
“阿翁,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说谎?”
“我今天是亲自去的学室,也亲自走近观察的。”
“虽然他面容跟小时候有不小变化,但整体轮廓并没有发生大变化,我自小过目不忘,十皇子的面貌我早就记在了脑海,绝对不可能认错。”
“他就是斯年!”
“他当年并没有死!”
“而且......”
“阿翁你或许不知。”
“我今天调查的时候,无意间打探出一件事。”
“这青年之前是一个无户籍的亡人,就在这一月内,他的户籍先是变成了私奴籍,被豁免了刑役的私奴,而后等到关中大索结束,更是一跃成了弟子籍。”
“不过户籍上,他并不叫斯年。”
“而是叫秦落衡!”
“关于他的户籍,户曹和廷尉府上登记的信息,都十分简陋,很多过往经历都是空白,户籍的变更原因,也是语焉不详。”
“他的户籍变动,只因一个人。”
“陛下。”
“据户曹的官吏称,秦落衡户籍的变动,是廷尉府下达的命令,廷尉府给的理由很敷衍,称秦落衡立功获爵,但因为是亡人,故而功过相抵,因此只给户籍,不给封赏。”
“具体立功原因不明。”
“但据户曹那边隐隐透出的消息。”
“秦落衡之所以能获得如此优待,是因为当时陛下兰池遇袭时,他就在场,而且出手救下了陛下。”
“所以陛下特许给他改了户籍。”
华聿稍作停顿。
继续道:
“青年身上的事远不止于此。”
“我特意去户曹打听了一下秦落衡的住宅,结果有些出人意料,秦落衡的住处不在咸阳,也不在咸阳附近的乡、里,而是在骊山。”
“骊山?”华阜一惊。
华聿点头。
“就是在骊山。”
“据那名户吏固说,他给秦落衡办户籍时,还专门去了上林苑一趟,就是为帮他申请进出骊山的辩券,这也意味着,以往秦落衡并没有法定规定进出的辩券。”
“骊山为帝王禁苑。”
“非法闯入者要被腰斩于市。”
“秦落衡不仅非法闯入,还在里面定了居,更离奇的是,陛下知道这件事,就算他救驾有功,能够获得户籍,但骊山是皇室重地,又岂是常人能定居的?”
“结果,陛下不仅没有将其驱离出来,反倒还让上林苑给他办了辩券,让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始皇一定认出了斯年!”
华阜皱眉,低声道:“这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斯年更是八岁就薨了,还是陛下亲自公布的,若是没死,陛下又怎么会对外宣布这条噩耗?既然人死了,那又怎么能复生?”
“天下莫非真有鬼神?”
华聿道:
“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阿翁,你还记得十年前,陛下宣布斯年薨了后,立马清洗了宫廷,诛杀了跟斯年出事有关的宦官、禁军、侍女数千人。”
“而且还全城大索。”
华阜双眸猛的睁大,凝声道:“当年燕国服软,献上督亢地图和樊於期首级,而当时入秦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荆轲,一个是秦舞阳,但两人当时都死在了宫中。”
“城中大索......”
华阜一愣。
他瞬间反应出不对。
而后猛的起身,双眼满是惊骇。
“不对!”
“刺杀陛下这两人都死了,根本没必要全城大索。”
“而且陛下说斯年是遇害在咸阳宫,就算要处理,也应该只会处理当时在附近的禁军,以及跟斯年有关的宦官侍女,但那次是清洗的整个宫廷。”
“谒杀了整整数千人!”
“陛下即位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大动干戈过,即便是当年诛杀嫪毐和长安君,也只限诛杀两者亲近的人,从未牵连到其他无关之人,那次清洗不对劲。”
“宫中一定还发生了其他事!”
“难道......”
华阜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华聿苦笑道:
“阿翁,当年我们都乱了,根本就没多想。”
“当时我们也不认为陛下的举动有问题,但现在细想,我们其实都被斯年的死给震住了,以至于失了分寸,也导致我们竟忽略了这么明显的异常。”
“真的晕头了!”
华阜一屁股坐到地上,低声喃语道:“莫非当年真的另有隐情,斯年其实根本就没死,他只是失踪了!”
“这......这......”
屋中。
久久无话。
......
翌日。
天微亮,秦落衡就起床了。
吃完早饭后,把要用的东西带好,他也是准备下山了。
不过这次下山多一人。
薄姝也要下山。
薄姝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完全,但她担心家中人担忧,所以在身体有好转后,就想及早回家去。
关中已经解封。
这两天陆续有粮草送到咸阳,城中基本不会再出现大规模缺粮的情况,而薄姝的家境也不错,回家还有专人照顾,的确比他这好。
他直接就同意了。
他也给薄姝准备了些东西。
一些干粮。
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咸阳经过几次大规模迁人,城中人口已近达百万。
固然城中不断有粮食送进来,但短时粮食缺口依旧不小,若是薄姝家中缺粮,还可以用这些干粮救济一下。
薄姝因而也没拒绝。
只是在看到包裹中的一块松墨时,她的脸色微微有点异样。
秦落衡笑着道:
“昨天我摘抄书籍时,无意间发现你时不时盯着这墨看,刚好这种松墨我这有不少,就送给你一块,就当做个纪念。”
闻言。
薄姝的脸一下红了。
她昨晚哪里盯着这墨看了,她分明看的是秦落衡,只是这话是不可能直接说出来的,她欠了欠身子,颇为羞涩道:
“多谢公子相赠。”
“小女子定会好好珍藏。”
秦落衡微微额首。
他把屋门锁好,拎着两个行李,带着薄姝下山去了。
半个时辰后。
两人分别在长阳街头。
第三十三章 安戏作九九之数以应天道!
凛冬时节。
又值清晨,城中寒气刺骨。
长阳街两边的街市,每一户屋檐下都挂着那一长溜、粗似儿臂、晶莹剔透,犹如刀剑般锐利的冰凌。
足见寒冬的冷酷。
然则,就是这么严寒难耐的时分,咸阳城中的大道上,早已是车马辚辚(lin)市人匆匆。
官吏们乘车走马,匆匆的赶赴官署。
日出而作的黔首百工也都荷工出户,要么奔向市中,要么奔向作坊,要么奔向了城外郊野的农田。
全都行色匆匆。
送走薄姝后,秦落衡揉了揉手,看了下天色,快步朝位于长阳街左市的学室赶去。
长阳街位于咸阳正中。
这条街道也是将咸阳分成了两半。
一左一右。
左市为国市。
这是老秦人自来进行买卖交易的地方,咸阳的官邸、坊市大多也坐落在这边。
右市为外市。
这是始皇为安置山东六国贵族豪强,特意下令新建的市区,这边目前是山东贵族和商贾的聚集地。
其内楼阁庭院数进,铜门铜柜精石铺地,华贵豪阔。
不过。
现在的外市一片缟素。
各种哀乐声、哭声、抽泣声,从鸡鸣时分,就不断传出,整个外市俨然成了一个悲惨之地。
只是与老秦人无关。
学室内。
不断有读书声传出。
有读《为吏之道》的,有读《语书》的,还有读《仓颉篇》的,当然读的最没感情的当属阆这些人。
他们读的是《数书》里的九九口诀。
九九口诀在华夏起源很早,春秋鲁桓公时已有九九一说,但具体成书要等到春秋战国时的《管子》。
“《管子》:安戏作九九之数以应天道。”
古人喜欢从大往小算,所以算术口诀也被称为九九口诀,不过这时的九九口诀跟后世不同。
没有一一得一。
阆等人毫无灵魂的读着九九口诀,“九九八十一,九八七十二,九七六十三......二二如四。”
秦落衡进到室内。
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取出里面的两卷竹简,又出去了。
他要去还书。
去到学室左侧第三间。
屋子的门窗是紧闭的,只能透过窗台,才能看到里面燃着炉火,也依稀能看到里面有道人影。
秦落衡站在屋外,朝屋内作揖道:“史子秦落衡抄书完毕,特来归还书卷,多谢令史成全。”
屋内安静。
良久。
才有一道声音传出。
“进来吧。”
“把竹简放回原位即可。”
秦落衡进屋。
他脚步轻盈的走到书架旁,将两卷竹简放回到原位,这时,他也打量起了令史枯书架上的竹简。
上面大多是律令!
再一细看,上面摆的是《盗律》、《捕律》、《贼律》等各类官方律令,再其次就是官方的识字教材《仓颉篇》、《博学篇》、《爰历篇》等。
书架上没一卷杂书。
这时。
原本伏案的枯却突然抬起头来,语气冰冷道:“那六篇律令,是你日后都要学的,也是今后为吏要用的,秦律虽然繁多,但每一条都各有其用。”
“你看的那六篇,正是秦律最基础的六篇。”
“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故其律始于《盗》《贼》。盗贼须劾捕,故著《囚》《捕》二篇。其轻狡、越城、博戏、借假、不廉、淫侈、逾制以为《杂律》一篇,又以《具律》具其加减。”
“一切律令由来皆有法理。”
“你已为秦人,又出入学室,结业之后,必定出入地方,为官为吏,更当谨记《为吏之道》中的话:‘凡为吏之道,必精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无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
闻言。
秦落衡心神一凝。
他听出了令史枯的弦外之音。
令史枯已经知道自己的事情,也知道自己过往并不是秦人,所以特意训诫自己,也警告自己,成了秦人,入了学室,就要遵守秦律,维护秦法,当一个合格的秦吏。
秦落衡恭敬作揖道:
“史子定谨记令史教诲,绝不做秦吏中的害群之马。”
“秦法昭昭,执行不怠!”
令史枯微微额首。
他没有再说,看起了竹简。
秦落衡再次作揖,缓缓退了出去。
等秦落衡走远,令史枯再次抬起头,他目光沉重的看着秦落衡远去,长长的叹了口气。
“秦吏为大秦治事根本。”
“早年陛下准许‘任子’制度,那些功臣子弟虽不能如春秋时直接进入朝堂为官,却也是能够直接去到地方为官为吏了,虽逾法,但尚且能够接受。”
“如今秦落衡这般身份不明之人,竟可以堂而皇之的出入学室,他固然有护驾之功,但秦吏为大秦之本,岂能如此草率?”
“若是让这种不良风气蔓延,假以时日,朝堂、地方必定会被六国的蝇营狗苟占据。”
“那时的秦吏还是秦吏吗?”
“秦法又如何服众?”
“吏者不直,法之不存,那还是大秦吗?”
“陛下,何至于此?”
......
回到学室。
秦落衡在位置上坐下,拿出了自己带来的算筹。
算筹的计数法则是:‘凡算之法,先识其位,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满六以上,五在上方,六不积算,五不单张。’
算筹用的是十进制的计数法。
采用纵横交错的摆法,区分不同数位上的数字,遇零则空位。
他们作为初学者,首先要学的是‘识数’,然后是‘拆分’、‘加减’、‘进退位’。
即要学习加减乘除四则运算。
除了这些,还要学课分(比较分数大小)、平分(求平均值)、及分子分母化简的方法,还要求最大公约数。
作为同时期的‘基建狂魔’。
他们作为史子,自然还要学求平面几何图形的面积,以及求部分立体几何的问题。
学习难度独一档!
这也是阆等人早早来学室,诵读九九口诀的原因。
习字、行文、军事这三门,只要后面用功,多少还能找补回来,但算术一旦没听懂,落下了课程,想追上去可是难于登天。
他们都是知道算术的学习难度。
因而丝毫不敢懈怠。
学室内。
所有人都摇头晃脑,诵读着拗口的九九口诀。
不多时。
学室内多出了一人。
来人身材干瘦,长须及胸,穿着一袭黑袍,其面颊黝黑,脸上的皱纹,犹如沟壑密密麻麻,但双眸却奕奕有神。
他是令史,亦是墨家弟子。
他叫俭!
第三十四章 赏不足以劝善,罚不足以止过!
俭是墨者。
墨子之后,墨家弟子因理念不合,一分为三。
一部分去了秦国,成了秦墨,一部分去了楚国,成了楚墨,另一部分则是去了齐国,成了齐墨。
楚墨继承了孟胜之志。
这部分人自诩道义,喜欢做苦行之人,以游侠的身份,行走在各国间行侠仗义,他们反对任何战争,认为战争皆是不义。
不过。
随着战争频发,楚墨已匿迹多年。
再则是齐墨。
这一脉主要以学术辩论为主。
他们游历各国,游说君王,劝阻各国国君不要兼并,只是在一次次碰壁之后,齐墨也渐渐销声匿迹,而今这部分人更是跟名家混到了一起,天天专研无用的名辩之术。
至于秦墨则为从事一派。
这一脉不喜讨论政事,也不喜欢巧舌如簧的说辞,他们更关注自然世界背后的实质,以及制作各种精巧实用的机械器具。
因而入秦以来,这些秦墨主要从事制造。
数百年间,他们为秦国制造了大量先进的农业生产工具和军事器械,并且依靠高超的守城技巧和防御技艺为秦国军事防御活动作出了巨大贡献。
他们的观念也随时更新。
从最初的‘非攻’转向成‘义兵’,从‘尚同’转向‘执一’!
在秦墨看来,‘天下大乱,无有安国,一国尽乱,无有安家,一家尽乱,无有安身,此之谓也,故小之定也必待之大,大之安也必贵小。’
不过秦墨跟法家一直有驳见。
他们不赞成法家的废弃仁义,一断于法。
也认为‘赏不足以劝善,罚不足以止过’的做法不对。
只是早年因为天下局势,需要跟法家求同存异,但随着天下一统,两者间的矛盾越发尖锐。
近些年,两者间的矛盾更是不断被激化,而后墨家也是陆续被法家赶出了朝堂。
如今的墨家已名声不显。
除了在乡野田间地垄,或者在各类建筑工地,以及学室内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其他地方基本没有秦墨行走了。
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研究数学和科研上。
偶尔出来兼职授课。
俭就是这样的一位秦墨。
见令史俭到了,众人也起身作揖。
令史俭微微额首。
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话,直接将带来的竹简放在大案上。
开口道:
“前段时间,已经让你们熟记九九口诀,也给你们稍微讲解了一下约分、合分、减分、乘分、除分的法则,我也说过,除了这些,我们的内容还包括课分、平分等分数内容。”
“涉及的内容很多。”
“但没有一个是多余的。”
“你们进入学室,今后是要去为官为吏的。”
“掌握好算术对你们很有用。”
“虽说你们不能像张苍一样,一出学室就进到少府任职,但你们将来却是可以借着算术,在很多方面有所作为。”
“这些年我墨家不断归纳总结,也是总结出了一些经验。”
“你们学的都是最实用的部分。”
“接下来,我就来说说,我们真正要学的内容。”
“一术:方田。”
“方田,顾名思义,就是计算田亩大小。”
“二术:粟米。”
“就是谷粮买卖兑换折换。”
“三术:衰分。”
“是分配物资相关的。”
“这部分文吏武吏皆适用。”
“四术:少广。”
“五术:商功。”
“......”
令史俭嘴一直没停,整整说了二十一术。
囊括的范围更是惊人。
大到天上的天文、地理、星辰运转,小到田亩、水利、土木等,基本上肉眼可见的,都在他们要学习的范畴。
俭说的很轻松。
但室内坐着的史子,一个个脸都青了,身子不住的颤抖。
就算是秦落衡,也感觉头皮发麻。
太多了!
他其实知道,他们学的都很表面。
但令史俭一说就是日月星辰变化,测山、量水,基本墨家涉猎的领域,他们学习过程都会涉及,内容是满满当当。
俭显然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
说完,就转过身,在木板上,写下了方田二字。
紧接着。
他列了一个例子。
‘今有田广十五步,從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随后开始了一天的正常教学。
秦落衡等人把算筹摆到案上,努力的跟上令史俭的节奏,好在令史俭知道他们的水平,并没有上高难度。
他们学的并不算很吃力。
秦落衡在摆了阵算筹之后,忍不住在心中狂暴:
“母婢也!”
“等我有时间,一定要把纸张弄出来,不然天天摆这些小棍,早晚有一天我要神经衰竭,太折磨人了。”
“还有这除法!”
“我就不信了,我连微积分都能看懂,还参透不了你?”
学室内一片肃静。
令史俭在讲解几个例子后,给众人留了一题,让他们自己算,他则坐到一旁,看起了竹简,不时拿出算筹摆弄着,好似上课真的只是例行公事。
即便如此。
众人也感觉这课无比漫长。
终于熬到下课铜锣声响起,众人也不由长出一口气。
令史俭则是没有丝毫停留,听到铜锣声响起的瞬间,就直接收起摆在案上的算筹,拿起授课的竹简,快步离开了,完全没有多逗留的念头。
走的无比坚决。
课后。
众人瘫软一团,哀嚎不断。
等将令史俭做的留堂作业完成后,秦落衡也是看起了四周,其他史子依旧眉头紧皱的在桌上摆着小棍,一遍又一遍的计算着。
见此。
秦落衡不由感慨道:
“秦朝的学室制度还真是严格。”
“经过这种魔鬼课程培养出来的官吏,无一不是能人,全都可以独当一面。”
“但我若是没记错的话,秦朝握有实权的官吏,都需要进入学室进修。”
“而且秦朝对私学是明文限制甚至是严格禁止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历史上的萧何和曹参也都曾进过学室?”
“甚至......”
“项羽可能也匿名进入过!”
“只是学室教的东西并不是他喜欢的,所以他才说了那句‘剑,一人敌,不足学,要学就学万人敌!’的话。”
秦落衡脸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
“这么说的话。”
“后面推翻秦朝统治的那些人,很多其实都是秦朝自己培养出来的?”
“那学室制度算不算在资敌?”
第三十五章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见秦落衡还待在学室,阆不由开口问道:“秦兄,你怎么还待在这里,不去食舍喝热汤?下午可是军事课,不吃饱,哪有力气训练?等会还要走到那边去呢。”
秦落衡一愣,问道:“下午的上课地点不在学室?”
阆摇头:
“自然不在。”
“学室才多大,我们的训练可是有发弩、骑马、驾车这些的,学室这巴掌大的地方,几十匹马跑起来,不把这房子给震塌了?”
“我们上课的地方在蓝田大营!”
“蓝田大营?”秦落衡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任何一名秦人,都不可能不知道蓝田大营,那是当年秦国无数次军队开拔的地方,也是一次次秦军凯旋而归、获爵获赏的地方。
目下大秦一统,蓝田大营并未闲置。
目前驻扎着三支军队。
一支是负责宫廷防卫的近卫精锐,卫尉军,一支是护卫咸阳的近卫精锐,中尉军,另一支就是保证咸阳外围安宁的都尉军。
三军兵力高达十五万。
只是军营乃军事重地,他们这么轻易就能进入?
阆看出了秦落衡的疑惑,开口解释道:“我们去的自然不是蓝田大营的主营,那里面那是我们能去的?而且那离咸阳足有十几里呢,我们去的是离咸阳不远的校场。”
“那边由中尉军驻守。”
“以往中尉军巡防交接前都会在那集合。”
“那边的校场不大,但以往咸阳周边的不少更卒、服役之人,都会在那里集训,我们上课的地点也在哪里。”
秦落衡点头。
他也是起身,跟阆去到了食舍。
在等了半天后,几人终于等来了热汤,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大口干粮,就一路小跑着,去到了咸阳城外的校场。
出示了验传后,几人进到了校场。
校场内的人不多。
稀稀疏疏的站着百来人。
场中完全没有军队的肃杀氛围,不少更卒互相间打着招呼,不时还跟新来的闲聊几句,秩序十分散漫。
秦落衡微微蹙眉。
阆却是没有注意这些,一进到校场,他就直奔向了土台旁摆放的金、鼓,还有摆放在地上的矛戈,满眼难掩激动和兴奋。
看完这些兵械后,阆有些意犹未尽。
他转过身,张目四望,寻找着什么,嘴里念叨着:“欸,我们不是说要学发弩、骑马和驾车吗,马车呢?战马呢?长弩呢?”
“学室不会骗我们吧?”
秦落衡摇摇头,“这倒不至于,那些东西没专业的人看着,万一出了事故,那可是要判刑的。”
阆也点点头,但眼睛还是止不住的朝四周望着,似乎很想见到这些东西。
时间一点点流逝。
学室内的史子陆续到达。
就在众人围成数个小圈,互相间私语时,咚的一声响起,铜椎击打在了钟上,发出巨响声,所有人瞬间安静,齐刷刷的看向了校场前的土台。
上面多出了一人。
这是一名披绘彩甲衣的百将。
他目光冷冽的扫视全场,轻咳一声,开口道:“二三子,接下来将由我来给你们上课,虽然你们是学室的史子,但在这里,你们跟其他的更卒没有任何区别。”
“古人云:夫人常死其所不能,败其所不便。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而今天下一统,但各地依旧有不少盗贼、游侠窜乱,你们这些史子将来出入地方,必定会跟他们打交道,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岂不是会让那些盗贼越发猖獗?”
“我丑话先放在前面。”
“你们虽是史子,也暂时免除了徭役,但在军事上,你们没有任何特权,若是不如律,自当受罚!”
“国尉曾说过:‘百万之众不用命,不如万人之斗也。万人之斗不用命,不如百人之奋也。’”
“一切行动要听军令!!!”
“若是不听军令,训练中偷奸耍滑,甚至蛊惑他人弃训,那就不要怪我军法处置了!”
“现在!”
“五人一伍,随机组队,开始训练。”
百将并没多说什么,他们都是史子,知道军法无情,所以并不需要过多的去强调。
不一会。
校场上的史子就组队完毕。
秦落衡、阆、奋、讲和敢五人一伍。
阆为伍长。
等分队完成,百将继续道:
“现在我并不会教武艺、兵刃,更不会让你们去驱车和骑马,你们现在首先要学的是行走坐立,前后左右。”
“现在一伍一队,各伍伍长先去拿一根竹竿,随后站回到排头,五人一起举着这根竹竿,等下我会拿着木板和瓦片敲击,你们先熟悉一下声音。”
“木板的敲击声为进攻,瓦片的敲击声为撤退,木板声和瓦片声一起响起则是坐下。”
百将一边讲解,一边敲击着。
秦落衡坐在地上。
他大致明白了秦朝是怎么训练的。
就是一伍的人一起举着竹竿走,百将敲一下,他们走一步,当节奏换成两声一拍时,他们就要把竹竿放低,全部跑步前进。
而当瓦片声响起时,他们就面向前方,有秩序的退后。
令行禁止!
不过。
等真的实际执行时,秦落衡就感觉到不对劲。
百将举着军旗、敲击着木板,他们一伍一伍的跟在后面,听一声,走一步,这僵硬的模样跟后世道士赶尸差不多。
只是铜铃换成了木板和瓦片。
他们也并不用跳。
但......
随着训练进行,他们熟悉了队列后,也是扔掉了竹竿,而百将也将木板和瓦片放到了一旁,真正操练起了金和鼓。
咚!咚!咚!
咚一声,走一步。
这僵直的动作,跟僵尸已没有区别。
他们在校场整整训练了两个时辰,等训练结束,所有人累的腰都挺不直,全都累瘫在地上,呼呼的喘着重气。
原本对军事狂热的阆,这时也消停下来。
他眼中满是疑惑,疑惑为什么军事训练不是从武艺射箭开始,而且练这种队训到底有什么用?
唯有秦落衡若有所思。
大秦一直都是个耕战国家。
即便已经天下一统,也没有丝毫改变。
他们依旧保持着最初的狂热,一小部分是因为军功爵的缘故,而绝大部分原因,则是大秦的立国体制决定的。
学室培养的是精英。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凡是学室出来的官吏,大多可以在文或武方面独挡一面。
天资卓越者,更是文武兼备。
这种复合型人才大秦并不少,蒙恬、章邯、李由、赵佗等很多都是这种全才。
但培养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望着渐落的金乌,秦落衡也是无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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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名中止,容后再议,浪费半天。
要不改名为《大汉,达咩!》
第三十六章 下不为例!!!
秦朝五日一休沐。
即官吏上五天,休息一天。
秦落衡等人虽只是史子,并不是正式秦吏,但因为任课的令史都回家休沐了,他们自然也得以放假。
休沐。
其实并不等同休假。
先秦时期,贵族都有定时沐头浴身的习惯。
这时期的人都留的长发,头发都不太好打理,长时间不洗头,或者洗头后头发不干,都很影响政务处理,因而为了方便官吏打理,各方朝廷就批准了官吏定期归家沐浴的假期。
秦朝建立之后,也特地把‘五日一休沐’写入了礼法。
自此。
休沐成了官吏法定休息日。
骊山屋舍。
难得不用早起。
秦落衡直接睡到了晌午。
醒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吃了点存余的干粮,他就披着羊皮裘,去到了书房,开始背诵起了律令。
秦朝推崇法治。
他们想入仕为吏,就必须明晰法令。
对于这些种类繁多的律令,他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背!
一直背,一直背。
背到滚瓜烂熟,背到烂熟于心,甚至要背到律令,直接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完全融入血液和骨髓。
这就是秦吏!!!
在秦落衡背诵律令时,咸阳宫中,嬴政同样没有休息,他日复一日的伏案批阅着各类奏疏。
他没有休息。
他也不需要休息。
从即位为王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所谓的休息时间了,而今天下皆悬于他一人之身,他也不敢休息。
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每日批阅一百二十石奏疏已成常态。
有时因批阅奏疏过于专注,手上还会沾上不少墨汁,甚至有时还会把这些墨汁吃入嘴中。
这时。
他在看一封来自南郡的奏疏。
越人叛乱!
四天前,南郡有小股越人偷袭,杀死了南郡数十名秦人,而后南郡的县尉带兵出击,斩敌二十五人,但还是有几名越人逃了出去,躲进了枝繁叶茂的丛林。
这样的奏疏,半年内,他已看了不下十份。
南郡本是楚国旧地,秦王政二十四年,秦灭楚,南郡自此成为秦国郡县,但自秦国占领南郡后,南边的越人就不断袭杀秦军,当地的郡尉多次组织兵力围剿,但效果甚微。
南郡以南为百越!
百越曾臣服于楚,但秦灭楚之后,百越一直未臣服,反而还屡次派兵扰边,甚至多次越境袭杀秦人。
秦王政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
他集全国之力,发兵五十万,从宜章出发,南下讨伐百越。
出兵当年就攻下了东瓯和闽越。
就在秦军以为可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攻下百越时,秦军在西瓯却是遭遇到了译吁宋率领的瓯雒军的袭击,秦军统帅屠睢当场战死,秦军大败,死伤惨重,自此秦军退守闽中郡。
此后双方以岭南为界,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拉锯。
数年间,译吁宋率领的瓯雒军开始化整为零,将军队分成了无数个小规模袭杀团队,这些小队不断绕过边境,进入到大秦腹地,在南郡、闽中郡等郡不断展开袭杀。
三年内。
南郡、闽中郡等地被袭杀的秦人多达千人,而各地郡尉、县尉也多次上疏请求组织兵力围剿,但南方丘泽、山林众多,每次围剿都效果甚微。
百越已成南方的心头之患!
看着手中的奏疏,嬴政怒而拍案。
“百越!”
“朕忍你们很久了!”
“两年前秦军斩杀了瓯雒军的首领译吁宋,本以为南方能够自此安宁,岂料,杀了一个译吁宋,又冒出来一个桀骏。”
“这人还通晓军事。”
“一直带着西瓯军夜袭秦军。”
“迫使大秦不得不‘宿兵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惶恐不可终日’,几年下来,大秦锐士人困马乏,数年不敢解甲驰弩,监禄更是无以转饷。”
“这笔血债。”
“迟早要让你们用血来还!”
虽然心中怒火丛生,但嬴政并没失去理智。
上次攻伐岭南失败,秦军折戟三十几万,血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不会再像上次那么冲动冒进。
他在等。
等新道完成。
也在等灵渠竣工。
等直通岭南的新道完成,等灵渠竣工,秦军粮草供应有保障后,到时大秦大军三路齐下,他要给这长达五六年的血债,彻底划上终结。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这份奏疏,他只在上面画了一个圈,表示已阅,随后就扔到了一边。
他翻开下一份奏疏。
下意识点墨。
随即就看到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告罄,嬴政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当即朝殿外喊道:“赵高,给朕滚进来研磨。”
下一息。
一个身材高大、长相俊秀的男子就进到了殿内。
他俯身态度恭顺道:
“臣在。”
“臣这就给陛下砚墨。”
说完。
赵高亦步亦趋的去到案前,把砚台拿到一边,把残剩在砚台中的墨石渣滓清理掉,随后跪伏在地,小心翼翼的研起墨来。
他的动作十分轻微。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异响。
嬴政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根本就没有多看一眼,继续伏案批阅着奏疏。
很快。
赵高就研墨完毕。
他将装盛墨汁的砚台,重新摆到大案上。
躬身作揖,恭敬的退下。
只是跟以往不同,赵高这次退下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甚至低垂的目光还会偷看一眼砚台。
似乎在期待什么。
嬴政按往常一样点墨,随即察觉到不对。
他眉头一皱。
目光疑惑的看向砚台。
亲政以来,他每日批阅的奏疏都是海量,因而他对墨汁的粘稠程度十分的敏感,但眼前的墨汁,却是跟以往的墨汁不同。
清墨而不凝滞。
墨汁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松香。
这墨不对!
“赵高,站住!”嬴政抬起头,冷声质问道“这墨汁是怎么回事?”
赵高连忙俯首道:
“回陛下。”
“这墨名为松烟墨。”
“是咸阳工曹阎乐献上来的。”
“据说是一名工师无意间研制出来的。”
“这工师见这松烟墨研出来的墨汁色泽夺目、坚而有光、黝而能润、添笔不糙,于是就献给了工曹,以期获得官府奖赏。”
“臣见这墨质量确实不错,因而斗胆擅自更换了墨料。”
“请陛下责罚。”
嬴政冷哼一声,但还是提笔在竹简上写了几字,只见竹简上的字迹的确黝而能润,色泽饱满,他也是满意的点点头。
“下不为例!”
“这墨宝朕要了。”
“你去通知那位工曹,让其告知那位工师,他这制墨的工艺朝廷收了,至于奖赏,在原秦律规定的赏赐下再加一级。”
赵高心头一喜,连忙作揖道:
“臣遵令!”
第三十七章 器物无罪,人有罪!
出了宫。
赵高直奔向曹衙。
工衙近来新进了不少学徒。
因而衙门的不少工师也要开始带学徒,工曹曹丞忙着把这些学徒安排到各个官营作坊,工衙内,曹丞正在对这些新学徒讲话。
阎乐则无所事事的坐在席上。
曹丞图严肃道:
“你们都是新近的学徒,虽然会有工师进行专门培训,但正所谓百工居肆以成其事,你们选择成为工徒,就要有遵守‘百工’这行律令的觉悟。”
“律令有言,为器同物者,其大小、短长、广袤必等也!”
“汝等治器,尤其是兵器、容器,务必大小相等,每件器物都必须物勒工名,若是有不用心者,被诏事或者工师查出有大小不合,本丞定会追查到底,必行其罪。’
“汝等可听明白了?”
就在众学徒行礼,想要回复的时候,室外却多出来一人。
来人并没进屋。
但阎乐却一眼看见了。
他瞬间精神,正欲出去迎接,但见到室内的学徒,眼中当即闪过一抹不悦,不耐烦的挥挥手:“曹丞,何必说这么多废话,直接把工曹给他们安排的工行交代一下即可。”
“他们既然入了工匠这一行,就理应知道百工这行的规矩,若是现在还不清楚,那以后秦法会让他们记住的。”
“今天就先这样。”
“你先把他们安排下去。”
“至于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曹丞图脸色一滞,眼中闪过一抹愠色。
他们为工曹官吏,本就是管理百工的,这分内的事,岂能这么草草了事?日后若咸阳令、少府那边查下来,他们定会落个废令、不从令之罪。
见曹丞图无所为,阎乐眉头一皱,正欲呵斥。
赵高面色温和的走了起来。
笑着道:
“本令就冒昧打扰一下。”
“我虽不懂百工,但也知学徒招录的情况。”
“但夕从事于此,以此教其子弟,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夫是,故工之子常为工。”
“咸阳招录的学徒,大多是子承父业,或学成出师,以期进入官营作坊,他们并不缺乏能力,也并非不知秦律秦规,他们只是欠缺相迎的熟练度。”
“《均工律》:工师善教之,故工一岁而成,新工二岁而成。”
“他们已成了学徒,再由专业的工师进行培训,我相信,用不了一年,他们就能成功出师,到时你们都会被上赏之。”
“汝等下去后跟工师好好学习,切莫偷奸耍滑,也切莫去做那违令违法之事,汝等记住了?”
众学徒齐声道:“记住了。”
赵高满意的点点头。
见状。
曹丞图虽有些不愿,但还是带着学徒出去了。
室内唯剩赵高阎乐两人。
见四周再无他人,阎乐也连忙将赵高迎到了主座,讨好道:“外舅(秦时岳丈的叫法),你怎么来了?我献上的那墨宝,陛下认为如何?”
赵高双眼微阖,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冷声道:
“你就只惦记那墨宝?”
“我可是差点把命都搭在那。”
“擅自更换陛下的东西,这可是死罪,若非陛下开恩,我赵高就算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陛下砍啊。”
阎乐脸色一变,急忙解释道:
“外舅,我不是那么意思。”
“我就一时嘴快,我能有现在的地位,全都是靠外舅你,要不是外舅,我还在城外种地呢,我是什么德行,外舅你是知道的,我就算有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害你啊。”
“外舅,你要相信我啊!”
阎乐有些急了。
对于自己这个外舅,他是发自骨子里的怕。
扫了眼一脸惊恐的阎乐,赵高眼中闪过一抹不屑,漠然道:“若非对你知根知底,不然这种事,我是绝不可能去冒险的。”
“不过......”
“陛下对你这墨很满意。”
“还让我来通知你,让你去告知那位‘工师’,他那制墨的工艺朝廷收了,还会在律法规定的赏赐下,特许加赏一级。”
闻言。
阎乐神色一怔。
“陛下嘉赏的是‘工师’?”
“但这......这墨宝不是我献上去的吗?而且哪有什么工师啊,不是,外舅这......这......”
赵高冷冷扫了阎乐一眼。
喝骂道:
“蠢货!”
“工师是我说的。”
“这些年叫你勤读律令,你读到狗肚子上了!”
“身为曹衙的工曹,连《工律》的内容都不知道,若非这些年我护着,你早就被罚作刑徒了。”
“还恬不知耻、自以为是!”
阎乐脸色燥红,但也只敢赔笑认错。
赵高道:“《工律》有言: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功有不当,必行其罪。”
“百工之事,全部都归工师管辖。”
“工曹只负责管理工师,并没有僭越的职能。”
“我若说是你献上的,呵呵,到时,你别说获得奖赏,能继续当工曹,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甚至。”
“免不了受一顿责罚。”
“你想犯蠢,别把我牵扯进来。”
阎乐不知法,但他赵高懂法。
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就以律令的形式,给社会各类人员划分了籍贯,律令规定,什么籍贯的人,就该做自己符合本籍贯的事。
在其位,谋其政。
士伍负责种田打仗,百工负责制造工具,商贾负责贩卖有无,官吏只需要管理好地方。
‘《韩非子·外储说》:利之所在民归之,名之所彰士死之。是以功外于法而赏加焉,则上不信得所利于下;名外于法而誉加焉,则士劝名而不畜之于君。’
如果朝廷对不符法制的人给与赏赐,那不仅会树立不良的风气,还会严重破坏法制,更会让各籍贯的人有非分之想,久而久之,大秦现有的秩序,也就乱套了。
在大秦。
只讲在其位谋其政。
无命书,敢为它事,获罪!
赵高看向阎乐。
质问道:
“你方才说这墨不是来源工师?”
“那来自何处?”
阎乐低垂着头,目光闪躲道:“前段时间关中大索,外市那边出了不少事情,屋舍破损严重,我就前几天,带了几个工匠去外市那边修缮房屋,这墨就是那边的市人献上来了。”
“我看这墨不错就......就收了。”
第三十八章 现在你会了!
见阎乐这幅神色,赵高哪里不知道,他所说的献是什么意思。
阎乐分明是看六国贵族受难,跑过去发难财的,不过他对六国贵族本来就没什么好感,何况这墨确实不错。
赵高冷声道:
“你怎么得到的不重要。”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工师’,把这份赏赐领下来,同时把这制墨的工艺献上去。”
阎乐神色微沉。
不安道:
“外舅,我当初拿到这墨的时候,问过那户市人,他们说这墨不是他们制作的,是从城外一民户那得到的,对方既然在城外,那很有可能不是工师,那我报上去不是在欺君吗?”
“再则。”
“外舅刚才你也说了。”
“非百工籍贯的人,做百工的事,是会受罚的。”
“这人如果不是工师,那很可能就不会去领这个赏,甚至也不会承认制墨这件事,更不会主动将这制墨工艺交出来。”
“我这献宝不是把自己坑进去了吗?”
“外舅,你要帮我啊!”
见阎乐这满脸惊恐、沉不住气的神色,赵高眼中也是闪过一抹厌恶和不悦,拂袖喝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自己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而且谁给你说的你欺君了?谁又知道你欺君了?”
“陛下真会在意一个工师?”
“陛下要的只是一个工师的名字,和一份甚至都不会看一眼的制墨工艺。”
“那人是不是工师重要吗?”
“他是,最好不过。”
“若是不是,你身为工曹,在工衙这么久,难道衙门内,你就没一个信得过的工师?”
“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拿到制墨工艺!”
“至于后面确定制墨工艺无误,再将这名‘工师’的名字和其献上的制墨工艺呈给陛下的事,这些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阎乐点头,但还是有些不安。
低声道:
“外舅,这人是工师倒好办。”
“但他若不是工师,我这强行索取,岂不是犯了‘居官善取’之罪?这举动可是违法了,这要是被监御史举劾,我这工曹之位可就保不住了。”
赵高冷笑一声。
漠然道:
“你对违法的罪责倒是记得清楚。”
“那你记不记得秦律中还有这么一条律令:‘非岁功及无命书,敢为它器,工师及丞赀各二甲。’”
“没有官方给的‘命书’,擅自制作器物,即便是相关的工师和丞都要各罚二甲,这人若不是工师,也没有官方给的‘命书’,这罪又要多加几等?”
“他若是愿意献出制墨工艺,多给他一些钱财也无妨。”
“若是不愿。”
“就只能让其体验下秦法了。”
“不过,献墨毕竟是大功之事,没必要弄得互相收不了场,若是能用钱解决,多花点钱,没什么坏处,但这事一定要处理的干净、漂亮,不要给人留下把柄,更不要把我牵连进去,知道吗?”
赵高目光凌厉的盯着阎乐。
阎乐只感觉背脊发凉,连忙保证道:“外舅放心,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绝对会把这事干的漂亮的,绝不会在外留下什么把柄,更不会把这事牵扯到外舅你的身上。”
赵高收回目光,“你做事,我还是放心的,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
“两天之后,我会再来。”
“希望到时候,你不会让我失望。”
阎乐笑着道:
“外舅尽管放心,两天时间,足已让我把那制墨工艺搞到手了,到时,我定亲手为外舅奉上。”
赵高点头。
起身,出了工衙。
他只是来替陛下传话的。
阎乐一路把赵高送到了工衙门口,随后才满脸阴翳的回到室内,在心中稍作思量,朝门口喊道:
“来人,去把工师贰给我叫来。”
不一会。
工师贰就到了。
阎乐上下打量了几眼工师贰,说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是百工革匠中的韗(yun)人吧。”
贰讨好道:
“工曹真是好记性。”
“下吏正是造皮革鼓木的韗人。”
阎乐微微额首。
继续道:
“你是原楚国九江郡的人,你们家世世代代都是韗人,之前一直都是给楚国贵族造鼓,我说的可对?”
贰道:
“工曹所言丝毫不差。”
“我家祖辈过往一直住在云梦泽畔,云梦泽内多猛兽,因而也曾猎的不少兽皮,也才得以维持生计,但这些都过去了,不知工曹提这些是所为何事?”
阎乐冷笑道:
“我记得近两年的考‘课’中,你都是殿(不合格)。”
“秦律有规定:若是一名工师连续三年课评为殿,就要罚二甲,撤职,并永不叙用。”
“我看过你的制鼓情况,今年想达标有些困难。”
贰脸色微变。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情况。
但他实在没办法。
秦律规定,为器同物者,其大小、短长、广袤必等也。
而且必须按咸阳的标准。
他一个人工制鼓的工师,要把鼓做的大小一样、质地一样,甚至鼓发出的声响都要近乎一致,这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他真的办不到!
因而百工考核,他也是年年垫底。
贰急声道:
“工曹,你也是知道制鼓的情况,我不是没有用心,朝廷要求的鼓质量奇高,少府那边送过来的材料,有时也一言难尽,我这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家中的情况,工曹你是知道的。”
“实在是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了,若工曹有看上的,尽管说,只希望工曹今年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让我过一次考课。”
阎乐摇摇头。
“百工考课,我帮不了。”
“这些年你的确送了我不少东西,我也帮了你不少,不然你根本就坐不上工师的位置,但你的情况我是知道的,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三年百工课成绩为殿,我也有些于心不忍。”
“我现在给你个机会。”
“一个彻底摆脱困局的机会。”
“若是你把握住了,不仅可以升爵三级,还能获得官府五甲的钱财嘉赏,更能官升二级,直接从工师升成县啬夫,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考课的问题了。”
“这个机会你想要吗?”
闻言。
贰并没露出狂喜之色,反而脸上满是惊疑,他迟疑道:“工曹所言当真?而工曹又需要我做什么?”
阎乐冷哼一声。
“对你,我还需要作假?”
“你不需要做什么,现在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会制墨吗?”
“不会。”贰沉思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阎乐双眼微阖,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现在你会了!!!”
------题外话------
稍微解释一下,为啥书中很多历史人物的官职不对。
因为书中现在的时间是公元前216年,而秦朝历史上是在明年,才会进行大规模的官职调动。
第三十九章 怀璧无罪,匹夫有罪!
翌日。
秦落衡如往常一般。
起了个大早,吃了个早饭,拿着行囊就朝学室赶去。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节奏。
就在秦落衡走到长阳街时,迎面走来了一名尖嘴、胡须稀少、脸上长有黑痣的中年男子,此人身穿一袭绛色厚衣,脚上踩着的是一对行縢,发髻裹着褐色包布,但额头上,却带着一抹赤帻(ze)。
来人是一名小吏。
少吏!
对方脚步匆匆,似乎有什么急事,秦落衡不赶这段时间,身子微微靠外,让开了身前的道路。
然而对方并没径直走过,而是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笑着道:“秦史子,暂且留步。”
秦落衡一愣。
他并不认识对方,出于礼貌,他还是双手合拢,朝对方一揖。
他虽不知对方叫住自己是何意,但诵读道家书籍这么久,他的心绪早已平静如水,只要对方不触及他的底线,他都不会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
“少吏,所为何事?”秦落衡道。
贰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
“我知道学室课程繁重,我也不多说废话,我是一名工师,我听闻史子掌握有一门制墨技术,刚好跟我的行业有所类同,所以想深入了解一下。”
“不知史子能否答应?”
“当然,史子若愿意把这制墨技术献上给我,我也定不会亏待史子。”
“但史子应该也清楚一些事。”
“你掌握的毕竟是一门新的制墨技术,还没有经过大量的实践论证,质量也没有得到认可。”
“当然史子不是工师,也没有这个能力和机会去验证,因而获得的奖励并不会很丰富。”
“按常理而言。”
“也就被赏赐一甲、二甲。”
“但我知道学室学习很耗费钱财,因而也愿意跟史子认个交情,我工师贰愿以三甲的价格求购。”
“史子意下如何?”
说完。
贰期待的看向秦落衡。
他自认已经拿捏住了秦落衡。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商量,其实是在威胁。
他明言了秦落衡不是工师,也就意味着,秦落衡并不能把这制墨技术献给工曹,让自己获爵受赏,不能让自己受益,那这制墨技术在秦落衡手中就是个无用之术。
学室学习十分耗费钱财。
而用一套无用的制墨技术,换取实打实的三甲钱财,这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贰不信秦落衡不心动。
秦时。
一甲为一套铠甲的造价。
一甲约为1344钱。
除前面关中大索造成了一段时间物价飞涨外,绝大多数时候,咸阳的米价都稳定在一石64钱,折算下来就是4.22钱/一公斤。
三甲全部兑换成粮食,足以维持一七尺大汉两年多的生计了。
这无疑一笔巨款。
甚至比斗食小吏的年秩都高。
秦落衡脸色微沉。
他会制墨。
这件事只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他本人。
另一个则是薄姝。
当时他见薄姝似乎很喜欢这松烟墨,于是便做了顺水人情,把松烟墨送给了她一块。
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天真了。
怀璧无罪,匹夫有罪!
薄姝在他们家的地位不算很高,不然也不至于要去野外寻找食物充饥,而自己送出的松烟墨价值不菲,薄姝稍不注意,就会被其他人发现,到时就由不得她了。
秦落衡没有太责怪薄姝的想法。
这一切。
归根结底还是他想当然了。
他低估了人心。
他在心中暗暗给自己警醒。
自己脱离了社会十年,突然进入到正常社会,想直接适应,确实是有不小的难度,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谨言慎行!
不过。
三甲就想换自己的制墨技术?
这是真当他蠢吗?
而且......
他只是不谙世事,并不是听不出画外音。
对方看似在跟他有理有据的商量,其实一直都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在跟自己说话。
他又哪里真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毕竟。
他只是一个史子。
史子跟小吏还有不小的距离。
即便自己真成了秦吏,对方凭借这手献制墨技术,就能直接升职获爵,两者间的差距可就更大了。
再则。
松烟墨的价值他比谁都清楚。
在当世。
人工墨本身就很贵。
他这松烟墨更是价比黄金。
区区三甲就想买自己的制墨技术?
对方太贪了!!!
他也不可能开这个口子。
制墨技术,他其实并不太在意。
但他知道的东西,又岂止这一个?开了这个口子,日后他再做出什么东西,岂不是还会被继续要挟索要?
久而久之。
他不就成别人加官进爵的白手套?
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贰一直在注意秦落衡的神色变化。
在工曹待了这么久,他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见秦落衡这幅阴沉脸色,自然是察觉到了秦落衡的不情愿。
他蹙眉道:
“秦史子,你是觉得三甲少?”
“但你要清楚一点,你不是工师,没权力做百工该做的事。”
“若非见你这制墨技术不错,又正好与我相契合,刚好我这人素来喜欢专研旁门,这才愿花三甲购买,不然谁会在意一门毫不成熟的制墨工艺?”
“你需要搞明白。”
“除了我。”
“你这制墨技术没人看得上!”
“更不会有人出钱买!”
秦落衡冷笑道:
“那就多谢少吏抬爱了。”
“我的确会制一点墨,但这只是为了自己书写方便,我没有想过把这制墨工艺献出去,我掌握的技术也的确不成熟。”
“所以就不劳少吏费心了。”
“这工艺不卖!”
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自认已经够给秦落衡面子了。
作为一名工师,他的官职说大不大,只是一名斗食吏,但说小也不算小,手里算上工匠、学徒,也管着几十号人,有时还会参与官营作坊的运转,在民间地位并不低。
以往他要是有什么需求,只需要开口,自然就有工匠、学徒、市人送上来,秦落衡一个史子,还敢对自己蹬鼻子上脸?
这是真当自己当官吏了?
贰阴着脸道:“秦史子,三甲已经不少了,我劝你不要自误。”
秦落衡讥笑道:“莫非你还敢明抢?”
闻言。
贰讪讪一笑。
咸阳国都,他哪敢明抢?
贰道:“秦史子,你这就说笑了。”
“我是大秦官吏,又怎么会做知法犯法的事,既然秦史子不愿,我也就不打扰了,只希望秦史子能回去好好想想,三甲其实不少了,有时候要学会适可而止。”
“不然早晚容易出事。”
说完。
贰面色难看的离开了。
秦落衡站在原地,目光阴晴不定。
他知道。
自己的生活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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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和简介都换了,大家可以看一下,封面估计还要等审核。
第四十章 老秦人的血性还在呢!
秦落衡摇摇头。
他并没有把贰的事放在心上。
秦律固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在这个吏治没崩坏的时期,秦律始终是高悬所有人头上的正义之剑。
没有那个官吏敢当街行凶,更没有人敢当街明抢。
大秦的律法不仅管民。
更管官吏!
秦律对官吏的要求远高于黔首。
但秦落衡也不得不承认,贰说的其实有一定道理。
他不是百工。
除非日后成了负责管理这些事的官吏,不然他就算弄出再多的发明创造,也没办法让自己受益。
牝鸡司晨。
这是秦籍贯制的大忌!
秦没有一统之前,尚且还有山东六国之人,像张仪、郑国等人,靠着口才、靠着水利之术在秦成为显贵,不用像秦人一样只能按部就班做着籍贯固定的行当。
但随着秦一统天下。
这条路也彻底成为了绝响。
秦朝现有的籍贯界限,犹如一道天堑,拦在了秦落衡面前,让其无法寸进半步,只能望而兴叹。
秦落衡低语。
“《庄子》曰: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但在这世道,想拥有自由选择的能力,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早晚有一天,我会改变这一切!”
秦落衡用力的握拳。
就在他收回心神,朝学室赶去时,不远处有两道人影,却是朝他跑了过来,来人正是他的室友,阆和奋。
他们正好路过。
“秦兄,刚才发生什么事了?”阆一走近,就好奇的问道:“我好像看到一个少吏在找你麻烦?”
奋也道:
“我也看到了。”
“那人我还算认识,是城中的一个工师,不过秦兄不是住在城外吗?怎么会跟他打交道,这个人城中的风评可不是很好。”
秦落衡开口道:
“没什么。”
“这人想从我这买一样东西。”
奋眉头一皱,惊疑道:“他向你买东西?国市什么东西没有,而且他是一名工师,不就是造东西的吗?”
秦落衡没有隐瞒。
现在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他说道:“我手上有一种制墨的工艺,这人看上了,想花三甲的价格买过去,不过被我拒绝了。”
“三甲,这么多钱?”阆瞪大着眼。
奋眉头一皱。
他自小在坊市跑,是知道工师贰的。
奋不解道:
“不对啊。”
“这人我认识。”
“他就一个韗人,家里是造鼓的。”
“而且他那懂什么制墨啊?他连祖传的造鼓都没学明白,年年上计考课垫底,都快被废官了,那还有什么心思制墨啊?”
“何况那是墨啊!”
“这年头的墨多金贵啊。”
“价比溢金,在国市都是有价无市的。”
“不过他怎么知道秦兄会制墨的?还知道你手上有制墨工艺的?”
秦落衡目光微动。
他看了眼贰远去的方向,心中若有所思。
这人不会制墨。
却要自己把制墨工艺卖给他。
他一定见过松烟墨!
只是他看到自己的籍贯不是工籍,于是起了贪心,想把制出松烟墨的功劳据为己有,并将技术上献,以期获得官府赏赐,同时避免因三年上计不合格被废官的危险。
他倒是想的很好。
若自己真的不谙世事,不知道松烟墨的价值,恐怕还真会被他这一唬一诈给震住,然后傻不拉几的把制墨工艺给卖了。
可惜。
自己是知道松烟墨价值的!
他也不可能为了一点钱财,就把自己给出卖掉。
秦落衡道:
“多说无益。”
“我的确会制墨,但也只是为了自用,没有想献出去的想法,更没有卖钱的念头,他的想法注定落空。”
“时间不早了。”
“我们先去学室吧。”
阆跟奋回过神来,连忙点头。
三人快步走向了学室。
另一边。
距离长阳街不远的街道上,看着秦落衡三人远去的背影,贰眼中闪过一抹冷色,低声骂道:
“娘婢的。”
“这小子竟然认识奋。”
“有奋在,这小子恐怕已经知道我的底细了,再想用那些话去诓他,他恐怕不会再上当了。”
“都怪这该死的考核制!”
“我这些年砸了这么多钱,才把自己弄成工师,结果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要被废官了,我要是被废了,这钱不是白砸了吗?”
“不行!”
“我一定要拿到制墨工艺。”
“既然软的不行,那我就来硬的。”
“我就不信,那小子的嘴再硬,能硬得过拳头?”
“就算你是史子,家中有点能耐,但你再有能耐,能得过工曹?能得过中车府令?能得过始皇身边的红人?”
“这是工曹要的。”
“你卖也得卖,不卖,那我就自己拿。”
“这制墨工艺,我要定了!”
贰也是发了狠。
他看了看四周,准备回去找点帮手。
......
华府。
自从知道秦落衡是嬴斯年后,华阜就一直在派人暗中注视和保护秦落衡。
他们重新梳理了当年‘斯年遇害’一事。
一致认为,当年这事确有蹊跷。
不然无论如何都解释不了始皇当初的宫廷清洗,只是始皇当年清洗的实在太干净了,他们想重新调查,一时都找不到切入点。
不过。
他们依旧在暗中联系。
而立国之后,华阜被任命为了御史,爵位则升到了右庶长。
不过。
他很久没有去上朝了。
当年嬴斯年遇害,他急火攻心之下,唆使着众老秦氏族,向始皇讨要说法,也因此被始皇所恶,之后就一直被闲置。
他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立国之后,就一直抱病在家,再也没有去上过朝。
而始皇也从不过问。
这时。
一名隶臣走了进来。
“家长,他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他自然是指秦落衡。
“说!”华阜目光一凝。
隶臣把长阳街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闻言。
华阜嗤笑道:
“一个工师都敢去找麻烦了?”
“不过,斯年在外流浪多年,很多不长眼的东西不知事,你带几个隶臣过去,暗中护一下,不要让他们胡来。”
“是!”
等隶臣离开,华阜缓缓坐起身子。
微阖着眼道:
“我华阜该出去活动一下了。”
“当年之所以选择退隐,主要是因为斯年薨了。”
“而我也因为那事被陛下所恶,但既然斯年没死,那我这把老骨头,也还是该出去露一下面,不然岂不是人人都能欺负到斯年头上?”
“我老秦人的血性还在呢!”
“而且......”
“当年被闲置的可不止我一人!!!”
第四十一章 南山有鸟,北山置罗!
魏宅。
一间织室内。
几女正在缫(sao)丝。
缫丝即是把蚕茧水煮,把浮在水面上的丝绪捞起,几根丝合成一缕丝,后续还要湅(lian)丝,即把弄好丝线用含草木灰的温水反复浸泡,使上面的胶质进一步脱落,让丝变得洁白柔软。
几女显然不是采桑女。
因为这些女子,从衣着来看,就定是出身富贵人家。
为首的是几个端庄的中年妇人,其余的女子则只有十几岁,她们皆穿着锦帛之服,或宽袖深衣,或两色襦裙,腰间别着香囊。
整个织室都溢着香草味。
在整个古代社会,纺织都跟耕田一样重要。
耕田收获的粟米是吃的,纺织出的布匹是穿的,所以才有‘男耕女织’的说法。
‘《商君书》有言:勠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
秦朝自商鞅变法开始,就一直鼓励耕织,规定多缴纳粮食布帛的隶农可以恢复自由身,而官府的赋税中也包含了布帛,有时货币短缺时,还会用布帛充当等价物。
《礼记·月令》:‘后妃齐戒,亲东想躬桑,......蚕室既登,分茧、称丝效功,以供郊庙之服。’
礼记规定,周天子的妃子,要在戒斋结束后去城外的东郊采桑,还要把蚕丝逐一称重考核,为天子制作祭服。
在秦朝。
这个生活压力极大的时期,沉重的生存压力,迫使每一个有劳动力的秦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要参与各种的生产活动。
即便是贵族豪强,也不例外。
在蚕室的最后排,一位少女正跟着一位贵妇劳作。
少女穿着一袭红黑的深衣,颈脖修长白皙,因尚未及笄,所以黝黑秀发垂肩,只是少女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少女的位置很靠后,一时也没人发觉。
中年贵妇大多走个形式。
在把几竹匾的蚕茧倒入水后,她们就互相招呼着,有说有笑的离开了蚕室,至于剩下的缫丝、湅丝等‘妇功’则留给了室内少女。
少女们早已习惯。
继续专心的缫丝、湅丝。
在湅了一会丝后,薄姝终于忍不住,她看了几眼四周,跟旁边两位交好的好友低声道:“管娥、赵檀,你们等会出去,能帮我去学室给人带个话吗?”
管娥和赵檀一愣。
她们上下打量了几眼薄姝,眼中露出一抹羞赧的笑容,好奇的询问着:“咿?我们玉姝竟然有意中人了?对方是谁啊,竟还能让我们玉姝这么主动。”
见两女误会,薄姝红着脸,急忙解释道:
“你们误会了。”
“我这段时间是被禁足了。”
“我想让你们帮我给秦公子带句话。”
赵檀一口应下,打笑道:
“秦公子?”
“这就是我们玉姝的意中人吗?”
“不过,我可要先说好,有些话我可不带,像是诗经中的‘南山有鸟,北山置罗。念思公子,毋奈......’。”
“这些羞人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管娥也跟着在一旁起哄。
薄姝脸上闪过一抹红晕,随即白了两人一眼,没好气道:“你们就别在这里取笑我了。”
“我是真有急事。”
“不然也不会让你们帮忙了。”
见薄姝这么正经,赵檀跟管娥也安静下来,两人好奇道:“你想让我们帮你带什么话?”
薄姝面露难色。
叹气道:
“我其实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前段时间不是出城了一次吗?就正好跟秦公子遇见了,后面走时,秦公子就赠送了我一块墨宝,后面不知怎的,被我媪(母)发现了,媪当时就问了一些问题,我一心慌,就说漏了嘴。”
“起初我也没太放在心上。”
“但昨天竟有小吏来询问秦公子的情况,我担心他们会对秦公子不利,我其实是想自己去提醒秦公子的,但家里把我禁足了,所以我只能找你们帮我去提个醒了。”
“我......”
“我真不是故意的。”
说着说着,薄姝就红了眼眶,满眼委屈。
赵檀和管娥连忙安慰。
同时开口道:
“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这事我们一定帮,不过那秦公子具体长什么模样?”
薄姝抽泣了几声,回想起秦落衡的身影。
她安静道:
“他身高近八尺,长相正气,剑眉秀目,为人豁达真诚,举手投足间有股洒脱飘逸之感,喜欢读书,经常手不释卷,还喜欢......”
听着薄姝的形容,赵檀和管娥对视一眼,眼中露出盈盈笑意。
......
另一边,学室内。
秦落衡自然不知自己已引得多方云动,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都在上课上。
对于外界的事,他一无所知。
在上了近四个时辰的课程后,学室终于迎来了放学。
阆走了过来,道:“秦兄,我觉得你还是要注意一下,这个工师现在有点无路可走了,他在你这强买强卖没有成功,我感觉他很可能会对你用强,要不我今天跟你一起走?”
奋也道:“秦兄,要是你住在城内就好了,到时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挑事,他现在就是吃准你不在城里,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恐吓索取。”
“可惜没有证据。”
“不然我定陪秦兄去告官。”
“他娘婢的!”
秦落衡笑道:
“不用。”
“他既然为工师,就一定知道秦律。”
“他就算再疯狂,也不敢真的顶着秦律犯事,何况我身为史子,能够进入学室,并不是没有依仗。”
“他若真敢对我动手,定要他有来无回!”
“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秦落衡丝毫没有把贰放在心上。
阆和奋点头。
他们能进入学室,多少都有点背景。
像阆的父,爵位是大夫,奋的父是一名市吏,其他史子也要么是官吏家庭,要么就家中有爵位,并不算真的底层黔首。
秦落衡能进学室,自然也不例外。
想到这。
阆和奋也是放下心来。
阆说道:
“也是。”
“他就一工师,屁大个官,怕他干甚。”
“等我们以后学室毕业,进到地方为吏,凭我们的条件,不出三五年,就能当上獬豸、监狱史这些,到时隔三差五去查他,看我们不折腾死他。”
“敢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
“他娘婢的!”
闻言。
三人哈哈一笑。
收拾好随身物品,结伴出了学室。
还没走到门口,三人就发现,最先走的讲、赐等人竟还在学室,而且全都堵在了门口。
秦落衡目光微沉,朝门口走去。
阆和奋紧紧追上。
第四十二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学室门口。
已站有二十多个史子。
离学室门口不远,却是站着两个妙龄少女。
众史子挤在门口,久久不肯离去,也正是因为这两位少女。
两位少女一人身穿紫色襦裙,一人身穿红蓝襦裙,两人的身材都还未完全长开,肩膀略显瘦弱,容貌却精雕细琢如白玉,加上这稚嫩的面容,恐怕也只十四五岁。
史子们又都正值风华。
自然心有所意。
何况他们往日哪能见到这样的淑女?
他们虽家世不错,但也只是堪堪脱离底层,距离真正的上层社会还有不小的差距,他们日常接触到的女子基本也都是乡野之人,普遍皮肤黝黑粗糙,发丝油腻脏乱,有时做活回来,指缝里还满是泥灰。
跟眼前两位靓丽少女相比。
自然相差甚远。
儒生沈顺目光殷切的看了半天。
忍不住开口道:
“《诗经》言: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蝤(qiu)蛴(qi),齿如瓠(hu)犀。臻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我原以为这些都是夸溢之词。”
“没曾想。”
“竟在今日找到了对应。”
“我的见识终究还是太浅薄,面对如此淑女,竟一时词穷,实在愧读多年《诗》、《书》。”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对于沈顺的话,少女只是颔首行礼。
并无任何回应。
秦朝是一个恋爱自由的时代。
虽然先秦已有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男女不杂坐’、‘叔嫂不通问’等观念,不过这些观念只是儒家在吆喝,民间从来都没有遵从过。
民间民风十分开放。
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烏(wu)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罗襦襟解,微闻芗(xiang)泽。
在这时代,想谈恋爱,大大方方的表白。
只要对方同意,就可以随意的在闲暇时余,去钻小树林幽会。
但结婚要遵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秦落衡三人正好走到门口。
也是见到了门口不远的两位少女。
阆的眼睛当即一亮,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很快黯淡下去,还长长的叹了口气,神色惆怅。
奋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听到沈顺的夸溢之词,奋忍不住吐槽道:“这沈顺还真不要脸,其他史子也都只是在门口观望,他倒好,腆着脸上去说些没羞没臊的话,不会真以为别人会搭理吧?”
“左边那淑女,一身紫,而原齐国尚紫。”
“她应该来自齐地。”
“另一位一袭红蓝,而红蓝是赵国贵族所喜爱的。”
“她应该来自赵地。”
“这两人一身贵气,明显不是普通出身,大概都是外市的贵族。”
“而山东六地的人向来看不起老秦人。”
“何况那些贵族?”
“沈顺身为儒生,一个史子,哪能攀的上这些淑女?”
“他这一厢情愿,也就是个笑话。”
“不过,我们好像也一样。”
闻言。
秦落衡若有所思。
阆和奋显然没多余的想法,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最后才惆怅的跟着秦落衡挤出了学室。
在三人走出学室之时,原本毫无动作的两女,却是看了过来。
在仔细打量了秦落衡几眼后,两女眼中都不由闪过一抹亮色,随后朝他走了过去。
“请问,是秦公子吗?”
秦落衡一怔。
他转过身,眼中有些困惑。
另一边。
见到这两位淑女竟跟秦落衡主动打招呼,沈顺的脸瞬间青一块白一块,神色十分的不自然。
其他人也一阵哀嚎,如同心碎了一般。
见秦落衡回首,两少女微微欠身,朝他们行了个礼,目光则一直盯着秦落衡,嘴角露着礼貌性的微笑。
秦落衡还礼。
疑惑道:
“你们认识我?”
赵檀道:“不认识,不过玉姝认识你,她今天可是在我们耳根子旁描述你描述了大半天,都快把你夸成圣人了。”
“不过......”
“你确实长得挺英俊的。”
被两女这么直勾勾的打量,即便以秦落衡的心性,也是一下子红了耳根,但他也听明白了,这两人是薄姝叫来的。
他也隐隐猜到了,薄姝叫两人来的目的。
他开口问道:“薄姝让你们找我,所为何事?”
赵檀正色道:“薄姝最近被禁足了,她说你前面送她的墨宝被她媪发现了,而昨天她们家有小吏去询问情况,薄姝担心有人会找你麻烦,想让我们提醒你一下。”
“她其实不是有意的。”
“只是被她媪一问,她心里一慌,就说出来了。”
赵檀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秦落衡轻叹一声。
“没事。”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
“我没有怪她的想法,天色也不晚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这事我自己解决。”
赵檀跟管娥微微欠身,“多谢秦公子谅解。”
两女对视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又朝秦落衡行了一礼,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目送两女离开,奋沮丧个脸,道:“秦兄,你这也太不当人了,亏我还真以为我们是一样的,结果......”
“只有我跟阆是一样的。”
“你不一样!”
“别别别,你别拿我硬凑,我跟你可不一样。”阆听到奋的话,当即不乐意了:“我是有妻的人,跟你能一样?”
“你活了十几年,连个女子的手都没摸过,你懂什么是床笫(zi)之私吗?你懂什么叫男欢女爱吗?”
“什么都不懂,还跟我一样?”
“屁也不是!”
听到阆的话,奋受不了这个刺激,嗷嗷大叫两声,手脚并用的朝奋身上招呼去了,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什么‘汝母婢也’“你这厮”‘我跟你拼了’之类的话。
空气中弥散着快活的气氛。
看着身旁打闹的两人,秦落衡摇摇头。
他其实也没有想到。
阆已经成家了。
但想到古代的人均寿命都很短,大多数人基本上十四五岁就结婚了,他们身为史子,家世算是不错,可能会稍微晚点,但也基本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阆跟奋把秦落衡送到了城门口。
互相道了别后,秦落衡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第四十三章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秦落衡这次没有走小路。
而是一反常态的走起了大道。
大道旁有不少行人,有商贾、有黔首、有市人。
秦落衡混在其中。
他并不担心贰当众对自己发难。
在秦朝见义勇为是义务。
贰若是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甚至不需要他出手,就会直接被路上的行人一拥而上,押去官衙了。
所以......
贰现在只能一路尾随。
而贰想要对他动手,要么就等到秦落衡落单,要么就只能一路尾随到居所,而这正是秦落衡想见到的。
毕竟。
他住的地方是骊山!
他此举只是想让贰知难而退。
他其实不太想沾上这些是非,一旦惹上麻烦,短时处理起来会很棘手,也会将他的户籍问题暴露出来,其中难免不会牵扯到秦长吏,他不想给秦长吏惹上麻烦。
或许秦长吏对此并不在意。
但他不能不在意。
人情这东西,用一次少一次。
而且。
他不太想跟秦长吏有太多交集。
秦长吏固然是身居高位,跟这种大人物搭上关系,他只要不犯太大错误,今后注定会官运亨通,但这种大人物也并非没有竞争对手,他一个小虾米牵扯进去,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何况这是秦朝。
现在已是秦王政三十一年。
再深度捆绑在大秦这棵树上,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他必须要为自己今后打算。
秦落衡走的速度并不快,但身边的行人却是越来越少了,若是停步观察,也能隐隐看到后面的几道尾随身影了。
他继续走在道上。
后方。
贰等人紧紧的跟着。
到了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贰更是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完全没有再隐藏自己心中的想法。
只是看着秦落衡走的方向,贰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他皱眉道:
“他不是住在丽邑?”
“这个方向再走可就到禁苑了?”
丽邑。
又被称为奉陵邑。
这是秦王政十六年设置的城邑。
设置初。
始皇就下令迁了三万户黔首进来。
随着始皇帝陵的修建,这里俨然成了刑徒、居货赎债者和服徭役黔首的聚集地,历史上丽邑最高容纳了七十万刑徒。
这也是骊山唯一的居住地。
看到秦落衡外骊山方向走,他第一反应就以为秦落衡是住在丽邑,但眼下看着秦落衡走的方向,他却是有点疑惑了。
但很快。
他就冷哼一声,不屑道:“母婢的。”
“你往丽邑方向走,我可能还会怵一下,你往禁苑走?那你就是找死,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骊山禁苑是帝王禁苑,没有辩券谁都别想进去。”
“想靠这个把我唬走,真拿我当蠢货了?”
说完。
他扫了眼旁边还在装装掩掩的几人。
怒骂道:
“别在这装模作样了,看不到路上没别的人了吗?一个个真把那小子当瞎子了?母婢的,直接跟上去。”
“我到想看看,这小子敢不敢进禁苑!”
“他要是敢进去,我还敬他是条汉子,要是不敢,那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
“那制墨工艺,他给也得给。”
“不给。”
“我就自己拿!”
贰直接快走几步,拉近了跟秦落衡的距离。
后面的异动,秦落衡自然察觉到了。
不过。
他已经不在意了。
因为骊山禁苑的入口到了。
骊山禁苑的入口,有着大量的士卒守卫。
隐隐间。
还能听到里面的号子声。
‘运石甘泉口。’
‘渭水不敢流。’
‘千人唱,万人讴。"
‘金陵余石大如塸(ou)。’
‘......’
见到守卫,贰也是心中一慌。
他没敢继续往前走,反倒往后面退了几步,目光闪躲,不敢把自己的身影彻底暴露在守卫面前。
他也压根不信秦落衡能进去!
他在等。
等秦落衡出来。
到时。
他为刀俎,秦落衡为鱼肉。
只能任其宰割。
就在贰藏在一边静等时,突然耳边传来阵阵惊叫声,“家长,不好了,那小子进去了。”
贰当即一脚踢了过去。
低骂道:
“胡说八道什么?”
“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帝王禁苑!”
“那小子怎么可能进去?!”
一旁的隶臣急声道:“不是,家长,他真进去了,我亲眼看着他进去的,我怎么可能在这事上说假。”
贰把脑袋望了过去。
正好看到秦落衡也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对视,秦落衡挥了挥手中的辩券,微微一笑,信步进到了骊山禁苑之中。
贰瞪大着眼。
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之色。
他惊住了。
他跟身边的隶臣不一样,他身为工师,是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的,那是帝王禁苑,根本就不是常人能进去的。
别说他、就算是工曹阎乐,想进去都没机会。
这小子是怎么能进去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的隶臣却没想这么多,开口道:“家长,既然这小子都能进去,那我们也进去,反正这山这么大,这守卫也不可能一直盯着,我们趁他们不注意,也偷偷溜进去。”
贰一巴掌扇了过去。
低骂道:
“进去个屁。”
“你想死,我还不想死。”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帝王禁苑,是始皇给自己修陵墓的地方,没有官府的辩券,进去多少死多少。”
“死了还全是白死!”
“不过这小子为什么能进去?”
“工曹不是说这小子没什么背景吗?”
“禁苑都能随意进出,这还叫没什么背景?”
“不行。”
“不能动手。”
“你们今晚在这里盯着,没有我的话,谁都别动手,也别想往禁苑里面溜,谁敢往里面溜,我就敢向官府申请把你们给谒杀了!”
“听见了吗?”
贰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全然不顾几个隶臣呆滞的脸,快步朝咸阳赶去。
他虽然急切的想获得制墨工艺,但还没到丧失理智的地步,他很清楚,能随意进入骊山禁苑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会低,那不是他能得罪的。
在没有问清实情前,他不敢再贸然动手了,怕惹祸上身。
他虽然想保住自己的工师之位。
但他更怕死!
天空中。
稀稀疏疏的飘起了雪。
第四十四章 恕不,奉告!
工衙内。
阎乐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家。
这时,一名小吏突然走了进去,作揖传话道:“阎工曹,工师贰来了。”
阎乐双眼一亮,说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
贰到了阎乐办公的地方。
阎乐双腿作箕踞状,身子斜靠在案几上,神色轻浮道:“贰,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那制墨工艺拿到手了?”
工师贰躬身道:
“工曹,出了点小意外。”
“我今天起了个大早,在长阳街那边把那小子拦住,跟他商量了一下求购制墨工艺的事,但这小子不知是缺根弦还是怎的,无论我怎么说,他就是不同意。”
“因为是在城内,我也不敢生事,只能先走了。”
闻言。
阎乐随手抄起案上的竹简,扑头盖脸的就砸了过去,嘴里还怒骂着:
“废物东西。”
“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你还能干什么?”
“我也不给你说那么多废话。”
“明天下午前,我一定要拿到制墨工艺。”
“拿不到,今天的上计考课日,就是你在工衙呆的最后期限,考完,就直接拿着行李给我滚出工衙!”
“工衙不留废物!”
工师贰脸被砸的生疼,但也只敢赔笑,不敢有任何抱怨,等阎乐说的差不多了,这才继续道:“工曹,不是我不敢对他动手,他一个史子,再能打,能打得过我四五个人?”
“只是这人很奸,从学室出来后,就一直跟着行人,”
“压根没给我动手机会。”
“为了拿到制墨工艺,我是一路尾随,结果,跟着跟着,这人竟直接去了骊山禁苑,还当着我的面,就这么走进去了。”
“工曹你知道的,那是禁苑。”
“我贰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里面闯啊。”
“而且我就贱命一条,死也就死了,但也怕连累到工曹你啊,只是这小子都能进禁苑了,他真是普通史子吗?”
“工曹,我们会不会被人给耍了?”
阎乐当即喝道:
“不可能。”
“这消息是我外舅给我的,他不可能骗我。”
“不过你说这小子进了禁苑?”
“这怎么可能?”
贰苦笑道:
“工曹,我哪敢骗你啊。”
“我是亲眼看到那小子进去的,那小子进去后,还跟我张牙舞爪挑衅呢。”
“我就是见事情不对,所以才赶忙回来的。”
“工曹,会不会这小子就不是普通史子,他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不然他怎么进入禁苑的?”
“这说不通啊!”
阎乐目光微沉。
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主要是这小子牵扯到了骊山禁苑。
骊山禁苑跟周边的上林苑、宜春苑、梁山苑等不同,这里是历代秦王的埋骨地,也是始皇帝陵的修建之地。
里面除了刑徒。
就是守卫。
不存在任何的闲杂人等。
里面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外人想进去,基本不可能,就算是宗室子弟想进去,也必须遵得宗正和少府同意。
不然同样严禁踏入。
阎乐突然有点拿不定主意。
他本以为秦落衡就一普通史子,毕竟有点级别的官员,基本都会让自家子弟进入宫廷学室,跟着始皇诸公子一起上学,等学完毕业,直接通过‘任子’制度,成为郎官,而后开始提拔升迁。
学室提拔的终究还是太慢了!
而且他想起了一件事,这名史子姓秦。
秦这个姓太特殊了!
加上这名史子能进出骊山。
这让他不由不多想,或许这名史子是皇室支脉的子弟。
《商君书》: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
商鞅变法时规定:宗室成员没有军功,不得载入宗室。
当年长安君成蟜叛乱,宗室不少支脉都参与其中,等叛乱平息,始皇也毫不留情,直接把这些支脉驱离了咸阳,也直接将其姓氏从宗室簿中抹去。
这部分支脉也因而更姓。
有的成了雍姓,有的成了王姓,有的成了秦姓。
随着秦一统天下的战争打响,不少支脉子弟投身到了战场,也有不少人立下了军功,继而返回了咸阳。
始皇对他们是小惩大诫,只剥夺了他们宗室姓氏,但在其他方面并没有任何限制,这也意味着,这些支脉子弟是可以正常进入学室、进入官场的。
阎乐稍作沉思。
也是不敢再继续施压。
他可以随便得罪一个士伍,但他不敢随便得罪宗室。
即便这些人可能已被剥夺了宗室籍。
他依旧不敢。
谁也不敢肯定,这些人跟宗室还有没有联系,谁也不敢确定,这些人是不是真的被始皇所恶。
而且......
这些人毕竟曾姓嬴。
他不敢赌!
阎乐看向贰,神色烦躁道:
“我知道了。”
“你继续回去盯着那小子。”
“我去户衙走趟。”
“等把这人底细问清楚了,我会派人通知你。”
“先下去吧。”
贰面色一喜,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不把秦落衡的底细查清楚,他总感觉心里没底,就算真动手,也会犹犹豫豫。
贰作揖道:
“那下吏先告退了。”
等贰走了,阎乐也直接起身,去了户衙。
他跟户曹马任还有点交情。
而且他外舅是中车府令赵高,马任是知道的,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问个史子的信息,马任会不告诉自己。
去到户衙。
阎乐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听到阎乐要打探秦落衡的信息,马任眼皮猛的一跳,脸色当即有些不自然了,他下意识的看了下门外,低声问道:“阎工曹,你怎么突然想起打探这人的消息啊?”
阎乐眉头一皱。
他察觉到了马任的神色不对,当即追问道:“马户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人的信息有问题?”
马任摇了摇头。
低声道:
“他的信息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他牵扯到了一些大人物,而这些信息并不能被外界所知,近几天,你应该也察觉到了,户衙进行了一波官吏调动,调动的起因就是这位秦史子。”
“所以恕我不能奉告。”
阎乐心中一惊。
他其实有察觉到户衙近几天的调动,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调动竟然跟秦落衡有关。
一个史子,有这么大能量?
他往里走了几步,继续压着声音道:
“马户曹,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多多少少要给我透露一点实情啊,不然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这人跟朝堂那位有关系?亦或者他就是宗室子弟?”
马任脸上露出一抹难色。
他实在不想透露。
但想到阎乐外舅是赵高,他一下又犹豫了。
赵高作为始皇近臣,若是能帮自己在始皇面前说两句,没准就能让自己更进一步,不说直接成为咸阳令,最起码做个令佐、令丞还是有机会的。
纠结许久。
贪欲还是战胜了理智。
他把阎乐拉到角落,又紧张的看了下四周,确定四周没人,这才低声的说道:“阎工曹,我这是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才告诉你,不然我绝不会对你透露任何一个字。”
阎乐连忙保证不会外泄。
马任深吸口气,用近乎细若蚊鸣的声音,在阎乐耳边说了两个字。
说完。
马任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站在原地,阎乐细思之后,也是脸色微变。
他自然听清楚了这两字是什么。
“兰池!!!”
我顶不住了
改了这个达咩的书名,我已经要达咩了,试水成绩,咳咳,已经跌到谷底了,同期的每天几大百涨,我是个位数,十位数。
太折磨了。
(?_?)
若非没改前有点数据,推荐都没了,所以这个书名、简介、封面,应该不能要了。
有大毒!
估计会改成那些俗的,虽然很直白,但最起码有人会点进来,知道写的是啥。
要恰饭的。
我的目标不高,要五百订,没有五百订,就意味着没有福利的一千,也意味着单月收入基本不会超一千。
而按起点的收订比,要五百订,至少需要五千收藏,而我的数据还差很大一截,按目前的试水情况,这周后基本断推了。
所以,抱歉。
此书名断不能再留!
不过能不能改,我也不确定,如果不能改,那就......
(?`?′)?┫:?‘∵:.┻┻:?‘.:∵
开摆。
当然切还是不可能切的,资料都整理了十来万,切了,我这不是白整了吗?
上架还是会继续写。
毕竟……
俺永远相信自己,永远年轻,永远热情澎湃,当然有富婆的话,我也是可以随机应变的。
?乛v乛?嘿嘿
冲!!!
上架当天十更。
至于啥时候上架,不知道,推荐断的第二周,就是本书上架之日。
干他丫的!!!
第四十五章 木已成舟,能耐他何?
走在回家的路上,阎乐眉头紧锁。
“兰池?”
“最近兰池就发生了一件事。”
“就是始皇遇袭。”
“而最近户衙的清洗,也跟这小子有关。”
“结合马任遮遮掩掩的神色,那就只可能是一种情况,就是当时始皇遇袭时,这小子就在场,而且还出手救了始皇,所以他才能成为史子,也才能获得进入禁苑的资格。”
“有点棘手了。”
“这小子竟敢始皇扯上了关系。”
“母婢也!”
阎乐神色有些烦躁。
他本以为秦落衡就一普通史子,结果却被告知,对方跟始皇竟有不小的关系,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了吗?
他现在一下进退两难了。
转瞬。
阎乐就察觉到了不对。
“不对。”
“户衙这些举动,分明是在封嘴。”
“始皇如果真的看重秦落衡,根本不会刻意做这些事,顶多让户衙的人不要外泄,但绝不会到闭口不言的地步。”
“这是不是意味着......”
“始皇压根就没把秦落衡放在心上。”
“而且......”
“遇袭本就是个丑闻。”
“对于这种事,谁都深恶痛绝,始皇也不例外。”
“那么始皇对秦落衡的态度极可能是厌恶的,毕竟这人可能见到了始皇当日的丑态。”
“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始皇其实一直都想把遇袭之事压下去,所以才下令让户衙的人闭嘴,而始皇之所以给秦落衡赏赐,只是因为他救了始皇,但也仅此而已,从始至终,始皇都没有任何想亲近的意思。”
“甚至......”
“始皇根本就不想秦落衡活着。”
“这些帝王看似高高在上,但在生死危机关头,还不是一样丑态百出,跟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呵呵。”
阎乐嗤笑一声,随即讥讽道:“这秦落衡还有点小聪明,仗着这点救驾之功,在外面装腔作势,若非我心思细,还真着了他的道,让他给唬住了。”
“可惜,你这点小心思,早就被我看透了。”
“你以为始皇会念着你的救驾之功,但始皇根本就没念着,甚至还巴不得这事没人知道。”
“你的想法注定落空。”
“而且始皇压根就不知道你会制墨工艺。”
“不然当初就不会让外舅去要。”
阎乐抬头看了下天色,朝曹衙外走去。
刚走出曹衙,就见一人影跑了过来,正是前面离去的贰。
见到阎乐,贰连忙长拜及地,行了个大礼,随后恭敬道:“工曹,那小子有什么来头?”
阎乐瞥了他一眼。
冷冷道:
“没什么背景,只是运气好,救了......救了一个宗室的人,不过宗室那边根本就不记得他,你不用管那么多,继续去外面守着,等他出来就动手。”
“一定要拿到制墨工艺!”
闻言。
贰终于放下心来。
他连忙拍着胸口保证道:“工曹尽管放心,既然这小子没背景,那我就放手去干了。”
“不过,万一这小子不松口怎么办?”
阎乐冷哼一声,不屑道:
“不松口?”
“那就给我狠狠的打。”
“只要不死人,出了事,我担着。”
“一个史子,还想翻天不成?我看上他东西,那是他的福气,一般人的我还真就看不上。”
阎乐没有丝毫顾忌。
一个让始皇厌恶的人,谁会在意?
而且。
他现在已经被架在这了。
既然已经得罪了。
就不要再畏畏缩缩,犹犹豫豫了。
制墨工艺。
他一定要拿到手。
不然,万一这制墨工艺被其他人知道,献上去,而且那些人万一说漏了嘴,把秦落衡的名字说了出去,保不齐,始皇就记起了这个名字,到时一问,那对他而言,才是真的大祸临头。
就算是赵高都保不住。
他现在要做的。
就是一不做,二不休。
就算是用强,也要把制墨工艺抢到手。
大不了,借着外舅赵高的身份,强行把这事压下去,等过一段时间,始皇彻底忘记这个人,到时,就算东窗事发,也对他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了。
毕竟......
木已成舟,能耐他何?
就算是廷尉府出面深查,但一查到秦落衡跟始皇的关系,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毕竟,兰池的事,本就是始皇刻意压下的,廷尉府若是敢继续深查,到时出事的就不是他了,而是廷尉府的官员。
阎乐是有恃无恐。
得到了阎乐的肯定答复,贰也是用力的点点头。
“有工曹这话,我就彻底放心了。”
“我今晚就守在禁苑门口,那小子只要敢出来,我就直接对他动手,逼他把制墨工艺说出来。”
阎乐点点头。
贰也是直接转身离开了。
在阎乐等人下定决心时,赵高正给胡亥讲完一条律令。
胡亥在给赵高背了一下律令后,也是忍不住问道:“老师,我听说你前几天给父皇献上了一份墨宝?”
赵高颔首道:
“回公子,却有此事。”
“这是咸阳工曹阎乐发现的,只是通过我之手献给的陛下。”
胡亥面露不悦道:
“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这些年一直让我讨好父皇,说父皇推崇法制,于是让我专心研读律令,你说父皇宠爱阴嫚,就让我隔三差五陪她去玩,既然都是为了讨好父皇,为什么这献宝不让我去呢?”
“赵高,你有私心啊!”
赵高脸色一变,当即辩解道:
“公子,臣冤枉啊。”
“臣就算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对公子生有异心啊?而且臣这些年对公子如何,公子难道还不了解?”
“献宝的确是为讨陛下欢心。”
“但这些东西毕竟来自宫外,公子长期住在宫中,鲜少出宫,让公子拿着墨宝去献,陛下也必然不信啊。”
“反倒会以为公子跟朝中大臣勾结。”
“到时反倒对公子不利。”
“臣正是考虑到这点,才没让公子去献宝啊。”
“臣对公子一片赤心啊!”
听着赵高这悲愤交加的声音,胡亥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摆手道:“赵卿,你这是作何,我知道你没异心,我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就这么随口一说。”
“你不喜欢,我不提也罢。”
第四十六章 储君之位是由陛下来定的!
“多谢公子宽谅。”赵高恭敬的说道。
胡亥颇感无趣的摇摇头。
随即又道:
“赵卿,我还有几点没懂。”
“你让我熟读律令,是因为父皇推崇法制,这个没问题,父皇也因我律令背的好,还特意夸奖过我,但跟阴嫚玩是何道理?”
“她就一小丫头,什么都不懂。”
“在朝中又没有什么影响力,也不能帮我争夺储君之位,你让我刻意的陪她玩耍,跟她打好关系,这是何用意?”
“我感觉完全没必要啊。”
赵高躬身道:
“公子,却是说错了。”
“结好阴嫚公主,对公子很有帮助。”
“阴嫚公主看似没什么影响力,其实不然,她的母妃是芈夫人,而芈夫人是宣太后一脉,这一脉看似名声不显,但跟关中不少老氏族都关系匪浅,这些老氏族或多或少都会卖她一个薄面。”
“公子的出身并不差。”
“为赵太后一脉。”
“当年陛下初继位,朝堂却是由华阳太后主政,赵太后在朝堂的话语权不大,因而朝堂上,亲近赵太后的不多。”
“随着陛下亲政,朝堂局势有了变化。”
“陛下早年为了平衡朝堂,也是做了一些变动,大力提拔了非楚系和非关中氏族官员,像是五大夫赵亥、将军任嚣等,都是在那段时间被提拔上的,这些官员大多亲近赵太后。”
“即是亲近公子的。”
“不过这部分官员的官职还是太低了,短时间是没法跟关中老氏族及楚系官员抗衡的,公子想争夺储君之位,就必须尽可能的争取这部分官员支持。”
“而近些年长公子拉拢了大部分楚系官员。”
“不过因为长公子是出身华阳太后一脉,也是一直没能得到关中老氏族认可,所以也一直没被陛下确立为储君,而这恰恰给了公子扭转乾坤的机会。”
“公子若想被陛下立为储君,就必须拉拢到足够多的关中氏族,而阴嫚公主就是目前最好的切入点。”
胡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赵高继续道:
“公子年纪尚轻,有些事却是不知。”
“臣让公子亲近阴嫚公主,除了是给关中老氏族刻意示好,另一个关键点就是阴嫚公主深受始皇宠爱。”
“阴嫚公主受到的宠爱,跟公子不同。”
“她更多的是怜爱。”
“公子还记得阴嫚公主有个兄长吗?”
胡亥瞳孔微缩。
他想起了一些刚记事时的场景。
扶苏虽为长公子,但他记事的时候,扶苏已经开始帮着父皇处理政务了,基本没跟他们这些弟弟妹妹玩耍过,而那时,一直带着他们的其实是另一位兄长。
也就是嬴阴嫚的兄长。
嬴斯年!
“当然记得,我的十皇兄。”
“不过......”
“他已经死了!!!”
说完,胡亥轻叹口气,眼睑垂了下来,耷拉着脑袋,他还是很怀念当时的场景,那时,他也才两三岁,一天就跟在嬴斯年屁股后面跑来跑去,虽然跑的踉踉跄跄的,但却感觉格外欢乐。
赵高双眸眯成一条缝。
低声道:
“正是这位十皇子。”
“当年他被视为大秦储君的不二人选。”
“他若是没有出事,其他公子根本没有争夺储君之位的机会,就算是长公子扶苏,在当时也不敢表露出任何的非分之想。”
“但他就是出事了!”
“他死在了咸阳宫,死在了陛下眼前。”
“而陛下对十皇子的死是有愧疚的,这份愧疚最后都会转嫁到对阴嫚公主的怜爱上,公子跟阴嫚公主交好,陛下若是得知,一定会对公子另眼相看的。”
“只要陛下对公子满意,就算公子背后的支持势力不及长公子,但公子依旧会是储君之位的有力争夺者。”
“毕竟......”
“储君之位是由陛下来定的!”
胡亥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道:
“我知道了。”
“不就是要我继续跟阴嫚玩嘛,我有空会去找她的,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
“我困了。”
闻言。
赵高脸色一滞。
但他的表情管理很好,并没有把自己的不满表露出来,反而还笑盈盈的点了点头,朝着胡亥恭声道:“既然如此,那公子就早些歇息,臣先告退了。”
说完。
也是缓缓的退了出去。
只是走到门口时,眼底深处浮现出一抹不屑。
但很快就隐了下去。
......
翌日。
贰等人哈着热气、搓着手掌、跺着脚,在骊山禁苑的出口处等了整整一晚上。
从黄昏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日中。
但始终没等到秦落衡。
一个实在冻得受不了的隶臣道:
“家长,会不会那小子知道我们守在外面,不敢出来了?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那学室都已经上了半天课了。”
“这小子要出来早就出来了。”
贰也有些疑惑。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道路。
质问道:“你们一直在这里守着?真没看见那小子出来?”
隶臣摇头。
“没有。”
“这个我可以肯定。”
“今天我们守着的这条道,从一开始就只有刑徒和那些看刑徒的守卫进去过,而且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出来过。”
“不过......”
“那小子会不会从其他地方跑了?”
“这骊山这么大,保不齐就有什么小路。”
贰眉头一皱。
他也感觉有些不对劲。
秦落衡要是真的要出来,不可能到现在还不露面,而且学室的课程那么繁重,他几乎不太可能不去上学。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秦落衡从其他地方溜出去了。
想到这。
贰心头瞬间怒火中烧。
他们被耍了!
在这冰天雪地里,他们足足守了一晚上,也挨了一晚上的冻,结果什么都没有等到。
这一对比。
显得他们格外的蠢。
贰站直身子,看了眼四周。
咒骂道:
“母婢的。”
“竟然还敢耍我?”
“真当我贰很蠢是吗?”
“你最好祈祷别被我抓住,不然我非打断你的腿!”
“你们还杵在这干嘛?”
“人都跑了!”
“一群废物,盯个人都盯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
“还不快回去,守在城门口!”
“今天要是没抓住这小子,我非把你们皮扒了不可,真是一群蠢货,害我也在这白白挨冻了一晚上。”
“狗东西!”
贰连骂了数声,才狠的一跺脚,朝咸阳赶去。
另一边。
秦落衡正闲情逸致的喝着热汤。
神情愉悦。
第四十七章 这人的身份不对劲!
华府。
华阜伏案提笔。
只是几次落笔最后又把写的字削去了。
良久。
他才停笔,叹了一声。
“唉。”
“今时不同如往日。”
“若是十年前,我哪里会这么犹豫?”
“但这十年内,却是发生太多事了,蒙家、王家跟关中氏族貌合神离,杨家势微,白家远离朝堂,司马氏青黄不接,现在的关中老氏族能凝合起来的力量实在太弱了。”
“而且......”
“他们这些年多少跟其他公子有接触。”
“我贸然把十公子存活的消息告知给他们,他们恐怕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算了,这事暂且搁置吧。”
“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陛下的态度。”
“若是陛下有心让十公子重返朝堂,那这些老氏族必然会知道这个消息,我告不告诉其实并不重要。”
“若是陛下不愿,一切都是徒劳。”
华阜把手中毛笔扔到一旁,起身去到了窗前。
望着窗外雪花纷飞,他的心绪也是有些烦躁。
这时。
一位隶臣突然闯入了视线。
华阜皱眉。
隶臣见到华阜连忙作揖。
急声道:
“家长,公子似乎遇到了麻烦。”
华阜目光一沉。
“说!”
隶臣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听家长的话,暗中跟着公子,昨日那名工师带着家中的几个隶臣,想找公子麻烦,但公子机敏,一直沿着大道直行,最后进到了禁苑。”
“那工师也只能无可奈何。”
“今天早上,公子似乎是走的小道,并没从大道离开,也是让在外面苦等一宿的这几人扑了空,不过这几人并没有善罢甘休,他们回去守在了出城的路上。”
“想等公子出城再动手。”
华阜冷哼一声。
不屑道:
“真是不知死活。”
“不过有你们看着,这也不算什么麻烦?你当年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难道还怕了这几个贼人?”
隶臣苦笑道:
“只有工师的话自然不怕。”
“但就在不久前,我意外看到了中车府令赵高,我当即意识到不太对劲,所以赶紧回来通知家长。”
华阜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赵高?”
“他去干嘛?”
隶臣摇头,迟疑了一下道:
“回家长,这几天我跟着公子,也意外打听到一些消息,当下的咸阳工曹名为阎乐,这人正好就是赵高的女婿,我就是担心赵高也牵扯其中,所以才回来询问家长的主意。”
华阜目光微阖,随即冷声道:“不用管他,你等会继续去看着,同时多带些人过去,不要让赵高参与进来。”
“若是他敢参与,你直接报我名字。”
“是。”
等隶臣离开,华阜在屋里来回踱步,眼中闪过一抹惊疑,嘴里念念有词,“赵高,他怎么会掺和进来?”
“他莫非还敢对公子动手?”
“但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要是敢伤害公子,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斯年是我华氏唯一认可的公子,也是嬴氏最纯正的血脉,谁敢对公子不利,我就敢跟他拼命!”
......
曹衙。
赵高眼神有些阴翳。
他看着阎乐。
冷声道:
“阎乐,制墨工艺呢?”
阎乐紧张道:
“外舅,出了点小问题。”
“那小子很奸诈,滑不溜秋的,昨天不一留神让他跑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在城门口守着了,只要他露面,一定会第一时间把他抓住,然后逼问出制墨工艺。”
“外舅稍微等一下。”
赵高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双眼紧紧的盯着阎乐,似乎想从阎乐脸上看出点东西。
他很了解阎乐。
阎乐这个人能力没多少,但执行力很强,做起事来,更是雷厉风行,他以前交代过的事,阎乐都完成的很好。
基本不会出现完不成的情况。
但这次。
却是发生了意外。
赵高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开口道:
“说说吧,具体出了什么事?”
阎乐面色微滞,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敢隐瞒。
他说道:
“外舅,那小子有点门道。”
“昨天之所以没有抓住,是那小子跑进了禁苑,而且我偷偷去问过户曹,意外得知,这小子跟始皇有关系。”
“什么?”赵高猛的从地上站起,阴沉着脸道:“你说这人进了禁苑,还跟陛下有关系?”
“这些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赵高双眼凌厉的吓人,仿佛要把阎乐给生吞了。
阎乐也是被吓住了。
颤巍道:
“外舅,我没想那么多。”
“而且这小子真没那么厉害。”
“我去户曹那打听了,这小子之前救过始皇一次,就兰池那回,但这种丢人的事,始皇哪里会记着,而且始皇一直在让户曹那边遮掩这消息。”
“这小子就是在装腔作势。”
“他也不想想,这种丑闻,谁想让人知道?”
“也就这小子当真了,还在我面前玩这种把戏,结果自然是被我一眼看穿,何况我们已经把这小子得罪了,这时候也只能选择一不做二不休了。”
“不然......”
“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闻言。
赵高微微额首,但依旧有些不放心。
尤其是听到这人能自由进出禁苑,还跟始皇扯上了关系,这更是让他下意识心神一紧。
赵高略作沉思,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
“我感觉不对。”
“你的人还守在城外?”
阎乐点头,信誓旦旦道:“他们还在城外守着呢?只要那小子一露面,就会直接出手,把他给抓住。”
赵高道:
“带我过去。”
“我必须亲眼看一下。”
“禁苑不是那么容易进出的,始皇也不是那种狭隘的人,何况关中大索了二十天,期间更是死伤不知多少,根本不可能把兰池遇袭的事遮掩下来。”
“这人的身份不对劲。”
“至少绝不会像你说的这么简单。”
赵高能在始皇身边服侍这么久,还让始皇对其越发信任,除了靠一手书法和熟背律令,另外靠的就是这手敏锐的判断力和洞察力。
任何牵扯始皇的事,他都会慎之又慎。
阎乐一愣,迟疑道:“这没有必要吧,外面冰天雪地的,而且那小子的信息我都问过了,没什么出奇的啊?”
赵高冷冷扫了阎乐一眼。
“我还用不着你来给我指指点点。”
“带路!!!”
------题外话------
书名终于彻底敲定,改名的次数也用完了,可以安心码字了。
第四十八章 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
学室内。
令史昌正肃然的介绍着秦律体系。
“大秦自商君变法以来,已形成十分完备的‘以吏为师,以法为教’的教习体系,但秦律体系非是学室教习的这么肤浅。”
“完整的体系可分为五个范畴。”
“‘律’、‘令’、‘式’、‘课’、‘廷行事’。”
“律指秦律。”
“这部分主要是商君变法时制定的。”
“很多你们都已知晓。”
“目前大秦推行的秦律大体有三十余种。”
“务农要遵循《田律》,饲养牲畜要遵循《厩苑律》,储存粮食要遵循《仓律》,从军要遵循《军爵律》,经商要遵循《金布律》、《关市律》,吏员要遵循《置吏律》、《除吏律》等等。”
“令指特定事件临时发布的命令。”
“当年商君变法时急需开垦农田,就曾公布过‘垦草令’、‘为田开阡陌令’、‘兴徭令’等等。”
“这些命令大多只适用一段时间。”
“不过也并非没有固定下来的,固定下来的这类律条以往是被称为‘命’或者‘令’,但天下一统之后,统称为‘制’。”
“至于‘式’。”
“这部分是我学室主讲的。”
“主要包含的有调查、勘验、审讯、查封等内容,你们主要学的是相关法律文书的格式,主要是《封诊式》和《治狱程式》。”
“其次是法律解释。”
“这主要依据的是《法律问答》,不过这是法官需要理解的,与你们的关系不大,若是你们今后成为法官,《法律问答》必须聊熟于心,随问随答。”
“最后是法律文告。”
“这是各级地方官在自己管理的郡县内发布的文告,这些文告都是地方性的法规,并不会记入秦律,但你等今后为地方官员,却是要对其有所了解。”
“‘课’为考核。”
“‘程’为规格。”
“‘廷行事’为各地郡县官府确定并实施的案例判决。”
“正是因为这些完备的律令体系,才使得大秦在各个方面都能有法可依,成功的做到了‘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
“端平法度,万物之纪!!!”
“你们作为史子,需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有的并不是仅靠在学室就能掌握了解的,有时是需要深入到地方,才能真正体会得到律令的严谨和重要。”
“这堂课你们继续仿写《封诊式》。”
“下堂课,我会带你们去狱衙,让你们去体验《封诊式》上写的全部过程,让你们提前感受一下‘试为吏’的阶段。”
“现在你们继续仿写吧。”
令史昌轻咳一声,曲腿坐了下去,看起了今年正月(十月),御史府刚更新的新律令。
秦落衡等人则老实抄起了文书。
不过。
他们也是心神摇曳。
‘试为吏’,这是他们身为史子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也是学室结业最为看重的内容。
甚至没有之一!
试为吏就相当于后世的试用期。
期限为一年。
试用合格,则能正式毕业,成为一名秦吏。
若是四年‘试为吏’都不合格,则会被官府直接除去弟子籍,耐为候,还要补服这四年的徭戍。
当然。
教习的令史也要跟着被罚。
赀教者一盾。
若这名史子是地方的令、丞、尉等官吏推荐的,这些官吏也会跟着被处罚两甲。
秦落衡其实很清楚。
令史昌说的‘试为吏’其实就是旁听,跟结业时的‘试为吏’,还是有不小差别,但依旧让他感到兴奋。
他已经看过不少秦律。
但对秦律是如何贯彻下去的,却是有很大的好奇,尤其是以往没少听夫子嘲讽秦律严苛残暴,他也是想亲身感受一下。
秦律在生活中究竟如何?
真有夫子说的那么残暴,还是外界的以讹传讹。
亦或者两者兼有。
跟秦落衡一样心思的史子有不少。
他们都跃跃欲试。
想体验一下‘试为吏’的感受。
令史昌自然能感受到学室内的气氛,但他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更关心的还是今年更新的大秦律令。
律法。
早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
铛!
室外有铜锣声响起。
下课了。
令史昌起身,拿起带来的竹简,缓缓离开了学室,秦落衡等史子则连忙起身恭送。
等令史昌走远,众人兴奋的讨论起来。
眼中满是雀跃。
不过,还没有等他们兴奋多久,奋突然插了一句,也是让原本火热的学室瞬间冷却了下来。
“下堂行文课是在五天后!”
但很快。
这略显沉寂的气氛就被打破了。
阆骂骂咧咧道:“就你这厮知道的多是吧?我们不知道?还需要你提醒?母婢的,我看你就是昨天挨揍挨少了。”
奋不屑道:
“切,昨天还不知道谁打谁呢。”
“我这十八年的摘桃术,是你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能扛得住的?”
“昨天我只是让你。”
闻言。
阆气的哇哇大叫。
一个虎扑朝奋冲了过去,而奋则一个侧身躲了过来,两人在学室内你追我赶,倒是活脱脱的两个活宝。
秦落衡安静的收拾着竹简。
就在抬头的瞬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迟疑。
他有点拿不准。
工师贰会不会继续围堵自己。
昨天他的确通过一些手段,算是戏耍了一番工师贰。
但这都不是长久之计。
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若是昨天自己进禁苑,还不能打消贰的贪心,恐怕最后还是要用武力保护自己。
他不挑事,但也不怕事。
如果对方用强,他也必然会用拳头还击。
这时。
秦落衡感觉自己住在禁苑没那么好了。
若他是住在其他地方,贰等人应该会尾随他到家,到时他完全可以凭借律令做到自卫反杀。
《贼律》有言:‘无故入人室宅庐舍,上人车船,牵引人欲犯法者,其时格杀之,无罪。’
而现在。
他若是搏斗过程中无意杀死了对方,只能按照‘斗杀人’或者‘贼杀人’定罪。
这一来一回,差别可就大了。
秦落衡也颇感郁闷。
“算了。”
“到时再说吧。”
“万一这工师见我住禁苑内,不敢对我下手了呢?但如果还敢对我动手,那我就只能让他体会一下,匹夫一怒,血溅三尺了。”
“我秦落衡亦有血性!!!”
第四十九章 恬淡为上,胜而不美!
秦落衡收拾好东西走出学室的时候,学室的其他史子也都陆陆续续出去了,学室内只剩下还在打闹的阆和奋。
已至舂日(酉时)。
长阳街上车水马龙,跟早上来时一样,依旧十分的热闹。
咸阳算是半座不夜城。
国市是日夜不停的开市运行,唯有东边的外市,一到黄昏(亥时)时分就会准时的闭市歇业。
一条长阳街。
却是被分成了左右分明的两市。
秦落衡走在街上。
今天阆和奋并没有跟随。
早上时,两人问过他情况,在得知贰知难而退后,还出声嘲笑了贰几句,不过秦落衡也并没有透露太多。
阆和奋跟他关系不错,但也不可能时时跟他同行。
何况阆和奋都是住在的长阳街左畔,而他是要走完整个外市,互相间并不顺路。
他也习惯了自己解决自己的事。
不过,秦落衡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学室之后,阆和奋就停止了打闹,悄悄的跟在了他的身后,只不过是远远的跟着,并没刻意的靠近。
行至出城口。
秦落衡神色微微一紧。
他走出城门。
果然。
他刚走出没几步,迎面就见到了在外苦等的贰,以及昨天那几个穿着裋“shu”褐的隶臣。
见到秦落衡,贰笑盈盈的走了上来。
他抬手。
阻止了那些隶臣上前。
随后笑着道:
“秦史子,我们又见面了。”
“你昨天进入禁苑,的确把我吓了一跳,但我贰亦非没有靠山,在回去思考之后,我还是要出手,你手中的制墨工艺,我必须要拿到手。”
“你我各退一步,怎样?”
“我可出四甲!”
“秦史子,现在认为如何?”
贰满脸笑容。
眼中带着几分讥讽,几分嘲弄,还带着几分盛气凌人。
他根本就没有想谈的意思。
也不需要谈。
阎乐已经发过话了,而他现在也已经把秦落衡围住了,身边更是还有四个隶臣,无论从什么角度而言,他都没有失败的可能。
拿到制墨工艺。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秦落衡长身而立。
轻笑道:
“贰?”
“你真以为我不知《工律》?”
“我目下是弟子籍,并不是百工籍,我若真跟你做了交易,那才是真的叫自寻死路。”
“我的确掌握一门制墨工艺,但只要没进行钱财交易,那也算不得违法,而一旦进行了交易,那就是实打实的越职,到时不仅你这四甲拿不到,恐怕连这弟子籍都会被剥夺。”
“你身为工师,《工律》比我熟,又岂不知其中门道?”
贰冷哼一声,并未反驳。
他确实有这想法。
而且......
他这个想法并没告诉阎乐。
这些年,他为了评上工师,可是花了不少钱,眼下好不容易可以找补一点回来,哪里还愿意把这钱再送出去?
而且只要秦落衡签下契券,他完全可以去官府告其越职。
到时。
秦落衡就会被剥夺掉弟子籍。
当然,他其实并不太想这么做,他更愿意以此要挟秦落衡,逼其交出另一半契券,从而拿回本属于自己的四甲钱财,
这样一来。
他不仅拿到了制墨工艺。
钱财也没有旁落。
而且,只要他做的足够小心谨慎,这事阎乐根本就不会知道。
当然若是秦落衡不肯,他也不介意,把秦落衡告到官府,到时秦落衡就会被剥夺弟子籍,而他则能通过献上制墨工艺,当了县啬夫。
一个普通民户,甚至可能被废为徒籍的人,拿什么跟自己斗?
那时就算阎乐知道了,也只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
他们两人才是一伙的。
何况秦落衡没有太大背景,也是阎乐告诉给自己的。
他有恃无恐。
秦落衡目光微沉。
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意。
他目光微移,看了下四周的几个隶臣,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事到如今,再去跟贰浪费口舌,已无济于事。
他能做的。
就是雷霆出击!
秦落衡稍退半步,做出弓步身形。
心中却是低语。
‘《道德经》有言: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但老子亦言: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
‘出手非我意,实乃自卫!’
贰自然看到了秦落衡的动作。
不过他毫不在意。
甚至还露出了一抹奸计得逞之色。
他是故意逼秦落衡出手。
只要秦落衡一出手,他就可以直接出手将其制服,然后向四周不明所以的市人、黔首,表露自己的工师身份,顺理成章的把秦落衡给带走。
也就不用再等到荒僻的地方出手了。
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现在就只差秦落衡对自己出手了。
另一边。
华府的隶臣琐一直在暗处跟着秦落衡,他自然看得清场中的局势变化,也猜到了工师贰的想法,眼中不由闪过一道寒芒。
他冷哼道:
“二三子,眼睛给我盯紧了。”
“只要看到公子出手,就直接冲上去,不用管什么下手轻重,给我往死里打,务必不能让他们伤到公子一根毫毛。”
“二三子,听明白了吗?”
琐身边几人用力点头。
他们虽然名义上是隶臣,但更多的其实算是私兵。
他们大多都上过战场,也曾获得过爵位,只不过后面犯了法,被耐为了隶臣,而且华阜当年对他们有救命之恩,因而这些年他们一直待在华府当‘隶臣’。
城门口。
阆和奋也摩拳擦掌。
他们并不太能看懂场中局势,但他们看得出来,秦落衡受到了贰的威胁,作为好友,他们自然当挺身而出。
一时间。
秦落衡成了场中焦点。
不过,咸阳是座人口高达百万的城市,每天都有大量的行人在城口进进出出,秦落衡跟贰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进出城的市人黔首依旧络绎不绝。
在强烈不安的驱使下,赵高和阎乐出现在城门口。
当看到秦落衡的面容时,赵高先是一愣,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猛的瞪大眼,仔细的看起了秦落衡,当确定了秦落衡的身份后,他脸色骤然一变,眼中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之色。
随即惊恐万状道:
“快!”
“快让你的人住手!”
“快!!!”
赵高几近破音!
第五十章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求追读,求收藏)
听到赵高的话,阎乐愣了一下。
眼中满是疑惑。
现在场中形式一片大好,只要秦落衡敢动手,贰那边就能直接将其拿下,甚至都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
为什么要叫停?
他很费解。
见阎乐毫无动静,赵高一巴掌扇了过去。
低声怒吼道:
“还在这愣着干嘛,还不叫你的人住手!”
“你要是想死,别把我带上!”
“他要是在这出事了,在场的人全都得死,你我谁都跑不掉!全都得死!”
听到赵高这歇斯底里的低吼,阎乐终于感到了害怕。
他从来没有见到,赵高这么的紧张,甚至,他有一种直觉,要是自己今天不出手,赵高就会直接杀了自己。
而且。
不带任何犹豫的。
阎乐额头冷汗狂冒,飞一般的跑向了城外。
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外舅会这么害怕,但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只需要忠诚的履行外舅交代的事就行了。
站在原地。
赵高冷汗涔涔的流。
他并没有去擦拭额头的冷汗,而是继续双眼死死的盯着秦落衡,眼中的震惊之色丝毫未减。
“怎么可能?”
“他不是死了吗?”
“当年更是陛下亲自宣布的。”
“为什么他还活着?”
“还在咸阳!”
“该死的阎乐,差点害死我!”
“还管这人叫没背景?还说是陛下厌恶的人?他要是没背景,那整个大秦就没人有背景了!”
“幸亏我察觉到不对,不然我赵高就栽在这了!”
“不过......”
赵高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他低语道:
“阎乐说他救过陛下,而且还能自由进出禁苑,那说明陛下不仅见过他了,还认出了他,不然不可能让其自由进出禁苑。”
“但陛下既然知道他活着,为什么不直接昭告天下?”
“反倒让其成了一名史子。”
“这是何用意?”
赵高在心中暗暗揣测着。
城外。
秦落衡也下定了决心。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他在心中轻叹一声,随即目光一寒,身子一斜,双手握拳,用力朝贰的面颊砸去。
打人就当打脸!
啪!
一声脆响在大道上响起。
贰吃疼的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被这一拳的巨大惯性,一下子给甩到了地上,甩的四仰八叉,头破血流。
大道之上,一片杂乱。
秦落衡的出手很突然,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而在震惊之后,却是全都看了过来,眼中露出几分惊疑。
更有几名壮汉跃跃欲试。
秦落衡无视了这些人的目光。
他站在地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倒在地上、被摔得头破血流的贰,心中感到无比的畅快。
他心中明白。
一旦出手,就没了回头路。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会被免掉弟子籍。
不过他也不在意了。
他本就是山中的闲云野鹤,只是恰逢其会,意外获得了这史子的户籍身份,现在大不了还回去,只不过以后就要另寻住处了。
但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
何况......
历史上的大秦本就不长久。
他又有何惧?
贰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灰尘,形象全无。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吃这么大的亏,而且还是被当众打脸,想到这,他的脸一下变得通红。
怒的,气的!
贰怒红着脸,面色狰狞的可怕。
“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给我把他拿下。”
“当街行凶者,按律当罚为耐。”
“动手!”
贰急不可耐的大吼着。
贰的几个隶臣,见到家长吃亏,也是立刻围了上来,两个伶俐点的去把他扶了起来,另外两人则是摩拳擦掌。
另一边。
琐等人也悄然靠了过来。
就在贰的隶臣准备动手时,一道更为响亮的巴掌声响了起来,才被扶起来的贰,一下子又被扇到了地上。
贰的隶臣一下也楞在了原地。
阎乐厉声道:
“大秦禁止私斗。”
“贰你身为工师,知法犯法,你可知罪?”
闻言。
贰一下子懵了。
他急声道:“工曹,不是我......”
“给我闭嘴!”
“不是?不是什么?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阎乐根本就不想让贰多说,冷哼一声,直接对贰的隶臣吩咐道:“你们还楞在这里干嘛,还不把贰带回去。”
“丢人现眼的东西。”
“把我工衙的脸都丢尽了!”
说完。
阎乐目光冷冷的扫过四周。
呵斥道:
“你们也在这杵着干嘛?”
“有什么好看的?”
“全部堵在城口成何体统?”
“见私斗不制止,也不去告官,你们跟他同罪!”
“散了吧!”
阎乐一挥袖,快步朝城里走去。
有了阎乐这一搅合,原本就摸不清头脑的行人,更加搞不清当前的状况了,只是惊疑的看了秦落衡几眼,一个个都选择了离开。
秦落衡也有点莫名其妙。
他感觉自己动手了,但又没完全动手。
不过事情解决了。
这对他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他摇摇头。
踏步朝骊山走去。
琐等人见状,也是继续藏了起来,并没有显露身形。
阆跟奋摩拳擦掌了半天,他们都已经做好上去打架的准备,结果就见到了这虎头蛇尾的结尾,两人对视一眼,也是颇感无语。
就这?
两人继续在原地停留了一会,确定四周的人都走完了,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终究还是有些少年心性。
城中。
贰整个人快憋屈死了。
他为了拿到制墨工艺,策划了很久,自认已经万无一失。
而且一切也都按照计划在进行,就在这快成功的当口,阎乐却出来横插一手,不仅让他的计划落空,更是让他当众丢尽了脸。
若非他还要依仗阎乐,不然早就爆发了。
即便如此。
他依旧没压住火气。
贰急声道:
“工曹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啊?”
“这是我的计划。”
“就差最后一步,我就可以把秦落衡抓住,到时那制墨工艺就到手了,不是你让我拿那制墨工艺吗?”
“为什么啊?!”
贰感觉胸腔有股怒火在烧。
阎乐扫了贰一眼,并没做任何解释。
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不过,他出面的缘由,自然不可能告诉贰。
阎乐沉声道: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用管。”
“现在回去呆着。”
“我有事自然会通知你。”
说完。
阎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贰留在原地,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望着阎乐的背影,直接对其在心中破骂了一顿,随后才极为不甘的离开。
阎乐离开后,径直去到了赵高那。
他问出了同样的话。
“外舅,这秦落衡究竟是谁?”
“为什么你要让我去制止贰的出手?”
“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
第五十一章 告官揭发!
赵高冷哼一声,回头看了阎乐一眼,眼中的冷漠毫不遮掩。
他漠然道:
“你还问为什么?”
“若不是我阻止,现在你已经人头落地了。”
“这事你不要再参与了。”
“回去后,立即找监察台告官揭发,就说你刚发现那名工师献上的墨宝有问题,根本不是那名工师研制的,而是其从一位史子身上明抢来的,你知道后,也是立即来检举揭发了。”
“记住,去告官揭发时,一定要找监察史的御史德。”
“而且......”
“你要咬死一件事。”
“你之前对工师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名工师自作主张,你起初只是觉得他献上来的墨宝不错,所以就献了上去,并不知道个中原委。”
“你只能认下失察!”
“记住了吗?”
阎乐眼中露出一抹难色。
他疑惑道:
“外舅,没这个必要吧?”
“我不是阻止了工师贰出手吗?”
“我这再去告官揭发,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外舅,你是不是把那史子想太复杂了?那史子真没那么厉害,他的确认识始皇,但也只有一面之缘,除此之外根本就没有联系,始皇甚至压根就不记得他。”
“甚至......”
“只要我们出手够快,在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把这名史子拿下,逼问出制墨工艺,凭借外舅你的身份,这事压根就掀不起任何水花。”
“我感觉外舅你小题大做了。”
阎乐还是觉得赵高有点一惊一乍了。
赵高脸上浮现一抹愠色。
若非阎乐是自己女婿,他现在恨不得直接抽死阎乐。
“小题大做?”
“你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也的确意识不到,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事比你想象的要严重。”
“你以为户曹是在替陛下遮丑?”
“太自以为是了!”
“陛下是何等人物,岂会在意这些事情?”
“当年的荆轲刺秦、高渐离击筑、长安君叛乱、昌平君叛乱,这些事哪件不比兰池遇袭严重,陛下又何时放在心上过?”
“不要用你的脑子去想陛下的所作所为。”
“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
“不然......”
“这事真的捅出去,就你以前犯的事,你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监狱史查的。”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以后但凡是跟这名史子有关联的事,你都不要掺和进去,他的事,不是你可以掺和的,就连我也没有资格,知道吗?”
赵高的眼神冷峻的可以杀人。
经过赵高的反复警告,阎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眼中露出一抹惊骇。
低声道:
“那名史子是始皇的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高凌厉的眼神给吓了回去,他也是连忙用力的点点头。
肃然道:
“外舅,我知道了。”
“我以后绝不会再去招惹。”
“我当时那里能想到这小子是......”
“不过这工师是我找来的,他前面根本不知道墨宝的事,若他在监察那边不认我的揭发,我这岂不是成了诬告?”
“到时这工师不仅没事,反倒是我罪加一等了。”
赵高冷声道:
“不用怕。”
“我会向陛下陈述‘实情’的。”
“如果不出意外,也会是我向监狱史那边去传话,到时只要你坚决的说自己不知情,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那名工师身上,我自有办法救你。”
“不过你这工曹之位恐怕没了。”
“但没什么大不了。”
“只要能从这事脱身,工曹这样的官职,丢了也就丢了,人只要还在,这些官职终究还是有办法的。”
“但你要记住一点。”
“这事若是真出了岔子,不要把我牵连进去。”
“你可以出事,但我不能!”
“知道吗?”
赵高的神色十分严肃。
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作为始皇近臣,朝中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自己,若是这事真牵连到自己,一定会有人借机生事。
到时。
一封封弹劾疏上去。
就算陛下不想动自己,但碍于形式,也会下令让廷尉府严查,到那时,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何况李斯。
他本来就信不过!
阎乐点头。
他知道事情的轻重。
他若是出事了,还能让赵高相救,若是连赵高也出事了,那他们就真的全完了。
赵高抬头看了下天色。
沉声道:
“你先回去。”
“稳住那个工师。”
“另外让你的人去监视着。”
“等明天天一亮,就直接去廷尉府揭发,一定要在这名工师没反应过来前,将其押解至大牢。”
“你们两个人,只有一人能走出大牢。”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阎乐狞笑一声。
“外舅,你放心吧。”
“有你在里面斡旋,我若还不能全身而退,那也太蠢了,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墨宝是工师贰献给我的。”
“我见这墨宝品质极佳,就上献了,幸得陛下赏识,想要看一下这制墨工艺,我传达下去,结果这墨宝根本就不是工师贰所制,实则是工师贰贪图赏赐,强取了一名史子的墨宝。”
“得知陛下的丰厚赏赐后,这名工师更是想冒名顶功。”
“他趁着没人注意到墨宝的实情,于是想私下强行索取到这制墨工艺,而就在其要得手之际,我及时发现并出面喝止了,随后去告官揭发了工师贰的无耻行径。”
“我有罪。”
“犯了不察之罪!”
“只是我之前的确对墨宝之事不知情,事后也及时告官揭发了,虽也会被牵连,但不至于被连坐。”
“按律令,我只会被削职一等,然后罚两甲。”
“外舅认为如何?”
赵高脸色依旧很严肃。
他沉声道:
“这只是最好的结果。”
“若监察史那边查出有问题,你只能自己想办法,我不会掺和进来,你也别往我身上牵连。”
“你自己好好想想。”
“明天廷议结束,我就会把这事告知陛下。”
“最后的结果如何,就看你的运气,若是陛下不想追究,你还能逃过一劫,若是陛下严查,自己惹的祸,自己认!”
说完。
赵高冷冷扫了眼阎乐,拂袖径直离开了。
阎乐呆立当场,脸色很难看。
第五十二章 优势在我!
雍宫。
这是胡亥居住的行宫。
已是深夜,又正值寒冬时分,胡亥早早躺在了床上,床榻上更有数名侍女伺候。
胡亥打了个哈欠。
他今天下午去陪了嬴阴嫚。
也是有些乏了。
就在他准备入睡时,门外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宦官传话进来。
“公子,中车府令在宫外求见。”
“公子您看?”
胡亥眼中露出一抹不悦。
不情愿道:
“赵高有说找我是什么事吗?”
“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让他先回去,有事明天再来,这么大冷天的。”
宫外宦官道:
“回公子。”
“赵府令却是没说是什么事,只说这事很急,必须要尽快告诉公子。”
胡亥皱眉。
他不太想起身。
但赵高对他一向尽心尽力,而且父皇对赵高也很是信任,他也不敢去贸然得罪,只好说道:“那......那让他先去偏殿等着,我马上过去。”
“诺。”
胡亥起身,让侍女替自己更衣。
嘴里却嘟囔着: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
“就算有事,他赵高自己不能解决?非要给我说一声?而且大冬天的,就算再是急事,也不用急这一时吧?”
“这赵高真是糊涂了!”
等侍女替自己穿好衣裳,胡亥也是拖着疲倦的身子去到了偏殿。
“臣赵高拜见公子。”见到胡亥,赵高连忙长拜及地,姿态放得很低,态度也是十分恭敬。
胡亥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赵高,大晚上叫我起来,究竟是要给我说什么事啊?”
赵高朝胡亥作揖,目光却示意了一下四周。
胡亥清楚这是何意。
他朝四周侍卫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等侍卫退下,赵高这才抬起头,一字一顿道:“公子,我今天在咸阳见到十公子了。”
轰!
原本没精打采的胡亥,整个人一下变得精神了,他狐疑的看着赵高,眼神充满了迷离和不解,仿若赵高是在说笑。
胡亥轻笑道:
“赵卿可是在说笑?”
“我十哥早在十年前就薨了。”
“这是父皇亲自昭告的天下,难道还能有假?”
“赵卿,你是这段时日过于操劳政务,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吧?若是操劳过度,我可以替你向父皇建议歇息几日。”
赵高肃然道:
“公子觉得我像在说笑?”
“我也希望这是假的,但这的确是真的。”
“而且陛下已经跟这人见过面了,甚至陛下还特许了这位自由进出禁苑,若这人不是十公子,陛下又岂会给这么多特权?”
胡亥的脸色一下变了。
他双眸直直望着赵高,神色变得无比严肃。
“你说的是真的?”
“我十哥真的还活着?”
“千真万确。”赵高点头道。
听到赵高肯定的回复,胡亥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努力的站直,尽量不让自己瘫软在地,但白皙的脸上,却渐渐浮现了害怕、担忧、无助、自卑等神色。
“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一刻。
胡亥仿佛失了魂。
他的心乱了,一向没有主见的他,在这时更显软弱无力。
良久。
胡亥才颤巍道:
“赵卿,要不这储君之位就不争了吧?我争不过十哥的,当年连大公子都不敢生出这个想法,我一定争不过的。”
赵高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不满道:
“公子这是什么话?”
“公子做了这么多努力,岂能半途而废?”
“就算公子你想放弃,但其他公子会放过你吗?争储的路本就是成王败寇,公子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只能一条道走到底。”
“要么成功,要么成仁!”
胡亥颓然道:“我连大兄长都争不过,又怎么争得过众望所归的十哥?赵卿,别争了,我们争不过的。”
“我不争了。”
赵高强压着心中的怒意道:
“公子!”
“你早就没有退路了!”
“何况公子并非没有任何机会。”
“十公子回来,必然会让朝堂发生变化。”
“但诸公子中,首当其冲的绝不可能是公子,必是长公子!”
“这些年长公子以朝中楚系官吏为根本,不断拉拢原六国官员,以及交好诸子百家,目下诸公子中,长公子是一家独大。”
“十公子回来,对长公子影响最大。”
“也最为长公子所忌惮。”
“但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朝堂局势早就不是当年了。”
“原本看好十公子的关中老氏族,在当年那事下,基本都被陛下打压了一遍,现在还支持十公子就那几个了。”
“白起之子白仲被陛下贬到了太原,十二岁被拜为上卿的甘罗现在还在慎邑当郡守,原宗室的华阜名为御史,但其实早已闲置,唯有一个杨端和还掌管着卫尉,但声望早已不复当年。”
“至于蒙、王两家,早就是貌合神离。”
“等十公子回归,过去被陛下打压的老氏族必定会出声。”
“他们为了十公子、也为了自己,必定会跟长公子一脉展开激烈的争权夺利,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长公子和十公子对峙的越厉害,公子反而最后胜出的机会更大。”
“依臣看来。”
“十公子归来,其实对公子有利。”
“只是十公子久未露面,我们不知十公子的具体情况,也不清楚关中氏族支持十公子的还剩多少,不过我们不用急着下场,至于探出十公子底细的事,只需要把十公子回来的事,告知给长公子即可。”
“长公子会比我们更紧张!”
“毕竟......”
“人的影树的皮。”
“长公子虽更年长,但早年他可是一直被十公子及看好十公子的关中氏族压制着,以至于常年只能读《诗》、《书》抒怀,若是十公子回归,长公子恐怕会坐立难安了。”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长公子跟十公子争斗的越厉害,他们暴露出的缺点也就越多,若是牵扯进来的官吏过多,还会被陛下所忌惮,到时,他们只会越发让陛下不满。”
“公子则不用做过多的事。”
“只需要按部就班的熟读律令,以及讨陛下欢心,等长公子跟十公子斗得两败俱伤时,公子这孝顺踏实的形象,可比另外两位公子更得陛下之心。”
“到时。”
“大局已定!”
“公子才是大秦储君!”
“现在优势明明在公子,公子岂能半途而废?”
听到赵高的话,胡亥原本迷离的眼神,又渐渐恢复了几分神色,他用力的点点头,认真道:“好,我就听你的。”
“争!!!”
第五十三章 这罪与生俱来!
胡亥略作迟疑,问道:“那怎么把消息传给大兄呢?”
赵高作揖道:“这事暂且不急,必须先等墨宝一事解决再告诉,不然的话,墨宝一事恐生变数。”
胡亥眉头一皱。
“那墨不是都已经献给父皇了吗?”
“还能有什么事?”
赵高轻叹道:
“公子你有所不知。”
“墨宝的确是献上去了,但其中却另有隐情,这墨宝其实是来源十公子,一名工师眼红陛下给的赏赐,于是想强取豪夺十公子手中的制墨工艺,不过已经被制止了。”
“而这墨宝是我献给陛下的。”
“若是不先把这事解决,我恐怕会授人以柄。”
“至于十公子活着的消息,并不急于一时,而且公子跟我都不便参与,不然很容易被长公子觉察到我们的意图,这事也并非要亲自告诉长公子,长公子身边的拥趸很多,随便透露给一人即可。”
“不过最好是让儒家去传话!”
“儒家一直都不被陛下所喜,而且儒家这些年过于猖獗了,多次当众指责陛下,若是陛下知道是他们把十公子的事透露出去的,必然会对他们更加厌恶。”
“连带之下。”
“也会影响到长公子的形象。”
“再则。”
“儒家从来都不安分。”
“他们目前是一边倒的支持长公子,若他们得知十公子回来,必然会心生不安,以孔鲋、子襄他们的性格,他们到时一定会去试探十公子的虚实,甚至还会主动挑事。”
“而这正是我们想看到的。”
胡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依你。”
赵高继续道:
“臣想让公子给御史德传句话。”
“让他明天处理工师盗墨案时,尽可能的缩减流程,也尽可能的快速审理结案,最好是在其他御史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把这个案件给处理掉。”
胡亥眉头一挑。
说道:
“这恐怕非是易事。”
“大秦审案是有一套既定流程的,想草草结案哪有那么容易?而且这事还牵连到了十哥,我做不得主。”
胡亥直接拒绝了。
赵高道:
“公子,正是因为牵扯到十公子,才更要快速结案。”
“现在十公子的身份并不被外人所知,若是等其他人知道了,这件案子一定会被重点监察,到时御史府的官员一路严查,公子恐怕也会被拖下水。”
胡亥一愣,满脸费解。
疑惑道:
“这事与我何干?”
“我为什么会被拖下水?”
赵高低声道:
“因为这名工师是阎乐的手下,而我是阎乐的外舅,我跟公子的关系世人皆知,到时难免不会有人把事情嫁祸到公子头上,到那时,关中氏族都会认为是公子在针对十公子。”
胡亥拂袖怒喝道:
“胡说八道。”
“我怎么会针对十哥?”
“我从始至终就不知道这事。”
赵高冷笑道:
“但他们不会这么认为。”
“就算他们知道公子没有参与,也会装作不知道,毕竟公子目下是朝堂之上,仅次于长公子的存在。”
“公子有成为储君的能力,这就是公子最大的罪!”
“这罪......”
“与生俱来!!!”
“你......”胡亥睁大着眼,双目圆瞪的望着赵高,惊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赵高抬起头,直视着胡亥。
冷冷道:
“公子你没有退路了。”
“公子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韬光养晦,绝不轻易的牵扯进有关长公子跟十公子的任何事里,等到两人斗得两败俱伤时,公子再出面,彻底扭转局面。”
胡亥惊恐着脸。
颤声道:
“那我要是不愿呢?”
赵高冷声道:
“公子以为当年长安君是真的想反吗?”
“他只是不得不反罢了!”
“公子若是现在选择放弃,当年长安君的下场,就是公子日后的下场,甚至公子会比长安君更惨。”
“臣是看着公子长大的。”
“臣绝不会做任何对公子不利的事。”
“只是这次的事件来的突然,臣也实在不知会发展到何处,以免夜长梦多,臣也只能恳请公子出面,让御史德尽快把这案件结下。”
“请公子明察!”
胡亥身形一颤。
他已经被赵高说的这番话吓住了。
见到胡亥这惊惶状,赵高眼中浮现一抹冷色。
他沉声道:
“公子,请速下决断。”
良久。
胡亥颓然的坐到地上,有气无力道:
“都依你。”
“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赵高微微颔首。
“臣领命。”
“时间不早了,公子回去歇息吧。”
“臣先告退了。”
说完。
赵高微躬着身子,缓缓退了出去。
殿内。
只余胡亥一人。
胡亥坐在地上,有些魂不守舍。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他脑子很乱。
“十哥回来了,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原本我就不想争这储君之位,大兄是兄长,而且势力这些比我多多了,我根本就争不过,现在连最厉害的十哥都回来了,我哪里还有机会啊。”
“赵高。”
“你这分明是在害我啊!”
胡亥忍不住骂了几声,脸上神色也黯淡下来。
他已然睡意全无。
他就这么坐着,一坐就是一宿。
另一边。
赵高从宫里出去后,直接派人给御史德传了话,还是以胡亥的名义传去的,阎乐也是一大早就候在了监察史门口,等大门一开,他就直接进去告官揭发了。
至于贰。
早就被控制起来了。
有关核实贰身份的详细资料,阎乐也早就备齐了,而且他还找了几个昨日出现在城门口的‘证人’。
一切都准备就绪。
只差直接进入讯狱,然后读鞫宣判了。
今日有廷议。
赵高则是等候在了咸阳宫外。
他一边盘算着时间,一边想着措辞。
半个时辰过去。
廷议结束,嬴政按惯例来到了咸阳宫。
在见到嬴政的一瞬间,赵高当即长拜及地,高声道:“臣赵高叩见陛下。”
嬴政皱了皱眉,淡然道:“起身吧。”
赵高没有起身,而是颤巍道:
“臣不敢。”
嬴政扫了赵高一眼,开口道:“不敢?因何不敢?”
赵高作揖道:
“臣有罪!”
“请陛下治臣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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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天气变化大,着凉了,大家记得添衣。
第五十四章 以刑止刑!
殿内。
嬴政高坐其上,俯视着赵高。
“说吧。”
“你犯了什么罪。”
赵高依旧跪地不起,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俯首道:
“臣有罪。”
“臣献给陛下的墨宝,非是工师献上来的。”
“实则是一名史子自制的。”
“那名史子也未曾上献过墨宝,是那名工师见墨宝不错,强行从这名史子处夺了过来。”
“时任工曹的阎乐贪功,没有细查墨宝来源,就直接上献了,而臣也一时昏了头,没有经过详细核查,就直接上献了。”
“臣失察!”
“请陛下治罪!”
赵高双手伏地,屁股高高撅着,态度异常低卑。
嬴政看着赵高,目光一寒。
冷声道:
“还有呢。”
赵高身子一颤。
颤巍道:
“那日陛下让臣传达诏令,要嘉奖献墨之人,以及拿到这份制墨工艺,臣如实传达下去了。”
“岂料那名工师见嘉赏这么丰厚,就起了贪心,想要贪墨陛下的赏赐,他趁着其他人没有察觉,想强行索取那名史子的制墨工艺。”
“这工师屡次不得,恼羞成怒想直接勒索。”
“幸被意外出城的工曹察觉,这名工曹连忙出手制止,这才知晓了事情的全部原委,他也是连忙控制住这名工师,去监察史告官揭发了,而臣这才得以知晓实情。”
“臣不敢隐瞒。”
“故来向陛下请罪。”
“请陛下治罪。”
说完。
赵高俯身贴地,两股战战。
嬴政冷哼一声,眼中难掩怒火。
“治罪?”
“只是治罪吗?”
“现在连咸阳都有官吏敢以身试法,而且还是当众明抢,在你们眼中,大秦的律令就都只是摆设吗?”
“你赵高精通律令。”
“献墨之前,朕不信你不知失察的罪过。”
“但你依旧献上来了。”
“若非这次那名史子不肯,以至于中途出了岔子,恐怕朕还会被一直蒙在鼓里,也不会知道,这墨竟来的这么不干不净。”
“赵高。”
“你让朕很失望。”
赵高脸色大变。
惊恐道:
“臣知错了。”
“臣真的是一时糊涂。”
“臣见陛下每日呕心沥血的批阅奏疏,而每次墨汁用完,陛下都心生不悦,臣实在心疼陛下,正好这工曹献上的墨宝质量奇佳,臣一时昏了头,没有细察,就光想着讨好陛下了。”
“臣......”
“臣愧对陛下信任。”
“但臣可以向陛下保证,除了这次,臣以往绝对没有做过任何违背陛下意愿之事,臣也不敢做这些事啊。”
“请陛下明察。”
赵高以头抢地,满脸戚色。
嬴政目光冷冽的看着赵高,漠然道:“这事就这样吧,那名史子不是百工籍,他既然不愿上献,那朕也不强求。”
“那名工师。”
“身为大秦官吏,知法犯法,理应罪加一等。”
“那名工曹,虽及时揭发,但他当时若细察,根本就不会有这场闹剧,一切按律令处置。”
“至于你......”
“身为中车府令,本应恪尽职守,结果不仅失察,还为了谄上无视律令,理应从重处罚,朕废你中车府令一职,罚为假,留职查看半年,同时罚半年年秩。”
“若还有下次。”
“你就去骊山当法官吧。”
赵高脸色微变。
连忙道:
“臣遵令。”
“臣以后绝不会再犯。”
嬴政额首,拂了拂袖。
“下去吧。”
“自己去御史府登记。”
赵高作揖道:
“臣领命。”
“臣先告退了。”
赵高低垂着头,退了出去。
走出殿门。
他的后背已然湿透了。
赵高擦了擦额头溢出的冷汗,整个人都快要虚脱过去,他想过自己会被从重处罚,但没有想到,处罚会这么重。
差点就直接被废了。
好在陛下念及旧情,虽然废了他中车府令一职,但还是让其继续留职查看,只不过是作为一名‘假’中车府令。
但终究还是保住了职位。
而且。
他听出来了。
始皇是想过把他贬到骊山的。
他若真被贬到了骊山,那就彻底远离了朝堂,那他这些年辛苦钻研的一切也都会成为泡影。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赵高回头。
看了眼庄严的咸阳宫。
转身离开。
他要去御史府传令。
他要亲自看到献墨一案结案。
不然。
他心难定。
若是再让陛下知道自己有所隐瞒,恐怕这中车府令一职,自己就真的保不住了,甚至还会所陛下所恶。
那就真的全完了!
咸阳宫。
赵高的请罪,并没影响到嬴政。
他如往常一般,翻开竹简,批阅起了奏疏,只是在提笔点墨时,看到砚台里的清亮墨色,微微蹙了蹙眉。
这墨汁......
脏了!
嬴政停下笔,朝殿外道:
“来人。”
“换墨,换笔!”
等宦官重新更换笔墨砚后,嬴政这才继续提笔点墨,开始日常的批阅奏疏环节。
一切如往昔。
另一边。
在赵高传令之后,御史德飞速的开始审案。
按正常流程,理应是‘掠治’、‘爰书’、‘讯’、‘鞫’、‘论’这一套流程依次进行,但有着‘陛下之令’的施压下,一切从简。
而有着‘证人’、‘各种材料’的辅助下,原本需要数日结案的案件,仅仅一天,就被当众宣读了‘鞫书’。
贰也直接被定了罪。
废官。
耐为候,罚二甲。
至于贰申请的乞鞫,则直接被无视了。
在看到贰的卷宗归档之后,赵高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阎乐也是紧紧的跟在身后。
阎乐被削了两级,还被罚了一盾。
不过跟贰相比,他的处罚已经算很轻了,最起码还是个吏,没有被罚到去服劳役。
看着一脸后怕的阎乐,赵高冷声道:
“怕了?”
“大秦律法讲的就是以刑止刑。”
“只要触法都会从重处理,何况陛下还格外要求罪加一等,不过这名工师的判罚,其实应该罚到你身上。”
“他只是替你顶了罪!”
“在律法之下,你我其实并无差别。”
“你若真想让律法对你法外开恩,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的努力往上爬,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爬到自己能够权倾朝野、一手遮天,把一切不利于自己的消息一手隐下。”
“而那也是我赵高的目标!”
“阎乐。”
“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若是再有下一次,我不一定会再保你。”
说完。
赵高决然的离开了。
第五十五章 皇子学室!
翌日。
一路无事。
秦落衡去到了学室。
刚进入学室,阆和奋就围了上来。
阆道:
“秦兄,听说了吗?”
“前几天抢你制墨工艺那工师,昨天被监察史的人抓了,而且还被直接判刑了,判的很重,不仅被废了官,还被贬为了候,估计这几天就要被送去服役了。”
“前几天那工师那么嚣张,仗着自己是个工师,就目中无人,结果呢,秦法昭昭,直接就被官府给处置了。”
“昨天在城门口,我还以为你们要打起来了。”
“我跟奋袖子都薅上去了,都准备上去帮你揍他了,结果你们没打起来,不过你揍的那一拳,看着是真解气啊。”
边说着。
阆也兴奋的挥了一拳。
秦落衡心中一暖。
他自然听出来了,昨天奋跟阆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尾随着跟了过去,想在时机不对时帮自己出头。
但随即。
他就眉头一皱。
秦落衡道:
“那名工师被审判了?”
“但我并没去告官,案件审理的讯狱阶段,我也没被官府传讯,更没有跟那名工师对质,你确定那工师是因我被判的刑?”
“而且......”
“这案件是否判的太快了?”
阆一下哑言了。
他挠挠头,面露不解道:
“啊?”
“不是你告的官?”
“你也没去官府接受审讯?”
“我还以为是你报的官,只是审讯完就回去了,不知道最终的判罚结果而已,结果你压根就不知道这事?”
“那这是什么情况?”
奋也有点迷糊。
疑惑道:
“那不对啊。”
“我也记得这案跟你有关啊。”
“而且即便不是关于墨宝的案件,你最近跟贰一直有接触,无论如何都会传讯你的,怎么你全程都不知情?这不应该啊?难道中间还有其他情况?”
秦落衡摇头。
他对贰判刑一事,是丝毫不知情。
不过,他也没多想。
笑着道: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最主要的是这名工师被判了,以后他都不会再来骚扰我了。”
“而且跟墨宝有关的,非是我一人,这名工师拿到的这块墨,本就是我之前送出去的,可能是薄姝解禁后去告的官。”
“何况昨天也有工曹到场。”
“可能是他为了避免家丑外扬,就直接快速审理了,这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阆和奋也点点头。
奋道:
“这倒的确有可能。”
“只是这好像有点不符合流程。”
“不过我听说这名工曹也被处理了,被官府降了两级,还被罚了一盾,据说这名工曹之前对这事不知情,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阆不屑道:
“什么无妄之灾?”
“这名工曹是咎由自取。”
“身为工曹,本就要对献上的宝物进行核查,而且他还继续上献了,这本身就犯了极大的错误,加上这名工师还想强买强卖,甚至还想当众勒索,这更是罪加一等。”
“而按《效律》规定:尉计及尉官吏即有劾,其令、丞坐之,如它官然。”
“这名工曹注定要被连坐处罚。”
“若非他及时制止,可能还去自首告了官,不然的话,就不是免官这名简单了,更有可能是跟这名工师一样,直接被当场废官。”
阆的父是狱吏出身。
阆从小耳读目染,也是对相关律令比较熟悉。
说起判案,更是头头是道。
秦朝对官吏的免职分为两种,一种叫‘免’,另一种叫‘废’。
‘免’就是普通撤职,今后可以继续为吏。
‘废’就是更严厉的,官员被撤职后就不能再上任,即便是今后获得了军功,也不准再为官为吏。
被废的官吏。
基本宣告仕途结束。
秦落衡三人也没在这事上纠结。
结果是好的就行。
阆和奋明显对秦落衡打贰那一拳更有兴趣,两人在一旁叽叽喳喳讨论着,说着若当时换成自己,自己会用什么姿势,什么角度发力,要把贰打成什么惨状。
这让秦落衡听得哭笑不得。
但两人并没高兴太久。
因为上课了。
上的还是算术课。
令史俭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整天就拿着算筹,在案几上摆来摆去,也不知道他在算什么,也没人敢问。
进到学室。
令史俭依旧和往常一样。
把一块大木板挂在了前面的墙壁上。
随后讲道:
“今天学衰分。”
“即以御贵贱禀税。”
“你们都知道,大秦主要收赋和税。”
“征收的税,不同地区不同,有的地方收的是粟,有的地方收的是菽,有的地方收的是麻、黍等,有的地方是混收。”
“不同粮食价值不同,同等数额下,征收多寡也不尽相同。”
“因而这一课就很重要了。”
“术曰:各置列衰。”
“列衰:相与率也,重叠,则可约。”
“副并为法,以所分乘未并者,各自为实,实如法而一。”
“法集而衰别。数,本一也。今以所分乘上别,以下除之,一乘以除,适足相消,故所分犹存,且各应率而别也。”
“......”
令史俭讲解了一下定义,而后开始了例题讲解。
另一边。
嬴政没有去咸阳宫,而是去了皇子学室。
皇子学室设在王城西苑,隶属太子傅管辖,总司皇族子弟文武启蒙之学。
不过,嬴政亲政以来,一直没有设立太子,自然也就没有任命太子傅,但他也并未因此裁剪太子傅官署的官吏。
是故。
太子傅官署成了教习皇族子弟的场所。
而在早年时,因为皇族子弟不多,不少朝臣的子弟,也得幸能够进入到皇子学室学习。
目下皇子学室由太子傅丞领事。
进到庭院。
当即就有二十余名冠带整齐的公子、公主长跪拱手行礼。
“参见父皇----”
嬴政蹙眉。
他这次前来,并没有提前通知,这些公子公主是怎么知道自己要过来的?
太子傅丞胡毋敬惶恐道:
“启禀陛下。”
“是中车府令赵高前面派小内侍来知会了一声,怕公子公主们不在,扫了陛下兴致,陛下来一次学室难也。”
“赵高?他倒是有心了。”
嬴政点点头,随即面向诸公子公主,面色温和道:“你们不用在这站着,天寒了,你们先回室内吧,父皇就过来看一下。”
诸公子和公主作揖。
互相对视一眼,这才蹑手蹑脚的回到室内。
室内依旧一片安静。
这时。
胡毋敬躬身低声道:
“回陛下。”
“皇子学宫中诸公子和公主,除长公子去了博士学宫,其余的公子和公主皆在此地。”
“请陛下明示。”
第五十六章 杀敌立功,佑我大秦!
“博士学宫?”嬴政微微蹙眉,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负手进入到了学室内。
室内。
诸公子、公主都在习文背诵。
他们的年龄相差不小,有的已经开始背诵律令了,有的却还处在识字阶段,每人的进度都不尽相同,但给他们授学的令史却是同人。
皇子学室的令史分为内令和外令。
内令只负责教授公子公主最基础的识文断字。
至于律令及为政之道,则全部由外令负责,这部分主要是由主内政高爵位的重臣胜任。
其中长公子扶苏的外令是蒙恬,公子高的外令是辛胜,公子将闾的外令是冯毋择,胡亥的外令则是赵高。
说来奇怪。
三公九卿中,除了丞相府禁为外令,廷尉府和御史府的官员都不受此限,但身兼外令的诸多内政大臣中,独独少了李斯。
进到学室。
嬴政考校起了他们学问。
诸公子和公主依着年岁一个个上前回答。
考校完。
嬴政点头道:
“你等身为嬴氏子弟,理应知道一些事情。”
“商君变法以来,宗室一直有明文规定,宗室成员没有军功者,不得载入宗室籍,然今天下一统,军功难得,故朕特许将你们归入到宗室籍。”
“但这终究难以服众。”
“你们需勉力学习、各自奋发,要学才具、长见识、明节操。”
“你们的宗室籍想被人认可,需由朝野公议评判,朕相信,你们会用自己的表现,向宗室证明、向朝野证明、向世人证明,朕当初给你们的特许是正确的。”
“然则。”
嬴政脸色倏忽一沉。
沉声道:
“朕知道不少小子都有外师,朕又一直没有立太子,你们不少都对此有想法,但争要明争,你们的外师,若敢教你们权谋折腾、私相暗斗、自相残害,那就休怪朕不留情面。”
“朕定决执国法,严惩不贷!”
“记住没有?”
“记住了!”诸公子连忙应声。
“好!”嬴政微微额首,脸上重新恢复笑容道:“你们都到朕身边来,跟朕说说话,说说最近都学了什么,做了什么。”
公子高等人对视一眼,并无任何动作。
他们年岁不小了。
当年十公子薨了后,他们也曾抱过幻想,但最后也只能无奈选择了放弃,他们根本就争不过,别说跟长公子争,就连胡亥,他们都不一定能争的过。
他们已经接受了现实。
随着年岁见长,诺大的宫宇,对他们而言,已经成了囚笼。
他们也过了识字读律的年纪。
他们之所以还待在学室,只是因为实在没地方可去,内心里,他们其实希望父皇能把自己分封出去,不一定分封实地,最起码能让他们离开咸阳。
至少。
也能让他们离开囚笼般的宫宇。
但他们并不敢提起。
怕!惧!
他们就这么木然的坐在席子上,看着已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律令,不言不语。
另一侧。
几个年幼的公子还很兴奋。
他们如同献宝般,把自己最近玩的东西拿了出来,其中一个公子拿出来的是一个木头墩子。
嬴政见状笑道:
“荣禄,你整日就玩木墩?”
嬴荣禄挺了挺胸膛。
傲声道:
“父皇,非也。”
“这不是木墩,这是战马!”
嬴政笑道:“你小子要战马做甚?”
嬴荣禄执拗道:
“杀敌立功,佑我大秦!”
嬴政再次欢畅的大笑起来,他起身把嬴荣禄提起,安稳的放到了木墩上,随后笑着道:“好,这战马你来骑,父皇就做你的步卒,持矛护你周全。”
有了嬴荣禄打头,其他公子也把自己的东西拿了过来,一时间整个学室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其乐融融。
嬴政也难得这么欣然轻松。
等其他公子安静下来,年长的公主则把自己做的女红拿了出来,有锦绣纂(zuan)组,有黼黻(fufu)文绣,亦有疏布之尚,那些年幼的公主则拿的是一些木娃娃,上面穿着精致的小衣裳。
嬴政也是一一点头。
就在他对诸公主夸赞时,眼角却瞥见了一个‘黑娃’。
只见不远处,一个少女眼珠狡黠的转着,胖嘟嘟的小手却是不停的擦拭着脸颊,只是不知她的手上沾上了什么,脸上的黑色污渍却是越抹越黑、越擦越多。
见状。
嬴政是既想笑又很气。
他挥手道:
“阴嫚,过来。”
“你在往脸上抹什么东西?”
“啊?”嬴阴嫚呆萌的抬起头,摇着头道:“父皇,我没有往脸上抹东西,我刚才是去拿玩的东西去了,不小心沾了水,然后把这东西弄脸上去了。”
嬴阴嫚也是一脸委屈。
嬴政没好气道:
“好,那你给朕说说,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嬴阴嫚乖巧的点点头,把左手抓着的墨块给拿了出来。
见到这墨宝,嬴政脸色微微一变。
他深深的看了几眼嬴阴嫚,额头上已是满头黑线,这墨宝正是前几天他吩咐侍卫扔掉的那块!
结果......
又让嬴阴嫚捡回来了。
嬴政道:
“你又跑朕那捡东西去了?”
嬴阴嫚用力的点头。
雀跃道:
“父皇,你那好东西好多。”
“我上次不是捡了个热水袋吗?”
“那时我就觉得父皇有好多好东西,于是隔几天我就过去一趟,就在前天,刚好就看见这墨了,我闻着这墨很香就带回去了。”
“这墨比学室的好用多了。”
“不用砚石研墨,写起来也更舒服。”
“还有那热水袋,我让侍女照着又弄了一些,给哥哥姊姊们都送了几个,他们用的可开心了。”
嬴阴嫚把自己最近做的事,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诸公子听得额头冷汗直流。
嬴政双眸冷冷的扫过全场,目光所至,诸公子和公主竟皆垂首,没人敢跟他对视,甚至他们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嬴政摇头道:
“你既然喜欢,就拿去用吧。”
“只是朕以后扔掉的东西,就不要再捡回来了。”
“啊?”嬴阴嫚小嘴微张,但在嬴政的注视下,最后也只能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回了个“哦。”
嬴政起身。
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诸公子、公主勉力学习,然后径直转身离开了。
嬴政前脚刚走。
学室内就传出长长的吁气声。
嬴政自然听到了。
但他并没有因此停步,而是继续朝前走着,这些吁声,他就当没有听见,直接无视了。
是日。
咸阳宫的炉火一直燃到了深夜。
第五十七章 法,还是乱秦之法?
已近黄昏。
嬴政久久伏案,人已是疲困之态。
他停笔,用热汗巾擦了擦手,放置汗巾时,眼角却瞥见了一旁早已冰凉的热水袋,眉头微微一皱,他看了下天色,神色稍显迟疑。
良久。
他才沉声道:
“来人,替朕更衣。”
......
骊山。
一间屋舍内烛火通明。
秦落衡伏案算着令史俭布置的作业。
题为:‘今有大夫、不更、簪袅、上造、公士,凡五人,共猎得五鹿。欲以爵次分之,问各得几何?’
这题并不难。
若是在后世,直接设未知数,很轻易就求解了。
但在这时。
却只能逐字逐字的描述。
秦落衡研了下墨,想了下措辞,提笔作答起来。
‘术曰:列置爵数,各自为衰。’
‘爵数者,谓大夫五,不更四,簪袅三,上造二,公士一也。副并为法。以五鹿乘并未者各自为实。实如法得一鹿。’
‘今有术,列衰各为所求率,副并为所有率,今有鹿数为所有数,而今有之,即得。’
‘......’
秦落衡洋洋洒洒写了一长篇。
看到解一个题,竟耗费了五根木片,他也是有些心疼。
这都是钱啊!
秦落衡不由叹道:
“古人诚不欺我,在古代能识文断字的,大多都非富即贵,我若非有夫子相授,加上机缘巧合获得了弟子籍,不然全靠自学,这其中的花销根本就不是我能承受的。”
“太贵了!”
“我也算是明白了,为何阆的父为大夫,阆起初还要算计我的习字简,因为若是按当前的竹简消耗进度,一个大夫的年秩,根本就撑不起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史子。”
“学室教习的东西太多太杂了。”
秦落衡摇摇头。
他对学室制度并没意见。
因为学室制度的立足点,一直都是培养精英官吏。
秦国没有一统之前,秦国可以靠强大的武力,掠夺周边国家的资源,用以供给自身,而各史子的父辈可以通过上战场立功,获得爵位奖赏,来供给自家子弟学习。
天下一统之后,山川湖泊竟皆归秦。
准确说尽归了嬴氏。
缺少了军功额外获取的资源,爵位在比大夫以下的官吏,仅靠年秩,其实很难供应出一名史子的。
大秦天下一统之后,学室制度也从关中一地,推广到大秦全境。
这庞大的花销。
就算是秦廷都有点承担不起。
这也是为何,秦朝一直明文限制私学,甚至禁止私学,但私学却屡禁不止,因为学室一般人进不去,也供应不起,私学虽然也贵,但相对而言,却是便宜不少。
而且私学只教识文断字。
像算术、律法、军事之类,基本不会涉猎。
成本无疑会降很多。
学室制度是一个很好的顶层制度。
只是在这个资源匮乏、生产效率不高、学习效率低下的时代,却是有些过于超前了,以至于让朝廷和民众都有点难承其重。
这么想着。
秦落衡脑中突然浮现了一样东西。
纸!
但也就这么一想。
至于弄出来,他暂时没兴趣。
一个松烟墨都给他惹了不少的麻烦,若是把影响力更大的纸造出来,他就真要成众矢之的了。
而且......
纸在历史上从来也不便宜。
秦落衡轻叹一声,继续提笔算题。
咚咚咚!
突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秦落衡心神一凝。
但随即他就放松了下来。
他现在已经是秦人了,有合法进出骊山的辩券,这几天找他麻烦的贰,也已经被官府关押判刑了。
只是这么晚谁会来找自己?
秦落衡起身开了门。
入眼的。
却是那位秦长吏。
秦落衡连忙作揖行礼道:
“小子见过长吏。”
嬴政道:
“不用行这些虚礼,我就过来看下。”
说完。
便径直进到了室内。
秦落衡也是连忙跟了进去。
室内。
嬴政席地而坐,并不讲究。
秦落衡则连忙去到书房,把屋中的火炉拿了过来,同时去屋内拿了一件兽皮毯子,递给了秦长吏。
随后道:
“长吏,这间屋子前面没有升火炉,屋内的温度还比较低,你先用这件兽皮毯子盖一下,以免着凉冻着。”
嬴政点头。
随手接过毯子,盖在了腿上。
嬴政问道:“你已入学一段时日,学室内学的如何?”
秦落衡道:“还行,只是课程有些多,学起来比较耗费心神,好在我跟着夫子识过几年字,还是能够跟上进度。”
“夫子......”嬴政目光微沉,但也并未说什么,开口道:“学室教的东西跟你夫子教的不同,外面私学学的主要是礼法、音乐、诗经、尚书之类。”
“学室教的是为吏之道。”
“法吏!”
“学室内教的都以实用性为主。”
“而今天下定于一,很多人都以为这个‘一’单指一统,殊不知当年商君变法时,定的‘1’其实还有三个。”
“那三个‘1’是目前大秦力行的国策。”
“‘1教’、‘1赏’、‘1刑’。”
“统一教化,统一赏赐、统一刑罚,只有真正做到天下一同,才能真正实现天下定于一。”
“秦吏又名法吏。”
“因为大秦的立国之基在法。”
“自商君变法之后,大秦就明确了以法为‘1’,因而商鞅变法后的百年间,大秦一直在打压儒家、纵横家等学派。”
“为的就是做到统一教化!”
“百家学说,可以为我所用,但绝不能成为朝堂主导,不然教化异形,两者互相对垒攻伐,国必危亡。”
“韩非曾说过:‘以法为教,以吏为师’。”
“这句话你要时刻谨记。”
“你现在为史子,将来为秦吏,但无论何时都要记住,在大秦,法永远都要凌驾在其他学说之上。”
“秦法是大秦的立国之本。”
“也是为吏之本。”
“若是大秦抛弃了法,或者公然违背了法,那大秦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这是你们作为嬴......大秦子民要牢记的。”
秦落衡长揖道:
“长吏今日所授,小子定铭记于心,绝不敢相忘。”
“多谢长吏相授。”
嬴政点点头。
他把兽皮毯子扔到一旁,看了眼咸阳的方向,心中似有什么不快,起身漠然朝秦落衡道:“带我去你的书房看看,我想看看你这夫子,往年教了你什么。”
“是法。”
“还是乱秦之法!”
第五十八章 一抔黄土慰生平!
秦落衡一愣。
他当即也明白过来,这位秦长吏恐怕私下调查过夫子,而且还调查出了一些眉目,不然不会说出这话。
不过......
他并不是很在意。
因为夫子的确没教什么乱秦之法,只给他教了最基础的文字,然后就是让其诵读道家竹简了。
秦落衡带着嬴政去到了书房。
室内烛火依旧明晰。
案几上,秦落衡前面落笔做的题,上面的墨迹还没干,屋内还弥散着炉火烧灼的气味,隐隐间,还有股淡淡的松香。
书房并不大。
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书架图板交错林立,各种规格不一的长大竹简挂满了书架,各种书案连绵回旋,地上堆着不少卷宗和羊皮书。
嬴政眉头微皱。
他去到书架旁,拿起一卷竹简,翻开看了几眼,然后把这竹简放回到了架上,继而又拿起一卷,与此往复。
秦落衡安静的站在一旁。
并不言语。
良久,嬴政才从书架离开,他转身捡起地上已布满灰尘的图板,上面并没太多文字,图板上勾勒的是地图,七国皆有。
还有一张是周!!!
嬴政将这张‘周’的地图扔在地上,转头问起秦落衡道:“这些竹简和图板你以前都没看过?”
秦落衡摇了摇头。
说道:
“若我说没看,长吏也不会信。”
“我的确看过。”
“不过夫子在世时,他并没有教习这些,我是在夫子过世后,整理书房时浏览了一下,夫子并不希望我承载他的过往,因而他主要让我看的是道家学说。”
“他希望我避世无为。”
“不要如他般卷入繁琐俗世之中。”
“夫子书架上的竹简讲的多是权谋善术,我一个山野道人,又哪里能用得上,因而当识字文章看了一遍之后,就再也没有过目,相对来言,道家学说更适合我。”
嬴政微微额首。
他并没有怀疑秦落衡的话,因为室内的这些竹简和图板,上面都布满了灰尘,非是一时半会能伪造的。
嬴政双眸紧盯着秦落衡,“你想知道这位夫子是谁吗?”
秦落衡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不想。”
“夫子已逝,他的名讳,知不知晓,已经不重要了,我继承不了夫子的过往,也不会去承担,我只想走自己的路。”
“而这也是夫子想见到的。”
嬴政负手而立。
漠然道:
“他叫宫。”
“西周公国的大臣。”
“当年几次献策,欲集诸国之力伐秦,不过竟皆落败,而后逃亡东周公国,借‘假死’之策,成功脱身,而后一直流浪在山东六国,待天下大势将定之际,与你一同来到了咸阳。”
“他的墓穴正对的是咸阳!”
“是秦廷!”
边说,嬴政边注视着秦落衡的神色变化,不过秦落衡并没有表露太多情绪。
听到这位长吏详细的说出了夫子的过往,秦落衡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其实早就猜到了夫子的出身,但他没想到,夫子的过往是这么的曲折。
他也是知道为何夫子会对秦执念这么深了。
朝代更迭。
哪里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秦落衡朝嬴政长拜道:“多谢长吏告知夫子名讳。”
嬴政面无表情的看着秦落衡,语气冷漠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你夫子的事,有想过为他做什么吗?”
秦落衡拱手道:
“或许会在无字墓碑上加上夫子的名讳,若是往后能去至原西周公国的王城,或许会去城外捧一把土,带回来添在夫子的墓穴上,以告慰夫子的在天之灵。”
“仅此而已?”嬴政道。
秦落衡点头道:
“仅此而已。”
“夫子晚年已经释怀了,只是嘴上多少还带点郁气。”
“不然也不会只让我读道家典籍了,更不会禁止我看那些权谋善术的书了,一抔故土已经足矣慰夫子生平了。”
嬴政无比的淡定从容。
他漠然道:
“你就说想为夫子报仇,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当年秦尚未一统天下,就已经没有把周和你夫子放在眼中,又何况现在?大秦既然能灭周一次,就能灭第两次,大秦既然能让你夫子失败一次又一次,同样也能让你一次又一次铩羽而归!”
“大秦从来都无惧天下任何人!”
望着这位长吏霸气的神色,秦落衡只能作揖以表姿态。
见秦落衡一脸恭敬,嬴政微微额首。
天色不早了。
他也该回去歇息了。
嬴政收回目光,朝室外走去,就在他转身之时,鼻尖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松香味。
他定睛寻去。
只见近处案几上,摆着一块黑墨。
这墨,似曾相识。
一时间。
嬴政想起了一些事。
他记得,当时赵高说,他献上来的墨,其实是位史子自制的,只是一位工师见墨质量上佳,就强行索要了过去,并以此上献了。
秦落衡目前正是史子!
嬴政走到案几前,拿起砚台里的墨,仔细看了几眼,确定跟自己前几日用的墨材质一样,这才惊疑问道:“这墨是你的?”
秦落衡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略显疑惑道:
“怎么?”
“长吏以前见过?”
嬴政点头。
“我前几日在始皇那见过。”
“这墨是你制的?”
闻言。
秦落衡一愣。
随即也是反应过来,为什么贰当时索要的那么急切,原来是这墨得到了始皇赏识,工师贰他不得不急。
想到这。
秦落衡心中瞬间一沉。
这墨始皇看上了,自己还能守得住?
大抵是守不住了。
而且始皇基本不会过问事情经过,他只在乎最后的结果,那也意味着,自己若是一直不交出去,今后恐怕会麻烦不断。
工师贰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秦落衡感觉这制墨工艺成了烫手山芋。
但随即,他就想到了什么,猛的看向前面的秦长吏,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这事对自己而言,的确是个麻烦,但对秦长吏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
根本无足轻重。
见秦落衡突然看向自己,嬴政眉头一皱。
秦落衡点头道:
“这墨确实是我制的。”
“以前年幼,体力不足,又要时常给夫子研墨,每次都累的精疲力尽,当时为了偷懒,就想弄个省力的墨宝,于是花了几年时间,倒也真给倒腾出了一款。”
“就是长吏手中的松烟墨。”
“长吏若是喜欢,我可以送长吏几块。”
“不过,小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长吏能够答应。”
嬴政看着手中的墨宝,联想前段时间赵高说的话,大概猜到了秦落衡的想法,眼中不由露出一抹异色,轻笑道:
“你先说说看。”
秦落衡紧张的看了下四周,随后才压低声音道:“我想送长吏一份功劳。”
第五十九章 墨有价,情义无价!
嬴政脸色越发古怪了。
送自己功劳?
他把手中的松烟墨翻转过来,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着,轻笑道:
“你说的功劳,若是献上这墨、或者是献上这制墨工艺,这对普通官吏而言,的确是不小的诱惑,但对我而言,却是不够。”
“而且远远不够!”
秦落衡作揖。
笑着道:
“长吏尽管放心。”
“你是为大秦立下赫赫功绩、功勋卓著的人,自然看不上献普通墨这点微末功劳,甚至也不屑去得这些小功小禄,但我想送给长吏的功劳的确是献墨,但献的不是长吏手中的松烟墨。”
“而是药墨!”
“药墨?”嬴政眼中露出一抹狐疑。
他听说过一些工匠喜欢在制墨时加入香料,是为了让墨汁在书写时味道更舒服,但这药墨,是何物?
难道是在墨中加入药材?
秦落衡没有急着解释,反而转身去到了书房深处,从一个满是灰尘的书架上抱下来一个箧(qie)。
他把箧搬到嬴政面前。
笑着道:
“想必长吏心中已有些猜想。”
“而这药墨,的确如长吏所想,就是在制墨时,在墨中加入一些药材,这其实是我偶然想到的。”
“制墨需要烧油。”
“而在烧油的过程中,有时为了定型、调色或为了抑味,往往都会选择在里面加入麝香、冰片等名贵药材。”
“所以好的墨往往都带着奇香!”
“这时候的墨,其实已并非只是一种单纯的写字用具,也渐渐演变成了一种滋补佳品。”
“我研究药墨实属无奈。”
“当年夫子年迈体衰,时常生病,有时还会突发背痈,但夫子自觉时日无多,也是毅然断了药石,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伏案书写竹简,我身为弟子又岂能置之不管?”
“夫子当年教的内容正好包含黄帝内经。”
“而这书上有不少治病的内容,我就因而自学了一点医术,而后便开始研究起了药墨,将药材融入到墨中。”
“骊山很大,内里药材不少。”
“加上那段时日,正值山东豪强迁入咸阳,我也是机缘之下,买到了各地不少的奇珍药物,加上在骊山觅得的药材,也就开始真的研究起了药墨。”
“起初不敢真人试药。”
“都是在山中抓一些山雉、野兔来试药,在一次次尝试后,总算有了一点眉目,但等我真的研究出来,夫子却已溘然长逝了。”
“这药墨我就一直封存起来了。”
边说着。
秦落衡也边叹了口气。
他弯下身,把身前的箧打开,取出存封了数年的药墨,这药墨的材质非是黑色,而是棕红色。
隐隐间。
还散溢着淡淡的清香。
他用指甲在药墨上轻轻划了一下,然后把指甲盖里的药墨放进了嘴中,随后才说道:“这墨用了很多珍贵药材,像是野山参、熊胆、羚羊角等。”
“可内服,也可外用。”
“能够清咽利嗓,提升醒脑,还能凉血润肤消斑,对治疗阳症有奇效,而且还能医治突发的背痈。”
“像始皇这种宵衣旰食,终日劳累,歇息极少的人,有时批阅奏疏过于投入,难免会有吃墨的情况,而这药墨,却是能给始皇提供不小的帮助,也能一定程度缓解疲困的精神。”
“长吏身居高位,各种奇珍异物都见过。”
“这药墨其实并不太能入长吏之眼,我之所以坚持让长吏献墨,其实已非是为了献墨,而是为了表达体谅始皇之心。”
“药墨也不一定能入始皇眼。”
“但药墨之中体现的拳拳之心,始皇是一定能感受到的。”
“这就是我献给长吏的功劳!”
闻言。
嬴政心神一震。
无论是松烟墨或者药墨,他其实都没放在心上,但秦落衡字里字外透露出的关护之情,却是让他很是动容。
秦落衡并不知自己就是秦始皇。
他完全是站在自己是秦朝大臣的角度思量的,虽然让自己去献药墨是有点刻意了,但若站在始皇的角度,这样的举动,无疑会让人感觉很暖心。
他身边其实有不少阿谀奉承之人。
但那些是真心的,又有那些打着小心思,他其实心中有数。
只是秦落衡这套,固然有阿谀之意,但也真的是为自己在做全心全意的考虑,他就算明知对方是在讨好,恐怕也会真吃这一套。
嬴政看向秦落衡,心中五味杂陈。
秦落衡久在外面漂泊,他其实是最能体会到社会人情冷暖的,在没有获得户籍之前,他更是只能东躲西藏,加上其夫子是反秦之人,他本该对大秦,甚至对自己是深恶痛绝的。
结果......
他不仅没有心生怨念,反而还甘于去体谅始皇。
这份赤诚,更显珍贵。
他即位三十年了。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
他自认自己的双眼能看透世间人心,但在秦落衡这里,他的双眸第一次出现了迷惘。
刹那间。
他似乎看不透了。
秦落衡倒是没有察觉到这些。
他把药墨放进箧中,转身去到书架旁,继续在里面翻找了起来,没多久,他手上就多了一卷竹简。
这是松烟墨的制墨工艺。
秦落衡笑着道:
“长吏,竹简内记载的是松烟墨的制墨工艺,恐怕还得麻烦长吏一下,希望长吏能帮我把这送出去,或者献上去,不然这东西一直搁在这,恐怕还会给我惹不少的麻烦。”
望着秦落衡躬身以礼,嬴政的神色有些起伏。
他伸出手,接过竹简。
轻声道:
“好!”
“我可以替你把这些献上去。”
秦落衡摆手道:
“长吏以自己的名义献就行,就别说我的名字了。”
“我的户籍是弟子籍,不是百工籍,献上宝物的事,不在我的职能之内。”
“你这帮我献......”
“到最后,我恐怕献宝的奖赏没有,还要被惩罚一番。”
“我还想顺利的从学室毕业。”
“这就大可不必。”
“好,那就以我的名义上献。”嬴政也没有拒绝。
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
“我听说,前几日有人强行索要你的制墨工艺?这事是否当真?”
第六十章 以刑去刑!(求收藏)
秦落衡点了点头。
说道:
“确有此事。”
“是工衙里的一个工师觊觎我手上的制墨技术,想通过上献的方式,来获得官府赏赐,以期保住自己的工师之位。”
“不过这名工师在对我动手之际,却是被路过的官府工曹发现,这工曹也是及时出声制止了,现在这名工师已被官府判了刑,估计短时间都回不了咸阳了。”
“长吏不用替我担心。”
“这次的事来的有些突然,而且我其实没吃亏。”
“当日我还出手揍了那工师一拳。”
秦落衡嘿嘿一笑。
他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而且都过去了。
嬴政冷哼一声,面露不悦道:
“但我听说的却是,这名工师曾不止一次的去威胁你。”
“既然受了威胁,为何不去告官?”
“若是你在受到威胁的当日,就去官府告官,他那里还敢继续威胁?你又何须遭受这么多胁迫?”
秦落衡尴尬的挠挠头。
他才进入社会几天,哪里知道这么多?
而且工师贰当时算是盗窃未遂,他这贸然的去告官,若官府认定自己在诬告诬人,那岂不是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秦落衡支吾道:
“我当时只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我住的地方是禁苑,一般人追到这里,大多都会心生疑虑,不敢再继续威逼下去,那曾想,这名工师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已经到了不管不顾,近乎癫狂的状态了。”
“我一时大意了!”
看着秦落衡闪躲的目光,嬴政双眼直视道:“你不相信官府。”
“六国尚存时,他们大多说秦法繁而密,这其实是事实,大秦的律法包含了大秦子民的方方面面。”
“告与诬告亦在律法之列。”
“大秦邻里之间推行的是什伍制,五家为一伍,十伍为一什,彼此间有义务互相监视,假如‘什伍’中有任一人犯罪或者受到伤害,其他人必须第一时间帮助,同时要去尽快告官,若是选择置之不理,则‘与同罪’、且‘与盗同法’。”
“大秦施行的是连坐!”
“你这种情况,虽然没有邻里,但可以去官府‘自告’。”
“秦律明文规定,大秦子民告官,官府必须审理,你自告后,官府自会派人前来核查,如果你属于诬告,官府会以你诬告的罪行来惩罚你,若你说的是实情,则会按律令审理案件。”
“你既然已被勒索,就当直接去告官。”
“官府审理后,那名工师虽盗窃未遂,但因勒索之事坐实,依旧会被从重判刑,或刑为隶臣,或系城旦六岁,或当耐为司寇。”
“只要你有犯罪事实,无论既遂还是未遂,都会被官府治罪。”
“大秦律法讲的是:以刑去刑,国治;以刑致刑,国乱,故曰:行刑重轻,刑去事成,国强;重重而轻轻,刑至事生,国削。”
“也许你会担心官吏间互相包庇。”
“这大可不用担心。”
“大秦官吏之间也是施行的连坐,而且官吏间的连坐,远比平民间的连坐严厉的多。”
“《商君书·禁使》有言:吏虽众,同体一也。夫同体一者相不可。且夫利异而害不同者,先王所以为保也。”
“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
“重刑而连其罪,则褊(bian)急之民不斗,很刚之民不讼,怠惰之民不游,费资之民不作,巧谀、恶心之民无变也。”
“重刑,连其罪,则民不敢试。民不敢试,故无刑也。”
嬴政给秦落衡讲的很深。
大秦的律法讲的就是以刑止刑。
大秦君王及法吏一致认为,只要刑法足够重,百姓就不敢生有犯罪之心,百姓不敢犯法,刑罚重不重也就不关键了。
只要你敢犯罪或生出犯罪之心,那就要第一时间给处置掉。
所以才有了连坐制度,就是要把犯罪之心扼杀在最初始阶段,只要你有这个想法,要么就别暴露出来,一旦暴露出来,就准备直接迎接律法残酷的审判。
正是因为有了连坐制度,所以才专门出了律令针对诬告。
就是以防告密成风,诬告成性。
这也是为何,大秦一旦有人告官,官府必须要审理的原因。
大秦不接受任何的匿名信,如果有官吏收到匿名信,见之即焚,若是抓住匿名者,更是要严肃处罚。
大秦也严厉打击夸大案情的。
若有‘告盗加赃’者,也会被跟着惩罚。
不过,若真以为连坐制是无差别处罚,那倒是想错了,大秦的连坐制注重和强调的是知情与否。
不知情,不予以连坐。
知情,则连坐。
听完嬴政详细的讲解,秦落衡也是连忙作揖行礼。
“小子受教了。”
“小子之前对秦律了解不多,对官府的公正多少抱有一定的怀疑,加上自己的户籍来的特殊,所以不敢去告官,以至于险些助纣为虐。”
“小子知错了!”
秦落衡很坦率的认错了。
听到秦落衡的认错,嬴政神色一怔。
他这才想起来,秦落衡正式进入社会其实还不到半旬,哪里有机会了解这么多律法,就算是在城中生活二十年的市人,对大秦的律令其实也一知半解,了解的并不细致。
他说的话却是有些苛责了。
嬴政神色稍缓。
“你的选择其实并不算差。”
“你对秦律的了解尚浅,今后在学室好好学习律令。”
“大秦的律法并没世人说的那么严苛残酷,大秦的官府也非是外界说的那么是非不分、对错不分。”
“大秦的确主张轻罪重罚,但更多的是为了防止犯罪。”
“等你对秦法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之后,你就会明白,大秦当下运行的是一套怎样的体制,秦法又是怎样的法。”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这些东西我会帮你献上去,不过我会额外给你一些赏赐,休沐日,会有官吏来你这,你有什么所需,直接告诉他即可。”
秦落衡连忙称诺。
随即也提着箧跟在了嬴政身后。
嬴政看了眼,并未阻止。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临近骊山入口处时,嬴政开口道:“就送到这吧,这点东西我自己带回去即可,明日学室还有课,你先回去歇息吧。”
秦落衡看了下不远的入口,也是点了点头,拱手道:“那小子就送长吏到这了,长吏路上小心。”
嬴政点了点头。
秦落衡把箧放下,转身回去了。
等秦落衡走远,嬴政漠然的朝四周道:“弋,回去查一下,秦落衡最近接触了那些人,又发生了什么事,另外以后派几个暗侍护着,朕不希望,这次的事再次发生。”
山林间一道鬼魅身形浮现。
“臣遵令。”
嬴政微微额首,
随即他看了眼身旁的箧,眼中浮现一抹异色,略作沉思道:“把箧中的药墨送到太医令那去,让他检查一下,若是没问题,就送到少府吧。”
“诺。”弋作揖道。
呜呜!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原本站在雪中的两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第六十一章 该‘死\’还是该‘复生\’?(求收藏)
华府。
日出时分。
华阜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参加廷议。
议政决事。
这是秦国传统,也是秦国之法度。
这种议事方式,自夏商周三代时就已流行,就算是战乱不休的战国时期,大事交群臣公议,这种决议方式也一直延续着,这个习惯,即便大秦一统天下之后,也一直保留着。
议政决事立求快速高效。
秦国历史上廷议举行了很多次。
秦穆公合大夫而谋政、秦孝公廷议变法、秦惠王议政巴蜀、秦昭王议杀白起、秦王政议逐客、议破四国合纵、议禅继、议帝号等等,诸多大事都由廷议决出。
战时决事需快捷,因而一般的军国大事,大多还是由君主与相关重臣立决立断,但关系到大秦根本的长策大略,大秦一直都以群臣公议来作政策决断。
议政这种制度,大体有以下流程。
由丞相府或者廷尉府的官员发起动议,再有君主发其上书于各官署下令议之,各署得将议决对策正式呈报君主,君主再召集重臣或全体大臣做最终议决。
若群臣所议一致,君主也无二议。
则君主可直接决断。
若群臣对策不一,则君主必得行朝会决断,而不能独断。
这是议事制度之根本!
今天议政议的是夜郎地区置郡县问题,以及该地区设置官吏官署的情况,这次议政其实已有了决断,这次只是做正式宣告而已。
华阜之所以参加这次廷议。
只是单纯去露个面。
作为御史,他有参政议政之权。
家中的隶臣妾正在给华阜戴‘法冠’,即‘獬豸冠’。
獬豸冠高五寸,‘展筩(tong)’以黑色薄纱‘纚(li)’制成,里面裹着一根类似铁丝的‘铁柱卷’,以保持冠的挺立不变形。
这种法冠是秦灭楚后,秦始皇下令让御史们戴的。
就在华阜穿好衣裳,戴好法冠,准备出门坐车辇,去上朝时,隶臣琐急促的跑了过来。
急声道:
“家长,昨晚臣看到陛下了。”
华阜一愣,随即怒道:“我是让你去看着十公子的,不是让你来给我说,你看见陛下了。”
隶臣琐急忙道:
“家长,不是那个意思,是昨晚陛下去了公子那。”
“而且陛下走时还拿了东西。”
“就在今天早上,我去跟其他隶臣交接时,突然发现公子身边暗处多了几个人跟着,他们似乎也是在护卫公子。”
“前天那名工师也很快被判刑了。”
“据华聿公子讲,当时狱衙内,赵高一直要求监察速判速决,他还不时提起陛下,说陛下要求从重处罚,公子最近遭遇的事,陛下可能真的知道了,所以才特地下了令。”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公子身边那几人,应是陛下吩咐的。”
“家长,公子他......”
华阜当即做了噤声的动作。
但眼中难掩兴奋。
他谨慎道:“你们的身影,那几个护卫没发现吧?”
琐摇头。
华阜正色道:
“你现在就去把其他人叫回来,既然陛下派了人,你们就没有跟着的必要了,不然让陛下知道了,恐还会生出一些麻烦。”
“这事,你记得告诉他们,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
“诺。”琐连忙道。
等琐走远。
华阜在屋里激动的来回踱步。
良久。
才镇定下来。
他脸色一正,朝屋外喊道:
“来人,把陛下授予的银印青绶给我拿来,我要佩戴上朝!”
说完。
华阜就施施然出了门。
......
章台宫。
日出时分嬴政就已开始批阅奏疏。
此刻殿内,还有一人。
太医令夏无且。
嬴政没有抬头,一边看着奏疏,一边对夏无且道:“那些药墨你检查的怎么样了?”
夏无且作揖道:
“回陛下。”
“药墨的成分非虚。”
“都是采用的各地珍贵药材,就目前臣检查出来的情况,这药墨并没有毒性,而且对身体其实大有裨益。”
“不过臣不敢妄下结论。”
“还请陛下多给臣一些时日,让臣能对这药墨进行更细致入微的检测,以期得到对这药墨的详细判断。”
“准。”嬴政道。
夏无且拜首道:“臣叩谢陛下。”
嬴政抬起头,双眼直视着夏无且,忽然感慨道:“夏无且,你比十年前老了不少。”
夏无且一愣。
嬴政轻叹一声,继续面无表情道:“十年前,就是在这章台宫,荆轲欲要行刺朕。”
“当时对外宣称的是,你用药囊护下了朕。”
“朕现在再问你一遍。”
“那天你从章台宫到高平宫的路上,究竟有没有看到什么?那天高平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朕想知道!”
嬴政双眼死死的盯着夏无且。
当年荆轲刺杀未果后,夏无且就离开了章台宫,去了高平宫。
而高平宫正是嬴斯年的居所。
十年前。
嬴斯年失踪,他下令清洗了宫廷,诛杀宦官、侍女、侍从等上千人,但独独放过了去过高平宫的夏无且。
他之所以放过夏无且,并不是因为夏无且没有作案时间,仅仅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去报官的人,但也仅此而已。
夏无且脸色微变。
惊惶道:
“陛下,当年之事,臣未曾有半句谎话。”
“臣去到高平宫时,十公子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而臣当时之所以去高平宫,是因为芈夫人派人去太医府传令,说十公子身体不适,让臣前去检查。”
“臣......”
“臣真的没有半句虚言啊。”
“请陛下明察!”
夏无且匍匐的跪在地上。
嬴政沉默片刻,双眼凌厉的盯着夏无且,“朕只想知道,你到达高平宫后,高平宫内是什么情况。”
夏无且跪伏在地。
颤声道:
“高平宫内跟往日无任何区别,那些侍卫只说公子去找陛下了,但臣在去高平宫的路上,根本没有见到公子的身影,除此之外,臣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嬴政道:
“那你认为朕的第十子,当时是死了,还是只是被人带出宫了?”
夏无且脸色微变。
咬牙道:
“臣相信十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他并不知十公子是死是活,他也不敢说,更不敢妄下判断。
嬴政收回目光,挥了挥手。
“下去吧。”
坐在席上,嬴政目光深沉。
当年,得知嬴斯年失踪后,他第一时间就宣布嬴斯年死了!
当时,大秦一统天下的步伐势不可挡,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公子的失踪就去改变既定的计划,也不可能让大秦因一个公子而受到挟制,所以当嬴斯年失踪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死了。
他下令全城搜索过。
但无果。
从那之后,他就绝了搜寻的心思。
也认定嬴斯年死了!
但秦落衡的出现,却是让他产生了动摇。
他仔细调查过秦落衡的背景,查出的结果是秦落衡的身份十分干净,而且秦落衡的出现跟嬴斯年的失踪近乎是同时。
这让他迟疑了!
而大秦十皇子嬴斯年,究竟是该‘死’还是该‘复生’!
他一时竟拿不定主意了。
第六十二章 他是名史子,叫秦落衡!
咸阳宫。
大殿内传来谒者的喊声。
“趋——”
一队队郎中、陛楯郎组成的卫队展开,纪律森严的守在殿外。
殿内武将们按爵位官职的高低依次列于西面,面向东;而文臣以丞相为首,依次列于东面,面向西。
九名礼宾官,以‘胪传’的方式接力传呼,宣告着皇帝的驾临。
在嬴政踏入殿内之后,大臣们也是连忙行礼。
“臣王绾参见陛下。”
“臣隗状参见陛下。”
“臣李斯参见陛下。”
“......”
在众大臣行礼完毕之后,嬴政才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在各自的席位上就座。
直到这时。
嬴政才注意到殿内多了一人。
华阜!
华阜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神色,他仿佛对眼前的场景早已习惯了。
嬴政双目微阖。
他想起了之前弋说过的话。
华聿见过秦落衡。
那华阜恐怕已经知道了秦落衡的存在。
他这次上朝,是故意为之。
他是想向朝堂,以及向自己传递一个信号,他们华氏依旧还是以前的态度,他们依旧要为大秦十公子站台。
看了眼华阜,嬴政就把目光移开了。
殿内知道一些过往内情的臣子,看到华阜,眼中都不由露出了惊疑之色。
当年十公子突然暴毙,华阜跟关中氏族联名上书,要求严查十公子身亡一事,而且矛头直指长公子扶苏,这事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始皇都差点下不了台。
而且......
当时华阜等人,借着关中氏族在军中的影响力,借机让朝廷彻查原六地出身的官员,尤其是华阳太后那边的楚系。
这些过激的举动直接逼反了当时的秦国丞相昌平君熊启,以至有了后续的伐楚惨败。
最后逼得始皇亲自去请老将军王翦坐镇,这才稳定住了军心。
等军中稳定之后,始皇也是直接以雷霆万钧的速度,迅速通过打压、分化、谪迁等方式,将关中老氏族的影响力迅速弱化。
而从哪之后,华阜等人彻底消停了。
基本没再过问政事。
华阜虽然顶着个御史的头衔,但大秦立国后,他基本就没去上过朝,因而百官也基本当其退隐了。
这次华阜心血来潮的上朝,也是让百官有些触不及防。
百官在心中暗暗沉思着。
扶苏看着华阜,脸色十分的难看。
他这些年不断拉拢朝中原六国官吏,以及诸子百家,在诸公子中可谓是独树一帜,但一想到当年嬴斯年出事,关中氏族爆发出来的声势,心中也不由颤栗。
蒙恬、蒙毅等人看着华阜,眼神有些惊疑不定。
殿内百官也是神色各异。
丞相王绾看了眼华阜,又悄然看了眼始皇,微微摇头,他随即站起身,站在自己的座案前,依照议政的章程,捧着上书高声道:“臣王绾起议。”
“今夜郎已定,当效仿大秦平定天下后的做法,在夜郎之地置设郡县,臣议在夜郎地区设立汉阳县、夜郎县、鳖县......”
随着丞相王绾出声,百官也连忙收回心神,端正肃听。
这次的议政早已有了决断,各官署及新置郡县的官吏也早已拟定了任命。
在王绾通读完上书之后,百官竟皆附议,随着始皇做出最后决断,今天的廷议也随之结束了。
不过。
百官的心思显然不在议政上。
他们都在思考华阜突然来上朝的目的。
加上最近一直有传闻,老丞相王绾欲告老退隐,这时华阜又突然来上朝,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虽然不知华阜意欲何为。
但众人心中都很清楚,大秦的朝堂或许要变了。
下朝后。
扶苏没有停留,径直去了博士学宫。
华阜的出现,让他心生不安。
但他一时又想不到华阜的意图,所以只能去问下博士学宫的诸博士,让他们给自己做下参考。
当扶苏去到博士学宫时,学宫内并没多少人。
扶苏并不太在意。
当年设立博士学宫时,一共招入了三百余人,而后在其中任命了七十三名博士,其他的皆为学士。
每名博士皆以六百石中爵大夫待之,每名士子都赐予了一座六进庭院大宅。
起初扶苏还很不解。
认为朝廷对这些士子太优待了。
但来几次学宫后,见到学宫内呈现出的是一片蓬勃奋发气象,人人孜孜伏案,日日论战会商,此等盛景,远超当年的稷下学宫,他也当即改变了想法。
认为这些优待是合理的。
他很喜欢学宫的学术氛围,这些年没少跟百家坐而论道,跟他们一起探讨治国道理。
没多久。
诸博士就陆续赶到。
没等扶苏开口,子襄就先把扶苏请到了一旁,见四下没人,子襄这才低声说道:“公子,臣最近听到了一个传言。”
“传言?”扶苏皱眉。
子襄肃然道:
“臣听说,公子的十弟没死!”
扶苏断然说道: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的死是父皇亲自宣布的,岂能有假?而且我才不信这世上有什么死而复生之术。”
“子襄你最近看书看昏了头吧!”
子襄作揖道:
“臣也希望是假。”
“但这消息极有可能是真的。”
“因为臣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名字,方才,臣让兄长去户曹那边查了一下此人信息,但户曹马任一直三缄其口,就是不肯说出这人的真实情况。”
“公子不觉得可疑吗?”
“而且......”
“据臣打探出的消息,这人目前是住在骊山禁苑,他有自由进出禁苑的辩券,臣若没记错的话,这自由进出骊山禁苑的辩券,公子似乎都没有,这人凭什么能获得?”
“公子认为呢?”
扶苏瞬间沉默了。
这些无端传闻,他向来不在意,但进出骊山禁苑的辩券,这非是常人能获得的,就算是宗室子弟也几乎不可得。
而且。
他想到了今天华阜的异动。
或许子襄说的是真的,自己的十弟真的没死。
他还活着。
但这怎么可能呢?
扶苏一下子有些迷惘了。
良久。
才恢复过来。
他看着子襄,神色凝重道:“我要知道你了解的有关这人的全部信息。”
子襄沉声道:
“他是名史子,叫秦落衡!”
第六十三章 於万斯年,受天之祜!
“秦落衡?”
扶苏长身而立,眼中闪过一抹郁色。
殿内的烛火,冰冷的映照在他的脸颊上,让他白皙的脸颊,在此时看起来像是一座僵直的雕塑。
扶苏身后。
子襄弯着腰俯着身。
并没有做出任何的举动,只是静静的候在一旁。
扶苏双眼冰冷的看向子襄。
质问道:
“这些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子襄道:
“有人给学宫中的学士传了信。”
“不过传信之人很谨慎,他把竹片扔在地上,就迅速的逃离了,没有给学宫中的学士任何反应机会。”
“臣也实不知对方身份。”
扶苏冷哼道:
“子襄,你好大的胆子。”
“大秦律令:有投书,勿发,见辄燔(fan)之。”
“你见到这匿名信,不仅没有立即烧毁,还敢看里面的内容,甚至还把这匿名信的内容告知于我。”
“你不仅自己犯了法。”
“还害了我!”
子襄不以为然道:
“臣自然知道这条律令。”
“所以臣在看完之后,当即就下令烧毁了,也是立即下令让这名学士禁止对外泄露。”
“偷看匿名信一事,目下除了公子、文通君、我以及那名学士,并无第五人知晓,公子大可放心。”
“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
“这事事关公子争储,不得不察。”
“而且......”
“当年十公子在的时候,朝中立十公子为储的声势,一浪高过一浪,公子当时过的是战战兢兢,若是十公子没死,那公子眼下的大好形势或许就会瞬间倾覆。”
“公子就甘心?”
扶苏沉默。
甘心?
他又怎么可能甘心?
他是父皇长子。
他本就应是最有机会被立为储君的。
当时大秦兴灭国之战,他得父皇信任,在朝中处理政事,他处理政务时一直矜矜业业、勤勤恳恳,唯恐出现一点失误,但即便他怎么努力、怎么用心,朝中上下依旧不看好他。
他们从始至终都只认可一个人。
嬴斯年!
因何?
因为嬴斯年的媪出身芈氏。
宣太后一脉的芈氏。
嬴斯年一直被认作大秦嫡子!
宣太后一脉自来跟关中氏族关系匪浅。
早前甘氏一族的甘茂,司马氏一族的司马错,白氏一族的白起,蒙氏一族的蒙骜,以及目下已脱离宗室的咸阳华氏等。
他们这些氏族全都支持嬴斯年。
甚至......
父皇也不例外。
嬴斯年的名就取自‘於万斯年,受天之祜。’。
父皇从一开始就对嬴斯年报以了最大的期望,希望他能受到上天的护佑,让大秦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
这样的重视。
他们这些公子里唯有嬴斯年一人。
嬴斯年出生后,他身为始皇长子,嬴斯年的伯兄,却不得不活在自己这个弟弟的阴影之下。
八年!
他战战兢兢的活了八年。
八年内,他从来没想过争储君之位,更不敢生有任何异心,他本以为自己会就这么的度过一生。
但十年前。
嬴斯年突然薨了。
他的噩梦就这么结束了。
朝堂也渐渐朝有利他的方向发展。
他开始有了野心。
在嬴斯年薨了的当年,他就向父皇申请让蒙恬作自己外令,同时开始主动亲近原六国出身的官吏。
十年间。
他身边聚拢了大批追随者。
他自认。
自己已是大秦储君的不二人选。
但突然听到自己的十弟还活着的消息,他的心依旧忍不住狠狠的颤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悲惨的过往。
不经意间。
扶苏双手握紧了拳。
他是个骄傲又敏感的人,有着极强的自尊心。
秦落衡的出现,让他心中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同时他的心中也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屈之心。
他不甘心!
十年前,他的确不如。
但现在。
他不认为自己比不过嬴斯年。
现在关中氏族,被父皇削的削、贬的贬,实力大减,而他现在跟原六国的官吏交好,又有博士学宫的支持,他现在拥有的支持者,才是众公子中最多的,他凭什么要怕一个失踪十年的嬴斯年?
他没有任何理由惧怕!
也不该怕!
扶苏突然笑道:
“我有什么好不甘的?”
“我才是大秦的长公子,朝中上下有谁不认可我?现在暂且不论这人是不是我十弟嬴斯年,就算是,哪有如何?”
“我扶苏早已今非昔比。”
“他也早就不是那个集万千溺爱于一身的十公子了。”
“我扶苏又有何惧?”
看着突然自信起来的扶苏,子襄只是缓缓道:“但他是公子目前争夺储君之位的最大对手。”
“甚至可能是唯一对手!”
“公子不得不防。”
“若这人真是十公子,关中氏族必有异动,早前陛下的确把关中氏族打散谪迁到了各地,但那是在十公子薨了的情况下,现在若十公子回来,陛下又会做什么举动,臣不敢妄想。”
“诸公子中公子早是一家独大。”
“但即便是这样,陛下依旧没有确立公子为储君,若是十公子真的回来了,那这事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毕竟......”
“十公子的身份摆在那。”
“他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人追随。”
“长此以往,公子只会越来越被动,甚至会再次被十公子骑到头上,到那时,公子再想出手,恐怕也没机会了。”
扶苏目光阴沉下来。
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道:“你的消息来源只是一份匿名信,这人是不是我那十弟还尚未知。”
“你这番话是否过于杞人忧天了?”
“储君有德者居之。”
“我扶苏身为大秦皇长子,又在朝堂民间素有名望,难道还会怕一个失踪十年之久的十公子吗?”
“何况他是我弟弟!”
“我身为长兄,岂有怕的道理?”
子襄道:
“若这人真是十公子呢?”
扶苏目光微凝,他直视着子襄。
低沉道:
“那你想怎么办?”
子襄恭敬的行了一礼,眼中却是闪过了一抹寒光,冷声道:“现在公子的一切麻烦都来源于十公子活着。”
“但只要十公子死了。”
“公子这些所谓的麻烦,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公子认为呢?”
第六十四章 此亡国之兆也!
“你?!”扶苏当即色变。
子襄晒然一笑道:“古往今来,凡天资聪慧者,英年早逝不知凡几。”
“十公子也是人,何况他早年已被陛下宣布过死讯,如今就算是让他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不过这种事不用公子亲自动手。”
“公子出手,则必定是私相暗斗,这是陛下所不能容的。”
“而且也没有必要。”
“我早年认识几位方士,他们会炼制一些毒丹,这些毒丹服下去之后,当时并不会有任何异样,但两三个月后,药效发作,人会突然暴毙而亡,就算是太医也休想救得回来。”
边说着。
子襄眼中也闪过一抹阴狠之色,“只要公子准许,我立即就可以下去布置安排。”
“只要我们下手足够谨慎,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毒死十公子,就算是日后陛下查出来了,但十公子都已经死了,陛下难道还真能治公子罪不成?”
“十公子一死,陛下还能立谁?”
“只能是公子!”
“何况十公子薨了,这是陛下亲自宣布的,公子毒杀了秦落衡,也是在维护陛下的颜面,不然十公子死而复生,这传扬出去,岂不是在打陛下的脸。”
“公子你是在尽孝道啊!”
闻言。
扶苏勃然大怒,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从四周拿起一卷竹简,狠狠的砸在了子襄头上,当即子襄被砸的头破血流,鲜血直流。
扶苏怒声道:
“住嘴!”
“我一向敬重儒家,也视你为师长,对你更是知无不言,但你怎能让我使这般毒计?”
“这事绝不可能!”
子襄捂着伤口,咬牙坚持道:“公子,诸事无绝对,臣只是在未雨绸缪。”
“若他真是十公子,他若回来,朝堂之上必定变数横生,到时储君之位可就难说了。”
“储君之争,本就成王败寇,岂能心慈手软?”
扶苏怒目而视。
怒喝道:
“大秦已一统天下,世间定于一尊,世上那还有什么成王一说?”
“我若依了你的阴狠毒辣之计,岂不是在做兄弟阋墙之事,那我扶苏又成什么了?我就算最后真的成不了储君,也绝不会做兄弟相残之事。”
“这是我作为长兄的底线!”
子襄阴翳的看着扶苏。
叹气道:
“公子,你变了!”
“臣认识公子时,公子是何等意气风发,广交四方士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但现在,那个锐意进取、胸怀天下的长公子去哪了?”
“天下盼仁君久矣!”
“长公子你说过欲以仁治天下,正所谓大仁大治,为政之仁,当属天下大仁。”
“而何为天下大仁?”
“在于四海安定、天下太平、民众富庶、国家强盛,而欲达大仁之境,首要就是争得储君之位。”
“今公子为了兄弟之间的蝇头‘小仁’,却毅然抛弃了以天下为念的‘大仁’,这是何等不智。”
“死一人,而惠天下。”
“此等大仁之举,足以比肩圣人,公子怎就不明白呢?”
扶苏拂袖道:
“我扶苏从未变过!”
“我的确推崇仁政治天下,故而这些年也是不断向父皇进谏,想让父皇接受我的观点,对天下施行仁治。”
“当年十弟身亡,我的确有了野心,欲争储君之位。”
“但正如父皇在皇子学室所言,我们兄弟间就算是要争,也只会明争,争才具,争见识,争节操。”
“若是我们都用阴谋暗算,岂不成了兄弟残杀?就算最后争夺成功,也不就直接成了孤家寡人?”
“到时就算有兄弟存活,还要各种忌惮,靠阴谋诡计上位,心中必定惊惶不安,又如何能服众?又如何能让天下人信服自己能治好天下?”
“若是宫廷之内人人都去阴谋折腾,私相暗斗,自相残杀,这种靠长于阴谋、精于算计争出来的君王,又那里能懂得为政之道,又如何能治理好国家?”
“长此以往,必定君之不君,国之不国。”
“这是亡国之兆也!”
“做这般行径,那我大秦皇室跟那些蝇营狗苟,又有何区别?”
“我大秦自立国以来,历任先王何曾闹出过这样的丑闻?我扶苏若真做了,岂不是坏了大秦的规矩?”
“这储君之位,我扶苏的确会争,但只会正大光明的争。”
“就算最后失败了,我至少输的光明磊落,输的坦坦荡荡,但你说的这种下三滥、不入流的诡计,我扶苏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去碰一下。”
“这是底线!”
扶苏言之凿凿,目光刚毅。
“公子......”子襄长长叹了口气,“公子,你这是何苦呢?”
扶苏毅然道:
“孟子有言:‘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孔子亦言:‘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在我看来,大丈夫行于世,就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我扶苏为父皇长子,就当有身为长子的觉悟,即引领众弟弟妹妹遵守国法的义务,若是兄弟中敢有阴谋争夺者,我扶苏定执国法处置之!”
“子襄,我敬你是圣人之后,这次就暂且不与你计较。”
“但你以后若再敢挑拨我们兄弟关系,那就不要怪我扶苏不留情面了。”
“秦法昭昭,严惩不怠!!!”
说完。
扶苏拂袖离开了偏殿。
只留子襄一人在殿内扼腕长叹。
进到主殿,博士学宫的诸博士,已经来的七七八八了。
见到扶苏,众博士也是连忙行礼。
扶苏微微颔首。
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径直朝殿外走去,这让众人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
淳于越拱手道:“公子,这次召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扶苏停步。
他转过身,神色恢复了平静。
他这才想起自己来博士学宫的目的,连忙朝诸博士一礼,也是不好意思道:
“我召集大家过来,本意是想让诸位替我解惑,但现在疑问已经解决,也就不劳烦诸位了,麻烦诸位多跑了一趟。”
扶苏朝着诸博士又行了一礼。
众人连忙回礼。
礼毕后。
扶苏直接快步离开了博士学宫。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众博士完全搞不清状况,眼下的扶苏明显状态不对,但他们实在不知扶苏身上发生了什么,在互相议论无果之后,也是相继离开了博士学宫。
唯有孔鲋若有所思。
他趁着众人没注意,折身去到了偏殿。
第六十五章 学而优则仕,先祖大训也!
偏殿内。
子襄神色阴晴不定,任由额头鲜血流淌。
孔鲋见到子襄,忍不住叹道:“唉,子襄,我早就跟你说过,你那番话跟我说尚可,给长公子说,无疑是在自讨苦吃。”
“你这又是何苦呢?”
子襄作揖道:
“兄长此言差矣。”
“我知道那番话,长公子不会听,但我是执意要说的。”
“为何?”孔鲋不解。
子襄道:“有的事的确不容易成功,但也要倾力去尝试,若是长公子真敢孤注一掷,我儒家未尝不能陪长公子赌一把。”
“可惜......”
“长公子还是太优柔了。”
孔鲋沉声道:
“大政不是博戏,岂能这么轻率?”
“你算计的还是始皇之子,这更是困难重重。”
“即便你算计成功,毒害了那十公子,但若是始皇查出来,我们儒家必定会遭受灭门之灾,现在百家凋零,唯我儒家主干尚存,而且博士学宫现由我们主掌,未必不能从长计议。”
“你何必这么心急呢?”
子襄慨然道:
“非是我急,而是时势使然。”
“始皇的诸公子中,除了长公子,其余公子皆以法家为师,只是目下长公子遥遥领先,但若是那十公子真的‘复生’,那朝堂之上就有了变数。”
“秦政轻儒。”
“我们本以为始皇设博士学宫,是准备重用百家之人,结果呢?我们虽名为博士,其实只是相当于一个小小的书吏,只是来给始皇解答疑难的,这岂是我儒家之志?”
“现在朝堂法家独大,我等越来越不受重视。”
“若是长公子不能顺利继位,我儒家继续跟随秦政,至多只能落得个不死,但想一改朝堂颓势几乎不可能了。”
“我儒家输不得了!”
“若是长公子不能继位,秦政只会越发轻儒,甚至还会因我们支持长公子而整顿儒家,到那时,儒家就真到危急存亡的时刻了。”
孔鲋脸色一沉。
低声道:
“我孔门九代都以治学为业,掺入这......”
子襄打断道:
“兄长何必自欺欺人?”
“我孔门当真是在一门心思治学?”
“自先祖孔子以来,孔门儒家那一代,不是在为实现自己的为政之学而孜孜不倦?”
“学而优则仕,这是先祖大训也。”
“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这才是先祖大志。”
“我儒家本就是为政之学,离开了大政,那就如离水之萍,彻底失去了生命。”
“秦儒疏离,秦儒相轻,由来已久。”
“若我们不能抓住长公子亲儒的机会,等崇尚法家的君主上来,我们儒家的生存空间只会越来越小,甚至会跟其他学派一样,彻底消亡掉。”
“我们身为孔门后人,岂能坐视不管?”
孔鲋长叹一声。
“唉。”
“这些道理我岂会不知。”
“但长公子不愿,我等为之奈何?”
“我们又不能私下行动,那样只会被长公子所恶,到时不仅不能兴盛儒家,反倒还会让长公子跟我们背离,那才真的得不偿失。”
子襄看了下四周,低声道:“刚才我呆在偏殿,却是想到了一个壮大儒家的办法。”
“什么办法?”孔鲋一脸好奇。
子襄低声道:
“而今我儒家主干尚在,儒家弟子数百,人人满腹诗书,这是何等可观的力量,若是我们化整为零,把弟子分散到地方,开设私学,推广我儒家的为政之道。”
“假以时日,儒学遍地,未尝不能撼动法制。”
孔鲋脸色微变。
惊惶道:
“子襄,你怎敢说这胡话的?”
“当年始皇一统天下,亲自下的诏令,全国禁止私学,我们若是去地方开办私学,岂不是在抗令不遵。”
“这是要被夷三族的!”
子襄嗤笑一声。
不屑道:
“兄长,你总这么危言耸听,儒法本就不登对,法家也一直认为‘儒以文乱法’,他们又何曾念过我们儒家的好?”
“大秦的确限制私学,但学室又不能普及到乡、里,何况大秦对山东六地的控制力并没那么强,我们儒家深入地方,也是在为大秦培养人才。”
“这何错之有?”
“而且我们也要为自己考虑。”
“若是长公子不能继位,那我儒家岂不是彻底失势,假以时日我们跟那些消亡的学派又有何区别?”
“我们为圣人之后,岂能坐以待毙?”
孔鲋双眼紧紧的盯着子襄,心中早已一片骇然。
他怎么都想不到。
子襄竟敢生出这么疯狂的念头。
但......
他的确心动了。
孔鲋道:“我们这么做,又置长公子于何地?”
子襄笑道:
“兄长,何出此言?”
“长公子若是继位,我们在地方培养的人才,可以立即为长公子所用,若是长公子失位,我们也给儒家保留的火种,不至于让儒家彻底倾覆。”
“兄长你当要牢记一点。”
“无论长公子日后能不能继位,始终都不能改变一点,就是秦儒相离,这数百年的偏见,非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断的壮大儒家。”
“让儒家成为真正的显学。”
“而且要自立于天下,成为天下文学的统御者!”
“只有这样。”
“我儒家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孔鲋目光微动。
他也是下定了决心。
沉声道:
“襄弟所言极是。”
“无外乎老父亲说襄弟有王佐之才。”
“果真名副其实。”
随即孔鲋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奇的问道:“那这十公子,襄弟准备怎么应对?”
子襄轻笑道:
“我记得学室内有几名儒生。”
“让他们去试探下这十公子的政见,若他是亲儒的,那到是一桩美事,若是远儒,那我们只能力佐长公子了。”
“但这些都是其次。”
“长公子既然想正大光明的争,那就让他争好了,我们儒家只需做好自己的事,至于其他的,随其自然即可。”
“但若能让十公子为始皇所恶,我们倒也可以倾力而为。”
“毕竟......”
“长公子才是我们心仪的人选。”
“襄弟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安排。”孔鲋笑着点点头,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叮嘱道:“襄弟的计策,万不可告知第二人,这博士学宫虽然由我儒家主导,但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子襄点头道:
“兄长放心,我心中有数。”
两人对视一眼,大笑一声,施施然的走出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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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上架。
成绩不好,编辑让早点上架混全勤。
虽然存稿一章都没有,但还是说一下,上架当天会尽量更十章,三十一号通宵搞几章,希望大家到时能给个订阅。
第六十六章 或许是你不够强吧!
舂日时分。
随着锣响,学室放学了。
秦落衡等史子已连上了五日的课。
明日休沐。
阆和奋兴奋的收拾起书箧,把休沐日要看的竹简放进去,随后也是兴冲冲的来到了秦落衡的案几旁。
阆惊异道:
“以前上学一直盼着休沐日。”
“但这次为什么这么希望休沐日结束呢?”
奋白了阆一眼。
无语道:
“令史几天前就说好了,后天带我们去狱衙,你再心急也没用,而且我们刚入学室才多久?字都认不全,令史又怎么可能带我们去旁观大案、重案?”
“你还是省省心吧。”
“你父不就是治狱吗?你让你父给你讲案子啊,没准以后我们试为吏阶段还能用得上。”
阆道:
“去去去。”
“听案子,哪有自己上得劲?”
“而且我父虽是治狱,但案件细节,又不可能对外透露,顶多听个大概,那听着就没劲。”
“再说了。”
“我们的令史是谁?”
“令史昌!”
“以前咸阳的三大法官之一。”
“他带我们去旁观,狱衙那边能不给面子?不说给我们安排杀人大案,最起码也是什么群盗之类的,那案子看起来才有意思。”
奋以看二傻子的神色看着阆。
无语道:
“你就幻想吧。”
“还杀人、群盗案,这种案子咸阳一年都没几次,每次有也都是狱曹亲自审理,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我们连封诊式都不会写,你在这里吼再大声也没用。”
闻言。
秦落衡也是无奈的摇摇头。
这两人仿佛是对冤家,稍微不注意就要呛起来。
不过。
他认可奋的话。
他们都是新入学的史子,很多连字都认不明,就算令史昌再有脸面,也不会贸然安排他们去旁观重要案件。
毕竟......
他们实在是力有不逮。
封诊式上面记录的信息要十分详实,学室内除了他跟两个儒生,其他人甚至连常见字都认不全,让他们去如实记录信息,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而且断案没那么容易。
这时代的侦察技术远没后世发达,一切全靠笔记,所以描述必须要十分的准确,这时期的断案多是靠推理,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推理,去搜寻线索。
最后更是要当着犯罪人的面,说清整个案件经过,以及要搜寻到能够直接定罪的证据,要让犯罪人辩无可辩。
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也正因为此。
不少狱史也因破案得到了升迁。
而狱史也成了秦吏中最为吃香的香馍馍。
秦落衡开口道:
“你们在这里争没用。”
“休沐日,你们还是回去好好想想令史俭留下的算术题吧,若是几天后答不上来,恐怕免不了要受顿笞打。”
“令史俭可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闻言。
阆和奋瞬间安静了。
尤其是阆。
他算术不好,这段时间没少挨令史俭的竹条。
奋倒是不担心算术,他担心的是自己的传抄律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抄着抄着总会抄错或抄漏几字。
因而也没少挨令史枯的竹条。
阆白了秦落衡一眼。
没好气道:
“你这人好无趣。”
“说这些晦气东西干什么?”
“算了,回家。”
“还得回去背九九乘法口诀。”
“要是再记不住,估计我父要打死我了。”
“秦兄,你说我都有妻的人了,为什么还过的这么惨呢。”
秦落衡拍了拍阆的肩膀。
沉声道:
“或许是你不够强吧。”
收拾好各自的书箧,三人离开了学室。
行至长阳街。
就在秦落衡跟阆与奋道别时,眼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其身着一袭黑裳,气质儒雅,腰间悬着长剑。
看着此人。
秦落衡微微蹙眉。
他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人。
这人面色温和,给人种彬彬有礼的感觉。
他与秦落衡之前见到的豪强不同,身上有着一股贵气,与秦吏更是有很大不同,这人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身上透着一股儒家的书卷气息。
秦落衡盯着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
两人互相注视了几息。
秦落衡明显感觉到对方情绪有起伏,虽不知为何,但他还是礼貌的朝对方行了一礼,随即移开目光,背着书箧,走向了城外。
来人就这么看着秦落衡远去。
等秦落衡彻底走远,扶苏才轻声道:
“十弟。”
“你果真还活着。”
十年。
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但扶苏在嬴斯年的阴影下,足足生活了八年,即便对方的容貌有了改变,但他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而且扶苏格外的肯定。
走过的那名青年就是自己的十弟。
大秦的十公子。
嬴斯年!
他虽不知为何嬴斯年认不出自己,但他却是已经认定了对方,其他人或许存在认不出或认错的情况,但他一定不会认错。
因为......
宗室中没有谁比他更熟悉嬴斯年。
就算是父皇。
也没有他熟悉自己的十弟。
扶苏收回目光,轻声道:“我本以为子襄当时所言,不过是道听途说,但得以一见,我才知道,你真的还活着。”
“你在宫廷生活了八年。”
“而我也在你的阴影下活了八年。”
“我曾嫉妒你拥有的一切,父皇的溺爱、朝臣的信任,以往我拼尽全力才能获得的东西,你轻而易举就能拥有。”
“我也曾叹命运不公。”
“但随着你的身亡,我才发现,那些其实并不重要。”
“因为......”
“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只是现在局势变了,你过去拥有的一切,我也拥有了,而你已不是当年的你了。”
“我不知父皇会对你作何安排。”
“但我已无惧。”
“你若与我争储君之位,我便与你正面相争,我扶苏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弱于你。”
“甚至。”
“我本就强于你!”
“当年关中氏族强盛,我不得已而沉寂,而今你我各执一手,我也想看看,没有了强盛的关中氏族相衬,你我究竟谁会胜出。”
“我会向父皇证明,父皇当年的选择是错的。”
“我扶苏才是最适合大秦的人。”
“从来都是!”
扶苏执剑而行,眼中充满斗志。
------题外话------
一号还是五更好了。
后续剧情的案件还没有完全设计好,资料还没收集全,上架后会连续十天五更,想想都害怕。
但没办法,收藏不高,只能靠爆更了。
第六十七章 再见上吏固!
休沐日。
下雨天。
固却是没有休息。
他要去一趟骊山办差事。
昨日新任的假工曹图来他们户衙,询问秦落衡的住处,不过户衙内众人都是三缄其口。
经过上次户衙清理,众吏员已不敢泄露秦落衡信息。
最后。
只有他接了话。
随后户曹马任跟假工曹图一阵商议,决定派他去给秦落衡做赏赐登记。
听到这个消息,固是一愣。
他分明记得。
半月前秦落衡只是名亡人,还是由他经手办理的入籍手续,那时秦落衡的户籍只是私奴籍。
然而没过几天。
秦落衡就一跃成了弟子籍。
成了名史子。
当时,他还刻意去询问过户曹,秦落衡是什么情况,户曹当时谨言甚微的提醒了一声,秦落衡曾救过陛下。
他这才恍然大悟。
自此也没有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即便后续户衙清理,他也并不感觉意外。
涉及到陛下,自当慎言。
但才过多久?
秦落衡竟又立功了?
还是来自工衙的特许嘉赏。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假工曹图说的话。
只要秦落衡要的奖励不太离谱,一律登记满足。
何为离谱?
这嘉赏的界限又在何处?
假工曹图却是没有明说,只是让他休沐日去秦落衡住处做登记,到时他只会依情况处理。
就这样。
吏员固撑着荷叶制成的伞,再次踏上了通往骊山的道。
......
骊山居所。
秦落衡刚起床。
简单做了下清洁护理,热了点昨天的剩菜剩饭,简单吃了几口,就披着毛袄子坐到了书房。
他并没有看书。
而是在思考自己要什么奖赏。
钱。
他也缺。
但交出去这么多东西,只换回一点零碎钱财,他也是有点不情愿。
而且......
秦长吏是何等人物?
那是跟秦始皇共患难的大人物,谈钱财,有些太俗了。
他缺钱。
但还没到那种地步。
钱暂不考虑。
他不是百工籍,想借此获得爵位,基本是不可能的,他也压根没考虑这种情况,那就只能考虑物了。
换成其他人。
首要考虑的一定是隶臣或隶臣妾。
不过。
他这不现实。
骊山是禁苑,他能自如在这生活,已是法外开恩,想让隶臣和隶臣妾也住进来,他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去开这个口。
秦长吏也不敢做这主。
那自己要什么?
秦落衡突然也有点茫然了。
他低语道:“吃穿住,我尚且能自足,没什么缺的,钱财我虽不多,但这些年也攒下不少,这么想,我好像的确没什么缺的。”
“算了。”
“到时再说吧。”
“我的赏赐应是有明确范畴的,到时在范围内选个最适合的,实在不行就多要几甲钱财吧。”
秦落衡也不去多想,翻开《为吏之道》,开始默读起来。
这时。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秦落衡心神一定,知道是官府派人来了,也是放下手中竹简,起身去开了门。
见到来人。
秦落衡倒是颇感意外。
竟是吏员固。
“见过固上吏。”秦落衡行礼道。
吏员固笑道:“秦史子不用多礼,我上次已说过,我只是个斗食小吏,算不得上吏,实在当不得这称谓,等秦史子日后从学室毕业,与我一般成为秦吏,到时互为同僚,我这上吏岂不让人笑话。”
“上吏之称,以后勿要再言。”
“我这次前来,你应知道是所为何事。”
秦落衡点头,随即把固请到了屋内,两人相向而坐。
固一进到屋里,就直接从背后木箧,取出几片空白木片,又拿出羊毫笔,沾上墨汁,开始做起了询问登记。
丝毫不拖泥带水。
固问道:
“我是来登记你的奖赏的。”
“你要什么奖赏?”
秦落衡问道:“不知我获得的赏赐范围在哪里?我想有个大致的范围以做参考。”
固摇头。
“我也不知。”
“假工曹图只让我来做登记,并没有说具体的范围,只说到时会依情况而定。”
闻言。
秦落衡也是一愣。
这什么情况?
大秦不是一切自有规章吗?
奖赏也不例外。
自己这个是什么情况?
他一下怔住了。
固看了秦落衡几眼,略作沉思,沉声道:“秦史子,若不介意,可以把你获赏的事详说一下,我或许能给你做大致的参考。”
秦落衡点头。
说道:
“我献了份制墨工艺及能治病的药墨。”
“若论价值,药墨的价值实际更高,至少是千金难求,而那份制墨工艺同样价值不菲。”
“但上面认为这些价值几何,我其实也不清楚。”
说完。
秦落衡进到书房,取了块松烟墨,递给了吏员固。
固面露惊疑。
他伸手接过松烟墨,仔细看了几眼,又用手捏了捏,随后取出箧中的砚台,倒入点温水,试着碾磨起来,碾磨瞬间,当即就有漆黑如炭的墨汁出现。
固神色微微一变。
这墨可比他用过的墨好太多了。
而且按秦落衡所言,那药墨比这松烟墨还好,这两者的价值可实在是太高了。
尤其对他这种文吏。
固开口道:
“现在市面上,好的墨等价镒金,你这松烟墨价值更是远在镒金之上,若你所说的药墨情况属实,或许真能一墨千金。”
“你献上的东西价值太高了!”
“我给不了建议。”
若是寻常上献的东西,他还能按律令给相应的介绍,但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还不止一样,他实在给不了建议。
也不可能去给建议。
一时间。
两人相视无言。
秦落衡稍作沉思,好奇问道:“以往有人献上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官府会给怎样的赏赐。”
固想了一下。
说道:
“目前大秦给出的最高奖赏,是秦昭襄王时的十五座城池,那时需换的宝物是和氏璧,陛下时,则是贞妇巴清,献巨量丹砂,得以礼抗万乘,筑女怀清台。”
“至于再下面。”
“则是爵位、官职、器物钱财等。”
秦落衡一时语噎。
他的制墨技术、药墨就算再厉害,但跟和氏璧及巴清献上的海量丹砂,还是没有可比性,这两者明显精神意义更大。
和氏璧目下是传国玉玺。
至于巴清,对标的是始皇之母赵太后,它更多的是始皇倡导的一种女子行为标杆,要坚贞独立。
这是他能碰瓷的?
至于后面的爵位、官职,其实跟没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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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请上吏落笔!
稍作安静。
固突然就察觉到了不对。
问道:
“你是一名史子,怎么会上献东西?”
“这非是你的职能。”
秦落衡早就想好了说辞,缓缓道:“上吏可曾记得几天前,狱衙审判了一起关于墨宝的案件,那起案件的墨宝就来源于我,那名工师勒索的对象也即是我。”
“我的墨宝被那工师以自己的名义上献了。”
“那墨宝得陛下垂青,被赐予了大量的赏赐,但那名工师并没有制墨工艺,因而打上了我的主意,最后也是被官府惩治了。”
“也正因为此。”
“我有制墨工艺的事被不少人知晓。”
“我这墨宝本是自用,没有上献的意思,只是手持制墨工艺容易招惹是非,官府也知道这点,最后给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固微微额首。
他倒也没有怀疑。
那起盗墨案件,他自然听说过,听说还牵扯到了陛下,因此也是被速判速决了,但直到现在,他才了解其中的具体始末。
固说道:
“这倒合情合理。”
“以往官府是不会容许非百工籍上献的。”
“只是你的情况不同。”
“但也正因为你的不同,导致你的奖赏难以下发,因你不是百工籍,所以官府赐不了你爵位,也升不了官职,加上你这墨宝和制墨工艺价值连城,官府也拿捏不好尺寸,所以只能让你自行选择。”
“这并无问题。”
“只是秦史子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秦落衡面露尴尬之色。
他自然没想好。
他前面忙着学室的功课,根本就没有去想,等闲暇下来,因为不知道赏赐的范围,也是没有最后确定下来。
固眉头一皱。
他看了一下秦落衡的屋舍,问道:“家中可缺钱财?亦或者有缺粮食、肉类、空白竹简、布匹等生活之物?”
秦落衡摇头。
固又道:“那可缺田地、隶臣?”
秦落衡继续摇头。
固一时也不知该举什么了。
稍作沉寂。
秦落衡目光微动,他看着吏员固,迟疑道:“工曹那边真说范围不定?我可以任意选定?”
固眼神突然警觉。
提醒道:
“名义上的确如此。”
“但工曹也会依情况而定,你若要的奖赏过于离谱,或索取无度或索取失当,工曹那边都不会予以满足。”
“你要考虑清楚。”
“不过你可以先说出来。”
“我要铁器!”秦落衡想了想,开口说道。
“不可能。”固当即否决。
铁,秦朝时产量很少,基本只用在农具和武器兵甲上,而且每一样铁器都必须登记备案,这些农具和武器就算是损坏了,也必须交还给官府,黔首只有使用权,没有专属权。
铁由朝廷专营!
秦落衡索要铁器明显是想为个人所用。
这是绝不被允许的。
秦落衡躬身道:
“还请上吏替我如实记下。”
“我方才认真考虑了,我暂时并不缺少钱财货物,但我想要一些铁器,非是用于武器兵械,而是用于生活。”
“我想要一些铁制炊具。”
秦落衡显然是经过认真思考的。
在秦朝。
他最不适应的当属饮食。
这时代的一切作物,都以量大管饱为先。
很多后世常食的蔬菜,在这时都只被当成野菜,究其原因,是因为这些蔬菜生长慢,不适合存放,也不适合闷煮。
只能成为小众的野菜。
这既有时代因素,也有炊具影响。
他想要一些铁炊具,以便改善一下这时代贫瘠的餐饮,最起码要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
固眉头紧皱。
他不是很愿意登记。
秦落衡道:
“上吏,你只管记下。”
“若是工衙那边有意见,也只会找我,不会找你麻烦的,而铁制炊具的确就是我目前想要的。”
“请上吏落笔!”
固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登记了下去。
登记完。
固再次问道:“除了这铁制炊具,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一并说出来,到时工曹自会酌情加以考虑。”
秦落衡作揖道:
“多谢上吏成全。”
“至于其他的,暂时没有了。”
固轻叹一声。
说道:
“我先把话说在前面。”
“你应知道铁器在大秦的监管力度,官府是不准许私人拥有个人铁器的,当年陛下更是下令收天下之兵,聚于咸阳,就是为了以防这种情况出现。”
“你的这个要求或许并不会被满足。”
“你要有心理准备。”
秦落衡点头。
“我知道。”
“但既然工曹都说了,让我自己决定,那我也就依自己的现状而定了,何况我献上的制墨工艺和药墨,本就价值不菲,换取一些铁器应是绰绰有余。”
“即便最后不能满足,我也不后悔。”
见秦落衡态度如此坚定,固轻叹一声,没有再劝,他把写好的竹片放回竹箧,收拾好东西,再次撑开伞,转身离开了。
秦落衡行礼相送。
屋外。
雨下的更大了!
......
旬乡。
距离咸阳不到十里的一个乡。
漆黑如墨的天穹不断洒落着细密雨丝,一个女子拿着包袱、撑着伞,走进了集市外悠长又枯寂的雨巷中。
下雨天。
往来集市的人很少。
她走的很慢,手中的包袱很沉,随着她迈前的步伐,雨中不时还能听到铜板撞击发出的清脆响声。
那是秦半两撞击的声音。
她步伐虽慢,但也是进到雨巷之中。
她又朝前走了几步,突然一道黑影闪现,女子当即一惊,正欲开口呼救,但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来人捂住了嘴,以至只能发出呜咽的声响。
女子拼命挣扎着。
但片刻之后,女子就停止了挣扎,她痛苦的倒在湿漉漉的地上,身下正有一片血红流出,很快就染红了整个地面。
见状。
来人拿起包袱,消失在了雨幕中......
女子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还夹杂着几声求救声。
不知多了多久。
四周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不少人说话的声音,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案发地点,他在来回几次徘徊后,终于停了下来。
他躬身拾起了一样东西。
雨水早已将上面的泥渍清洗干净,这是一枚荆木制成的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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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要想施所能,必先当狱吏!(求订阅)
翌日。
天空放晴。
秦落衡背着书箧去了学室。
令史昌只有下午的课,因而上午还要继续上课,他们只有等令史们吃完午食,才能跟着令史去狱衙。
不过显然。
他们的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了。
加上上午是魔鬼般的算术课,因而他们没少挨令史俭竹片,即便如此,众人依旧对下午的‘试为吏’满是期待。
今天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
好不容易熬完了痛苦的一个半时辰。
秦落衡、阆和奋三人,也是带着自己的干粮和蘸酱,跟往常一般去食舍蹭热汤。
在学室有小半月了。
阆因为生性活泼好动,跟食舍的舍人关系不错。
秦落衡跟奋也都沾了阆的光,三人往往是诸史子中最先得到热汤的,汤也基本都是最热的,有时汤上甚至还带点葱花油沫。
三人挤在一座案几上。
不过阆和奋的干粮,都只蘸秦落衡的辣椒酱,至于他们自己带来的酱,早就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秦朝万物皆可谓酱。
口味之重,让人难以言喻。
凡是你能想到的,秦人都能给你制成酱。
肉酱。
在这时被称为‘醢(hai)’。
这时代的肉酱与后世不同,除了贵族和高爵士伍,普通人是吃不起以狗羊为主料制成的肉酱的,大多数人的肉酱主料其实是蚂蚁、小虫、鱼苗、青蛙、蜜蜂等。
而且全部都是生肉。
说是肉酱。
其实就是在里面多掺了点盐。
即便是这样,对于绝大多数黔首而言,他们日常食用的酱也都只是一些野菜酱,食用酱,也只是为了尝一下咸味罢了。
毕竟......
这时期的盐很贵!
阆吃一口餱(hou),就用一根小棍沾点辣椒酱,放进嘴里,然后充分的咀嚼,也是吃的津津有味。
阆边吃边说道:
“秦兄你这辣椒酱是真好吃。”
“要不是有这辣椒酱,我都不知道这餱竟然还能大口大口的吃,以前吃这餱的时候,真的是难以下咽,就算是配着媪做的那青蛙酱,我也是吃一口缓半天。”
“那味道简直了。”
奋也道:
“秦兄,你是怎么找到这辣椒的?”
“我前段时间去坊市专门看了一下,根本没看到卖辣椒的,不过有一说一,你这辣椒什么都好,就是太辣了。”
“要是没有热汤,我非被辣死不成。”
秦落衡道:
“这辣椒非是产自关中,而是产自百越,我也是偶然得到的,这种东西目前不太可能大规模种植,大秦现在连子民的温饱都没有完全解决,哪里还有多余的土地去种这些?”
“不过种在自家小院倒是可以。”
“你们若是想要,等以后到了播种的时候,我给你们带点辣椒种,到时你们自己在家里种。”
阆点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那婆娘别的不说,织布干农活那是一把好手,我要不是力气比她大,还真不一定干的过她。”
“到时就让她看着。”
“她要敢把这辣椒种坏了,看我怎么修理她。”
“哼!”
看着阆在这自吹自擂,奋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都不好意思去拆穿,阆整个就一妻管严。
他那妻指东,阆就不敢向西。
指南,就不敢朝北。
学室内已经成家的这些史子中,这么怕妻的,阆是独一份,不过阆的妻确实很精明能干,周边的邻舍没有不夸的。
阆这倒是没有说假。
吃完。
三人把热汤饮尽。
靠着案几毫无坐姿的倚着。
下午不用去上课,自然是比较随意。
阆沉声道:
“也不知下午令史会带我们体验什么。”
“希望是审案。”
随即,阆看了下四周,对着两人低声道:“我告诉你们一件我父私下告知我的事,你们别告诉别人啊,我父告诉我,我们以后若想快速升迁,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就是成为狱吏。”
“我父要求我在学室阶段尽可能的积累破案经验,不然真到了试为吏阶段,面对案件,我们很容易就束手无策,那时就会直接被狱衙给淘汰掉。”
“狱吏的竞争太激烈了。”
“现在天下一统,没有打仗,想靠军功升迁基本不可得了,而我们这种底层官吏,想实现快速升迁,最重要的途径就是破大案要案,所以我们必须要成为狱吏。”
“不然......”
“等我们学室一毕业,就会被官府安排到乡、里,要么当文吏,要么当武吏,靠着每年年末的上计考核做升迁评选,到那时,想重新回到咸阳,或者去到郡县,至少要花十几二十几年。”
“你们是我交心之友,我这才倾心相告。”
“你们可别坑我。”
秦落衡跟奋对视一眼,神色也是有些起伏。
他们自然知道这番话的意义。
阆若是有私心,是绝对不会把这事告诉他们的,但阆依旧还是说给了他们两人,这是真把两人当知心好友了,他不希望两人将来离开学室后走弯路。
两人朝阆行了一礼。
阆也是连忙把两人扶了起来。
阆道:“我知道你们其实各有其志,也对当狱史没有什么兴趣,但现在时势使然,我们想尽施所能,就必须要走出乡、里,去到郡县之中,到时再变更职位也为时不晚。”
“像我就喜欢舞刀弄枪,结果还是被我父弄到学室来了。”
“不过断案好像也还行。”
“没准还能亲自上手抓几个罪犯。”
阆象征性的挥了挥手脚,显得很是兴奋。
奋长叹口气道:
“唉,道理我也听得懂,但想当上狱吏哪有那么容易?而且狱吏想升迁,最关键的是要破案,我们还是别想那么远,先把最简单的封诊式写明白再说。”
阆顿时也焉了下来。
秦落衡没说什么,他对这些不是很了解,但他大致听明白了,随着大秦一统天下,获取军功几乎不可得,普通官吏,想要实现快速晋升,基本只能通过破案来实现。
阆父是过来人。
所以刻意叮嘱了阆几句。
一时间。
几人的气氛有些凝滞。
没过多久,秦落衡看了眼食舍中间的漏壶,也是连忙起身,催促了两人一声,“时间差不多了,该去狱衙了。”
“无论最后我们怎么选,首先还是要先考虑当下。”
“能毕业,才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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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这是疠者!(求订阅)
三人背着书箧赶到狱衙时,门口已到了不少史子。
秦落衡三人找了个宽敞的地方,静等着令史昌到来,他们并没等多久,不到一刻钟,令史昌就到了。
令史昌数了下人数,带着众人进到了狱衙。
狱衙的狱吏明显是认识令史昌的,几乎全都给他行了礼,不过令史昌并没有怎么回礼。
进到狱衙。
令史昌漠然道:
“狱衙乃审理案件的场所,在这里禁止大声喧哗,若是有影响到正式吏员办公,当场笞打三十,严重者,直接驱逐,以后也禁止上我的课,同时禁止跟随体验‘试为吏’。”
众人脸色一变。
这个惩罚已经很重了。
《除弟子律》言:使其弟子嬴律,及笞之,赀一甲;决革,二甲。意思是支使弟子超出了法律规定范围并进行体罚,令史应罚一甲,打破了皮要罚二甲。
作为史子。
他们有权利去监御史投诉。
只是没人会这么做。
一来令史昌做过多年法官,跟天天跟律法打交道的人斗法,光是想想,就感觉没希望,二来‘试为吏’本就是令史昌用自己的爵位身份争取到的。
他们是沾了令史昌的光。
自然没可能去监御史投诉令史昌。
惹怒了令史昌,那就只能自负后果了,毕竟‘试为吏’本就不在令史昌的教习范围,被驱逐,也是咎由自取。
当即不少史子小动作少了不少。
令史昌缓缓道:
“我曾是一名法官,我来给你们上课,其实是想把你们中的部分史子培养成‘法官’的,这其实才是我在学室的主要目的。”
“法官即向民众普法的官员。”
“作为法官,主要的任务就是保管与核对法令,以及提供法律咨询。”
“这次来狱衙,除了带你们体验‘试为吏’,同时也是想带你们展示一下法官的日常工作,你们若是有对成为法官感兴趣的,可以酌情考虑一下。”
随后令史昌带着众人进到了大堂。
他说道:
“你们在四周找个位置站着,不要站中堂,那是‘告’与‘被告’站的地方,我这次不会带你们走审案流程,而是让你们了解‘鉴定’,知道如何在封诊式上正确的记录特征。”
“封诊式要求书写准确无误!”
说完。
令史昌找了个案几席地坐下,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后也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卷竹简,倘若无人的看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有点摸不清头脑。
令史昌说是来带他们了解‘鉴定’,只是这大堂除了他们,内里是空荡荡的,他们鉴定什么?空气?还是自己?
但很快。
他们就知道鉴定什么了。
日失刚至(13点)。
大堂内来了一位令史启,来人明显认识令史昌,微微拱手作揖,坐到了大堂最里案几的席子上,开始了日常的工作。
见状。
阆似乎想到了什么。
低声道:
“我知道这是什么大堂了。”
“这是专门进行司法鉴定的大堂,在大秦很多案件都会涉及到一些专业领域的知识,而狱吏不可能真的完全精通所有专业,因而官府特地开设了这么一个大堂。”
“每当狱吏有不确定的东西时就会来这求解,有时地方上一些患了重疾的人也会来这里询问情况。”
“这些令史多为医生。”
阆父为治狱。
阆因此知道不少狱衙的消息。
闻言。
看了这名令史几眼,秦落衡也是若有所思。
这些令史跟后世的坐堂医生很像。
没过多久。
就有一位里典带着一位疑似病人进到了大堂,原本神游的令史当即端正,里典进来就直接说道:“上吏,我们里这人最近身体出了问题,但不知是患了什么病,请上吏帮忙看看。”
这名令史看了这名病人几眼。
问道:
“有何症状?”
这名疑似病人立即抢话道:“我没病,里典是欺我老迈,想霸占我家良田,上吏你要为我做主啊。”
令史皱了皱眉。
冷声道:
“你所说乃狱吏之职,我是令史,只负责做医学鉴定,既然你里典说你患疾,我自当先判断他所说是否属实。”
“若你确实患疾,你刚才所言,或许会被定罪,若你无疾,等检查结束,自可去旁边告官。”
这名疑似病人当即色变。
连忙摆手道:
“我刚才只是胡乱张口。”
“当不得真。”
“我其实也没病,就三岁的时候患有疮伤,以至于眉毛脱落了,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也没有其他症状。”
“我身体挺好的。”
“我说完了,可以走了吧?”
这名疑似病人说完,就立即起身,想往外走,但被身旁的里典一把给按住了。
令史起身,从案下取出一个医箧,面无表情的走到这名疑似病人的跟前,漠然道:“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患没患疾,当经过医学鉴定才能下定论。”
说完。
这名令史皱眉看起了这人的外貌。
边看边大声道:
“无眉,艮本绝,鼻腔坏。”
就在秦落衡等人好奇打量这病人时,令史昌抬起头,面露不悦的哼了一声,随即吐了一个字。
“记!”
秦落衡等人当即反应过来。
令史昌让他们过来,不是让他们来看的,是让他们来练笔的,通过边看边记的方式,让他们对人物的特征,留下基础印象,以便于以后写封诊式时,能精准无误的记下人物特点。
众人连忙拿出竹简做记录。
那名令史却是没停,他从医箧中取出一根草杆,捅了捅这人的鼻孔,只见这人毫无反应,当即又道:“刺其鼻,不嚏。”
令史看着这名疑似病人。
沉声道:
“你既说你没病,那就走两步。”
这名疑似病人略作迟疑,还是拖着脚走了几步,不过走的姿势很僵硬,跟僵尸步一般。
令史启又道:“两足下踦”。
令史启继续检查。
秦落衡却是越记越心惊。
这名令史检查的太仔细了,什么这名病人身上有一处溃烂,手背上没有汗毛,唱歌只能发出‘吼吼吼’的嘶哑声音等等,这些症状都给查了出来。
秦落衡他们是能看到全部的检查过程。
也知道令史启说的全部无误。
查到最后,就算是阆这种不通医术的人,也都看出来了,眼前这人是真的有病,而且有大病。
记完最后一笔,秦落衡也暗暗感叹。
在秦朝想靠这种定病害人真的太难了,单单买通一个令史根本没用,因为医生令史的检查全程都在众目之下,而且会有三到四人做临场记录,你若说的信息与实际不符,当场就会被举劾。
更关键的是。
被检查的人还可以申请重测。
若是两次测出来不同,其中有误的令史,还会被惩罚。
这种情况下。
想作弊根本就做不到。
看着自己记录的症状,他感觉这个症状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略一沉思,他猛的想了起来。
秦落衡低语道:
“《黄帝内经》云:营气热时,其气不精,故使其鼻柱坏而色败也,皮肤伤溃,这是......”
“这是疠(li)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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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疠者有罪,定杀!(求订阅)
听到秦落衡的话,阆眉头一皱。
好奇问道:
“秦兄,你知道这是什么病?”
“还有这疠者是什么?”
秦落衡拉着阆和奋往后退了一步。
低声道:
“疠者是一种恶疾。”
“《素问·长刺节论》云:病大风,骨节重,眉须堕。”
“这种恶疾在书上常被称为‘疠’、‘疠疡’、‘大风’、‘癞痫’等,但在我们日常一直被称为......”
“麻风病!!!”
令史启说出了自己的诊断结果。
闻言。
众史子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满眼的惊惶不安。
那名里典也闻之色变,连忙起身,跟这名病人拉开了距离,麻风病他自然是知道的,那是有传染性的,他可不想沾染上。
沈顺颤声道:“《论语·雍也》记云: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这是疠病!”
“有传染性,且无药可治!”
“按照《秦律》:疠者有罪,定杀,或曰生埋。”
“他死定了。”
听到沈顺的话,众人连忙又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自己因为靠的太近而被传染上疠病,以至被官府拉出去定杀了。
闻言。
令史昌冷哼一声。
不悦道:
“你在这胡说什么?”
“秦律何时说过疠者患病要被直接定杀?”
“疠者有罪,方才定杀。”
“何为有罪?”
“犯了法的人才叫有罪。”
“没有犯法的人患了疠者,只是要被送到‘疠迁所’,在那里进行日常的隔离,只要恢复正常就能离开。”
“哪来直接判处死刑?”
“自己学法不精,就在这胡乱造谣,真是岂有此理。”
令史昌气的脸色发白。
他一个原法官就坐在这,竟还有人敢当他面胡掰秦律,这是真当他不存在啊。
关键这人还是自己教的。
令史昌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被令史昌当众呵斥,沈顺脸色也青一块红一块的,十分不自然,他朝着令史昌长拜一礼,连忙致歉道:“令史,是史子把那条律令解读错了,还请令史宽谅。”
“史子错了。”
“我当时看到那条律令,第一反应想到了论语中的‘伯牛有疾,其为疠也。’在论语中,疠者是无药可治的,因而也就理解成了患了疠者的人,都是有罪的,都应当被定杀。”
“毕竟......”
“他们已无药可治了,继续活着,反倒是一种痛苦,官府判他们定杀,对他们也是一种解脱。”
“也是另一种‘仁义’的体现。”
听到沈顺还在这狡辩,令史昌气的须发齐颤。
不过沈顺的话,让令史启也眉头微皱。
令史启冷声道:
“《论语》?又非是医书,岂能妄定疠者能不能治?”
“在先贤撰写的《神农本草经》中,就有治疗麻风病的药物,用黄芪、巴戟天、枳实等药材作药,就可治愈麻风病,何来麻风病无药可治一说?”
“除了上述药材,近来在‘疠迁所’行医的医生,发现某些蛇类也对治疗麻风病起作用,这么多救治之法,你怎敢这么随意的说出疠者无药可治的?”
“儒家的《论语》,非是医学典籍,就在上面堂而皇之的记录疠者无药可治,这不是在误人子弟吗?”
“律法、医学等尚且会不时更新,你们这论语多久没更新了?”
沈顺面色一滞。
他很想替儒家辩白,但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怎么辩白,最后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脸色发黑。
令史昌并不惯着。
他作为法家之人,本就不喜儒生,沈顺还在这当面编排律法,把一些错误言论当至理名言,他也是窝了一肚子火。
令史昌冷声道:
“启,借两名牢隶臣。”
“这史子该打!”
“读了点不入流的书,就自以为是。”
“商君当初把《诗》、《书》列入五蠹,的确是很有远见,这些书不仅不能让人明智,反倒会让人食古不化,思想固化。”
“《诗》、《书》当禁!”
“沈顺你不仅歪曲秦律、强词夺理,还毫无悔改之心,这次就笞三十,算是对你的一番小惩大诫。”
“若日后还敢篡改秦律,更是会从重处罚。”
“来人,拖出去。”
“打!”
对于令史昌的请求,令史启是欣然同意。
很快。
外面就响起了沈顺的凄惨叫声。
秦落衡摇摇头。
他见过头铁的,但没见过这么头铁的。
本身自己的学识就不够,对各方面也都是一知半解,结果硬去碰瓷人家专业的,还一碰碰两。
这顿打。
完全是自找的。
在被确定为麻风病后,那名病人也是直接瘫倒在地,不过全场没人敢去扶他,带他来的里典,这时也避之不及。
奋低声道:
“咸阳周边是没有疠迁所的。”
“我若是没记错,离咸阳最近的疠迁所是在高陵县,这人回去之后,估计会被乡、里第一时间给赶过去。”
“这麻风病虽然能治,但一时半会治不好。”
“他这一个人呆在疠迁所,其实跟受刑坐牢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一被关进去,也不知道要被关多久。”
“唉。”
奋长长的叹了口气。
秦落衡道:
“话不能这么说。”
“若非官府设立疠迁所,他们这些患有麻风病的人,恐怕真如沈顺所言,直接会被定杀了,现在多少还保住了一条命,如果令史启所言非虚,这麻风病是能被治好的。”
“只要能治,隔离其实也能接受。”
“再则。”
“若非官府设立了疠迁所,不然任由这些疠者四处游荡,把麻风病传的到处都是,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现在的结果不错了。”
奋点了点头。
接下来陆续有人进大堂做鉴定。
秦落衡等人也是把令史启说的话一一登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突然隔壁大堂内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
隐隐间。
还传来了一位女子的抽泣声。
秦落衡三人对视一眼,也是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不一会。
阆忍不住说道:
“隔壁有案件,听隔壁的架势,这案情不小,破案还有不小的难度,不然那狱吏问话不会这么急。”
“母婢的!”
“真想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案子。”
“我们要是能参与进去,结业资料上不得大书一笔?说不定我们就借此成为狱吏了。”
阆也是心思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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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两百均,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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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法者,岂能巧以诈伪?(求订阅)
舂日时分。
已经到了吏员下班的时候,秦落衡也整理起今天写的竹简,就在他们把竹片放进书箧,门外又来了两人,秦落衡跟阆等人对视一眼,乖乖的又把竹片取了出来。
秦朝加班是常态。
商君曰: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
当天能把政务处理完的国家,就能在天下称王;拖到当夜处理,国家也能变强,但如果拖过了夜,明天再办,这样的国家就削弱了。
秦朝官府提倡的是‘无宿治’。
就是要求官府当天的公务不能拖过夜。
在商鞅看来,如果能不拖延、迅速快捷的处理政务,那些贪官污吏们就没有上下其手的空间,徇私舞弊、贪污腐败也就被杜绝了。
这一条也是被官府严格的执行着。
因而......
只要大堂有人来,令史启就必须一直坚守,直到大堂再也没有人来做医学鉴定,那时令史启才能离开。
这次来的是个孕妇和另一个女子。
两人在邻里发生口角,以至于大打出手,被邻里劝开架后,孕妇肚子疼,怀疑流了产,就想过来做检查,然后告官,而跟她打架的那名女子则坚称孕妇是朔事(月经)。
孕妇的身体情况由令史启查看。
至于更深入的妇科检查,则是由专门的狱衙隶妾检查,令史启只负责根据这名隶妾说的情况,判断孕妇是流产还是朔事。
秦落衡等人往后退了数步。
但不知那名隶妾是怎么做的,竟弄出来个死婴,令史启也是连忙上去查看了死婴情况,隶妾则是继续做起了检查。
整个过程让人极度不适。
不少史子也没想到会看到死婴,一时间有些承受不住,当场干呕起来。
秦落衡脸色微微发白。
他也没想到会有这种画面,而且令史启是一脸平静,仿佛对眼前的场景早就司空见惯,完全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神色镇定的可怕!
检查还在继续。
秦落衡等史子继续记录着。
......
狱衙正堂内。
狱曹狎伏案处理着堆积如山的简牍,神色并不轻松,尤其是看到狱吏郑安的案件还没任何进展时,更是眉头紧皱,他提笔,却是怎么都落不下,就在凝神之际,突然听到门口有小吏来报。
说狱掾回来了。
狱曹狎当即大喜,顾不得整理衣冠,直接就出去相迎了。
他是狱曹,统管整个狱衙,狱掾其实只是他的一个下属,按理来说,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出去迎接。
但狎却是知道。
自己的这个狱掾非同一般。
此人关中氏族中的咸阳华氏出身,乃宗室旁亲,若非当年被牵扯进一件大事,以至于被连削数级,以华聿的能力早就晋升朝堂了,哪里还会待在一个小小的狱衙?
即便如此。
华聿依旧是任劳任怨,从来没有任何的抱怨,矜矜业业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在他手中,还没有一起冤案发生,这样难能可贵的好下属,他怎么可能不上心。
他虽是狱曹,但狱衙内的狱吏,基本都信服华聿。
虽然有些无奈,但狎是甘于接受目下现状的,毕竟各方面而言,他确实不如华聿。
而且随着战争平息,狱衙越来越受青睐,不少中层官吏开始把目光放在了狱衙上,想通过破案的方式,来给自己的子嗣镀金,以期让他们实现快速升迁,而有华聿在,很多事情都会好处理不少。
毕竟......
咸阳华氏的名号在这。
其他人再怎么,多少也会忌惮一下。
出门后,没走几步,狎就看到了华聿的身影,笑着道:“华狱掾,你这办案一去就是数日,我可算是盼到你回来了。”
“下吏只是一个狱掾,岂敢让狱曹亲迎,狱曹折杀我了。”华聿连忙作揖行礼,同时蹙眉问道:“但听狱曹之言,近日狱衙内似有事端?”
狎伸手把华聿扶起。
低声道:
“狱衙内确有事端。”
“狱掾不在这几日,城外不远的旬乡,发生了一起盗窃伤人案,原本这案是由狱吏郑安负责,但一天过去,狱吏郑安对此案是毫无进展,衙内不少狱吏就对这案有了心思,想争夺办案权。”
“方才几名狱吏还在大堂起了口角。”
“我也是当场喝止了那几名欲争抢的狱吏,但随后我去看了狱吏郑安写的封诊式和相关爰书,上面全是教条式的注文,案件没有丝毫的进展,若是继续让他负责,这案件恐怕就断不了了。”
华聿眉头紧皱道:
“既然这郑安不会破案,他是怎么进到狱衙的?”
狱曹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
“这郑安是内史属官,铁官丞郑玄之子,非是考核录用,而是被人直接调派过来的。”
“何人调派?”
狱曹苦笑道:
“华狱掾,你这就为难我了。”
“我就一小小狱曹,哪知道那么多信息?”
“就是这铁官丞郑玄,真论职位,还高我一级呢,我们都是内史下的属官,内史那边做的决定,那是我能打听到的?”
华聿面色一沉。
正声道:
“我不反对这些人进到狱衙,但进到狱衙就要守狱衙的规矩,狱衙是审理案件的地方,既然他们没有能力破不了案,那就应按律令直接撤换掉,破案才是重中之重。”
“我等会就安排下去。”
狎点点头,随即又道:“只是郑安被替换掉,那让何人顶上去?这案件已拖了一天了,再拖,恐会增添不少变数,我看跟几个郑安争抢的狱吏不错,要不就从他们中挑选一位?”
华聿摇头道:
“不可。”
“若是将案件交由这几人,只会让衙内其他狱吏生出心思,这种争抢本就不合规矩,岂能助长?这案件不仅不能交由这几人,狱衙更应对这几人严惩,以儆效尤。”
“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世之仪表也;”
“岂能巧以诈伪?”
狎苦笑一声,也是连连致歉。
“是我考虑不周了。”
“只是这几名狱吏不能审案,其他狱吏近来又要案件在身,一时间狱衙内已抽不出人手了,这案件又当交予何人?”
华聿沉声道:
“狱曹,这事先不用急着安排人选,等我看完这起案件的封诊式和爰书之后,对案件大致有了了解后,再来做后续的安排。”
“也只能这样了。”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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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秦兄,你怎么看?(求订阅)
大堂内。
隶妾在经过详细检查后。
也是下了结论。
“孕妇‘前旁’有干涸的血迹,现在还在出血,并非‘朔事’,她确实是流产了。”
令史启精简了一下话语。
自此。
这位孕妇的流产被正式确认下来。
抱头痛哭了一阵之后,这名孕妇抱着死婴,直接去了另处大堂,她要告官,她要让这名杀人犯付出代价。
见到这个场景,秦落衡也不胜唏嘘。
原本只是两女的口角之争,不知怎的演变成了互相撕扯,甚至还互相间大打出手,结果一个流产,一个被判刑。
两人之间没有赢家。
在孕妇流产鉴定结束之后,大堂再也没有其他人前来,令史启也收拾起医箧,结束了自己一天的工作。
令史昌说了声下课。
就让秦落衡他们自行离开了。
走出大堂。
阆谨慎的看了下四周,低声道:“我们要不去其他大堂看看?”
“好不容易来趟狱衙,怎么也要多呆一会,要是能看到其他狱吏办案,没准还能学到不少东西。”
“这可都是宝贵的经验。”
奋白了一眼道:“你一天怎么尽想这些呢?今天写了一下午的爰书还不够啊?”
“再说了。”
“大晚上的,哪还有审案的?”
阆得意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商君老人家曾说过:无宿治,则邪官不及为私利于民,而百官之情不相稽。”
“官府里的公务是不能拖过夜的。”
“我们呆的鉴定大堂,往往是最先休息的,因为那里只负责鉴定不负责审案,他们鉴定完,那些狱吏可是还要回去接着审,毕竟,我们大秦讲的就是‘无宿治’。”
“而且......”
阆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
“我前面一直在听隔壁的动静,我们下课的时候,那边其实还有动静,应该是案子没审完。”
“要不我们过去看几眼?”
“就算被里面的人发现了,大不了就说天黑走错道了,我们又没有影响断案,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怎么样?”
奋面露犹豫之色。
他看向秦落衡道:“秦兄,你认为呢?”
秦落衡略作沉思,他看了看阆,又看了看奋,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很好奇秦朝的审案流程。
意见统一。
三人径直走向了隔壁大堂。
隔壁大堂内,狱曹狎正告知狱吏郑安,他被撤换一事。
狱曹狎面色冰冷。
冷声道:
“郑安,整整一天时间,你经手的这起盗窃伤人案,没有任何的进展,封诊式和爰书上的调查也全无结果,这就是你对这起案件做的努力?”
“狱衙内没那么多规矩。”
“但也并非没有,你既然破不了案,那就换个能破案的,你也莫说我冷酷无情,这是我跟华狱掾一起下的决定。”
“你被撤换了!”
狱吏郑安睁大着眼,满眼惊疑和不解。
他疑惑道:
“狱曹你可是在说笑?”
“这案子才一天?这么短时间,你让我怎么破?”
“而且我不是已经写了封诊式和爰书了吗?上面哪一样有问题?这个案件的问题不是出在我这,是那个受害者不配合,我问了她那么多,她就是不肯说实话。”
“我有什么办法?!”
“何况这案子是我争取下来的,岂能白白的交给其他人,狱曹你这就把我撤换了,这不合道理。”
听到郑安在这强词夺理,狱曹狎也面露愠色,当即怒喝道:
“道理?”
“什么是道理?”
“狱衙是讲道理的地方?”
“这是狱衙!”
“只讲律法,只讲证据!”
“而且你郑安有什么道理,有什么道理可讲?无能吗?有的案件的确一天破不了,但像你这种毫无头绪的,我在狱衙呆了几十年,你是第一个。”
“身为狱吏破案就是你的唯一道理。”
“破不了案,就是无能!”
“你不是第一天来狱衙了,也跟着不少狱吏学习过,但那个狱吏如你这般,面对案件跟个无头苍蝇一样?”
“你说你写了封诊式和爰书。”
“但封诊式、爰书上写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你问那受害者,被打劫时,为什么不回头看一下?还问她从集市回去后,路上见到了那些人,还要她一一说出细节,你不觉得你问的这些问题很可笑吗?”
“她若见到打劫者的面貌,还需要你来断案?”
“她已身受重伤,身上还插着一柄笄(ji)刀,流血不止,人都奄奄一息了,怎么可能记得住路上的行人?而且那个盗贼会蠢到拎着上千钱的秦半两在路上溜达?”
“你记的这些哪个对破案有用?”
“你今天去了案发现场不止五次,你在那边找了这么久,可曾找到一样证物?你这封诊式上唯一登记的证物,还是那柄插在受害者身上的笄刀。”
“就你这能力,如何能破案?”
郑安的脸色很难看。
反驳道:
“狱曹,你言语过重了。”
“现场找不到证物,这与我何关啊?”
“那分明是贼人奸诈狡猾,滴水不漏,没有露出太多破绽,我已经很尽心的去找了,但确实是找不到,我也没办法啊,若是有其他物证,我早就把这贼人绳之以法了。”
“这案件我之所以进展缓慢,不就是因为缺少物证这些吗,而且这受害者也不配合,不然我怎么可能破不了?”
“狱曹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把这案子破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
“不用了。”狱曹冷哼一声,满眼厌恶道:“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而是来正式通知你的。”
“这个案件与你无关了!”
“我跟华狱掾会安排合适的人接任。”
郑安脸色一滞。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真被撤换了?
郑安道:
“狱曹,你莫要说笑。”
“这案件从一开始就是我接手的,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个案件,若是这个案件有人能破,那只可能是我破的。”
“我就是最合适这个案件的狱吏!”
“不,你不是。”狱曹狎当场就否定了。
“那谁是?”郑安问道。
就在这时。
大堂外,传来了一道回应。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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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狱衙之耻!(求订阅)
“不!”
“是我们!”
听到大堂外面传来的声音,狱曹狎跟郑安都愣了一下,随即,狱曹狎阴着脸,朝外面喝道:“谁人在外旁听?”
“进来!”
狱曹狎的声音传出,四周却顿时消声了。
大堂外。
秦落衡跟奋目光阴沉的盯着阆,若非不能在狱衙出手,他们都想直接把阆的嘴给撕了。
就你话多?
他们在外面听的好好的。
阆不知发什么神经,听到郑安的问话,鬼使神差的去接了一句。
现在倒把他们架在这了。
阆捂着嘴,眼中满是惊惶和不安。
他前面听得太起劲了,尤其是听到郑安毫无能力,还在这不断回嘴时,心中更是义愤填膺,在郑安反问时,他下意识的就接了一句,就跟往日跟奋顶嘴一样。
只是话一说出口,他就知道坏事了。
情急之下,却是越说越错,还把秦落衡跟奋抖了出来,现在他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不安。
见外面无动静,狱曹狎眉头一皱,迈步朝堂外走去。
“秦兄,现在怎么办?”听到室内的动静,奋一下子也慌了,随即眼中闪过一抹果决道:“要不跑?”
秦落衡叹道:“还能怎么办?进去呗。”
说完。
他直接迈步走了进去。
阆在后面急道:“秦兄,这事跟你们没关系,是我自己没管住嘴惹出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跟奋走吧,这事我自己处理。”
“我不想牵连你们。”
奋愤声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这张破嘴,我们真要被你害死了。”
“要是这次能顺利挺过去,回去后,我一定要把你这张臭嘴给撕了。”
“母婢的!”
奋骂了几句,跟着走了进去。
阆站在外面,神色不断变化,最后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低声怒骂起了自己,“你这张破嘴,怎么什么话都敢接呢?”
“还连累了秦兄和奋。”
“蠢货!”
暗骂了自己几声,阆也快步走了进去。
见到进来的三人,狱曹狎眉头一皱,他上下打量了三人几眼,却是都不认识,疑惑道:“你们是谁?为何在狱衙我没有见过你们?”
秦落衡作揖道:“我们三人是体验试为吏的史子。”
“方才下课,一时走错了路,来到了这边,刚好听到狱曹在评说一个案件,心神澎湃之际,下意识接了一句。”
“请狱曹责罚。”
秦落衡很诚恳的认错了。
也没办法不认。
阆当时都直接接话了,若他还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那是真把对方当傻子了,对方可是狱衙的狱曹,他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狱曹的面说谎。
“史子?”
狱曹狎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他心中也有些窝火。
他费那么多口舌,就是想让郑安知难而退,本以为接自己话茬的是个狱吏,他好顺水推舟的把这个案件给出去,结果接话的是几个史子?
这不是在助郑安志气,灭他的威风?
他如何能不怒?
听到这几人只是史子,郑安不安的心瞬间放松下来,脸上更是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他笑道:“狱曹,这就是你找的替换我的人选?几个连封诊式、爰书都写不清楚的史子?”
“几个学室都没毕业的史子,他们若是真能把这破案了,我郑安当即就可以辞官离开狱衙了。”
“不过狱曹你真敢让他们来破案吗?”
郑安这时也抖擞起来。
破案方面,他确实不如其他狱吏,但说他不如三个史子,那完全是无稽之谈。
他再怎么差劲,也是上过四年学室的人,在写封诊式和爰书方面,他自认不输任何人,何况还是三名或许连字都认不全的史子?
他来狱衙的时间不短,跟过不少狱吏,也接触了不少案件,知道一些案件的审理过程。
这三个刚‘试为吏’的史子,连审案流程都不知道,拿什么跟他比?又拿什么赢他?
郑安自信满满。
狱曹狎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自然不可能真让三名史子去破案。
几个学室都没毕业的史子,懂什么破案?他们对案情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让他们去破案,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他不可能同意。
郑安就吃住了这点,而且是死抓着不放,不断用这三名史子破案来挤兑狱曹狎,想让狱曹狎放弃撤换自己的想法。
就在场面陷入僵持时,大堂外又响起了一道声音,“既然你这么想让这三人来破案,那我就成全你,只是他们破案后,你真会离开狱衙?”
华聿迈步走了进来。
见到华聿到了,狱曹狎面色稍缓,只是听着华聿说的话,他的脸色又露出了几分焦急,刚张口想劝阻,却是立即被郑安给打断了。
郑安行礼道:
“狱吏见过华狱掾。”
“华狱掾所言当真?你真敢把这案件交给这三名史子?若是华狱掾真敢这么做,我郑安又有什么不敢呢?”
“不过……”郑安眼神不断闪烁,阴恻恻的补充道:“那个案件只能由他们三人完成,其他狱吏不能插手。”
华聿扫了眼郑安,神色冷漠道:
“这是自然。”
“这种程度的盗窃伤人,狱衙何时让多名狱吏审过?”
“我既然说了让这三名史子破案,那这只会有他们三人,其他的狱吏一概不会插手,你认为如何?”
华聿直视着郑安。
郑安看了看华聿,又看了看秦落衡三人,神色阴晴不定起来,他前面其实很自信,但看到华聿的态度这么坚决,他倒有点不自信了。
沉思良久。
郑安猛地一咬牙道:
“可以。”
“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前面狱曹给我的期限是一天,那他们也必须在一天之内破案,超过一天,就算真破案了,我也不认。”
听到郑安的要求越来越过分,狱曹狎也是彻底忍不住心中的火气,怒声道:
“郑安,你太无耻了!”
“这三人都只是史子,你还这么咄咄逼人、斤斤计较,你对自己就这么没自信吗?”
“身为狱吏,连面对三个史子的勇气和胆量都没有,你怎么好意思对外说自己是一名狱吏的?”
“简直是狱衙之耻!”
“等这事结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向内史禀告,申请把你调出狱衙,你不配再待在狱衙了。”
狱曹狎也是怒极。
他前面看在郑安的父郑玄的份上,一直好言相说,想让郑安知难而退、认清现实,但郑安不仅不以为然,还在这变本加厉。
是可忍孰不可忍!
身为狱曹,手下竟有这么无能废物的狱吏,这传出去太丢他们狱衙的脸了,他也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既然如此。
他也懒得再敷衍,直接当众撕破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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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人岂能言而无信?(求订阅)
闻言。
郑安也是面露怒色。
他自认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一直都是这狱曹在这咄咄逼人,现在还想把他赶出狱衙。
这他如何能忍?
既然狱曹对他不留颜面,还想把他扫地出门,那他也懒得再虚以委蛇了。
华聿他得罪不起。
但一个狱曹,他还不放在眼里。
而且事到如今。
他已经不可能继续呆在狱衙了。
下午因为审案的缘故,他跟狱衙内的其他狱吏交恶了,现在又被狱曹所恶,他索性就破罐破摔。
既然狱曹狎不想让他好过,那大家就都别好过了。
郑安冷声道:
“他们前面说自己是‘试为吏’,那就意味着,他们其实已经算是半个吏员了,自然要用吏员的标准。”
“狱衙也理应对他们一视同仁。”
“我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提了跟我同等的要求,就是想来场公平的竞争,以免有人说我胜之不武。”
“华狱掾我有错吗?”
听到郑安的话,狱曹狎也是在一旁大呼无耻,不过郑安完全无视了。
华聿低眉。
他看了眼志得意猖的郑安,又看了眼旁边无所适从的三人,略作沉思,嘴角掠起一抹弧度,点头道:
“自当如此。”
“华狱掾是同意了?”郑安面色一喜。
华聿点头。
“既然华狱掾都同意,那我郑安也只能同意了。”郑安也是连忙开口,把这场博戏定了下来。
见华狱掾没任何意见,郑安也是笑道:“华狱掾,若是你去断案,我自然不敢一博,但三个史子,你实在高看他们了。”
“也罢。”
“明天这个时候,我就来看看,他们这三个史子是如何‘破案’的。”
“狱曹,明天你一定要记得到场。”
“呵呵。”
郑安大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并不担心华聿给这三人支招,华聿是一个很有原则性的人,他既然说了让这三人自主破案,就一定会履行承诺。
这一点。
他从来都不怀疑。
不然。
华聿在狱衙也不会有这么高威望。
目睹着郑安远去,狱曹狎忍不住骂了一声‘小人得志’,随后看向了华聿,不满道:“华狱掾,你为何要答应郑安的要求,还把这案件交到了三名史子手中,这是不是太冒失了?”
“我们这是狱衙,不是博戏场。”
“他郑安本就是个无能之徒,仗着有个铁官丞的父,就在狱衙内胡作非为,早前还想对受害者行‘笞掠’,被其他狱吏发现制止后,还大发脾气。”
“我其实前面已给郑安说了撤换一事。”
“原本一切顺利,结果临近结束,这几个史子却是突然冒了出来,一下打乱了我的所有安排,还让郑安找到了由头,一直在这胡搅蛮缠。”
“真是气煞我也!”
听到狱曹狎的话,秦落衡三人面露尴尬。
他们其实也不想。
谁让狱曹狎说的这么声情并茂,他们一下代入了进去,结果阆没忍住,义愤填膺的吼了一声。
然后......
就现在这样了。
华聿摇头道:
“这样其实也好,按狱曹你的想法,只能让郑安放弃这一次的断案,这其实没什么用,以郑安的情况,他日后还是能争到案子,与其一直这么纠缠,不如当机立断。”
“不然早晚会演变到今天这步。”
“郑安本就无心在狱衙逗留,他一心只有功利封赏,让这样的人留在狱衙,必定祸患无穷,也会导致狱衙吏治败坏。”
“这样的害群之马还是早日驱离为好。”
狱曹狎道:“理是这个理,但把案件交给这三名史子,我还是认为不妥。”
“他们三人都没有破案经验,也根本不懂如何查案、审案,这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你当时答应的太草率了。”
华聿笑着道:
“无妨。”
“我相信他们。”
“他们既然敢接狱曹你的话,那说明还是有一定的信心,事已至此,再多不满,已经无用,不若相信他们,或许他们真能破案呢?”
狱曹狎看了三人一眼,还是没有底气,叹气道:“这不是在自欺欺人吗?”
“如果你没有答应郑安的条件就好了,这个案件看起来复杂,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但现在我们不能插手,全靠他们自己,非是我小看他们,实在是他们的能力不足够。”
“要不......”
狱曹狎目光闪烁。
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华聿似乎猜到了,当即就否决了,“不可能。”
“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绝不会插手,也不会容许其他狱吏插手这个案件。”
“人岂能言而无信?”
看着一脸坚定的华聿,狱曹狎只能把自己想说的咽了下去,“既然如此,就这样吧。”
说完。
狱曹狎拂袖离开了。
见华聿看向自己,秦落衡三人连忙行礼。
不过,在三人弯身的时候,华聿却是悄悄移了下身子,没有受秦落衡的礼。
他不敢受!
按照血亲关系,秦落衡还该称他一声姨夫。
但君是君,臣是臣,他们华氏支持十公子,自然十公子在他们眼中是属于‘君’的。
他自然不敢受这个礼。
华聿看着秦落衡,也是油然生出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同时又有些欣慰和欣喜。
若非看到了秦落衡,他不会掺和进来。
但法不可无度。
他只能做到让秦落衡免于受罚,至于后续破案的事,只能靠秦落衡自身了,不过他相信秦落衡他们能破案。
因为他是十公子!
这就足矣!
华聿看着秦落衡,沉声道:“事情的经过你们已知晓,我也不多赘言。”
“你们要破的案是盗窃伤人案,案件发生在昨日,具体的情况,你们可去查看案件相关的告官书。”
“这个案件,狱衙全程不会参与,全由你们自己决断。”
“我只能说这么多,至于其他的,你们自行商量解决,今天时候已经不早了,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等明天天亮再过来。”
秦落衡直接道:
“不用了。”
“敢问华狱掾,这告官书在那?还有我们能看一下这起案件的物证吗?”
“时间很紧。”
“我们想连夜查看一下。”
闻言。
华聿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他深深的看了秦落衡一眼,嘴角却是浮现了一抹笑容,淡淡道:“告官书和相关物证现在狱曹案上,我可以为你们取来,。”
“不过这些东西不能带离狱衙,也不能有任何的损坏,否则你们会以从犯的身份被定罪,记住了吗?”
秦落衡道:
“多谢狱掾告知。”
“但现在还是烦请狱掾,替我们取一下本次案件的相关材料,时间紧迫,我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华聿点头。
转身去了狱掾的主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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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想起什么了吗?(求订阅)
大堂内。
秦落衡、阆和奋三人席地而坐。
奋不安道:
“秦兄,我们真要去破案?”
“这我们那会啊?”
“连线索都不知道怎么找,唉,阆,你这次真的把我们坑惨了,要是破不了案,还得罪了狱曹,以后想进来就更难了。”
阆也沮丧着脸。
秦落衡笑了笑,宽慰道:
“无妨。”
“人也不是生来就会破案的。”
“我多少还见过一些刑侦类的,你们若是实在没主意,到时全程听我的就行,我来控制整个场面。”
“这时候。”
“我们只能选择相信自己。”
阆和奋看了秦落衡一眼,心中还是没什么底气。
阆父是治狱,即便这样,阆除了对破案有一腔激情外,其余的竟皆可以忽略不计,每个案件的破案关键都不同,从不能从一而定,他们这什么都不会的,想随机应变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至于秦落衡说的什么见过刑侦,他们全当秦落衡是在安慰自己。
连阆都没有见过,秦落衡又哪里能见到?
大堂的气氛有些低沉。
不一会。
华聿抱着一堆竹简过来了。
秦落衡把竹简接过,放到案上,借着大堂内的烛火,三人席地看了起来。
秦落衡看的很慢。
有时还会低声的读出来。
但随即。
他就皱了皱眉。
阆和奋看的太快了,只是把这告官书翻了一下,了解了一下案件始末,然后就当看完了,这有什么用?
秦落衡皱眉道:
“阆、奋,你们别这样看,直接背,先把这个告官书背下来,我们不是狱吏,不能把这告官书带离狱衙,等会我们到案发地点,想要还原案件,只能靠我们背下来的内容。”
“你们这种方式不行的。”
秦落衡神色很认真。
他们想破案,其实有很多隐性门槛。
他们不是专业狱吏,很多狱吏能用的东西,他们不能用,一切只能靠他们自己,那也意味着,他们必须比狱吏付出更多努力。
阆和奋一愣。
随即也是点了点头。
跟着秦落衡一起背了起来。
一旁。
听到秦落衡的话,华聿微微额首。
对完全没有破案经验的人而言,告案书就是他们目前唯一能用得上的东西,这告案书非是受害人呈上来的,而是受害人告官时,官府根据受害人的描述,加上实地勘测记录下来的。
算得上是目前最详实的实情资料。
他们想利用最大化。
只能靠背。
秦落衡想的很透彻。
三人把背告官书执行的很坚决。
告官书看似有三个竹简,但每个竹简其实就两三百来字,一人背一个,很快就能把里面的内容背完。
半个时辰之后。
三人互相检查了一下,确定都把相应的部分背下,也是把告官书还给了华聿,随后背着书箧离开了狱衙。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
秦落衡突然道:“你们两人家都在城中,若是迟迟不归,你们的父媪恐怕会担心,我看你们还是先回家报个信,顺便吃点热乎东西,半个时辰之后,我们三人在城门口集合,如何?”
阆和奋面露犹豫。
他们自然也想回家报个信。
但秦落衡的家是在城外,他们若是这么走了,心中实在有点过意不去。
秦落衡自然也察觉到了。
笑着道:
“你们不用担心我。”
“我家中暂时只有我一人,没那么多顾忌,但你们父媪都在,阆更是还有妻,若是不归,那才叫人担心,我们是去破案的,总不能最后还被自家人告官寻人来了?”
“我可没精力应付这么多事。”
闻言。
阆和奋也是点点头。
三人合计了一下等会要带的东西,阆和奋给秦落衡行了一礼,就背着书箧飞速朝家里跑去了。
一时间。
街上只余秦落衡一人。
秦落衡没有四处瞎逛,现在是大秦的四月末,也就是后世的一月末,天气依旧很冷,他要尽可能的保存体力。
破案可是一个力气活。
他在四周看了看,准备找个挡风的地方坐下,正寻找着,却是看见了华聿狱掾,当即也是作揖行礼。
见状,华聿眉头一皱。
秦落衡猜到了华聿的想法,解释道:
“华狱掾不要误会,是我让他们回去的,他们家住城中,天色已晚,若是不回去报个平安,难免会让家中担忧,何况天寒,也该回去吃点热食,不然等会饥肠辘辘的,反倒还影响破案的进度。”
闻言。
华聿也点点头。
他看着秦落衡,目光很是满意,随后才道:“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若是不嫌弃,可去我哪稍作歇息,顺便喝点热汤。”
秦落衡迟疑道:
“这......会不会不太好。”
“上吏是狱掾,前面狱掾也说过,要让我们独立办案,我去你的住所,若是被有心人得知了,难免不会生出想法,到时若我们真的破了案,还会被人认为是狱掾相助,这恐会坏了狱掾的名声。”
“我看还是算了吧。”
华聿正色道:
“我华聿行的端站的正,有人若想恶意揣测,那也非是我能阻止的,我只求问心无愧,若大多世人都信了外界的猜忌、诋毁,那只能说明我华聿过往的品性不能服人,不然何至于此?”
“受教了。”秦落衡长身一礼。
华聿却是避开了身形,等秦落衡起身后,才道:“走吧。”
秦落衡点点头,跟着华聿去了华府。
临近华府。
看着高挂在府邸上的‘华府’牌匾,秦落衡一下怔住了,他抬起头,好奇的打量着,他虽然对这些东西了解不多,但也是在城里走过不少地方,但几近没有见到称‘府’的。
大部分都是‘宅’。
而且也基本不会真挂上牌匾。
见状。
华聿心头微动,他紧盯着秦落衡道:“想起什么了吗?”
“嗯?”
秦落衡茫然的回过头,随即点头道:
“我记得周礼里有记载,好像说府是朝廷重臣才能挂名,华狱掾的家宅能挂府,说明狱掾家世显赫,当是名门望族。”
“名门望族?”华聿摇摇头。
随即他举目,望着头上的鎏金牌匾道:“华府的确有过辉煌的过往,不过那是先辈用血汗换来的,我只是享受了先辈遗留下的恩泽罢了,现在的华府早已不复当年。”
“终究还是子孙无能。”
“不过......”
“以后倒也不一定不能光耀门楣。”
“秦史子,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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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真猛士也!(求订阅)
章台宫。
嬴政在伏案批阅着奏疏。
这时。
御史弋快步走了进来,他长拜及地,恭敬的说道:“臣弋参见陛下。”
嬴政眼睛未抬眼,问道:“秦落衡又怎么了?”
弋作揖道:
“方才暗侍来报,秦落衡去了华府。”
“华府?”嬴政仍未抬头。
“是。”
“他去华府干什么?”嬴政停下了笔,眉头一皱,又道:“他就一个史子,怎么跟华府的人接触上的?”
弋躬身道:
“据暗侍传来的消息,秦落衡今日随行文令史去狱衙,体验‘试为吏’,而后在狱衙逗留,意外卷入到狱曹跟一位狱吏的纷争之中,就在狱曹责罚秦落衡之际,华聿出现,替秦落衡等人解了围,但同时也定下了一场一日之约。”
“什么一日之约?”嬴政抬起头问道。
弋答道:
“一日破案的约定。”
“这起盗窃伤人案本是那名狱吏的,不过这位狱吏一天之内对案件毫无进展,因而狱曹想撤换掉这名狱吏,两人起了争执,而后秦落衡三人卷入了其中。”
“最后案件交由秦落衡三人侦破。”
“以一日为限。”
“若秦落衡三人成功破案,则这名狱吏必须离开狱衙,若他们不能破案,则案件继续由这名狱吏经手,不过这名狱吏到后面已经自暴自弃,继续由他经手,这案子恐短时难以侦破。”
闻言。
嬴政不悦道:
“这狱曹就这么无能?”
“连撤换一名狱吏都畏手畏脚,这样的人如何能服众?又如何能应对咸阳大小的民事案件?又如何能保持狱衙的公平公正?”
“监察史为何不察?”
“臣失职。”弋连忙拜地俯首。
嬴政冷冷看了弋一眼道:“就因为这案件交给了秦落衡,所以华聿就把秦落衡带回了家?准备给他讲破案之法?”
弋道:
“陛下,非是如此。”
“那狱吏跟华聿定下约定时,还提了几个要求,不仅限定了破案时间为一天,还严禁狱衙的人参与破案,这起案件只能由秦落衡三人自主侦破。”
嬴政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弋继续道:
“因时间紧迫,秦落衡三人不敢浪费时间,准备连夜去案发之地探查情况,不过离开狱衙后,秦落衡主动提出,让另外两名史子回家报平安,他则选择独自留在城中。”
“就在他找地方歇息时,正好被路过的华聿看见,这才跟着华聿回了府,不过华府戒备森严,几名暗侍怕行迹暴露,所以就先派人回来禀告消息。”
“请陛下明察。”
嬴政阴沉着脸,略显不悦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他吧。”
“诺。”
......
华府。
秦落衡拘谨的坐在地上。
他有些无所适从。
华府很大。
里面的隶臣、隶臣妾很多。
这是一间七进院的府邸,内里装饰并不奢华,反倒显得有些简约朴素,但不失端庄大气。
华聿进到府内,直接去了其他屋。
秦落衡一人无事,在心里默背着前面记下的告官书,背到一些关键的东西,还会特地拿笔在竹片上记下。
后进书房中,华阜端坐里面,伏案看着各类文书。
他久不参与政事,突然又开始接手,一时间有点手生,处理起这些也感觉不顺畅,但也并非不能胜任。
突然。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华阜并没在意。
他听得出这是华聿的脚步。
走到书房外,华聿道:“阿翁,我把公子带到家里了,公子现在正在大厅,你需不需要过去看一下。”
啪!
毛笔掉落在地。
书房内传出一阵慌乱声。
良久。
华阜才衣冠整齐的走出书房,他看着华聿,不满的瞪了一眼,神色不悦道:“公子要来,为何不提前差人报信?”
华聿执礼道:
“阿翁,公子要来,这是临时决定的,我哪能提前未卜先知?而且公子在我们这待不了多久。”
“为何?”华阜问道。
华聿把狱衙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华阜冷哼一声。
不屑道:
“一个铁官丞之子,就敢这么胡作非为,岂有此理,又其父必有其子,其父也未必干净,等我熟悉了手上事务,定要监察史的官吏把这铁官丞严查一遍。”
“敢把心思算计到公子头上。”
“他们在找死。”
听到阿翁的话,华聿摇了摇头。
郑安为人行事的确有些过分,但真论起来,他其实并没违法,顶多被官府训诫警告几句,但想因此治罪,却是不足够。
不然。
狱衙这边早就把郑安定罪了。
何必费这么多口舌?
他也知道。
阿翁其实只是在表达对公子的爱护。
秦落衡正在脑海模拟案件的发生经过,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也是连忙起身。
华阜和华聿父子走了进来。
秦落衡连忙行礼。
华聿介绍道:
“这是我阿翁,为朝廷御史。”
“见过华御史。”
华阜上下打量着秦落衡,眼中是越看越满意,最后更是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这让秦落衡有点摸不清头脑。
但华阜也并未失去理智。
他知道陛下现在不愿暴露秦落衡,所以也没做过多的亲近,询问了一下秦落衡的近况,吩咐隶臣去后厨多弄点肉,随后就问起了这起案件的事。
秦落衡也一一作答。
没多久。
就有隶臣端着饭食上来。
不过并不是想象的粳米白饭、清冽浆水,鼎承肉食,而是一个大铜盘,上面装着大块的肥嫩拆骨羊肉,还有就是已经被豁开大口子的白面锅盔,在铜盘的边缘则放着一些小蒜。
这就是贵族的饭食。
白面大肉。
华阜丝毫不在意什么形象,抓起一个白面锅盔,往里面塞一些肥嫩羊肉,就大口吃了起来,吃完还抓起一把光溜溜的小蒜撂进嘴里,大口大咽可谓是酣畅之极。
秦落衡看的是目瞪口呆。
也就片刻间,华阜身前的锅盔和大块羊肉,就风卷残云般的没了踪影。
秦落衡下意识惊叹道:“御史真猛士也!”
华阜大笑道:“这算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跟着武安君东出的时候,那饭量才大,一顿不吃个四五斤羊肉,六七个锅盔,根本不见饱,现在不行了,饭量还不及当年一半。”
“不过我还有一膀子力气,还能为陛下,为......做点事。”
“秦史子,你慢慢吃,我先回书房了。”
说完。
华阜拿起一块布,擦了擦嘴和手,就直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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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莺歌燕舞,声色犬马!(求订阅)
外市。
往常早已歇业的店铺,今天却依旧开着。
而且是灯火通明。
在外市飞檐高挑楼阁的深处,坐落着一间豪阔邸店,内里铜门铜柜精石铺路,其华贵程度,甚至远超秦国大臣的官邸。
里面莺歌燕舞、鼓瑟吹笙。
一副热闹景象。
邸店最里的一间屋子里,几个身穿锦服的翩翩公子哥,正围着一个大案,推杯助盏,互道着半月前关中大索被关在屋里的憋屈。
若是仔细察看,却是能发现,屋中多了个案几。
沓沓沓!
他们正谈笑风生着,屋外却突然响起了即轻又重、不一的脚步声,屋内几人对视一眼,眼中露出笑意,出门迎接去了。
打开门。
却见郑安出现在了门口。
郑安的身后跟着一个隶臣,隶臣手中拎着个大木匣,木匣中不知装着什么,却是让这名隶臣很吃劲。
见面。
田安便热情的打着招呼道:“郑兄,这次你可是来晚了,等会可要自罚三杯。”
郑安爽朗的笑道:
“好。”
“三杯就三杯,我认罚。”
“要不是狱衙那边有事,我早就过来了,不然岂能让你们在这独享珍馐佳肴、美女环绕?”
“嘿嘿。”
看着隶臣抱着的大木匣,韩成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一喜,连忙挥挥手,示意屋内唱跳的歌女歌姬出去,随后才激动的问道:“郑兄,那东西你弄到了?”
郑安满脸得意道:
“那是自然。”
“我郑安何时说话不算话?”
“而且我弄到的比你们想象的要好。”
“我弄到的不是皮甲。”
“是铁甲!”
田安瞪大着眼,满眼惊异,似乎有点不敢相信,狐疑道:“郑兄此话当真?你可别骗我,秦军中铁甲都没多少,你能弄出来?”
郑安脸上满是自得的笑容。
“绝对是真。”
“我说是铁甲就一定是铁甲。”
“我父是铁官丞,我弄两套铁甲,这又何难?”
“不过仅此一次。”
“若非你们是我交心好友,我绝不会冒这个险。”
“你们也知道,铁在大秦是禁物,盔甲更是禁物,私藏都是死罪,何况我帮你们弄的还是铁甲,这若被外界知道了,我可是要被夷三族的。”
郑安面色凝重的提醒了一句。
韩成和田安对视一眼,连忙拍着胸口保证道:
“郑兄尽管放心,我们要这盔甲只是为了防身,你也知道,前段时间关中大索,我们王室损失掺重,当时要不是反应快,我都被那些该死的奴婢给弄死了。”
“不然我也不会急着找郑兄帮忙,帮我弄套盔甲防身了。”
“只是我没想到郑兄这么义气,竟然能搞到铁甲,郑兄你这个兄弟实在敞亮,我田安交定你了。”
“来人,倒酒!”
“今晚我要跟郑兄不醉不归!”
“另外去通知这个店家,告诉他,以后郑兄在这的开销,我田安一个人包了,有多少,我田安包多少。”
闻言。
郑安心中一喜,但脸上佯怒道:
“田兄,这怎么可以?”
“我认识田兄、韩兄,是因为互相脾气相投,这些钱我又不是出不起,岂能次次都让田兄破费?”
“这使不得。”
田安大手一挥,豪爽道:
“如何使不得?”
“难道郑兄没把我当兄弟?”
“郑兄你为我们冒了这么大的险,区区一点钱财,我田安又岂能吝啬小气?何况你我是兄弟,我为兄弟花点钱算得了什么?”
“就这么定了。”
“来。”
“郑兄喝酒。”
“前面关中大索,我天天被关在家里,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这次一定要大吃大喝个够。”
“来,干了!”
三人推杯助盏,在田安和韩成的吹捧下,郑安也是彻底迷失了,举着酒樽,大口大口的喝着,一口一个兄弟,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他很享受这种氛围。
尤其吹捧自己的还是韩王公子、齐王之孙,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向来都是被人巴结吹捧的,何曾吹捧过别人?但现在他们却反过来吹捧自己,这岂不是说明,自己比他们还尊贵?
郑安的虚荣心很是满足。
酒足饭饱,屋内响起了靡靡之音、靡靡之乐,莺歌燕舞、鼓瑟吹笙,声色犬马,温玉在怀,让人欲罢不能。
人定时分(子时)。
郑安醺红着脸,一摇一晃的走出来,脸上已布满了口脂,他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眼邸店,这才不情愿的朝家里走去。
而他带来的木匣。
则留给了韩成跟田安两人。
等郑安走到离郑宅不远的地方,赫然发现家中烛火依旧,他的酒意当即醒了大半,又猛的扇了自己几巴掌,让自己清醒不少,随后才推开门走进去。
屋门刚打开。
郑玄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
郑安紧张道:
“阿......阿翁,你怎么没休息啊。”
郑玄脸上布满寒霜,怒骂道:“混账东西,给我跪下,还敢私下找工坊的人私铸盔甲,还敢造铁甲,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大秦开国就明令禁甲!”
“始皇一统天下之后,更是连兵器也禁止了,你倒好,还打着我的名号去铁官署索要精铁,还找工师打了两幅铁甲。”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造反!”
“若是让监察史的查到,别说你,我们全家都得死,而且是夷三族!”
“你找人造的那两副铁甲呢?”
“在哪?交出来!”
郑安目光闪躲道:“我......我送人了。”
“送谁了?”郑玄逼问道。
郑安道:“韩王之子韩成,还有齐王建之孙,田安。”
“狗屁韩王、齐王,一群丧家之犬罢了,也配称王?你马上去给我把这两副铁甲要回来。”郑玄不容置疑道。
郑安不情愿道:“阿翁,哪有那么严重?”
“我都答应送给他们,岂有要回这理?我若真去要了,我这脸以后往那搁啊?这事若传出去,以后咸阳的人会这么看我?又怎么看阿翁你?”
“再说了。”
“盔甲我是让季父帮忙弄的,季父又不会出卖我,至于那点铁,阿翁你改下数据就行了,反正阿翁你是管这个的,难道还有人敢查你不成?”
“大不了,跟以前一样,这边少给点,那里多记点,把我用的这点铁,东拼西凑补上去就好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阿翁你以前又不是没改过。”
------题外话------
一天五更顶不住了,怎么这么难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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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不对,荆券呢?
郑玄怒喝道:
“闭嘴!”
“我那能跟你一样?”
“还把这些东西给六国余孽,早晚有一天我要被你给害死。”
郑安从地上爬起来,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撇嘴道:“阿翁,等几天你帮我换个地方,我不想在狱衙呆了。”
“这又为什么?”郑玄皱眉道。
郑安道:“我不是接了一个案子吗?结果那贱婢嘴硬,一直不肯说出实情,我就想着打她一顿,让她老实一点,结果那几个狱吏听到了,就跟我争了起来。”
“然后不知是那个去告了我状,狱曹跟华狱掾就说对我的破案进度不满,想把我踢掉,我当时气不过,就跟他们争了起来,最后我那案子被他们交给其他人了。”
“阿翁你也是的。”
“我前面就说了,我不想去狱衙,你非安排我过去,你若安排我去外市当个市吏,哪有现在这么多事?”
“不过阿翁你也别急。”
“我虽然待不了狱衙,但我是抬头挺胸离开的。”
“这案子在你儿子我的精心算计下,没交给那些狱吏,而是交到了几名史子手上,我还故意给那几名史子增加了难度,狱衙的人不能出手,而且那几个史子也必须一天之内破案。”
“几个史子,他们懂什么破案?”
“我这次赢定了。”
“等这场博戏结束,阿翁你再把我调走,那时候狱曹、华狱掾,还有整个狱衙的脸就丢尽了!”
“但这是他们自找的!”
“你......”郑玄指着郑安,怒的说不出话。
他现在心中十分懊恼,郑安是他独子,所以他对郑安很溺爱,加上早年自己忙于政务,平时疏于管教,以至养成了郑安这无法无天的性格,现在还越发的变本加厉。
但毕竟是自己儿子,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警告道:
“这是最后一次!”
“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定要打断你的腿。”
郑安面色一喜:“我就知道阿翁不会怪罪,这次我要当市吏,而且是要去外市那边。”
郑玄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好。”
“我明天就去给内史府的人说一声,把你安排到外市当市吏。”
“但这段时间你别再给我惹事,现在朝堂变动在即,若是你惹了什么事,牵扯到我,影响到我晋升朝堂,我饶不了你。”
闻言。
郑安惊喜道:“阿翁要晋升朝堂了?”
郑玄抚须,自得道:“承蒙内史腾的抬爱举荐,我应该可以去到少府那边任职了,但现在一切还没定下,说这些为时尚早。”
“你说那博戏是一日之约?”
“那我明天就安排一下,让内史那边下午去通知你,哼,一个小小的狱曹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还楞在这干什么?”
“还不去清洗一下,浑身酒气。”
“阿翁那你早点歇息,我去沐洗了。”郑安躬身一礼,随后兴奋的朝着后面走去。
郑玄冷哼一声,拂袖回了屋。
......
咸阳城。
秦落衡、阆和奋三人重新汇合。
城外是漆黑一片。
阆掏出打火石‘燧’,点燃一根从家里带来的已经烧了部分的木柴,高举过头顶,在前面带着路。
三人没有耽搁,快步朝旬兄赶去。
不多时。
三人就到了旬乡。
按照告官书的内容,三人去到了案发现场,秦落衡拿过阆手中的发着火光的木柴,看了看眼前的环境,眉头一皱。
秦时虽有案发现场一说。
但因为这里是条街巷,来往的行人很多,案件发生的样子早已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了。
秦落衡道:
“你们还记得告官书的描述吗?”
“这名受害者,从那边街巷拐入到这条雨巷,一共只走了不到十五步,这名受害者一步大概两尺(1秦尺=23.1cm)上下。”
“我们要先找到案发位置,然后用石块做下标记。”
“这样才能一步步还原案件。”
阆和奋也是连忙照做。
奋父是市吏,他家有秦尺,奋这次回家,也是把秦尺带了出来,为了精确,他更是一尺一尺的量了过去。
阆则拿着小石块跟着。
见状。
秦落衡道:“不用量的那么精确,我们只是要确定案发的大致位置,以便于确定四周环境,看有没有利于我们破案的,那名受害者每一步未必都精确是两尺,还是要余留一些空间。”
奋却是没听,依旧按两尺的步伐,丈量着。
没多久。
阆就在奋量好的地方,用石块圈了一个四方的环。
三人再次凑到了一起。
秦落衡道:
“现在我们来梳理一下案件。”
“那名受害者,是从咸阳回来的,据她所说,她身上带着一千九百八十钱,这些钱是她跟一名贩缯的商贾进行‘缯丝’交易得来的,这笔交易是在国吏进行的。”
“也即是说有合规交易的荆券。”
“她带着钱回到了乡里,路上她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而且那天下雨,雨声很大,她一直忙着赶路,基本没怎么注意四周。”
“结果刚回到乡里,走出泥泞路没几步,就直接被抢了。”
“她交易得到的钱也全没了。”
阆和奋也点点头。
两人还照着告官书上的内容,演示了一遍,从大道回到乡里的全过程,最后却是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发现。
“这是笔合规交易。”
“有交易荆券。”
“从咸阳走到的这边。”
“进乡的地方是个三岔口。”
“在这里被抢了。”
“钱没了。”
“还被捅了一刀。”
“......”
三人如复读机一般,不断复读着告官书上的内容,结果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对案件依旧是毫无头绪。
秦落衡坐在地上。
自语道:
“正规交易,有荆券,回家途中,钱被抢了......”
突然间,他察觉到不对,沉声道:“不对,据受害者所说,她的荆卷没有放在包裹里,对方并没对她搜身,所以只可能拿走钱,并没可能拿走荆券呢?”
“但荆券呢?”
阆和奋也猛然回过神。
激动道:
“对啊。”
“交易的荆券呢?”
“据告官书上的记录,当时找到的证物,只有插在受害者身上的笄刀,并没有发现荆券。”
“荆券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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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秦兄!(求订阅)
秦落衡沉声道:
“如果受害者没有说谎。”
“那荆券很可能是两人缠斗时,无意间掉落了,从目前我们得到的信息而言,并没人把荆券这物证送到狱衙。”
“一般人不会私藏这种物证。”
“所以......”
“只可能是两种情况。”
“要么是被犯罪人发现了,当场或后面趁着混乱给带走了,要么就是还遗落在四周,并没被人发现。”
阆和奋也兴奋起来。
前面他们对这起案件丝毫没有头绪,但现在他们终于有发现了,而且还是重大发现。
在这方面。
他们已经胜过狱吏郑安了。
阆激动道:
“那郑安真是个废物,遗失了这么重要的证物,他竟然一天都没察觉到?甚至可能连想都没想到,就这,还敢质疑狱曹的撤换,他哪来的脸啊?”
“果真是狱衙之耻!”
“我呸!”
阆骂了几句。
也是开始在四周搜寻起来。
他们隐隐感觉,这遗失的荆券,或许跟案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可能就是破案关键。
在三人恨不得将四周掘地三尺时,一道黑影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不过他身处黑暗之中,并不容易被人发现。
他就站在那边,看着柴火映照下的三人。
他自然听到了秦落衡的话。
只是不为所动。
看了一会三人的搜寻,他嗤笑一声,转身离开了,四周很黑,但对他却是毫无影响,显然他很熟悉四周的环境。
路过一片水渍时,借着水面反射回来的微光,却是隐隐能看到,这人手上正捏着一样东西。
形似竹简。
边缘却有很多锯齿。
......
搜寻无果。
阆却是并不气馁。
他开口道:“奋,要不明天你去趟坊市,找到那名跟受害者做交易的商贾,向他询问一下这左券的情况。”
“没准会有新的发现。”
“好。”奋道。
秦落衡蹲在地上,他察觉到一些不对。
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荆券上面,在他们看来,找不到这枚失踪的荆券,就意味着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断了。
但......
这荆券有什么用?
秦落衡停了下来,他看向奋问道:“奋,荆券是做什么用的?”
奋一愣,答道:
“别契券者,所以为信也。”
“这是立信之物。”
“财货两清之后,商家要在券上写下这次交易的契约,买卖双方各持一半,如果后面发现钱数不对,或者货物的质量有问题,可以拿着这契券去进行退换,或者打官司。”
秦落衡又道:“如果契券丢了呢?”
奋回道:“亡券而害,遗失契券的人会受到处罚,秦兄你不是跟阆做过一笔交易吗?你应该清楚这些啊。”
秦落衡点了点头,说道:“我正是有所了解,所以才感觉有些不对。”
“有什么不对?”奋疑惑道。
秦落衡沉声道:“契券,也就是我们在找的荆券,这是买卖双方的立信之物,现在交易已经达成了,就算货物不对,或者钱财不对,那也是买卖双方的事,跟犯罪之人有什么关系?”
“他要的是钱财,而且已经到手了。”
“就算是亡券。”
“那也是受害者被罚。”
“这名贼人拿走契券是何道理?”
奋迟疑一下道:“或许他跟受害者有仇?想让受害者因为亡券,而受到官府惩罚?”
秦落衡冷声道:
“这更是无稽之谈了。”
“他若真跟受害者有仇,当时直接多捅一刀就是,何必去冒这个风险,而且这事已经被立案,受害者就算是亡券,也不会受到官府的惩罚。”
“他拿走荆券的举动不奇怪吗?”
阆和奋对视一眼,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阆道:“秦兄,你认为这人拿走荆券是什么意思?”
秦落衡沉声道:
“我若是没猜错,这荆券跟案件没任何关系。”
“这人从始至终都是为了钱,他是故意带走这枚荆券的,就是想用此来误导我们,他希望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上面,以此来阻拦我们破案的进度。”
“这个人很有想法。”
阆暗骂道:
“母婢也。”
“这人怎么这么奸诈。”
“若不是秦兄你反应快,我们估计还真上当的,只是现在荆券没用了,那我们的线索岂不是又全断了?”
秦落衡也面露无奈。
他们在这苦想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明显的破绽,结果还没高兴多久,就被自己给推翻了。
白高兴一场。
三人又变成前面的无头苍蝇。
秦落衡这时没有再想告官书的内容了,他想做一下换位思考,把自己代入狱吏的角度去审视。
若自己是狱吏,面对这种案件,自己会怎么处理?
他冥思了一阵,还是放弃了。
实在没代入感。
他根本就没有这个经历,所谓的代入,其实代入的还是自己现有的思维,根本就不会有根本的变化。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
这时。
他很想去看郑安的封诊式和爰书。
郑安虽然能力不济,但耳濡目染之下,多少还是知道该如何破案的,最起码知道破案需要做什么,需要注意什么,比他们这种毫无头绪的,思路无疑明确太多了。
他们是真的两眼一摸瞎。
对于破案,完全是想到什么,思考什么,根本就没有完整的破案思路,甚至就没有破案思路。
突然间。
砰!
阆跟奋撞到了一起。
两人都在低头思考案件,走着走着就撞到了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也没了打闹的兴致,各朝一边移了半步,继续各走各的,思索着告官书中的破局之处。
秦落衡看了一眼,也没多在意。
三人就这么走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奋无语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兄,你顶到我了。”
秦落衡一怔,随满脸歉意的往后退了一步,但随即又鬼使神差的走了回去,眼中渐渐露出了一抹异色。
奋身子一僵,颇为郁闷道:“秦兄,你又顶到我了!”
秦落衡却是没有理会,跟仿佛来了兴致一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不断的后退前进、前进后退,在原地不断的进进出出、来来回回。
奋伸出手,支开顶在后背的硬物。
没好气道:
“秦兄,别玩了,破案呢。”
秦落衡盯着奋的后背,脸上却露出了喜色,他兴奋道:“我好像对破这个案子有一些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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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天是黑的!!!(求订阅)
阆看了过来。
问道:
“秦兄,你又找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了?”
秦落衡把抵在奋背上的竹片,递给了阆,笑着道:“你站在奋的背后,把这个竹片往奋身上靠一下。”
阆一愣。
但还是照做了。
只是做完后,阆并没什么感觉。
他疑惑道:
“我没感觉有哪里不对啊?”
秦落衡摇头。
“有。”
“你没方向我们‘捅’的地方不一样吗?”
“我身高七尺七,我若持‘刃’,情急之下刺出去,刺到的是奋的腰间,而你刺到的地方,却是奋腰间偏下方。”
“为何?”
“因为我们身高臂长不同。”
“而在告官书上,那名受害者,被刺的地方是在腰间下方两寸,我们依此做类推,或许能算出行凶者的大致身高。”
阆却道:
“这不行吧。”
“我行刺的时候不一定非要向上,我可以向下一点,或者向上多一点,这整体的范围就太大了。”
“这就算推出来也不一定是对的。”
秦落衡摇头道:
“非也。”
“你们还记得告官书上怎么说的吗?”
“当日那贼人冲过来,直接捂住了受害者的嘴,禁止其发出呼救声,两者是身贴身的,这么近的距离,加上受害者不断挣扎,你若是贼人,一定是想迅速将其制服。”
“所以......”
“你根本不会调整角度。”
“只会以最顺手的方向把刀捅出去。”
“你不敢拖延,拖得时间越久,对你越不利。”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时候会路过,你也不敢赌,这个方法固然不精确,但却是可以极大缩小我们搜寻范围。”
“你们可以试着掩饰一下。”
阆和奋对视一眼。
也是直接开始实战模拟。
阆从背后突然冲过去,一手捂住奋的嘴,另一手用力的拉扯起了奋的‘包袱’,奋拼命挣扎之下,阆数次都没得手,随后阆恼羞成怒的从腰间取出‘笄刀’,一刀捅了上去。
就在这时。
秦落衡突然叫住了他们。
“停!”
“手不用动!”
“阆记住你现在刺的位置。”
“现在脑海里清空这次的测试,重新回到最初的位置,阆你现在眼中依旧只有这个包裹,而奋依旧是起初没反应过来,后面奋力的想护住这个包裹的状态。”
“再来一遍。”
阆和奋点点头。
两人重新走到街口,又模仿了一遍。
然后......
一遍又一遍。
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下,阆也是陡然发现,自己刺到奋身上的竹片位置,大部分都是在一个相近区间。
上下间距也就一寸。
阆赞道:
“秦兄你真厉害。”
“我算是听过不少断案之术,但像你这种依刺杀范围来推断凶犯身高的还是独一份。”
“我服了。”
秦落衡摇头道:
“这不是什么断案之术。”
“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是我们真会断案之术,哪还会想这些旁门左道?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们也别把这种方式当断案之术。”
“这种算法有很大的缺陷。”
“只能贴身肉搏,而且对方前面还不能有伤人之心,最后更是只能在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出手。”
“要不是没破案之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希望能有点用吧。”
“不然这案子我们怕是破不了了。”
阆和奋也沉默了。
“你们两人身高多少?”秦落衡问了一句,从书箧中取出算筹,准备计算一下范围。
“七尺五。”阆道。
“七尺三。”奋道。
秦落衡又道:“阆你去量一下你刺奋的大致高度,给我一个相对精确的范围。”
在得到一些数据后,秦落衡摆起了小棍。
一通计算后,秦落衡算出了这名行凶者的大致身高,道:“根据计算,这人的身高在六尺九到七尺之间。”
闻言。
阆和奋都皱了皱眉。
这个身高并不太妙,他们因为家庭不错,身高比其他人高一点,但秦朝的平均身高也就六尺八到七尺一,一些地区营养差点,甚至只有六尺六、六尺七。
这也是因何,秦朝律法规定,成年的标准是六尺七寸(155cm)。
奋道:
“秦兄,不够。”
“旬乡虽然不大,但也有三四个里,人口近千,若按这个身高标准,乡里不说有三四百,至少也有一百。”
“这么大范围,一天根本不够。”
阆说道:
“你们记不记得,狱曹说过,那郑安问过受害者,记不记得路上的行人,我们可不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不说去找行人,我们可以找一下,最近出现在旬乡形迹可疑的人,比如什么竖子(童仆)、商贾、舍人、隶臣、它县人,这些人身份低微,看到受害者拿这么多钱,没准就心生了歹意。”
奋略一沉思,摇了摇头。
“不行。”
“我们的时间只有一天。”
“若是按你说的去问,估计还没问完,一天的时间就过了,而且他们若是跟本案无关,我们岂不是在白白浪费时间。”
“现在最要紧的是缩小范围。”
“这样漫无目的的去问,很可能是一无所获。”
阆有些急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才行?”
“我们就一天!”
“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母婢的,都怪那废物郑安,自己不行,还非要恶心我们,明知道我们没破案经验,还逼着狱衙同意只给我们一天时间,这不是纯恶心人吗?”
阆怒骂连连。
秦落衡深吸口气,起身去到了一旁。
现在阆跟奋两人的情绪都有点急躁,这样很容易影响到正常的思维和判断。
他们可以有人急,但不能全部都急。
若是三人没一个能保持清醒,那这案子就真的破不了了。
他低着头,在外面漫无目的的走着,任由寒风拂面,他在脑海中不断的思考,如何缩小范围。
走着走着。
他走到了街外的田地旁。
只见这边的田地周围都围着‘封’和‘埒(lie)’,他也是连忙停下了脚步,这‘封’和‘埒’可都有法律效力,他若是踩塌了,可是要被判‘赎耐’的。
他顺着火光的方向,准备原路走回去。
抬头间。
他看了眼天色,依旧一片黑。
就在低头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抹灵光,他猛的抬起头,目光凝重的望向天空。
他想起了一个细节。
一个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
天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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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野路子破案。
破案全靠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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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证据呢?!(求订阅)
秦落衡快步走了回去,兴奋道:“我知道怎么缩小范围了。”
“什么办法?”奋急忙问道。
“天色。”秦落衡道。
“天色?这有什么问题吗?”奋抬起头望着天,眼中满是不解。
秦落衡很认真道:
“有。”
“而且有很大问题。”
“你们还记得告官书上的内容吗?”
“上面记录了天色。”
奋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的确有这个记录,犯罪人抢劫的时候,天色也是黑的,但这没什么用吧?”
秦落衡摇头。
“不。”
“此天色非彼天色。”
“都是黑天,有什么不同?”奋越发困惑了。
秦落衡道:
“犯罪人抢劫那天的天色之所以是黑的,是因为那天下着大雨,乌云密布,所以才是黑天,但那个时辰真的是晚上吗?”
“并不是!”
“你们还记得受害者的自述吗?”
“她是从咸阳回来的,她返程的大致时间是日中(午时),就算路上下着大雨,这不到五公里的路程,她就算边走边停也不可能走上两三个时辰,何况还带着巨款,她根本不敢逗留。”
“所以......”
“她就算再慢,日失(未时)也该到乡里了。”
“这就是我们缩小范围的关键所在。”
闻言。
奋神色更加困惑了。
他完全没明白秦落衡在说什么。
就算受害者日失时分回到了乡里,但这跟他们破案有什么关系?又怎么就可以缩小范围了?
他不明白。
阆听完,若有所思。
他听明白了。
阆道:
“我知道秦兄在说什么了。”
“奋你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咸阳,几乎没有去过乡、里,所以对地方的情况不清楚,乡、里的人基本四季都在劳作。”
“现在是四月(1月),即孟春之月。”
“在地方,孟春时节是要修理封疆、田间沟洫(xu)的,即便天气这么冷,他们依旧还是要早出晚归的。”
“这也意味着。”
“日失时分,黔首基本不会出现在街上,他们只可能在田地里,而且至少是下市时分(申时)才会回来。”
“尤其那天还下大雨,他们更加不可能回来。”
“现在是四月末,五月则是仲春之月,按《田律》:仲春之月不能‘竭川泽’,即田地五月是不能从河里取水的,因为要保护河水的自然生态。”
“而这场雨来的就很关键了。”
“黔首都忙着在田地里加高‘封’、‘埒’以存更多的水,好为接下来的播种做准备,那天的雨水很大,他们也担心自家的‘封’、‘埒’会被雨水冲毁,因而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何况受害者具体回来的时间不定。”
“他们哪有时间盯着?”
“所以那天去田地的黔首基本可以排除。”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一种是犯罪人从咸阳一路尾随到了旬乡。”
“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路上有这么多作案时间,他没道理非要等到了旬乡才下手,而且他跟了一路,根本不知道乡口的情况,不了解情况,哪敢这么冒失出手?”
“那另一种就很简单直白了。”
“对方是整日将阳亡的人!”
将阳亡即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相当于后世的街溜子。
秦朝这种人是会被惩罚的。
但将阳亡的惩罚力度,相对邦亡、阑亡而言,无疑是最轻的,因而每个乡、里多少还是会有。
阆继续道:
“结合秦兄前面推出来的身高,再结合对方整日将阳亡,那我们搜寻的范围可就小太多了。”
奋也兴奋道:
“那我们现在只需要找到旬乡,身高在六尺九到七尺,整日将阳亡的人就行了?”
秦落衡脸上没多少喜色。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证据呢?
他们就算把人抓住了,甚至认定对方就是那个犯罪之人,但想破案,光凭推理是不够的,还必须找到对方犯罪的证据。
要断案。
必须要有证据!
他们现在就缺少定罪的证据!
秦落衡摇头道:
“不够。”
“我们掌握的信息不够。”
“现在我们的一切都是靠的推理,对方完全可以死不认罪,我们现在缺少盖棺定论的证据。”
“但这个证据该怎么找呢?”
“而且......”
“什么证据能让对方辩无可辩,当场认罪呢?”
阆和奋也沉默下来。
良久。
阆试探道:
“那一千九百八十钱?”
“但对方既然都抢了,而且也知道受害者报了官,这段时间一定会格外的小心谨慎,我们根本没可能找到,何况现在我们连对方是谁都没确定,就这么盲目的去找,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我看......”
“还是先确定罪犯是谁吧。”
“然后把他传讯到狱衙,到时候我们再一审,没准对方心一慌,自己就说漏嘴了。”
秦落衡点头道: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三人在附近搜了搜,确定再也没有什么发现,也是准备离开了,阆和奋走的是回咸阳的方向,走着走着,他们就感觉眼前的路越来越黑了,回头一看,却见秦落衡举着木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两人面露异色。
秦落衡道:“愣着干嘛?走吧,去乡亭。”
大秦每隔几公里就会设一个亭。
这些亭,除了是作为基层的治所,同时还兼作来往公事吏员的驿站,也还担负着传邮文书的职事。
旬乡作为一个大的乡。
自然设有乡亭。
见状。
阆和奋一愣。
随即,他们就见到了秦落衡手中挥动的‘符’,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异色,连忙追了上去。
走近。
阆好奇问道:“秦兄,你这‘符’是那来的?”
秦落衡道:
“你们回家后,我遇到了华狱掾,这符是他帮我们弄到的。”
“我们破案的时间只有一天,咸阳到旬乡的路程其实并不远,但把时间耗费在来回的路程上,实在是有点奢侈了。”
“我们也耗不起。”
阆和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三人去到旬乡的乡亭,在出示了各自的验传后,也是得以借着这枚‘符’入住进了亭舍。
在喝了一碗热汤之后,三人直接和衣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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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算昨天的,没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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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忽略的笄刀!(求订阅)
翌日。
天还没亮,三人就起来了。
喝着舍人端上来的热汤,三人讨论起了今天要做的事,不过讨论着讨论着,阆就发现了不对。
阆说道:
“秦兄,昨天我好像说漏了。”
“除了昨天那两种情况,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是黔首,但案发那天没去田地里,这种情况也要排查。”
“那这搜寻范围就扩大了。”
秦落衡笑道:
“这个很容易查出来。”
“只需要问一下当地的田典即可。”
“若是田典不知,问一下当天去了田地的丈人和老母就行,乡野间这种事他们比谁都清楚。”
“现在你们分两路。”
“阆去找旬乡的田典或者乡啬夫,询问当天没去田地的黔首,奋你则去找里典,询问一下乡里的将阳亡者。”
“把有作案时间的人筛选出来。”
“然后根据我们推出来的身高,进一步做下筛选,记得一定要多问几句,问下他们的邻居,这些人有没有干过‘盗伤人’的事。”
“我等会则去乡口,问下乡口的老母们。”
“她们这几日在乡口,有没有见到非是本地的,但整日却在附近鬼鬼祟祟无所事事的人。”
“你们要记住。”
“没有十足的证据,不要说别人是罪犯。”
秦落衡提醒了一句。
他就怕两人一时上头,直接说别人是罪犯。
秦朝民风彪悍,若是没有证据,污蔑别人是罪犯,很容易就引起冲突,到时候,他们别说继续破案,恐怕自己就要被立案了。
秦朝是严禁私斗的。
阆和奋点头。
笑道:
“这你就放心吧。”
“我们虽然急着破案,但还不至于这么冲动,再说了,我们连狱吏都不是,哪里敢做这种事啊?”
闻言。
秦落衡这才点点头。
三人合计了一下,走出了乡亭。
秦落衡径直去了乡口。
他不会破案,但他却是知道一点,无论哪朝哪代,经常坐在村口的那群大妈,永远是最先知道流言传闻的,她们对乡里的情况也是了解最细致的。
旬乡的乡口是条小河。
秦落衡到的时候,哪里已经来了不少漂母,正在那捶洗着衣裳。
秦落衡走过来,朝众人行礼道:“各位漂母,我是狱衙派来,侦破旬乡发生的那起盗窃伤人案的,我想向你们询问一下情况,还请各位漂母能对我知无不言。”
闻言。
众漂母却是一惊。
连忙放下手中的木棍,学着秦落衡的姿势,给秦落衡行了一礼,略显拘谨道:“上吏你随便问,我们要是知道,绝对会告诉你,铃也确实挺惨的,辛辛苦苦织了几年,钱结果全被抢了。”
“还被捅了一刀,惨哦。”
秦落衡道:“案发那天,乡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一个漂母皱了皱眉,“那天下那么大雨,各家修自己的‘封’、‘埒’都来不及,谁还在外面啊,而且这段时间也没有外乡的过来。”
“反正我没有看见过。”
“对了,葵,那个案件不就发生在你家附近吗?你那天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有没有看到谁从哪边经过?”
这人看向了一旁的一个妇女。
葵却是不满道:
“去去去。”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几天我生病了,在屋里躺着难受嘞,哪有心思看巷子有没有人进出啊,再说了,那么大的雨,我又生病,怎么可能开门窗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落衡继续问道:
“那乡里这几天有没有行为举止异常的人,就是他的举动跟往常有明显不一样,或者行迹看起来有点战战兢兢的人?”
领头的那位漂母沉思了一下。
连忙点头道:
“有。”
“还有不少呢。”
“像那个惊,以前起的多早,最近起的晚多了,有时候还帮那个寡妇‘每’种地,一天就知道在地里傻乐,搞得谁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那点事一样,还遮遮掩掩的。”
“那个‘田’一直嚷嚷着要写休书,写完后就直接跑了,结果好像是没去官府登记,又被官府抓了回来,还要被罚一副甲,这几天这两口子好像又好上了。”
“还有......”
听着这乡里八卦,秦落衡哭笑不得。
他是来询问案情的,不是来听这些八卦的,结果这些漂母聊得一个比一个起劲,他甚至都插不进话。
到最后。
秦落衡直接放弃了。
他就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听着。
不言不语。
在聊了一阵八卦后,漂母们终于想起了秦落衡问的什么,也是开始说起了乡里最近有些异常的人。
漂母英道:
“乡里正事不做的就那几个人。”
“一个‘莫’,一个‘伍’,还有一个‘得之’。”
“这个‘莫’,前段时间跟人通奸,被隔壁的邻居抓个正着,现在还在官府关着呢。”
“‘伍’也是整天游手好闲的,这段时间还去集市的亭旗站着,不知道一天在想什么,不过没听说有什么恶习。”
“‘得之’是乡长的子,以前经常欺负孤寡,最近似乎是收了性子,有时还帮着乡长跑上跑下。”
“除了这三个,乡里好像没别人了。”
闻言。
秦落衡默默记下了这三个名字。
就在这时。
那个葵又开口了。
“你漏了一个,还有一个‘达’!”
“这人这几天其实挺奇怪的,时不时就出门溜达一圈,自己家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也不想着去干活,以前还喜欢在衣服上绑条黑色腰带,系着那个佩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公士一样。”
佩刀?
秦落衡猛的抬起头。
他终于想到了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
案件唯一的证物。
笄刀!
他看向葵,神色严肃道:
“能不能详细说一下这个‘达’,还有他挂在腰间的佩刀,除了这个‘达’,你们乡里还有谁有笄刀?”
被秦落衡这么一问,葵倒是一愣。
下意识点头道:
“‘达’是一个走士,那刀以前他好像没有,也就前段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他就一直别在腰间,当时还在乡里到处炫耀。”
“不过这几天好像没系了。”
“达这人很精的,而且是很会说。”
“原本这个走士轮不到他,就靠那张嘴,硬生生说服了乡长,获得了这个走士的职位,这人很擅长看人脸色,跟乡里其他人不一样。”
“他很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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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收网!(求订阅)
闻言。
秦落衡精神一震。
他终于对这案件的嫌疑人有眉目了。
他们一开始考虑的方向就有问题,只考虑了黔首或将阳亡,却是没有考虑到犯罪的人可能有公职。
葵的话提醒到了他。
秦落衡道:
“你们有没有人见过‘达’的这把刀,它具体长什么样子的?是一柄柄首为环形、长九寸的笄刀吗?”
众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葵道:
“谁一天关心那个?”
“那时候就看到‘达’天天在街口显摆,但也没多少人关心,自己田地都没收拾完呢,谁有心思看他那玩意。”
“至于其他人......”
“就那几个匠人吧,他们有刻刀。”
秦落衡微微额首。
继续问道:
“你们有谁知道‘达’那天在做什么吗?”
众人摇头。
英道:
“这不知道。”
“反正田地里是肯定没他的。”
“我就没看到他去过几次田地,基本上都是他的妻在做。”
秦落衡又问了几句。
几个漂母也是如实回答了,在确定问不出信息之后,秦落衡道了声谢,就转身离开了。
他站在乡口,等着阆和奋过来。
日中时分。
阆和奋也是快步跑了过来。
阆摇头道:
“我去问了旬乡的田典,那天乡里的黔首都下田了,雨水太大,很多人的‘封’‘埒’都被冲垮了,有的还冲到了隔壁的乡里,两边还因此差点打起来。”
“旬乡的黔首应该没有作案时机。”
奋也道:
“我倒是问出了几个人。”
“乡里的确有几个将阳亡,有两人刚好是有作案时间的,而且身高也正好符合,他们一个叫‘伍’一个叫‘得之’。”
“两人都是士伍。”
“我问过里典,两人之前都没干过‘盗伤人’的事。”
“这个‘得之’,他是乡长之子,以前没少做欺负孤寡的事,而就在案发当天,他日中就出去了,但接近舂日才回来,他是有可能在路上遇到受害者‘铃’的。”
“我觉得他的嫌疑最大!”
“要不......”
奋做了一个抓手逮捕的手势。
阆沉声道:
“照你这么说,这个‘得之’的确嫌疑最大。”
“他很可能是在路上遇到了‘铃’,听出了‘铃’包裹里的秦半两撞击的声音,临时生出了歹意,趁‘铃’回乡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下手,抢走了钱财。”
“后面他担心被发现,就又跑了出去,等舂日时分才回来。”
“这是说得通。”
“不过‘得之’是乡长之子,至于为了这些钱财铤而走险吗?我觉得有点没道理。”
“他作为乡长之子,应该是懂一些律法的。”
“令史俭有讲到,大秦盗窃案量刑的标准有两个,一个是220钱,另一个是660钱,他这都1980钱了,这个量刑可是要被判‘黥劓为城旦’的。”
“以他的身份和家世,完全没有必要。”
“而且得不偿失!”
“我不认为会是‘得之。’”
“我觉得这个‘伍’更有嫌疑。”
“‘伍’的家境一般,整日游手好闲,他整天在街巷上闲逛,是有可能看到‘铃’回乡的,也是有可能察觉到‘铃’身上带有大量钱财的,我觉得罪犯应该是‘伍’!”
“秦兄,你认为呢?”
秦落衡摇头。
“我认为这两人都不是。”
“我前面也在乡口打听过,这个‘伍’的确没干过‘盗伤人’的事,他虽然整日无所事事,但乡里对他并无反感。”
“至于你解释得之的部分。”
“我不认同。”
“你不能因为他是乡长之子就看高一眼,而且没有得手之前,他其实并不知道‘铃’的包裹里有多少钱财。”
“你的解释天然带有偏见。”
“这要改。”
“我们要破的是案子。”
“只要有嫌疑,无论他是官、是吏、是黔首、还是徒,在我们眼中应该都是一样的,都为嫌疑人。”
“他们并没有任何高低贵贱之分!”
“律法之下,人人平等!”
“破案追求的是公平公正,我们的偏见,完全会影响到我们对案件的认识和判断,也会阻碍破案的进度。”
“这是决不被允许的!”
“阆,这种偏见你必须要改,不然早晚有天会害了你的。”
阆面色一红。
朝着秦落衡跟奋鞠了一躬。
“我错了。”
“以后坚决的改。”
“你们要是再看到我犯这种错,直接用脚踹我。”
“我父天天教我,我转头就忘了。”
“真是糊涂!”
奋看了阆一眼,轻叹一声。
他说道:
“秦兄你认为这两个都不是?”
“那还会是谁?”
“乡里我们排查出来的,目前就这两个,不是他们,那就意味着犯罪人不是旬乡的,但我们前面不是推理过吗,对方基本只可能是旬乡的,秦兄的意思是我们推理错了?”
秦落衡笑着摇头道:
“推理没错。”
“但我们犯了跟阆一样的错误。”
“我们前面关注的犯罪人群,都集中在了黔首、将阳亡以及一些最近游荡旬乡的人身上,但我们忽略了一个群体。”
“什么群体?”奋不解道。
“吏!!!”
“吏?”奋脸色微变。
秦落衡点头。
“没错。”
“就是‘吏’。”
“旬乡外有乡亭,乡内有乡、里,里面有乡啬夫,游徼、里典、田典、走士、舍人等等的‘吏’,他们其实也是有作案时机的。”
“而且......”
“很少会有人怀疑到他们头上。”
奋脸色一沉。
一旦涉及到官吏,案子就不一样了。
奋低声道:
“秦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阆也靠了上来。
秦落衡道:
“确实有一些。”
“今天我在河边,那些漂母告诉我,旬乡里有人佩刀,但案件发生之后,那人没有再佩刀了,那人是名走士。”
“叫‘达’!”
“我问过他们关于‘达’的信息,这人当天是有作案时机的,而且这人家贫,也是有作案动机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他就是那个罪犯!”
奋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抓吗?”
秦落衡目光冷冽道:
“抓!”
“收网,传讯!”
“询问那佩刀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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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你要证据?我给你!(求订阅)
旬乡亭舍。
秦落衡让阆和奋去抓达,他自己则去了乡亭,通知了一下亭长,把亭舍一间舍房当做临时狱衙。
没多久。
阆和奋就把人抓来了。
一进到乡亭,阆就拿着陶壶,大口大口灌着冰凉的冷水,他这跑了一上午,也是口渴得厉害。
喝完。
阆才得意道:
“秦兄,你是没看到。”
“我抓这人的时候,他死命挣扎的模样。”
“嘴里还在那理直气壮的吼着‘我是走士’、‘我不是什么抢劫犯’、‘你凭什么抓我’这些话,不过他那里争得过我?被我一把按在地上,绳子一系,直接给抬过来了。”
“不过也给我们累的够呛。”
“累死我了。”
阆在一旁呼呼喘着大气。
奋也不好过,在抱着水罐喝了几口后,直接躺在了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整个人快累瘫了。
秦落衡扶额,一脸黑线。
他是让两人去把达叫过来问讯,不是让他们把达给绑过来,更不是让两人把达给抬过来。
抬了快一里地能不累吗?
在喘了几口粗气之后,阆也是理顺了气,开口问道:“秦兄,等会怎么审?”
秦落衡道:
“等会我来审,你们做记录。”
“行。”
阆和奋都没意见。
两人早就唯秦落衡的话是从了。
从接手这个案子开始,全程都是秦落衡在做主导,若是没有秦落衡,这个案件,他们两个估计想破头都破不了。
这是一间标准的亭院。
六开间,三进深,左右两分。
第一进,右三间里面住着六名传邮骑卒,左三间则是住着一名管邮件的小吏。
第二进,右三间是亭长室,左三间便是接待过路官吏的宾客室。
第三进是后院。
庖厨、马厩、库房与几名亭卒都是在后院。
秦落衡他们就在第二进左三间。
这时。
秦落衡坐在案牍前。
达则是被两名亭卒带了进来。
不过。
达这时却显得很镇定。
他就这么看着秦落衡,理直气壮的道:
“你们这是诬陷。”
“我要去狱衙告你们。”
“我是‘走士’,我怎会知法犯法?还去抢一名女子的货物?这样的鬼话你们也信?”
“再说了。”
“你们有什么证据?凭什么抓我?”
“我近来可是有公务在身,要是延误了公务,这个责任你们几个狱吏可担当不起。”
“我劝你们最好把我放了。”
“不然......”
“不然怎样?”秦落衡反问道。
“说不出了?”他看了达一眼,轻笑道:“既然你说不出了,那就该我说了。”
“我没说你是犯人。”
“这次只是传讯你过来问话。”
“我也不多问。”
秦落衡笑着笑着,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他身子微微前倾,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达,冷声道:“我问你,刀呢?”
达面上浮现一抹惊慌,但很快就被他掩下。
他故作不知道:
“刀?”
“什么刀?”
“我没带过刀。”
秦落衡目光微沉,冷哼一声,漠然道:“你可以再想想,你的那把佩刀,准确来说是笄刀,你放到了哪里,或者......”
“插到了哪里!”
闻言。
达身子一僵,但依旧否认。
“你说你没刀?但你们乡里可有不少人说你习惯佩刀,但既然你不说,那我只好找个能说的了。”秦落衡冷笑一声,对阆道:“阆你多跑一趟,去传唤一下达的妻女。”
“等会达的妻女到了,奋你去隔壁室询问一下。”
“问完,过来告知我结果。”
“我相信,你的妻女会说实话,而且你还有左邻右舍,我不相信他们全都会为你作假,毕竟近两千钱盗窃案的连坐,那可是真的会导致各家妻离子散的。”
听到秦落衡的话,达顿时脸色大变。
在一阵挣扎之后,他无奈的垂下了头,颓然道:
“我认。”
“我以前确实有过一柄刀。”
“那是我从一个不认识的人那买来的,我也的确曾戴着这柄刀在乡里炫耀过,但后面这柄刀被偷了,所以我才说我没刀。”
秦落衡目光微沉。
他算是明白葵为何会说‘达’很奸了。
他的确脑子很灵活。
还很会辩!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问题摘清了。
也正因为此。
秦落衡越发觉得这人有嫌疑了。
秦落衡问道:
“既然你的刀被人偷了,为何不告官?”
达道:
“这刀本就不值几个钱,所以丢了,我也没放在心上,而且我是走士,每天都有事情要处理,实在抽不出这个时间。”
“所有我没告官。”
秦落衡继续追问:“那我前面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实话,非要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笄刀呢?这是为何?!”
达道:
“因为怕惹上麻烦啊。”
“我们乡刚发生了一起盗窃伤人案,我若说我有过刀,你们不是会怀疑我吗?我又没盗窃,为什么要去惹这个麻烦?所以干脆就说自己没有刀,何况本来刀就丢了。”
“刀什么时候丢的?”秦落衡不依不饶。
“就这几天吧,具体的就不清楚了,这几天一直下雨,我又一直忙着处理事情,一时也没注意到。”达回答的很快。
“案件发生时你在哪,在做什么,有什么人可以证明?”
“忘了。”
“忘了?”秦落衡冷哼一声,“这么大的事发生在你们这,你竟然能忘?还忘的这么干脆?这么利落?”
达嗤笑道:
“我为什么不能忘?”
“又不是我被抢,我一天事情这么多,哪有心思记这些啊?”
“你这厮,还敢嘴硬!”阆气的直接踹了一脚。
达依旧是死不承认。
这时。
秦落衡也看出来了。
达这是准备咬牙死撑了,只要他们找不到关键证据,达恐怕就会一直死撑着不招。
达可以死撑。
但他们的时间却很有限。
秦落衡目光阴沉的看了达几眼,给一旁的亭卒道:“这次就麻烦一下几位了,帮我们把这人羁押到狱衙去。”
闻言。
原本一脸桀骜的达,脸色瞬间呆滞。
他急声道:
“你干什么?我又没有盗窃,你凭什么抓我?你有什么证据?快放开我,我不去,我没犯罪,我凭什么要去狱衙,放开我!”
秦落衡冷笑道:
“证据?”
“我自然是有证据。”
“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你去到狱衙被审判时,你就会知道你暴露了多关键的证据。”
“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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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上吏你要明察啊!(求订阅)
等达被亭卒带去咸阳狱衙时,阆和奋围了上来。
“秦兄,你发现了什么证据?”奋问道。
“没有。”秦落衡摇头。
阆瞪大着眼,“那你给达说你找到了证据?”
“诈他的。”秦落衡笑道:“他现在估计满脑子都在想自己刚才说漏了什么,不让他多想,我们怎么浑水摸鱼?”
阆面色一滞。
奋担忧道:“但破案毕竟还是要证据啊,我们就算诈到了,他只要不暴露出证据,我们还是拿他没有办法啊。”
秦落衡沉声道:
“不。”
“他刚才暴露了一些东西。”
“你们没发现,我刚才问的时候,有时候说的是笄刀,有的时候说的只是刀吗?但他从来没有反驳过,也从来没提自己是什么刀,说明他下意识认为刀就是笄刀!”
“而案发插在受害者身上的正是笄刀!”
奋皱眉道:
“但这个也不能直接定罪啊。”
“他自己也说了,他的这把刀丢了,就算受害者身上插的真是他的刀,他也可以矢口否认说不是自己下的手。”
“我们还是拿他没办法啊。”
秦落衡道:
“所以我们要继续找证据。”
“既要证明这把刀确实是他的,但还要让他在狱衙上先否认这把刀是他的,只有让他无法自圆其说,我们才能翘出真相!”
“而且我已经有一些线索了。”
“什么线索。”阆和奋几乎同时问道。
秦落衡道:
“我不知道你们刚才注意到没有,我说让阆去传唤达的妻女时,达的神色很紧张,几乎没有太多思考,直接就承认了自己有柄刀,而且承认的十分干脆利索。”
“后面我没再提他妻女后,他的回答又谨慎起来。”
“如果不出意外......”
“他的妻女应该知道一些东西。”
“正是基于此,达才会这么紧张,他在担心我们传唤,怕我们真的问出一些东西,让他最后没办法再狡辩。”
“而且......”
“据我所知,达基本没有下过田地,他家的活都是达的妻做的,若说达的妻没怨言是绝不可能的,或许正是知道这点,达才这么害怕我们传唤妻女,因为达的妻女不会替他隐瞒。”
“那我们?”阆眼中一喜。
“传讯!!!”
......
没多久。
达的妻女就被带到了亭舍。
见到这名农妇,秦落衡也是皱了皱眉。
达的妻穿的是粗布陋服、衣不曳地,脸上手上满是泥泞,面色很憔悴,从面相来看,完全不像是三十出头的妇女,更像是一位四五十岁的老母。
进到亭舍。
达的妻萍下意识把女儿护到了身后,神色不安道:“见过上吏,不知上吏把我们母女叫来是有什么事?”
秦落衡正色道:“你们不用紧张,我传讯你们,只为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只需如实回答即可。”
“达有刀吗?”
萍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的刀长什么样子?”秦落衡又道。
萍比划了一下。
“就普通的笄刀,上面有刻度,八九寸长短吧。”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到的,平时他很喜欢佩着那刀,几乎刀不离身的,不过最近不知为何,却是不带了,也不知他把这刀放在什么地方了。”
这时。
萍的女儿也跟着说了一句。
“还有个刀壳子,很漂亮的,白白的,上面还有丝绢。”
萍也是点头道:
“对。”
“还有个刀鞘。”
“他说是跟刀一起买的。”
“那刀鞘是白色皮革制的,上面系有红色丝绢,他很宝贵这刀和刀鞘的,平常都不让我们碰的。”
“不过最近好像都不见了。”
秦落衡心中一喜,连忙追问道:“达有对你说过刀鞘去哪了?或者给谁了,亦或者卖给谁了吗?”
萍摇摇头。
“他不会给我们说这些。”
“他有钱都是自己用的,从来没有顾过家里,这些年他连田地都没有这么下过,有钱都自己私藏着,根本不会告诉我们。”
秦落衡微微额首。
他略一沉思,给奋说道:“奋,你现在马上去市集贴张布告,同时广而告之,告诫大家:凡是接受过,或者跟‘达’有过钱财、衣物交易的,如果不及时向官府报告,等日后发现要被治罪。”
奋点头。
也是连忙去安排。
听到秦落衡的话,萍却是有些慌了。
跪地哀声道:
“上吏,达是犯了什么事吗?”
“我们母女可是全不知情啊,上吏你要明察啊,我一年四季都在田地里本本分分做活,从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啊。”
“上吏我们母女冤枉啊!”
听着萍悲惨欲绝的哀求,秦落衡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沉声道:
“你们冤不冤枉我现在不清楚。”
“大秦自有律令。”
“你们若真不知情是不会被牵连的。”
“但你们若是知情不报,那就不要怪律法无情了。”
“至于‘达’犯了什么罪?”
“我可以告诉你。”
“经过我们彻夜的调查,‘达’或许就是你们乡前几日那起‘盗窃伤人案’的犯罪之人。”
“你们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们若是与这起案件有关,我劝你们马上自首。”
“若你们知道跟这起案件有关的线索,我也建议你们及时报告,不然等日后‘达’供出来了,你们再报告或许就晚了。”
听到秦落衡的话,萍却是立即摇头。
“上吏你要明察啊。”
“我们母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每天都忙着去田间地里,根本就不知道达一天在干嘛,他每天都睡到大白天,起来就到处走,每天都半夜才回来,那时候我们母女都睡了,哪知道他一天在做嘛?”
“达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秦落衡道。
萍摇了摇头,随即又迟疑了一下,不确定道:“他这几天还是跟以往一样大半夜才回来,不过回来的时间比以前要早不少,还喜欢站在门口走来走去,像是在看什么。”
“哦,对了!”
“他这几天手里好像捏了个什么。”
“长条形的。”
“很像是个木片。”
“但不知道那是什么,我那时候都忙着哄女儿睡觉,其实也不太想知道他的事。”
“我就知道这些了。”
“至于其他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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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开堂,审案!!!(求订阅)
送走萍母女,阆骂骂咧咧道:
“‘达’这厮真不是东西。”
“自己一天在外优哉游哉,害的自己妻女在家忍饥挨饿,简直是个畜生。”
“不过......”
“达的确有问题。”
“从他妻女这问出来的信息,那个达前面分明在撒谎,而且他一天到晚捏着的恐怕就是那个荆券。”
“秦兄,这案子我们破了!”
秦落衡却没有丝毫兴奋。
“证据呢?”
“没有证据,定不了罪的。”
“他也不会认。”
阆一愣。
“达的妻女不是说了吗?达身上有那个荆券啊,这就是证据?而且那刀也是达的,这他总不能不认吧?”
秦落衡苦笑道:
“他要是真的不认呢?”
“萍的确说了达这几天喜欢手里捏个东西,但可没有明说那就是荆券,达可以狡辩过去的。”
“至于那笄刀......”
“他前面都说了已经丢了!”
“他完全可以不认。”
“没有关键定罪的证据,他要是死不认罪,我们还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总不能刑讯逼供吧?”
阆目光一沉。
咬牙道:
“大不了就真刑讯逼供!”
“律令虽然说‘治狱,能以书从迹其言,毋笞掠而得人情为上;笞掠为下;有恐为败。’”
“但律令也有‘诘之极而数訑(dan),更言不服,刑讯’!”
“这个‘达’如果在狱衙内,回答问题不实或者狡辩、或多次欺骗、或改变口供、拒不认罪,我们是可以用这条律令对其进行刑讯逼供的。”
阆也是发了狠!
大秦,对犯人刑讯逼供后,是会被整理成爰书存档的,每年的上计考课时,这份爰书就会把上级拿出来做审查,很容易影响到当年的考核成绩,因而影响到狱吏的升迁。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狱吏都不想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刑讯逼供。
秦朝出台这样的规定,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来是对执法者进行约束。
二来是尽可能保护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
避免出现屈打成招。
想要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刑讯逼供,一般情况下,都是被告人被问到理屈词穷时,但还想反复翻供,想尽办法的抵赖,这种情况下,就只能用刑了。
即笞掠!!!
所以在秦朝,审理案件,不用拷打而破案是最好的,施行拷打不可取,更不能恐吓犯人,这是《封诊式》原则性的规定。
秦落衡微微额首。
沉声道:
“我知道该怎么审了。”
“不过若是没到哪一步,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刑讯逼供。”
“毕竟朝廷一直不建议审案时施行拷打问罪,我们也不是狱吏,若是后面档案因此被写上曾刑讯逼供,将来恐会被人认作是酷吏。”
“这会对我们今后有很大影响。”
阆点头。
“放心,我知道。”
“若是这‘达’识趣,我也不会想着刑讯逼供,但他要实在不老实,我们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毕竟,我们是要破案的,他不认罪,我们就定不了罪,这案子就破不了!”
“现在时间还早,我去集市那边看看。”
说完。
阆就急匆匆的去了集市。
秦落衡自己留守在乡亭,坐在案牍前继续思索着案情。
他在想如何让达认罪!
达现在已经明显是准备死撑了。
但他们现在即拿不到能定罪的荆券和钱财,也证明不了那笄刀就是达的,仅靠目前的线索,根本就不能直接定罪。
“怎么定罪呢?”
“让达承认那刀是自己的,但他完全可以继续狡辩,说刀已经被偷了,他对这事不知情,若是细察,倒是可以推翻他的观点,但留给我们的时间没那么多。”
“我们不能纠结在这上面。”
“所以......”
“我们想破案,必须找到那丢失的钱财,但萍说,她这些日子就没有见达拿东西回来,说明达早就把这些钱财秘密藏起来了,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想找到这些钱完全是痴人说梦。”
“若是多给我们几天,我们大可以直接询问跟达认识的人,把达话语里面的问题一一揪出来,让他理屈词穷、辩无可辩。”
“但时间不够啊!!!”
秦落衡也是有点心急了。
他起身。
在室内走来走去。
这时。
门外又响起了一阵声音。
阆和奋回来了。
奋兴奋道:
“秦兄你果然料事如神,达真把这刀鞘送出去了,我那告示刚贴出去没多久,就有人来主动联系我了。”
“现在看那达还怎么狡辩!”
秦落衡没有拖延,直接问起了情况。
前来报告的人叫‘仆’。
是个‘走马’爵。
仆紧张道:
“上吏你一定要明察啊。”
“‘达’犯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就前两天看到达好像要处理这个刀鞘,我看这个刀鞘挺漂亮的,就试着开玩笑说,要不他把刀鞘卖给我算了,结果他直接白送给我了。”
“我当时要知道达有问题,我说什么都不会要啊。”
“上吏你要替我做主啊!”
“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冤枉啊。”
秦落衡眉头一皱,问了下有关刀鞘的事。
但这‘仆’是真的一问三不知。
最后,秦落衡只能无奈的让他回去了,只是把这柄刀鞘暂时当做赃物给扣留了。
秦落衡拿着刀鞘在室内走来走去。
阆和奋也不敢打扰。
他们知道自己现有的能力,这个案子他们就是个跑腿的,破案相关的全都是秦落衡在处理,他们根本就插不上手。
秦落衡在脑海里回想着案件进展的点滴。
一点一点的提取着有用信息。
终于。
再回溯到河边漂母说的一些话时,他眼中突然闪过了一抹精光,他知道该怎么让‘达’认罪了。
聪明终究会被聪明误!
秦落衡把奋叫了过来,给他交代了一些事,原本奋还听得一头雾水,但听到后面,脸上也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听完。
奋拍着胸口保证道:
“秦兄,我做事,你就放心吧。”
“这次我们就让这‘达’当场认罪,还敢跟我们玩小把戏,看我这次阴不死他。”
阆看的一头雾水。
他正想开口询问,秦落衡却是没有理会,直接把案牍上的木板收回到书箧,背着书箧就朝室外走去。
阆一愣,急忙追问道:“秦兄,我们现在又去哪啊?”
秦落衡回过头,笑道:
“回狱衙。”
“开堂,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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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你说是吧?!(求订阅)
狱衙。
下市时分。
衙内却是比往常热闹很多。
不少狱衙抱着案牍,但目光却不时看向一处空荡荡的大堂,他们自然不是真的有空闲。
只是相对破案。
他们更想知道这场博戏的结果。
昨天狱曹狎跟狱吏郑安的博戏,他们已经得知了,在听到这个博戏时,众狱吏也是义愤填膺,纷纷表态想帮助三名史子。
不过......
博戏的要求定在那,他们也实在无能为力。
这个案件对他们而言。
并不难。
但对于三名史子而言,却是难如登天。
他们没有丝毫的破案经验,甚至都不一定能找到破案口,更别说去查找定罪的线索了。
狱衙内。
几名狱吏处理完手里的案子,也是闲着聚在了一起。
低叹道:
“你们说狱掾是怎么想的?”
“怎么就能同意郑安那么多无理要求?”
“那郑安自己没能力,靠着关系进入狱衙,结果还刻意刁难这三名史子,还不准我们参与,真是够下作的。”
“而且......”
“我听到了一个消息。”
“那郑安好像要从我们狱衙调走了。”
“这不纯恶心人吗?”
“自己不待狱衙了,还弄出这恶心事来恶心我们,真希望这三名史子能成功破案,打这郑安的脸,好好出这口恶气。”
另一人轻叹一声道:
“这案件对我们而言很简单,我去看了一下案件的告官书,这就是一起普通的盗窃伤人案,罪犯不是为了寻仇,也不是谋色,所以就是一起很纯粹的谋财案。”
“地点发生在闾巷。”
“基本可以断定是本乡人作案。”
“只需要在各个闾巷,打探一下那些白天不做正事,生活贫困潦倒又行为不检的可疑人就行了,暗中监视几天,基本就查出来了,实在不行再去查一下周边有没有突然出现大手大脚的可疑人。”
“毕竟......”
“犯罪人目的就是谋财,抢来不花,那根本不可能。”
“查出几个可疑人员,再询问一下他们当天做事的情况,基本就八九不离十的可以断案了。”
“不过我们知道是因为我们会破案。”
“但三个史子可不会。”
“以前我们试为吏时,面对案件也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弄,全程跟个无头苍蝇一样。”
“他们估计跟我们那时一样。”
“就算搜到点证据,也看不出什么。”
“这场博戏估计要输。”
“等以后,我们再见到郑安,估计这厮还会用这个来嘲讽我们,说我们狱衙的人都是废物,破案都不会,想到以后被这厮嘲讽,我心中就有气。”
“早知道,我昨天就该抽他!”
“母婢的!”
这名狱吏越说越气,最后更是怒骂了几句。
他本就看郑安这关系户不爽,加上昨天郑安还想刑讯逼供,他也是直接跟郑安起了冲突,尤其是一想到以后,郑安后面还会在他们面前甩脸子洋洋得意,他心里就更不爽了。
其他狱吏也是连忙制止了。
“我们能怎么办嘛?这是华狱掾定下的,我们又不能改。”
“大不了输了以后见到郑安,绕着点呗,不然还能怎么样吗?总不能再跟郑安理论吧?到时他恐怕就真会蹬鼻子上脸了。”
“唉。”
“这都是什么事嘛。”
“我们辛辛苦苦查案、审案,到头来,还要被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给指指点点,我心里也来气啊。”
“不过。”
“我前面看到他们好像押了个人回来。”
“万一真破了呢?”
不过。
狱吏们显然对秦落衡三人没信心。
另一个狱吏道:
“这三个史子也是的。”
“昨天下课直接走了就是,偏要留到最后,最后还走到了隔壁,还被郑安这厮咬着不放了,他们昨天要是不在,狱曹直接就把郑安给撤换了,也没这么多事了。”
“这三个史子还真是会惹事。”
“他们倒无所谓。”
“失败就失败,拍拍屁股就走人了,最后传出去,丢的是我们狱衙的脸,丢的是我们的脸。”
“我们招谁惹谁了?”
“华狱掾也是的,明知道这三人是史子,还同意郑安的要求,把这个案件给了这三人,关键还不许我们参与,还只给一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郑安是估计的,就是想羞辱我们狱衙。”
“结果......”
“华狱掾还真同意了!”
一个狱吏嗤笑道:“我现在倒是再想,若是这三名史子知道自己破不了案,干脆就不来狱衙了,那狱曹和华狱掾的脸恐怕就真的要丢尽了。”
“到那时。”
“我都想不到郑安会多猖狂。”
“这起案子你们去看,反正我是不会去看的,去受那个气,我可受不了。”
就在这时。
狱衙外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却是没有再穿狱吏的制服,穿着一套华丽锦服,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到了狱衙,而且身后还跟着两个隶臣。
仿佛是来踏青的。
见到郑安,其他狱吏眉头微皱,眼中都露出一抹不满。
但郑安完全不在意。
他就这么去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大堂,看着上方高挂的‘明镜高悬’,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讥笑,讥讽道:“怎么?那三个史子还没回来?距离破案的结束时间可没多少了?”
“他们要是实在觉得时间不够,大可提前给我说一声。”
“没准我还能宽限他们几个时辰。”
“但......”
“现在我都来狱衙了,宽限自然也无从谈起了。”
“我也想看看,狱曹昨天把我说的那么一无是处,他自己选择的这三个史子......应该是三个试为吏,又能比我强到哪去,是不是真的能一天破案?”
“要是他们什么都没查出来,那我郑安可就有话说了。”
“你说是吧?狱曹!”郑安转过身,戏谑的看着从不远处走来的狱曹狎。
狱曹狎阴沉着脸,冷哼道: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我既然敢跟你赌这场博戏,自然是有我的打算,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等会拿着东西滚出狱衙吧。”
虽然心里并不认为能赢,但狎嘴上依旧不松口。
郑安冷声道:
“这狱衙我早就不想待了。”
“而且不是你把我赶走的,只是我不想在这待了,这样一个藏污纳垢、是非不分、嫉贤妒能的地方,不待也罢!”
“你......”四周狱吏怒目而视。
就在这时。
外面又传来一阵细索的脚步声。
秦落衡三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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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你们的审案如儿戏!(求订阅)
见到狱曹,三人连忙行礼。
狱曹狎目光阴翳的看着三人,眼中有着说不出的膈应。
若是可以,他更希望秦落衡三人不要回来,到时,他还可以把断不了案的事,推到是三人贻误了时间。
结果。
三人偏偏都回来了。
这也让他的心中无比郁闷。
但秦落衡三人毕竟是站自己这边的,何况郑安还在一旁,他更加也不可能当场冷脸色,只得皮笑肉不笑道:
“回来了?”
“案件侦察如何?”
“可已经抓住了犯罪之人?”
秦落衡作揖:
“多谢上吏关心。”
“案件已经有了十足的进展,前面已让旬乡的亭卒,把罪犯押解到了狱衙,这次回来就是要把罪犯绳之以法。”
“哦?”听到秦落衡的回答,狱曹狎双眼一亮,心中也是期待起来,立即催问道:“可写好了《封诊式》?还是已经有了确凿的定罪证据?若是如此,我当向学室为你们请功。”
秦落衡面露尴尬之色。
拱手道:
“回上吏。”
“这些暂时都还没有。”
秦落衡正说着,奋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朝着狱曹狎行了一礼,就飞速朝着狱衙外跑去。
狱曹狎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一旁。
郑安却是大笑出声。
“哈哈。”
“狱曹,这就是你看好的人?”
“他们可能不只是没写封诊式,更可能的是,他们根本就不会写封诊式,甚至根本就不知封诊式为何物。”
“封诊式,封诊式。”
“何为封,何为诊,又何为式?”
“你们真的懂吗?”
“也罢,我郑安今天心情好,就做个善事,给你们上上课,给你们三人讲讲,什么是封诊式。”
“‘封’即查封,‘诊’是勘查、检验,‘式’是司法规范,这是大秦律法执行的一套程序规范。”
“会写‘封诊式’是为吏的基础!”
“看你们这样子,恐怕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所以根本就不存在写封诊式的情况,更何谈按照流程规范审案断案了。”
“连‘封’‘诊’都没有做,你们说的破案岂不是儿戏?”
“这如何能让罪犯理屈词穷?”
“我还以为狱曹让你们三人来破案,是因为你们三人确实有点能耐,但我还是高看了狱曹啊,你们三人还真就一无是处。”
“但你们和狱衙真的很配!”
“都百无一是!”
对于郑安的嘲讽,秦落衡直接无视了。
他现在也才后知后觉。
他们破案似乎真的没有在乎过‘封、诊’,全程都一直抱着告官书在啃,但还真让他们误打误撞找到了罪犯。
秦落衡有点哭笑不得。
他也不知自己三人是运气好,还是‘达’的运气实在背,反正他们这野路子没准还真能把这案子给破了。
被郑安当面嘲讽,狱曹也有点挂不住脸。
但他忍着没有发作。
只是快步进到了大堂,在堂内找了个位置坐下,随后两眼一闭,开始调整自己的情绪状态,希望自己不要失态。
他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只希望秦落衡等人能快速宣判,不要拖太多时间,不然对他而言,实在过于煎熬了,尤其郑安这小人得志的面容,更是让他心中恨的牙痒痒,恨不得直接将他轰出狱衙。
但现在形势比人强!
见状。
郑安眼中也是露出一抹快意。
他反正不在狱衙呆了,自然不用再担心其他,还跟认识的几个狱吏打了声招呼,随后才迈步进到大堂。
阆低骂道:
“这厮真是狗眼看人低。”
“我们不会写封诊式怎么了?谁说不会写封诊式就不能断案了?等会我们把案子破了,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母婢的!”
“秦兄,这案子没问题吧。”
“要是最后定不了案,那我们真要成笑话了。”
秦落衡目光微沉。
沉声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达’犯错,他要是一直死咬着不放,我们今天肯定是断不了案的。”
“不管了。”
“先进去开审!”
秦落衡跟阆两人进到了大堂。
秦朝的狱衙,并不会对外开放,甚至为了防止外人观看,还会在审案时刻意在外面放一面‘罘罳(fusi)’,不过‘明镜高悬’这块牌匾却是始终如一。
明镜高悬的典故出自秦朝。
传说秦宫内有一面镜子,这面镜子能照出人的内脏,人如果生有邪念,镜中的肝胆都会张开,因而就能判断这人有没有问题。
到后面。
就演变成了官吏的明察秋毫。
秦落衡坐在正中间的案牍旁,阆则在旁边站着,狱曹狎和郑安则坐在两边的案牍旁,一人脸色沉重,一人满脸轻松。
没多久。
华聿也来了。
他依旧如往常,穿着一袭黑衣,头戴獬豸冠,一丝不苟的坐在案几旁,不言不语,就这么正襟危坐的坐着。
良久。
秦落衡都没有发声。
他跟阆大眼瞪小眼,却是不知该怎么开始,两人都有点抓瞎,都不知道正常的审案流程。
见状。
华聿眉头微皱。
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
提醒道:
“按律令,先要传唤自告,让其陈述案件,再让其与所告之人对簿公堂,说明案发经过,互相列举人证、物证,再相互诘问举证,直到双方说出‘毋它解’后,狱吏才能有针对性的提出质疑。”
“狱吏可一直诘问到对方认罪为止。”
闻言。
秦落衡一愣。
秦朝审案是这么的?
让原被告在衙门里自己辩,狱吏只负责在一旁听,等听完,才能开始正式的诘问,直到问到嫌疑人无话可说,只能认罪后,那时候才能真正的结案判刑。
这跟他看的电视剧完全不一样。
秦落衡正色道:
“来人,传自告‘铃’。”
不多时。
铃和家人就出现在了狱衙。
铃的伤势还没好,伤口还被包扎着,隐隐间,空气内还弥散着一股药草味。
“见过上吏。”
秦落衡微微额首道:
“现在你告的‘盗窃伤人案’正式审理。”
“你可先向众人讲述一下案件的发生经过,以及你要告......”
话到嘴边。
秦落衡一下子卡壳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没有给铃说过,她要告的人是谁,而且她也全程不知道他们三人的调查取证情况。
这让她如何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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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讯狱喧哗,当笞!!!(求订阅)
华聿开口道:
“铃,你先说下案件的经过,以及你要告何人,有何证据?有什么人证、物证加以佐证,现在可以全部说出来了。”
铃茫然的看了下四周。
不安道:
“我......我不知道我该告谁。”
“那天从咸阳做完交易回去,我才走到乡里的闾巷,没走几步,就有人从后面冲了上来,一把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疯狂的拉我的包袱,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织布买的钱财,我就在那死命争抢,然后那人直接拿刀捅了我一下,随后拿着包裹跑了。”
“我根本没看清那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是谁,所以我才去告官,我跟邻里的关系都不错,没有跟人吵过架,我也实在想不出是谁抢的。”
“那些钱是我们几年的血汗啊,上吏你一定要帮我找回来啊。”
“......”
听着‘铃’悲痛欲绝的哭诉,堂内众人神色不一。
狱曹狎的脸更黑了,华聿也是眉头一皱,其他狱吏则不断摇头,他们已经不忍继续看下去了,
至于郑安则是喜不自胜。
他怎么也想不到,秦落衡等人会这么滑稽,竟然全程都没有跟受害者‘铃’有过沟通,也没有传讯过‘铃’,以至于‘铃’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种情况可真是举世罕见。
郑安的心彻底放下。
这三名史子连跟受害者保持最基本的沟通都没有做到,他们拿什么去了解案情,又拿什么去破案?
他们破不了!
没这个能力!!!
秦落衡轻咳一声,没有受太多的影响。
他缓缓道:
“前面我们忙着查找证据,却是忘记提前通知你了。”
“你要告的是人叫‘达’,是你们乡的‘走士’,就是他抢的你的钱,等会‘达’会与你争辩,你无须多言,只需要把你知道的说出即可,其他的,等诘问时,我自会为你一一解答。”
“你目前的物证就一样。”
“笄刀。”
“你可在争辩时,问‘达’这笄刀是否是他的,还可以问他案件发生时,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可有人证,至于其他的,你若是想问,也可一并讯问。”
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说完。
秦落衡也继续道:
“来人,传唤嫌疑人‘达’!”
达被带到狱衙。
达似乎很熟悉讯狱的程序,朝四周狱吏行了一礼,便开口道:
“我没盗窃!”
“我是被冤枉的。”
“当日我的确在乡里,不过我根本没去闾巷那边,当时我看雨下的太大,而我的妻女都在田地里,心中一时有些担心,就想着过去找她们,我那时正在田地间,那能隔空伤人?”
“这上吏也奇怪的很。”
“听说我有一柄笄刀,就直接认定我是罪犯。”
“我何其无辜,我的确有过一柄笄刀,但数日前就遗失了,他这就直接为我定了罪,我实在冤枉啊。”
“请其他上吏为我做主。”
“毋它解。”
秦落衡面不改色,冷声道:“现在进行双方辩论。”
铃犹豫了一下。
问道:
“我身上插的那把笄刀是不是你的?”
铃问完,立即就有牢隶臣拿着那柄‘笄刀’,在达的眼前展示了一下,达目光一沉,略作迟疑,咬牙否认道:“不是。”
“我出事的时候,你说你在田地间,有什么人可以作证?”铃又问。
达摇头。
“我没有人证。”
“那个时辰,你应该也清楚,乡里基本没几个人,所以我也不确定当时有没有人看到我,但我当时一定在去田地的路上。”
铃又张了张嘴,却是不知该问什么了。
见状。
达却是主动问道:
“你既然告我,那可有证据?你是看到我抢你了吗?”
铃看了下秦落衡,摇了摇头。
达冷笑道:
“你这即无证据,又没看到犯罪人的脸,你凭什么说我是罪犯?你这分明是在诬告。”
“我达虽然家境贫寒,但也不是谁都能污蔑的。”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我达的名声岂不是被毁了,以后乡里的人看到我都说我是盗贼,我找谁说理去?我还要不要在乡里生活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啊!”
“我招你惹你了?”
“我本本分分在家过日子,结果你一言不合就把我告了,还什么证据都没有,你这不是胡闹吗?”
“上吏们,你们看看。”
“我冤不冤啊。”
这时。
郑安突然站出来振振有词道:
“你放心。”
“你如果真是冤枉的,就算他们不为你做主,我郑安也一定会为你做主,大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但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你如实回答即可。”
“有我在,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听到郑安的话,达面色狂喜,忙不迭点头道:“有上吏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达’向来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又没有犯事,我有什么好怕的?”
秦落衡眉头微皱。
他在这里审案,郑安却要给‘达’撑腰。
郑安是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啊,也真当他没半点脾气?
其他人或许会碍于郑安的家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可不管那么多。
扰乱公堂,就该被罚。
这是规矩!
写封诊式的流程,他或许的确不太清楚,但讯狱时的规矩,他还是知道一点的。
秦落衡冷哼一声,漠然的道:
“讯狱喧哗,当笞!”
闻言。
阆双眼猛的瞪大,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他忍这个郑安已经很久了,一直在这逼逼赖赖,现在终于可以上手,还是合情合理的出手,他一时也有点控制不住情绪,脸上甚至露出了狞笑。
郑安却是有些慌了。
大喊道:
“你想干什么?”
“你一个史子还想对我动刑?”
“我才是狱吏,你们搞清楚身份,离我远点。”
“走开!!!”
秦落衡冷冷的扫了郑安一眼,漠然道:“狱吏郑安,在劝诫未果之后,还意图喧哗大堂,罪加一等,加罚笞刑,笞二十!!!”
“你!”郑安怒目圆瞪。
秦落衡不为所动,就这么漠然的看着。
他也是豁出去了。
只要郑安敢开口,他就敢继续往上加。
反正笞刑是秦朝最轻的肉刑,除了有些皮肉之痛,基本不会对身体有损伤,打了也就打了。
他倒也想看看。
究竟是郑安的嘴硬,还是狱衙的竹板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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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还不快给我如实招来!(求订阅)
啪!啪!啪!
清脆的笞打声响起。
阆没敢下死手,只是手持竹板,往郑安的脊背、屁股上抽去。
二十下,一下未少。
郑安满脸憋屈,但也不敢吭声,只得咬着牙,把这二十下抽打给忍了下来,只是脸上早已被羞耻的通红。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整个人快要气炸。
笞刑结束,郑安虽满腹怨言,但在秦落衡的直视下,也只能乖乖坐回地上,只是屁股落地时,屁股上传来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让他对秦落衡的怨念又深了不少。
看着郑安敢怒不敢言的幽怨神色,众狱吏只感觉心中大为舒畅,他们倒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秦落衡的眼神,却是感觉顺眼不少。
能不能破案先不说。
最起码。
让他们出了口恶气!
狱衙狎面色稍缓,但依旧很冷峻。
华聿则欣慰的点了点头。
而原本以为有了靠山的‘达’,见到郑安被笞打,脸色也微微一变,看向秦落衡的目光也多了份畏惧。
等大堂彻底安静下来。
秦落衡才点点头,看向铃和达,问道:“你们两人的的争辩可已结束?”
铃和达都道:“毋它解。”
秦落衡微微额首,说道:“既然你们都没有要补充的,那就轮到我来做诘问了。”
“达!”
“我再问你一遍。”
“这柄笄刀究竟是不是你的?”
达始终咬牙否认道:
“回上吏,这伤人凶器的确不是小人的,小人就没有过笄刀。”
“请上吏明察。”
“没有?那你再仔细看看,我手里的这柄刀鞘是不是你的?”秦落衡冷哼一声,从身下取出了一柄刀鞘。
刀鞘由白色皮革制成,上面系有丝绢。
达脸色陡然一变。
秦落衡面露讥笑,他起身去拿过伤人凶器,当着众人的面,举起这把笄刀,把它插入到了‘仆’送来的刀鞘中。
严丝合缝!
这笄刀和刀鞘无比契合。
秦落衡这才转向‘达’,冷声道:
“解释解释吧。”
“你不要说这刀鞘,你不认识,这是我从你们乡一位叫‘仆’的人那拿到的,他亲口说的这刀鞘是你送给他的。”
“你不会还想狡辩说你没有送吧?”
达张了张嘴。
他却是狡辩不出口了。
这刀鞘确实是他送给的‘仆’,他没办法反驳,这事当时乡里不少人都知道,他已辩无可辩。
达垂头丧气道:
“我认。”
“这刀鞘的确是我的。”
“也是我亲自送给的‘仆’。”
秦落衡拂袖,回到了案牍旁,冷声质问道:“那你再来给我解释一下,你前面为什么要说这刀不是你的!”
“它明明就是你的!”
“说!!!”
达面色陡然一变,额头更有汗水溢出。
他紧张的四下张望,但在看到郑安的眼神示意后,他却是当即一机灵,继续咬牙死撑道:
“这刀的确是我的。”
“但我之前也给上吏说过。”
“我的刀被偷了。”
“正是因为被偷了,所以我留刀鞘也没用了,加上‘仆’很喜欢这个刀鞘,我就送了个顺水人情,把这刀鞘送给他了。”
“我之所以没认刀,实在是不敢。”
“这么大的案子发生在我们乡,我要是说这刀是我的,上吏岂不是第一时间就怀疑我了,天地良心啊,我真的没有盗窃,我就是怕自己成了别人的替罪羊,所以才不敢认啊。”
“上吏你要明察啊!”
“而且......”
“我其实真不太能认出这是我的刀。”
“我虽然喜欢佩刀,但日常刀都插在刀鞘里,我又不会经常把刀抽出来显摆,哪里能记得这刀的具体模样?”
“我实在冤枉啊。”
听到达这在胡说八道,阆恨不得上去抽达几巴掌。
秦落衡也眉头一皱。
冷声道:
“你既然这么肯定刀被偷了,那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刀被偷了的?你又是什么时候把刀鞘送给的‘仆’,你日常佩刀,当真不知道自己的刀长什么样子?”
“而且......”
“你说你不经常抽刀,那就意味着刀跟刀鞘基本是一体的,那为什么窃贼偷东西,只偷走笄刀,还给你留了刀鞘呢?”
“这不可疑吗?”
秦落衡一连问了很多问题。
达脸色一变,但依旧死不松口,委屈道:
“回上吏。”
“我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我是三天前忙完事,想出门溜达,那时才发现自己的刀丢了,当时我还奇怪,为什么这窃贼偷东西还只偷一半的,不过这笄刀毕竟是个便宜货,我也没太放在心上。”
“但既然刀丢了,刀鞘自然也没用了。”
“我就想着处理了。”
“刚好同乡的‘仆’看到了,他说很喜欢这个刀鞘,我想反正刀都没了,这刀鞘就送给他算了,反正都是同乡的,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准以后还能有个照应。”
“但那曾想。”
“那窃贼这么不要脸。”
“前脚刚偷了我的刀,后脚就去抢了‘铃’。”说到这,达的脸色也变了,一脸惊惶不安道:“上吏,这窃贼好阴险啊,他这分明是想嫁祸给我啊。”
“上吏,我是冤枉的,你要替我做主啊!”
秦落衡不为所动。
继续问道:
“你说你是三日前发现的刀丢了,那天正好是铃遭抢劫的时间,那你再给我仔细想想,你是什么时候把刀鞘给的‘仆’?”
“我要准确时间!”
达面色一滞。
他低垂着头,眼神有些慌乱。
结巴道:
“我好像......好像是下市(申时),不,是日(日失是未时)日......日中(午时)给的。”
“我其实也记不太清楚了。”
秦落衡当场揭穿道:
“你在撒谎!”
“我问过你们里典,日中时分,‘仆’跟其他人一样,都还在田地里,你前面说过自己是日失时分才去的田地,间隔一个时辰,你是怎么隔空遇到他的,还把这刀鞘递给了他?”
“而且......”
“我问过‘仆’。”
“你这刀鞘分明是在闾巷给的。”
“时间也根本不是在日中,而是在下市时分,也就是在案件发生后半个时辰之后,你从始至终都在说谎!”
“还不快给我如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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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证据?这就是证据!(求订阅)
达脸色彻底变了。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辩解了。
就在达想开口认罪的时候,郑安却是坐不住了。
达不能认罪,最起码不能在今天认,达要是在今天认了罪,那这场博戏输的不就是他吗?
他怎么能输?
他绝不容许自己输。
尤其还是输在几个史子手里。
郑安起身,指着秦落衡,怒道:
“世上哪有这么判案的?你从始至终都把达当成了罪犯,他现在只是一个犯罪嫌疑人,你没有任何证据,凭什么就直接断定他就是罪犯,你这句‘从始至终’不觉得可笑吗?”
“狱衙判案讲的是证据。”
“不是胡思!”
“达一直在老实回答你的问题,结果你却说他‘从始至终’都在说谎,你的整个审案过程,明显都对达带有偏见。”
“这如何能公正的审案?”
“达作为一个犯罪嫌疑人,理应受到公正公平的对待,而不是被冒然的认定为罪犯,大秦判案讲的是证据,对于没有证据的嫌疑人,一律当以无罪推定,而不应当是有罪推定。”
“不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听到郑安的话,达也瞬间反应过来,当即质疑道:
“对。”
“我一直也觉得这人有问题。”
“我明明安分守己,从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结果他一直在这说我是罪犯,还一直抓着我的口误不放。”
“我刚才的确说错话了。”
“但这里是狱衙,我因为一时紧张,说错了话不行吗?”
“我的确把刀鞘给了‘仆’,但那天我根本就没有留心时间,何况天色那么黑,我又算不准时间,所以才一时口误,把时间说成了日中,但你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把我定罪了啊。”
“我多冤枉啊。”
“正如这位上吏所言,你可以给我定罪,但你最起码要有给我定罪的证据啊,你就盯着我的口误,这算哪门子证据?”
“这审案不能这么审啊。”
“你要说铃那天是看到了我的脸,我二话不说当场就承认是自己抢了她,但她没看到啊,我也的确没抢啊。”
“我达干干净净做人,上吏为何要诬陷我啊。”
“请其他上吏为我做主。”
“我达冤啊!”
达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哭大叫的喊着冤枉。
阆怒目圆瞪。
他现在很想把郑安的嘴给撕烂。
他那里看不清堂内的情况,这达分明都快要招了,结果经郑安这么一搅合,达又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时间又拖住了。
狱曹狎也铁青着脸。
他前面其实并不看好秦落衡三人。
但随着案件的进行,他赫然发现秦落衡似乎真有点东西,这一番疾风骤雨的问话下来,还真把达给问住了。
眼看达就要认罪。
这场博戏他也是要赢了。
但还没来得及高兴,郑安就跳了出来。
他那里不知道郑安的心思。
郑安就是在故意搅局,他才不信,郑安看不出达的心虚,但郑安依旧这么做了,无非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想把这起案件的结案时间往后拖,最起码要拖过今天。
只要不是今天。
那这场博戏就还是他赢。
想到这。
狱曹狎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其他狱吏也知道郑安的心思,纷纷在心中大骂无耻。
华聿眉头微皱。
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的确是秦落衡的失误,说话不严谨,以至于给了郑安话柄,不然这场案件已经可以当场宣布告破了。
但现在。
一切又有了变数。
不是案件的变数,而是时间的变数。
达一定是罪犯!
但只要达死咬着不认罪,秦落衡想最终结案,就必须去找到罪证,或者去找大量人证,用大量事实佐证去推翻达的话语。
但......
时间上来不及了。
秦落衡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
郑安轻蔑的扫过全场,在扫到秦落衡时,目光也是明显一沉,他其实也没有想到,秦落衡会这么难缠,竟然真把案子给破了,但幸亏他跟狱曹的博戏还有个时间条件,不然这次他还真栽了。
但现在。
他才是最终赢家。
郑安不屑的摇了摇头,施施然的坐了下去,只是屁股刚挨地,他就忍不住的又抬了起来,脸色已经疼的有点扭曲了。
实在太疼了!
他一直都是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心中的怨念有多了几分。
秦落衡眉头紧锁。
他也在心中暗暗反省,作为一名秦吏,首要的就是秉公执法,他前面的确在进行有罪推定,这实在有些不应当。
最起码。
不能表现的那么明显。
秦落衡道:
“这确实是我的问题。”
“现在重新回到案件上,你说前面的只是口误,你其实并不记得送刀鞘给仆的具体时间,我姑且相信,你说你不知道自己的笄刀何时被偷,也不知道为何只被偷了笄刀,我暂且也信。”
“你前面说你在案发时去找了妻女。”
“这又是否属实?”
达稍作迟疑,目光闪躲道:“我确实那天找过妻女,但具体时间我有点记不清了,或许不是那个时间吧。”
“我也有点不确定。”
秦落衡额首。
“既然你不能确定,那我帮你确定一下。”
“你那天没有找过妻女!”
“我今天专门去问过你的妻女和你的邻居,你那天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田地间。”
“而且......”
“你明确说了是案发那天把刀鞘送给的仆。”
“但奋去问过你们的里典,你的家在乡的东侧,而仆的家在乡的西侧,两者间隔的距离足有一里之远。”
“那天正值大雨,你丢个刀鞘,为何要走这么远?”
“你能否对此做下解释?”
闻言。
达额头冷汗狂冒。
他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却是半天都没有吭声。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见状。
郑安脸色一沉。
出声道:
“断案靠的是证据,不是靠推理。”
“我看得出你很想让达当场认罪,但你最起码也要给达一个认罪的证据,没有证据,空口无凭,这实在不能让人信服。”
“只是......”
“你的证据在哪呢?”
就在这时。
大堂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证据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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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我招!我全招了!(求订阅)
奋高举着一枚荆条走了进来。
见到这荆条,达的脸色大变,整个人当即瘫倒在地,眼中满是震惊和绝望之色。
郑安腾的一下从地上坐起,满脸不安道:“这是什么?”
其他人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奋跑到秦落衡跟前,把这枚荆条交了过去,秦落衡接过,仔细的看了几眼,笑着道:“你们不是要问我证据吗?”
“这就是证据!”
“铁证!”
“郑安当初你审理这个案子时,却是忘记了一个关键点,就是铃这笔交易的荆券丢了。”
“这就是铃那笔交易的荆券。”
“而这枚荆券就是在达这搜到的。”
秦落衡把这根荆券扔了过去,冷声道:“现在,‘达’来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丢失的荆券会出现在你家中。”
闻言。
郑安一下瘫坐到了地上。
他想起来了,自己审案的时候,就感觉这案件少了个东西,但一直没想到是什么,现在他想起来了,少的就是这枚荆券。
但......
秦落衡是怎么找到这荆券的?
达捡起地上的这枚荆券,仔细的看了起来。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心里越慌,越看心神越崩溃,看到最后,他更是直接颤声道:
“不可能!”
“你怎么找到这枚荆券的?”
“我明明藏得那么好,你不应该找到的。”
秦落衡冷笑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我承认你很狡猾,甚至有些小聪明。”
“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枚荆券是你故意带走的吧?”
“你很聪明,知道要转移注意力,所以特意带走了这枚荆券,就是想误导审案的狱吏,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到这枚荆券上。”
“不过你失算了。”
“这起案件的第一任狱吏,也就是前面帮你说话的郑狱吏,却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枚‘失踪’的荆券。”
说完。
秦落衡还故意顿了一下。
众人目光玩味的看向郑安,郑安顿时涨红了脸,脸色青红紫不断变换着,心中无比的愤懑和恼怒。
见状。
众人也是忍俊不禁。
秦落衡继续道:“等我接手后,我却是发现了一个问题,这荆券对破案根本无用。”
“它只是‘铃’跟那位商贾进行交易的凭证。”
“换而言之,等交易结束,这荆券就只是一个单纯的立信之物,除非交易有问题,不然这枚荆券就是个无用之物,而且就算有用,也只对铃跟那位商贾有用。”
“你若是不拿这枚荆券,我或许一时半会还断不了案。”
“但你就是自作了聪明!”
“你的这枚荆券的确可以误导一些狱吏,但这枚荆券同样会作为呈堂证供,成为你被定罪的证据。”
“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现在解释一下吧,为什么这荆券会出现在你这。”
达已理屈词穷。
但他心中依旧十分不甘。
他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枚荆券的?”
“通过你的妻女。”秦落衡道。
“你的确没有告诉她们这枚荆券的位置,但你因为使了小聪明,所以一直沾沾自喜,每天夜里都会拿着这枚荆券,在外面走来走去,这个举动她们自然看到了。”
“我也因此得到了荆券的信息。”
“另外。”
“我前面一直没拆穿你。”
“就是想看你还能狡辩到什么时候。”
“你口口声声说你去找你的妻女,其实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你的妻女,她们才是真正安分过日子的人,你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下雨天连屋都不愿出,怎么舍得去淋雨找她们?”
“你说你不认得自己的刀,也很少拔出来看,但她们的说辞可不是这样。”
“她们说你很爱惜这把刀,就算是你的女儿想看,你都不会给她看,甚至连刀鞘都不会让你女儿碰一下,这么一个爱惜的人,又怎么可能舍得把刀鞘免费送给他人。”
“达。”
“你的谎言太假了。”
“假到我甚至都不愿去揭穿。”
“但你若是还想狡辩,我倒不介意,让你的妻女和你的邻居,来狱衙与你当堂对质,看看我说的是否属实。”
达瘫软在地,神色极为沮丧,嘴里却愤怒嘟囔道:
“这死娘们。”
“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什么事都往外说,这是巴不得我死是吗?”
“等我回去,非打死她不可。”
“回去?”秦落衡嗤笑一声,不屑道:“你回不去了。”
“按照大秦律令,盗窃超过660钱,就要被判处黥劓为城旦,而你这次盗窃的钱财更是高达1980钱。”
“准备好当十几年城旦吧。”
“现在,该招了吧。”
闻言。
达却是不吭声了。
见达始终不认罪,秦落衡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拍案喝道:
“你已是理屈词穷,还想死不认罪?”
“真当我不敢对你行刑?”
“按大秦律令,诘之极而数訑,更言不服,刑讯!”
“你已经完全满足了刑讯的要求。”
“而大秦现有的刑讯主要有三种,第一种是笞人之背,即用竹条抽打脊背,第二种是灼人之助,即用火烤前胸,第三种是束人之指,即用夹棍夹手指。”
“既然你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奋,竹片,我要写爰书!”
在秦朝,想执行刑讯,必须做出书面报告,即写爰书。
奋拿出几根空白竹条,连忙递了上去。
秦落衡丝毫不犹豫,点墨,在竹片上写了起来,边写边大声道:“爰书:以达数更言,无解辞,笞讯达!”
意思是:由于达多次改变口供,而且无从辨解,因此对其进行拷打讯问。
写完。
秦落衡起身,把竹片交到了狱曹狎手中。
拿着竹片,狱曹狎一愣。
他本以为秦落衡就说说,没想到,秦落衡竟来真的,他是真想对达用刑。
一时间。
狱曹狎倒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一旁的华聿道:
“达目下回答严重失实,且多次欺骗或改变口供,拒不认罪,已经符合‘诘之极而数訑,更言不服’的律令。”
“爰书:准!!!”
秦落衡作揖,回到了案牍旁。
他冷声道:
“阆、奋,准备夹棍。”
“行刑!!!”
看到阆和奋开始捋胳膊袖子,达终于被吓住了,再也不敢硬撑,连忙跪地认罪道:
“我招!”
“我全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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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结案!真假荆券!(求订阅)
“说吧。”秦落衡平静道。
达长叹口气,供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达的家境很穷,但他不甘于现状,心里就突然生了歹意,想去大干一票,发一笔横财,然后让自己过段舒服的日子。
所以他去买了一柄刀。
那天,他无意间看到铃回来,而且还听到了铃的包裹里,发出了一阵‘叮铃叮铃’秦半两的撞击声,顿时上了心。
看着街上没人,就直接对铃下手了。
结果铃一直反抗,他怕引起其他人注意,直接就抽刀捅了铃,但没曾想铃竟然一下没了动弹,他被吓住了,直接抓着包就跑了,以至于把刀留在了现场。
回去后,他越想越怕,就想把刀鞘也给处理了。
他刻意走了大老远,就是想悄无声息的把刀鞘给扔掉,结果正好撞见‘仆’从田地里回来,聊了几句,仆却是看到了这个刀鞘,他当即就改了主意,把刀鞘送给了仆。
后面。
乡里说铃被抢了。
他也跟着其他乡邻跑过去看了,然后在一旁意外发现了从铃身上掉落的荆券,他当即就心生一计,想用这个来误导审案的狱吏,所以就悄悄把荆券拿走了。
......
达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听完。
秦落衡微微额首,随即脸色一沉。
喝道:
“行刑!”
达闻言一怔,急声道:
“我已经全招了。”
“为什么还要受刑啊?”
秦落衡道:
“晚了!”
“爰书已下,自当履行。”
在达的求饶声中,阆和奋已经拿着夹棍,朝达走了过去,随后大堂内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随后秦落衡问道:
“达,既然你已经认罪,可以把你抢劫铃的钱财交出来了。”
听到秦落衡的话,达颤巍着身子道:“你不是都已经知道荆券在哪了吗?钱你应该也知道了,何必问我?”
“我不知道荆券在哪。”秦落衡笑了笑,从地上拾起那枚‘荆券’,笑着道:“你如果说真的是这个,那我可以给你说,这不是你藏起来的荆券。”
“这是一枚假的!”
达闻言一愣。
他猛的起身,把秦落衡手上的荆券抢了过去,再次仔细看了起来,边看边嘟囔道:
“假的?”
“不可能。”
“这就是真的。”
“我藏起来的那枚跟这一模一样。”
“这绝对是真的!”
原本众人都以为案子已经破了,但听到两人的对话,众人又都把目光看了过来,眼中闪过一抹惊疑。
“这就是假的。”秦落衡道。
这时。
狱曹狎走了上来。
他拿过达手中的荆条,仔细看了起来,在看了几眼之后,也是笑了起来,说道:
“这的确是假的。”
“不过跟真的荆券很像。”
“这上面的刻齿写的是‘券百一十尺,尺百八十钱,钱千九百八十’,粗看的确是对的,但若是算一下,却是能立马判断出这是一枚假的荆券,因为上面的数额不对。”
“百一十尺,尺百八十钱,得出的是钱一万九千八百。”
“而铃被抢的只有钱一千九百八十。”
“差了整整十倍!”
“秦史子,这荆券是怎么回事?”
秦落衡作揖道:
“回上吏。”
“通过整日的调查,我已经断定了罪犯是达,只不过缺少最后定罪的证据,因为博戏的缘故,今天必须结案,而想要结案,就必须找到最后能定达罪行的证据。”
“这样的证据最直接的是赃物!”
“不过,达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连自己的妻女都信不过,更不会把自己抢劫来的钱财告知其他人,所以想直接找到铃被抢劫的钱财基本不可行,那就只能在人证物证方面下功夫。”
“但我们三人的时间只有一天。”
“想在一天之内做到让达辩无可辩,基本做不到,所以那时我们三人面对的近乎是一个死局。”
“好在达给了我们另外的机会。”
“他拿走了荆券。”
“这个荆券对破案其实没用,但若是能在达的住处找到荆券,却是能够让达辩无可辩,只能认罪。”
“所以我让奋去问了达的妻萍一些消息。”
“达没读过书。”
“他也没有学过算术,因而根本看不出荆券的问题,所以我就心生一计,想诈一下他,用一枚假的代替真的,结果,达果然中计,最后自己主动把一切都招了。”
狱曹狎眉头一皱道:“这岂不是说明,你在对达动刑前,其实并不能给出十足的证据,证明达就是罪犯?!”
秦落衡诚实的点了点头。
说道:
“我其实是在赌。”
“我在赌达受刑之前,一定会认罪。”
“达之所以能认罪,还有郑安的功劳,若不是他当着众人的面受了一次刑,不然达恐怕会认为我不敢动他,他若真死不认罪,我到时还真不好收场。”
“也正是有了郑安,达因为害怕受刑,才乖乖认了罪。”
“而我也赌赢了!”
狱曹狎目光凝重的看了秦落衡一眼,若有所思道:“所以在达没交代完一切罪行前,你都没有直接对其行刑,不是因为你不想动,而是你的证据不支持动刑。”
“律法也不支持。”
“是的。”秦落衡苦笑着点头。
狱曹狎深深的看了秦落衡一眼,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下不为例。”
随即。
他看向达。
问道:
“你现在知道这荆券为何是假的了吧。”
“你可要乞鞫?”
达双手撑地,用力的摇头。
“不乞鞫了。”
“我服了。”
“我心服口服,甘心认栽。”
“我达一直认为自己很聪明,但见到这位上吏,我才知道,自己原来就是井底之蛙,我对这个判罚没有任何意见。”
“我认罪!”
狱曹狎微微额首,继续道:“现在可以把你抢来的钱放在那说出来了吧?”
达不断磕头。
把藏钱的地方老实的说了出来。
很快。
就有几名隶臣根据达说的线索前去旬乡寻找,没多久,这几名隶臣就回来,带着满满当当的秦半两。
一千九百八十钱。
一文不少。
还有那枚真的荆券。
看到一真一假两枚荆券就这么摆在自己眼前,达这才彻底服气,满脸失魂落魄。
看到这分文不少的钱财,秦落衡也不由在心中叹道:
“抢来了又不敢用,还每天提心吊胆。”
“这是何苦呢?”
随着被抢劫来的钱财物归原主,这一起‘盗窃伤人案’,也以达被判‘黥劓为城旦’而结案。
不过。
案子结了,还有事没结。
------题外话------
案子结案了。
不少人说我节奏偏了,其实真没有,只是每章两千字,节奏显得很慢,我也想每章三千字的,但三更九千字目前有点做不到。
明天改一下。
每天两更,每章四千字。
下午六点,跟十二点前吧。
这段剧情算是正式拉开大剧情的前言吧,正常的进入到华府这条线,还有引出了六国贵族,以及给后面的扶苏剧情引了个头。
emmm,就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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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辩无可辩!(求订阅)
狱曹狎道:
“‘盗窃伤人案’已经告破。”
“自告‘铃’对判罚并无异议,罪犯‘达’对自己所犯的罪供认不韪,且不愿去乞鞫申诉,我宣布由秦落衡、阆和奋三人审理的案件正式结案,并无其他异议。”
“来人。”
“把窃贼‘达’押下去。”
说完。
立马就有牢隶臣上前,把达押到了县狱,现在只等官府发下告令,达也将正式开启自己的城旦生活。
城旦就是通宵达旦的修城墙。
不过秦落衡当时说的话却是有误,达虽然盗窃了1980钱,但并没有用这些抢劫来的钱财,所以依旧是属于‘居赀赎债’的行列,即是只需服短期劳役来‘还债’。
秦朝一天的工钱是八钱。
钱一千九百八,也就意味着,达只需做工两百四十八天,就可以正常的回家了。
铃拿到自己的钱,也是开心的回家了。
随即。
狱曹狎就脸色一板,看向正向外面走的郑安,冷声道:“郑安,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郑安装作没听见,径直往外面走。
不过,还没走出几步,他就被其他狱吏堵住了。
郑安脸色微怒。
他转过身,目光死死的瞪着秦落衡,还有就是狱曹狎,眼中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你们当真要这么过分吗?”
狱曹狎漠然道:
“你这话是什么道理?”
“你前面给秦史子他们提那么多要求,那时候你怎么没觉得自己很过分?他们只是史子,若非达自己犯了错,不然你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而且......”
“你前面嘲讽狱衙时可没觉得自己过分。”
“现在输了,你就想一走了之?”
“若是真让你走了,那这场博戏岂不就成了儿戏,那我狱衙岂不就成了整个曹衙的笑话?”
“你可以走。”
“但你必须完成你说过的话。”
“写封自辞书!”
“以一介白身离开狱衙。”
郑安脸色微变。
他自然不可能同意。
他当初是学室毕业,直接进到的狱衙。
若是白身离开,那就意味着他就不是秦吏了,不是秦吏,那也意味着他父给他调的职,当场宣告无效,因为这是吏员间的官职调动,白身是没资格进入吏员间官职调动的。
尤其他还没有爵位。
那份调任书,直接就失效了。
他是一个极为好面子的人,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他的脸可就丢尽了,他绝不可能同意!
郑安目光阴晴不定,沉思良久,才开口道:
“我的确说过这句话,但我没说是什么时候履行,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看还是等到明天吧,明天我亲自把这份自辞书送到狱曹你的手中,你看如何?”
狱曹狎不为所动。
冷哼道:
“你真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
“你无非是想把今天拖过去,等你父帮你换了职位,那时候你再来狱曹自辞,但你都不是狱衙的人了,这份离开狱衙的自辞书又有何意义?”
“你既然要求在今天内破案。”
“那你也应当在今天就履行你说的话。”
“你是想要食言吗?”
被狱曹狎当场拆穿了心思,郑安眼中闪过一抹焦躁,他双眼飞速转动着,最后把目光定在了秦落衡身上。
他冷哼道:
“想让我当场自辞,可以。”
“但我昨天除了说要他们一天之内破案,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要这三名史子独立破案,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帮他们呢?”
闻言。
众狱吏忍不住骂道:
“郑安,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们帮没帮他们,我们自己还不知道?”
“狱衙今天根本就没人去过旬乡,这个案子就是他们自己破的,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帮助。”
“你自己输了,还在这里狡辩。”
“真是可耻!”
狱吏感觉心胸都要气炸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恬不知耻的人。
一时间。
全场都对郑安大加指责。
但郑安已经完全不在意了,等众人的声音小下来,他才不屑道:“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骗我?就算你们今天没有去旬乡,但你们也可以口头相助。”
“不然他们怎么排查到的‘达’?”
“连我都没有注意到的荆券,他们又是怎么注意到的?”
“还有那刀鞘?”
“这么多细节,几个没有破案经验的史子,就这么好巧不巧的发现了?这案子就算交给其他狱吏,恐怕一天之内也破不了吧,但他们三个就这么破了,你们是真当我郑安蠢不成!”
闻言。
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暗自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若是换做他们来破案,恐怕一天之内也破不了,先是问询,然后是缩小范围,其次找证据线索,一套流程下来,至少也要花上两三天。
他们也不由迟疑了。
难道秦落衡三人破案真的有人相助?
狱曹狎也目光微凝。
他扪心自问。
就算是他,也做不到一天破案。
整个狱衙,有这个能力的,或许只有华狱掾。
而且他今天早上听到了一个消息,昨晚秦落衡去了华府,没准华聿真私下交给了秦落衡破案之法。
不过。
他自然不能把这个消息说出。
狱曹狎不满道:
“狱衙何曾言而无信过?”
“我既然答应了让他们三人独立破案,那这案件就一定是他们三人独立完成的,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一名狱衙之人帮助。”
郑安不以为然。
轻蔑道:
“你答应了?”
“但他们答应了吗?”
“我能够信得过你,但信不过他们。”
郑安扫了眼众狱吏,也是惹得众人怒目而视,随即他看向了秦落衡,嗤笑道:“说吧,究竟是谁在背后指导了你们,又是谁把破案思路告诉了你们,全都给我说出来吧。”
“不要试着说谎。”
“在场的都是狱吏,天天跟狡辩的罪犯打交道,你们那点说谎的水平,在我们眼里只会是漏洞百出,他们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可不会,我要是拆穿了,有人的脸色可就不好看了。”
“你什么意思?”狱曹狎脸色一沉。
郑安轻笑道:
“我没别的意思,只想输的心服口服。”
“不然......”
“我对他们独立破案存疑。”
狱曹狎面露愠色。
“你!”
郑安不再言语,只是戏谑的看向秦落衡,他倒想看看,这三名史子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才不信。
这是三人自己破的案。
其他狱吏面露犹豫之色,也把目光看了过去。
一时间。
三人成了全场焦点。
阆怒目圆瞪。
他现在心中无比的后悔,后悔前面打郑安时,下手太轻了,他就不应该留手,就应该下重手,下死手。
还敢污蔑他们。
还说他们破案是其他人帮的。
真是岂有此理!
要是有其他人帮,他们至于这么费力?
想到自己在外面忍饥挨冻,郑安却在这贬低嘲讽自己,阆心中气也是不打一处来。
他恨不得上去揍郑安两拳。
奋也差不多。
唯有秦落衡还保持着镇定,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任谁被这么嘲讽,脸色都挂不住。
看着三人咬牙切齿的模样,狱曹狎紧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迟疑了一会,才开口道:“既然郑安有疑惑,那你们就把你们的破案思路和破案过程讲一下吧。”
末了。
狱曹狎忍不住道:
“讲的时候说话要严谨点!”
秦落衡作揖。
他也是让奋去讲破案经过。
奋从小在街巷里跑,口才无疑比他跟阆好上不少,让奋来讲,自然是最好的。
奋微微额首。
他走到中间,朝众人行了一礼。
随后便讲起了破案经过,从一开始的毫无头绪,到后面想到‘荆券’的线索,再到否定这个线索,以及开始亲身试验,再到看天色,缩小范围。
奋是越说越起劲,说到精彩处,更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奋别的不说,嘴皮子是真利索。
一旁做记录的几个小吏,听到后面,只能对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也是直接停了笔墨,任其表演,等到他表演完,才继续拿起笔做刻写。
在奋声情并茂的讲解下,足足一刻钟的时间,他才把破案经过全部说完。
狱曹狎期间并没有打断,等奋口干舌燥说完后,他才转过头问起了秦落衡,“是这样吗?”
秦落衡作揖道:
“确是如此,但有一定夸大。”
“不过破案的整体思路确实是这样,我们也是从毫无头绪,到慢慢的找到头绪,再到一步步理清思路,确定犯罪嫌疑人,以及后面不断坐实达的犯罪嫌疑,最后将其抓到狱衙。”
“期间没有任何狱衙的人相助。”
“请上吏明鉴!”
狱曹狎点了点头,他并没有贸然相信,实在奋说的有点离奇,跟他们以往破案思路以及破案方法完全不同,甚至显得有些荒诞。
他看向一旁的文书小吏。
谨慎道:
“你们去趟旬乡,把旬乡的乡啬夫、里典、田典、以及那几个漂母找来,我要问一下他们情况,鉴定一下奋所言是否属实。”
说完。
他看向了华狱掾道:
“华狱掾认为奋说的是真的吗?”
华聿点点头。
“我认为他说的是真的。”
“其实用不着把旬乡的人找来,他们的破案思路跟我们迥异,狱衙的人根本就指导不了,就说靠近距离反应,来推测犯罪人身高,这即便是我也不知的。”
“再则。”
“通过《月令》以及黔首的作息,来直接缩小范围,这种案例即便我在狱衙呆了十几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连我都闻所未闻,又怎么能给秦史子等人做建议呢?”
“还有他们更是多次‘使诈’!”
“从最开始发布告书,让‘仆’主动交上刀鞘,再到‘诈’达的妻,让其将达的实情透露,以及在审案时,用一枚假的荆券,诈的达当场认罪。”
“这种连环‘诈’,非是狱衙的审案风格。”
“这种种另辟蹊径的做法,已经超出了狱吏的常规手段,或许有狱吏能知道其中一种,但三种全部知晓,能灵活运用,甚至是敢真的使用的人,咸阳应该只有他们三人了。”
“这也看得出来。”
“破案并不拘泥于一种形式。”
“有时的灵光一现,或许就能成为破案的关键,也能极大的减少破案时间,也能极大的提高狱衙的破案效率。”
说到这。
华聿也忍不住叹道:“我以前若能想到这些,或许我经手的不少案件,就能更快的破获,从而也能避免不少盗贼侥幸逃亡,以至于官府后续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去重新抓捕。”
“我建议把秦史子三人的破案流程,计于爰书,呈于廷尉府,然后由廷尉府发放到全国,供全国的狱吏参考学习,或许他们的另辟蹊径会点拨不少狱吏,从而提高全国的破案效率。”
“彩!”一旁的狱吏齐声应和。
见华狱掾这么认可自己的破案思路,秦落衡也是颇为意外。
他本以为自己的野路子破案,会被人嫌弃,没曾想竟获得了一众狱吏的一致好评,他一时也有点受宠若惊。
听到四周的齐声喝彩,郑安的脸一下僵住了。
他本以为,让三人讲自己的破案经过,会让三人原形毕露,结果三人不仅没有原形毕露,还获得了狱吏的一致好评。
甚至华聿还建议,把三人的破案流程上书到廷尉府,更要将这份爰书发放到全国。
这什么概念?
这是要通告全国啊!
这也意味着,他的所有辩白之词,都被直接堵死了。
华聿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公然欺瞒廷尉府,不然一旦被廷尉府查出,就算华聿有背景,也一定会被严惩,这三名史子明显还不足以让华聿冒这么大风险。
那就意味着。
三人真的是独立破案。
全程更是没有一名狱吏参与过。
而他则输的一败涂地。
郑安脸色发白,身子更是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想要辩白,但不知该怎么开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郑安几近绝望之时。
狱衙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虽然不快,却给人一股沉重的压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众人的胸口,压的众人有点喘不过气。
众人皱眉,看向了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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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宦及知于王!(求订阅)
来人身穿长衣,外披戎服,胸口有花结装饰,足穿翘尖履,头戴竹皮冠,脸上带着笑容,却让人感到了几分阴冷。
来人正是郑安的父。
郑玄!
见到郑玄,狱曹狎面色微变。
他目光微不可查的扫了郑安一眼,随即双手合拢,长拜及地,朝着郑玄行了个大礼道:“下吏狱曹狎,见过郑铁官丞。”
其他人也学着行了个礼。
郑玄微微额首。
平静道:
“不用多礼,我是顺路过来,顺便来通知狱衙一声,狱吏郑安从即日起调到外市任市吏。”
“这份令书你看一下,若是没有问题,令书就正式生效了。”
郑玄把手中的令书随手递了过去。
狱曹狎却是没有接。
他躬身道:
“回上吏。”
“这令书恐无效。”
“敢请上吏把令书退回内史。”
“因何?”郑玄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不屑,振振有词道:“就因为你们狱衙无能,所以就妒贤嫉能,想把郑安困在狱衙?你们之间的博戏,真当我不知道?”
“破不了案,只能说明是狱衙无能!”
“郑安与此何干?”
“何况这是内史下的令书,岂容尔等质疑拒绝?”
听到郑玄的话,众狱吏面露异色。
郑安脸色一白,他走到郑玄身边,低声道:“阿翁,是……是我输了。”
“我知道是你输......”郑玄正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猛的看向了郑安,惊异道:“什么?你输了?”
“怎么可能?!”
狱曹狎作揖笑着道:
“回上吏。”
“令子确实是输了。”
“而且输的是干脆利落。”
“这三名史子不仅在一天之内破了案,全程还没有任何人相助,他们的破案思路更是让人大开眼界。”
“我跟华狱掾已准备联名上书,把他们的破案思路,上呈到廷尉府,让廷尉府发放到全国,供全国的狱吏学习思考。”
闻言。
郑玄瞳孔一缩。
他深深的看了狱曹狎一眼,随后目光阴沉的瞪了郑安一眼,神色十分的气恼。
他之所以亲自前来,就是想看郑安打狱衙脸。
结果?
郑安输了!
还输的一塌糊涂。
而且接手郑安案子的三人,还要被狱衙这边当成案例,上呈到廷尉府,让全国的狱吏学习,这岂不是丢脸要丢到全国?
郑玄狠狠的剮了郑安一眼。
随即冷声道:
“就算这样,也不影响令书下达。”
“你只管接令书。”
狱曹狎道:
“恕下吏不能从命。”
“按照约定,郑安当写自辞书一封,辞去狱吏一职,也彻底从秦吏之列退出。”
“即日起,郑安将不再是秦吏。”
“非是秦吏,这内史的令书,就已无效了。”
“这令书下吏不敢接。”
郑玄面色一沉。
不悦道:
“有什么不能接的?”
“这令书你大可先接,至于这自辞书,等会我让他写一封便是,到时两不相误,岂不皆大欢喜。”
“你们不想他待在狱衙,放他离开即可,何必事情做绝?”
这时。
华聿上前道:“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世之仪表也;吏者,民之所悬命也。”
“大秦一切皆有规章。”
“先来后到亦是章程,郑安自辞书在前,令书在后,这就是章程,岂能随意变更,若是我等接了这令书,岂不是离公道而行私术矣,使官之失其治也!”
“这岂是秦吏所为?”
“郑铁官丞,这份令书你拿回去吧。”
“至于令子,实为无能之辈,让其享受余阴即可,何须让其出来为吏,其虽为一介白身,但一生衣食无忧,岂不快哉?”
郑玄拂袖怒道:
“闭嘴!”
“我的儿子我知道该怎么教,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他当时就一句戏言,岂能轻易当真?”
“而且你们口口声声说郑安与你们对博,但证据呢?空口无凭,让我如何能信你们?”
“大秦律令:‘有事请也,必以书,毋口请,毋羁请’。”
“没有文书,一律无效!”
华聿道:
“博书自然是有。”
“这等要事,岂敢不留书?”
“今晨我已派人把博书交给了令子,令子也在上面签字留印,这份博书一式三份,目下令子手中有一份,狱衙有一份,还有一份在咸阳令那边。”
“上吏若是想看,我现在可派人去拿。”
郑玄面色一滞。
他回过头,却是看到郑安低垂着头,目光闪缩,哪里还不知道,华聿说的是真的。
郑玄心中也是气极。
若是没有签下博书,他倒还能强行不认。
然而现在不仅有博书,更关键的是,还有份在咸阳令那边,他虽然是铁官丞,官职不低,相当于咸阳丞,理论上只比咸阳令低半级,但咸阳令身份特殊,实际是高他整整一级。
他那里敢去要?
看着狱曹和华狱掾步步紧逼,郑玄也有点恼羞成怒。
怒道:“我现在不管这些,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这令书,你们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郑安今天必须去外市任职。”
“这是命令!”
华聿丝毫不惧,冷声道:
“恕难从命!”
“郑安为狱吏,那就当归狱衙管辖,你虽为铁官丞,级同咸阳令,但非是我等的上属。”
“牝鸡司晨,乃秦吏大忌!”
“郑铁官丞不要自误。”
郑玄目光一寒。
寒声道:
“你在警告我?”
“华聿,别拿那些话威胁我。”
“要是十年前,你这么说,我定扭头就走,但现在,你们华府都日落西山了,这番话就留给你自己听吧。”
“我知道你父是御史。”
“但我郑玄向来恪尽职守,从不做贪赃枉法的事,也从不做徇私舞弊的事,我岂会怕你父来查?”
“你尽管让你父来查。”
“若是真查出我有什么问题,我郑玄定引颈受戮,绝不做任何的挣扎。”
华聿面不改色。
沉声道:
“上吏却是误会了。”
“我只是提醒,非是警告。”
“上吏非是咸阳令,亦非内史直属官员,无权干涉狱衙内政,这份令书,上吏还是拿回去为好。”
“至于华府及我父的事,上吏却是多心了。”
“我华聿从不仗势欺人!”
闻言。
郑玄的脸色有些难看。
华聿说他从不仗势欺人,那不就是在指责他郑玄在仗势欺人吗?
郑玄冷哼一声。
他也明白了,狱衙的人是铁了心不接这份令书。
但他不可能真让郑安去当黔首的,他也不愿让郑安再从头来过。
一年的试为吏,再到转正,再一步步往上。
一步慢步步慢。
这一下蹉跎数年,跟同龄人之间拉开的差距,可就太大了。
他阴沉着脸,目光扫视着全场。
最后。
他把目光停在了秦落衡三人身上。
这三人面相稚嫩。
应当就是那三名史子。
他大步走到三人面前,一双虎目凌厉的盯着三人。
瞬间,阆和奋就感觉如芒在背,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与之直视。
秦落衡面不改色,抬头与之直视。
郑玄面露不悦,质问道:“见我为何不拜?”
秦落衡沉声道:
“这场博戏,以我跟郑安为主角,你既然是为郑安说话的,那我跟你就互为弈手,既为弈手,又岂能轻易下拜?”
“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而且博戏是我赢了。”
“这世上哪有胜者向败者低头的?”
“这里是狱衙,我审理的案件虽已定案,但我跟郑安的博戏却还没有最终定论,换而言之,我其实算是‘自告’的一方,既然我是自告,那自然就无需在意这些礼节。”
“我对你作揖即可。”
说完。
秦落衡朝郑玄作揖道:“史子秦落衡见过上吏。”
郑玄双眼紧死死的盯着秦落衡,仿佛要把秦落衡给看穿,良久,才冷哼一声道:“伶牙俐齿。”
“你既然说你审理的案件已经定案,那我问你,你们破这案子真的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吗?”
“你给我好生回答!”
秦落衡笑着道:
“回上吏。”
“确实是我们三人独立破的案。”
“上吏若是不信,可以查看一下相关的爰书,上面破案的细节流程皆在,上吏一看便知真伪。”
郑玄踏前一步,双眼阴翳的盯着秦落衡,逼问道:“我不看什么爰书,我只想问清楚一件事。”
“你真的是独立破案吗?!”
一时间。
一股极大的气势扑面而来。
这是来自上位者的气势压迫,压的秦落衡有些喘不过气。
秦落衡目光微沉。
沉声道:
“是!”
“这就是我们三人破的案!”
“好好好。”郑玄怒极反笑,讥笑道:“说得好,你们还真是年少有为。”
“但你知道我是谁吗?”
秦落衡冷声道:
“不知。”
“也不想知道。”
“我现在只知道一件事,这案子我们破了,博戏也是我们赢了,仅此就足矣!”
郑玄脸色黑如墨炭。
他本想以势欺人,把秦落衡吓住,逼得他不敢承认,没想到秦落衡竟这么倔强,一直死咬着不松口。
但他还真拿秦落衡没办法。
郑玄狞声道:
“我郑玄为大秦铁官丞,官秩600石。”
“你或许不懂这其中的含义,这意味着‘宦及知于王’,也就是我郑玄的名字,陛下都是有所听闻的。”
“我现在再问你一遍。”
“这案子是不是你们独立破的?”
秦落衡作揖道:
“回上吏。”
“是。”
“无论上吏问多少遍,我都只有这个回答。”
“这案子就是我们三人破的。”
“我不知道上吏说出自己的官职和官秩是什么意思,但我很清楚一件事。”
“赢就是嬴,输就是输!”
“我赢了。”
“一切就这么简单。”
“上吏的官职和官秩的确很惊人,或许不久上吏就能进入朝堂,成为一名真正的官员,但这与我何关?”
“我是名史子。”
“也只是一名史子而已。”
“我参与了这一场博戏,现在我只想知道这场博戏的结果,我想看到令子履行承诺,如我们三人如约履行承诺那般。”
“还请上吏监督!”
“请上吏监督。”阆和奋道。
“请上吏监督。”狱衙内的狱吏也齐声道。
听着这一声声的呼喊,郑玄的脸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
郑安更是彻底慌了。
他不想写。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被免官,以阿翁的性格,一定会让自己重新开始,那就意味着,他必须又要从‘试为吏’开始,也就是说,他至少要离开咸阳一年。
他不想离开咸阳。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生活的乐趣,还没有玩够,怎么甘心就这么离开?
郑安紧张道:
“阿翁,快想想办法啊,我不想免官。”
“我不想离开咸阳。”
“阿翁!”
“闭嘴!”郑玄怒骂一声,而后觉得不解气,又狠狠的扇了郑安一巴掌,把郑安扇的有点懵。
郑安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但他可是知道的。
一旦咸阳令插手,那就意味着,这场博戏的失信,可能会在户籍上留档,一旦留档,那以后郑安想升迁难度就可加大了,想调回咸阳也会困难重重。
这他决不能容忍。
见郑安还在一旁无动于衷,郑玄再次骂道:“混账东西,现在知道怕了?前面干什么去了?”
“给我写!”
“你要是不写,明天就不是狱衙找你了,而是咸阳令,到时候你不想体面,他们也会让你体面。”
“愿赌服输!”
“自己犯的错,自己认!”
听到以后可能是咸阳令找自己,郑安脸上浮现一抹惧意,也不敢再拖延,连忙找笔写了起来。
写完。
郑玄抢过这几根竹片,直接扔在了地上,随后他双眼冷冷的扫过全场,狞声道:
“狱衙?!”
“这次的事,我记住了!”
“郑安,我们走!”
说完。
郑玄直接带着郑安离开了。
狱衙安静了下来。
对于郑玄的威胁,狱曹狎目光微凝。
其他人或许不在意,但他不可能不在意,他现在的职位摆在这,再进一步就是咸阳丞或其他司丞,而郑玄一旦进入朝堂,他想更进一步恐怕就难了。
狱曹狎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是冲动了!
华聿看了狱曹狎一眼,也是猜到了狎的想法,摇了摇头,他根本没把郑玄的威胁放在心中。
因为......
郑玄威胁了一个绝对不该,甚至是绝对不能威胁的人!
秦落衡!
大秦的十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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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赏爵?(求订阅)
目送这郑玄父子离开。
一旁的狱吏也是忍不住吐槽道:
“这瘟神终于走了!”
“前面还想对受害者受刑,亏他想的出来,要不是仗着有个当铁官丞的父,就他那能力,怕是连学室都进不去,真是丢人。”
“现在好了。”
“他不仅当不了市吏,连秦吏都当不成了。”
“不过要我说,最厉害的还是这三名史子,你们之前谁能想到,他们三人真的能破案呢?”
“而且还破的这么漂亮。”
“让这父子两完全找不到任何借口。”
“只能讪讪而亡。”
“......”
几名狱吏热议着,也走进了堂内。
听着众人的夸奖,阆也是昂首挺胸,神色傲然。
自得道:
“那是。”
“我早就看郑安那厮不顺眼了。”
“鼻子都快傲到天上去了,还真以为我们怕他了,到处下绊子,还在堂上使小动作,想阻止达认罪,这人忒不是个东西。”
“他不就是想让我们认输吗?”
“但我们偏不。”
“他想我们一天之内破案,好,我们就一天之内破案,他想我们不借助任何外力,行,我们就用野路子办案,反正这案子一定的破,不然岂不是让郑安那厮奸计得逞了?”
“当然这主要还是秦兄的功劳。”
“要不是秦兄足智,我们可能就真栽了!”
“秦兄也是真的勇!”
“看到郑安喧哗公堂,二话不说,直接就上笞刑,这一顿竹板打下去,那郑安当即就老实了。”
“还有郑玄上来施压。”
“那架势,我腿骨子都在打颤,结果秦兄就好似没受影响,压根不理会,任由那郑玄施压,就是不松口。”
“秦兄才是真厉害。”
阆也没有过于夸耀自己。
他也清楚。
自己从头到尾其实就没有做什么事,全都都是秦落衡在弄,也是秦落衡把一切都挡了下来,要是换做他,恐怕早就跪了。
奋也在一旁眉飞色舞。
他憋了很久,前面郑玄威胁恐吓时,他也是被吓得不轻,一直都不敢抬头,现在缓过神来,也是一阵脸红,骂了自己几声捞货,也是转头骂起了郑玄。
当然......
更多的还是夸秦落衡。
见状。
秦落衡也是失笑。
他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好夸的。
郑玄的确很厉害。
但也就一个铁官丞,跟华阜及秦长吏相比,完全没有可比性,他当初在秦长吏的施压下,都毫不畏惧,又何况一个郑玄?
至于郑玄的威胁。
他更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就算郑玄晋升到了朝堂,但跟秦长吏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郑玄要是把自己逼急了,他就彻底倒向秦长吏,实在不行就把一些后世的技术献出去,让秦长吏保自己周全。
想到这。
秦落衡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秦长吏住哪?
他在脑海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确实没问过。
以前他根本就不想跟秦长吏有太多交集,但现在形势使然,他也谨慎不少,觉得是时候给自己找个靠山了。
虽然不一定真要靠。
但一定要有!
他也是在心中做了决定。
等秦长吏下次来自己的住所,一定要当面问下秦长吏的住所。
就在众人聊得火热时,狱曹狎轻咳一声,随后走到大堂中间,沉声道:“郑安的事已经过去了,以后狱衙不准再提这事了。”
“诺。”众狱吏齐声道。
狱曹狎继续道:“现在案子已经做完处罚,郑安也写了自辞书,博戏也结束了,现在也该说赏功了。”
闻言。
秦落衡、阆和奋三人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悦。
他们辛辛苦苦的破案,就是为了这点奖赏。
狱曹狎看了三人一眼。
肃然道:
“始皇帝六年四月丙子壬辰,狱曹狎、狱掾华聿敢言之。令曰‘吏能得微难狱,上。’今试为吏史子秦落衡、史子阆、史子奋三人得微难狱,为奏廿三碟,秦落衡、阆、奋毋害,廉洁敦慤(que);守吏也,平端,试为吏为最,劝它吏,敢言之,敢行之。”
听完奖赏。
秦落衡三人却是傻眼了。
狱曹狎洋洋洒洒说了大一堆,实际的奖赏是分文没有,只是口头夸奖了一下,然后就宣布他们的‘试为吏’阶段完满结束。
说好的赏功呢?
秦落衡三人感觉自己受了欺骗。
奋一听也有点急了,急忙询问道:“狱曹不对啊,你不是说要给奖赏吗?这爰书通篇除了口头奖赏,没说有其他赏赐啊?”
狱曹狎摇头道:
“非也。”
“你们若是狱吏,破此案当得升迁。”
“但你们不是。”
“你们从一开始就是试为吏的身份,因而这场案件就成了你们试为吏的狱衙考核。”
“所以奖励自然是考核的奖励。”
“评级为最!!!”
三人对视一眼,也有点无力吐槽。
关键狱曹狎说的还挺在理,他们的确是用的‘试为吏’身份,不然他们根本就不能参与破案,奖赏其实也合乎规矩。
只是三人实在有点不甘。
自己为了破案,跑前跑后,结果就只换了一个评级,这放在谁身上,也都会有怨言。
见三人垂头丧气,一旁的狱吏无语道:“你们还好意思叹气?你们可知道狱衙‘试为吏’阶段评为最有多难?咸阳设立狱衙以来上百来年,能在试为吏阶段获得‘最’评级的不到二十人。”
“他们中官职最低的都是‘显大夫’。”
“全都‘宦及知于王’!”
“你们现在学室还没毕业,但已经算半只脚迈入到狱衙了,等你们学室毕业,只要考课评级不是太离谱,进入狱衙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
“你们竟然还嫌弃?”
闻言。
三人眼神一亮。
阆也是连忙满脸堆笑道:
“没嫌弃。”
“怎么可能嫌弃?”
“前面只是太震惊了,对,就是太震惊了,一时间有些失态。”
“我觉得这个奖赏就挺合适的。”
“对对对。”奋也连忙附声道:“我们本来就是试为吏,奖赏自然也当是我们试为吏的评级,这合情合理,一点都没问题。”
见三人飞速变脸,众人也不由大笑。
咳咳。
狱曹狎轻咳一声,让全场再度安静下来。
“既然你们对赏赐无异议,那赏赐爰书就这么定了,其实你们的评级不当是‘最’,不过我跟华狱掾认为,你们的破案方式很新奇,也很发人深思,所以特地擢升到了‘最’。”
“这份赏功非是破案所得,而是嘉奖你们敢言、敢行,敢于对破案方式有创新,这一点却是要分清楚。”
秦落衡、阆和奋连忙作揖道:
“史子明白。”
狱曹狎微微额首道:
“明日我会把你们破案的爰书,上呈给廷尉府,廷尉府应当会对你们做另行嘉赏,到时会有人另行通知。”
“若是能够,我建议你们把赏赐换成爵位。”
“你们身为学室子弟,想来家里钱财并不紧缺,现在爵位难得,眼下却是一个机会,你们这几日回去好好思量。”
“莫要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闻言。
秦落衡一愣。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获得爵位?
现在天下一统,没有战争,普通人想获得爵位很难,但现在自己不敢奢求的爵位,竟然唾手可得,秦落衡也有点喜出望外。
他几乎没做任何思考,便立即作揖道:
“多谢狱曹指点。”
“若是能够,我定用赏赐换爵位。”
阆和奋也纷纷表态。
他们是官吏子弟出身,深知爵位的重要性,有了爵位,以后升迁都会比别人快一步,他们自然知道取舍。
钱财虽然能很快拿到,但一年半载也就花光了。
爵位却是不同,这是铁饭碗。
虽然短时间没有太大收益,但光是官府给的地,一年的产出就不少,经年累月下来,收益也比钱财来的多,何况他们是学室史子,等学室毕业,进入地方,爵位对他们的帮助可就太大了。
所以就算再给他们选一百次。
他们还是会选爵位。
想到自己提供的破案方法,竟然能获得爵位,秦落衡也是来了兴趣,略作沉思,他开口道:
“狱曹。”
“我能不能再献一种破案之术?”
狱曹一愣。
四周的狱吏也是一愣。
???
还有破案之术?
秦落衡确定不是在说笑?
他们狱衙这些年整理这么多案子,也就整理出十来套破案之术,秦落衡一人,就知道好几套破案之术?
而且还全是他们不知道的?
这真的可能吗?
众人一时目光存疑。
狱曹眉头一皱。
秦落衡有点得寸进尺了。
他这分明是听到破案之术可以获得爵位,想投机取巧,通过再献上一种破案之术,以此让自己获得的爵位更进一步。
秦落衡太贪了!
破案之术岂是饶舌就能出来的?
狱曹狎阴沉着脸,“你且说来听听。”
秦落衡作揖。
他看了看四周,随后走到大堂中央,捋起下裳,指着自己穿着的布履道:“我有一种破案之术,就是可以根据犯罪之人遗留在现场的脚印,来推算罪犯的身高。”
华狱掾眉头微皱道:“你这种推算之法,跟你前面近身推算身高有何不同?”
秦落衡道:“那种试用范围很小,而且误差很大,我能够借此破案,其实有一定运气成分。”
“但这种不同,误差很小,适用范围也更广。”
“像前面的‘盗窃伤人案’,这种案子,大秦其实发生的不多,我那种推算身高之法,并不具有普遍性,但大秦的其他案子,犯罪之人大多都会在现场留有脚印。”
“犯罪之人往往家世都不太好,穿不起舄(xi)、靴,他们穿的大多是布履或麻履,而这些履鞋几乎都是裹脚的,鞋印和足长的大小近乎一致。”
“就算他们穿的是舄、靴,也可以根据脚印在地上的着力情况,大致推算出身高。”
“诸位上吏若是不信,可以当场一试。”
狱曹狎点了点头道:
“也好。”
“先来测我的吧。”
“我也不给你加难度,就赤脚吧。”
说完。
他也是接过秦尺,脱下皮靴,量了量自己的脚长,随后报出了自己的脚码:“不多不少,脚长一尺一。”
秦落衡点头。
他从书箧中取出算筹,在地上算了起来。
他心中是有点慌的。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足迹学保不保真,但现在话都放出去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算了。
一番计算下来。
他也是得到了狱曹的身高。
秦落衡开口道:“狱曹的身高可是七尺四寸?”
狱曹狎面露惊讶。
他看了看秦落衡摆在地上的小棍,又看了看自己的脚,神色惊疑的点了点头:“相差无几。”
闻言。
其他狱吏也来了兴趣。
纷纷报出了自己的脚长,一时间大堂内全是报脚长的声音。
秦落衡自然不可能真的一一去算,只是告诉了他们身高跟脚长的比例关系是六又四分之三。
狱吏的算术都不差。
他们也丝毫没客气,把秦落衡,阆和奋三人的算筹拿了过去,自己蹲在地上算了起来。
阆和奋走了过来,小声道:“秦兄,你说的这用脚印推算身高的办法,是不是真的啊?”
秦落衡点头。
“确实能推算身高。”
“若说百分百准确,那也不尽然。”
“但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通过脚印算出来的身高数据,误差都不会太大。”
“这一点我还是肯定的。”
没一会。
狱吏们纷纷报出了各自算出的数据。
跟他们的实际身高相近。
一时间。
众人看向秦落衡的眼神也变了。
他们身为狱吏多年,却没有总结出一样破案之术,秦落衡只接手了案子一天,就接连想到了近身计算身高,通过脚印计算身高,通过月令和作息这些破案之术。
他们也有点汗颜。
狱曹狎深深的看了秦落衡一眼,眼中露出几分惊异之色。
他却是没想到,秦落衡竟不是夸夸其谈,而是真有能力,也真的找到了新的破案之法。
而且远优于之前的方法。
狱曹狎叹道:
“本以为世间的破案之法已尽皆入册,但今天见到秦史子,听闻秦史子的种种破案妙法,才知只是我们一叶障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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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帝心难测!(求订阅)
走出狱衙。
阆和奋乐的嘴都合不拢。
他们也是没想到,阆的一次无心之举,竟让他们收获这么多,不仅将来能被保送到狱衙,而且还能获得爵位。
虽然未没有正式毕业,但他们已领先其他史子一大截。
奋开口道:
“我们狱衙‘试为吏’为最的消息不要泄露出去,这个消息暴露出去,难免会让人多心。”
“我们还只是史子,一切要以学业为主,不然将来毕不了业,今天的一切就成了笑话了。”
阆点头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道理我懂,不过我们这次破案,现在应该有不少人都知道了,我们就算想隐瞒也藏不住吧?”
秦落衡笑道:
“不用刻意隐瞒。”
“实话实说就行,只不过要略去我们试为吏为最的消息,他们要是问起狱衙给的嘉赏,直接说被授予了爵位。”
奋也是点头。
就在这时,阆却是去到前面,朝秦落衡感激的下拜。
“阆,你这是作甚?”
秦落衡有点触不及防,连忙伸手去扶阆,阆却是不起,神色动容道:
“秦兄,我知道我没什么大本事,这次也全都是我的错,若非我吼了一声,我们也不至于卷入其中。”
“若不是有秦兄相助,我恐怕难逃责罚。”
“再则,我父虽是治狱,但我却对破案一窍不通,也是完全没帮上忙。”
“若非秦兄心思缜密,找到了破绽,不然我就真连累你跟奋跟我受罪了,还有大堂之上,那郑玄威逼,要不是秦兄顶在前面,我恐怕早就服软了。”
“现在我之所以能获赏,狱衙的试为吏评级为最,还能获得爵位,这全都是秦兄的功劳。”
“秦兄,请受我一拜!”
说着。
阆便朝秦落衡重重顿首。
奋也跟着顿首。
秦落衡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何况之前自己受到工师贰威胁时,阆和奋也是很积极的帮自己出头,现在阆遇事,他又岂能坐视不管?
他伸手把阆和奋拽了起来。
笑着道:
“我们之间何必这么见外?”
“当初你们帮我,现在我帮你们,互帮互助哪有高低之分?”
“我们现在同为史子,将来进入地方,依旧互为同袍,更是要互相扶持,没准日后遇到麻烦,我还要你们出手相救呢。”
“你们就别跟我客气了。”
奋跟着道:
“没错。”
“我们还是别这么客气。”
“按那些狱吏所说,我们今后最次也是‘显大夫’,而且很可能会晋升到朝堂,到那时,我们更要互相扶持。”
说到这,奋顿了一下,看着秦落衡,作揖道:“不过,以后我们麻烦秦兄应该会比较多,秦兄你这又破案,又献破案之术,按狱曹的说法,秦兄你的爵位至少都是上造。”
“未上战场,未立军功,甚至未出学室,秦兄就已获得了至少上造的爵位,这才是真的前途无量。”
“我在咸阳十几年,除了那些朝臣子弟,他们因为受到父辈关照的缘故,起步就是郎官,自然不是我们能相提并论的,但像我们这种中低层官吏子弟,能做到这一步的,仅秦兄一人。”
奋是满眼羡嫉。
他其实说的很含蓄了。
就算是那些朝臣子弟,他们也只是官职高,爵位还真的未必就比秦落衡高,现在爵位难得,就算是那些朝臣子弟,想获得爵位,也非是易事。
不过他不是很了解那些,因而也不敢妄下定论。
即便如此。
他脸上的羡慕已溢于言表了。
秦落衡笑道:
“你们其实也不差。”
“我们能进入学室,已经超出常人一大截了,何况今后我们还能进入狱衙,有破案的升迁加持,我们今后其实未必就比朝臣子弟差,我有爵位,你们同样也有,实在不用妄自菲薄。”
“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家吧。”
“明天还要上课。”
说到上课。
阆猛的惊呼出声。
“卧槽。”
“你不说我都忘了。”
“我们一天忙着破案去了,压根没去学室请假,这不是直接就旷了一天的课?”
“这明天去了,不得罚笞打好几十?”
奋也当即面露苦色。
见状。
秦落衡却是笑了起来。
他说道:
“这你们不用担心。”
“我昨天在华狱掾那边的时候,已经让他帮我们请假了,只要华狱掾没有忘,我们应该不会被责罚。”
“只是落下的功课要慢慢补了。”
闻言。
阆和奋也长舒口气。
学室上了大半月的课,他们还真怵令史俭,别看令史俭平时不苟言笑,但用木条打人,下手也是真的狠。
他们有点被打怕了。
三人并行而走。
不过走着走着,秦落衡就突然发现,阆和奋在不知不觉间,就落后了自己半个身位,隐隐也是以自己为主。
他眉头微皱。
但很快就舒展开来。
装作没有发现,继续朝前走着。
这其实并不算坏事。
他入世的时间不长,熟识的人就阆跟奋。
以后学室毕业,进入到地方,他们三人间也能互相照顾,而且他是知道历史走向的,若是大秦最后真的积重难返,阆和奋或许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毕竟......
学室培养的都是精英。
走到长阳街附近,三人分开各回各家。
秦落衡只身回家。
回到居所。
家里也是一片漆黑。
他找到打火石‘燧’,用力的敲出火星,点燃陶制器皿‘登’中盛放的膏,随后借着火光,开始生火做饭。
简单充了下饥,没有点炉火,就这么上床睡去了。
劳碌一天,他也乏了。
......
与此同时。
咸阳宫却是灯火通明。
不过宫中的灯膏,却是与秦落衡用的膏不同,不仅没有臭味,反倒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里面自然是加了香料。
这正是楚辞中说的‘兰膏明烛’。
嬴政伏案看着奏疏。
御史弋不知何时进到的殿内。
嬴政批完了一份奏疏后,伸手又拿了一份,这时才开口道:“说说吧,一日之约结果如何?”
弋作揖道:
“回陛下。”
“臣刚得到消息,一日之约,是秦落衡等人胜了。”
“秦落衡胜了?”嬴政眉头一皱,“他们几个史子,从未接触过破案,如何破的案?莫非有人坏了约定?”
弋躬身道:
“回陛下。”
“没有人违背要求。”
“这案子的确是这三名史子破的。”
嬴政来了几分兴趣,颇为好奇道:“那给朕说说看,他们是如何破的案?”
弋把三人的破案经过详说了一遍。
听到秦落衡另辟蹊径,不仅找到了罪犯,还诈的罪犯不打自招,嬴政眼中露出一抹异色,点头道:“这小子倒也有几分急智。”
“后面呢?”
“那官吏之子就甘心放弃吏职?”
弋摇头道:
“郑安明显不愿。”
“这时其父郑玄也到了,还带着一份调任令书,想把郑安调到外市当市吏。”
“郑玄?”嬴政蹙眉,“这个名字,朕似乎听过。”
弋躬身道:
“郑玄是内史治下的铁官丞。”
嬴政微微额首。
弋继续道:
“到了狱衙,知道实情之后,郑玄就开始百般狡辩,想让狱曹狎接过这份令书,好让郑安成功调任。”
“但狱曹狎却是不愿,一直据理力争,最后华聿出面,郑玄迫于无奈,只能改变想法,他开始威逼那三名史子!”
嬴政目光一寒。
弋却是没察觉到,继续说道:
“郑玄仗着自己的身份,开始以势压人,想让三人承认自己破案‘做了弊’,但秦落衡始终未松口。”
“到后面,郑玄恼羞成怒,直接说出自己的官职和身份,想仗势欺人,但依旧未得逞,最后实在事不可为,郑玄这才带着郑安讪讪离开。”
嬴政冷声道:
“这郑玄官职不大,脾气不小,竟敢对狱衙施压?还妄图让狱曹离公道而行私术,这等官吏岂能堪当大用?”
“还有其子。”
“身为狱吏,连三个史子都不如,这样的秦吏,大秦要之何用?若大秦的官吏全都是这般庸庸碌碌之人,大秦跟那灭亡的六国又有什么区别?”
“查!”
“给朕严查!”
“朕倒想看看,是谁给郑玄大开方便之门,让其在短短一日之内就完成其子的职务调动。”
“顺便也查查郑玄的升迁情况,朕也想看看,他这一路升迁,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问题!”
弋心神一凛,连忙俯身道:
“臣遵令。”
嬴政点点头,面色稍缓,继续道:“这案子既然破了,狱衙那边给三人的是什么功赏。”
弋答道:
“回陛下。”
“三人的‘试为吏’为最!”
“因三人的破案方法别具一格,很有新意,因而狱曹也是建议将他们的破案思路整理成爰书,上报给廷尉府,让廷尉府将其发放到全国供各地狱吏学习。”
“廷尉府的奖赏会是什么?”
弋稍作迟疑,说道:“因为三人只是史子,并不是官吏,因而不能直接升职,可能会给一些钱财嘉奖,不过那名狱曹却是建议三人把赏赐换成爵位。”
“另两名史子其实并无功劳,但因为沾了秦落衡的光,也是能赏爵一级,拜爵为公士。”
“至于秦落衡。”
“他献上了两种破案之法,以及对其独特破案思路的嘉奖,按照廷尉府的功赏标准,应该会赏爵二到三级,拜爵为上造或簪袅,不过具体功赏,只有等廷尉府发布告书后才能知晓。”
“秦落衡拜爵应不会低于上造!”
“秦落衡?拜爵?”嬴政眉头一皱,目光变得清冷。
殿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即便弋离了嬴政数十步,依旧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压的他有点喘不过气。
但弋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殿内寂若寒蝉。
“秦落衡的破案之法,只是些旁门左道,并不足以为奇。”嬴政摇摇头,“他只是名初入学的史子,能得狱衙的‘最’,已经是莫大的奖赏,拜爵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他年纪轻轻就获得爵位,难免不会志得意满,他的才能不错,但还需要多加磨练。”
“狱曹的建议也直接搁置。”
“若是真将这份爰书发放到全国,秦落衡必然名声大噪,其年少成名,必定心高气傲,这反倒会害了他。”
“拜爵,还是免了!”
弋眉头一跳。
他却是没有想到,陛下会对秦落衡拜爵这么有意见,而且为了阻止秦落衡拜爵,甚至不惜压下这份爰书。
他一时也有点茫然无措。
弋迟疑了一下。
试探道:
“陛下。”
“秦落衡提出的足迹推算身高法,却是能大大提高狱吏的破案效率,若是不给功赏,恐会引起非议,而且秦落衡提出的破案之法,非是一种,而是两三种。”
“这直接搁置......”
“实与大秦历来的作风相背。”
“请陛下三思。”
“嗯?”嬴政执笔的手一停,冷冷的看着弋,“秦落衡的能力,朕比你清楚,他该获得这样的功赏,朕心中有数,朕就是认为他的功劳不足以拜爵。”
“此子的确有才能,但有些不务正业,把心思都放在这些旁门左道上,若是这次授予爵位功赏,其恐怕会更加热衷这些旁门左道,朕实是于心不忍。”
“你无须多言,传令即可!”
“诺。”弋犹豫了一下,也是拱手作揖。
随即。
弋再次道:“陛下,既然秦落衡不拜爵,那另外两名无多少功劳的史子是否也当不拜爵?”
嬴政目光微沉。
良久。
才开口道:
“罢了。”
“既然你这么看好秦落衡,那就给他拜爵一级吧。”
“他们三人既然是一体破案,那自然也该赏罚一致,三人一律赏爵一级,拜爵为公士。”
“至于秦落衡......”
“额外再给点钱财作为嘉赏吧。”
弋道:“臣领命。”
嬴政淡淡道:“就这样吧,你先退下。”
“臣告退。”
弋缓缓的退出了宫殿。
嬴政静坐在殿内,摇头道:
“秦落衡?你还真是让朕意想不到。”
“进入学室不到一个月,又是献墨,又是破案,若非还只是史子之身,恐怕已不知升迁几级了,现在更是想拜爵?”
“但宗室子弟,哪有拜爵一说?”
“何况宗室子弟中,非有军功,按理都是不能入宗室籍的,你还想拜爵,你这是在给朕出难题啊。”
嬴政摇摇头,继续批阅起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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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清查铁官署!(求订阅)
翌日。
秦落衡照常去学室。
没还走到学室,就被固给拦了下来。
固笑着道:
“秦史子,昨日我去过学室,想通知你,你的要求工曹那边答应了,只是你没有在学室,那时正好听有人说你在狱衙破案,我就没有去狱衙打扰。”
“现在也是特地来通知你,顺便过来做下登记,记录你说要的铁器的大小、尺寸和样式。”
秦落衡连忙回礼。
他也是没有想到,工曹的效率这么快,他才给固说了一天时间,工曹那边就给了明确的回复。
秦落衡道:
“麻烦上吏多跑了一趟。”
“我要的铁器其实就一口大铁锅,锅的样式跟常见的釜差不多,大小其实也近似,不过制好之后,我希望能浇一层膏油。”
“......”
秦落衡把自己的要求说出。
固把书箧放在地上,当成一个案几,认真的记了下来。
记完。
固沉声道:“大秦的铁由铁官专管,工曹那边要等到铁官批准后,才能去领取份额的铁,所以你可能要多等几天。”
秦落衡点了点头。
他倒是不在意多等几天。
随后固跟秦落衡核实了一下要求,这才把记录的竹片放进了书箧,也是轻松道:“不知秦史子昨天的案子侦破的如何?”
秦落衡作揖道:
“运气比较好,案子却是破了。”
固眼中露出一抹惊讶。
忍不住叹道:
“秦史子,还真是多才多艺,不仅有一手制墨技术,还能破案,等学室毕业,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到升迁,到时,我或许还会称秦史子为‘上吏’了。”
“但秦史子听我一言。”
“你既然是史子,当前还是当以学习为重,切莫本末倒置。”
“这世间从来不乏聪明人,很多人早前获得了一些虚名,随后便沉沦在了他人的夸耀中,不思进取,最后沦为了众人。”
“我算是亲眼看着史子一路走来的,即有点惊叹史子的才情,也不由担心史子是否能抵住浮华,加上,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做登记了,一时有些失语,还望秦史子不要见怪。”
固朝秦落衡欠身一礼。
秦落衡连忙移开身子,不敢承受这一礼。
随后作揖道:
“多谢上吏提醒,我定时刻警醒。”
“方才听上吏所言,这是最后一次做登记,这是何意?”
固笑道:
“承蒙张苍柱下史看重,把我从户曹调到了御史府治下,任命为了‘上计吏’,今天是我在户曹的最后一日。”
秦落衡连忙恭贺道:“恭喜上吏擢升。”
固点头道:
“这算不得什么。”
“虽然调任了,食君禄,担君忧,这才是秦吏本分,当不得一句恭喜,我今日还有工作要交接,就不与秦史子闲絮了。”
秦落衡也是躬身相送。
目送着固走远,秦落衡也是一阵感慨。
他从获得户籍开始,基本跟固接触最多,这人是一名很纯粹的秦吏,做事基本不掺杂个人情绪,公事公办,如今见到他被提拔,他也是由衷的为其开心。
大秦若能多一些像固这样的秦吏。
又何至二世而亡?
随即。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他低语道:
“柱下史张苍?”
“这是我知道的那个张苍吗?”
“我记得历史上他先是秦朝的御史,后面当上了汉朝的丞相,柱下史好像是御史府治下的,或许还真是同一人。”
秦落衡摇摇头。
他没有多想,他现在只是一名史子,跟这些历史人物,还有很大的距离,不过,他却是很笃定,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见到这些历史书上的人物。
时间或许不会太久!
去到学室。
阆和奋却是早早就到了。
两人正被其他史子拥簇着,他们也是乐在其中,踩在案几上,大声讲着昨天破案的经过,眉宇间神采飞扬。
阆的声音说的很大。
仿佛是想让整个学室的人都听到。
见到秦落衡到了,阆和奋当即从案几上下来,把秦落衡拥在中间,很是兴奋的道:“昨天的案子我们只立了些微功,真正厉害的还是秦兄。”
“秦兄的破案思路可谓别具一格。”
“就算是狱衙那些身经百战的狱吏,听完都啧啧称奇,那狱曹还要把秦兄的破案思路上书到廷尉府,还要让全国狱吏学习,若是真的成行,那秦兄可就全国扬名了。”
“当然我们也会跟着沾点光。”
“......”
听着阆和奋的夸溢之词,秦落衡只得尴尬一笑。
无奈道:
“只是运气使然。”
“远没有两人说的这么夸张。”
“我们三人既接了案子,自然当倾尽全力,若非实在不懂破案,也不会出此下策了,实在当不得这些虚言。”
沈顺道:
“话不能这么说。”
“若非秦兄足智,换成一般人,恐怕一日之内也破不了案,这本就该受到夸赞,秦兄何必这么推诿,而且当初一进到学室,我就看出秦兄非同一般。”
“令史写的‘灋’字,其他人都毫无头绪,唯独秦兄说的是头头是道,秦兄的博学当是我们中第一,这次立名,也是为我们史子正了名。”
“......”
听到沈顺的夸赞,秦落衡有点愕然。
他还记得自己刚来学室时,沈顺那鼻孔朝天的模样,尤其是自己解读‘灋’压他一头时,沈顺那难看的神情,结果才过了多久,沈顺竟然主动夸起了自己?
秦落衡是猝不及防。
不过他倒也没有太在意。
大家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对于有微名的人,难免不会高看几分,沈顺或许也不例外。
这也算人之常情。
阆朝秦落衡挑了挑眉,那得意的神色却是很明显,就是沈顺能有现在这样子,还得多亏了他们声张。
秦落衡无奈的摇摇头。
人活着追求的无非两样东西。
名或利!
他以史子的身份,破了狱吏一天之内都破不了的案,还给狱衙提供了不少的破案之法,这自然会让人高看称赞。
但在秦落衡看来,这些只是微功。
根本不值一提。
众史子夸赞了一会,问起了他们获得的奖赏。
奋也丝毫没有遮掩的想法。
当场就说了出来。
“拜爵!”
“拜爵?”众史子闻言一惊。
奋兴奋道:
“你们没有听错。”
“我们三人得到的嘉赏是拜爵。”
“我跟阆的要低一点,也就赏爵一级,拜爵为公士。”
“秦兄则不然。”
“至少都赏爵二级,拜爵为上造。”
“不过现在赏赐还没下来,也就因为是在咸阳,不然我们的论爵早就下来了。”
“我记得有这么一条律令。”
“就是论爵的工作,必须在三日内完成,不然负责此事的县尉就要被撤去职位。”
“而且按律令。”
“公士、上造,是由籍贯所在地的县官署论爵,再往上才会报到郡里,当然大夫以上是必须要到咸阳。”
“咸阳情况特殊一点。”
“加上秦兄有可能获得簪袅的爵位,时间可能还要等的久一点,但三天之内我跟奋的爵位一定会下来,没准,可能是要跟秦兄的赏赐一起下来。”
“反正就这几天。”
说到这。
奋也是乐了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头上,那块裹在发髻外,代表黔首士伍身份的黑布,过几天这块黑布就要被取下来了,换成褐色的包巾。
他们也就正式成为一名公士了。
虽然在咸阳,头顶褐布的公士多如牛毛,但在这全部顶着黑布的学室里,他们三人无疑显得鹤立鸡群。
自然。
也会换来不少史子羡慕的目光。
阆却是没惦记头上那块布,虽然秦朝等级分明,每个爵位都有独特的标识,但他更在意的还是田地。
毕竟。
他是从其他县来的。
按律令,他们获得爵位之后,要立即去户曹更换新的验、传,在新的验、传上,他们的身份会从士伍变成公士。
同时。
也会获得一顷田、一处宅。
即获得一百亩地和三十步见方的宅基地。
若是运气好,官府还会分配一名仆役去帮忙耕田。
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但也仅此而已。
在秦朝公士和黔首没太大差别,如果不小心触了法,还是该怎么罚怎么罚,并不会因此减刑,但爵位是上造及以上的可就不一样了,那是真能以爵抵罪,减轻罪责的。
昨晚回家之后,他就把自己拜爵的消息告知了阿翁,不过阿翁却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叮嘱他好好学习,以后若是有机会,早点把爵位升到上造,那样就算以后去到地方,也有多层保护。
他也是自讨了个没趣。
听着阆和奋的话,秦落衡目光微凝。
他突然想起来。
自己若是获得田地,该怎么处理?真去盖一个房子,然后把自己的住处从骊山搬出来?
这一百亩田地又怎么打整呢?
想着想着。
就到了上课的时间。
众人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令史枯进到室内,他目光微不可查的看了秦落衡一眼,然后如往常一般,把写满字的木板挂在墙上,开始了授课。
秦落衡也连忙收回心神。
开始认真听课。
就在秦落衡专心听课的时候,固也是把记录有秦落衡铁器要求的竹片送到了铁官署。
这几片竹片被铁官署小吏仔细检查后,也是重新登记在了另一份竹简上,送到了铁官丞郑玄的案上,等待着这边复核,以及批准铁石发放。
与此同时。
监察史得到了一份命令。
清查铁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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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今天偷个懒,只更新七千字。
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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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武安侯马兴!(求订阅)
郑宅。
郑玄今天没有按时去铁官署。
他看着一脸不情愿的郑安,呵斥道:“这几天你哪都别想去,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哪?又想去跟那些六国余孽鬼混。”
“不准!”
“你就老实在家呆着。”
“这两天闹得笑话还不够大吗?”
“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我郑玄好歹是个公大夫,怎么生了你这么窝囊的儿子。”
郑安站在一旁,不安分道:
“我哪知道那几个史子能破案啊?”
“你昨天也听到了,这案子就算是那些狱吏,他们一天之内也破不了,谁知道就遇到个思维新奇的。”
“我也冤啊!”
“我现在已经不是官吏了,只是一个黔首,等段时间还要被阿翁你安排到附近的郡县去重新开始,这段时间,你还不如让我出去好好放松放松。”
“阿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惹事。”
“还有现在哪还有什么六国余孽啊,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秦人,阿翁你这说法就不对。”
郑玄脸色一横。
冷哼道: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让你出去,你就别想出去。”
“想出去,至少要等这段时间过去,不然想都别想。”
“我等会让隶臣盯着你,你要是敢往外面跑,你就不要回来了,还嫌这段时间惹得时间少?”
就在郑玄数落郑安的时候,有个隶臣急忙走了过来,朝着郑玄躬身道:“家长,铁官署来人了,说是铁官佐叫他来的,有急事要见家长,现在人就在大堂。”
“家长,你看?”
“铁官佐叫人来的?”郑玄眉头一皱。
铁官署一共有两名官佐。
都是他的副手。
这两人是他刻意安排进来的心腹。
以往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他都是让这两人去处理的。
这两名铁官佐都是心思沉稳之人,做事很少出现纰漏,也鲜少会来麻烦自己,最近铁官署内也并无大事,他们突然派人来通知自己,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铁官署内出事了?
郑玄略作沉思,却是想不到原因,也是拂袖去了大堂。
郑安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大堂内。
一名小吏正满脸焦虑的走来走去,见到郑玄,他也是连忙行礼道:“下吏见过铁官丞。”
郑玄微微额首,沉着道:
“说吧。”
“官署内发生什么事了?”
小吏作揖道:
“官丞,方才铁官佐得到消息,等会有监察史的人要来官署,清查最近官署的情况,铁官佐怕有意外,让下吏赶快来通知官丞。”
“监察史的人要来查官署?”郑玄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不屑道:“他们既然要查,就让他们查好了,我郑玄一向恪尽职守,从不做贪赃枉法的事,随便他们怎么查。”
小吏看了下四周。
低声道:
“官佐说这次带队的是御史华阜。”
“华阜?”郑玄目光一沉,他盯着小吏,眉头也是皱了起来。
良久。
郑玄才挥了挥手道:
“我知道了。”
“你先回官署吧,我马上过去。”
“下吏告退。”这名小吏作揖,缓缓退了出去。
等那名小吏走远,郑安也怒骂道:“这华聿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昨天信誓旦旦的说不会让他父来查,结果转头就派人来查了。”
“说话跟放屁一样。”
“亏我以前还信他铁面无私。”
“原来他其实跟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
“我呸!”
郑玄回过头,看了郑安一眼,冷哼道:“这才是真实的官场,哪有什么克己奉公、执法如山,只是没有落到自己头上而已。”
“华聿这些年,顶着‘华府’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攒取了不少好名声,但其实华府早就没落了,现在的华府就是一个空壳,只不过其他人碍于情面,没去揭穿罢了。”
“这次被我扯下脸面,自然恼羞成怒了。”
“不过靠突击检查这种把戏,就想把我郑玄弄下去,他们这是痴人说梦。”
“这华阜久不上朝,最近突然上朝,还开始各种动作,恐怕也是真动了复出的心思,不过想找人立威,找到我郑玄的头上,他是真的想多了。”
“但我郑玄岂会怕他?”
郑安也笑道:
“那是。”
“阿翁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他一个御史能查出什么东西?”
“他这么兴师动众,最后却无功而返,他们华府的脸,这次是真的要丢尽了。”
“以后谁还会把华府当回事?”
想到这。
郑安也是兴奋道:“阿翁,你这可相当于是踩着华府的脸进到的朝堂,以后朝堂之上,其他朝臣谁不高看阿翁一眼?”
郑玄也神色傲然。
但随即。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郑玄猛的看向郑安,心中一股怒意上涌,直接一甩手,给了郑安一巴掌。
郑安被扇的有点懵,委屈道:“阿翁,你打我干吗?”
郑玄怒骂道:
“这次真要被你给坑死了。”
“你前几天拿的那些铁,现在还没有入账,华阜一查很容易就查出来,到时,官署彻底清查,有些事就瞒不住了。”
“不行!”
“我必须赶回去,把这事糊弄过去。”
“不然,这次要遭!”
郑玄深吸口气,顾不得穿官府,披着一件长衣,就急匆匆的朝铁官署赶去。
闻言。
郑安一下也慌了。
他都已经快忘了这事了。
要是华阜查出有人擅动了铁,顺着这个信息,一路问下去,他恐怕很快就要被查出来,到时,他父也会被牵连。
那他也就真完了。
想到这。
郑安也是当场瘫倒在地。
最后更是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怒骂道:
“你怎么就这么贱,别人说几句恭维话,怎么就听进去了?还为了面子去搞了两套铁甲,你怎么这么蠢啊!”
在郑安惊惶不安时,郑玄也是赶到了铁官署。
不过。
华阜也到了。
华阜其实挺意外的。
他的确想替秦落衡出头,但他只是一个御史,没有命令、没有人告官,他们其实是不能擅自行动。
但就很突然,陛下下令了。
清查铁官署。
他很清楚陛下下令的用意,当即也是把这份差事领了过来,陛下虽然说是清查铁官署,但在他看来,陛下其实只想查一个人,就是铁官丞郑玄。
郑玄昨晚欺错了人!
华阜也有些欣喜,他最怕陛下对秦落衡不管不问,但现在陛下的总总举动,说明陛下还是很关心秦落衡的,这也让他心里彻底放心下来。
有存在感,就还有机会!
见到华阜,郑玄眉头一皱,但碍于官职,只得躬身行礼道:“铁官丞郑玄见过华御史。”
华阜直接无视了,径直走到大堂。
大声道:
“奉陛下诏令,清查铁官署。”
“希望诸位配合一下,把近几年的图书、资料、账簿,以及相关文书一并送到大堂,供柱下史和上计吏审核。”
铁官长马兴行礼道:
“敢问华御史,我们铁官署九月的时候已经进行过‘上计’,为何才四个月不到,就要再次审核?”
“而且以往都是由内史审核,为何这次是御史府来审核?”
“其中是有什么情况吗?”
马兴有些不安。
他们铁官署是隶属内史的,以往九月的时候,都会把一年的账簿交到‘治粟内史’审核,结果,突然就要再次审核,而且还是由御史府的人来审核。
这很难不让他多心。
尤其来的还是监察史,这可是查官吏的。
华阜本欲不回答,但后面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是对马兴低声说了一句,闻言,马兴神色瞬间轻松下来,只是在众人没察觉时,悄悄的瞥了郑玄一眼。
他对郑玄跟狱衙的事有所耳闻。
但既然查的不是自己,他自然也不会去多管闲事。
马兴吩咐道:“来人,把这几年的账簿全部搬到大堂,供柱下史和上计吏审核。”
说完。
监察史的小吏就跟着铁官署的小吏,去到铁官署的内部,把往年的账簿一一抱了出来,至于铁官长、铁官丞和铁官佐等官员则是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秦朝的官制跟后世很像。
郡、县、道以及都官级别的一把手,主要做的是日常管理,拥有所在官署的‘置吏权’即人事任免权,至于实际做事的,基本都是郡丞、县丞、官丞等二把手来负责。
《置吏律》规定:啬夫之送见他官者,不得除其故官佐、吏以迣新官。
官啬夫(县一级吏员的统称)被调任到其他官府,不准把原任官府的佐、吏任用到新任官府。
这是秦朝为了防止山头主义的。
马兴是从其他官署调过来的,所以他跟郑玄不是一路人,就算郑玄被查出来有问题,他顶多是监管不当,并不会真的受到连坐,所以知道不是查自己后,马兴也彻底放下心来。
他甚至还去跟华阜聊了几句。
华阜也没摆架子。
马兴是马氏家族的族长,当年秦国灭赵之后,赵国的马氏一族也被秦始皇下令迁到了咸阳,等天下一统之后,马兴也被秦始皇直接封为了武安侯。
不过。
马兴并不想接这个封赏。
他很清楚,这个封赏不是给他的。
而是给自己的亲叔叔马服子赵括的,只是赵括无子嗣,最后这个封赏就落到了他头上。
封侯武安。
他们马氏是赵国名将赵奢之后,结果却是秦朝的武安侯,这其中的嘲讽意味太重了,始作俑者赵括当初倒是一死了之了,他们马氏这些年在咸阳却几乎抬不起头。
华阜自然知道马兴的身份。
当年长平之战,他更是亲自披挂上阵。
不过长平之战结束后,白起的手段实在过于粗暴,以至于这些年赵地跟秦人一直不对付,满朝文武更是视当年的事为禁忌,从来不敢提及,华阜也不愿去触这个眉头。
马兴是当事人的亲侄子。
华阜也是因此卖了一个好,想缓和一下两者的关系,不想因为当年的事,让马兴对他们还抱有敌意。
柱下史和上计吏审核着这些竹简。
另一边。
郑玄跟两个铁官佐聚在了一起。
郑玄低声问道:“吾儿郑安前段时间捅的篓子,你们刚才处理了没有?”
官佐方衡看了下四周。
低声道:
“时间太紧了。”
“监察史的人来的也太突然了。”
“我们完全没防备。”
“不过以前的都处理干净了,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至于令子的,我是从今天呈上来的文书中,临时批了一些,把他们的用铁量,补了令子用的,柱下史和上计吏只要不一一核对,我觉得应该查不出东西。”
“但我们日后恐怕会有麻烦。”
“这几月天气寒冷,各地的铁矿产铁量下降,一时半会想填补这些空缺,恐怕做不到,关键这些文书已经批了,他们要的铁临时用来填篓子了,等几天工衙和作坊的官员来拿铁,我们交不出来啊。”
“郑官丞,这如何是好?”
郑玄阴沉着脸。
宽慰道:
“无妨,到时我来想办法。”
“我儿子做的蠢事,我绝对不会牵连到你们身上,但现在,我们必须先把监察糊弄过去,不然今天我们全都跑不掉。”
“私自挪用熟铁是死罪!”
郑玄目光阴翳的扫了两人一眼。
随后才道:
“你批的那份文书还在吗?”
方衡点了点头。
低声道:
“我把批了的那部分,抄到了以前的文书上,至于剩下的没有批的文书,我偷偷的藏了起来。”
“这份文书是今天送来的,没多少人知道。”
“他们应该查不到。”
郑玄微微额首。
说道:
“那就好。”
“等这些官吏走了,把这份文书给我,我去看看有没有办法,跟以往一样,从里面挤点熟铁出来。”
说着。
郑玄也是怒骂道:
“这忤逆子,要不是就这一个独子,我早就把他谒杀了!”
“我整天在铁官署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唯恐犯了错,被御史那边盯上了,他倒好,二话不说,就把官署的熟铁挪用了,你们也是,当时怎么就不制止一下?”
“搞得现在这么被动。”
“要是这次真被监察史查出了东西,回去后,看我不立即打死这蠢货。”
郑玄是真的气极。
要不是这两个铁官佐机敏,提前给处理了,不然他们这次是真的要在劫难逃了。
另一边。
监察史清查完了账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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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他也姓赵!!!(求订阅)
一名小吏走到华阜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郑玄等人脸色一变。
闻言。
华阜眼中露出一抹喜色,他把小吏查出有问题的竹简,拿着去到了郑玄等人身前,冷声质问道:
“解释一下吧。”
“为什么这文书上的墨是新的?”
方衡仔细的看了几眼,确定是自己前面才誊抄的竹简,当即也是放下心来,出列,作揖道:
“回华御史。”
“这文书是下吏才写上去的。”
“但实有原因。”
“那就说说是什么原因。”华阜目光阴翳的盯着方衡,他倒想看看这人能说出什么理来。
方衡答道:
“华御史应该也清楚。”
“过不了多久就是春耕,春耕除了用牛,还要用到大量耒耜(leisi),而耒耜是用铁制的。”
“文书上就是齐郡索要的熟铁量。”
“齐郡距咸阳的距离很偏远,文书送到和下发的时间也会很长,为了不误春耕,下吏上次也是特意叮嘱,让齐郡的官员早日把文书送到官署来。”
“齐郡那边的文书送达后。”
“下吏也第一时间做了批复,不敢有任何的耽误。”
“咸阳到齐郡的路程很长,而铁官署只负责管理和下发熟铁,令书下发后,还会经过几道审核,期间也会耗费一些时日。”
“下吏正是考虑到这点,才特意把齐郡送来的文书抄到了这份竹简上,以便快速通过审批,让给齐郡划拨的熟铁早日送达,避免误了春耕。”
“请华御史明察!”
华阜眉头一皱。
他感觉这人说的有问题,但一时又找不到漏洞,只能继续看起这份文书,良久,才继续问道:“为何齐郡一个大郡,划拨的熟铁只有百来斤?是不是你们动了手脚?”
方衡一脸冤枉道:
“华御史,你冤枉我们了。”
“铁官署只有分配权和管理权,我们哪里敢做这种事?”
“齐郡之所以只有百来斤熟铁,非是我们克扣,实是划拨给齐郡的份额目下只有这么多。”
“天下未一统之前。”
“齐郡那边的农具基本都是木制、石制或者骨制,基本没有铁制农具,齐郡现在所用的铁制农具,都是大秦后面分发的,而且数量并没有那么多。”
“这几个月天气严寒,各地的产铁量急速下降,各地报上来的熟铁量,更是远低于以往,我们也实在没有办法。”
“华御史或许有所不知。”
“地方各地生产出来的熟铁,除了足额供应军队,其他都是优先供应给关中和巴蜀的,剩下的才能分给其他郡县。”
“再则。”
“各地的铁农具是属于官府的,就算有毁损也必须交还给官府,我们铁官署划拨的这些熟铁,大多是用来修补这些农具的,所以其实各地消耗的熟铁没那么大。”
“齐郡划拨的熟铁确实有点少。”
“但已是目前的极限了。”
“不过华御史尽管放心,等天气转暖,产铁量上去,官府还是会额外再划拨一些熟铁过去的。”
华阜微微额首。
他倒是没怀疑方衡的话。
铁官署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春耕的熟铁。
大秦产铁主要用的是‘块炼铁’。
即把铁矿砂与木炭末一层夹一层的放进石头和泥砌的冶铁炉中,然后用牛皮制成的‘橐’(风箱)不断加热,等温度达到熔点,里面的铁料,就会被烧成一坨看起来有点像海绵的固体。
这就是熟铁。
铁官署主要分发的就是这种熟铁。
至于后续炼制铁器、农具或兵器,主要是作坊和工衙去做,也就是把这些熟铁放到铁砧上,不断用锤子锻打,打成薄片,再像折纸一样对折起来继续捶打,其间还要不断回炉,去除熟铁中的杂质。
过程十分的繁琐沉重。
华阜看着手中的竹简,继续问道:“按你所说,这些熟铁是已经划拨下去了?”
方衡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垂头道:
“回华御史。”
“自然没有那么快,不过他们用的熟铁,已经登记在了账簿上,即已经在划拨的路上,若是小吏传达的快,或许用不了几天,这些熟铁就能发往齐郡了。”
华阜看着方衡,又看了眼郑玄,转头问一旁的柱下史道:“你们查了这么久,还查出其他问题没有?”
柱下史孙狄作揖道:
“回御史。”
“暂时还没有发现。”
华阜眉头一皱,“以前的账簿就没有丝毫问题?”
柱下史孙狄道:
“暂时的确没发现有问题,九月末的时候,这些账簿已经被治粟内史查过了,近几月铁官署熟铁的入库和分发次数并不多,账簿上登记的信息也很少。”
“确实没有问题。”
华阜目光一寒,冷声道:“我问的不是上次治粟内史查的,我问的是你们有没有查出账簿有问题。”
柱下史孙狄低头道:
“回御史。”
“下吏无能,确实没查出问题。”
闻言。
郑玄面上一喜。
他上前,朝华阜一礼。
笑着道:
“御史,何必刁难这些下吏?”
“我铁官署向来奉公行事,从不弄虚作假,官署的官吏也从不做中饱私囊的事,账簿自然不会有问题。”
“账簿没问题,他们就算把账簿查十遍,查一百遍,也还是查不出任何问题,除非......”
“有人在刻意栽赃陷害!”
“不过。”
“我相信他们不会,御史你更加不会。”
“华御史,既然这些账簿没有查出问题,那能否让我派人把这些账簿搬回去?等下我等还要处理政务,这段时日,各郡县都陆续发来了文书,申请划拨熟铁。”
“春耕可耽搁不得。”
“要是耽误了农具修补和农具补充,以至于耽误了后续的春耕,这个责任我可担不起,御史你恐怕也担不起。”
华阜跟郑玄四目相对。
突然。
华阜笑了起来。
“也好。”
“既然这次没查出问题,那我也不耽误你处理政务了,不过郑铁官丞,这次账簿能用春耕来解释,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借口了。”
郑玄行礼道:
“下吏一定谨记。”
“但铁官署日常政事繁重,恐不能一直久等监察史,不然误了各方的熟铁划拨,我一个铁官丞可担当不起。”
华阜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随着华阜离去,柱下史和其他的上计吏,朝着铁官署的官吏行了一礼,随后缓缓退出了铁官署。
马兴看了几眼郑玄,面无表情离开了。
他没兴趣掺和进两人的事。
而且......
郑玄有没有问题,他心知肚明,但他懒得去掺和,只要不牵扯到自己,他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马兴走后。
方衡等人长舒口气。
方衡皱眉,语气担忧道:“听那华阜的口气,日后恐怕还少不了要一番折腾,不过这华阜也是的,不是都已经半隐退了吗?怎么现在突然这么激进,他这是想折腾什么?”
郑玄沉声道:
“诸位不用过多担心。”
“这华阜应该是盯着我来的。”
“等过段时间,我调离了铁官署,他应该就不会盯着你们了,这段时间,大家稍微注意一下,不要在外面露出什么把柄,另外马兴这个人我们恐怕都小瞧了。”
“我刚才注意到,那柱下史离开时,特意给马兴打了个眼色。”
“这两人分明是认识。”
“我们这些账簿虽然做的不错,但要说完全没有纰漏,恐怕不尽然,尤其是方衡你刚写的那部分,华阜或许看不出,但那名柱下史一定能看出问题,只是他没有拆穿罢了。”
方衡眉头一挑,低声道:“那为何马兴会帮我们?”
郑玄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
“可能是怕被我们牵连。”
“最近朝堂上,王绾和隗壮两位丞相欲退的声音越来越大,虽然陛下一直压着不让,但压不了多久了,等这两人一退,朝堂必定大动,马兴可能怕影响到自己朝堂的地位,所以刻意保了我们一手。”
“另外......”
“马兴对华阜或许并不待见。”
“当年长平之战,以及坑杀数十万赵军,华阜都有参与,马氏一族之所以在咸阳抬不起头,华阜的功劳不小,而且华阜一直跟白起之子白仲有联系。”
“马兴不可能没意见的。”
“你们也不要忘了,马兴这一族虽然改姓成了马,但他们实际可是姓赵。”
“他也叫赵兴!!!”
闻言。
方衡脸色微变,连忙做噤声状。
“官丞,这些话慎言。”
郑玄点点头道:“我知道。”
“不管马兴是什么想法,这次的危机,我们算是度过了。”
“不过还是要尽快把这个篓子堵住,不然万一被人发现,告到了上面,马兴恐怕会第一时间把我们卖了,那时我们就真危险了。”
方衡扫了眼四周,“那藏起来的竹简,我现在给你?”
郑玄略一沉思,摇了摇头。
“暂时不要。”
“我们先处理各自手头的工作。”
“现在人多眼杂,万一华阜杀了回来,还不好解释,等今天工作结束,你再把竹简给我,我带回去,想想怎么堵上缺口。”
方衡点了点头。
三人商量了一下,去到了各自的岗位,开始了日常的工作。
铁官署内好似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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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秦落衡?就这?(求订阅)
日中。
又到了去蹭热汤的时候。
秦落衡三人跟往常一般,去到了食舍。
这次却是与往常不同,往日他们都是跟其他人挤一个案几,这次食舍却是单独给他们留了一个。
也没有其他人去占。
见到秦落衡三人来了,食舍的舍人更是主动招呼着,“三位史子来这边,我专门给你们留的位置。”
等三人坐下。
这名舍人满眼羡慕道:
“秦兄,店家这次可大方了一次。”
“等会我给你们端过来的热汤,里面可是有豸肉(野猪肉)脯,要不是秦兄爵位没下来,不然我估计店家可能都会直接给秦兄上黍臛(shuhuo),那可是真正的黍米肉羹啊。”
这名舍人没有刻意收敛声音。
他的声音一落下,食舍内其他史子就看了过来,他们都好奇的打量起三人,眼中不由自主露出了一抹羡慕之色。
秦朝有爵位的人就是高人一等。
吃穿都与常人不同。
高年级的史子看了三人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一抹惊疑之色,“你们莫非就是学室内传的沸沸扬扬的奇谋断案三人组,不知你们何人是秦落衡?”
这人目光在三人身上不断扫过。
最后落到了阆身上。
因为这名舍人对阆显得更热情。
见状,阆也是连忙摇头,指着秦落衡道:“我们确实是你们口中说的三人组,不过这次能破案其实都是倚靠的秦兄。”
这人好奇的看了过去,随后朝秦落衡作揖道:“昨天今天学室内不少人都在传你的事迹,说你足智多谋,敏而好学,思维敏捷,今日一见,确实有不凡之处。”
“章豨(xi)见过秦兄。”
秦落衡连忙起身行礼,苦笑道。“章兄实在盛赞了,这次破案其实运气成分居多,我当不得这些多盛赞。”
“实在愧不敢当。”
“这有何当不得。”章豨轻笑道:“我近来也在‘试为吏’,也曾去过狱衙,体验过破案的流程,我也算是了解了破案的难度,对我们这种毫无经验的史子而言,想靠自己破案实在难如登天。”
“秦兄获得的赞誉,完全是理所应当的。”
“何况秦兄还获得了爵位。”
“这可是官府亲自给与的认可,这又岂能被称为盛赞?”
听着章豨的夸溢,秦落衡只能尴尬一笑,他其实看的出来,章豨对自己的夸赞是发自内心的。
破案或许有水分。
但官府授予的爵位是做不得假的。
官府对授爵一直是慎之又慎,他们这次破案能得到官府的嘉赏,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何况他们只是初入学室的史子。
这更是了不得。
想到这。
秦兄朝四周行了一礼,随后便心安理得坐下了。
阆和奋在一旁挤眉弄眼,模样十分得意,秦落衡无奈的摇摇头,他估计,他们三人破案一事,估计要成为学室很久的谈资了。
但这非是坏事。
这个时代名声是很有用的东西。
不一会。
舍人就把热汤端了上来。
正如舍人前面所说,三人的热汤中多了一些肉沫,而秦落衡的那碗更是夸张,里面甚至能看到几块肉脯。
见到这热汤,阆和奋食欲大增。
直接拿过秦落衡带来的辣椒酱,绊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喝着很是油腻的热汤,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模样十分满足。
不过秦落衡没什么食欲。
尤其是看到自己碗里那油腻的肥肉。
他更是有点下不了口。
但最后还是捏着鼻子,把碗里的肥肉就着辣椒酱吃了。
这时代盐很精贵,他们的热汤基本都清汤寡水,里面连油花其实都很少,更何谈更加精贵的盐了,所以这肥肉很腻。
但在这温饱都极难解决的时代。
普通人向往的富饶生活,其实就是能吃上肥肉和精米。
他现在这一餐,除了没有精米,在其他人眼中,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半个‘膏粱子弟’了。
三人的热汤还没喝完。
食舍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一个头发黝黑束冠,唇上两撇矢状胡,身穿长袖皂衣的文吏,出现在了食舍外面。
来人把头探了进来。
询问道:
“秦落衡、阆、奋三人可在里面?”
秦三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一抹欣喜,顾不得擦去嘴上的油花,快走几步去到了门口,穿上拖在门口的步履,去到文吏身边,态度很是恭敬道:
“见过上吏。”
“不知上吏唤我们三人所为何事?”
三人虽然这么问,但食舍内所有人都知道,这名文吏这次前来是所为何事的,他是来给三人拜爵的。
众人眼中满是羡嫉之色。
不少史子更是在心中暗暗自问,自己何时能向秦落衡三人一样拜爵呢?自己获得爵位又要花多长时间呢?
他们并没深想。
他们的注意力还是在三人身上。
“我是来宣布廷尉府对你们的功赏。”这名文吏笑呵呵的对三人说了一声,随后就脸色一正,神色肃然的宣布道:
“士伍阆以史子身份,破获盗窃案,赏爵一级,拜爵为公士。”
“士伍奋以史子身份,破案盗窃案,赏爵一级,拜爵为公士。”
听到自己获爵,两人都喜不自胜,但他们也没有太激动,他们现在更想知道的是,廷尉府那边会给秦落衡赏爵几级。
是上造?还是簪袅?
食舍内其他史子也看了过来。
满眼好奇和期待。
章豨也把目光看了过来。
这名文吏似乎猜到了众人的想法,还故意顿了一次,随后才继续道:“士伍秦落衡以史子身份,破案盗窃案,赏爵一级,拜爵为公士,因献上数种破案之法,故特嘉奖赏金六两。”
“祝贺三位新晋公士!”
说完。
这文吏也是把令书收了起来。
阆和奋瞪大着眼,满眼震惊和不可思议,当场惊呼道:“不是,没了?这就没了?不对啊,功赏不该就这些,狱曹当日亲口说的秦兄的爵位至少都是上造。”
“这公士?”
“上吏是不是读错了?”
“或者读漏了?”
阆急声问道。
文吏摇了摇头道:
“未曾读错只字,这就是令书上的全部内容,你等若是不满,可向廷尉府上告,我只是来宣读令书的。”
奋也有些急了。
“敢问上吏,秦兄的破案之法,不是要分发到全国吗?”
“我跟阆两人仅靠破案的功赏都获得了公士的爵位,秦兄献上那么多破案之法,怎么算也不可能只值六金啊?”
“这无论如何都不对。”
“这可是要分发到全国的破案之法!”
“不说拜爵三级吧,但怎么着也该拜爵二级吧,而且秦兄还有破案的功劳,这功赏怎么看怎么不对,敢请上吏回去核查一下,这功赏或许廷尉府那边出了问题。”
文吏脸色一寒。
呵斥道:
“休得胡言。”
“你们的功赏都经过了层层核查,岂会有误?至于你说的破案之法分发到全国,我在廷尉府根本没听过这个消息。”
“你们说狱曹说他至少拜爵上造,狱衙就一地方官衙,岂能通晓廷尉府内部的拜爵机制?”
“我得到的令书就是这样,令书我也绝对没有读错!”
“你们若真觉得我读错了,我可以把令书交给你们观看,你们看完若还是不服,可直接去廷尉府上告,到时自有官吏核查。”
说完。
这名文吏就准备去拿令书。
秦落衡阻拦道:
“多谢上吏告知。”
“令书就没有必要拿出来了。”
“我对廷尉府的功赏很满意,也并不觉得功赏有问题,而且我的功赏对上吏没有任何影响,上吏又岂会在这事上弄虚作假?”
“方才阆和奋只是一时心急,还请上吏见谅。”
秦落衡也是歉身一礼。
文吏微微额首。
说道:
“秦史子的确更明事理。”
“既然秦史子没意见,那这六两溢金,我就交给秦史子了。”
说完。
文吏从袖间取出六枚小金饼,交给了秦落衡,同时开口道:“秦兼天下,币为两等,黄金以溢为名,上币;铜钱曰半两,重如其文,下币。”
“一溢金为一金,重二十两。”
“秦史子因只功赏了六两金,是不足半溢的,所以只能用这些破碎的小金饼做嘉赏,但这六两金分量却是足够的。”
“秦史子若是不信,可去国市用‘衡器’测量。”
接过这六枚小金饼,秦落衡作揖道:
“上吏言重了。”
“我自然相信官府的赏赐。”
文吏点点头。
没有再多说,拿着令书离开了。
见这名文吏要走远,阆却是有些急了,急忙道:“秦兄,你拦我干什么?你这功赏明明有问题,你献上了这么多破案之法,怎么可能就值六两金啊?”
“这廷尉府分明贪了你的功赏。”
“你怎么就没脾气呢?”
秦落衡抛了抛手中的小金饼,笑着道:“我没觉得这功赏有什么问题,你们也不要再为我打抱不平,这名文吏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的破案之法并不会分发全国,价值自然也就没那么高了。”
“廷尉府内部自有一套评判标准,或许我的破案之法并没入他们的眼,这也并不足以为奇,廷尉府每年见到的新鲜事物,可远比我们想象的多。”
“六两金我其实挺满意的。”
“这可是金子!”
“换成秦半两可是足足有三千多枚。”
阆还想再说,但秦落衡却是把布履脱了,回到了案几旁,继续吃起了自己的午餐,见状,阆也只能长叹一声,脱靴进到了食舍内。
秦落衡只获得了公士的爵位,这也是让人大跌眼镜。
今天学室内对三人的拜爵传的很厉害,不少人都推测秦落衡会拜爵上造,甚至有可能直接越两级,拜爵簪袅。
但谁也没想到。
秦落衡最后只拜爵为了公士。
这很出人意料。
也让不少高看秦落衡的史子,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前面他们对秦落衡的期待很高,结果期待远不及预期,这上下落差太大,自然让他们对秦落衡的观感下降很多,前面食舍内一众夸赞的情况,当即戛然而止。
众人各自埋头喝着热汤,喝完就自己离去了。
跟往常再无两样。
阆和奋的脸色有点不自然。
他们自然也察觉到了其他史子的异样,但这些人之所以会高看秦落衡,未尝不是他们的功劳,现在秦落衡突然被冷落,他们心中也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惹了祸。
秦落衡倒不在意这些。
三人喝完已经不烫的热汤,也是起身回到了学室。
不过在离开食舍时,章豨却依旧跟前面一样,朝秦落衡面带善意的颔了颔首,这倒是让秦落衡有点意外。
等秦落衡三人走远,章豨身边的一名史子,不解道:“章兄,这秦落衡分明没传闻的那么厉害,你为什么还要对他高看一眼?”
章豨摇头道:“我觉得他很厉害。”
几人皱眉,面露不解。
章豨沉声道:
“你们不觉得秦落衡太平静了吗?”
“我们遇到这种情况,恐怕根本就静不下心。”
“廷尉府的功赏上下落差这么大,外界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恐怕也认为最少是上造,结果只获得了公士,但他不仅没有怨念,反倒很心平气和的接受了,甚至还能出言劝另两名史子。”
“这份心性实在可怕!”
“我的家世算是不错,也承蒙我仲兄在少府任职,我得以见到不少的官吏,但有他这个心性的,目下还是第一人。”
“再则。”
“你们真觉得廷尉府的功赏没问题?”
“章兄,你这是何意?”有史子不解的问道。
章豨道:
“你们不觉得赏的六两金有古怪吗?”
“这个数据不上不小,你们去翻查律令,基本不会看到单独赏六两金的情况,要么论斤,要么至少七两,再次就是以甲、盾为单位赏秦半两,何曾单独出过赏金六两?”
闻言。
几人回想了一下所学律令。
最后摇了摇头。
律令有言,擒获本国杀人盗贼一人,赏金七两。
秦人在秦律下至少都值金七两。
天下一统前,其他国家的人,无论是那国人,无论死活,甚至无论是谁,一律只值金二两,天下一统后,天下的子民皆为秦民,相关功赏一律都提到了七两。
金在大秦是重赏。
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直接赏金。
想获得官府赏赐的金子,最低要求都是擒获杀人盗贼,而这赏赐的金子至少都是七两。
至于其他常见的功赏,大多是以秦半两为基准的盾或甲作为赏罚标准。
他们也感到了奇怪。
“章兄,为何至少是七两?”有人不解道。
章豨沉声道:
“律令规定献金七两可拜爵一级!”
“所以我说功赏有问题,廷尉府若真的想嘉赏,完全可以再拜一级,或者给更多赏钱,但偏偏就卡在了这不上不下的位置。”
“我甚至觉得这功赏还有警告性质,但具体是什么含义,我也是参不透!”
“那廷尉府为何要针对秦落衡?”有人疑惑道。
章豨摇了摇头。
“这就不清楚了。”
“不过我们马上就毕业了,秦落衡的事跟我们无关,多结一个善缘总归不是坏事。”
“既然吃完了,就先回学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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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阳泉君芈宸!
宜春宫。
这是扶苏居住的离宫。
天色稍暗。
扶苏长身而立,听着侍从讲秦落衡近日的事。
听完。
扶苏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轻声道:
“我这十弟还真是与众不同。”
“即便已经不在宫室,但依旧能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以史子之身,破案一起‘盗窃伤人案’,还用的是狱衙都不知的破案之法。”
“不过可惜了。”
“父皇终究还是没有将你当成普通人,不若根本就不会下令限制你的获爵,父皇还是对你有所期待。”
就在扶苏轻叹之时,又有一名侍从走到跟前。
低声道:
“公子,阳泉君在宫外求见。”
“阳泉君?”扶苏眼中露出一抹异色,连忙道:“我之前不是说过吗?阳泉君来我这,不用通报,直接请进来就行。”
“我现在就过去。”
说完。
扶苏就朝宜春宫旁的偏殿走去。
阳泉君非是常人,他是华阳太后的弟弟,本名芈宸(),当年关中氏族发难,扶苏首当其冲,就在他处境艰难之时,是阳泉君出面,让他在那场风波下安然的度了过去。
他对阳泉君一直心存感激。
他之所以能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也全靠阳泉君的鼎力支持,若非阳泉君支持,他其实很难拉拢到华阳太后一脉的官吏,也很难跟原六国出身的官吏结好。
扶苏自然不敢怠慢。
等扶苏去到偏殿时,芈宸早已候在殿中。
芈宸年岁已大。
现在已经年近古稀,但身子骨还算健朗,不过大秦立国之后,他就没有上过朝了,现在在朝中没有官职在身。
不过。
芈宸的身份在这里。
朝中的朝臣依旧对他很尊敬。
而且早年间,是他跟吕不韦一起劝说的华阳太后,让华阳太后收嬴异人为子,因而才有嬴异人后面的称王,以及才有了后续的秦王嬴政,秦始皇嬴政。
他有着真正的拥龙之功。
真是基于此。
即便芈宸久不上朝,朝中上下依旧无一人敢轻视他,也无一人敢不将其放在眼中,就算是嬴政,见到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臣芈宸见过长公子。”芈宸躬身道。
扶苏连忙把芈宸扶了起来。
苦笑道:
“阳泉君,我一个后生晚辈,哪敢承你老人家的大礼,还请阳泉君不要折煞我了。”
说完。
扶苏执手行了个晚辈礼。
芈宸微微摇头,但也没有再虚礼上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道:“我最近听到了一个消息。”
扶苏眉头微挑。
“长公子已经听闻了?”芈宸察觉到了扶苏的异样。
扶苏点头道:
“阳泉君说的是我十弟的事?”
“我前段时日已知晓了,甚至还在咸阳街头,与他见了一面,不过他已经认不出我了,但他的确还活着。”
“不知阳泉君是何意?”
芈宸皱了皱眉。
凝神道:
“不知公子对十公子是何看法?”
扶苏洒然一笑。
自信道:
“当年他携关中氏族之威,力压其他公子,当时我并不敢生有任何想法,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我羽翼已丰,我想跟他正面交锋,在才具、见识、节操下争一下,比一比,我们究竟孰强孰弱。”
“我不认为自己弱于他!”
“当年我的确被他压的喘不过气,但现在,我却是要告诉父皇,当年父皇的选择是错的,我扶苏从来都不弱于十弟。”
“阳泉君若想让我行阴谋诡计,那就不要再说了。”
“我扶苏绝不会答应。”
“我是父皇长子,岂是长于阴谋算计?”
芈宸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拱手道:
“公子实在宅心仁厚。”
“但储君之争是容不得半点宽仁的。”
“现在的朝堂的确公子占有明显优势,关中氏族也的确不复当年盛况,但公子应当知晓,现在灵渠疏通在即,北方匈奴也时常南下扰边,以陛下的心思,是绝对不会容许匈奴和百越侵犯大秦的。”
“用不了多久。”
“陛下一定会下令,北伐匈奴,南取百越。”
“一旦战事开启,朝堂的形式必定大变,战事那一直是关中氏族的基本盘,数百年来,从来没有改过,等南北战争开启,局面一定会发生大变。”
“公子你在朝堂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固然。”
“公子跟蒙氏一族交好。”
“但蒙武当年在伐楚一战中,可是直接放昌平君离开,这才导致李信伐楚失利,也让关中氏族损失惨重,我虽不知当年为何蒙武会放昌平君熊启离开,但当年蒙武的举动,无疑惹怒了一众关中氏族,这个积怨现在双方都没有解开。”
“不然蒙氏岂会这么容易倒向公子?”
“我知道蒙恬卸任内史一职后,一直在蓝田大营那边操练将士,但蓝田大营的将士大部分来自关中,公子的确跟蒙恬交好,但若是十公子复起,公子认为这些将士是会亲近公子还是十公子?”
“除了蒙恬,其他将领会亲近公子还是十公子?”
“公子你在军中没有任何基础!”
“你的优势都在朝堂,你的基本盘是华阳太后留下的,以及近些年拉拢的原六国官吏,他们内政还行,但军中毫无影响力,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会放心蒙氏一族亲近你?”
“公子!”
“有时是不能有妇人之仁的!”
“我来时刚打听到,这个十公子最近破了一起案子,本应该受爵两级或三级,但被陛下压下了。”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陛下不愿让十公子暴露于人前。”
“十公子一旦显露人前,对朝堂的影响太大了。”
“尤其最近王绾身体欠安,一直想要隐退休养,隗壮等老臣也有退隐之心,朝堂本就人心浮动,若是十公子尚在的消息出来,沉寂已久的关中氏族必定会卷土重来。”
“谁也不敢保证,王绾等老臣退下后,朝堂会变成怎样。”
“尤其动兵在即。”
“就算是陛下也必须要慎重考虑。”
“另一方面。”
“陛下也考虑到了你!”
“这十年你矜矜业业,没有出过太大的差错,朝中上下也一致都认可你,若是十公子出现,朝中再次因关中氏族的异动,而让十公子获得了争储的优势,这对你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陛下终究还是心疼了你。”
“但......”
“公子你的优势太浮于表面了。”
“华而不实。”
“继续维持这个现状,早晚有一天,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会被十公子取代。”
“公子你该做出一些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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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可能就更新四千字,我这几天整理下剧情。
前面其实还写了两千字,就出学室遇到薄姝的剧情,不过不是很满意,直接就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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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求订阅)
闻言。
扶苏脸色微变。
但很快就重新恢复如常。
他漠然道: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但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做的,我扶苏即便最后争储失败,也绝对不会对其他公子用阴谋诡计。”
“这是我的底线!”
“亦是当年我向父皇许下的承诺。”
芈宸看了扶苏一眼,叹了口气道:“公子的品性却是世间少有,至纯至孝至真。”
“既然公子不愿,我也不会再劝。”
“但公子的确要改变了。”
“公子认为十公子的受爵只是被陛下刻意压制,但殊不知,十公子久未露面,世人大多已经忘却了他,但他却是可以不断积微名,厚积薄发,等日后时机成熟,十公子显露身份,到时他在民间积累的声望非是你们能比拟的。”
“公子久居深宫,哪里知道民间事宜?”
“但十公子不同,他可以在一点点的积累自己的声望,一个从民间上来的公子,一定会获得更多黔首青睐,到时关中氏族再一呼应,必定从者无数。”
“公子恐怕实难为对手。”
“公子的确有贤名,但贤名只在朝臣间,民间却是名声不显,外界只知有个长公子叫扶苏,但也仅此而已。”
“公子想堂堂正正的争,就当抛虚务实!”
“踏实的去民间攒取威望,同时把自己的政见付诸实践,让事实为你说话,让陛下知道你的政见并不只是夸夸其谈,而是确实是有利于大秦。”
“公子你在咸阳呆的太久了。”
“该出去走走了!”
扶苏目光一凝,躬身一礼道:“请阳泉君教我。”
芈宸沉声道:
“公子既然跟儒家交好,自然是看过《左传》,《左传》里有这么一句话:‘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在我看来。”
“‘名’是名分,‘器’是身份地位。”
“公子现在身份已经有了,但还缺少名分,想要获得名分,除了要获得朝堂认可,还要在世间获取名声,想成为储君,两者却是缺一不可。”
“以往的确不必要。”
“但现在十公子归来,公子就必须慎之又慎。”
“公子眼下要尽可能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以及向天下臣民展示自己的政见,不仅是在朝堂,更要树贤名于四方,公子以往的政见大多见于上书,但很少落到实处。”
“这自然会让陛下轻视。”
“公子现在必须摆脱这种固有印象。”
“十公子从破案已立微名。”
“公子为长公子,自然不用从这些小事做起,公子眼下当聚焦国家大政,眼下楚地失田严重。”
“失田,这从何说起?”扶苏皱眉。
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一直都实行的是授田制。
即官府向百姓授予耕地。
同时期其他国家实行的井田制,大秦锐士之所以能爆发出无比惊人的战斗力,与授田制其实有不小关系。
井田制本质上是种多级占有制。
即同一块土地的所有权,被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等各级贵族层层占有,各级相应对田租进行层层盘剥。
商鞅变法,改井田制为授田制,却是打破了这种多层的占有和剥削,将原本多级占有制,简化成了‘国府--民众’两级结构。
大秦把田地收归国有。
由官府任命的郡县官吏直接进行管理,从前被各级贵胄分去的赋税,大多归入到了国库,一来增加了国家税收,二来也实实在在给底层民众减了负。
再则。
秦朝一直在防止田地向少数人集中。
从第九级‘五大夫’开始,高爵者就不再能分到田地,官府将这些本应增加的耕地数,直接换算成了相应的赋税,也就是能收获的粮食产量。
律令将其称为‘赐税邑’!
百姓分到的田地也不是永久产权,他们只有土地的使用权,没有土地的所有权,等他们死后,这些土地就宣布到期,被官府收回,然后重新分发给他的后代。
他们的后代想保住田地,就必须努力耕种。
历史上,十二岁拜上卿的甘罗,为秦立了大功,秦始皇给他的赏赐是‘复以始甘茂田宅赐之’,即把他爷爷当年被收回去的田地,重新赐给了甘罗。
这里是赐予,不是归还。
按律令,田地都是官府的,何来失田一说?
芈宸道:
“公子有所不知。”
“失田在大秦一直存在,只是没引起朝堂注意。”
“战国之世,各国迫于刀兵连绵,多行战时统管,即各国世族拥有地方的治权封地,他们辖区内的田地基本与自家田地无异。”
“但随着天下一统,土地重归官府,郡县世族和富商大贾占有的土地也都被官府收回,但他们岂会甘于把土地拱手交出?”
“天下初定之时,秦法尚未划一推行。”
“那时山东郡县依旧跟过往一般,土地买卖成风,当时,天下民众不知大秦将推行何等田法,故失田之民不敢言自家无田,买田的世族和豪富更是隐匿不报。”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
“山东郡县的很多黔首实际是无田地的,他们大多是租种的地方世族和富豪的田地,因而大秦在山东郡县看似推行的是授田制,但其实真正施行的还是井田制。”
“近些年山东郡县黔首怨声载道。”
“何以?”
“正是因为失田,多重税收太重!”
扶苏皱眉,不解道:“既然他们失了田,大可向官府说明实情,又何至于沦落到现今地步?”
芈宸摇头道:
“公子可记得田律中有一条律令。”
“‘无田之民为无业疲民,将被罚为各种苦役刑徒’,正是因为这条律令,所以失田之民不敢上报。”
扶苏脸色一沉。
他并不愚笨,自然是听明白了。
芈宸想表达的是,山东各个郡县的世族豪强,歪曲秦律,威逼黔首不敢向官府说明实情,从而继续在地方发其家、张其财。
“真是岂有此理!”扶苏拂袖怒道:“我扶苏岂能容忍这些蛇虫鼠蚁祸害大秦?”
“请阳泉君教我?”
芈宸双眼眯成一条缝,声音冰冷道:
“公子当以此为契机,上书陛下,同时上书前往山东郡县,最好是去楚地,探查地方的‘失田’实情,若是能够,公子可以在地方施行自己的解决之策。”
“等公子的治理之策卓有成效之时,公子再返回咸阳,上书地方的失田情况,同时呈上公子的解决之策。”
“公子的治理之策,得到了实践,也解决了问题,这必定会让陛下对公子另眼相看,再则公子通过实地解决‘失田’的问题,也必然会收获楚地的民心。”
“同时也向陛下证明了公子的才能。”
“望公子采纳!”
扶苏朝芈宸深深一躬。
“扶苏替万民谢过阳泉君,此等事关大秦国本之事,我扶苏岂能袖手旁观,我这就给父皇上书。”
“清查山东各郡县失田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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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郑玄的心思!(求订阅)
在扶苏写奏疏的时候,郑玄双手揣在身前,手里仿佛拿着什么,神色冷冽的回到了家中。
刚走进家宅。
就看到郑安迎了上来。
郑安紧张道:“阿翁,没事吧?”
郑玄冷哼一声,冷声道:“监察史那边是糊弄过去了,但你弄得那些铁还要堵上。”
郑安长舒口气。
他今天都不敢出门,一直在家里呆着,唯恐铁官署那边查出了什么事情,好在,监察史并没有查出来。
入屋。
“伯兄。”屋内一中年男子开口道。
“郑安让你来的?”郑玄眉头一皱,这人是自己的弟弟,郑升。
郑升满脸担忧道:“伯兄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何况这个篓子也是我捅出来的。”
郑玄喝道:
“你还知道?”
“要不是你,郑安能弄得到那些熟铁?弄得出那些足以夷三族的铁甲?”
“我以前对你实在太纵容了!”
“你要不是我阿弟,我早就把你绳之以法了!”
“真是无法无天。”
郑升一脸讪讪,但也丝毫不在意,开口道:“仲兄,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说我也无济于事,还是想想把这事怎么糊弄过去。”
“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啊。”
“仲兄你是管铁的,我拿点铁怎么了?”
“铁官署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熟铁,谁会就盯着我拿走的这百来斤熟铁?”
“再说了。”
“郑安想要,我能不满足?”
“打造铁甲的确是我的问题,但我哪知道后面的事啊?”
“现在天下承平,打几副铁甲又不算什么大事,平常谁会揪着这个不放,其实说来说去都怪那几个史子,还有华府,要不是他们,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郑升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问题。
郑玄眼冒怒意。
闯出这么大的祸,还在这强词夺理?
郑玄怒骂道:
“你给我闭嘴!”
“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
“要不是我,你这工师的职位早没了!”
“还在这大言不惭,你知道铁甲是什么概念吗?”
“造反!!!”
“要是被外人知道,别说是你,我们郑氏一族没一个人能跑得掉,全都得死!”
“这次幸好只是查铁。”
“加上他们查的并不严谨,所以暂时没有发现问题,要是当时发现了问题,并一路细查下去,你真以为朝堂查不出你们用铁造了什么东西?”
“你们真以为我能只手遮天?”
“你们一个个仗着我的身份,在外面胡作非为,你们真当我什么不知道吗?只不过是我以前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郑玄是从士伍一步步拼杀上来的,什么事没见过?”
“我只是不想你们还跟我以前一样。”
“但这次你们过了火!”
郑升面色微变,涨红着脸站在一旁。
郑玄冷哼一声,也没有继续再数落郑升,开口道:“这事没那么好解决,现在官署收上来的熟铁量减少,各郡县的熟铁不能动,能动的只有作坊、工衙的熟铁。”
“因为天气的原因,作坊和工衙申请的熟铁很少。”
“你们这次用的百来斤熟铁,没那么容易堵上,而且绝对不能露出太大的纰漏,不然一旦被工衙或作坊那边察觉,你们就准备当一辈子的刑徒吧。”
闻言。
郑安和郑升脸色齐齐一变。
郑升不解道:
“仲兄,有这么难应付?”
“我们总共也就用了不到四五十斤熟铁,你在账簿上稍微改一下不就行了?实在不行,把各个郡县的熟铁扣一点,反正他们又不在咸阳,谁知道是多还是少?”
郑玄冷冷的看着郑升。
冷哼道:
“你这是想我死。”
“郡县的熟铁是绝对不能动的。”
“郡县的熟铁关乎到后面的春耕,这跟郡县的郡守、县令的年终考核直接挂钩,你让我去招惹他们?”
郑升当即不吭声了。
郑玄沉声道:
“想填补这个空子,只能从作坊和工衙想办法。”
“郑升你在作坊那边任职,若是真有情况,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也能第一时间解决,不过我们能做的选择不多。”
“这次监察史的确没查出问题。”
“但为了填补空缺,铁官署那边提前批了一些文书,这也导致我能改动的数据并没有那么多。”
“主要集中在这份竹简上。”
郑玄把藏在袖间的竹简取了出来。
郑安和郑升看了过来。
郑玄继续道:
“这份竹简是今天送来的,监察史并没查到,也是这份竹简上的文书帮你们填了漏洞,现在其他文书都已归档,不能再动手脚了,只能从这里面想办法了。”
说完。
郑玄拂袖去到了书房。
郑安和郑升也跟着去了书房。
郑玄把竹简展开,把已经在铁官署做了登记的文书,从上面直接划去,本就记不了太多内容的竹简,现在供给他操作的空间也是越来越小了。
郑安也把目光看了过去。
他并不懂这些,不过在这一卷竹简中,他却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秦落衡!
郑安当即一愣。
随后又仔细的看了几眼。
这才开口道:
“阿翁,这上面有秦落衡。”
郑玄皱眉,“秦落衡?他是谁?”
郑安急道:
“就是昨天狱衙那个秦史子。”
“我就是输给的这个人,要不是他,我昨天根本就不会输,不过,工衙怎么会给他批铁?”
郑玄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他仔细的看了一眼竹简,的确在竹简上发现了这条文书,上面写的是工衙为秦落衡特许申请铁三十斤,用以锻造铁器。
郑玄蹙眉道:
“怎么是特许申请?还是为的私人?”
郑玄暗暗揣测,却是猜不透。
郑升道:
“没准是工衙那边假公济私。”
“这工衙胆子倒是不小,还这么明目张胆,这连我都不敢,他们是怎么敢的?”
郑安低声道:
“阿翁,我弄得那些铁,要不就从他头上扣?”
“他得的铁是私人的,朝廷是不许私人有铁的,所以他这铁很可能来的不干不净,我们就算全占了,他也不敢说什么。”
“再则。”
“阿翁你可以先批,然后季父你去把这部分铁截下,顺便问一下工衙那边,这秦落衡要制什么铁器,我们给他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了,他难道真敢去告我们?”
“这可是私铁!”
郑升目光微动,他有些心动。
郡县的铁不能动,但铁官署的铁缺口却有几十斤,不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早晚有一天会露馅,秦落衡的私铁太有吸引力了。
而且......
他们要是真把这些全占了,缺空的可就补了大半了。
郑玄神色闪动,但还是谨慎道:“工衙那边没这么大胆子,他们既然敢申请,一定是有原因的。”
“或许......”
“这是官府给秦落衡的奖励!”
------题外话------
今天去打了第三针,耽误了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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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物勒工名!(求订阅)
提到奖励。
郑安的眼中就闪过一抹恨意。
如果不是秦落衡,他怎么可能落到现在的地步?
郑安道:
“阿翁,我前面让隶臣打听了,那秦落衡的功赏并没有多高,只是赏爵一级,以及金六两。”
“他之所以功赏这么低,我觉得可能就是向官府要了这些铁!”
“阿翁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他能够获得这奖赏,全都是因为我,现在我把他这些铁拿走,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他本来就不配有这些。”
郑玄目光微动。
他没有下决心,只是看向了竹简的其他文书。
他还没有那么冒失,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报复秦落衡,而是把账给做好。
看了一会。
郑玄也是终于下了决心。
他沉声道:
“我刚才看了竹简的其他内容。
“的确有做账的空间,但想填补你们前面拿的还不够,如果真的想一次性解决的话,只能把这人的铁全部吞了。”
“这秦落衡是什么来历?”
郑玄看向郑安。
郑安面色一喜,急忙道:
“这人没什么来历,就一个普通史子。”
“跟他一起的那两人,一个父是治狱,一个父是市吏,职位都不高,这秦落衡背景显然也高不到哪去。”
“阿翁你是多虑了。”
“他这次真的就是运气好而已。”
“而且阿翁你已经被华府盯上了,这账必须要及早做好,万一华府的人冷不丁又来查,谁也保不齐会不会查出什么东西,这些隐患必须要早点解决。”
郑升也附和道:
“仲兄,这账不能拖。”
“迟者生变!”
“现在朝堂变动在即,万一因为这事,耽误了仲兄进入朝堂,那才是真的坏了大事。”
“也正如郑安所言,那姓秦的家世并不好。”
“等仲兄你把这文书批了,到时候我去一趟工衙,把这个制铁器的活给领过来,到时看情况给糊弄过去。”
郑玄皱眉道:
“你能怎么糊弄?”
“工律有言:‘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工有不当,必行其罪,以穷其情’。”
“你制作这个器物。”
“到时是要在上面刻上名字的。”
“这要是被查,你不是直接就被查出来了?”
“到时怎么说得清?”
“不妥!”
郑升嘿然一笑,狡黠道:
“兄长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是私人铁器,官府并不会查验,所以我完全可以不刻姓名,到时用其他的东西糊弄一下,包的严实一点,只要他拿着离开了,就算后面发现有问题,我也可以不认。”
“官府给的铁我领了。”
“官府依循的流程我走了。”
“东西也给了。”
“出了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完全是姓秦的问题,是他自己把铁器弄丢了,这与我何关?就算官府查下来,我也有说辞。”
“只要我手脚干净,官府查不出问题的。”
“而且......”
“私人拥铁本就违法律令。”
“我倒不信,这小子真敢去告官?”
“铁官署有仲兄在,作坊那边我也有关系,而且作坊那边是知道仲兄存在的,他们就算查,多多少少也会给点面子。”
“这已经足够了!”
“他就一个小小的史子,破了一个案,获了一个爵,难道还真能让作坊彻查不成?”
郑玄略作沉思,还是摇了摇头,“如果华府插手呢?”
“那又如何?”郑升嗤笑一声,满眼不屑道:“华府这次动用关系,已经查了仲兄一次了,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查了,就算华府有心,御史府那边也不太会同意。”
“而且他们也查不出东西。”
“我的一切行为都合情合理合法。”
“他们挑不出毛病的。”
“仲兄,你就别犹豫了,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自己来摆平,我糊弄不了官吏,还糊弄不了一个小小的史子?”
郑玄还是摇头。
“不行。”
“你的身份太敏感了。”
“别人只要一打听,就打听的出来你是我阿弟,这岂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其他人,这是我指使的吗?”
“你的建议不错,但不能你去做。”
“太冒险了!”
郑升道:
“仲兄艘这时候了,还能管那些?”
“其他人你敢相信?我还不敢相信呢。”
“盗铁可是死罪!”
“我们家全靠你,你要是出事了,我们才是真的全完了,而且我来做也有一个好处,要是以后真出事了,仲兄就果断一点,直接跟我撇清干系,我一个人扛了。”
郑玄勃然怒道:“你这不是胡闹?”
郑升沉声道:“仲兄,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这事只能我去做,其他人都信不过。”
“仲兄你放心。”
“我不会把自己搭上的,这种事,我以前也没少做,只要华府不插手,这小子翻不起风浪的。”
“仲兄,你就信我一次。”
郑玄目光阴晴不定,他看着郑升,良久,才叹气道:“说说你的想法。”
郑升面色一喜。
开口道:
“我先看这小子造什么,如果是大件的,直接把铁换成其他的,就在最外面镀点铁,如果是小件的,就把铁换成泥。”
“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不能让这小子当面检查,他这一检查,很容易就暴露,到时就不好向上面交代了。”
“但也并非没有办法。”
“分给这小子的熟铁是三十斤,捶打下去,至少有十来斤,他制的器物不会太小,到时我在这器物外给他用麻布包一层,只在最外面露点铁,他应该不会起疑。”
郑玄眉头紧皱。
他觉得这个办法不是很靠谱。
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太好的办法了。
这事必须要尽快解决,时间拖得越久,暴露的可能性越大。
郑玄叹气道:
“也只能这样了。”
说完。
就朝郑安怒骂道:
“要不是你,最近哪有这么多事?要是把你季父搭进去,我非把你皮扒了不可。”
“看什么看,滚出去!”
郑安尴尬的挠挠头,朝郑玄和郑升行了一礼,讪讪的退了出去。
走出门。
郑安低骂道:
“都怪秦落衡这小子,要不是他哪有这么多事?还害得我整天在家里挨骂,更是那都不能去。”
“母婢也!”
屋内。
郑玄坐在案牍旁,看着竹简,思索着怎么做账。
他一边思考,不时还问郑升几句,两人互相商量着,这一做账,就直接做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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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国有隐忧,舍我其谁?(求订阅)
翌日。
拟好了奏疏,扶苏便去了咸阳宫。
宫内。
听到扶苏求见,嬴政眉头微皱,也是直接召见了。
“儿臣扶苏叩见父皇。”扶苏长拜道。
嬴政看了眼扶苏,漠然道:“朕听说你有政事禀告?何事?”
扶苏道:
“回禀父皇。”
“儿臣近来发现山东郡县失田严重,去问了些治粟内史的官吏,拟了一份奏疏,请父皇过目。”
“失田?”嬴政眉头一皱,他挥手,当即就有宦官躬着身子,把扶苏手中的奏疏接过,小心翼翼的拿到了大案前。
嬴政手掌压着,却是没有翻看。
只是道:
“说一下你对失田的认知。”
扶苏作揖道:
“回父皇。”
“据儿臣所知,山东失田由来已久。”
“战国伊始,各国为强大自身,纷纷开始锐意革新,各国不少都进行了田制改革,将田制化公变私,也是从那时起,山东郡县就开始了土地兼并。”
“何为兼并?”嬴政道。
扶苏道:
“回父皇,富豪大族吞噬民田,如同春秋战国时大国吞并小国,这是山东黔首业已生出的一个新词。”
“儿臣也是刚从治粟内史口中得知。”
“眼下土地兼并已严重影响到底层黔首的生存,也成为了当下大秦亟需解决之事,继续放任自流,必将演变成天下最大的祸端,祸患无穷。”
“请父皇明察。”
嬴政目光微阖,语气平淡道:
“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土地就重归国有。”
“大秦初立之际,朕也昭告了天下,更民为黔首,并在琅琊刻石中记:‘皇帝之功,劝劳本事,上农除末,黔首是富’。”
“朕一统天下,但并未将山东的子民,视为奴婢,而是都视为秦人,天下制度统一,律法亦然,如此,天下的田制都为共有,因何出现的失田和土地兼并?”
“你细说。”
“既然土地兼并严重,为何朝中无人提起?”
扶苏躬身道:
“回父皇。”
“儿臣对此事也了解不多。”
“据阳泉君所说,战国之世,山东各国土地兼并并不严重,因为当时各国世族拥有治权封地,这些田地与自家田产无异,而且当时战火连绵,各国担心治地震荡,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兼并。”
“等到天下一统,天下兵戈止息,封地一律废止,郡县世族和富商大贾想继续维持昔日盛景,只能通过土地兼并来完成。”
“当年大秦一统天下之势锐不可当,地方世族和商贾也知道大势已去,所以赶在天下未一统之前,疯狂的进行土地兼并。”
“等天下一统之后,这些世族豪强扭曲律令,继续霸占着这些田地的所有权,而地方黔首不知律令,不敢报官,只能在官府处登记自己有田,但实则田契地契都在世族豪强手中。”
“近年来山东郡县并不太平。”
“父皇多次下诏,在山东郡县修驰道、漕渠、迁徙民众等,这些世族和豪强就借机大肆购买黔首耕地。”
“民之田产,遂不断流入权贵豪强。”
“黔首失去自己的田产之后,则沦为了世族豪强的佣耕之家,他们虽名为黔首,但实与奴隶无异,因为他们在官府还登记有田产,每年还需向官府缴纳税收,是以生活越发困顿。”
“儿臣既然知道,就绝不能容忍。”
“大祸已经初现端倪,不察觉则已,既然察觉,儿臣又岂能坐视不管?听任民田流失?任由黔首变为奴隶?在儿臣看来,这流失的不仅仅是民众的耕田,也是大秦的民心根基。”
“是帝国河山!”
“儿臣恳请父皇彻查!”
嬴政漠然。
他看了眼手掌压着的奏疏,又看了几眼扶苏,眼中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考校道:
“你既然知晓了此事。”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解决这事?”
扶苏字斟句酌道:
“儿臣确有一些想法。”
“在儿臣看来,当下朝廷要做的是试探虚实深浅,儿臣建议当先令黔首自实田。”
“让黔首自报田亩,以此减轻黔首负担。”
“二来,派人深入郡县暗查,清楚兼并真相,其中要查清楚的当为买卖田产之书契。”
“有了这些买卖田产之书契,就能将这些世族豪强绳之以法。”
“三来......”
“会同廷尉府密商根除兼并之新田法!”
“儿臣看来,想要根除兼并,只能依靠律法,不过眼下山东郡县土地兼并的实情还未得知,还需要暗中绸缪,等时机成熟,再相机推行。”
“请父皇明鉴。”
“令黔首自实田、暗查、拟法。”嬴政目光微沉,眼中露出了一抹赞许之色。
“你说的令黔首自实田,也算是前所未有的创举,理政能出新,你比以往进步了不少,但这诏令朕暂时不会下,有的决策,并不是那么容易下达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的建议朕会让朝臣讨论。”
扶苏面色一喜道:
“儿臣感恩。”
“儿臣想向父皇请令。”
“儿臣想去地方暗查土地兼并,请父皇恩准。”
“查土地兼并?”嬴政蹙眉。
扶苏道:
“儿臣为父皇长子,现今地方出现了如此恶劣的事,儿臣若是置之不理,那实在与儿臣本心不符,儿臣想要去地方,想要去见识一下地方的恶政。”
“若是父皇准许,儿臣也想在地方田制上做些尝试,尝试去解决地方的土地兼并问题。”
“若是能成,则可推广全国,以解黔首之苦。”
“若是不成,扶苏甘愿受罚。”
“请父皇明鉴。”
说完。
扶苏长拜及地。
嬴政摇头道:“你以往是处理过不少政事,但从未涉足过田事,你这冒然去到地方,暗查田事,险!”
“不准!”
扶苏俯地道:
“国有隐忧,舍我其谁?”
“儿臣为父皇长子,岂能不晓民间世事?”
“儿臣以往的确没有处理过田事,但儿臣不惧,现今失田一事尚未成风,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儿臣相信,只要儿臣深入地方,探查实情,就可以把这事解决好。”
“儿臣深知父皇的关护之心。”
“儿臣已非是昔日的懵懂孩提,理应为父皇、为大秦做出自己的贡献。”
“请父皇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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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老丞相王绾!(求订阅)
日中时分。
嬴政伏案批阅着奏疏。
扶苏呈上来的奏疏,一直摆在案上,他却是一眼未看。
等批阅奏疏有点困乏时,嬴政才停下笔,翻开了扶苏呈上来的奏疏,看着上面的内容,他把案上的另外几分奏疏分开,若是细看,却是能发现,奏疏上面的内容几近相同。
嬴政皱眉道:
“使黔首自实田?”
“近日不断有大臣上疏清查土地兼并,芈宸还直接让扶苏进谏,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扶苏也有些太亲信他人了!”
“但这些奏疏的内容非假,山东各郡县的确土地流失严重,不少郡县的郡守和县令都有过上书,扶苏既然想去地方,那就随他,顺便也让朕看看芈宸等人打的什么主意。”
这些大臣的上疏,嬴政本能的感觉不对。
这些人太默契了。
他们呈上来的奏疏内容几近相同,他当初的确意动,但后面思索了一下,还是刻意压下了,结果越来越多的大臣呈上了奏疏,现在芈宸还去说动了扶苏。
这更是让嬴政迟疑了。
大秦实行的是耕战,土地是大秦的国本。
当年李信伐楚失利,朝堂震动,他为了平息各种非议,亲自去请老将王翦出山,当时王翦多次请求赐予田宅,他都一一准许了,不过王翦请求的田宅却是与常人不同。
他要的是专属于王氏的土地!
即要土地永久产权。
这已经违反了律令,但当时迫于形势,他还是答应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田地上破例!
也是唯一一次。
但现在......
越来越多朝臣上疏土地相关的事了。
这让嬴政警觉。
就在嬴政思索这些大臣的用意时,殿外有宦官来报,丞相王绾求见。
嬴政也是立即宣见。
进到殿内。
王绾俯身道:“臣王绾拜见陛下。”
嬴政轻叹道:
“老丞相何须这么多礼?”
“快快请起。”
王绾颤巍的站起身子。
嬴政朝四周挥了挥手,当即屏退了大殿内的吏员侍从,殿内只余君臣两人遥遥对案。
王绾已年过七旬,一头霜雪。
沟壑纵横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紫黑的老人斑,常年的宵衣旰食,让他的身躯十分的消瘦,仿佛是一具干枯的身架,挑着一领空荡荡的官袍,让人不禁暗叹岁月无情。
不待嬴政开口,王绾就拱手道:“老臣的辞官书,已经于数日前呈交给陛下了,老臣年高力衰,在职在政已经多有不便。”
“是以请辞,万望陛下见谅。”
嬴政沉声道:
“老丞相领政十七年,此前又辅佐嬴政十余年,三十余年来,老丞相全力操劳,无一事不以国家为上,无一事不以秦法而决,这些年的劳绩功绩,丝毫不亚于王氏的剪灭六国。”
“然则。”
“丞相辞官,委实非同寻常。”
“天下方定,一切才刚步入正轨,丞相这时辞官,对朝堂的影响实在太大,朕必须慎之又慎。”
“朕也不瞒老丞相。”
“开春之后,朕就会发兵北伐匈奴,而丞相在夷灭六国时,就负责各种物资调度,现正值军事大动之际,丞相若是突然辞退,朕心中实在有些不安。”
“朕知丞相年迈,但朕也有难言之隐。”
“再则。”
“老丞相一退,隗壮丞相也会退,其他的老臣也会跟着退下,没有你等老臣替朕分忧解难,朕也唯恐会顾此失彼。”
“朕希望老丞相多留一段时日。”
“至于政事,老丞相可以先移交给李斯等人处理,等他们熟悉了丞相府的政事处理,到时老丞相再请辞,朕定欣然同意。”
王绾轻叹道:
“老臣,谢过陛下。”
“听陛下所言,陛下欲以李斯为相?”
嬴政略做沉思。
点头道:
“老丞相相问,朕就如实告知了。”
“朕的确欲以李斯为相,李斯这人有才干,但心思有时不正,他不适合当总领百官的右丞相,只适合为执行政事的左丞相。”
“右丞相为军中最具政才的冯去疾!”
王绾拱手道:
“臣无意冒犯陛下。”
“但臣觉得陛下的安排不妥。”
“冯去疾为冯亭之子,当年正是因冯亭不愿献上党于秦,才致使发生长平之战,臣知道陛下有惜才之心,也有海纳贤才之量,冯去疾及冯氏这些年为大秦立了不少功,但......”
“左右丞相皆为原六国之人。”
“臣认为不妥。”
“陛下既然对臣坦然,臣就斗胆直言了。”
“近些年,朝堂之中,原六国官吏却是太多了,眼下还有我们这些老臣压着,等我们这些年迈老朽的老臣退下,朝堂几乎成了原六国官吏主导。”
“臣知道天下归秦,他们也是秦人。”
“但毕竟有亲疏之分。”
“当年陛下为安定各国,给不少六国贵族赐予了高爵,但秦国的爵位跟其他不同,是可以直接入仕的,这也导致他们入仕以来,很快就晋升到了高位,像崔意如、令狐范、召平等人已经进到朝堂,像马兴、姜叔茂、沈倧(zong)等人也即将进入朝堂。”
“朝堂里李斯、郑国等都出自六国。”
“臣知道他们是一心为秦,但朝堂上出身六国的官吏,占了朝堂大半,这让臣心中有些不安。”
“天下方定,当以稳为主。”
“大秦是以关中发家的,自然当以关中来稳天下,现在朝堂之上却是反客为主,这无论如何都不应当。”
“臣知道当年他们冒犯了陛下,但时过境迁,他们早已不如当年,臣认为陛下该给他们一个恕罪的机会。”
“最起码。”
“朝堂之上还需要他们。”
“臣年老昏聩,难免口出无忌,还望陛下见谅。”
嬴政双眼微阖。
他知道这些是王绾的肺腑之言。
“朕知道了。”嬴政点头笑道:“老丞相的铮铮之言,朕又岂会怪罪?老丞相说的,朕日后会考虑的。”
“日下朕有一事不明,希望老丞相为朕指点迷津。”
“陛下请说。”王绾道。
嬴政沉声道:
“近来不少大臣上疏地方土地兼并问题,想让朕下令清查山东郡县,不知老丞相对此作何看法?”
“老丞相可畅所欲言。”
------题外话------
提到的崔意如、令狐范、召平等人都是历史真人,他们大多因亲秦的缘故,加上在各国有不小的影响力,被秦始皇招揽封了侯。
有的后面还成了汉朝的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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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欲乱我大秦,痴人说梦!(求订阅)
王绾沉声道:
“失田一事,臣也有所耳闻。”
“自古以来,田产之事,都是国之大政。”
“夏商周三代,都不许易田,但在那时,各家却言不许易田,则民如死水,是以,大争之世开启,便有了买卖土地之先河,随即风靡天下。”
“言曰:使民有活力也!”
“然则。”
“既有田产买卖之法,兼并之祸便在所难免,根除兼并,犹如为渊驱鱼,非是一朝一夕能办到。”
“穆先王当年也有所意动。”
“好在商君及时劝止,并立行了新法。”
“即便如此,当年也有不少老氏族欲阻止变法,最后是商君言行令止,斩杀了数千名不服新法的老氏族,这才让田制之法得以推行,也才制住大秦的土地买卖之风。”
“大世之争这两百年。”
“其余六国皆改变了田制,但当时变法说的‘使民有活力’,却是从来没有体现出来,若论粮食产量,秦当属天下之最,若论民之活力,秦也为天下之最,天下莫能匹敌。”
“大秦维持旧制,却是更胜一筹。”
“纵观各国变法,最后强盛的非是各国公族,而是各国内部的各大世族和豪强,当年‘三代不许易田,民则如死水’的传闻,或许本就是一场阴谋,只是山东各国的公族没有察觉,反倒陷入了其中。”
“当年陛下迁山东豪强入咸阳。”
“他们中有的来咸阳已近十年,最少的也有五六年了。”
“但这些家族依旧维持着过往奢侈生活,他们就算家底雄厚,但也不至于这么奢华,长达这么多年,家中这么多人,竟无一人缩衣减食,这岂不怪哉?”
“以臣之见,他们之所以能继续挥霍无度,恐怕就是靠过往吞并的民田支撑着。”
“这些年,不少郡县其实有上书。”
“地方上的田产弊案日渐增多,诸多冤狱皆牵涉到土地买卖,甚至已经有公然夺田之事发生,但臣每次派人下去深查,这些案件立即就变得若明若暗起来,根本查不下去。”
“只不过当时朝堂立行新政,大部分朝臣都盯着六国复辟,以及匈奴百越这些外患,几乎没多少人注意到田产之事,因而这事很少为人瞩目,臣也下意识忽略了。”
“当时陛下立行天下执一!”
“即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地同域等万般统一,这田制自然也要统一,皆与大秦的田制相同,因而这山东郡县的田制也当不许买卖。”
“臣当时认为,数年之后,田制也将统一。”
“田产买卖一事也当终止。”
“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是臣疏忽了。”
“山东各地,田地买卖盛行已有两百余年,那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何况山东的世族豪强尚在,他们又岂会听之任之?”
“这次的上书恐非是空穴来风。”
“陛下当慎之又慎。”
嬴政目光微沉,蹙眉道:“老丞相认为他们意欲何为?”
王绾道:
“臣不太清楚。”
“想来应该只是试探。”
“如今大秦新政越发深入人心,他们中的一些得利者,恐是有些坐不住了,想趁此试探陛下的心思。”
“但大秦的田制在这。”
“他们若真想有所图,应当是想改变田制。”
嬴政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大秦强于法,法下践行的是军功爵,军功爵制的基础就是田地,若是田制改变,军功爵制也就失去了作用。
大秦也必将陷入混乱。
嬴政这些年并没有太多动作,而是在有意压制六国的复辟势力,但现在他隐隐感觉风雨欲来。
突然间。
他想起了扶苏说的三个建议。
其中就有拟定新田法,不过是打着根除兼并的由头。
“欲乱我大秦,痴人说梦!”嬴政冷哼道:“但既然这事已经挑明,若是不为所动,听之任之,岂不是在纵容他们?”
“现在朝中不少大臣进谏,却是不清他们的意图。”
“丞相认为当如何处置?”
王绾面露迟疑道:
“臣不知。”
“但这事不能不解决。”
“若是继续放任,恐怕山东郡县用不了多久就会生乱,到时恐就落入了他们的圈套,此事并不好处理。”
“臣一时也想不到办法。”
嬴政点点头。
他也清楚,让王绾突然想对策,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他也并不强求。
君臣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大事。
在王绾想告退之际,嬴政朝殿外大声道:“来人,去少府那边,给老丞相拿块药墨过来。”
很快。
就有宦官捧着一块药墨献上。
嬴政道:
“老丞相,朕知你的退意,但现在朝堂还需要你主持,朕知老丞相精力乏困,就送你一块药墨做滋养吧。”
王绾一愣。
他茫然的接过这块墨宝。
惊疑道:
“陛下,药墨?”
嬴政笑道:
“这是朕的公子所制,对身体有些裨益。”
“老丞相劳苦功高,继续如过往宵衣旰食,实在难以维系,朕也不求老丞相殚精竭虑,但求老丞相在丞相府能多待一些时日。”
“替朕多分分忧。”
王绾拜首道:“臣多谢陛下赐宝。”
闻着这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墨宝,王绾也不禁精神一震,下意识叹道:“长公子真是忠孝节义。”
嬴政摇头。
“这不是扶苏献的。”
王绾一愣。
但他也没有再多说。
朝嬴政行了一礼,就缓缓的退了出去。
殿内。
嬴政端坐其上。
他拿起扶苏献上的竹简,眼中露出一抹凝重。
冷声道:
“这是真把朕当六国的王了?”
“当年在六国推行买卖土地之法,导致六国不断积弱,现在又想故技重施,让大秦重蹈覆辙?”
“芈宸!”
“还有这些楚系官吏。”
“你们的手伸的有点远了。”
“还有......”
“扶苏!”
提到扶苏。
嬴政眼中就闪过一抹阴翳。
扶苏为人正直,能力不弱,但深受儒家影响,而且受楚系外戚的影响很深,有时缺少主见,性格也有些偏软弱了。
他原本很看好扶苏。
只是这些年扶苏让他越发失望了。
看着这份竹简,嬴政摇摇头,他拿起一份空白竹简,同意了扶苏的请求,也准许扶苏去楚地暗查实情,并便宜行事。
写完。
嬴政低语道:
“扶苏,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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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我有一计,可让这厮有罪!(求订阅)
戌时。
奢华邸店内,郑安大口喝着酒。
这几天,他在家里快憋疯了,今天总算能够出来,自然是要在外面好好玩乐一番。
室内。
几个歌姬舞姬载歌载舞。
郑安坐在案旁,跟着叫喊着,神色十分享受。
没多久。
田安和韩成就来了。
见到郑安,两人对视一眼,热情的走了过去。
田安道:
“郑兄,最近很少来这边了。”
“我听说监察史查了你父,莫非是你帮我们的事,被监察史那边查到了?”
郑安起身,朝两人行了一礼,随后朝四周的歌姬舞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赶紧出去。
等歌姬舞姬出去,郑安才开口道:
“这你们就多虑了。”
“要是真的查到了,我还能来这里?”
“这次是华府的人使坏,想抓我父的把柄,不过那铁的事的确很危险,差点就出事了,不过我父是何等人物,提前做好了布置,没有让华阜查出任何东西。”
“你们就放心吧。”
“而且你们跟我是什么关系?”
“是兄弟!”
“我又怎么可能出卖你们?”
“这事都过去了。”
田安和韩成对视一眼,暗松口气。
他们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着,唯恐郑安那边出事,现在听到郑安的话,他们也是彻底放下心来。
田安笑道:
“我们怎么可能怀疑郑兄?”
“但郑兄千万也不要勉强,要是真的有事,一定要给我们说,这铁甲我们也不是非要不可,要是这铁甲让郑兄出了事,那我们不是害了郑兄?”
“这是绝对不行的!”
韩成也附和道:
“对的。”
“正因为是兄弟,更不能害兄弟。”
“这铁甲的确能护我们周全,但若是以郑兄出事为代价,那这铁甲我们宁愿不要。”
闻言。
郑安也心中感动。
正声道:
“你们这说的什么话?”
“我郑安拿出去的东西,什么时候拿回来过?”
“我给你们造铁甲的事,除了我们三人,目前就没有其他人知道了,就算是我父,我都没有告诉,至于那个送铁甲的隶臣,前几天已经被我父找了个理由谒杀了。”
“铁甲的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私铸铁甲可是等同造反,我郑安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事上含糊,你们可以放一百个心。”
“只要我不出事,你们就绝不会有事!”
田安和韩成相视一笑。
说道:
“有郑兄这话我们就放心了。”
“不过我还听说,郑兄前段时间出事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郑安脸色一沉。
愠怒道:
“还不是因为秦落衡。”
“我前段时间跟狱衙赌了一场博戏,结果因为这个史子,导致博戏输了,我也被狱衙赶了出去,连带着吏身也没了。”
“我父又不甘心我做黔首。”
“等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把我安排到附近郡县去,让我从试为吏重新开始。”
“说句你们不信的。”
“这次我父能这么顺利度过,这小子其实还有功劳。”
“他因为献破案之术,获得了廷尉府那边三十斤熟铁奖励,而前面因为我挪用熟铁,导致账簿上有空缺,最后为了填补空缺,我父就直接把他的熟铁给占了。”
“现在他一两铁都得不到。”
“但他是活该!”
“要不是这厮,根本就没这些事。”
“他本来就不配拥有任何奖励,他现在被奖励的一切,全都是踩在我头上获得的。”
听着郑安怒意滔滔的话,田安问道:“郑兄,你说的这秦落衡是谁?哪家的公子?”
郑安不屑道:
“狗屁的公子,他就一个史子!”
“出身普通家庭。”
“就是他害得这几天我出不了门,也害得我被阿翁一直骂,要不是不能对他动手,我都想找人揍他一顿。”
“母婢的!”
闻言。
田安道:
“郑兄真确定他是普通出身?”
郑安十分肯定道:
“自然。”
“跟他交好的两人,他们的父一个是治狱,一个是市吏,都是斗食小吏,他又怎么可能家世很好?”
“不过田兄问这些是何意?”
田安笑道:“既然他家世不好,我倒有个办法替郑兄出气。”
“嗯?”郑安眼中露出一抹疑惑,提醒道:“田兄,你的好意我是心领了,但大秦是禁止私斗的。”
“这厮已经坑了我一次了,岂能让他们再坑田兄?”
“这万万使不得!”
田安道:
“郑兄却是多心了。”
“我来咸阳几年了,知道一些秦律,还不会去做触法的事。”
“听郑兄的话,就是这小子害了郑兄,还因此害得郑兄丢了官身,作为兄弟,我岂能坐视不管?”
“我现在有一计,可让这小子进狱衙。”
“非是立功,而是有罪!”
郑安疑惑道:
“田兄莫不是在说笑?”
“不做违法的事,怎么能让这厮进去?”
“栽赃陷害是绝对不行的,狱吏都身经百战,我们那些小伎俩很容易被揭穿,到时还会连累到自己。”
田安笑道:
“郑兄就放心吧。”
“我不会以身犯险的。”
“也犯不着。”
“那小子不是家世不好吗?必然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而我出身齐国公族,这些年也积攒下不少好东西。”
“到时无意间掉地上,这小子必然心动。”
“他只要一捡,我们就去告官。”
“告这小子盗窃!”
“我记得秦律好像有这样的吧。”
“盗窃220钱一下的被判处‘迁’(流放),盗窃220钱到660钱的被判处黥为城旦,超过660钱的判处黥劓为城旦,他这身份,一天劳作就顶八钱,只要他‘盗窃’的东西够贵,足以让他被罚数年甚至数十年了。”
“这难道不比揍他一顿解气?”
闻言。
郑安眼神一亮。
“妙啊!”
“田兄这主意实在是妙。”
“就算狱衙那边感觉有问题,但谁又能怀疑到田兄头上?”
“田兄出身齐国公族,家世显赫,但也没到无视珍宝的地步,量那些狱吏也不敢对田兄你指手画脚。”
“此计甚妙!”
“只是珍宝万一被那厮损坏了。”
“那可不值当。”
田安摆手道:
“郑兄无需多言。”
“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区区一件珍宝,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给郑兄出气,这都是值得的。”
“这事就这么定了!”
郑安见状,也没有再说,只是高兴道:
“来人,倒酒。”
“今天我要跟田兄、韩兄不醉不归!”
“干!!!”
------题外话------
突然松下来,感觉码字没啥激情了。
明天一定要振奋起来,冲,明天开始日八千,一定要把这段折磨的过度剧情熬过去。
冲冲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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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虎头珩!(求订阅)
等郑安走了。
田安和韩成还待在邸店内。
两人又饮了一杯。
韩成戏谑道:“田兄,为了一个郑安,拿出一块珍宝值得吗?”
田安笑道:
“值!”
“怎么可能不值。”
“且不说他给我们弄了套铁甲,就算是为了我们自己,付出一块珍宝也都是值得的。”
“而且......”
“拿出去又不是不能收回来。”
“只要那秦落衡把这珍宝捡了,我们就可以让他获罪,以大秦的律令,这厮少不了要被判几年。”
“他要是进去了。”
“郑安盗的铁,以及其父改的账簿,不就没人知道了?”
“我们的铁甲自然就安全了。”
“等他数年之后出来,那时候都时过境迁了,谁还会在意几年前的是与非?”
“而且郑安的父那时已晋升高位。”
“谁还敢细察?”
“郑安的父不出事,郑安就不会出事,那我们也就不会出事,我们现在出手帮郑安,其实就是在帮我们自己。”
“我们现在已不是当年了。”
韩成面色一暗。
点头道:
“田兄所言极是。”
“不过田兄想拿出什么珍宝?”
“金银细软这些,我担心那小子不敢拿,玉石之类,我担心这小子不识货,反倒认为是石头,像是其他青铜器,这些东西也不好带出城,田兄你想怎么弄?”
田安自信一笑。
说道:
“我这个宝物他绝对拒绝不了。”
“玛瑙虎头珩(heng)。”
闻言。
韩成面色一惊。
他自然是听过这个玛瑙虎头珩,这是齐国的一块绝世珍宝。
当年燕国乐毅大破齐国七十余城,掳掠齐国珍宝无数,当时乐毅最想要的就是这玛瑙虎头珩,但并没有得到。
就在乐毅意欲攻灭齐国,顺便拿到这些珍宝时,燕昭王却突然去世,新继位的燕惠王与乐毅不合,乐毅功败垂成,后面田单重新夺回了故土,这些珍宝也就继续留在了齐国。
秦灭齐之后,秦始皇也派人找过,但并没有找到,此后这些珍宝就一直下落不明,没曾想竟落到了田安手中。
韩成提醒道:
“田兄,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这珍宝当年嬴政也觊觎过,你这暴露到人前,最后要是被嬴政所知,岂不是会被落一个欺君之罪?”
田安嗤笑一声。
不屑道:
“韩兄,你放心吧。”
“嬴政现在看不上这破烂的。”
“这珍宝之所以能落到我手里,是因为这玛瑙虎头珩出现了一定裂痕,价值已是十不存一。”
“嬴政何等高傲之人,看得上这残破之物?”
“不过......”
“我们知道这是残破之物,外界却不知,等这小子捡了,我们还可以诬他一把,说是他损坏的,到时他的罪责又会重几分。”
“秦落衡被罚的时间越久,我们就越安全。”
“一个残破的玛瑙虎头珩,官府又怎么会看得上,最后还不是要还给我,我就这么一转手,却是直接让这小子前程尽毁。”
韩成拍掌大笑起来。
“妙啊!”
“田兄果然足智多谋。”
“一来帮了郑安一家,让他们跟我们关系更进一步,二来也避免了铁甲暴露的危险,一举两得,真是好算计。”
田安眼中也露出一抹得意。
轻笑道: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随即。
韩成就生出了一个疑惑,开口问道:“田兄,那我们怎么把这珍宝交到秦落衡手里呢?”
“玛瑙虎头珩虽然开裂了,但依旧是一件珍宝。”
“就那么冒失的丢在地上,万一秦落衡没捡,反倒让其他人给捡走了,那岂不是白计划一场?”
田安笑道:
“韩兄这就多虑了。”
“我既然提出这个主意,自然是有我的想法。”
“我们到时各带一些奴仆,把渭水桥上的人先赶一下,我则带着珍宝过河,无意间把珍宝掉在地上,走过一段距离后,你再放秦落衡过去,他见到地上有珍宝,四周又无人,必定生出心思,到时你就去告官,抓他个人赃并获。”
“四周都是我们的人,他拿什么‘狡辩’?”
闻言。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
翌日。
秦落衡跟往常一样去上课。
终日无事。
放学后,才走出学室,迎头就遇见了薄姝。
阆和奋见状,笑嘻嘻的走开了。
薄姝面带歉意道:
“秦公子,前面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那天也不知怎么的,把墨宝给拿了出来,没想到被家里其他人看见了,告诉给了阿翁,最后墨宝被家里拿走了。”
“然后......”
薄姝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细若蚊鸣。
面色通红。
秦落衡宽慰道:
“无妨。”
“事情都过去了。”
“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当时是我疏忽了,我忘了斯人无罪,怀璧有罪的道理,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护得住墨宝?”
“你就算当时没发现,日后也一定会被发现。”
“墨宝从我赠送给你那一刻起,其实就注定了会有后面的事了,只不过可能不是工师贰,而是工师1、工师弎等等。”
“你不用自责。”
“我从来没有怪罪你的想法。”
听到秦落衡的话,薄姝脸上愧疚之色更浓了。
她唉声道:
“那天墨宝被家里收上去时,我就预感到不对,赶忙让阿弟来通知你,只是我阿弟认不得你,最后自己又回去了,然后我跟阿弟就被家里禁足了。”
“今天我才被允许外出。”
“秦公子,这次的事,真的抱歉。”薄姝朝秦落衡行了一个大礼。
秦落衡连忙伸手把薄姝扶了起来。
劝慰道:
“淑女你这是干嘛?”
“我其实真没把这事放心上,现在那墨宝已经献上去了,我还因此得了一些嘉赏,这事已经了了。”
“再则。”
“制墨技术,虽然有些技巧,但其实也就那样,算不得什么高端技术,若不是你,我恐怕还战战兢兢的拥着这技术,唯恐那天不小心把这东西卖了,那才是真的触了法。”
“你这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
听到秦落衡这么说,薄姝这才放松下来。
两人就这么朝城外走去。
......
渭桥。
看着秦落衡和薄姝并肩走来,田安和韩成露出一抹异色。
田安皱眉道:
“这女子我好像在哪见过?”
韩成仔细的看了几眼,有些眼熟道:
“的确见过。”
“这女子叫薄姝,是魏国宗室之女魏媪的女儿,她父当年就一魏国普通官吏,算是高攀了,不过魏国宗室也就那样,没什么存在感,若不是早年积攒了一些家财,他们早就在咸阳活不下去了。”
“前面关中大索,看似是我们齐、韩、楚几家损失最重,但其实就死了几个老不死的,实际死人最多的是魏、燕、赵这三家。”
“甚至还发生了卖儿鬻女的情况。”
“不过......”
“她怎么跟这小子走这么近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韩成紧紧盯着薄姝,又看了几眼秦落衡,似乎想起了什么,迟疑道:“田兄,你记不记得前段时间,城内发生了一起盗墨案。”
“我若没记错的话。”
“那墨就是薄姝拿出来的,当时她还被家里禁足了,魏国宗室是绝对不会什么制墨的,以眼前的情况来看,这墨八九不离十是来自这秦落衡。”
“他还真是多才多艺!”
韩成嘴角浮现一抹讥笑。
田安冷哼一声。
不屑道:
“再有才又如何?”
“他是秦人,又不能为我们所用。”
“而且稍不注意,还可能把我们给拖下水。”
“他展现的才能越多,我们就越不能放过他,不然等他真的出入到了地方,没准就真的一飞冲天了,到时,他若是回查过往,恐怕我们没一个人能跑得掉。”
“天才还是毁了为好!”
想到这。
田安也忍不住骂道:
“母婢也!”
“要是齐、韩两国尚在,我们何至于这么憋屈?”
“对付一个史子还束手束脚,这要是在临淄,我直接就派人把他给弄死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些手段?”
“该死的秦国。”
“还有那该死的嬴政!”
“要不是他,我们何至沦落到这种地步?”
听到田安说的话,韩成脸都变了。
低吼道:
“你是想死吗?”
“这种话都能随便说出口的?”
“你要是想死,不要连累我,我韩成还想活,你这些话,要是被秦人听到了,我们全都跑不掉,你这是生怕秦始皇找不到对付我们的借口?”
韩成是真的怕。
他虽然也对现状不满,但对嬴政始终心存畏惧。
在外更是不敢表露出任何逆反。
这是咸阳。
大秦的国都。
他们这些亡国公族,想安稳活下去都非是易事,田安还在这里口出不逊,若是真被人察觉到,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认为嬴政会放过他们。
这些年,他明显感觉到,咸阳加大了针对他们这些公族的力度,远的不说,近的就有这次关中大索,虽然朝廷对外宣称是始皇遇刺,二十天大索下来,国市跟外市的现状,却是天差地别。
国市那边也有人饿死,但死亡数目屈指可数。
外市却死伤惨重!
这让韩成心中有些惊惶。
甚至于。
他都想逃离咸阳了。
被韩成骂了一顿,田安脸色有些难看,但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确失语了,只是不悦的哼了声,并没有说什么。
两人看了下距离,当即朝四周挥了挥手。
一切按计划进行。
不过。
田安没有如计划去‘遗落’珍宝,他后面想了一想,觉得自己出面不太适合,最后把人选换成了其他人。
他跟韩成就在一旁远远看着。
四周很快被清场。
秦落衡跟薄姝并没有注意到四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闲情逸致的朝渭桥走去。
此时。
渭桥上出现了一个身穿锦绸的商贾。
他愁丝满面,双手笼在袖里,整个人仿佛心事重重。
他低着头走着,刚走到桥中间,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的摔了出去,摔得四脚朝天,原本藏在袖间的双手,也下意识的抻了出去。
商贾站起身。
他刚想破口大骂,骂声还没出口,却是看见有人上桥了。
看到对方头上裹着的是块褐色包巾后,商贾面色一变,来人竟然是一位公士,想到自己的低贱身份,商贾当即闭口,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灰尘,躬着身子,讪讪的离开了。
秦落衡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不过他也没在意。
渭桥有些年头了,上面不少石块早已是坑坑洼洼,若是不留神,的确很容易摔个跟头。
商贾的情况其实并不少见。
薄姝看了眼商贾,眉头微皱,她感觉这人似乎有点不对劲,但一时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定睛又细看了几眼,最后摇了摇头。
见状。
秦落衡问道:“怎么了?”
薄姝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个商贾似乎有问题,但我一时又说不出那里有问题。”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秦落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商贾,却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笑着道:
“可能真的是你多心了。”
“你被家里禁足了这么久,或许是对外面有点不适应,好在,你已经被解除了禁足,在外面多待一段时间就好了。”
薄姝点点头。
她也认为是自己多心了。
这商贾本就是一个路人,就算真有问题,也跟他们没有关系,她倒是真的有些一惊一乍了。
两人继续在桥上走着。
在两人的不远处,那个商贾摔跤的地方,一个紫色的玛瑙虎头,就这么静悄悄的躺在地上。
静候着有缘人的光临。
另一边。
看着秦落衡离计划的地方越来越近,田安和韩成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们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下一息桥中将发生什么。
看到这个虎头珩,薄姝定双眼冒光。
世上又有那个女人,能拒绝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呢?
而秦落衡为讨佳人欢心,伸手把玛瑙虎头珩捡了起来,然后见四周没人,随手送给薄姝。
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
想到这。
田安和韩成嘴角都不由露出了笑。
桥上的两人距虎头珩的位置已是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甚至已是入目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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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不过不确定十二点前能不能赶出来,还是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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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告官!(求订阅)
沓沓!
脚步声从桥上传出。
这一步步仿佛踏在了田安和韩成的心上,让两人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的盯着桥上。
沓沓!
一切是那么自然,又那么的不同寻常。
两人走了过去。
并没有丝毫驻足,仿佛根本没看到遗落在地上的玛瑙,这让翘首以胖的田安当即傻了眼。
他瞪大着眼。
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
“这什么情况?”
“两人都是瞎子吗?”
“那么明晃晃的玛瑙看不见?”
“那可是玛瑙虎头珩,齐国的绝世珍宝,就算是始皇当年都曾觊觎过,你们竟然不屑一顾?”
田安怒极。
他有点接受不了。
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这个玛瑙虎头珩,他当年能拿到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若不是这次事关到自己,他根本就没想拿出来。
结果?
秦落衡竟然还不屑一顾。
他可以认为秦落衡没有去捡,是因为自己没有见识,认不得这个珍宝,但薄姝,她再怎么也是公族之后,多多少少是见过世面的,结果,她竟然也无视了。
那可是玛瑙!
普天之下只有齐国才有的玛瑙。
真正的绝世珍品!
当初燕国发动灭国之战,都没有得到手的东西,这两人竟然还弃之如敝履。
真是岂有此理!
田安感觉自己的胸腔快要气炸了。
韩成也面露尴尬。
他也是没有想到,两人竟然都这么干脆,就这么不闻不问的走过去了,好似眼里只有对方,再无其他。
这实在让人瞠目。
看着田安几欲暴走,韩成连忙安抚道
“田兄,莫要动怒。”
“或许这两人是没有看到呢?”
田安咬牙切齿道:
“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到?”
“现在天色虽然暗了,但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桥面上就那么一个东西,还是紫色的,甚至还散发着微光,是个人都能看见,他们怎么可能看不见?”
“他们就是故意的!”
“气煞我也!”
韩成张了张嘴。
他也不知该怎么去劝了。
玛瑙虎头珩的确很醒目,不然也不会被这么多人觊觎,田安也不会为此特意拿出来,玛瑙是晶莹剔透的,在日光的照耀下,会发出熠熠光芒,虎头珩的光芒还是紫色的,配上虎头,更显珍贵。
明眼人都知道那是珍宝。
甚至......
他若不是知道这是个局,见到这种宝物,第一反应,恐怕也是趁四周无人,偷偷的将其藏起来。
想到这。
韩成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想法。
他低声道:
“田兄,会不会是我们误会了?”
“秦落衡跟薄姝其实是都看到了,但对装作没有看见,为的就是独吞这个珠宝。”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田安看向两人,不屑道:“我还真以为两人是多情投意合呢?原来都各怀鬼胎。”
“也对。”
“当初我初见这虎头珩,也是心动了许久,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级别的珍宝,怎么可能不心动?”
“这么说来。”
“那薄姝倒是个麻烦?”
韩成正欲点头附和,突然,耳畔又传来了一道声响。
“秦史子。”
“秦史子,请留步!”
听到这陌生的声音,田安眼中闪过一抹不悦。
低吼道:
“这些奴仆干什么吃的?”
“我不是让他们把人拦住吗?这才过了多久,就有人过来了?”
“真是一群废物!”
“来人,把拦人的给我叫过来。”
桥上。
听到有人叫自己。
秦落衡下意识的回了头。
入眼。
来了一名皂色的官吏。
秦落衡不敢怠慢,连忙行礼道:“上吏可是叫我?”
来人点了点头。
笑着道:
“我是作坊工师,名为郑升。”
“我是来告知你,你制作铁锅的熟铁,官署已经批准下来了,而我就是那名为你制作‘铁锅’的工师。”
秦落衡道:“多谢工师告知。”
郑升打量了秦落衡几眼,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他笑着道:
“秦史子不用客气。”
“我这次过来,也是顺便告诉你,因为铁锅我也是第一次制,或许有些手生,可能会多耽误一些时辰,但四天后,一定可以制成,秦史子若是有空,那天可直接来作坊领取。”
秦落衡蹙眉。
四天?
这时间有些太长了。
他若是没记错,作坊的工师都技艺高超,除非是那种超大型的器物,很少一天之内不能完成的,而且铁锅的制作工艺并不麻烦,跟釜的制作工艺相仿。
四天。
实在太久了!
见秦落衡蹙眉,郑升不悦道:
“秦史子有意见?”
秦落衡直言道:
“回上吏,四天是不是太长了?”
“铁锅其实跟釜的差别不大,甚至还不需要制‘釜耳’,工艺明显更简单,为何耗时却多了这么多?”
郑升脸上的笑意敛下。
不满道:
“你意思是我在慢你?”
“我说四天自然是有四天的道理。”
“你没有必要知道原因。”
“四天后,你只管到作坊来领取,而且就多了几天,这又算的了什么?我还能把你这铁锅贪了不成?”
“真是大惊小怪。”
闻言。
秦落衡眼中闪过一抹不悦。
对方的语气实在太高高在上了。
而且这口铁锅是自己用制墨工艺换来的,又不是官府平白无故奖励的,他凭什么不能有意见?就算是前面通知的官吏,也没有像他这么趾高气昂的。
他是受赏。
又不是被判刑!
秦落衡正欲开口,薄姝却是拉了拉他的衣袖,不想让他跟这名工师起争执,秦落衡眉头一皱,也是冷声道:
“四天后,我会去作坊取。”
郑升冷哼一声。
说道:
“四天后,我在作坊等你。”
“我的时间很宝贵,不要让我等太久,不然只能改天再来了。”
不过。
秦落衡压根没搭理他。
拉着薄姝就径直朝桥对面走去。
郑升面露愠色。
他自然知道制铁锅用不了四天。
但四天后,正好是休沐的第二天,那时候人的精神往往是最乏的,他就是想趁那时,实现浑水摸鱼。
见秦落衡下了桥。
郑升冷笑道:
“秦落衡,就是你害得我侄儿丢了吏身,还害得我兄被查,就你还想拥有铁锅,痴心妄想。”
“铁锅你一辈子都拿不到!”
郑升转身。
但很快,他又转了回来。
郑升微不可查的看了眼桥面,随后快速的扫过四周。
突然。
他弯下了身子,左手拍了拍裙子,仿佛在拍裙上的灰尘,但就在那一刹那,他的另一只手,却飞速伸到了一旁,把不远处一块散发着莹莹紫光的玉石抓在了手中。
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郑升起身。
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他扫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人发现,这才把玉石藏在了袖间,随后大踏步的离开了渭桥。
渭桥彻底安静下来。
另一旁。
走下桥,薄姝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了。
她激动道:
“我想起来了。”
“那商贾的衣服不对。”
“他穿的锦服。”
“秦律规定,商人毋敢履锦履。”
“大秦是禁止商人穿织锦制成的衣服和鞋的,而刚才那名商贾明显是违背了律令。”
“而且......”
“不知秦公子注意到没有,桥上还有一块紫色玉石。”
“看起来很华贵。”
“加上后面出现的工师,桥上的一切都很不对劲,仿佛是有人刻意布置出来的。”
秦落衡蹙眉。
他倒是不知道这条律令。
但他知道秦朝对衣食住行的确有要求,什么身份就吃什么样的食物,穿什么样的衣服,一切都有规定。
而商人属于‘市籍’。
他们的社会地位比工匠还低。
在秦朝,经商破产的,要被收为官奴。
《商君书·垦令》也要求加大对商贾的限制,认为如果没有丰厚的利润可赚,商人就不愿经商,只好去务农。而且商人一少,就没好东西可买,百姓们没什么享受,也可以避免浪费粮食。
在大秦商人一直都受到歧视性对待。
明的暗地都有。
始皇对商贾没什么好感,虽然尊崇巴清,但巴清更多的是一种对妇女品性的倡导,而在大秦立国之初,始皇就规定了‘七科谪’即徭役的七种优先征发对象。
七科谪里四种跟‘市籍’有关。
分别是商贾本身、曾拥有‘市籍’者、父母有‘市籍’者、祖父母有‘市籍’者。
秦朝每次征发百姓,首先征发的就是‘尝逋(bu)亡人、赘婿、贾人’这三类,其次才是普通黔首。
商人的地位如此低,又如何能穿织锦衣裳?
至于薄姝提到的那块玉,他自然是看到了,不过他对玉石没有什么兴趣,自然是没兴趣多看一眼。
想到这些。
他也清楚了,为何薄姝后面会拉着自己,她是担心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所以特意制止了自己。
秦落衡也不由心中一暖。
他看向薄姝,神色复杂,薄姝年岁不大,但却很是知情达理,为人又坦诚率真,这实在很难道,不过......
她太小了!
尤其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见秦落衡看向自己,薄姝也不禁红了脸。
秦落衡见状,也是当即红了脸,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两人就这么无言的走着。
走着走着。
两人离渭桥越来越远了。
另一边。
田安整个人都快气炸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竟然出了这么多漏洞,先是冒出一个薄姝,他以为秦落衡会讨好佳人,把这虎头珩献上去,结果两人竟各怀鬼胎,这他姑且忍了。
毕竟人性贪婪。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临末竟然又冒出一人。
他前面还对韩成拍着胸口保证,自己的计划绝不会有问题,也绝对不会有其他人混入,结果,当场就被接二连三的打脸。
更可气的事。
这人还恬不知耻的把虎头珩给捡走了。
郑升不减走虎头珩,他暂且还有说辞,但郑升这一捡走,岂不是当场宣告他的计划彻底失败?
而且是失败的不能再失败了。
他如何能不怒?
很快。
一个奴仆就颤巍的过来了。
“公子。”
田安冷眼看着这名奴仆,当即一脚踹了过去,怒骂道:“我前面怎么给你说的?”
“不准放人过去!”
“你又是怎么给我做的?”
“当着我的面,就放进来了一个,你是不是以为来了咸阳,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就算是咸阳。”
“你既然是我的奴仆,那就一直都是我的奴仆!”
“我想你死,你随时都得死!”
“你们或许对秦律不了解,那我今天就告诉你,秦国有一条律法规定,家长、主人是有权申请处死子女、奴婢的。”
“也就是说。”
“我随时都能申请处死你们!”
听到田安的话,这名奴仆脸色大变,当即跪地求饶道:“公子,我错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我其实没想放他过去。”
“但......但这人是秦吏,我实在不敢拦。”
闻言。
田安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怒骂道:
“还在这给我狡辩。”
“秦吏?”
“秦吏又怎么了?”
“我是让你们抢他了?还是让你们杀他了?我只是让你们拖延他一会。”
“拖延,你听不懂?”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
“废物!”
“全都是废物!”
田安怒骂连连。
韩成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对他们而言,奴仆本就是低贱之人,杀了就杀了,大不了再去奴隶市场买些新的,而且谁会在意一个奴仆的死活?只不过现在身处咸阳,杀这些奴仆,需要去官府申请一下。
但也仅此而已。
等田安的怒火消下来。
韩成目光阴沉道:“田兄,事情已经这样了,接下来我们又做什么?”
田安目光冰冷道:
“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
“告官!”
“那人既然拿了该秦落衡拿的东西,那他就去替秦落衡受刑吧,我田安的东西没那么好拿。”
“秦吏?”
“又算的了什么?”
“在大秦偷一片桑叶都会获罪,何况这人‘偷’的还是珍宝?他给我去当几十年刑徒吧。”
“敢拿我东西,他这是找死!”
“母婢也!”
韩成点点头。
他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毕竟......
他们要陷害的可是一名秦吏。
而这就够了!
两人合计了一下,统一了一下话语,便冷着脸朝狱衙走去。
他们要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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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调状态,后面依旧是八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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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咸阳无小吏!(求订阅)
田安并没有急着去告官。
他故意在外面等了一会,确定郑升没有去狱衙,而是朝其他方向走去后,这才下令把郑升给抓了,随即去告了官。
狱衙内。
狱曹狎和华狱掾眉头一皱。
他们刚处理完今日政务,正准备回家,没曾想,都天黑时分了,竟然还有人来告官。
而且这人是真的告官!
两人并没给回复。
狱衙并没有收捕、审讯有罪官吏的职责,这个职责是属于御史府下侍御史的。
他们哪敢僭越?
大秦审案自有一套规程。
地方设有郡狱和县狱,分别由郡尉和县尉管理,不过郡狱和县狱基本只处理民事案件。
吏治案件归于地方的监御史。
监御史跟地方的郡守(县令)、郡尉(县尉)平级,共同构成了地方的三驾马车,监御史类似于后世中纪委一样的存在,并不受地方管辖,只对咸阳的御史大夫负责,负责监督地方的官吏。
咸阳自然也不例外。
狱衙是负责处理民事案件,吏治案件则归于侍御史。
侍御史由御史中丞统领。
职能为掌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监察文武官员。
侍御史分:令、印、供、尉马、乘五曹,分别监领律令、刻印、斋祀、厩马、护驾等事宜,但也供朝廷临时差遣,出监郡国,持节典护大臣丧事,收捕、审讯有罪官吏等职能。
侍御史的官职不大,年秩也仅六百石,但掌握的权力却极大。
狱曹狎皱眉道:
“华狱掾,这案件不在我们职能范围,我们就不要参与了。”
“咸阳跟地方不同,两三百石到六百石的官吏多如细沙,而且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背景,让他们去侍御史告吧。”
“我们不插手立案。”
“这样也省的后面移交案件。”
华聿眉头微蹙。
摇头道:
“狱曹此话实在不合时宜。”
“狱衙的确一般不负责吏治案件,但如果对方只是个斗食小吏,案件其实还在我们职权范围,现在没有具体了解案件,岂能这么草率就推卸?这岂不是渎职?”
狱曹狎叹道:
“华狱掾,你这让我说什么好?”
“咸阳哪有斗食小吏?”
“这又不是地方,有什么公卒、士伍。”
“你身世显赫,却是不知,外界一直流传有一句话,称‘咸阳无小吏’,就算真有,对方其实也未必真是‘小吏’。”
“我不建议趟这浑水。”
华聿看了眼狱曹狎,沉声道:“无论案件在不在职权范围,我们都应该给自告一个说法,就算真的不在职能范围,到时,把案件移交给侍御史即可。”
“这费不了多少时间。”
“既然狱曹不愿出面,那这案子就由我来负责,待我问清楚案件经过,到时再决定是自主审理,还是移交给侍御史。”
说完。
华聿推门出了大堂。
狱曹狎面色青一块红一块。
低叹道:
“唉。”
“这又何必呢?”
“前段时间才得罪了铁官丞郑玄,现在又去主动招徕祸事,对方背景不大尚可,若是对方背景不小。”
狱曹狎长叹一口气。
神色抑郁。
他前面私下打听过,他其实都已经被上面提拔为咸阳令佐了,结果令书下发的前几天,摊上了郑安的事,晋升不仅没了,还被咸阳令说是处置不当,郑安的事还没消停几天,又来一个。
狎是真的欲哭无泪。
再来几起,他别说当狱曹了,狱衙都待不了了。
“华聿。”
“以前你破案,我受嘉赏,现在好了,你惹事,我挨罚。”
“真是我欠你的!还,我还还不行吗?不就一个案子吗?我狎有什么不能接的?”
“大不了一辈子扎根狱衙!”
“母婢的!”
狎低骂了一声,大步走出了大堂。
狱衙外。
田安‘如实’说了情况,他的一块玉石被盗了。
他起初以为是有人捡到了,会来报官,结果并没有,后面他家的奴仆发现是一名官吏捡到的,结果这人不仅不认,反倒还诬陷他说这玉石是他祖传的。
田安经过回想,想起这人曾在路上撞过自己。
他当即明白对方这是有意盗玉。
因而是直接来告了官。
闻言。
华聿眉头微皱。
这个案子其实并不复杂。
就是一名官吏见财起意,趁着自告不注意,悄悄盗走了其身上的玉石,然后仗着官吏的身份,想欺压对方,以此霸占玉石。
案件很清晰。
不过。
华聿并不会只信一面之词。
问道:
“你所言皆真?”
“若是诬告,你可知后果?”
田安道:
“我所言句句属实。”
“我的确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盗窃,但大秦律令,私拿财物皆以偷盗罪论处,所以我以盗窃罪告他,并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我有不少人证,他们皆可为我作证。”
“请上吏明察。”
华聿点头。
田安所言非虚。
大秦律令规定,私拿财物以偷盗罪论之。
但并不是所有私拿财物都会被论罪,私拿亲子的财物按律是无罪的,只有私拿他人或养子的财物,才会被论处盗窃罪。
反之却不同。
亲子拿父的财物会被认为是不孝。
甚至可能被申请谒杀。
显然。
田安告官为公室告。
华聿道:“按你所言,你跟对方有过接触,不知对方是何人?”
田安摇头。
说道:
“这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他私拿了我的东西。”
“我前面派人把他抓起来了,应该很快就能送到这边。”
华聿皱眉。
田安冷声道:“我是原齐国的公族子弟,有人私拿我的东西,我还不能抓他见官?”
“天下哪有这么道理?”
正说着。
几个奴仆就把郑升拽了进来。
其中一个奴仆手中还拿着块珍贵玉石。
田安接过玉石。
笑道:
“上吏你看。”
“这虎头珩就是从这人身上找到的,我又岂会说假?这人不仅私拿了我的东西,还拒不承认。”
“对了。”
“我也告诉上吏一件事。”
“我这玉石非是一般的玉石,其名为玛瑙虎头珩,是我齐国的绝世珍宝,上吏现在不会认为我是在栽赃他吧?”
“他不值!!!”
华聿目光一凝,但也没多说什么。
就在华聿想审问这名嫌疑人时,狱曹狎却是出来了。
他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郑升,眼中露出一抹异色,随即有些兴奋的接口道:
“这案件我们接了。”
“不过。”
“这人是官吏,非是狱衙能审理的,等会,我们会把这案件移交给侍御史,明天,你们可去侍御史进行讯狱。”
闻言。
田安眼中一喜。
连忙道:
“那就再好不过了。”
“既然案子已经定下,这名罪犯就交给狱衙来拘押了,我明天必亲自去侍御史进行讯狱。”
“我倒想看看,秦吏的嘴有多硬。”
说完。
田安朝四周挥了挥手,趾高气扬的离开了。
走出狱衙。
韩成就不解的问道:“田兄,你应该知道这人是官吏,为什么还把他送到狱衙?不应该直接押送到侍御史吗?”
“你这是何意?”
田安眼中露出一抹得意。
笑道:
“我知道狱衙没有权利。”
“但他们可接案。”
“咸阳无小吏,这名官吏怎么都有一些背景,狱衙这边接也好,不接也罢,一定都会被这官吏一边的人所恶,前几天郑安不是说,他被狱衙这边赶出去了吗?”
“我们也算是替他出了口恶气。”
“恶心了一下狱衙。”
“再则。”
“狱衙是审什么的地方?”
“审贱民的!”
“这名官吏被抓时那么盛气凌人,但在我眼里,他跟那些贱民没有任何不同,我是在故意羞辱这名官吏。”
“秦吏?”
“他们就是一群贱民!”
听到田安的解释,韩成也抚掌大笑。
夸赞道:
“田兄真是好手段。”
“一举多得。”
“这郑安听到了岂不感激涕零?”
“哈哈。”
两人大笑着去了外市邸店。
至于明天的讯狱,两人是丝毫不担心。
他们既然制定了这个计划,自然是做了周密安排。
他们今天的确在渭桥两端拦了不少人,但他们也安排了不少人在桥上‘经过’,这些人跟他们实际没任何交集。
这些人都是证人!
而且证词是早就编好的。
只要他们不出现太大失误,让那名官吏找到太多破绽,不然那名官吏休想在这事上翻转。
他就是有罪!
狱衙。
华聿不满道:
“狱曹,你怎么这么草率?”
“我都还没有问清案件,你怎么就把案子接下了?”
“若是这名自告告发的案情不实,按律属于‘告不审’,官府是不予受理的,你这接下,岂不是认定这名自告所言非虚了?”
“接案哪有这么草率的?”
狱曹狎笑着道:
“我知道你说的律令。”
“伍人相告,且以辟罪,不审,以所辟罪罪之。”
“如果这名自告告发的案情不实,官府不仅不会受理,还会以自告诬告的罪行来惩罚诬告者。”
华聿气恼道:
“既然狱曹知道,为何不等问清案情再接案?现在案情问的不清不楚,就这么贸然的定性,这岂不是把案件当儿戏了?”
“你这是渎职!”
狱曹狎道:
“我知道你不满。”
“但这案子,我既然看到了,就一定会接。”
“你知道那嫌疑人是谁吗?”
华聿阴沉着脸。
正声道:
“我们这是狱衙!”
“是绝对不能徇任何私情的。”
“无论这名官吏是谁,他以前做过什么,都不该影响我们的判断和审理,狱曹,你这次怎么就糊涂了呢?”
华聿有点恨铁不成钢。
狱曹狎黑着脸,继续道:“这人是郑升。”
“不管他叫郑升,还是其他,都不该影响到我们的公正。”华聿正欲发作,随即似乎意识到什么,惊疑道:“郑升?他跟郑玄有关系?”
狱曹狎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抹冷意。
说道:
“他是郑玄的亲弟。”
“郑玄一家早前都是匠人,后面郑玄靠军功,成为了官吏,然后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郑升却是与郑玄不同,他没有去过战场,一直都在咸阳当匠人,后面蒙郑玄照料,才成为了一名工师。”
“不过......”
“郑升的名声一直不太好。”
“郑玄没发迹之前,郑升没少做坑蒙拐骗的事,只是那时没多少在告,加上后面郑玄发迹,有着郑玄打仗获得的赏赐,他并没真受什么处罚,这些年倒是安分了不少。”
“实则还是本性难移!”
华聿摇头道:“即便如此,也不能因此断定,他这次就真盗窃了,你这分明夹杂了私心。”
狱曹狎没否认。
看到绑的人是郑升,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直接就同意了立案,这要是说没私心,那是绝不可能的。
他的确有私心。
他就是在故意报私仇。
他心中有气。
因为郑安的事,他晋升被阻。
这段时间,他基本没有得罪人,唯一得罪的一个,就是郑玄。
所以事情就显而易见了。
在他看来,他之所以晋升被阻,就是郑玄搞的鬼。
现在郑家的人又来了,虽然是被绑来的,但谁知道,郑家会不会以此来针对狱衙?
他知道可能性其实不大。
但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郑玄一家的人。
现在案子一立,郑升至少今晚要在监狱过夜,就算最后查实那名自告是诬告,他顶多被认定为失察,被咸阳令叫去责骂一顿,这点惩罚,他自认还是承受得起。
最起码。
他心里能痛快。
见狱曹狎这坚定的神色,华聿轻叹道:“你这样做,若是侍御史那边认定这起案件为诬告,你少不了受顿责罚。”
狱曹狎笑着道:
“无妨。”
“真是诬告,我来应付。”
“我看郑玄一家上下不顺眼很久了。”
“真当我没脾气?”
说完。
狱曹狎看向四周,大声道:“来人,把郑升押到侍御史去,同时让人整理一份爰书,一道送出去。”
听到狱曹狎的吩咐,狱衙当即行动起来。
很快。
押着郑升的车就驶出了狱衙。
在狎和华聿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名牢隶臣,却是注意到场中的情况,他迟疑了一下之后,悄悄离开了狱衙,把郑升被抓的消息,偷偷告诉了郑安。
是夜。
狱衙内渐渐恢复了宁静。
郑宅却再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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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御史戚鳃、将军羌瘣!(求订阅)
郑安在屋里神色难安。
他已得到自己的季父(叔叔)被抓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他当时是有些怔神的,随即眼中也露出一抹怒意。
他在狱衙呆过。
自然知道狱曹狎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狎这是在公报私仇。
但他现在只是一个黔首,连小吏都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在屋里焦急的走来走去。
这时。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郑安脸色一喜,知道是郑玄回来了,他顾不得穿上靴子,三步并两步,快步朝屋外跑去。
郑玄一天都在铁官署整理账簿。
很晚才起身回家。
推开门。
入眼看到郑安赤脚候在门口。
郑玄当即呵斥道:“大冷天的,你赤脚站门口干什么?”
随即。
他就意识到不对。
自己的儿子,他还是很了解的。
以往郑安有这些异常举动,通常都是他犯事的时候,想到这,郑玄的脸就阴沉了下来。
郑安目光闪躲,不敢直视。
只能低声道:
“阿翁,出......出事了。”
郑玄怒道:
“看到你这幅模样,我还能不知道出事了?”
“说!”
“你又出去闯什么祸了?”
“我前面三叮咛五嘱咐,让你这段时间给我待家里,别出去,别出去,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说!你又干什么了?”
郑安倍感委屈。
他今天可是大门都没出。
但郑玄正在触头上,他也不敢去惹,只能低声解释道:“阿翁不是我闯祸,我今天就没出过门。”
郑玄眉头一皱。
冷声道:
“不是你闯祸?”
“那你说什么出事了?”
郑安看了下四周,把屋门关上,低声道:“不是我惹事了,是季父出事了,刚才有牢隶臣过来,告诉我,季父被抓到狱衙去了。”
郑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虽没在其他官署工作过,但也知道一些常识,狱衙是负责处理咸阳及周边民事案件的,郑升是工师,是吏,根本不归狱衙管。
狱衙凭什么敢抓人?
不过。
他没开口,任由郑安说。
郑安继续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名牢隶臣就说季父被抓了,是被一个人告到了狱衙,说季父偷了别人珍宝。”
“华聿在问案件经过时,狱曹狎直接把案子接了。”
“也就是认定季父偷了。”
“案子一立,因季父是作坊那边的工师,狱衙是没审理权的,所以狎就让其他狱吏整理了一份案件爰书,然后连夜,把季父跟这份爰书送到了侍御史。”
“狎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阿翁,要不我们也去告他一下。”
郑玄扫了郑安一眼。
冷声道:
“现在的问题是去告狎吗?”
“告他有什么用?能把你季父救出来?”
“就算你告成功了,狎最多被认定为渎职,罚几个月秩食,除此之外,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但你季父要出事了,那才是真出事了!”
“尔母婢也!”
“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我前脚才处理完你的事,后脚他又给我惹事。”
郑玄也是心中火大。
要不是惹事的都是自己亲人,他真的恨不得直接撒手不管,一个个全都是事精,从没让人省心过。
从来没有!
但他还不能不管。
郑升知道他太多事情了。
他们前面算计秦落衡,就是郑升在负责,要是郑升出不来,到时间,秦落衡去作坊拿东西,这一切也就全暴露了。
郑玄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
他沉声道:
“那名牢隶臣可信吗?”
“他有没有说告你季父的人是谁?”
“还有,你季父当时对这案子是什么态度,是强烈反对,还是缄默不语,还是据理力争。”
“你都给我说一遍。”
郑安苦笑道:
“阿翁,那就是个牢隶臣,哪知道这么多信息,不过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我刚才派了隶臣去叔母那,季父的确没回来。”
“至于阿翁问的其他的。”
“我不知道。”
“那名牢隶臣也没说。”
郑玄火气腾腾的涌了上来。
骂道:
“尔母婢也!”
“谁告的不知道,告的什么不知道,你季父偷没偷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个什么?你这让我怎么做?”
“还想我硬闯侍御史不成?”
郑安颤巍的站在一旁,丝毫不敢吭声。
怒骂了几声后。
郑玄也是把心中怒意压了下去。
他在院内走来走去,思索着怎么把郑升救出来。
郑升他不可能不救,这是自己的亲弟弟,何况郑升身上还担着事呢。
良久。
郑玄脚步一停。
他终于理清了头绪,眼下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状况,现在他们两眼一摸瞎,什么都不知道,干着急是毫无用处的。
想搞清楚来龙去脉,只有一个办法。
进侍御史。
只是他跟御史府的人没有来往,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找上门,对方可能压根都不会见自己。
他思来想去,只能靠送礼了。
郑玄朝郑玄道:“去把我珍藏的圭璋拿来。”
郑安睁大了眼。
不解道:
“阿翁?拿圭璋干什么?”
“那可是你当年好不容易偷拿回来的。”
郑玄怒道:
“让你去你就去!”
“就你季父的性格,要是出事了,你以为真不会牵连到我们?”
“远的不说,就说前几天帮你补篓子,挪用了属于秦落衡的熟铁量,你季父要是真被关进去了,这事就暴露了。”
“到时。”
“我跟你都跑不掉!”
“你以为我舍得拿出这圭璋?”
“那可是我当年破楚时,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从楚国王宫里偷出来的珍宝。”
“我本打算把这圭璋当传家宝,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但现在......”
“为了救你季父,只能拿出来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不拿出这圭璋,就别想见到那些御史,见不到御史,又怎么能进到监狱见到你季父?又怎么能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有舍才有得!”
“这死东西就是用来保命的!”
郑安满脸心疼。
但郑玄是彻底下了决心。
见状。
郑安只能把这圭璋拿了过来,交给郑玄的时候,是满眼不舍,郑玄接过圭璋,塞进袖间,直接出了门。
他要去拜访御史戚鳃。
大秦共有三十六名御史,只是郑玄认识的不多。
唯一一个有接触的是戚鳃。
当年伐楚时,他为二五百主,戚鳃为右将军,他那时归于戚鳃的麾下,勉强算得上是戚鳃的旧部。
不过。
郑玄没觉得戚鳃会记得自己。
他只希望能借着这层关系,进入到戚宅,然后用这份圭璋打动戚鳃,让其准许自己进入侍御史的监狱,查看郑升的情况。
没走多久。
郑玄就到了戚宅。
他扣了扣门,恭敬的候在一旁。
......
华府。
今夜华府灯火通明。
但府内实际并没有多少人。
除了华阜父子,就只有杨端和和羌瘣(lei)两人。
杨端和坐在案旁,眼中满是不解。
今天朝会结束,华阜不知何意,突然叫住了他,并让他晚上到华府一聚,但没有直说原因。
羌瘣亦然。
两人端坐案旁,有些搞不清状况,他们知道华阜最近很活跃,但却是不明白,华阜叫他们来所为何事。
他们已很久没聚过了。
没多久。
华阜就到了大厅。
杨端和和羌瘣微微拱手。
他们的官职不在华阜之下,自然不用行什么拜礼。
杨端和警惕道:
“华阜,你又想搞什么?”
“你别打我主意。”
“当年帮你一把,可是把我杨氏害得不轻。”
“当时若非王氏军功过高,我就被陛下直接闲置了,即便如此,我杨氏到现在都没缓过气,除我之外,朝中最高的不过一名大夫,像杨熊、杨喜、杨樛(jiu)等人,在军中也就一校尉。”
“我警告你,别打其他心思了。”
杨端和是真有点怕了。
华阜面色一黑。
不过。
他还真不能说什么。
当年那场逼宫,他们冲在最前面的,被陛下打压的最惨,朝堂上几乎都没影了,当时灭楚、灭齐、灭燕,这三战,他们华氏、白氏、司马氏、甘氏、杨氏这几族,直接被陛下排挤在了大军之外。
三场灭国之战。
他们这些氏族寸功未立。
立国后,他们的处境也没任何好转。
没参与那件事的,像冯氏、蒙氏、王氏等氏族子弟,当了一段郎官后,直接进入到升迁快车道,而他们这些氏族的子弟,则只能从士伍一步步往上爬。
升迁速度天差地别。
羌瘣和杨端和现在只想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争取陛下能网开一面,让他们的后辈好过一点。
至于其他的,他们没想过。
也不敢想。
实在是被打压怕了。
羌瘣狐疑的盯着华阜,像是盯着贼一样,要不是他们跟华阜有几十年交情,他这次压根都不想过来。
鬼知道华阜想搞什么幺蛾子。
他丝毫不想参与。
见状。
华阜脸色有点不好看,痛骂道:
“你们这两个蠹货,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堪?一个个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你们惨,我不惨?”
“我想这样?”
“当年又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
“你们当时也没阻止啊。”
“现在一个个怪在我头上来了,你们这厮,早知道我就不叫你们过来了,真是气死我了。”
杨端和完全不为所动。
他跟华阜认识多年,深知华阜的秉性,丝毫没有把华阜的话听进去。
羌瘣不满道:
“华兄,大晚上的,有话直说。”
“就别在这拐弯抹角了。”
华阜脸上怒意一收。
凝神道:
“我昨天跟老丞相见了一面。”
“老丞相去找过陛下,直言想辞官,不过陛下未准,但老丞相给我透露了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杨端和道。
华阜压低声音道:
“老丞相向陛下提了个建议。”
“他建议陛下提拔我们这些老氏族。”
“另外,陛下还亲口给老丞相说了一件事,大秦不久就会兴兵,北伐匈奴、南取百越。”
兴兵?
羌瘣和杨端和眼睛一亮。
但很快。
两人眼神就黯淡下去。
就算是兴兵,陛下也未必会用他们。
北伐的主将早就定下。
蒙恬!
这一点朝堂皆知。
至于南取百越,他们倒还不知情,但陛下既然都给老丞相说了,想必也早就定好了主将人选。
他们根本没机会。
随即。
杨端和就意识到不对。
质疑道:
“不对。”
“这是陛下讲给老丞相的。”
“全都是军机要密。”
“老丞相为人一向谨慎,从来不犯这种错误,你确定这是老丞相说的?”
华阜点了点头,肯定道:“我十分确定!”
“现在知道我叫你们来是何意了吧?”
“这是我们的机会。”
“虽然我们自身不可能领兵,陛下也不会同意我们领兵,但我们各家的子弟却是能借此获得军功,重新回到世人视线,各家的杰出子弟,甚至能借着这些战功,进入到朝堂。”
羌瘣蹙眉道:
“老丞相虽然在陛下心中地位很高,但就凭老丞相一句话,陛下就改变想法,这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而且......”
“你为何会认为这是陛下的心思,而不是老丞相退前的执念?”
杨端和也看向华阜。
华阜既然语气这么肯定,一定是有其道理。
华阜沉声道:
“这就是陛下的心思!”
“老丞相的确对我们念有旧情,但陛下是何等人物?老丞相岂会不知,以老丞相的心性,敢泄露这等大秘?”
“老丞相过不了多久就要退下,何必在这时候去招惹陛下?”
“换成你们,你们会做这种事?”
羌瘣和杨端和一沉思,都摇了摇头。
他们要退的时候,肯定不会掺和任何事,能安稳退下来就已足够了,掺和进其他事情,没有这个必要,也不值得。
想到这。
两人眼中都不由露出一抹异色。
华阜笑着道:“这一切自然是事出有因的。”
“什么原因?”羌瘣道。
华阜谨慎的看了眼四周,眼中露出一抹异彩,低声道:“因为那人回来了。”
“谁?”两人更加疑惑了。
华阜沉声道:
“我们当年为之拼命,甚至不惜惹怒陛下,以至于我们各大氏族沦落到今天地步的那人。”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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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棋已布,待君落子!(求订阅)
杨端和当即惊坐起,脸色变得异常严肃,羌瘣也一样。
杨端和凝声道:
“华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不是不相信华兄的为人,只是当年是陛下亲自宣布的死讯,你说还活着,这让我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我有什么依据?”
“仅凭老丞相的几句话,你就猜测是那人活着,这个理由我可不信服。”
羌瘣也目光严肃的看向华阜。
这事非同小可。
容不得他们不谨慎。
华阜看了看两人,神色轻松道:“我说的自然是真的,十公子的确活着,而且陛下也已经见过十公子不少次。”
“十公子在哪?”羌瘣激动道。
“学室!”
“皇子学室?”羌瘣疑惑道。
华阜摇头。
“咸阳学室。”
“现在的十公子名为秦落衡,是学室的一名史子,不过十公子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很肯定,那人就是十公子,甚至陛下也认为他就是十公子。”
“不过......”
“陛下似乎还没有相认的想法。”
杨端和皱眉。
不解道:
“既然陛下认为那人是十公子,为何不相认?堂堂大秦公子难道连进入皇子学室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华阜说道:
“我其实并不知道,是我儿华聿前段时间认出了十公子,随后才确定下来,起初我还派人去保护十公子,后面陛下亲自派了人,我这才真的确定下来。”
“陛下为何不相认,我也不清楚。”
“现在朝堂上,我们关中氏族的话语权并不大,或许陛下真是考虑到这点,才没有决定相认。”
“再则。”
“扶苏在朝中的声望很高。”
“突然宣布十公子回来,朝堂必定人心浮动,而陛下正欲兴兵匈奴和百越,不希望朝中动荡。”
“我想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但这也正是我们的机会,十公子存活的消息外界并不知,现在陛下逐渐放开对我等氏族的限制,两次兴兵,却是我等氏族重新崛起的机会。”
“等南北安定。”
“到时。”
“十公子或许就会重现世人眼前了。”
“经过两次兴兵,我们关中氏族的实力大大增加,朝堂上也重新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十公子未必就不能跟长公子争一争了。”
羌瘣和杨端和对视一眼。
神色凝重。
他们不敢再冲动了。
上一次的冲动之举,让各大氏族元气大伤,若是再掺和进去,成功倒好,要是失败,那可就真是再无翻身之地了。
他们可以输。
但他们不能不为自己的氏族考虑。
杨端和问道:
“你确定陛下真会将十公子未亡的事公之于众?”
“当年可是陛下亲自宣布的死讯。”
“另外。”
“你怎么确定陛下有意让十公子争储?这些年陛下的种种做法,无一不是在树立长公子扶苏的威信,仅一个死而复生,就让陛下改变主意,这未免太轻浮了。”
“而且......”
“陛下既然让十公子在普通学室,那会不会是陛下想让十公子就这么平稳安定的过一生?”
“华兄,非是我等不信你。”
“只是时局使然,我们不得不谨慎。”
羌瘣也叹气道:
“我们相识多年,也不说那些废话。”
“你也知道我们的现状。”
“当年我们关中氏族何其威风,但眼下呢?朝中就只剩我们这几隔半老不老的人了,至于年轻一辈,官职最高的莫过于你的长子,也仅是一名县令。”
“我们这些氏族中,唯司马氏最惨。”
“老将军司马错当年何其英勇?侍奉三代先王,其孙司马靳也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因卷入武安君一事,司马靳被昭襄先王赐死,紧接着,司马氏就卷入了那事,此后更是被陛下连连打压。”
“现在司马氏的现况你们都知道。”
“朝中早就无人了,军中就一个司马欣,在咸阳的也都是些斗食小吏,若非我们帮扶,司马氏连家宅都护不住了。”
“前车之鉴啊!”
“司马氏这样的氏族,就因为两次错误,直接导致家道中落,我等又何曾不是?我们实在伤不起了。”
杨端和长叹口气。
他们这些年战战兢兢,唯恐犯一点错,被陛下所恶,以至氏族受到连累,他们为一家之主,必须要为家族考虑。
他们不能再犯错了。
而且还是卷入到争储这样的大事?
华阜沉默了。
他前面不愿把十公子活着的消息告诉给他人,就是担心眼下这种情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们华府注定要绑在十公子这边。
但其他氏族不是。
室内气氛渐渐凝滞起来。
良久。
羌瘣看了眼华阜。
叹气道:
“华兄,我等也不是不愿再追随,但现在谁也不知陛下的心思,而且十公子久未露面,他能力如何、品性如何,我们都不得而知,这让我们怎么敢追随?”
“再则。”
“十公子在天下人心中已薨,陛下不为其正名,我们相当于是在拥护一个‘已薨’的人,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华兄,恕我不能从。”
杨端和也道:
“华兄,我也不能从。”
“华兄肯把兴兵这等机密告知我们,也诚心相待,日后华府或者十公子有什么需要,华兄可直言,若是能够出手,我杨氏定不推辞,只是现在恕难从命。”
华阜看着两人,也没有再说。
只是道:
“无妨。”
“我其实已经料到了。”
“老丞相所说的兴兵之事,你们当好好准备一下,这是我们关中氏族难得的翻身机会。”
“机会实属难得。”
羌瘣和杨端和拱手道:“多谢华兄相告,天色不早了,华兄早点休息吧,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
羌瘣和杨端和就退出了大堂。
大堂内。
仅剩华阜一人端坐。
良久。
华阜摇头叹气道:“十公子,老臣已经尽力了,眼下局势如此,且为之奈何?”
华聿进屋。
他给华阜端了一杯热汤。
微微摇头。
他其实料到了眼下的情况。
关中氏族这些年好不容易缓过气,阿翁又急忙让他们卷入争储,这不是把这些氏族往绝路上逼吗?
他们哪敢答应啊?
秦落衡现在连名分都没有定,谁敢轻易站队?这只要稍微有点判断力,都不会选择跟随。
阿翁还是急了。
华阜接过热汤,喝了一口,沉声道:“你等会给其他氏族的家长写封信,把陛下欲兴兵的事告诉他们。”
“让他们做下准备。”
华聿心中一惊。
不解道:
“阿翁,你这是做什么?”
“老丞相虽把这事告诉了你,非是让你把这事传出去,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怪罪下来,我们可担不起。”
华阜眼中露出一抹狡黠。
说道:
“放心吧。”
“陛下不会怪罪的。”
“你真以为老丞相会这么糊涂?”
“老丞相侍奉陛下三十余年,什么事情没有处理过,何曾出过这么大的纰漏?”
“依我看。”
“这就是陛下的旨意。”
“只不过是借老丞相之口,告诉给我们罢了。”
“陛下是真的想启用我们关中氏族,不然以陛下的城府,是绝对不会让外人知晓的。”
“你自己想想,立国以来,陛下力行郡县,实行天下一治,大大小小召开了那么多次廷议,什么时候陛下主动表露过心思?都是最后大议结束,陛下才开口。”
“陛下这是有意而为。”
“陛下是想看下,我们关中氏族还余多少实力,或许只是为了这次的南征北伐,也或许是为评估十公子身边能集聚的势力,亦或者两者皆有。”
“具体如何,我猜不透。”
“现在北伐的主将已定,但南征的主将未决,陛下提前告知我们这个消息,未尝不是想让我们去争一争。”
“这次看似是北伐和南征,其实是长公子跟十公子的较量。”
想到这。
华阜一下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仿佛化身为了一枚棋子,置身于一方棋盘中,长公子和十公子看似未入局,实则附身在了一枚枚棋子,互为黑白,而陛下就是那执弈者。
南征北伐的棋盘已经摆好。
关中氏族以十公子为核心,楚系即原六国官吏以长公子为核心。
战火未燃。
但陛下欲兴兵的消息,却是让两方云动。
长公子阵营为巩固长公子的领先地位,一定会倾力而为,十公子这边,关中氏族未必真的是为了十公子,但他们为了自身家族,只能倾其所有。
陛下尚未落子。
却已引得双方倾巢而动。
关键。
大部分人还浑然不觉。
即便有人猜到了,但也不能退。
他们没得选。
华阜抬起头,猛的看向门外,他甚至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陛下算计之中。
这让华阜心中惊恐。
华聿看到阿翁脸色大变,连忙关心道:“阿翁,怎么了?”
华阜回过神,喝了口热汤。
沉声道:
“没什么。”
“处理了一天政事,累了乏了。”
“你把这个消息发给其他氏族吧,我先回去歇息了。”
说完。
华阜颤巍的起身,朝自己居室走去。
华聿皱眉。
他明显感觉阿翁似乎有心事,但阿翁既然不说,他也不好过问,只能作揖道:“请阿翁好好休息。”
另一边。
羌瘣和杨端和步行回家。
两人并肩而走。
羌瘣看了下四周,小声问道:“杨兄,你对华兄说的,十公子死而复生怎么看?”
杨端和沉思了一下。
道:
“我觉得是真的,华府虽然跟十公子关联很深,但还没有必要在这事上作假。”
“只是陛下欲兴兵的事,为什么老丞相会告知华阜?”
“华阜久不上朝,家中人丁也不兴旺,长子在外地,次子在狱衙任职,其他后辈基本没在军中,都不太可能去领兵,朝中关中氏族不算少,为什么老丞相就告诉了华阜?”
“难道真跟十公子有关?”
羌瘣略一沉思。
低声道:
“或许是陛下的心思?”
“华阜前面说了,老丞相向陛下建议,重用关中氏族。”
“当年关中氏族基本都围绕在十公子身边,而跟十公子关系最亲的除了外戚芈氏就是华氏,芈氏后面因阳泉君的缘故,基本上都投靠了长公子,所以只剩一个咸阳华氏。”
“陛下借老丞相之口,把兴兵的事告诉给华阜,然后让其转述给我们,或许是在以此试探我们关中氏族,想看一下,我们关中氏族还有多少支持十公子。”
“难道陛下真有意十公子?”
“但当年是陛下亲自宣布的十公子死讯,现在陛下转头又想扶起十公子,只是陛下不把这死而复生的消息公之于众,谁敢这么草率的去追随十公子?”
“而且既然十公子没死,我们这些年的遭遇又算什么?”
杨端和摇了摇头。
他也想不明白其中原因。
他说道:
“一码归一码。”
“华阜说了,十公子不记得过往的事,说明十公子不说是死而复生,至少这十年是真的失踪了,只是突然被找到了。”
“这不是我们能掺和的。”
“我们应当考虑的是这次兴兵!”
“如果陛下有意重用我们的话,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不过被罚匈奴那边我不是很好看。”
“那边蒙恬为主将,蓝田大营已操练了数月之久,我们的子弟现在基本不可能进去,就算进去,也难担大任,唯一可以寄望的只有南征百越。”
“不过百越环境恶劣。”
“上次陛下强行征讨,死伤数十万,粮草也运输不畅,所以才下令开凿了灵渠,而且我们关中子弟基本没去过南方,也不适应那边的气候,想在那边有所作为,非是易事。”
“但我们没得选。”
“北边去了,基本靠边站。”
“不去南边,两次战事就又跟我们无缘,我们各大氏族想重新崛起,现阶段只能依靠战事,我们无路了。”
羌瘣苦笑道:
“或许这才是陛下真意。”
“老丞相、华阜都只是传话的。”
“陛下是把决定权交由我们,让我们决定让不让自家子弟出征,去南方,死伤肯定很重,但有机会重新崛起,不去,基本宣告着我们各大氏族前途已尽。”
“陛下这是在让我们做决定啊!”
杨端和也沉默了。
他们决定的,并不仅仅是出不出征,而是自家子弟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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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闭日,诸事不宜,凶!(求订阅)
戚宅。
郑玄面色恭敬的走出来。
手中原本紧握的圭璋,换成了一条通行的‘传’。
郑玄摸着这薄薄的竹片,整颗心都在滴血,这圭璋是他冒着生命危险藏起来的,结果就换了一个竹片。
他怎么可能甘心?
这是圭璋!
《诗·大雅·卷阿》言:颙颙(yong)卬卬(ang),如珪如璋。
王有贤臣,与之以礼义相切瑳(cuo),体貌则颙颙然敬顺,志气则卬卬然高朗,如玉之圭璋也。
这是王之赐礼!
非贤良高尚的重臣不能赐。
他原本是想把圭璋当成自己的传家宝,结果现在这么轻易的就拿了出来,还只换了个一次性的通行‘传’。
郑玄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他把竹条紧紧抓在手中,面色铁青的朝侍御史走去。
他不敢回头。
怕自己情绪失控。
不多时。
郑玄出现在侍御史的官署外。
他去到官署门口,把‘验传’递了过去,门口的小吏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问题,便准他入内了。
在文吏的带领下,郑玄进到了署内监狱。
文吏道:
“你只能在里面呆一刻钟。”
“一刻钟后,无论你在做什么,都必须马上离开,这是侍御史的规定,你若是执意不走,我只能让狱吏去请你离开。”
“上吏请吧。”
说完。
这名文吏边转身离开了。
态度十分倨傲。
郑玄眉头一皱,但也不敢发作。
侍御史本就是关押官吏的地方,这里的狱吏也是见过不少大官,自然不会把他铁官丞放在眼里。
时间很紧。
郑玄也不敢耽搁,迈步进到了监狱。
这座监狱虽然是关押官吏的。但里面打扫的并不是很干净,空气中还散发着阵阵恶臭。
郑玄依着小吏说的,走向郑升的狱室。
途经不少的狱室,里面不少人穿着褐衣,戴着木枷,模样倒也不算很惨,只是显得有些狼狈。
毕竟大秦不喜拷打。
走了几十步后,郑玄来到关郑升的狱室。
还没走近,郑升就发现了,急忙伸手道:“仲兄,我在这。”
郑玄走过去。
没等郑升再开口,他直接一巴掌扇过去,怒骂道:“叫什么叫?还嫌不够丢人啊?”
郑升捂着脸。
低声道:
“仲兄,你快放我出去。”
郑玄冷哼道:
“放你出去?”
“你觉得我有这个本事?”
“时间很紧,我也懒得多骂你。”
“说一下你的情况。”
郑玄一愣。
不解道:
“我有什么情况?”
“仲兄你也以为我偷东西?我真的没偷,是那狱曹害我,他根本就没问我情况,就直接给我定案了。”
“我冤啊!”
闻言。
郑玄面色稍缓。
继续道:
“你真没有偷东西?”
郑升摇摇头道:
“我哪有时间偷东西啊?”
“今天作坊那边结束,我就去找了秦落衡,通知他四天后去作坊拿铁锅,我根本就没有作案时间。”
“他们都在诬陷我!”
郑玄上下打量了郑升几眼,问道:“那你有没有拿别人东西?”
郑升一下语塞了。
支吾道:
“也不算拿吧。”
“我前面不是去通知秦落衡吗?在回去的路上,无意看见了一块玉石,我看四周没人,就捡走了。”
“仲兄你放心。”
“我看了四周的,没人发现。”
“不过。”
“挺奇怪的。”
“我才拿走没多久,就有人找上门来了,对方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把我绑去了狱衙,然后我就稀里糊涂被带到这了。”
郑玄铁青着脸,问道:“玉石呢?”
“被拿走了。”郑升道。
郑玄道:“知道告你的人是谁吗?”
郑升摇头。
“那你知道对方什么信息?”
郑升继续摇头。
郑玄也实在忍不住了。
破骂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你都要被人害死了,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这么蠢!”
“天下有这么多好事给你?”
“这是有人做局,要害你,其他人躲都来不及,你还主动往里钻,你不出事谁出事?”
“现在还要连累到我!”
“若你不是我弟弟,我早就挥袖走人了。”
郑升一下也慌了。
急声道:
“仲兄,那我现在怎么办?”
郑玄冷哼道:
“怎么办?”
“我能知道怎么办?”
“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救你?”
“对方明显是在故意设局,你已经中套了,你是没有真的盗窃,但按大秦律令,私拿他人财物一律按盗窃论处,你这就是盗窃。”
“你盗的还是玉石!”
“要是这边按玉石的价值给你定罪,你就准备当一辈子城旦吧,我郑玄怎么有你这种蠢弟?”
“真是愚不可及!”
郑升急声道:
“仲兄,你要救我啊。”
“我真的没有盗窃,而且那玉石都被人拿走了,我这什么都没有得到,这凭什么算盗窃啊?”
“仲兄,你既然能进监狱,一定有办法救出去的。”
“你快想想办法啊!”
郑玄骂道:
“想办法?”
“我拿什么给你想?”
“你什么都不知道,让我怎么给你想?”
“现在案子已经立了,那就意味着,你们中必须有一个人要被判刑,要么是你,要么是对方。”
“你觉得对方会让自己受罚?”
“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咬一件事。”
“自己没有盗窃!”
“你的确捡了那玉石,只是看天色晚了,想第二天去报官,你必须死咬这一个说辞,对方既然敢设局,肯定是想好了针对之词。”
“你辩不过的。”
“甚至......”
“对方可能早就埋伏好了证人,就等你上钩了,你怎么偏生就真的上钩了啊?”
“你平日那么精明,为何这次就失了智?”
郑玄也是恨铁不成钢。
他实在心力交瘁。
这段时间,不是郑安出事,就是账簿的事,好不容易要解决了,转头郑升又出事了。
郑升牵扯的事不少。
他要是真被罚为城旦,官职丢了倒是小事,关键他还接手了给秦落衡制铁锅的事,这要是被捅出来,那可就真的全完了。
郑升面色讪讪,不敢还嘴。
他努力回想。
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
低声道:
“这事是有点蹊跷。”
“我记得,我到渭桥的时候,桥头好像是有人在拦人,不过对方看我是官吏,就放行了。”
“桥上,当时就我,秦落衡,跟一个女子。”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我是在桥上通知的秦落衡,通知完,秦落衡就跟那女子直接走了,我是在转身的时候,发现的那枚玉石,我看四周没人,就把这枚玉石悄悄捡走了。”
“这......”
郑玄扇死郑升的心都有了。
他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圭璋都送了出去,结果郑升却一问三不知,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他真的想直接拂袖走人。
郑玄道:
“什么没人。”
“外面拦人的那些不是人?”
“他们当时在拦人,后面可全都是证人!”
“你的证人就两个。”
“一个是秦落衡,另一个就是那女子,你觉得他们会给你作证?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如何给你作证?”
“你这是被人算死了!”
“这是专门针对你设的局,那秦落衡可能还是主谋,你这次真要被害死在这上面了。”
“我以前怎么给你说的?”
“不要贪便宜,也不要占便宜。”
“你没那个脑子!”
“屡教不听,屡教不改。”
“你这是活该!”
郑升低垂着头,不敢看郑玄。
哀求道:
“仲兄,救我!”
“我出去后,一定改。”
郑玄脸色阴翳。
他实在是想不出办法。
对方既然设好了局,肯定是想好了应付之策,他想再多的办法,对方也一定能够从容应付。
一切都是徒劳的。
除非......
侍御史能站在郑升这边。
但这根本不可能。
他跟御史府没有任何交情。
这次能进入监狱,还是靠献上圭璋,攀上了戚鳃的交情,想让侍御史对郑升网开一面,凭他的身份和地位根本做不到。
郑玄眼神阴晴不定。
他冥思了一会。
放弃了。
郑玄叹气道:
“我想不到办法。”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明天来这边看看,万一碰见告你的人,希望能让对方对你手下留情,不要把你告的太重,不然......”
“你这次就认栽吧!”
“但希望不大。”
“对方明显是在针对你设局,不可能轻易放过你的,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吧。”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说完。
郑玄转身出去了。
仅留郑升一人呆滞在牢里。
走出监狱。
郑玄精神有些恍惚。
他感觉自己最近诸事不顺。
从郑安惹事开始,这一段时间,他就没消停过,他感觉自己有点心力交瘁了,他甚至想去看一看《日书》,看看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流年不利。
想到这。
他也是做了决定。
回到家。
郑安当即迎了上来。
问道:
“阿翁,季父怎么样?”
“这是季父的问题,还是对方诬告?”
郑玄没有回答。
他去到书房,在一排排书架中,找到吃灰许久的《日书》,他把《日书》取了出来。
《日书》就是秦朝的皇历。
翻开《日书》,郑玄按照时间,翻到了四月(1月)。
建日,良日也。可以为啬夫,可以祠。利早不利木暮。可以入人、始冠、乘车。有为也,吉。
除日,臣妾亡,不得。有瘇病,不死。利市积,彻除地,饮乐。功盗,不可以执。
盈日,可以筑闲牢,可以产......
......
闭日,诸事不宜,凶!
看到这个闭日,郑玄脸一下黑了。
低骂道:
“我就说事事不顺。”
“原来这段时间就不该去惹事。”
低骂几声,郑玄出了书房。
秦朝其实是一个鬼神数术的时代。
《日书》属于‘卜筮’类的书,里面基本是算卦、风水、阴阳、相面等这些后世很眼熟的内容。
《日书》是官方认可的。
秦朝甚至还有专门从事这方面的‘日者’。
不过于后世不同,秦朝用的是‘建除十二神’,即,建、除、满、平、定、执、破、危、成、收、开、闭,总共十二个,又被世人称为‘建除十二直’。
他们与子丑寅卯等地支十二辰组合起来,就被赋予了人格化的神灵主宰力,主要用来指导任命每日如何趋吉避凶。
《日书》是秦朝的第一畅销书。
甚至比医书和农书都更为畅销,只要有条件,几乎是人人必备。
出了屋。
郑玄把《日书》扔到郑安脸上,怒骂道:“你看看《日书》上面写的什么,最近这一段时间是诸事不宜。”
“你呢?”
“成天到晚给我惹事。”
“你季父要不是为了你,能被人算计?”
“现在你季父拿了别人东西,中了别人的套,我救不了他,明天我顶多去侍御史那边看一下,看能不能让对方网开一面,但机会并不大,你季父落到今天这地步,全都是因为你!”
“以后出门多看看《日书》!”
“另外。”
“你季父的计划不能照办了。”
“秦落衡的铁不能动,我们最近一次次出问题,我感觉就是因为这秦落衡,加上《日书》给的指引,你那些铁,我日后慢慢想办法,但你最近给我老实一点。”
“要是再给我惹事。”
“你自己想办法,我绝对不会再出手了。”
郑安连连保证。
“阿翁,我以后绝不惹事了。”
“但季父真不救了?”
“那是季父啊。”
郑玄面色狰狞道:
“我只是个铁官丞,没那么大的面子,也没那能力,而且你季父也死不了,他只是拿了对方东西,只要咬定自己没有偷,也没有据为己有的念头,就算是侍御史,最多也就判他几年。”
“几年时间。”
“你季父还死不了。”
“他也该长长记性了,从我入伍开始,他就没消停过,以前要不是我把功赏寄回家,帮他堵篓子,他早就被官府判了不知多少次了,我警告他多少次了,那次改过?”
“这是他自作自受!”
“早知道这次就不该去监狱,还白白搭上我的圭璋,一家上下,每一个省心的东西。”
“尔母婢也!!!”
郑玄怒骂了几声,也是直接闭门不语。
留郑安在屋外凌乱。
------题外话------
想了想,还是快进这段剧情。
其实最开始码的不是这些,后面觉得有点太拖了,就直接快进了,内容有点白,也有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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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们是官,我们是民!(求订阅)
翌日。
天蒙蒙亮。
郑玄跟郑安朝侍御史走去。
他们并不能进到官署里,所以只能在外面等着。
临近五月(2月),天气依旧冷峭。
郑安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也是冷的双脚发麻,不断的在地上来回跺脚,试图让脚暖和一点。
郑玄站在原地,神色严峻。
他在思考,要怎么说,才能让对方手下留情。
时间继续流逝。
临近莫食(巳时)。
郑安有些待不住了,实在太冷了,他正想劝阿翁,转头,却是看见了两人相熟的人,略作迟疑,还是主动打招呼道:“田兄、韩兄,你们怎么会来这?”
闻言。
郑玄把目光也看了过去。
两名身穿锦服的公子走了过来。
田安跟韩成对视一眼,眼神也颇为诧异。
田安道:
“郑兄,你怎么也在这?”
“这位是?”
郑安向两人介绍道:“这是我阿翁。”
“见过铁官丞。”田安和韩成也是连忙行礼。
郑玄微微颔首。
亦不多言。
见状。
田安眼中闪过一抹阴翳。
主动道:
“我们是来告官的。”
“前几天喝......我们相聚的时候,我跟郑兄讲过,想给秦落衡设个套,以便让郑兄的事不出纰漏。”
“计划设计的很周全,起初也都按计划进行。”
“只是秦落衡很狡猾。”
“并没上当。”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却是有一名秦吏路过,这人倒是好不畏惧,一头就钻了进来,我原本还没想针对这名秦吏,谁知这名秦吏不仅嘴硬,还妄图霸占我的东西。”
“见状。”
“我只能勉为其难对他下手了。”
“郑兄也知道,前段时间,我跟韩兄被关在家中,这些秦吏那时没少守着,我本就受了一肚子气,正好这名秦吏入套,就干脆将错就错,直接把针对秦落衡的套在了这秦吏身上。”
“起初我们是想把这人送到侍御史的。”
“但我不是想到,郑兄前面被狱衙所恶,所以就想帮郑兄也出出恶心,顺便恶心一下这名秦吏,就把这名秦吏绑到了狱衙。”
“正所谓咸阳无小吏。”
“能在咸阳为吏的人,岂会没有背景?”
“我为齐国公族,自然不怕有人算计,但狱衙却是不同,他们无论收不收,都会被这名秦吏背后的势力所恶,虽然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影响,但多少还是能恶心一下狱衙。”
闻言。
郑安嘴角微抽。
他记起了田安之前给自己说的计划。
不过那时候他喝了酒,加上这几天一直忙其他事,也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听到田安再次提及,对比自己季父出的事,他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精彩。
郑玄也猛的看了过来。
田安却是没有察觉到这些。
自得道:
“郑兄是没看见,这名秦吏被抓时,是何等盛气凌人,但他在我眼中,却是跟那些贱民无异,他只配被送到狱衙,我把他送到狱衙的时候,他那惊悚震惊的神色,现在回想起来都好笑。”
韩成也笑道:
“是极。”
“那名秦吏被抓时还想否认,说自己没有盗窃,但这是我们精心设的局,他拿没拿我们岂会不知?”
“田兄这次拿出来的是玛瑙虎头珩。”
“这可是齐国珍宝。”
“只要盗窃的情况坐实,那人至少要当城旦数十年。”
“郑兄,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这是我们精心布的局,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人证物证齐全,只要讯狱开始,这名秦吏就算说破嘴,也一定会背上这盗窃罪。”
“也挺可惜的。”
“若是当时秦落衡中计就好了。”
“不过对付一名秦吏,这倒也不算差,毕竟我们只是略施小计,就将一个秦吏落于马下,这消息传出去,也是值得让人称道的。”
“哈哈。”
听到田安跟韩成的话,郑安目光闪躲,根本不敢看郑玄。
他心中已经笃定。
田安讥讽的那人,正是自己的季父。
但......
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经过是这样。
关键田安和韩成完全是处于好心,只是谁也想不到,郑升会突然搅合进去。
这谁能想到?
现在郑升被关进去了,马上就要对簿公堂,而且听田安和韩成的口气,他们恐怕早就弄好了人证物证。
要是真按两人所说,自己季父恐要当一辈子城旦。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郑安脸色扭捏道:“田兄,果真是好算计,只是......只是你们讯狱的时候,能不能把罪责弄轻一点,或者干脆让对方无罪?”
田安眉头一皱。
不解道:“郑兄这是何意?”
郑安面色尴尬,却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郑玄接话道:
“因为你抓的那名秦吏是郑升。”
“他是我弟弟!”
闻言。
田安也是一愣。
他看向郑玄父子,眼中露出一抹惊异。
他说道:
“上吏,可是在说笑?”
郑玄冷哼道:
“这事很好笑吗?”
“拿你玉石的就是郑升。”
“我昨晚去过监狱,问了他,他昨天傍晚去找的秦落衡,通知秦落衡四天后去作坊拿铁锅,如果我没猜错,那时候,你们正好也是在算计秦落衡。”
“秦落衡没有上当。”
“但我那个蠢货弟弟却是上当了。”
“我今天来这边,就是想找你们,让你们告他的时候说轻一点,让他不至于被罚那么惨。”
田安和韩成面面相觑。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竟算计到了郑家头上,而且好巧不巧,这人还是郑安季父。
想到前面自己说的话,两人也不禁面露尴尬。
郑玄却顾不得这些。
吩咐道:
“既然是你们弄得,那一切好办了。”
“你们去把案子撤掉。”
田安面色一沉。
凝声道:
“这恐怕不行。”
“现在案子已经立了。”
“按大秦律令,一定会有一方被判刑,要么是他,要么是我,撤案,岂不是让我去受刑?”
“这不可能!”
田安当即拒绝。
诬告这个罪行,他可承担不起。
而且他是什么身份?
齐国公族。
让他受刑,岂不让人笑话。
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郑玄眼中露出一抹怒色。
他自然是想让田安去承担罪责,田安一个六国余孽,受刑受罚不是理所应当的?
而且......
这事本就是田安弄出来的。
他要是当时问一下,或者通知一下自己,岂会有后续这些事?
但他也知道。
现在是郑升理亏。
只能压下心中的怒意,面色平静道:
“非是让你去受罚。”
“只是这罪不能让我弟弟来受。”
“我知道你们是原六国的贵族,但现在六国已灭,你们跟普通秦人并无任何区别,但我弟弟不同,他有爵位,还是一名秦吏,他出事,后果非同一般。”
“我可以承你们一次情。”
田安冷笑道:
“铁官丞,这话过了。”
“我齐国的确被秦国所灭,但我们公族尚在,在齐地的影响力依旧尚存,岂是你弟弟能比的?”
“再则。”
“这本身就是你弟弟的错。”
“你现在想倒打一耙,把问题推到我身上,铁官丞,这有点不合适吧?”
郑玄不屑道:
“你们也别忘了。”
“这本就是你们设的局。”
“你们就是诬告!”
田安面色阴沉下来。
他前面因郑安的缘故,对郑玄好言好语,结果郑玄却对他颐指气使,这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也是有些恼了?
田安不悦道:
“诬告?”
“谁知道呢?”
“人证物证我都有,我说他盗窃了,他就是盗窃了,诬告,你倒是让官府去找我诬告的证据。”
“没证据!”
“你弟弟就是盗窃!”
“他要是不起贪心,会有这些事?”
“要怪。”
“你只能怪你弟弟。”
见两人火气越来越大,郑安也是连忙道:“我们都是一起的,没必要弄得这么紧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不过。”
“田兄,你要退一步。”
“我季父这次真的不能出事。”
“我季父是一名工师,而我给你们造甲,挪了一些铁,我季父就是帮我填上空缺的,他要是出事了,那账目也就对不上了。”
“到时一查。”
“我们全都跑不掉。”
“所以,田兄......”
闻言。
田安跟郑玄脸色齐齐一变。
田安是没有想到,郑安竟把这事说出了口。
郑玄则是没想到,郑安盗铁,竟是给眼前这几人造的铁甲。
田安目光阴翳。
他看了一眼郑安,又看了眼郑玄,眼神闪过一抹暴虐之色,但他还是忍住了。
田安道:
“让我认诬告绝不可能。”
“不过让你季父受轻点处罚倒是可以。”
郑玄目光冰冷的看着田安。
最后还是点头了。
田安是不可能松口的,若是继续强硬下去,田安万一心一横,丝毫不松口,那郑升受的刑就更重了。
郑安有些急了。
急忙道:
“田兄,真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有没有可能,你跟我季父都不被处罚?”
田安冷笑道:
“没有。”
“这是秦律规定的。”
“要么是你季父犯盗窃罪,要么就是我诬告,只要我去告了官,无论案件确没确立,一定会有人受刑。”
“除非我属于‘不端’,即不是故意的。”
“但我昨天已经把事情都说明了,官府也已经写了爰书,自然就不存在不端的情况了。”
“所以。”
“要么案件属实,要么就是我‘端为’(诬陷)。”
郑玄冷哼一声。
他显然也知道田安说的是对的。
一时无话。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
田安跟韩成朝侍御史走去。
进到里面。
韩成眼中闪过一抹冷色,讥笑道:“田兄,郑家的人还真是一模一样,全都自以为是,不过,你真准备让他弟弟减轻罪罚?”
“那些证人可不知道这些事?”
田安不屑道:
“减自然是要减。”
“若是郑玄对我和气一点,我或许还真能手下留情,但既然他这么不给脸,那我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小小的郑家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证人的说辞不变。”
“我们把虎头珩有瑕疵的事说出去,这样应该能减一定的罪罚,勉强能应付一下郑玄,他弟弟想减太多刑期,不可能。”
“尔母婢也!”
“还想让我来受刑?”
“这是他们自找的。”
韩成微微额首。
继续道:
“那我们这可就跟郑家交恶了。”
田安不屑道:
“那又如何?”
“我们交好郑安本就意有所图,现在铁甲都已经到手了,他郑安也没有什么价值了,他郑玄就算有意见,难道敢把这事说出去?”
“他要是真说出去。”
“我认!”
“但他敢吗?”
“他郑玄大小也是个官,我们只是六国余孽,他舍得用自己的前途去把我们拖下水?”
“你也别担心。”
“他弟弟算的了什么?”
“就算他弟弟出事了,那熟铁的事,他照样会去解决,这些秦吏精着呢,他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韩成呵呵一笑。
两人大步迈进到了侍御史。
侍御史外。
郑玄双拳紧握。
他自记事以来,第一次这么憋屈。
竟被六国余孽骑到头上。
而且。
他这一天跑来跑去,简直像是一个笑话。
郑安浑然不觉。
还在一旁垫着脚望着官署内。
郑玄一巴掌扇了过去。
怒骂道:
“有什么好看的?”
“你真以为他们把你当一伙的?”
“他们是在利用你。”
“你这竖子还真上当了,愚不可及的把铁甲白送上去,现在人家铁甲在手,根本就不会再在意你丝毫了。”
“你季父栽里面了!”
“要不是你私拿熟铁,那有这些事?”
“以后离他们远点。”
郑安解释道:“阿翁,田兄他们都说了,会对季父手下留情,或许,季父并不会被罚多久,阿翁你可能是多心了。”
郑玄也是气急,破口大骂道:
“我比你了解他们。”
“他们跟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从来不是!”
“你既然这么笃定,那就在这里等吧,讯狱结束,你就知道,他们是不是真把你当一路人。”
“真以为他们请你吃一点好的,喝一点酒,跟你称兄道弟?就真是把你当生死兄弟了?天真!他们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你。”
“你被人卖了,还不知情。”
“蠢而不自知!”
说完。
郑玄拂袖离开了。
他要去把熟铁的漏洞填上。
郑安迟疑了一下,继续等在了原地。
没多久。
讯狱结果出来。
看到判罚结果,郑安呆愣当场。
------题外话------
这段剧情草草结束。
今天就一更,身体状况不好,着凉了,人是有点木的,明天看能不能三更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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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司马氏,谋事在人!(求订阅)
日中时分。
秦落衡、阆和奋三人去了食舍。
虽然他们的爵位都不高,但食舍还是给他们留了位置,三人也都习惯了去坐专属三人的案几。
等待热汤时,三人聊了起来。
阆兴奋道:
“昨天有文吏去我家了。”
“通知官府分的田宅下来了,不过没在咸阳,是在籍贯所在地,上郡肤施县,这两天应该就能通知到那边。”
“我父特意还给我仲父写了封信,让他帮忙在县里租几个隶臣,帮我打理一下田地。”
“你们呢?”
奋说道:
“我的也下来了。”
“也是在籍贯地,雍县。”
“我季父现在住在那边,我的田地直接交给的季父打理,我基本不用自己操心。”
“秦兄呢?”
“你的地分到那的?”
“我们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住那?”
阆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秦落衡面露迟疑。
住骊山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外说。
但一直不说,也不是办法。
现在他已经融入秦朝社会了,以后也会跟越来越多的人,认识接触,一直对住所避而不谈,反会让人起疑和生分。
思考了一下,秦落衡道:
“非是我不说,实是不知如何说。”
“我的情况跟你们都不同,我以前并不是秦人,我是亡人。”
闻言。
阆和奋瞪大着眼,满眼不可思议。
随即两人也意识到自己举止有点大,也是连忙收了收神,但依旧难掩震惊之色。
奋压低声音道:
“秦兄,你确定没说假?”
“你是亡人?”
“亡人能进入学室?”
秦落衡点头道:
“我以前的确是亡人。”
“不过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户籍,也被特许奖赏了进入学室学习的资格。”
“但我并没搬离原来的住处。”
“你们都是‘编户齐民’,但我不是,我当亡人的时候,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被官府查到,所以住处都是很偏僻的,就算真把地址给你们说了,你们也不一定找得到。”
“我现在上了籍。”
“但并没有列入‘编户齐民’,只是确定了秦人身份,在官府那边其实还是亡人状态,这也是为何,你们的奖赏很容易下来,我的却要多等一段时间。”
“甚至是发不下来。”
“我的户籍是在骊山附近,官府想找到我的住处,其实是有一点难度,加上那边是禁苑,很多赏赐并不好下发。”
阆和奋面面相觑。
刚认识秦落衡的时候,秦落衡的确说过自己住骊山那边,但他们以为的是住在丽邑,结果根本就不是,秦落衡是在那边独居,跟丽邑压根没有任何关联。
想到这。
他们很多事情也想通了。
阆随即拍了一下奋,颇为自得道:
“我以前怎么说的,秦兄跟我们不一样吧。”
“我们一天上课累的要死,还死活学不进去,秦兄就不一样,上的是轻轻松松,学识比那两个儒生还厉害。”
“我当时就说秦兄出身不凡。”
“至少有学过。”
“你看。”
“我没说错吧。”
“秦兄最起码都出身贵族,不然用得着东躲西藏?而且一般人能学到这么多东西?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奋白了阆一眼,但也没有反驳。
秦落衡也没吭声。
按他初记事时的场景,他或许还真可能出身贵族,但那都是前身的记忆,与他没什么关系。
秦落衡道:
“我不是出身贵族。”
“但是的确遇到了几名贵人。”
“我也确实是跟夫子学过几年,认了不少字,懂了不少知识,不过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是秦人。”
奋和阆点点头。
因军功爵制的原因,秦人是可以从社会底层,实现阶级跃迁的,所以他们并不觉得贵族有什么。
秦落衡犹豫了一下。
继续道:
“我其实是想搬家的。”
“一直住在那边,确实有些不方便。”
“尤其近来学业加重,来往耗费的时间太长了,加上前面不是得了金几两吗,也是想搬到城里来住。”
奋当即来了兴趣。
雀跃道:
“我可以帮忙。”
“你准备住那边,喜欢什么类型的房子。”
“我可以让我父帮你找找。”
“全城都可以。”
秦落衡道:
“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吧。”
“城中有时候太吵了,我习惯了独处。”
阆也附和道:
“秦兄说的对。”
“我之前搬来的时候也不习惯。”
“咸阳的人太多了,街巷一条接着一条,国市那边更是日夜不停的开着,我反正不建议住那边。”
奋沉思了一下。
说道:
“那只能是外市了。”
“国市那边人其实都挺多的。”
“我让我父帮你去问问,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可能会是在外市,外市你也知道,价格会贵一点。”
“但房子绝对没问题。”
秦落衡点头。
他对房子其实没什么要求。
古代跟现代不同,古代大部分人都是租房,官员也一样,只不过官吏会稍好一点,他们的居所有些是官府分配的,一旦官吏的任期结束,官府就会定时把居所收回去。
当然官吏若有钱,也可以自己置购。
不过。
古代房价并不低。
一般官吏还真不一定买得起。
而且古人讲究落叶归根,荣归故里,很多官吏老了后,都会选择回到故里,是以,租房其实才是城中历朝历代主流。
紧接着。
阆和奋就询问找好房子后,要不要他们帮忙搬东西。
秦落衡婉拒了。
很快。
舍人就端上了热汤。
三人就着辣椒酱吃起了午餐。
......
数日无事。
时间转瞬过了四天。
到了秦落衡去拿铁锅的时间。
他的房子已经租好。
租的是渭水沿河街旁的一间宅子。
面积不是很大。
就一普通的秦人屋舍。
胜在临河,相对较为安静,也很简约。
这几天,他已经开始把东西,往这间宅子里搬了。
不过。
今天他要去取锅。
想到这。
秦落衡也是有些兴奋。
他觊觎这口铁锅已经很久了。
有了铁锅,他的日常生活饮食,可是能得到极大改善,以往那些瓦罐、土釜,他都感觉有些施不开身手。
去到国市的作坊。
秦落衡向外面小吏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小吏检查了一下验传。
确定没问题后,便让秦落衡在外等一下,他则进去传话去了。
很快。
一名工师走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秦落衡几眼。
问道:
“你就是秦落衡?”
秦落衡见到这人,眼中露出一抹异色,眼前之人并不是当初桥上颐指气使的那人,因而好奇道:
“小子正是秦落衡。”
“敢问上吏,那名郑姓上吏呢?”
“我记得,四天前,正是那名上吏通知的我。”
这名工师轻笑一声。
嗤笑道:
“你说郑升?”
“他前几天被废了官。”
“好像是盗窃别人玉石,被人给告了。”
“原本是被罚做城旦十来年,后面用爵位抵了不少,加上他哥郑玄用钱财帮他抵了些时日,但还是被罚了快五六年。”
秦落衡一时怔神。
他也是突然想起来了。
那日他跟薄姝在桥上见到一块玉石,只是他们觉得有问题,并没有去捡,没曾想,竟然被郑升给捡了,结果被人给告了。
他也是摇摇头。
不过。
这名工师是郑玄的弟弟?
想到这。
秦落衡目光微沉。
他若没猜错的话,郑升那日是在故意激自己,想给自己设套,只是自己没有上当,而且郑升千算万算,却是没算到,临末,他会被其他人给算计。
他这被人一告。
当即也宣布他的计划破产了。
秦落衡摇摇头。
这名工师把铁锅抱了出来。
秦落衡接过铁锅,也不敢因此放松,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漏洞,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等秦落衡走远。
这名工师却没有回作坊。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秦落衡。
良久。
才蹙眉道:
“这就是华御史说的十公子?”
“死而复生?”
“我却是没发现有什么独特之处。”
“当年若非因为他,我司马氏何至沦落到现今地步?”
“兄长司马欣熟读兵书,但只为一名校尉,我司马昌操劳半生,也仅是一名铁官,我司马氏可是世代侍秦啊,先祖司马错、大父司马靳,更是为秦立下过赫赫战功,结果我司马氏的恩泽竟三代而斩。”
“这何其荒谬啊!”
“十公子?”
“你既然活着,为何躲避不出,为何要害我司马氏?我司马氏何曾对不住你?对不住大秦?”
“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
“我司马氏以后绝对不会再助你了,我司马氏只为自己而活,只为家族而活。”
“谋事当在人!!!”
说完。
司马昌拂袖进到了作坊。
秦落衡对此毫无察觉,他正把铁锅往家里背。
新家。
阆和奋正在帮他打扫。
两人自然不是白打扫,他们是来蹭饭的。
秦落衡把这铁锅炒菜吹得神乎其神,他们是将信将疑,不过秦落衡已经去取铁锅了,他们再多等一会,就可以尝到铁锅炒菜了。
他们也是跃跃欲试。
不多时。
秦落衡把铁锅背了回来。
阆和奋连忙把铁锅接下,小心的放在了土灶上。
没一会。
土灶上就冒起了缕缕炊烟。
------题外话------
司马昌历史上就是铁官,他是司马迁的四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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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求订阅)
秦落衡只会做家常菜。
他在后厨忙活半天,就炒了一碗小白菜,弄了一条烤鱼。
仅此而已。
他给两人盛好饭。
望着碗中的精米白饭,阆也不由感叹道:“秦兄,你这一天吃的太奢侈了。”
“这可是粳米啊。”
“我往常只有那种大日子才能吃到。”
说到这,阆突然一顿,狐疑道:“你每天中午吃的那锅巴,不会也是用粳米做的吧?”
秦落衡点点头。
阆当即有些接受不了。
他一年也就吃上几回粳米,结果秦落衡是顿顿,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关键。
秦落衡之前是亡人啊!
一旁。
奋也是疑惑道:
“秦兄,你以往吃饭也是用这个?”
奋举起两根小棍。
秦落衡当即反应过来,起身去拿了两副刀叉,他习惯用筷子,却是忘了阆跟奋习惯用刀叉。
这个时代基本都用刀叉勺。
上层还喜欢用手。
尤其吃肉的时候,几乎人人上手。
当然这主要是跟食用的肉食有关,这时期的肉主要是牛肉、羊肉和狗肉,一煮就是一大锅。
自然是手吃更畅快。
不过寻常百姓吃不起太多肉。
秦落衡把刀叉递给两人。
随后道:
“我习惯用筷子了。”
“主要筷子夹鱼这些方便一点。”
说着。
秦落衡就示范了一下。
阆和奋见状,也尝试了一下。
不过他们用筷子,属实是有点折磨,两人尝试了一下后,直接放弃了,用刀在鱼身上切了一大块,盛到自己碗里,用手吃了起来。
丝毫不讲究吃相。
秦落衡笑着摇了摇头。
他并不在意。
当年夫子吃鱼也是这样。
他已经习惯了。
尝了一口鱼肉,阆和奋眼睛一亮。
几口把鱼肉剔骨吃掉。
吃完,阆抹了抹嘴巴,忍不住称赞道:“秦兄,你这鱼味道太香了,比我媪做的都好吃,吃的我胃口大开。”
“粳米鱼肉。”
“那些大夫的伙食也不过如此吧?”
“今天我要大吃一顿。”
阆刨了几口米饭,继续切起了鱼肉。
秦落衡也哭笑不得。
不过。
他做烤鱼的水平还是不错的。
主要是辣椒够味。
阆和奋在家吃的都是汤饭,油盐都少,突然吃到这么有滋有味的烤鱼,自然是味蕾大开。
很快。
两人风卷残云般的吃完了整条鱼。
也各吃了三碗白饭。
吃饱,阆舒服的靠在案几上,隔着衣裳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叹道:“吃了这么好的一顿,要是能喝点酒就好了,我长这么大,一共也就喝了两三次,那黍酒喝着是真过瘾啊。”
阆舔了舔嘴唇,满脸回味。
还哼起了小调。
“醉不醉,非江汉殹(yi)。”
“醉不归,夜未半殹。”
“趣趣驾,鸡未鸣殹天未旦。”
“......”
奋打了个饱嗝儿。
呛声道:
“喝酒就算了,田律可是有规定,禁止随便喝酒的,查出来可是有罪的。”
秦朝酒算是奢侈品。
平民一般根本没机会喝到酒。
《商君书·垦令》:贵酒肉之价,重其租,令十倍其朴。
商鞅是主张把酒肉价格提高十倍的,跟后世对烟酒收重税一样,税重的令人发指。
秦朝禁酒之严。
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秦落衡对酒没什么兴趣。
这时的酒是用黍米酿造的,所以也被称为黍酒,不过并不怎么好喝,度数远没有后世白酒那么烈,还带有一股甘甜,跟后世的果酒其实差不多。
这种酒酿好后常掺有杂质,还需要过滤,所以就有了‘浊酒’一说,又因为这酒杂质多,糖分多,一旦放时间长了,就容易变酸,所以并不容易存放。
为了避免粮食浪费,秦朝直接宣布了禁酒令。
而且也禁止私酿。
田律规定:百姓居田舍者毋敢酤酒,田啬夫、部佐谨禁御之,有不从令者有罪。
所以秦朝百姓想喝口酒只能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发现告发,但也并不是真的不能聚众喝酒,秦律规定,正月一号(即十月初一)和腊祭这两天是允许当众喝酒的。
毕竟。
过年总归要让人放松一下。
但无论官府怎么禁,百姓对喝酒始终乐此不疲。
因而每年都能抓到不少喝酒的。
秦落衡对这淡如饮料的米酒没什么兴趣。
不过,他其实私酿过酒,只是那些酒还没搬到这边来。
坐了一会。
阆和奋也是背着书箧回家了。
送走了两人,秦落衡把碗筷收拾了一下,用管龠(yue)锁上门,背着书箧,朝骊山去了。
他暂时不会住在这里。
一来是他的东西还没有搬完。
二来他担心自己搬走了,秦长吏会找不到自己,所以也是准备在骊山多待几天。
回到骊山。
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用燧石点燃屋中油膏。
看着略显空荡的屋舍,也是暗叹了口气。
他去到书房,把明日要带走的竹简放到书箧中,随后去地窖取了一瓶精酿的酒,朝不远处的夫子墓走去。
把灯放在脚下。
望着眼前的无字墓碑。
秦落衡道:
“夫子,学生没能如你所愿。”
“不仅成了秦人,还获得了爵位,而今更是在咸阳落了脚,以后来这边的时日恐怕会越来越少。”
“夫子喜酒。”
“学生给夫子带了一瓶。”
“夫子给学生讲过不少道理,也曾三令五申禁止学生进入庙堂,只是学生让夫子失望了,学生没夫子这么豁达,能够彻底远离俗尘,眼下学生已在俗尘越陷越深了。”
“学生却是无怨。”
“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
“学生不知自己未来命运如何,但生在这璀璨大世,若是一味的退舍自保,学生实在难以说服自己。”
“此去......”
“学生或许再难脱身。”
“只望夫子在天之灵,能佑学生一程。”
“让学生在这即将到来的壮阔大世,能一展所能,一施所学,让这天下少几分屠戮,多几分安宁。”
“学生敬夫子酒。”
秦落衡打开酒塞,把清亮的酒倒在墓前。
酒水四溢。
很快没入到了土地。
秦落衡俯身倒着,等瓶中酒倒完,他把酒壶放在墓前,朝着墓穴鞠了三躬,轻声道:“夫子,学生走了。”
说完。
也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时。
突然起风了。
风吹起了他的衣梢。
好似在伸手挽留,又好似在帮他整理出行的着装。
空气中响彻着呜咽之声。
只是......
秦落衡已经走远了。
风声依旧。
又呼啸了一阵后,风声才渐渐止息。
只是原本竖立的酒瓶,不知何时倾倒了下来,瓶口垂着一滴晶莹的水珠,不知是前面未倒完的酒,还是风吹拂时凝成的水......
回到屋舍。
夜已经很深了。
秦落衡没有如往常般看书。
点起一炉炉火,也是沉沉的睡去。
......
五月初(二月)。
春耕。
颍川郡内农夫正在田间耕地。
自从始皇下令川防通漕渠整修之后,颍川的农耕大见起色,每年的收成都日益渐增。
正值晌午。
道边田间的农夫们,也是不辞疲劳,在田间修整田畦(qi),其他人都干的十分卖力,唯独一个青年后生,虽然站在田里,却是木楞的盯着远处的太室山。
完全没有劳作的想法。
田垄旁一个老丈劳作了一会,直起腰身,却是看见这个后生木楞不动,压低声音道:“陈胜,掌工家老刚走,你小子便立木,小心受罚!”
陈胜恨声道:
“佣耕还卖命。”
“真是白活那么大年岁。”
“这又不是自家田畴,劳也白劳。”
老丈低声呵道:
“闭嘴,你这厮不要命了?”
“这话要让掌工家听到,非得受训不可。”
随即,老丈看了看四周,见田道无人,这才喘着粗气高声道:“二三子,掌工家不在,先歇息会,喝口水,劳作半天了,连口水都没敢喝,真要累死我求。”
“掌工家老这厮前面一直盯着。”
“尔母婢也!”
老丈话音刚落。
田畴间瞬间挺起一片又一片脊梁。。
这些农夫抄起挂在胳膊上的汗巾,用力抹了抹额头汗水,高声嚷嚷着,脚步丝毫不慢的朝田间大树下走去。
那里有口井台。
边走着。
这些农夫也边聊着。
“若这是自家田亩,今年一准是好收成,结果全是给那掌工家当佣耕,尔母婢也!”
“自家田亩?只怕下辈子也是做梦。”
“唉,说也白说,谁名下没有田亩?但收成落的到我们手里?本以为这秦人来了,我们的日子会好一些,结果都一样。”
“做牛做马的还是我们!”
听到这些后生越说越危险,老丈连忙呵斥道:“后生们,你们少说两句不成?非要给人落口舌?”
“要是让掌工家知道了,非要说我不成。”
这时。
陈胜却是突然道:“日后我要是富贵了,绝不会忘了你们,到时你们也都不会给人做牛做马。”
他的话刚落。
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
老丈看了陈胜一眼,摇头道:“你给人做佣耕,谈什么富贵?你先把你那块田畦弄好再说。”
其他人笑道:“你这懒货要是都能富贵,那我们岂不是早就富得流油了?”
陈胜冷冰冰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四周的农夫笑的更大声了。
老丈没有笑,只是叹着气摇着头道:“陈胜这后生,真是疯了,疯了。”
有陈胜这一乐子,其他人精神不少。
他们去到井边,摇动辘轳,从井里提水,随后直接抱着大木桶咕咕的喝了起来,至于那备受嘲笑的陈胜,则是独自坐于一旁,兀自出神,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等休息的差不多,老丈开口道:“都喝饱了?后晌还要赶活,至于那小子,教他自己做梦去。”
“别管他。”
闻言。
四周也是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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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法不容情,法亦有情!(求订阅)
陈胜兀自愣神时,距离颍川百里外,一名持剑青年,正在楚地暗查着各地的失田情况,并开始试推行‘使黔首自实田’。
不过。
推行的范围并不广,也未曾引起他人注意。
......
学室内。
下午是令史昌的课。
自从秦落衡等人在狱衙那边触了事后,令史昌就再也没有带他们去体验‘试为吏’了,所有的课程都在学室授习。
令史昌作为法官。
他讲的最多的还是案件。
通过一起接一起的案件,让他们逐步加深对律法的认识,也逐步掌握和熟悉《封诊式》的书写。
同时。
也让众史子知晓法官的重要性。
令史昌说道:
“法是大秦立国根本。”
“法官则是维护法制的核心人物。”
“目下朝廷的法官体系是这样的,咸阳设有三名法官,分别位于朝堂、御史府和丞相府,各地郡县也各设一名法官、法吏。”
“法官的主要任务是保管与核对法令,以及提供法律咨询。”
“或许你们觉得法官名不副实。”
“非也!”
“大争之世开启,各国都在积极变法,为了使新法能在民众中得到支持,公布法令、让民众知法懂法更是成了应有之义。”
“而这就是法官的职能!”
“你们中今后或许有人会成为法吏、法官。”
“但不要小看法令的保管。”
“商君书言:封以禁闭,有擅发禁室印,及入禁室视禁法令,及禁剟(duo)一字以上,罪皆死不赦。”
“......”
听着令史昌又开始长篇累牍介绍法官,学室内众史子不由垂头耷脑,眼中露出一抹挣扎痛苦之色。
令史昌太执着了。
他来学室就不像是来授课的,更像是立志要把他们培养成‘法官’的,每堂课的课前,都会讲下法官对朝廷、对民众的重要性。
而且是不厌其烦。
秦落衡扶额。
他听了这么多次,也是清楚何为法官。
秦朝的法官跟后世司法局作用类似,担负着向民众普法的任务。
不过。
这时期的律条传播,全靠人工传抄。
普法并不容易。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后,令史昌开始了正式上课。
令史昌道:
“法官的日常工作是为民众提供法律咨询。”
“今天我给你们举一个案例。”
“案件名为杜县女子和奸案。”
随后。
令史昌就把案情讲了一下。
秦落衡等人也连忙回神,认真的听了起来。
令史昌道:
“杜县滹(hu)里一名公士,在十二月癸亥日病故,其棺材尚摆在灵堂上还没下葬,但这名公士的妻,却是不守妇道,把其相好的领到这名公士棺材的内室,趁着这名公士尸骨未寒,在内室上演了一出好戏。”
“但这事被公士的媪发现了。”
“公士的媪在门缝偷窥了半天,却是不敢吭声,直到第二天才去报官,官府自然是把这伤风败俗的女人拘捕了起来,但怎样定罪却成了难题。”
“最后案件上报给了廷尉府。”
“现在假设你们为主审,会给这名女子定什么罪?”
闻言。
众史子沉思起来。
他们这段时间学了不少律令。
当即就根据令史昌说的案情,跟所学的律令进行一一核对,然后把这名女子按律定了罪。
沈顺起身,冷声道:
“回令史。”
“律令规定:妻子对待丈夫要像对待父母一样,所以这名公士妻的犯了‘不孝罪’,丈夫尸骨未寒,就跟人行苟且之事,实在是伤风败俗、有伤风化,按律当严惩,依我看,当判处弃市。”
讲反驳道:
“弃市却是重了。”
“这名女子虽然生活不检点,但罪不至死,我看当罚轻一等,黥为城旦舂。”
“再则。”
“公士的媪也在家,这名女子的行为构成了对长辈不敬的‘敖悍罪’,按律当判处完刑(剃去鬓角)。”
“这名女子当被罚为‘完为舂’!”
其他史子也赞成讲给的处罚。
沈顺面露愠色。
他作为儒生,对这种事极为厌恶。
在他看来,男女不杂坐,叔嫂不通问,已经是极低标准了,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务必要从重从严处罚。
不过。
他的反对无效。
学室更多人赞成讲的判罚。
沈顺铁青着脸,目光阴翳的看了几眼讲,最后把目光看向了秦落衡,拱手道:“秦兄你来评评,你在狱衙那边破过案,依秦兄来看,这女子当如何定罪?”
“当从严?还是从轻?”
秦落衡脸皮一抽。
他在后面坐的好好的,沈顺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他这是招惹谁惹了?这不是给他拉仇恨吗?
这就离谱!
儒家对伦理常纲是什么态度,他是一清二楚,古代的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基本都是儒家弄出来的。
不过这是秦朝啊!
民风开放。
民间从来就没有搭理过儒家的吆喝,儒家的人还在这上纲上线,真的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秦落衡融入大秦社会有段时间了。
也知道一些常识。
秦朝根本就不讲什么‘一女不事二夫’、‘夫死守节’这些封建礼教观念,在这时候,再婚、丧偶的女性,也根本不会受到社会的歧视和压迫。
这时代的人贞操观淡薄。
宣太后摄政几十年,先跟义渠王闹了那么多风流事,老年还结识了新欢魏丑夫,嬴政之母赵姬跟吕不韦和嫪毐的那点破事,也是人尽皆知。
秦国王室尚且这么糜乱。
何况民间。
正因为为此,嬴政即位后,也是大加鼓励‘净化社会风气’,严厉打击乱(伦)行为和婚外性行为,甚至还推出一个贞妇巴清,但对于未婚和丧偶的依旧是不加以任何限制。
但既然问到自己。
秦落衡也认真思索起来。
令史昌既然把这起案件单独拎出来,想必这个案件是有一定说法,但他思来想去,却是想不到哪里不对。
只能起身道:
“我赞成讲的判罚。”
“不孝罪最重的处罚为弃市,只是这名妻已经丧偶,她的行为虽然有些不检点,但明显罪不至死,所以当从轻处罚。”
“即黥为城旦舂!”
“另外这名妻还犯了‘敖悍罪’,因而当判处完刑。”
“所以整合一下判罚。”
“这名妻当剃去鬓角,罚为刑徒‘舂’!”
说完。
秦落衡就眉头一皱。
他脑海突然闪现一抹灵光,似乎是想到了判罚那里不对,不过这抹灵光来得快去得也快,没等秦落衡反应过来,就已经淡忘了。
秦落衡摇摇头。
却是没能再想起是哪里不对。
听到秦落衡的话,沈顺脸色有些难看。
他冷哼一声,拂袖坐回了位置,他明显对秦落衡的回答有意见,不过秦落衡直接无视了。
他才不将就这些儒生。
大秦自有律法在,一切按律令即可。
“你们判处的罪行,跟廷尉府最初拟定的一致。”令史昌这时开口道:“但真的对吗?”
众人问道:
“敢问令史,哪里不对?”
“定罪完全按照律令,也合乎情理,不知何处有问题?”
令史昌沉声道:
“你们有疑惑正常,若是不细究,你们的判罚,跟绝大多数官吏的判罚一致。”
“法律问答讲‘不孝弃市’。”
“假如父活的好好的,子三天不给他吃饭,这儿子该怎么判?”
史子答道:
“自然是判‘弃市’。”
令史昌又问:“那要是父没了,儿子三天不上坟祭祀,又该如何判?”
众史子迟疑一下道:
“祭祀只是形式,不能算犯罪。”
令史昌接着问道:
“那欺负活着的丈夫和欺负死掉的丈夫,那个更重?”
众史子道:
“自然是欺负活人,人都死了,你就算想欺负都没法欺负,那怎么去定罪。”
说到这。
众人也感觉到不对了。
令史昌道:“秦律规定,通奸讲究现场捉奸,‘捕奸者,必案之校上’。假设现在丈夫因为当官住在官府,妻子红杏出墙,丈夫听到风声跑去捉奸,没捉到,怎么判?”
众史子面色稍滞。
惊疑道:“按律捉奸得现场捉到才算,丈夫没有捉到,那就拿不出通奸的确凿证据,那......这妻其实不算犯罪。”
令史昌道:
“好,记住你们的说法。”
“你们都认为欺负死去的父比欺负活着的父罪行要轻,欺负死去的丈夫比欺负活着的丈夫罪行要轻。”
“回头再来看这个案子,这名公士死了,其妻才和人通奸,即便这也算‘欺负’丈夫,那么欺负死去的丈夫,是不是当比欺负活着的丈夫罪行要轻?”
众人当即沉默。
令史昌继续道:“既然按律捉奸没捉到不算犯罪,那她的姑(婆婆)等到事后才来报官,这就等于没能抓到现行,这算不算犯罪?”
众人哑言。
令史昌道:“既然如此,那判她剔去鬓角,去当刑徒舂,这个判处是不是太重了?”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起初并没觉得自己的判罚有问题,但经令史昌这么一反驳,也是发现自己给的判罚并不当。
至少是重了!
听完令史昌的解释,秦落衡也是恍然大悟。
令史昌沉声道:
“你们或许觉得我是在狡辩。”
“你们却是忘了,大秦律令的立足点是人。”
“律令的确是密而繁,但义务和责任却是分的清明。”
“这个案件,我与你们判罚根本的冲突,在于家中有人死亡后,身为家属,履行的义务是不是当消灭一部分。”
“这才是核心问题。”
“你们近些天的确读了不少律令,但你们可知为何官府还特意分发了《法律问答》?”
“原因就在于此!”
“世人皆言‘法不容情’。”
“在我看来,‘情’之所以不为‘法’所容,是因为‘情’超过了‘法’所允许的范围,但在‘法’允许的范围内,‘情’也是可以存在的。”
“法亦有情!”
“而这就是《法律问答》存在的意义!”
“《秦律》为秦吏根本,《法律问答》则为秦人请命之要,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尔等切莫顾此失彼。”
众人连忙起身,躬身长揖道:
“史子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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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恩同父母,怎敢怠慢?(求订阅)
放学。
秦落衡背着书箧朝住所走去,他的手里捏着一卷竹简,正是令史昌提到的《法律问答》中的一卷。
他本以为《法律问答》只是解释律令的。
但经过令史昌的讲解,他也是明白《法律问答》是法家在律令范围之内,专门弄出来的释情之法。
司法为民。
对秦吏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只是法家几不对外言表,它只体现在每一个案件中,体现在每一个当事人身上,也体现在每一个违法者身上。
法不容情,法也容情!
秦法不容的从来都是个人私情。
仁爱之心、怜悯之情、责任感和正义感,秦法从来都没有剥夺,学室培养的也一直是秉公执法,公正为民的正直秦吏。
秦落衡叹道:
“法家讲:‘小善如大恶,大善似无情’。”
“道家讲:‘善行无辙迹’。”
“两者却是殊途同归。”
“真正的善行,就好像风过无声,雁过无痕,因为其遵循正道,所以不留任何祸患,但同时也不显任何踪迹。”
“不过......”
“一切都隐于律条,却是过于含蓄了。”
“若是令史昌不讲,谁会往这些方面细想呢?”
“我初见这《法律问答》,也只是将其当成了律令注解。”
“却是忽略了,令史昌曾提过,每年地方法官都会定时去咸阳核对律法条文,了解新出台的法令,以及核对全部法律条文,其实就有律令的增添、修改和废止。”
“历年改动最大的就是《法律问答》!”
“原本我们这些史子还对其不以为意,以为是御史府的官吏找不到事做,故意改一些无关紧要的,没曾想,这都是有原因的。”
“法其实是有范围的。”
“在法的范围内,官吏却是可酌情判罚。”
“而这才是真正的秦法!”
秦落衡紧了紧手中的竹简,大步朝居所走去,他准备回去重新看一遍《法律问答》。
明天是休沐日。
他的时间还很充裕。
......
入夜。
嬴政伏案批阅着奏疏。
批阅了一阵后,他也是感觉手脚冰冷,于是让宦官把备好的热水袋呈了上来,想用热水袋暖暖手,以便继续批阅。
暖手之际。
嬴政也是想起了秦落衡。
他这才察觉,自己似乎大半月没过问秦落衡了。
当即把弋给叫了过来。
很快。
弋就到了咸阳宫。
嬴政轻咳了一声,身体也是略显不适,但还是开口道:“给朕说说秦落衡的近况。”
弋满眼忧虑道:
“还请陛下多保重身体。”
“朕无事。”嬴政面无表情道:“你先说说秦落衡吧,朕倒想看看这小子近来又在折腾什么。”
弋迟疑了一下,躬身道:
“诺。”
“回陛下。”
“秦史子近日就照常在学室上课,三天前,去作坊把铁锅领了回去,再则,就是在咸阳外市那边租了一间屋子,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再做其他的了。”
“租房?”嬴政点点头道:“他从骊山搬走了?”
弋摇头道:
“回陛下。”
“暂时还住在骊山。”
嬴政眉头一皱,眼中略显不解。
“哦?这是为何?”
“在咸阳租了房子,为何不搬去居住?”
“是东西未搬完?”
弋迟疑了一下道:
“应该不是。”
“这几天秦史子暮食都是在咸阳吃的,只是吃完,又急匆匆的赶回了骊山,早上跟往常一般继续来上学,近几日一直这样。”
“侍从禀告,未见其带东西下来。”
嬴政蹙眉,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滞。
笑道:
“这小子是在等朕。”
“他是担心朕去了找不到他。”
“他还算有心。”
“也罢。”
“既然他这么想让朕去,朕今天就去一趟。”
弋焦急道:
“陛下近来身体欠安。”
“大晚上还去奔波,臣实在于心不忍。”
“请陛下三思。”
嬴政拂袖,坚持道:
“无妨。”
“只是受凉了而已。”
“这点小毛病,能奈朕何?”
“下去安排吧。”
弋还想再劝,但看到嬴政那冰冷的目光,也只能把话咽了下去,恭声道:“臣这就下去布置。”
说完。
就缓缓退了出去。
嬴政咳嗽一声,扶着大案,缓缓站直了身子,等身子站直,却是眼前突然一黑,好久才缓过神来。
宦官为其更衣。
换好衣裳好,嬴政坐上了马车。
他如往常般坐在马车上,看着奏疏,看了一会,却是感觉头昏脑涨,集中不了精神,他却是不敢让自己睡去,于是伸手打开了车窗,当即一股凉风涌入。
他却是精神了不少。
嬴政望着前方,眼神很是坚定。
他是大秦的皇帝。
他不能倒下。
何况秦落衡还在骊山等他,他又岂能在这时倒下?
冷风继续灌入。
......
戌时。
秦落衡烤着火,翻看着《法律问答》,一卷竹简只能记下短短两三百字,他却是看了整整一个时辰。
越是研读。
他对相关秦律也是越发了解。
突然。
门外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秦落衡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喜,快步朝门外走去。
门打开。
秦长吏出现在了门口。
秦落衡行礼道:“见过秦长吏。”
嬴政却是板着脸。
不满道:
“你这小子心眼倒是不少。”
“既然在咸阳租了房,为何还要住在这?”
秦落衡挠头道:“我这不是怕长吏找我,一下子寻不到人?我若知道长吏知道我搬到那了,怎么也不会出此下策。”
嬴政冷哼道:“你搬家,我又岂会不知?以后不要再耍这些把戏了。”
“知道了。”秦落衡老实的应答。
嬴政微微额首,进到屋里,却是没有坐下,就这么站着,看了一眼有些空荡的房间,开口道:“你廷尉府的功赏是我压下的。”
秦落衡并不惊讶。
说道:
“我其实猜到了。”
嬴政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你不生气?”
“廷尉府当初给你拟定的爵位是簪袅,而我只准许你为公士,这两级爵位,放在战场上,可是相当于斩敌首级数颗,现今天下承平,想升爵位两级,没有数年光景是难以做到的。”
“你就真的不在意?”
秦落衡苦笑道:
“完全不在意怎么可能?”
“但功赏不是我能决定的,既然廷尉府只给了一级爵位,那我也只能接受了,我其实也不是很在意这些,我是亡人出身,能够获得户籍,得到功赏,已经属实不易了。”
“人要有自知之明。”
“而且......”
“我相信自己的能力。”
“只要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我失去的爵位,我一定可以亲手拿回来,而且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嬴政大笑道:
“说得好。”
“男儿就当有此志气。”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就不在这边逗留了,你既然在咸阳租了房子,以后就住在那边吧,也省的我多跑。”
秦落衡尴尬一笑。
辩解道:
“我那能想到长吏会这么关心?”
“而且长吏是何等人物,我哪敢让长吏费心,我就是担心长吏某天突然来了,发现我不住在这边,怪罪下来,我一个史子可担不起这个罪责,这才不得不继续住在这边。”
嬴政冷声道:
“终究是辩解之言。”
“我要是一直不来,你会一直住在这边?”
“我不信!”
秦落衡正色道:
“若是长吏不来,我会继续住于此。”
“自我记事以来,夫子对我有育养之恩,长吏是我的引路之人,没有夫子,我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自然也不会有识文习字的机会,而没有长吏相助,我恐怕还是一名亡人,终日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何谈进入学室,受赏获爵。”
“长吏虽言辞冷漠,但关切之心分毫未少,若是长吏真的对我漠然无视,那会三番四次到来?更不会多次叮嘱教诲了。”
“我虽愚笨,但也通晓道理。”
“此等大恩,于我而言,已恩同父母,又怎敢怠慢?”
闻言。
嬴政心中五味杂陈。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秦落衡,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
才冷哼道:
“巧言令色。”
“你不谙世事、自作多情了。”
“现在我知道你搬家了,也知道你搬去了那,以后你不用继续住在这边了,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今天就这样吧。”
“我还有政事要处理。”
“走了。”
说完。
嬴政直接转身朝门外走去。
刚走没两步,他就感觉浑身手心烫的厉害,冷风吹过,脑袋不仅没有清醒,反倒晕的厉害,不过他还是强撑着,继续朝前走着。
他不想秦落衡察觉到自己身体抱恙。
但事与愿违。
他刚往前走了几步,身子却有点不听使唤,僵直在了原地,眼前更是浮现了一些虚影,下一息,整个人也是不受控制的往下坠。
秦落衡察觉到了不对。
连忙上前扶住。
看到秦长吏这虚弱的模样,秦落衡也是一怔,他前面并没去看秦长吏的面容,现在走近才发现,其面容红的可怕。
一摸额头,更是烫的厉害。
秦落衡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把秦长吏抱回了屋,随后也是检查起了秦长吏的身体状态。
最后确定了病情。
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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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寒客于人!(求订阅)
嬴政并不想呆在这里。
趁着秦落衡离开的瞬间,也是直接起身,朝外面走去,但被秦落衡察觉,一把给拦了回来。
秦落衡无语道:
“你这年岁也不小了。”
“发怎么高的烧,还往外走什么?”
“今晚就在这边呆一晚。”
“我来照顾。”
嬴政摆动衣袖,想摆脱秦落衡的手,不过没有成功,但依旧固执的拒绝道:“不行!”
“我不能呆在这里。”
“我明天还有政务要处理。”
“我要回去。”
秦落衡一把把嬴政按到地上。
叹气道:
“你这是烧糊涂了?”
“明天是休沐日,哪来的政务?”
“我刚才检查了你的情况,你是感染了风寒,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绝对不能拖,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再拖一会就真要出事了。”
“你就在这坐好。”
“我去给你煎药,等会把床收拾了,你今晚就在这住下。”
“你也别多心。”
“你要是出事了,你家人找上门,我可承担不起。”
“你为了自己,也为了我,好好待着。”
嬴政沉声道:
“不用!”
“我没那么弱。”
“一点风寒,我还撑得住。”
“回去后自有医生看病,我也用不着你管。”
秦落衡直接道:“长吏今天是不是觉得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全身不适?遇风侵肌透骨,只觉毛骨悚然?”
嬴政挑眉,点了点头。
秦落衡凝重道:
“那你这病就更不能拖了。”
“这是寒包火。”
“寒包火顾名思义,就是寒邪束缚了体表,体内原本蓄积的火热不能向体外宣散,就如同被体表的寒邪‘包裹’起来,以至于出现积在体内而呈现身体高烧不退的情况。”
“这种内有蕴热,外受寒邪引起的外感病,没那么容易治。”
“稍一拖延就会成为大病!”
“在《素问·玉机真脏论》中记载:‘风寒客于人,使人毫毛毕直,皮肤闭而为热。’”
“不过这种描述过于笼统。”
“它把风和寒互相结合引发的一系列病症,都称为了风寒。”
“但我认为这不准确,这种划分把很多杂七杂八的疾病,不管是发烧、咳嗽还是头昏、头疼,都归于风寒,一旦出现误诊,就很难再对症下药,到时也就耽误了最好的治疗时期。”
“不是我想强留长吏。”
“长吏你现在内有蕴热、外受寒邪,一旦再被风吹,且得不到及时治疗,当即就会大病一场,到时就算这风寒治好,整个人也会因此元气大伤,本就虚弱的身子,只会更加积重难返。”
“长吏就在这住下。”
“你这病我既然看得出,自然也能治得好。”
嬴政深深的看了秦落衡一眼。
凝声道:
“我的病很重?”
秦落衡迟疑了一下道:
“其实还好。”
“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你也别太把风寒当回事,民间之所以风寒易死,并不是风寒本身致死率高,而是民间百姓普遍体质偏弱,加上医生误诊率高,所以才显得风寒易死。”
“但只要诊断得力,治疗得当,风寒其实很好治。”
“长吏且在这歇息,我去给你煎药。”
说完。
秦落衡便出门去了。
望着秦落衡远去的背影,嬴政脸色不断变化,最后微微喘了一口粗气,安静的坐在了席上。
两刻钟过去。
秦落衡端着一碗药回来了。
药碗放在案上。
秦落衡说道:“长吏休息的房间我已经弄好了,等长吏把这碗药喝了,我就带长吏过去休息。”
嬴政微微额首,看着这散溢着药味的药碗,也不禁叹道:“你会的倒是不少。”
秦落衡摇了摇头。
轻叹道:
“莫非生活所迫,我也不想这样。”
“我会学这些,其实跟夫子有不小关系,我记得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夫子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了。”
“那时年岁小,对生活有恐惧,对夫子也异常依赖,不太敢去想夫子病逝后的场景,所以为了能让夫子多活下去,就一直钻研医书去了,为此还被夫子骂了不少次。”
说到这。
秦落衡也咧嘴笑了起来。
听着秦落衡的笑声,嬴政却感觉心里一堵。
秦落衡没有察觉。
继续道:
“那时候刚接触医书,也不敢对人用药,所以四周那些山雉野兔就遭了殃,隔三差五被我抓来试药,我就这么慢慢积累经验,也是掌握了一些药材的药理,后面初入门径,就偷偷下山给人治病。”
“后面怕暴露就没敢去了。”
“此后就一直在山里,专研其他的救助之术,有时用山里那些山雉野兔,有时就我自己以身试药,效果倒也不错,这一番倒腾下来,倒真让我琢磨出了一些门道。”
“不过。”
“很多方子没怎么经过临床,实际效果我也不敢保证,所以我除了给自己看病抓药以外,基本不会对外显露自己会医术的事。”
“那你这次是让我来试药了?”嬴政眼皮一跳。
秦落衡连忙摇头道:
“这怎么可能?”
“我还没胆大到这种地步。”
“这药方流传已久,并不是我弄出来的,这剂药对治疗风寒效果一直很好,长吏尽管放心。”
他倒没有说谎。
只是药方流传已久倒也未必。
他给秦长吏抓药的药方,是红楼梦里给晴雯治病的药方,这还多亏以前老师耳提面命让他们看红楼,不然他还真记不住。
不仅这剂。
红楼里其他的药方,他都给倒腾出来了。
大部分都亲测有效。
闻言。
嬴政心中一安。
他端起药碗,看着里面泛着的药渣,皱了皱眉,但后面还是咬牙把这碗药喝了下去。
药刚入口,他的脸色就一变。
这药实在苦。
苦的让人难以下咽!
嬴政硬喝下去一口,实在忍不住道:
“这药太苦了,可有蜜糖?”
秦落衡摇摇头。
说道:
“药能不苦吗?”
“正所谓良药苦口,想把病治好,就把这药喝了,至于蜜糖,这长吏就别想了,深山之中哪来的蜜糖?”
嬴政脸上露出一抹难色,迟疑片刻,还是捏着鼻子把这碗药喝了。
喝完。
脸也是苦的发青。
见秦长吏把药喝完,秦落衡这才道:“长吏,我带你去休息,等会用被子渥汗,出一出汗,你这风寒应该就差不多了。”
秦落衡把嬴政扶到房间。
盖好被套。
没多久,嬴政就睡了过去。
见状,秦落衡摇摇头,他没有退出去,就待在了屋里,他既然说了要服侍,自然是要守一宿。
秦长吏对这边不熟。
夜里起夜或者口渴,都需要有人照顾。
夜已深。
秦落衡也是和衣睡去。
......
这一觉。
嬴政睡的是格外的踏实。
醒来已日上三梢。
他起身坐在床头,头依旧有些发昏,身体却比昨日轻松多了,原本滚烫的身躯,今天也消退不少。
在他感叹药效奇佳的时候,秦落衡也是推门进来了。
“长吏醒了?”
嬴政点点头。
说道:
“你那药效果不错。”
“我感觉身体舒服多了。”
秦落衡笑道:
“有效果就行。”
“长吏先起床,吃完饭,我再给你煎一剂,再吃两剂,你的病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
听到还要吃药,嬴政有些抵触。
但后面还是妥协了。
“好!”
“药就不在这吃了,我拿回去让人煎。”
“朝中还有政事等着我去处理,就不在你这耽搁了。”
说完。
嬴政也是起身。
秦落衡却是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走到嬴政近前,伸出手,探向了嬴政的额头,见状,嬴政下意识退了半步,但后面又迈了回来,放任秦落衡摸向自己的额头。
秦落衡随即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蹙眉道:
“这恐怕不行。”
“你的烧的确退了不少,但额头还有些烫,现在需要的是静养,昨晚我也说了,今天是休沐日,百官都放假了,哪还有什么政事要处理。”
“你今天就待在这。”
“等身体再恢复一些也不迟。”
“你也别再说什么处理政事了,朝廷政事自有丞相府、廷尉府的官吏处理,少你一个影响不了什么,再说了政事再急,能有你的身体重要?”
“身体要是垮了,那才全完了!”
“现在天气阴冷,你要是受凉,万一落下病根,那岂不是还要算到我头上?”
“我带你去洗漱一下,等下市时我跟你一起下山。”
“顺便带你看下我的新住址。”
嬴政眉头一皱。
但见到秦落衡关切的目光,心中也是一软。
点了点头道:
“也好。”
“终日处理政事,也确实有些乏了。”
“今天就暂且休息一天。”
闻言。
秦落衡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跟着秦落衡出了屋,望着在前面给自己引路的青年,嬴政眼中露出一抹异样神色。
这种感觉很奇特。
四周的一切都很陌生,但他却没来由的,感觉很有安全感。
仿佛眼前的青年,已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为自己遮风挡雨了,望着秦落衡沉着坚定的步伐,嬴政微微额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但很快。
他就快走几步,去到秦落衡前面。
他还没到那种时候。
嬴政稳步走在前面,而在阳光的照耀下,他高大身躯的背影,却是悄然护住了秦落衡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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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歧路在前,本志各断!(求订阅)
大案前。
嬴政闲适的坐在席上。
他面前摆放的不再是青铜大盘,案上没有白面锅盔,也没有拆骨羊肉,有的只是清粥小菜。
异常清淡。
秦落衡给嬴政盛了一碗白粥。
解释道:
“长吏,我并非没有鱼肉,只是你现在不适合。”
“长吏身居高位,往日进食必定大鱼大肉,那些肥甘厚腻入里化热,你这次的内热,未尝不是因过度食肉导致。”
“正所谓虚不受补。”
“长吏眼下身子很虚弱,若是继续进补,不仅对身体没有好处,反倒会加大身体的负担,过犹不及。”
“虽然多喝水有清热的效果,但更重要的还是控制饮食。”
“近段时间当以清淡饮食为主。”
嬴政沉声道:
“无妨。”
“我还没有那么挑剔。”
“清粥小菜确实比鱼肉看起来顺眼。”
说完。
嬴政端起碗,吃了起来。
秦落衡弄的饭菜味道都很清淡,不过他倒是很适应,比往日吃大鱼大肉吃的畅快不少。
但也并未真的吃多少。
吃完。
秦落衡把热好的汤药端了过来。
嬴政眼中满是厌恶。
但在秦落衡严密盯防之下,他还是捏着鼻子把这苦药喝了下去,整个脸苦的面目狰狞。
太苦了!
见嬴政把汤药全部喝下,秦落衡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俯身收拾起了碗筷,在把碗筷拿进后厨后,他并没有急着清洗,而是去给嬴政搬了一把躺椅放在院中。
让他在院中晒太阳。
望着这躺椅,嬴政眉头一皱。
他没有去坐。
而是静静的站在院中。
四下打量着这间清幽又静谧的小院。
这里。
秦落衡生活了十年!
很快。
秦落衡就从后厨出来,看见嬴政在外站着,也是好奇道:“长吏在看什么?这几天难得有太阳,长吏还是坐着晒会太阳吧。”
嬴政回过神。
迈步去到了躺椅旁,看了一眼躺椅。
蹙眉道:
“这东西也是给你夫子制的?”
秦落衡笑着道:
“嗯。”
“夫子年岁不是大了吗。”
“如果一直坐在席上,起身、坐下难免有些吃劲,所以我就弄了这一个躺椅,想着让夫子能稍微舒服一点。”
“长吏,你坐下试试。”
嬴政看了秦落衡一眼,迟疑一下,还是坐了下去,确实比双膝并拢坐在席上要轻松不少。
嬴政满意的点点头,“确实舒服不少。”
随即。
他想到这是给宫弄得,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冷哼道:“但也就那样,终究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你这夫子倒是运气好,年老还有人这么尽心尽力的服侍,什么好的都享受了,他倒是死的不亏。”
秦落衡尴尬的笑了笑。
却是没有接话。
因为出太阳,加上嬴政在外坐着,秦落衡也是把案几搬到了院子里,在外面看起了书。
于是。
院中一人看书,一人晒太阳。
难得静谧。
小院外不远,看着一脸轻松的嬴政,弋有点难以置信。
这还是往昔霸气侧漏的始皇帝?
而且......
陛下对这亡人太亲近了吧?
不仅时不时询问这人的近况,这次更是在这边留宿,还准许这名亡人给自己看病熬药,这亲近程度,就算是长公子也不及吧?
弋深深的看了一眼秦落衡。
他实在想不明白。
但身为臣子,他也不敢多问。
只是对秦落衡更加敬重,甚至已带了几分敬畏。
晒了一会。
嬴政也是有些犯困。
他四下张望,想找到一个目标,让自己保持清醒。
最后。
他看向了秦落衡。
秦落衡这时没有看《法律问答》。
他看的是《仓颉篇》。
这是李斯书写的小篆范文,是学室的识字教材之一。
嬴政开口道:
“《仓颉篇》这是李斯写的。”
“李斯的字不错,当年我初见时,也是惊叹不已,不过你看的这篇文只是仿文,并不能领略到其字的神韵。”
说到这。
嬴政回想起初见李斯的场景。
那时李斯只是一名河渠令,年秩不过数百,但已胸怀大志,不过那时李斯是吕不韦的门客,推崇的非是荀学之中的法治,而是《吕氏春秋》中的王道。
甚至用此来推销自己。
不过。
那时他喜《韩非子》,恶《吕氏春秋》,所以李斯并没有如愿得到重用,直到后面《谏逐客书》,李斯这才开始显于人前。
也是那时。
李斯舍弃了《吕氏春秋》,拾起了商君法制。
歧路在前,本志各断。
嬴政还记得当时李斯说的话。
李斯说:“秦王之志,若在强兵息争,一统天下,则商君法制胜于《吕氏春秋》。秦王之志,若在做诸侯盟主,与六国共处天下,则《吕氏春秋》胜于商君法制。”
李斯这话是当着吕氏门客说的。
这也意味着,李斯跟吕不韦的门客彻底决裂。
也是从那时起,李斯开始得到重用,从一名小令,一步步晋升到了现今的廷尉。
嬴政道:
“李斯的字很是不凡。”
“有一种令人无言言说,却又能真切感知的神韵。”
“苍劲如铁勒银钩,秀美如山川画卷,工肃如法度森严,等你日后见到李斯的亲笔字,你就能知道何为华夏文字之美。”
秦落衡摇头道:
“文字瑰丽,但对我而言,没有多大意义。”
“秦篆要的不是华丽,而是实用,李斯的字再壮丽,但非是常人能写出的,一味夸赞李斯的文字,反倒是舍本逐末,让人误以为李斯是因文字出彩而受重用。”
“上行下效之下,人人皆以文字瑰丽为荣,反倒失了文字本来的意义,也让习字变成了各方争奇斗艳的角斗场。”
“方块字者。”
“华夏文明之旗帜也。”
“方块字在,华夏文明恒在!”
“过度在意文字书写瑰丽与否,本就不合时宜,可以欣赏,但不用过度夸耀,端正、工整才是书写的首要要求。”
“也是唯一要求!”
嬴政晒然一笑,点头道:
“说的不错。”
“秦人就当以务实为主。”
“过分追求华丽精致,反倒是落了下乘。”
嬴政并未在这上面多说,话题一转,问起了秦落衡的功赏,问道:“我记得你获爵时应得的田宅还没分发下来,你准备把这田宅放在何处?”
秦落衡迟疑了一下。
说道:
“那里都行。”
“不过,我能不种粮食吗?”
嬴政蹙眉,问道:
“为何?”
“大秦的田地就是用来种粮食的。”
秦落衡犹豫道:
“我觉得有点浪费。”
“我想用这一百亩田地,种点其他的。”
“长吏应该也知道,大秦经常食用的蔬菜就那‘五菜’,葵菜、藿菜、薤、韭菜、小葱。”
“当然还有瓠瓜和香瓜。”
“除此之外。”
“就只有野菜,不过野菜主要是苦菜,正如诗经里面所言‘采苦采苦,首阳之下’,这苦菜的苦味可想而知,若非实在没有吃的,民间也不至于去吃这种苦菜。”
“我能理解朝廷让民众种粮食的想法。”
“战时缺衣少粮,的确当以种粮食为主,田间种菜也只能种那些量大管饱,一年多熟的葵菜,但现在天下安定了。”
“是不是该做出一些变化?”
“大争之世,一切以战争为主,的确不能轻易做改变,因为没人预知这些改变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但现在我觉得时机成熟了,也该去主动做出一些尝试和改变。”
嬴政漠然。
秦落衡继续道:
“改变什么时候都很难。”
“但一直一成不变,就能永远正确?”
“我不这么认为。”
“长吏可还记得前面吃的青蔬。”
“那也是一种野菜!”
“民间几乎没人种植,但我发现,那种小白菜的产量,未必就比五菜的产量低,而且口感明显是优于五菜的。”
“除了小白菜,还有莼菜、冬瓜、茭白、萝卜等等。”
“民以食为天。”
“战时有战时的做法,太平时有太平的做法。”
“我并不奢望官府能大规模推广尝试,只想朝廷能准许我在我个人的田地上做一些尝试,若是成功,民间也就多了一些蔬菜,若是失败,不过是从头再来。”
“税赋我照交不误!”
“始皇立国以来,一直锐意革新。”
“大政上动作不断,但我觉得并不全面,大秦海纳天下,不当只盯着朝野,也应当关心一下民间疾苦,改善一下民间的衣食住行。”
“而食最简单!”
“可以。”嬴政突然开口道。
秦落衡一怔,很是惊讶道:“真的可以?”
嬴政点头道:“你的建议不错,但只准在个人田地里试行,每年税赋必须足额上缴,不能拖欠,若是不能足额缴纳税赋,尝试就只能到此为止。”
“另外。”
“你种的每种蔬菜都必须上报,收成的时候,也必须由官吏来清点,若是连续数年收成不佳,达不到你说的优于五菜的产量,你的尝试也必须及时中止。”
“你可想清楚了?”
秦落衡起身,恭敬的作揖道:
“多谢长吏成全。”
嬴政说道:
“朝廷非是禁止做出尝试。”
“但要有度!”
“不然大好的田地岂不是浪费在那了?”
“说到田地。”
“你对大秦现有的田制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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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为而治!(求订阅)
“田制?”
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他这段时间学过一些《田律》,对大秦的田制有一些了解。
跟后世所说完全相反。
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就一直推行国有制,从来没有实行过私有制,最起码到现在,依旧施行着国有制。
非是他上课不认真。
而是事实。
翻遍大秦的所有田律,几乎在上面找不到一条,跟土地买卖有关的律令,也没有任何有关土地买卖的案例。
这其实不难理解。
秦国时大秦推行的是耕战。
除了种地就是打仗。
一旦获爵,低爵时就会被赏赐田地。
数百年的战乱,大秦每家每户平摊下来,都能获得大量的田地,秦法是保护私有财产的,那也意味着土地赏赐下来,就永远的属于私人,但现实并不是这样。
赏赐下去的土地,按律是能被收回的。
这就跟私有制完全相悖。
一统天下之前,秦国在这两三百年间,打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仗,以当时秦国的疆域和耕地,私有制情况下,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的田宅作为赏赐。
但秦国却从未失信。
何以?
因为土地是公有的。
秦国锐士因获爵被赏赐了田宅,但当他死去的时候,这些田宅其实就重新收归到了朝廷手中。
若说秦国真的人死如灯灭。
倒也未必。
这些田宅只是专属权回到了朝廷手中,但只要这名锐士的后辈子孙不犯法,不荒废田地,其实还是可以继续在这田地上耕种的,朝廷并不会强行索要回田地。
但田宅无名,谁也不知,这些田地会不会被官府赏赐给其他人,所以后人为了保住这些田宅,只能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立功。
这也是秦军战力强大的原因之一。
秦长吏突然问自己大秦‘田制’,显然不是考校自己大秦实行的是何田制,也不是问大秦田制的好与坏。
而是想问自己对现有田制的看法。
朝堂有人欲动田制!
想到这。
秦落衡目光凝重不少。
他若是没记错的话,也就是今年,公元前216年,大秦推行了‘使黔首自实田’的政策。
这个政策本意是为黔首减负,但无形间却加剧了土地兼并。
从这个政策开始。
大秦开始急转直下,从起始的一片向好,进入到令人瞠目的恐怖塌方之中,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直至大厦倾覆。
秦落衡沉声道:
“敢问上吏,是朝堂欲动田制?”
嬴政眼皮一跳,不动声色道:“朝堂之上确实有人鼓动,但始皇暂时没有改变的想法,说说你对大秦田制的看法。”
秦落衡迟疑道:
“我对大秦田制了解不多。”
“大秦能在大争之世脱颖而出,并成功一统天下,很多方面其实都是远优于六国的,在我看来,田制就是其中之一。”
“大秦田制为公有制!”
说完。
秦落衡故意顿了一下,他偷看了一眼秦长吏神色,不过秦长吏并没有任何异色,他当即也是清楚,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大秦的确是实行的公有制。
他继续道:
“田制方面想做改变,只有一个变法。”
“化公为私!”
“但在我看来,这无疑是在自毁根基。”
“大秦强盛源于军功爵制度。”
“军功爵制度是通过爵位等级明确尊卑。”
“对于大多数黔首而言,他们根本就晋升不到五大夫,所以田宅才是军功爵制度的立足根本,一旦大秦的田制改变,军功爵制度无疑就成了累赘。”
“大秦花上百年建立起的制度也就当即崩塌了。”
嬴政漠然道:
“眼下天下太平,军功爵制已不合时宜。”
“如你前面所说。”
“一成不变,难道就对吗?”
秦落衡摇了摇头。
说道:
“军功爵制度的确越来越不适用,但抛弃和淘汰意义完全不同,改变田制无疑是对军功爵制的抛弃。”
“军功爵制度只能淘汰,但绝对不能直接抛弃。”
“抛弃就意味着背叛!”
“长吏可敢想象,上百年坚守军功爵制的老秦人,突然有天被官府告知,军功爵制被朝廷抛弃了,他们一辈子的坚守追求,甚至引以为信仰的东西,就这么被放弃了。”
“这对老秦人的打击过于沉重了!”
嬴政双眸微阖。
淡淡道:
“那只改变田制,不动军功爵制呢?”
秦落衡摇了摇头道:
“田制,牵一发而动全身。”
“军功爵制立足于田制,大秦锐士之所以武德充沛,就是因为打仗能获得爵位,能获得田宅。”
“田制一旦改变,朝廷必然不能继续奖赏田地,因为天下田地是有限的,终有一天会赏赐完,朝廷只能变更赏赐。”
“但......”
“天下什么东西能不输田地?”
“没有!”
“黔首世代耕种,他们只在乎田地!”
“结果拼死拼活得到的奖赏却远不如从前,这无疑会打击黔首的作战积极性,也会让秦军的战斗力不断下降。”
“当秦军的战斗力不足以威慑天下时......”
“大秦必乱!”
闻言。
嬴政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他却是没有想到,秦落衡竟能看这么远。
他对朝臣提出的改变田制有疑虑,正是基于此,但秦落衡却是不一样,他对大政一无所知,仅凭借自己对田制的了解,就说出了这番无可置辩的话,属实令人意外。
他不由多看了秦落衡一眼。
嬴政问道:
“那田制就真的不能动?”
秦落衡犹豫了一下。
坚定道:
“不能。”
“最起码现在不能。”
“天下才安定下来几年,就动关乎千万人生计的田制,这根本就不可取。”
也是取死之道。
不过这句他只敢在心里说。
天下才太平几年,六国余孽尚存,诸子百家跟朝廷貌合神离,这种情况下去动田制,无异于是火中取粟,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若是成功,对大秦其实也没什么好处。
私有制就不适合大秦。
强行生搬硬套,只会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嬴政微微额首。
笑着道:
“始皇也认为这是乱秦之策!”
“不过田制可以不改,但有些地方却是要改进。”
“近来山东各郡县纷纷上报,地方失田严重,朝中不少大臣也跟着进谏,想让朝廷解决地方的土地兼并问题,正如你所言,田地关系着千万黔首的生计,朝廷不能不管。”
“但如何处置,却是一个难题。”
“你有什么看法?”
嬴政突然问起了秦落衡。
他倒不奢望秦落衡真能给出什么治理良策,只是想借此来考考秦落衡对大秦田政的认知程度。
毕竟......
田政一直是大秦国政!
秦落衡蹙眉。
他倒还真没有细想过,沉思片刻,沉声道:
“我建议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嬴政眉头一皱,不悦道:“治政之道,哪有什么无为而治?”
“你这跟放任不管有何区别?”
“山东各郡县本就对秦政抵触,继续放任,岂不是在纵容地方土地兼并,假以时日,山东郡县必定生乱,你这方法岂不是要直接置大秦于内乱水火之中?”
“荒谬!”
秦落衡面露尴尬。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见秦落衡一脸倔强,嬴政也是怒道:
“进了学室,就专心学秦法律令,《法经》、《商君书》这些法家典籍,还不够你学吗?”
末了。
还补了一句。
“以后少看道家的书!”
秦落衡低垂着头,却是不敢应声。
见状。
嬴政也是气的想笑。
他这些公子,全都一个脾气。
扶苏是这样,秦落衡也是这样,全都虚心认错,坚决不改!
嬴政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火气。
怒骂道:
“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扶苏天天把儒家挂在嘴上,你倒好,给我整上道家了。”
“你们的眼里还有秦法吗?”
“还有大秦吗?”
“扶苏再怎么样,多少提了个‘使黔首自实田’,你呢?直接来了一句‘无为而治’,这句话跟废话有何不同?”
“还是有不......”秦落衡刚想辩解,但看到嬴政那凌厉至极的目光,也是老实的闭上了嘴。
随即。
秦落衡就眉头一皱。
低语道:
“‘使黔首自实田’是扶苏提的?”
啪!
嬴政猛的一拍躺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勃然大怒道:
“住口!”
“扶苏是你能直呼其名的?”
“长幼有序,你年岁偏小,不说称其为长公子,叫声兄长也是应该的,名字岂是你能随便叫的?”
秦落衡自知自己失言。
致歉道:
“长吏,我错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诚恳的认了错。
嬴政冷哼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稍缓,淡淡道:“我知你久在外面流荡,难免染上一些恶习,但有的礼数却不能废,不然这天下纲常就乱了套了。”
“那人跟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秦落衡定谨记。”秦落衡躬身长揖道。
嬴政看了一眼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他摇摇头,重新坐到了躺椅上,道:“你为何会对‘使黔首自实田’是扶苏提的有异议?”
随即。
嬴政就觉察到不对。
他猛的看向秦落衡,目光冰冷道:“你以前听过这个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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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秦最大的推墙派!(求订阅)
秦落衡眼皮一跳。
他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被抓住了破绽。
秦落衡面不改色道:
“听过。”
“以前在外流浪的时候,听说过这个说法。”
“我起初以为这只是民间戏言,没曾想,长公子竟把这话带到了朝堂,所以一时有些惊讶。”
嬴政蹙眉。
他感觉秦落衡在说谎。
但一时无法辩驳。
他不解道:
“为什么你会惊讶?”
“还有扶苏这想法哪有问题?”
秦落衡摇头道:
“这个想法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出在长公子。”
“在我看来,长公子不该、也不能去传这话。”
“为什么。”嬴政不解。
秦落衡凝声道:“因为他是大秦长公子!”
“这是什么理由?”嬴政蹙眉道:“他既然为大秦长公子,自当为大秦献计献策,把这个主意献到朝堂有何不可?”
秦落衡道:
“意义不一样。”
“长公子眼下是大秦最有机会......”
说到这。
秦落衡识趣闭嘴了。
嬴政看了秦落衡一眼,漠然道:“扶苏的确是最有机会成为储君的大秦公子,但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秦落衡道:“长吏可知我是从什么人嘴里听到的这话?”
“什么人?”
“地方的世族和豪强!”秦落衡沉声道:“现在长吏知道我为何会惊讶了吧?”
“长公子身份特殊,朝中拥趸无数。”
“他一旦提及,必然有大量官员跟随,到时朝堂之上百官响应,稍不斟酌,这个政策就很容易推行下去。”
“长公子就不该主动提。”
嬴政微微额首。
他听明白了秦落衡的话。
扶苏是长公子,在朝中很有影响力,在事情没彻底明目之前,都不该主动表露看法,不然很容易影响朝堂对政策的判断。
嬴政笑道:
“你考虑的不错。”
“但始皇岂会受这些影响?”
“再则。”
“这个政策非扶苏一人提及,还有不少大臣也提过,始皇自会权衡利弊,不会那么轻易做决断的。”
秦落衡摇头道:
“长吏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的意思是长公子不仅不能提,还应该带头反对这个政策。”
“为何?”嬴政皱眉。
“这个政策难道有什么不妥?”
“眼下山东郡县土地兼并严重,若是再不治理,恐造成大患,使黔首自实田,确实可以减轻黔首的负担,为何你要扶苏反对?”
秦落衡沉声道:“这也是长吏的想法?”
嬴政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秦落衡轻声道:
“我知道长吏你们的想法。”
“你们是想通过使黔首自实田,让黔首自报自己的田地数量,以便官府重新登记,今后好根据实际的田地数目交税,这看似的确可以减轻黔首的负担。”
“但长吏忽略了一件事。”
“这个法令一下去,却是给了兼并土地法理!”
“或许长吏会认为,大秦的田制未曾改变,何来改变法理一说,其实不然,现在地方看似土地兼并严重,但其实是浮于流表的,因为土地名义上还是归属于那些黔首。”
“但‘使黔首自实田’的诏令一下去。”
“田地就直接易主了!”
“地方的世族和豪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霸占的田地,成功的据为己有了,他们的确要交更多的租税,但田地可是实实在在落在了他们名下。”
“这么看似乎并无问题。”
“朝廷每年征收的租税不减,黔首们少交了租税,而且地方上有官田,可以直接让黔首去种官田,官府照例征收租税,中间还少了世家和豪强的剥削,一举多得。”
“但这是不可能的!”
“地方上之所以土地兼并严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山东各郡县的官吏跟地方势力勾结,这是他们联手造成的。”
“政令一下。”
“或许初期会如朝廷所愿。”
“各方向好。”
“但时间一长,官吏会生出心思。”
“现在之所以还有这么多官田,因为田地是朝廷的,他们不太敢主动打官田的心思,但‘使黔首自实田’的诏令一下,世族豪强这么轻易就得到了田地,他们岂会没有心思。”
“黔首无田。”
“官府定会把官田借给黔首租种。”
“但这些官田真的能到这些黔首手中?”
“我看未必!”
“官吏完全可以找个借口,把土地租借给自己的亲属,然后拿出少量田地去应付黔首,到最后,官田变成了地方官吏的私田,失田的黔首为了生计,只能继续沦为佣耕。”
“但这时的他们,连名义上的田地都没了。”
“他们一年的收成,完全要看地方豪强和世族的脸色,要是那年收成不好,或者遇到天灾人祸,恐怕只能卖妻鬻子才能苟活,等到那天活不下去的时候,必定会揭竿而起。”
“到时。”
“天下就乱了!”
“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皆大欢喜的政策,也永远不会有,一个政策下发,必定会有一方利益受损,‘使黔首自实田’这个政策,从始至终受害的就是底层黔首和朝廷。”
“黔首处境只会越来越难。”
“朝廷的官田也因此变成了私田。”
“长此以往,官田只会越来越少,而朝廷每年收上去的税额也会逐年递减,到后面为了填补财政上面的空缺,朝廷只会增加租税,一层一层加下去,受难的还是那些地方黔首。”
“最后......”
“他们反的还是朝廷!”
嬴政神色凝重。
他前面根本没有想过,秦落衡竟能把‘使黔首自实田’的利害关系说的这么清楚。
只是他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扶苏他可以理解。
毕竟扶苏没有怎么接手过大政,对政令理解片面可以理解。
但朝臣呢?
他们难道就真无人察觉到这有问题?
嬴政的脸色异常难看。
他感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嬴政阴翳着脸。
问道:
“这些东西,你一个史子都能看出来,那些朝臣难道看不出?为什么他们无一人献上反对奏疏?”
“难道他们想反?!”
秦落衡也是被嬴政的话吓一跳。
秦长吏太跳脱了吧?
这能想到造反?
他说道:
“长吏,这就言重了。”
“造反,他们倒不一定敢,但有私心是一定的。”
“以大秦朝臣的能力,看不出其中的问题,其实不太可能,他们要么是装作不知道,要么选择了避而不谈。”
“原因其实很简单。”
“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
“大秦的田制为公有制,这也意味着,他们拥有的一切富贵,终有一天会被皇帝收回,他们的这些举动,并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家族,他们想让自己家族尽可能长盛不衰。”
“他们知道政策有问题。”
“但为了家族,他们要么选择作壁上观,要么就只能同流合污,上疏请始皇力行这个政策。”
“这也是我惊奇长公子上疏的原因。”
“这个政策明显不利于朝廷,长公子的上疏,无疑让本就有些偏向的平衡,更加不利了朝廷。”
“而且。”
“这个政策看似利好地方世家和豪强。”
“但朝中的大臣明显拥有更大权力,他们要是掺和其中,能够牟取到的利益更是惊人,对朝廷的危害也更大。”
“但长公子却浑然不觉。”
“这......”
嬴政面色阴沉如水。
怒骂道:
“他有个屁的敏锐性!”
“一天到晚跟着那些儒生去气始皇,这次明显被那些怀有二心的朝臣给利用了,结果还乐此不疲的吆喝。”
“早晚有天要被他气死!”
嬴政怒发冲冠,胸脯急促的喘息着,后面更是猛烈咳嗽起来。
见状。
秦落衡连忙过去拍了拍嬴政后背。
无语道:
“长公子无能,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在这生什么闷气?”
“要是把身体气坏了,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再说了。”
“你知道这些又能怎样?”
“满朝大臣都建议推行,你一个人无力回天的,而且始皇也未必能看出其中利害,毕竟始皇跟朝臣一样,远离地方太久了,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地方现状,更何谈去对症下药了。”
“这事眼下无解!”
说到这。
秦落衡也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历史上的汉文帝。
汉文帝晚年的时候,有一次问满朝大臣,自己为天下做了这么多事,大赦天下、轻徭赋税、废除连坐、肉刑等等,但为何民间百姓的生活并不见好,反倒还对朕怨声载道,这是为什么?
但满朝大臣无一人回答。
他们真不知道吗?
并不是。
而是不愿说。
他们都是即得利者!
现在大秦面临的问题,跟汉文帝面临的几乎一样,满朝大臣都知道问题所在,但无一人会去主动点破。
他们岂会去革掉自己的富贵?
但秦与汉不同。
汉文帝汉景帝,两人都不喜折腾,所以汉朝得以积蓄力量、延长国祚,而秦始皇喜欢折腾。
历史上,从使黔首自实田开始,秦始皇就大动作不断。
北伐匈奴,南取百越,修建长城,多次东巡、北巡,这一切并不是没有原因的,都是为了威慑天下,以使得内部安定。
但秦始皇做的动作越多,天下黔首就越是怨声载道。
他的动作都烧钱,而钱从何来?
黔首!!!
但‘使黔首自实田’,让黔首彻底失田,成了佣耕,而官田成了贪官污吏的私田,层层加码下去,受难的还是这些黔首。
而在财政日益减少的情况下,秦始皇的动作越多,就越劳民伤财,而底层黔首也就越不安宁,底层越不安定,秦始皇就越想底层安宁,动作也就越来越多,最后成了个恶性循环。
直至大泽乡的那场雨!
随即。
秦落衡觉得挺讽刺的。
大秦一切问题的开端,竟源于长公子扶苏的进谏。
这个被民间寄予厚望,甚至被后世冠之扶秦首选的长公子,他似乎才是大秦朝堂最大的推墙派。
虽然并不准确。
这依旧让人不由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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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局者迷!
嬴政双眼微阖,眼中满是冷意,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目光阴翳的看着秦落衡,问道:“若是不推行这项政策呢?”
秦落衡迟疑道:
“我个人觉得不太可能。”
“就算长吏你力荐始皇,实际效果其实也很一般。”
“土地兼并是实打实存在的。”
“自立国以来,始皇一直锐意革新天下,察觉到土地兼并问题,始皇不会选择坐视不管的,你的劝阻只能规劝一段时间。”
“时间一长,注定无用。”
“加上满朝大臣竟皆附和,长吏就算再得始皇重用,在滚滚大势面前,也只会越发显得人轻言微。”
“甚至......”
“还会为始皇所恶。”
嬴政眉头一皱。
不悦道:
“你对始皇就这么没信心?”
秦落衡尴尬一笑。
这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
这是历史!
历史书上记载,今年十二月(后世的九月),始皇就会颁发‘使黔首自实田’的诏令。
现在是五月(二月)。
距离诏令下发只有半年时间了。
以现在大秦的形势,那些朝臣只会越发激进的上疏,一方面直呈土地兼并的恶果,一方面直言‘使黔首自实田’的好处。
在一众叫好和强力力荐之下,就算是始皇,也难免会失去定力,为之动摇。
历史上。
秦始皇在满朝皆敌的情况下,坚持了大半年,已经实为不易了,但奈何外有‘奸臣’,内有‘家贼’,实在防不胜防,秦始皇终究是没有抵住,落入到世家大族的算计之中。
秦落衡不是对始皇没有信心。
而是天下大势如此,想改变谈何容易?
秦始皇他不是神。
他是人!
人力终有穷尽!
嬴政冷冷的看了秦落衡一眼,“就算这样,难道就只能看着他们祸害大秦,而我明知这个政策荼毒无穷,却也只能听之任之?”
“那我跟这些奸妄又有何区别?”
秦落衡挠挠头。
苦笑道:
“长吏,你别这么激动。”
“现在问题不在你身上,问题是在始皇身上,始皇要是听信了谗言,你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始皇要是不听,那一切倒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长吏身为臣子,尽忠职守即可。”
“至于其他的。”
“决定权又不在你手上。”
“你在这里干着急也没什么用。”
“再说了。”
“夏商周三代立国后,同样面临过立国危机。”
“夏后启立夏朝后,有有扈氏叛乱,商王汤立商朝之后,有九世之乱,周天子姬发立周朝后,有三监之乱。”
“夏商周三代,都是解决了各自立国后的危机,才得以延续数百年国祚。”
“大秦其实也一样。”
“夏朝解决了禅让制跟世袭制的争端,商朝是解决了继承制度的问题,周朝则是解决了前朝乱国的问题。”
“大秦要解决的是土地问题。”
“能成,则兴!”
“不能,则大秦亡!!!”
说到这。
秦落衡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土地问题,对大秦而言,只是纤芥之疾。
只要秦始皇少做点动作,大秦至少还能延续个上百年。
大秦立国后的核心问题,其实是新兴世族和豪强崛起的问题。
这些世族和豪强现在已经初现端倪,他们开始通过各种方式和手段跟朝堂角力、争权夺利,不断扩大自己的权力和利益。
朝堂还浑然不觉。
这其实是个无解的问题。
秦落衡迟疑了一下,并没有选择说出。
这个问题不仅朝堂没察觉到,世族和豪强自身也没有太多意识。
大秦建立时间太短。
法制之下,把太多东西遮掩了。
天下一统之前,各大世族和豪强还是一心一意、一心为公的在为大秦献计献策,他们现在的争权夺利,完全是下意识行为。
等到他们的意识彻底觉醒。
大秦就彻底危了。
不过......
历史上大秦没撑到那时候。
这也不知是该算作幸运,还是该算作不幸。
闻言。
嬴政脸色凝重。
秦落衡的话让他惊醒。
夏商周三代立国之后,无一朝是真的顺风顺水,三代立国后都面临着近乎亡国的危险,夏朝的有扈氏叛乱,商朝的九世之乱,周朝的三监之乱。
夏商周三代是度过了危机,所以延续国祚数百年。
若是没度过,恐怕当时就亡国了。
眼下的朝臣进谏,就是大秦的立国之危。
若是能安然度过,大秦也当与三代一般,延续国祚数百年,若是没有度过,大秦恐有亡国之患!
嬴政长身而立。
冷声道:
“欲亡我大秦,痴人说梦!”
“朝臣也好,奸妄也罢,敢为害大秦,竟皆杀无赦!”
“我若是不知你们的心思,恐就真让你们得逞了,但现在,你们就休想再得逞!”
见状。
秦落衡眼皮一跳。
他是发现了。
秦长吏是真的正义感爆棚。
而且秦长吏都这么表态了,他要是不说点什么,也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秦落衡轻咳道:
“长吏。”
“土地兼并其实没那么难解决。”
“你是当局者迷了。”
“嗯?”嬴政回过头,眼中露出一抹疑惑,问道:“你前面不是说这是大势所趋吗?现在怎么又能解决了?”
秦落衡尴尬的笑了笑。
辩解道:
“这不是想随波逐流吗?”
“但你都那么说了,我也不能真不管啊。”
“说说看。”嬴政冷哼一声。
秦落衡笑道:
“长吏,你没觉得这事来的很突然吗?”
嬴政眉头一皱道:“为何这么说?”
秦落衡沉声道:
“按理来说,土地兼并的情况,立国时最尖锐。”
“因为那时山东郡县的黔首不知大秦田制,地方世族和豪强很容易趁着地方混乱,把黔首的田产骗到手,或者强买强卖。”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他们已经把黔首的田产骗到手了。”
“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他们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完全可以继续维持现状,反正失田之民不敢言自家无田,地方世族和豪强也可以继续隐匿不报,这样他们还能继续少交租税。”
“但为何他们要主动把土地兼并捅出来?”
“他们不怕官府清查吗?”
“还是觉得自己霸占的良田太多,想主动多交一点钱粮,给大秦的伟大事业多做贡献?”
“自然都不是。”
“一切其实都是有原因的!”
“因为法!”嬴政突然开口道。
秦落衡点了点头。
“没错。”
“就是因为法。”
“地方世家和豪强的确霸占了不少田产,但其实都是不合法的,这些田产名义上还是在黔首名下,他们只是签订了一份不合法的田契地契。”
“前几年之所以没人揭露,主要是因为黔首不知法。”
“他们不知自己签的契约不合法。”
“但......”
“他们并不会永远不知。”
“大秦立国五年,每个郡县都设有法官、法吏,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向地方普法,五年时间,足以让地方黔首通晓一定的律法,虽然知道的律令其实不会太多,但多多少少是有一定了解。”
“田律一直是黔首关心的重点!”
“法官和法吏讲田律时,一定会讲到大秦田制。”
“所以。”
“黔首知法了!”
“起初因为知法的人少,并没有太多影响,但随着时间推移,知道大秦田制、大秦律法的黔首只会越来越多,他们在知道自己被强迫签的契约无效之后,一定会开始抗争。”
“甚至会开始告官!”
“而这显然不是世族豪强想看到的。”
“随着时间推移,告官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就算世族豪强跟地方官府有勾结,但长此以往,总归会包不住火的。”
“所以有人急了。”
“到嘴的鸭子,岂能让其飞了?”
“世族和豪强就开始想办法,想自己霸占的田地合法化,而大秦是法制天下,想合法化非法的东西,需要一个法理,所以才有了朝臣的不断进谏,以及‘使黔首自实田’这个给兼并提供法理的政策。”
“这才是主要原因。”
“不过。”
“当局者迷。”
“始皇跟长吏一样,看到民间土地兼并如此严重,就下意识的想要去解决,殊不知,这恰好就中了世族和豪强的奸计。”
“地方土地兼并的确很严重。”
“但急的当是地方世族和豪强,绝对不该是朝廷和始皇。”
“以不变应万变。”
“这才是朝堂该有的处事方法。”
“只不过一些朝臣为了自己的私利,裹挟了朝堂,而其他不明真相的朝臣见土地兼并如此恶劣,也跟着掺和了进来,以至于绑架了始皇,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
“长吏对其上心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入套了。”
“只是自己没有察觉。”
“长吏仔细回想一下,这件事是不是来的很没来由,但突然就急骤的爆发出来,一夜之间,就成了大秦的心头之患,但土地兼并由来已久,以前怎么没有官员这么热衷?”
嬴政目光一沉。
他仔细想了一下,的确如秦落衡所说。
起初上疏的只是零星几个地方官员,但后面一夜间不少朝臣也开始跟着上疏,但把这件事推向顶峰的是扶苏。
扶苏上疏之后。
朝中上疏的大臣更是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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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恩威并施,妙计安出!(求订阅)
嬴政神色凝重道:
“所以你建议实行无为而治。”
“但正如你所言,土地兼并是实打实存在的。”
“这事朝堂已经知道,现在朝臣的心思,我也可以禀告给始皇,知道这么多事情,难道就不能对他们进行反制吗?”
秦落衡迟疑了一下。
摇头道:
“不能。”
“现在就是在考验双方定力。”
“谁沉不住气。”
“谁输!”
“现在是那些即得利者沉不住气,所以他们开始不断进谏,一旦朝廷开始做出应对,无论是什么应对,输的都会是朝廷。”
“为何?”嬴政不解。
秦落衡叹道:
“长吏身居高位太久了。”
“再好的政策,都是靠人来执行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朝廷想去解决土地兼并,殊不知,地方就等着朝廷给政策。”
“无论上面给什么政策,大与小,好与坏,只要不符合利益,地方就可以对政策做曲解,趁机裹挟大量无知民众,借此来抨击朝堂政策,甚至有些地方还会有意逼反黔首,让朝廷不得不退步。”
“以此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算计!”
“治大国,若烹小鲜。”
“在道家眼中,治理一个国家不宜翻来覆去,不要动辄扰民,更不要胡乱折腾,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反而效果最好。”
“做的越多,破绽越多,错的越多。”
“大秦一统天下只有数年光景,朝堂对山东郡县的控制力远远不足,山东的地方官员很多还跟六国余孽有勾结,想让他们老实的去推行政策,基本不太现实。”
“朝堂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嬴政漠然。
秦落衡其实没有说错。
朝堂对山东郡县控制力的确不足。
不然他也不会兴修直道,多次劳师动众的东巡、北巡了,为的不就是威慑天下,让各地宵小不敢轻举妄动吗?
但......
毫无动作真的可行吗?
嬴政心中存疑。
他沉声道:
“按你所说。”
“朝堂的确可以静观其变。”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地方法律也会越来越普及,但地方世族和豪强恐怕也会越发坐不住,到时他们若反了呢?”
“朝堂对山东郡县控制力不足。”
“若是某地出现叛乱,山东其他郡县必定会生出心思,到时六国余孽也闻风而起,天下不就又陷入到战乱之中,大秦数代君王励精图治,这才得以天下一统,放任自流,岂不意味着前功尽弃?”
“这如何能行?”
秦落衡深吸口气。
缓缓道:
“我的确建议无为而治。”
“但无为而治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
“继续放任自流,地方的确会生乱,这是显而易见的。”
“山东各地实行了数百年的私有制,哪有那么容易改制?地方上的阻力无比的大,而且很容易造成反复,想要真的实现改制,只能进行大刀阔斧的革新!”
“光靠普法,就想扭转观念,谈何容易?”
“现今大秦的田制为‘新’,山东各地的旧田制为‘旧’,想快速的实现以旧换新,注定只能走暴力路线。”
“民众质朴单纯。”
“很容易受到世族豪强的蛊惑。”
“无论朝廷怎么做,其实都免不了流血事件。”
“既然如此。”
“那就长痛不如短痛。”
“让血的教训,让民众知道,大秦的田制是怎样的。”
“那如果天下反呢?”嬴政问道。
秦落衡漠然道:
“那就再横扫一遍天下。”
“当年六国尚在,大秦依旧能东出函谷,横扫天下,现在只剩一些六国余孽,大秦又有何惧之?”
“若是大秦在数年之内,军队就腐化到难堪重任。”
“那大秦当亡!”
听到秦落衡的话,嬴政也是大笑。
额首道:
“说的不错。”
“当年六国合纵伐秦,大秦都毫无在意,现在只剩一些余孽,大秦又岂有怕的道理?”
“他们敢反,大秦就敢灭!”
“他们要是敢复国,大秦就敢去灭国!”
“大不了。”
“杀到六国空无一人!”
秦落衡眼皮一跳。
尴尬道:
“这不至于。”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我的无为而治,其实是谋而后动。”
“只要朝廷拖得足够久,一定会有地方世族豪强按耐不住的,到时朝廷直接派县尉、郡尉去平乱就可以了,而在平乱时,主要针对地方的世族豪强。”
“平乱不是为了杀人。”
“而是为了拿到世族手中的契券。”
“商君当年有徙木立信,朝堂可效仿于民间立信。”
“把这些契券当众烧了!”
“然后由官府重新给地方黔首分发田地,同时让法官和法吏到场宣讲大秦田制,让土地公有的政策深入人心。”
“再则。”
“这边的做法,一旦传出,一定会引起其他郡县恐慌,正所谓‘乱世用重典’,但在我看来,也应当‘行重赏’。”
“朝廷当对第一个平乱的郡县重赏。”
“首功者当直接晋升入朝!”
“地方动荡的时候,最能显现官吏能力。”
“而且......”
“这也是地方官吏的大考!”
“山东郡县的官吏很多都蛇鼠两端。”
“一边当着大秦的官吏,另一边却跟六国余孽纠缠不清,这次的地方动乱,也是在逼他们做选择。”
“选秦!”
“还是选六国!”
听着秦落衡滔滔话语,嬴政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他完全没有想过,秦落衡能把这事想得这么透、想得这么深,秦落衡知道这件事,也不过半个时辰,但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不仅看出了问题所在,还想到了解决之法。
他着眼的还不是解决一个问题。
而是多个问题。
土地、民心、官吏。
凡是牵扯进去的,他都考虑到了。
考虑的无比周全细致。
甚至于。
他自认自己短时都想不到这么深。
更令他惊奇的是。
秦落衡没学过权谋之术,但他的一言一行,却是充满了权谋。
杀世族豪强立威,再到烧、发契券于民间立信。
这明显是恩威并施!
再则。
通过地方平乱,检测官吏对朝廷忠心与否,同时也检验这些官吏的能力强弱,对其中能力上佳又对大秦忠心的官吏予以加官进爵。
这无疑是恩。
对那些蛇鼠两端、阳奉阴违、能力不足的官吏,予以废免。
这无疑是威。
一拉一打,不仅确立了朝廷威信,也让原本担心前途的地方官吏看到了晋升的希望,这对大秦的好处显而易见。
另外。
打击地方世族豪强,无疑是在削弱六国余孽。
地方平乱,平的不仅是世族豪强动乱,也是在平六国余孽之乱。
地方官吏到时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选择彻底倒向大秦,跟六国余孽做切割,要么选择作乱,彻底倒向六国余孽。
除此之外。
没有第三种选择。
因为......
地方最大的世族豪强就是六国余孽。
地方官吏想平乱,就必须拿六国余孽开刀,不动六国余孽,地方黔首早晚会闹事,到时他们再想做切割,也为时已晚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考。
考得过。
一路加官进爵。
考不过。
当场被废免。
如果真按秦落衡的想法施行,不仅土地问题得到了彻底解决,还解决了原六国官吏的提拔废免问题,以及六国余孽猖獗的问题。
这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于国于民皆利!
嬴政欣慰的点点头,随即看着秦落衡,好奇道:“你说的这些举措都不错,我会把这些想法告诉始皇,不过,这些举措真的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秦落衡自得道:
“这自然。”
“我一贯认为朝廷大政确立后,除非真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不然就不要轻易去改变,若是真的决意要变,那就当速战速决,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改掉。”
“国家大政非是儿戏。”
“犹豫不决,只会适得其反。”
“但若说真是我个人想到的,其实也未必,长吏前面也听到了,我说的于民立信,源于商君的徙木立信,而烧契券这些,来源于孟尝君的焚契市义。”
“至于重赏官吏。”
“则来源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我虽然过往熟读的是道家典籍,但其他百家学说亦有涉猎,应该算是博采各家之说见长,以‘兼儒墨,合名法,于百家之道无不贯通’。”
“集百家之学为我所用。”
“在国家大政方面,我还是推崇无为而治。”
“......”
闻言。
嬴政脸上笑意渐渐僵住。
眼中还闪过了一抹没来由的厌恶。
秦落衡说的这番话,他曾在另一个人嘴里听到过。
那人叫吕不韦!
秦落衡没有察觉到嬴政脸色的变化,还颇为自得的卖弄起自己的博学,嬴政没有去打断,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听完。
就面不改色的坐回到躺椅上。
此后再无言语。
秦落衡只当嬴政累了,也没有去打扰,自顾自的看起了识字教材《仓颉篇》,不时还在习字简上写下几个生僻字。
很快。
就到了饭点。
秦落衡起身,去到后厨,做起了午餐。
这时。
嬴政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他想起了当年吕不韦力荐《吕氏春秋》时说的话。
吕不韦说:
“《吕氏春秋》备采天下六百余年为政之成败得失,以王道统合诸家治国学说,以义兵、宽政为两大轴心,其宗旨在于缓和自商君以来之峻急秦法,使国法平和,民众富庶。”
“非法、非墨、非儒、非道。亦法、亦墨、亦儒、亦道。”
“非百家之说,但集百家之学。”
“可称为杂家!”
“......”
良久。
嬴政才冷声道:
“吕不韦你当真就这么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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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难成大器!(求订阅)
吃完午饭。
嬴政没有继续晒太阳,只是说了声自己乏了,被监督着喝完汤药,就径直回屋休息去了。
秦落衡并没太在意。
感染风寒的人,都比较嗜睡。
这很正常。
他则是待在院里,继续看着竹简,不时还拿出算筹,计算起了令史俭留下的作业。
很快。
就到了下市时分。
嬴政从房门中出来,沉声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既然搬了家,以后就在那边住下,你的田地,就几天就会下来,到时给你安排几个隶臣,交给他们打理即可。”
“你为史子,当以学业为重!”
秦落衡面色一喜,答谢道:“多谢长吏。”
随即。
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长吏真要阻止始皇颁发‘使黔首自实田’这项政策吗?”
嬴政目光微阖。
冷声道:
“这些朝臣暗藏祸心,这项政策也祸国祸民,我身为始皇重臣,岂敢置之不理?又岂能视而不见?”
“我定冒死以谏!!!”
秦落衡道:“那要是始皇不听呢?”
“不可能!”嬴政当即道。
“为什么?”秦落衡满眼惊奇。
嬴政看着秦落衡。
不悦道:
“没有为什么!”
“始皇在你眼中就那么不堪?”
“前面只是没有意识到这政策的危害性,意识到了,又岂会继续去做这自毁根基的事?”
“始皇也没那么固执己见。”
“始皇要是真那么固执,就茅焦、尉缭子这些口出不逊的人,早就不知死多少次了,李斯、郑国这些人也早就被驱逐出境了,岂还会容许他们继续相秦?”
“以后少听外面胡说八道!”
秦落衡面色一滞。
解释道:
“长吏我不是这意思。”
“始皇雄才大略,这世人皆知。”
“我又岂会去质疑?”
“我担心的是长吏一旦反对,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那时长吏可谓是举目皆敌,长吏未必能招架的住,若是始皇也被说动,长吏就真的要进退维谷了。”
“长吏一身正气,为国为民,慷慨直言,这属实令人敬佩。”
“但滋事重大,我还是想长吏三思而行。”
“若是事不可为,长吏该退就退,不要冲动死磕,得罪满朝大臣,就算有始皇袒护,今后也注定举步维艰,长吏还是要为自己多做考虑。”
嬴政闻言却是大怒。
呵斥道:
“住口。”
“你一黄口小儿,也配教我做事?”
“大秦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这是臣子本分,若是满朝大臣竟皆如你所说,一心只想着明哲保身,想着不得罪他人,满眼都是权力私欲,大秦跟被灭的诸国又有何区别?”
“你少不更事,我可以理解。”
“但你这种观念,若是不更正,注定难成大器!”
“大秦岂能由庸碌之人主政?”
“荒谬至极!!!”
秦落衡被骂的面红耳赤。
望着秦长吏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秦落衡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起初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人都是自私的,多为自己考虑有什么不对?
秦长吏这番话,却是让他惊醒。
他若是只顾着明哲保身,爱惜羽毛,那自己跟历史上的其他人有什么区别?都是在随大势随波逐流罢了,但民众需要的,其实是那些亢直之士、敢谏之臣。
他进入社会就是想一展所能。
但若遇事瞻前顾后,只想着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到最后,就算真身怀惊世之能,也只会舆榇自缚,长此以往,也就真成了一个庸碌之辈,让人不齿。
这又岂是他之所愿?
在这能人辈出的时代,他的这些自私想法,无疑显得幼稚可笑。
秦落衡长拜及地,恭声道:
“长吏,我错了!”
“哪错了?”嬴政面色阴沉的可怕。
秦落衡一脸苦涩道:
“那都错了。”
“身为一名史子,今后的大秦官吏,就不该有明哲保身的心态,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嬴政目光阴翳的看着秦落衡,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沉声道:
“知错就认真去改!”
“大秦自先祖立业以来,历经数百年,由小及大,从一个边陲之地,发展到如今的一统海内,靠的不仅仅是历代先王的励精图治,也是靠着众多臣子的铮铮直谏。”
“若非有百里奚、商鞅、张仪等臣子相助,大秦岂能由弱变强?岂能在大势之下,成功一扫六合、一统天下?”
“若是大秦臣子都追名逐利,为了私利,欺上瞒下、阴奉阳违,大秦内部恐怕早就祸乱横生,民不聊生了。”
“天下缺能人能吏吗?”
“从来不缺。”
“何况现在天下一统,天下人才尽归大秦。”
“大秦根本就不缺人才,大秦缺的是亢直之士、敢谏之臣,他们的一言一行,才是能真正影响到大秦走向的人,你以为始皇为何会纵容对自己百般取笑的儒家?”
“因何?”
“因为儒家的人敢说!”
“虽然儒家说的很多都是迂腐之见,但儒家跟朝臣辩论的时候,却是能说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而这就是儒家存在的价值。”
“你涉世不深。”
“对很多事还看不真切。”
“你其实说的并没错,明哲保身是一种智慧,但朝堂上不需要这种智慧,尤其是这次的事情,若非你点醒,我恐怕就真犯了大错,现在朝堂上敢直言规谏的大臣太少了。”
“朝廷不缺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人。”
“但缺敢谏之臣啊!”
嬴政摇头叹息,转身朝院外走去。
他之所以这么挽留王绾。
正是因为此。
王绾跟其他大臣不同,他向来直言不讳。
虽然王绾的不少建议有些偏激,甚至有些就是错的,但跟李斯这种揣测上意的臣子相比,他喜欢王绾无疑更多一点。
“长吏等一下。”
这时。
秦落衡在后面喊了一声。
嬴政回头。
只见秦落衡拿着两剂药过来了。
嬴政脸色当即一黑。
不满道:
“我的病已经好了。”
秦落衡道:
“还没好完全。”
“风寒可千万不能大意。”
“万一落了病根,岂不是功亏一篑?”
“而且也就两剂药,我都用兽皮包好了,你拿回去,差人煎一下就行了。”
“对了。”
“这药你自己吃,别给其他人煎服。”
“每个人体质不同,所受的风寒种类也不同,要对症下药,我给你开的药,药剂相对偏猛,身子骨弱的人不一定适合。”
“回去记得吃清淡一点。”
“......”
秦落衡叮嘱了一大堆。
说完。
就把兽皮包着的两剂药,塞到了嬴政手中,同时还递过去了几片竹片。
看着多出来的竹片,嬴政好奇道:“这又是什么?”
“药方?”
秦落衡点头又摇头。
他说道:
“的确是药方。”
“但不是治风寒的。”
“这是‘人参养荣丸’的药方。”
“这药方很珍贵,是用来益气养血、养心安神的,还有一定延年益寿的作用,长吏的身体较虚,需要多加注意,所以我就把这幅药方给找了出来。”
“不过......”
“上面有几味药材不是很好找,我自己曾私下配过,但一直没有配齐,所以长吏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不过长吏你身居高位,应该有办法弄到这些药材。”
“里面的主药尽量使用年份高的。”
“年份越高,效果越好。”
闻言。
嬴政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竹片。
他面色严肃道:“这人参养荣丸真能延年益寿?”
秦落衡点了点头。
说道:
“确实有这个功效。”
“但效果其实就那样,主要是用来调养身体的,身体好了,自然延年益寿了,不过想靠这个续命,还是不现实。”
“不过对你身体的确大有裨益。”
“另外。”
“长吏风寒没好完全。”
“这药就算真配好了,也没急着用,以免两种药剂起反应,反倒把治病调养的好药,弄成了害人的毒药。”
嬴政微微额首。
说道:
“我知道了。”
“你不用送,我外面有车队。”
秦落衡颔首道:
“那小子就恭送长吏了。”
嬴政点头。
大步朝外面走去。
只是目光不时会看向手中竹片,好似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或许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
延年益寿。
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另一边。
目送秦长吏走远后,秦落衡也回到了居所。
他对秦长吏有车队接送并不意外。
大秦高官职高爵位的官员出行,本来就配有专车,只是一般都要提前向官府申请,秦长吏有专车再正常不过。
把案几搬回屋里。
他也是收拾起了东西。
从今以后。
他就真正搬家了。
以后估计一个月都难回来一趟。
不过。
他倒是没什么感伤。
把东西放好、封好,也是背着书箧,提着大包小包,离开了居所,以后他就生活在咸阳了。
嬴政也坐上了回咸阳的车辇。
他把这两剂治风寒的药随手放到一旁,目光却是一直盯着‘人参养荣丸’的丹方,良久才回过神来。
他把丹方小心的放好。
朝车外道:
“来人,去传令宗正。”
“让他去咸阳宫外候着,朕有事找他。”
“另外。”
“把太医令也给朕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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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胡亥的心思!(求订阅)
咸阳宫。
嬴政高坐其上。
嬴腾站在下方,恭敬作揖道:“臣嬴腾参见陛下。”
嬴政沉声道:
“朕叫你过来,并无其他事。”
“只是让你在隐宫中,挑选几名隐官,送到秦落衡那去,帮他打整一下田地。”
嬴腾蹙眉。
说道:
“陛下,这秦落衡是何人?”
“用隐宫之人做赏赐,是不是有些不妥?”
“隐宫乃安置皇室私奴的地方,陛下即位以来,朝中除了少数几个重臣和扫平六国的功臣,陛下就没有对外赏赐过隐宫私奴,这次还直接赏赐隐官。”
“陛下若是不给臣一个说法。”
“臣恕难从命!”
见嬴腾这么执拗,嬴政也有些头疼。
嬴腾身为大秦宗正,地位非凡,若是真按辈分,嬴腾其实还比自己要高一级。
不过。
嬴腾说的也没错。
隐宫私奴的赏赐,在大秦是法外恩赐。
非有功之臣不能赏。
这是历代大秦先王定下的规矩。
乱赏私奴,就坏了规矩,恩赏也就失了意义。
损耗的无疑是皇室威严。
嬴腾作为大秦宗正,自然要为皇室负责。
他的话并没任何问题。
嬴政道:
“朕知宗正心思。”
“朕何曾坏过规矩、不知轻重?”
“但宗正既然执意要问清楚,那朕就告诉你吧。”
“秦落衡......”
“他是朕的公子!”
闻言。
嬴腾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
他脸色惊悚,满眼惊惶,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陛下在外竟然有公子?
这怎么可能?
陛下自即位以来,不是一直醉心政事吗?
就算外出,也基本是大军开道,从不带宫中后妃,难道是随行侍女?但以陛下的心性,不可能默不作声。
但这是什么情况?
嬴腾感觉整个人有点懵。
这事已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见嬴腾面露复杂之色,嬴政哪里不知嬴腾想的什么,心中也是又气又恼,无语道:
“宗正就莫要胡思乱想了。”
“此子你见过。”
“当年还是你亲自为其上的宗室籍!”
嬴腾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不解道:
“臣没听明白。”
“臣何时给他上的宗室籍?”
“宗室子弟中好像并没有秦姓之人。”
嬴政沉声道:
“因为他本来就不姓秦。”
“他姓嬴!”
“是朕的十公子。”
“叫嬴斯年!”
“宗正现在可记起来了?”
“嬴......十......陛下当年不是......”嬴腾双眼猛的睁大,满眼不敢置信之色,他被这个消息彻底震惊到了。
嬴政自然知道嬴腾想问什么。
说道:
“他没死。”
“一直就没死。”
“只不过当年为了不动摇朝政,朕故意对朝堂说他死了,现在宗正知道朕为何要赏赐隐官了吧?”
嬴腾点头。
“臣明白了。”
“臣立马下去安排。”
“陛下,既然十公子没死,那十公子的姓名,是不是当重新加回宗室籍?也需不需要将此事告知给其他公子?”
“不用。”嬴政面无表情道:“他的事暂时不要外露,朕对他自有安排,你也不用管这些。”
“诺。”嬴腾眼皮一跳。
“下去吧。”嬴政挥了挥手。
“臣告退。”
嬴腾缓缓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
嬴腾情绪依旧难以平复。
十公子还活着?
这个消息实在令他难以平静。
他作为嬴氏宗正,自然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原本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但随着十公子归来,一切又都有了变数。
他不敢去猜陛下的想法。
也不想卷入其中。
既然陛下不愿把十公子的消息公之于众,他自然也不敢多嘴的说出去,随即,他想到了华阜最近的异常,眼中若有所思。
他回过头。
看了眼庄严的咸阳宫。
也是快步离开了大秦的朝政中心。
......
殿内。
夏无且亦步亦趋的走了进去。
“臣参见陛下。”
嬴政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了当道:“朕最近得了一个药方,你给朕找到这些药材,尽量选用年份高的药材。”
“朕给你半年时间。”
“半年后朕要看到成药,也要知道这药方疗效。”
说完。
就有一名宦官,双手捧着几枚竹片,去到了夏无且身前。
夏无且犹豫了一下,伸手把这几枚竹片拿到了手里,看着上面的药方,眼中不由露出一抹异色。
良久。
才沉声道:“臣遵令。”
夏无且其实很想问这药方是哪来的,但嬴政显然没有想告知的想法,见状夏无且也是识趣的拿着药方退了出去。
殿内。
只剩嬴政一人。
在把手里的事交代完之后,他并没有丝毫耽搁,直接伏案处理起了日常的政务。
休息了一天。
他的大案上奏疏已堆积成山。
他随手拿起一份奏疏。
翻开。
这是廷尉府郭旦呈上的奏疏。
见到郭旦这个名字,嬴政面色微微一沉。
郭旦的确名不见经传,但其父却是赫赫有名,正是为大秦一统天下,立下过赫赫功绩的大功臣郭开。
当年郭开以一己之力,解决赵国两大名将,为大秦覆灭赵国立下不世之功。
赵国灭亡后,他把郭开封为了上卿。
不过郭开毕竟‘英勇’事迹在这,即便是他,也不敢贸然重用,因而郭开获封的这个上卿,只是一个荣誉性官职,没有任何实权。
而以郭开的功劳,在大秦,至少是衣食无忧。
但郭开却贪婪炽盛。
郭开定居咸阳之后,却是舍不得自己在邯郸的财宝,于是便想把那边的家产转移到咸阳,多次上疏之后,他也是同意了郭开的请求,让其回邯郸取回家产。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郭开在赵国的财宝可谓富可敌国,而他又坑害了赵国两位名将,本就为赵人厌恶,这一去,却是让对他恨之入骨的赵人找到了机会,在其回家途中,伪装成盗贼,对他进行了袭杀。
郭开不敌身亡!
郭开身亡之后,他略作缅怀,顺势提拔了一下郭开之子,郭旦,这郭旦也亦非等闲,虽然其父劣迹斑斑,但他却是丝毫没受影响,在朝堂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几乎无人厌恶。
不得不说真是‘能力’出众!
看着郭旦呈上的奏疏,只是初略扫过几眼,嬴政心中就腾的升起一股怒火。
毫无意外。
郭旦的奏疏也是建议推行‘使黔首自实田’的。
他把郭旦的奏疏扔到一旁,看起了其他朝臣呈上来的奏疏,接连看了六七个,无一例外,全都跟土地有关,要么说地方土地兼并的危害,要么就在直抒‘使黔首自实田’的好处。
又看了几份。
嬴政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意。
大骂道:
“真是朕的好臣子。”
“一个个都想把朕蒙在鼓里。”
“你们真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心思?”
“乱我大秦者----”
“死!!!”
嬴政把大案上的奏疏全部推倒在地,他根本就不想再多看一眼,每多看一眼,他心中的怒意就会滋长几分。
嬴政坐在席上。
胸脯急剧的起伏着。
他努力控制着情绪,尽量不让自己情绪失控。
良久。
嬴政才平复下来。
这时。
殿外有宦官传话。
胡亥求见。
嬴政眉头一皱,也是准了。
进殿。
胡亥恭敬的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嬴政面色稍缓。
说道:
“胡亥你来见朕,所谓何事?”
胡亥满脸戚色道:
“回父皇。”
“儿臣听闻父皇身体欠安,心中惊恐,特意让御厨给父皇熬了一碗羊骨汤,里面加了不少滋养药材,都是强身健体之药。”
“儿臣自知自己愚笨,不能为父皇分忧解难。”
“只希望父皇能身体康健。”
“这羊骨汤乃大补之物,加上儿臣为父皇挑选的补药,定能补齐父皇亏空气血,让父皇身体快速好转,健旺如龙虎。”
“父皇......”
说着说着。
胡亥也是脸颊落泪。
抽泣不止。
见状。
嬴政心头一暖。
点头道:
“你却是有心了。”
“若是扶苏能有你这么省心,朕也就没这么多操劳事了。”
胡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更咽道:
“父皇你真的错怪兄长了。”
“兄长刚毅勇武,信人而奋士,一直是我们这些弟弟的榜样,而且兄长为人敦厚宽仁,朝堂上下无一不称道。”
“胡亥岂能跟兄长相比?”
闻言。
嬴政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漠然道:
“朝堂上下无一不称道?”
“就他做的这些事,没人称道才奇怪。”
“不说这个。”
“来人,把这养骨汤呈上来。”
听着嬴政的话,胡亥眼中一喜,但脸上并没露出任何喜色,依旧低垂着头,做着恭敬的姿态。
养骨汤呈上后,胡亥长拜道:
“儿臣自知才能有限,但见父皇身体抱恙,仍不辞的处理政务,儿臣实在于心不忍,因而也想替父皇排忧解难,这几日冥思苦想,儿臣对一些政事有了些自己的理解和看法,希望父皇采纳。”
“哦?”嬴政眼中露出一抹惊奇,“你小子还有自己的政事见解?”
“不错。”
“拿上来,给朕看看。”
一旁的宦官对视一眼,也是亦步亦趋的去到胡亥跟前,接过胡亥手中的竹简,小心翼翼的递到了嬴政身前。
嬴政伸手接过。
翻开。
“论土地兼并的危害,与黔首自实田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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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有赵卿相佐,我有何虑之?(求订阅)
雍宫。
胡亥脚步轻盈的回到行宫。
他没有返回正殿,而是直接去了偏殿。
殿内。
赵高早已等候多时。
“臣赵高拜见公子。”见到胡亥,赵高连忙作揖道。
胡亥摆摆手。
笑道:
“赵卿吩咐的事,我已经照办了。”
“父皇对我很满意。”
“臣只是做了臣子分内之事,陛下满意公子,完全是因为公子的至纯至真的孝心。”赵高笑着恭维道。
“这倒也是。”胡亥点了点头。
随即。
他朝四周挥挥手,示意两旁侍卫退下。
胡亥坐到地上。
疑惑道:
“不过我还是有些不理解。”
“你让我给父皇送补药,是因为父皇身体欠安,需要进补,这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我掺和田政?”
“我若没记错。”
“这是大兄长提出来的。”
“我这给父皇上疏,岂不是在帮大兄长?”
“而且近几日朝野之中议田政的不知多少,我写的那些东西,未必比得过那些朝臣,这呈上去,岂不是在自惭形秽?”
赵高冷笑一声。
作揖道:
“公子却是想岔了。”
“臣让公子上疏自然是有原因。”
“田政的确是长公子提出来的,但长公子已远离咸阳,现在更是身处楚地,对朝堂之事是鞭长莫及。”
“而田政之事真正发酵是在这两天。”
“臣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
“现在朝堂之上,朝臣都认为土地兼并问题已迫在眉睫,已到了朝廷不得不解决的地步,而大秦田制不能随意变更,所以只能在其他地方想办法。”
“而使黔首自实田。”
“就是眼下最好的治理办法。”
“诚然。”
“长公子功劳不小。”
“但田政发酵就这几天,朝臣的进谏之言也都还很片面,要么只说了土地兼并的危害,要么就是只陈述‘使黔首自实田’的好处,并没有一篇而概。”
“这其实是有原因的。”
“这些朝臣不知当一篇而概吗?”
“自然不可能。”
“他们这是有意而为。”
“原因就在于这是长公子提出的。”
“陛下久未确立储君,不少朝臣虽已经暗中站队,但他们并不敢真的表露出来,因而在上疏时只能故作含蓄,只陈述一个方面,刻意跟长公子保持一定距离。”
“还有一部分朝臣不喜长公子,他们自然不会去拥护长公子提出的政策,这部分朝臣只提土地兼并,只字不会提‘使黔首自实田’有关的政策。”
“但......”
“这只是暂时的。”
“等田政发酵到一定时候。”
“这些朝臣一定会早写好的完备奏疏呈上去。”
“这些朝臣都精着呢,前面只是在给陛下表态度,后面才会给陛下表忠心、表能力,不过,他们这样做,却是让公子占了便宜。”
“他们不敢直接呈上。”
“公子却能。”
“而且因为这是长公子提出的,公子主动称赞长公子的政策,更是体现了兄恭弟谦,加上公子的奏疏是目前少有一篇而概的奏疏,这无疑体现了公子的大局观和从善如流。”
“这都会让公子在陛下心中增色。”
“当然臣告诉公子的也并不全面,但公子是什么身份?现今长公子不在,公子主动为陛下分忧解难,一字一句竟皆肺腑,这份真挚孝心已然完胜其他公子。”
“公子现今的确不如长公子十公子。”
“但公子却是可以通过日拱一卒的孝心,不断获得陛下的好感和亲近,让陛下越发重视公子,等长公子和十公子竟皆犯错之后,公子无疑是陛下的最佳人选。”
胡亥兴奋的点点头。
抚掌道:
“赵卿所言极是。”
“有赵卿相佐,我有何虑之?”
“这是臣分内之事,公子就莫要夸溢了。”赵高姿态放得很低,眼中却满是不屑和冷漠。
但胡亥并没有高兴多久。
他想到了一件事。
胡亥道:
“赵卿你或许有所不知。”
“父皇昨日并没在宫中歇息,而是离宫出去了,而且还是彻夜未归。”
“父皇从不耽于逸乐。”
“依我看,父皇是去十哥那了。”
赵高目光一沉。
凝声道:
“公子不要太在意这些。”
“陛下外出,其实对公子是有利的。”
“若非陛下外出,那些朝臣的奏疏,恐怕陛下早就看到了,又哪有公子你上疏直言的机会?正是因为陛下外出了,公子才有机会抢先把奏疏呈给陛下,公子并没任何损失。”
“再则。”
“陛下再亲近十公子又如何?”
“十公子在宗室籍上已经被划去了,只要陛下一日不昭告天下,十公子就终究还是一个‘死人’。”
“死人如何能继承大统?”
“另外。”
“陛下是住在宫里的。”
“公子见到陛下的次数,是远多于十公子的,公子日常可以勤勉一点,时不时去关心下陛下,这一日三复的见面,难道不比十公子这十天半月见一次来的更亲近?”
胡亥点点头。
说道:
“说的没错。”
“我见父皇的次数比十兄多多了,我为何要在意这些?何况十兄越受父皇重视,大兄长才是最着急的。”
“我因何要担心?”
赵高道:“正是如此。”
胡亥道:
“理是这个理。”
“但这好像有点不够。”
“宫中并不是只有我一名公子。”
“其他兄长也在。”
“他们也可以关心父皇,我的关心并不会凸显什么,赵卿可还有其他办法,能让我跟其他兄长显得不同?”
赵高低眉深思起来。
不一会。
赵高就想到了。
笑着道:
“倒还真有。”
“公子可记得臣写过一篇《爰历篇》。”
胡亥点头道:
“这我自然记得。”
“那不是学室识字教材之一吗?”
“我还背过。”
说着。
胡亥就真背了起来。
“天地日月,周而复始,寒来暑往,乾坤阴阳,春夏秋冬,雨雪风霜,耕耘生计,爰历参商......”
闻言。
赵高眼眶微红,长拜及地,神色动容道:“公子竟能背下臣写的《爰历篇》,臣实在感激涕零,臣也何德何能啊。”
胡亥也是神色得意道:
“这有何难?”
“也就千字文章而已。”
“不过,你提《爰历篇》干什么?”
赵高起身道:
“公子有所不知。”
“臣当年只是一名普通宦官。”
“正是靠着写得一手好字,被陛下认为臣颇具才具,所以才得以近侍陛下,才有了加官进爵、侍奉公子的机会。”
“陛下偏爱秀丽遒劲的文字。”
“当年陛下意欲规范天下文字,让满朝大臣和勘字属官吏行书写字,一共择出三人书写大秦文字范式。”
“除了臣。”
“剩下的两人,一人是现今廷尉李斯,另一人则是现今太子傅丞胡毋敬。”
“当时李斯著《仓颉篇》,胡毋敬著《博学篇》,而臣写的正是公子前面背诵的《爰历篇》,三篇文字范式,虽范围各不相同,但都同样趣味盎然,因而我们三人都被陛下赏赐了食邑两百户。”
“公子若想讨陛下欢心。”
“当练一手好字。”
“公子想从诸公子中脱颖而出,就当在这些细节上下功夫,只有让陛下满意了,公子才有机会成为储君。”
胡亥面露迟疑。
他不太想去练字。
自己写字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
练字不是一时半会能练出效果的,他更想那些能快速见到成效的方法,他不喜欢在这些事情上花时间。
见状。
赵高冷声道:
“公子这时怎能退缩不前?”
“公子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争储,就一定要倾尽全力,不然公子这些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练字有何难?”
“不过是每日勤加练习罢了。”
“有臣在。”
“公子练手好字,只是时间问题。”
“公子本来每日都要抄写律令,只要稍作文字规范,抄写律令就是在进行练字。”
“公子已优胜其他公子。”
“等公子的字迹更上一层楼后,上呈奏疏给陛下,陛下观之必眼前一亮,对公子大加赞扬,对公子这么大有裨益的事,公子岂能顾若惘闻?视而不见?”
赵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胡亥。
胡亥也是有些恼怒。
他实在不想练字,觉得这就是浪费时间、瞎折腾,但他一向没有主见,见到赵高这么义正言辞,眼神也迷离起来。
良久。
胡亥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
“那就依你。”
“练!”
赵高眉头一皱,但见胡亥答应,也是没有再说。
他起身,去到一旁的大案,铺开几卷空白竹简,用羊毫笔点了一下墨,提笔书写起来。
胡亥略作迟疑。
还是去到案旁,静静观摩起来。
......
另一边。
嬴政揭开盛汤的青铜罐盖,看着羊骨汤上的厚重油花,以及上面飘着的零星药草,他只感觉心中一阵反胃。
他还记得秦落衡的叮嘱。
虚不受补。
身体未康复前,当以清淡为主。
眼前这羊骨汤不仅油腻,还散发着阵阵药香气。
对寻常人家而言,眼前的羊骨汤一定是珍馐佳肴,但在嬴政眼中,这羊骨汤却是有害之物,不仅不能滋补身体,反倒还会加重身体的负担。
嬴政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弃之如履道:
“来人。”
“把这汤连罐给朕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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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都只是借口!(求订阅)
“把地上奏疏整理好。”
嬴政吩咐了一声,便出了咸阳宫。
他去到宫外的凭栏处,负手而立,目光深邃的望向远方苍穹。
田政、朝臣......
嬴政双眼微阖,神色越发凌厉。
良久。
他也是做出了决定。
他要开议政。
他倒想看看,这些朝臣对大秦是不是真有贰心。
若他们真如秦落衡所言,心中存着私心,他又岂能让这些人继续身居高位祸害大秦?
他还没糊涂到这种地步!
这里的议政,非是议事制度,是由皇帝‘下群臣议事’议政决事的一种特殊商讨决策的制度。
不过以往都是由大臣动议。
但这次。
他要自己发动公议。
这时。
宫内宦官过来禀告,宫内奏疏已整理完毕,嬴政微微额首,拂袖回到了宫中。
嬴政高坐其上。
他拿出一份空白竹简,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直接落笔写了三个字。
‘议田政!’
写完。
嬴政盖上自己的印玺。
随即吩咐道:
“来人。”
“把这份令书传至各官署,让各官署的官吏议之,明天各官署于下市之前,呈上各自的决议对策。”
嬴政的吩咐刚落。
当即就有宦官去到案前,双手恭敬的接过令书,随后这名宦官缓缓退到了宫外,不多时,数十名侍郎策马把令书内容传至了丞相府、廷尉府和御史府。
但因今天是休沐日。
百官休沐。
各大官署除少数留守值任的官吏,大部分人都没在官署执事,因而各大官署在接到传令之后,也是赶忙调集车马,去各官署官员的府宅传令。
一时间。
咸阳城中车马奔腾。
咸阳宫。
嬴政虽然心中还是有些恼怒,但并没有再发作,而是忍着怒火,继续看起了这些奏疏。
他倒想看看。
有多少朝臣关心这个田政!
嬴政没有细看这些奏疏的内容,只是初略的扫过一眼,而后便快速的看向了落笔处。
大田令郑国。
御史中丞冯去疾。
御史戚鳃。
大夫崔意如。
假中车府令赵高。
......
嬴政一篇接一篇的看过去,脸色是越来越难看,眼中的怒意也近乎化为了实质。
这时。
他又翻开了一份奏疏。
落笔是----
李斯!
......
宫外。
秦落衡拎着大包小包,在一段走走停停后,终于回到了咸阳。
他这一路也是累的够呛。
为了不让自己再来回奔波,他也是心一狠,把自己要用的东西一股脑都装上了。
骊山离咸阳并不近,一趟少说都要半个多时辰,他又拎这么多东西,即便体魄强劲,也有点吃不住。
又走了一刻钟。
秦落衡终于回到了居所。
打开门。
秦落衡当即瘫坐在地,呼呼的喘着大气,整个人累的有些直不起身子。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喝声。
“急令,急令.....”
闻声。
秦落衡也好奇的望向了屋外。
不过,他住在外市这边,不大可能有令书发来。
他倒是不关心这个。
他关心的是这‘令’是什么?
而且还加急。
他在咸阳呆了不少时日了,也见过不少邮人传书,但像今天这种又是‘令’又是‘急’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在大秦。
皇帝下发的诏令才能被称为‘令’。
官员的只能被称为‘命书’。
‘急’则是加急。
秦朝的《行书律》中有规定:‘行命书及书署急者,辄行之;不急者,日毕,勿敢留。留者以律论之。’
律令意思很简单。
‘命书’和上面注明‘急’的文书,应立即传送,不急的也要当天送完,不准耽搁,否则依法处置。
‘急书’相当于后世的特快专递。
秦朝传‘书’的方式很多。
有步行传递,走得快的称为‘利足’,走得慢的称为‘轻足’,高级点的用马车传送,称为‘传’,因而专门用来送信的邮车也被称为‘传车’,骑马传送叫‘驿’。
除此之外,秦朝还有船运。
只要能加快书信传送的,大秦邮人基本都能用。
不过大秦的邮人并不好当。
有些书信的确不是‘加急’,但官府为了保证效率,也是想了各种方式对邮人进行监督。
《行书律》规定邮人每天赶路的速度:‘一日一夜行两百里。’
由于旅途中没法监督,为了避免邮人拖延症发作,以及在路上磨磨蹭蹭,官府也另外规定:上路之后,邮人必须记录自己当天走的路程,途径的重要城邑之间的距离,以供上级考核。
除此之外。
《行书律》还规定:‘行传书、受书,必书其起及到日月夙暮,已辄相报也。’即地方县府必须登记收发文书的日期、早晚,以便及时回复。
在秦朝能当邮人的都是‘神行太保’。
秦落衡听了一会。
却是发现这‘急令’就在城中打转。
当即惊疑道:
“不会是长吏把我说的那些话告诉给了始皇,始皇一怒,直接下令让百官议政?”
“这不至于吧?”
但他仔细的想了想,好像近来也就这个事了。
秦落衡脸皮一抽。
无语道:
“长吏这让我怎么说你。”
“你多少委婉一点,旁敲侧击一下也行啊。”
“你这一弄,不是明摆着告诉百官,你跟其他人不是一路人,其他人都有私心,你一身正气、为国为民,但你这不是直接成了百官的活靶子吗?做事哪有这么冲动的?”
“现在好了。”
“直接成了众矢之的。”
“关键做人不能这么虎啊,你至少也去拉几个同伙啊,这孤军奋战......你就算全身都是嘴,也说不过啊。”
秦落衡扶额,也是感觉头疼。
他感觉
自己还是低估了长吏对大秦的感情。
这都不能说是深沉了。
这是偏爱!
秦落衡低头思索着。
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毕竟......
那些话是他说的。
秦落衡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秦长吏这么上心,或许真是对其怀有感激之情,亦是对他的教诲充满敬重,亦或者......两人间有着某种莫逆的情愫。
反正。
他不想看到秦长吏出事。
但一想到秦长吏卷入的事情,秦落衡也是倍感头疼。
他就一名史子,根本没可能插手朝堂之事,他没这个能力,也做不到。
他就算去找那些朝臣,想把‘使黔首自实田’的危害告知。
对方很可能直接就拒之门外,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还有一种可能是对方听闻后,直接恼羞成怒的把自己赶出去,这事本就是他们弄出来的,他们又岂会去自讨苦吃?
秦落衡枯坐许久。
最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想不到办法。
街巷外。
‘急令’的呼喊声还在继续。
秦落衡在地上坐了一会,起身把东西搬进了屋。
天已经全黑了。
秦落衡却丝毫没睡意。
他满脑子都在思考秦长吏的事。
沉思良久。
他还是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呼!
一阵冷风吹过。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秦落衡伸出手,感受着这些微凉的雨水。
倏尔。
他进到家中。
拿出一把伞,撑开,进到了雨幕中。
很快。
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雨幕中。
......
咸阳宫。
看着李斯的奏疏,嬴政眉宇终于舒展开来。
欣慰的点头道:
“朝中看来还是有清醒的人。”
“在百官齐声上疏直呈‘田政’之事时,李斯依旧能矜矜业业的做着本职工作,这倒是属实不易,朝中其他臣子若有李斯这样沉得住气,这事岂能闹得这么沸沸扬扬?”
“不过这些人还真动了心思。”
“他们虽然目的一样,但却是选择各执一词,并没有一篇而概,这事在其他人眼中,或许会认为他们是为了跟扶苏保持距离,以免被朕认为是暗中结党,但真是这样吗?”
“恐怕并不是!”
“扶苏从来都只是借口。”
“他们只是不想表现的太过一致,以免让朕起了疑心,因而故意用这种欲盖弥彰的方式,来遮掩他们的本来想法,扶苏其实一直都被他们算计,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唉。”
嬴政长叹口气。
对于这个长子,他也是怒其不争。
扶苏什么都好,就是有时缺少自己的主见,他若是能多方面听取意见,这倒并不算什么太大缺点,关键扶苏很容易被其他人影响,还认死理,一旦认定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而且屡教不改!
想到扶苏。
嬴政心中也是无名火升起。
随即他想到了自己的其他公子,有的公子才大志疏,有的公子眼高手低,有的有才无德,有的有德无才。
就没一个德才兼备的。
唯一一个有德有才的却流落在外。
想到秦落衡,嬴政也是不由冷哼道:“流落在外倒无妨,但你学什么不好,去学吕不韦那一套。”
“他那套有什么好的?”
“只是商人待价而沽、夸夸其谈罢了,看似什么都沾,但其实全都只涉及皮毛,华而不实,外强中干。”
“仅此而已!!!”
嬴政深吸口气,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处理奏疏上,他伸手拿起另一份奏疏。
这是御史华阜呈上的。
翻开。
也是讲土地兼并的。
就在嬴政批阅华阜奏疏的同时,秦落衡却是悄然出现在华府的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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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亡秦之心不死!(求订阅)
华府。
华阜坐在大案旁,皱眉深思着议政。
这时。
隶臣琐急匆匆的跑来。
低声道:
“家长,公子来了。”
闻言,华阜眼中露出一抹异色,面容也略显古怪,他问道:“公子可有明说来意?”
琐摇了摇头道:
“未曾。”
“只说有要事相商。”
华阜惊疑不定。
秦落衡的身份很敏感。
主要是始皇一直隐而不发,就是在有意禁止外界探知,他们华府眼下树大招风,跟秦落衡走的太频繁,很容易被外人看出些什么,这若是让陛下知道了,难免不会心生猜忌。
更要紧的是。
秦落衡身边有不少暗侍。
他们这一见,陛下必定会知道。
到时就难说清了。
沉默少顷之后,华阜也是咬牙道:“我华府怎么说也是从宗室分出来的,见一下十公子有什么问题?我就不信了,陛下还真能因此把我治罪了不成?”
“再说了。”
“陛下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秦落衡的真实身份,我华阜是早就知道了,自然不在陛下的警示范围之内。”
“琐,去把公子请进来!”
没多久。
秦落衡就进到了华府。
走过三进的宅院大门口,秦落衡站到了华阜跟前。
华阜早就穿好衣裳,候在了屋里。
见状。
秦落衡恭敬的作揖道:“秦落衡见过华御史。”
华阜面色温和道:“秦史子大半夜的又是下雨天,你来我这干什么?还说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什么要事?”
华阜并没有表现的太过亲近。
秦落衡深吸口气。
沉声道:
“小子斗胆问御史一件事。”
“朝堂上是不是不少朝臣力荐始皇,说在不改变大秦现有田制的情况下,推行新的大秦田政,以此改变地方土地兼并的现状?”
华阜点点头。
说道:
“确有此事。”
“我这两天也为此上过疏。”
“上疏的内容正是有关土地兼并的危害。”
“不过因为这田政是长公子提起的,所以我只提了土地兼并,决口未言那什么‘使黔首自实田’。”
“只是这有何问题?”
华阜眼中露出一抹不解。
秦落衡躬身朝华阜行了一个大礼,面色拘谨道:“史子自知人轻言微,御史也并不会把我的观点放在心上,但我还是想陈述己见,我想让御史改变主意,反对推行新田政!”
华阜面色一沉。
秦落衡咬牙继续道:
“眼下土地兼并一事,仅仅数日时间,就传的人尽皆知,但殊不知这或许是有人刻意而为,为的就是让朝廷推行新田政。”
“或许在御史眼中,新田政对大秦有益无害。”
“实际上。”
“新田制对大秦是百害而无一利。”
“大秦若是真推行这新田制,用不了多久,大秦各郡县定会民怨其上,民不聊生,长此以往,大秦危矣!”
“这是取死之道!”
“这事是有人有意而为?”华阜目光一凝。
秦落衡笃定的点点头。
道:
“是。”
“御史没觉得这次消息传得太过迅速,来的太过凶猛了吗?一夜之间,朝堂皆知,土地兼并之事,一下变成了大秦的心腹之患,甚至到了朝廷不得不解决的地步,各地奏疏更是如雪花般不断呈上。”
“这太强行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闻言。
华阜仔细回想了一下。
确实如此。
这事来的太过迅猛,他刚开始都有被吓住,在去治粟内史询问了山东郡县的土地情况后,也是忙不迭的写了一份奏疏,直陈土地兼并的危害,想让陛下重视地方的土地兼并。
现在细细想来。
自己好像的确有些情绪化了。
如果秦落衡所言为真,这是有人在刻意渲染紧张气氛,把他们都给算计了,对方是在借他们之手,去逼宫陛下,以此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关键他们都中招了。
朝中现进谏如云。
他们岂不是在助纣为虐?
要是陛下也被说动,推行了这新田政。
想到这。
华阜也不禁冷汗狂冒。
但他还是有些不敢肯定,惊疑道:“不是我不相信史子所言,但这事实在令人惊悚,谁会有这么大胆子,敢去算计满朝大臣,还敢暗中算计陛下,这要是事情败露,都不是夷三族的问题。”
“就是满门连坐抄斩!”
“而且田政之事是长公子提出的。”
“长公子岂有害大秦之心?”
秦落衡迟疑道:
“这事倒未必是有人精心算计。”
“但推波助澜一定有。”
“长公子倒没有害大秦之心,但他或许是被人利用了,这事若非长公子引头,根本就发展不到现今的程度。”
“大秦的确存在土地兼并。”
“但没那么严重。”
“在大秦现有田制之下,土地兼并问题,其实只是纤芥之疾。”
“不过有官吏牵扯到了其中,他们为既得利益者,不想执行大秦现有田制,想继续占据非法的田地,所以上疏提到土地兼并。”
“这些官吏本意或许只是想引起朝堂注意,以此来拖缓或者阻延大秦田制在山东郡县的推广,如果只是这样,根本吸引不了朝堂太多注意,但不知为何,这事落到了长公子眼中。”
“长公子一上疏,事就不一样了。”
“随后一些官吏暗中推波助澜,从而就有了现今的局面,眼下这事已经尾大不掉,甚至绑架了朝堂,逼得朝堂不得不对此做出回应,甚至是做出改变。”
“但田政关乎千万黔首生计,绝对不能这么草率改动。”
华阜深深的看了秦落衡一眼。
凝声道:
“长公子被人算计,这并非没有可能。”
“但史子或许不知,前面陛下已经发下诏令,让百官议田政,眼下百官恐怕早就写好了措辞,只待上朝议政了,以我一人之力,想改变当前局势,实在力有不逮。”
“而且......”
“使黔首自实田究竟有何问题?”
“请史子解惑。”
秦落衡脸上露出一抹疑色。
这倒不是不能说。
但他担心华阜知道后,也会不由心动,从一个盲目从众者,直接化身为推波助澜者,这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略作迟疑。
秦落衡还是决定说出。
华阜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朝臣。
若是连华阜都不愿仗义执言,其他人也更加不可能了。
他没得选。
秦落衡整理了一下语言,稍微做了一下详略删减,缓缓把‘使黔首自实田’的危害说了出来。
闻言。
华阜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
最后更是一脸铁青。
他怎么也没想到,‘使黔首自实田’的危害这么大,已经严重危及到了大秦根基,而他也险些酿成大错。
说完。
秦落衡神色复杂道:
“现在御史知道为何我反对这个政策了吧?”
“一个政策下发,必定有利弊,不可能全是利好,当所有人都只提利好的时候,一定是有内在原因的。”
“这个政策唯一的问题。”
“不是其他。”
“而是牵扯到太多利益了。”
“不仅有地方世族豪强的利益,不少朝臣同样牵连其中,满朝上下除了大秦宗室,竟皆是既得利益者,所以这事才能发酵的这么快,同时没有任何一名朝臣直言危害。”
“满朝大臣真的无人看出吗?”
“肯定不是。”
“其他人或许有可能想不到,但治粟内史那边的官吏,一定能看出来,但他们却无一人点破,因何?”
“利益所在啊!”
华阜摇了摇头。
说道:
“史子说错了。”
“并不是除大秦宗室,竟皆既得利益者。”
“商君变法一两百年,土地公有早已深入人心,关中巴蜀等老秦国之地,一直践行大秦现有田制,根本就不存在土地兼并,老秦人敢霸占其他黔首土地,当天就血流五步,各乡各里皆反。”
“这事只会发生在山东郡县。”
“这事明显是那些原六国官吏搞出来的,因为他们的田地、食邑都分在其户籍属地,也就是在山东的各地,这项政策推行下去,对关中巴蜀影响不大,但对他们而言,却是兼并吞噬的大好机会。”
“我就知道。”
“这些人亡秦之心不死!”
“当年我就建议陛下不要用这些原六国官吏,可惜陛下为了稳定天下局势,并没有听取我们的建议,不然何至于此?”
“秦史子放心。”
“你这个忙我帮了。”
“这等祸害大秦的政策,我华阜岂能赞同?”
“多谢御史。”秦落衡欣喜道。
他其实早就做好了失败的打算,没曾想,华阜竟然真的同意了,这让他有些喜出望外。
同时。
他也大致听明白了。
这事关中老秦人其实就没理明白。
他们很多都人云亦云。
听到土地兼并为祸大秦,就跟风一样的上疏,他们很多压根就没研究过土地问题,也没有深入思考过政策利弊。
上疏完全是因为对大秦的热爱和忠诚。
这并不意外。
大秦的确有学室制度。
但朝臣中的老秦人,靠学室制度爬上来的,其实也没几个,他们绝大多数晋升靠的军功,让他们去跟终日玩心机的原六国官吏斗,显然远远不是对手。
他们大多也被利用了。
若让朝中的老秦人跟着反对,这事或者真的有转机。
秦落衡神色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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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秦长吏?他是?(求订阅)
秦落衡道:
“正如御史所言,既然其他朝臣不知,御史可否将这事,告诉给其他老秦人出身的朝臣?让他们跟着出声反对。”
秦落衡一脸希冀的望着华阜。
华阜摇了摇头。
沉声道:
“这事非是我不愿帮你。”
“而是做不到。”
“关中氏族已非是铁板一块。”
“想要说动并不容易,他们不会掺和进来的。”
“毕竟......”
“其中还牵扯到了长公子。”
华阜叹了口气。
他还记得自己请羌瘣和杨端和的场景,他们现在根本就不想有任何站队,唯恐牵连到自己和家族,让自家再次遭到打压。
两人跟自己关系莫逆,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
诚然。
这事看起来并无站队。
其实不然。
改田政是长公子提出的。
阻止改田政却是十公子的想法。
两者相悖。
他们若是选择反对改田政,其实就已经站队了,而且是直接站在了长公子的对立面。
这谈何容易?
他们眼下在朝堂上都是随大流。
那边占有优势,他们就选择往那边倒,几乎不再主动站队,也几乎不去得罪其他人,就保持着中庸态度。
各方不得罪。
闻言。
秦落衡不由在心中暗叹口气。
他其实猜到了。
他之所以觉得棘手,就是因为这长公子。
‘使黔首自实田’是长公子提出来的,反对这项政策,无疑是在质疑长公子,眼下长公子在朝堂之上威望极高,没有多少朝臣会在这时去冒险的。
何况始皇现在态度不明。
赞成?
还是反对?
因而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朝臣选择随大流。
虽然做法不一定正确,但法不责众,就算真惹怒了始皇,他们也不会被怪罪的太狠。
毕竟......
他们又不是出头人。
见秦落衡面露难色,华阜眼中略显不解道:“秦史子,你为何执意要让其他人跟着劝阻?”
“田政这次是议政,有人反对就行了。”
“到时双方争辩。”
“自会把这事辩明白的。”
秦落衡摇头。
说道:
“一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朝堂官员至少百人,一人独战百官,这谈何容易?稍微说错一句,就可能导致前功尽弃,这岂不是要置大秦于险地?”
“再则。”
“这些人处心积虑的谋划了这件事,又岂会容许少数人破坏,朝堂之上必定有围追堵截,到时稍有不慎,可能不仅说服不了始皇,还容易遭到对方群起而攻之。”
“这如何得行?”
说完。
秦落衡犹豫了一下。
现在华阜这么帮忙,他若还不全部道出,实在过意不去。
秦落衡继续道:“我除了把这事告知给御史,其实还告诉给了另一个朝臣,不过我并不知那位朝臣的名字。”
“只知其姓秦!”
“这位长吏答应上朝反对改田政。”
“但朝堂上仅御史和秦长吏两人反对,还是有些不够,因而我想让御史出手,多找一些帮手,以便扩大在朝堂之上的话语权,从而止住这次的改田政风波。”
“可惜......”
“我低估了长公子的影响力。”
秦落衡也是叹惋。
闻言。
华阜倒是一愣。
秦长吏?
朝中有姓秦的大臣?
华阜下意识道:“秦史子,你说的这秦长吏是?”
秦落衡也一怔。
好奇道:
“御史不认识?”
“长吏自称是始皇的近臣。”
“我记得长吏说过,当年始皇在邯郸为质子时,他就是当时始皇的随行侍从,这样的人朝中应该很有名啊。”
秦落衡眼中有些不解。
他不认识正常。
秦朝留存到后世的史料不多,他知道的秦朝人物,也就那么寥寥几个,但华阜一直待在朝中,没道理不认识啊。
难道秦长吏身份有问题?
但......
秦长吏给自己做的事是实打实的。
没什么问题啊!
华阜眉头微皱,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连忙改口道:
“哦。”
“你说的是那位。”
“我这些年其实没怎么上朝,对朝中的一些人其实不太认识,但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是想起来了。”
“朝中的确有人姓秦。”
“他出自大秦宗室,但常年待在宫中,基本不怎么外出,所以我第一时间没往他身上想、”
“你说动他了?”
秦落衡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华阜当即眼中一喜。
笑着道:
“那这事就好办了。”
“我等会帮你通知其他关中氏族,有这位长吏打头阵,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你放心吧。”
啊?
这下轮到秦落衡愣神了。
华阜前面拒绝的话还挂在耳边,也就转眼,他就一改措辞,直接同意了?
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而且秦长吏这名号有这么好使?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躬身作揖道:“多谢御史。”
华阜把秦落衡扶起,没让他拜下去。
笑着道:
“都是些分内之事。”
“若非你来传话,我都不知这事这么险恶,公子年岁不大,但已经这么通晓是非道理,属实难得,我华阜既然答应了,也一定会把这事传给关中其他氏族的。”
“但......”
“他们听不听,我就不能保证了。”
秦落衡点点头道:
“我明白。”
“这次真的多谢御史。”
“天色不早,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御史给其他氏族传信了,以免耽误了这次的国家大事。”
华阜微微额首道:
“琐,送公子......秦史子。”
目送着秦落衡走远,华阜欣慰的点点头。
“公子长大了。”
“也开始接触这些大政要事了。”
“只是这新田政的危害是公子看出来的?还是陛下看出来的?若这是公子看出来的,那就非同一般了。”
“但不管如何。”
“公子在陛下心中都有了一定分量。”
“不然何若让公子来传话?”
想到这。
华阜也不由冷哼一声。
“倒是这长公子,净干些吃里扒外的事,若非这次陛下和公子慧眼如炬,不然恐怕还真遭了这个道。”
“这些六国之人。”
“没一个靠得住,全都是狼子野心。”
“但经过这事,陛下应该也清楚了这些,等南北两向战事开启,就是我们关中氏族重回朝堂之时。”
“时间早晚罢了!”
“来人。”
“去把华聿叫过来。”
不多时。
华聿就到了屋中。
华阜坐在案几旁,看了眼华聿,沉声道:“刚才公子来过,你应该知道吧。”
华聿点点头。
华阜又道:“前面御史府派人送来了一份令书,陛下决定召开一次议政,‘议田政’,刚才公子就是来说这事的,公子让我去通知其他氏族反对修改田政。”
“公子知道自己身份了?”华聿心中一惊。
华阜摇了摇头。
说道:
“应该不知道。”
“但这事现在不是很要紧。”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田政一事。”
“我虽然不知这次是公子主动来通知的,还是陛下吩咐的,但无论这么说,这都是一个好兆头。”
“现在朝堂上,原六国官吏势大。”
“这次的田政,就是这帮人搞出来的,他们还裹挟了长公子,想趁我们不察,破坏大秦的现行田政。”
“其心可诛!”
“我们这次站在陛下这边,只要我们不犯太大的错,等田政之事结束,我们关中氏族必定会得到重用。”
“没准你兄长就能调回咸阳了。”
提到自己长子,华阜也是轻叹一声。
“唉。”
“来研墨吧。”
“我来给其他氏族写信。”
华聿点点头。
去到大案旁,研起墨来。
秦落衡献上的制墨工艺,现在已经被广泛应用,如今朝中不少大臣都开始使用松烟墨。
研墨之时。
华聿也是问道:“阿翁,你准备以何人的名义写信,陛下的、公子的、还是阿翁自己的?”
华阜略做沉思。
说道:
“用我的吧。”
“公子毕竟还没有暴露身份,陛下也没有明确给暗示,用陛下和公子的身份,的确容易让人信服,但也很容易落人口舌。”
“再则。”
“关中氏族已不比当年。”
“很多氏族其实早就离心离德,以我的名义写信,多少还能看出一点他们的态度。”
“陛下重用关中氏族在即。”
“岂能让这些竹柏异心的人混入其中?”
华聿点点头。
继续道:
“那阿翁给不给王氏、蒙氏传书?”
“还有李信将军。”
闻言。
华阜一下沉默了。
良久。
才沉声道:
“王氏自然要给。”
“现今武成侯王老将军病在床榻,王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整个王氏已陷入青黄不接,我华氏岂能落井下石?”
“蒙氏就不必了。”
“他们选择的是长公子。”
“当年若非蒙武追赶不利,熊启岂能一路长驱直入,跟项燕南北合击,破我大秦二十万大军?”
“至于李信......”
“当给。”
“当年若非我们带头闹事,熊启其实未必会反,他那伐楚一战也就未必会败,说到底,是我们亏欠了李信。”
说完。
华阜也埋头写了起来。
没用多久,十几份书信就已全部写好,为了防止传信途中有人偷窥以致泄密,华阜还特意弄了‘封缄’。
全部封好后。
华阜也当即吩咐隶臣去各大府宅传信。
一时间。
城中又是一阵车马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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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将星迟暮!(求订阅)
咸阳。
黄昏时分。
城中不少氏族都收到了华阜的书信。
望着这被绳子系好的‘检’,每个收信人的态度都不一样,不过最终,他们还是选择拆开了‘封缄’。
看着信件里的内容,众人神色却是截然不同。
有人看了几眼后,直接弃置到了一旁,有人沉思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随之将其置于了一旁,但也有人略作思索,当即提笔重新拟了份奏疏。
各大氏族对此态度尽显。
王府。
夜已深了。
王贲也收到了华阜的传信。
他没有急着拆开,而是将其放在案上,随后端着一碗汤药去到了旁边居室,这间居室内有着数名侍女,正在服侍着榻上老人,王贲朝众人挥了挥手,四周侍女也是连忙退了出去。
王贲步伐轻微的走近。
居室内,一名骨瘦如柴的老人虚弱的昏睡着,不时还扯起了粗重的鼾声,口水也从微微张开的口中,很是不雅的流到了颈脖,见状,王贲不禁泪如泉涌。
他轻声呼喊道:
“阿翁。”
似乎是听到了呼唤,床上昏睡的老人微微张开双目,脸色已是一副木然弥留之相,瘦骨嶙嶙的两腮微微抽搐着,他紧紧咬着牙关,挺着浑身难以言说的巨大病痛。
若是不熟悉眼前这位老人,恐怕谁也认不出这是曾叱咤风云的秦国上将军王翦。
王翦气息不稳的喘着。
王贲心头大是酸热,眼泪忍不住四溢,更咽的不能成声了。
“阿翁......”
王贲把汤药用汤匙盛着,喂到王翦嘴边,强忍着盈眶的泪水,更咽道:
“阿翁喝药。”
“这是太医令开的药。”
“阿翁喝了药,身体就好起来了。”
王翦目光艰难的找到榻边的王贲,示意儿子扶起自己坐正,王贲连忙把汤药放在一旁,伸手把骨瘦如柴的王翦扶正起来。
坐正。
王翦浑浊的双眼清亮不少。
他缓声道:
“贲儿。”
“你的至诚至孝,为父知道。”
“只是你为大秦太尉,岂能为我这将死之人,轻易懈怠政事?”
“阿翁......”王贲垂泪。
王翦抬了抬手掌,喘息几声,又道:“我们王氏世代相秦,决不做辜负陛下的事,我的时日不多了,我再叮嘱你一遍,我们王氏只有一条祖训,就是‘忠于大秦、忠于大秦王室’。”
“你记清楚了。”
王贲点头道:“我知道。”
王翦继续道:
“贲儿,你性格坚毅笃实,我不担心你,只是王离、王平这几个小辈,你莫要为他们失了心神,我知道,陛下欲把淑汝许给幼公子胡亥,但你必须告诫这些小辈,不要参与其中。”
“我王氏相的是王。”
“诸公子中,谁为二世皇帝,我王氏相谁。”
“咳咳。”
王贲连忙拉住王翦的手,急声道“阿翁,不要再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王氏不会参与这些的。”
“我明白阿翁的想法。”
“拥君之功,的确可保我王氏富贵,只是一旦出错,对王氏就是灭顶之灾,王氏相王,虽然不会得皇帝欢心,但已足以让这些小辈守住家业了。”
“我明白。”
“我全都明白。”
“阿翁你不要再说了。”
“喝药。”
闻言。
王翦点了点头。
这才张口喝了几口汤药。
喝完,王贲也是小心的把阿翁放平在榻上,重新盖好白布大被,王翦已经再次昏睡过去。
这时。
王贲突然咳嗽起来。
他不敢惊醒阿翁,也是连忙捂住嘴,去到了屋外,连续咳嗽了数声,这才稍微转好,只是刚才捂嘴的手掌,指缝间已溢出了鲜血。
王贲看了眼,并不在意。
随手用汗巾擦掉,返身去到了书房。
望着华阜送来的书信,王贲眼中也是露出一抹异色。
王氏已久不跟其他氏族走动了。
当年华阜等氏族联合逼宫,他们王氏并没参与,因而也是被这些氏族有意疏远,以至后面直接就断了联系,加上他女儿王淑汝被陛下赐婚给了幼公子胡亥。
这更是让两者间关系越发冷淡。
华阜怎会给自己传书?
还如此郑重!
秦时信件是木片,信封也是木片。
机密文书信函用上下两片木牍做成,下牍称函,用以书信,上牍称检,封盖函牍,检上有捆绳的刻沟,以便封绳盖印。
人们写好信之后,会用另一枚同样大小的空白简牍盖住字,如果信比较长,就简牍正反面都写满字,或者再加一枚简牍,最后在背面再盖上一枚空白简牍。
无论最后是两片案牍,还是三片,亦或者更多,最后都会像三明治一样夹在一起,用绳子系好。
这就是秦朝的信件。
一般的信件用不着‘封缄’。
何为封缄?
就是为防止有人悄悄解开绳子偷窥信件,特意弄得保密措施,即在打绳结的地方糊上一种特制的封泥,再在泥面上盖上印章,这一程序就叫‘封缄’。
这种信件送到收信人手中后,收信人要用小刀才能把封泥撬开,如果中间有人私自撬开了封泥,封泥就没法还原了,收件人自然也就清楚中途有没有人看过信件了。
王贲用小刀撬开封泥。
取出信件中的‘函’,仔细的看了起来。
看完。
王贲也面露凝重。
自语道:
“我就是感到奇怪,为何这事会爆发的如此迅猛,原来事情是这样的,现今的朝堂,内忧却是大于外患了。”
“有些人私心太过!”
王贲冷哼一声,提笔写起了奏疏。
......
李宅书房。
李斯坐在案旁,目光深邃凝重。
此时的李斯,今日清洗的灰白须发,杂乱无章的散披在肩头,但象征着身份的獬豸冠却戴的无比端正,腰间悬着装有印绶的盤(pan)袋,整个人显得有些怪异。
他身后摆着一个青铜灯架。
在明丽灯光照耀下,却是能看出李斯书房的宽阔,犹如一个巨大的大厅,里面书架图板交错林立,各种规格不一的长竹简挂满整个书架,各个大案上文牍堆积如山。
宛若一座大型图书室。
李斯提笔。
却是久久未曾落笔。
不多时。
一位隶臣在门外道:“家长,刚才有人传来消息,说华阜给关中各大氏族写了封信。”
李斯放下笔。
问道:
“知道华阜写了什么吗?”
隶臣道:
“未曾打听出来。”
“华阜的信件有‘封缄’,除了各家家长,没人知道华阜发出的信件内容。”
李斯眉头微蹙。
“派人去打听一下。”
“是。”
坐在案旁,李斯皱眉沉思道:
“华阜想做什么?”
“以往关中氏族都很低调,但最近华阜却一反常态,不仅越来越活跃,甚至还开始联合起其他氏族了。”
“其中定有我不知的隐情。”
“只是十公子早夭,关中氏族又看不起其他公子,他们不太可能为了反对长公子而反对,他们以往也都选择了随大流,为何这次就突然一反常态?”
“不对。”
“这事有蹊跷!”
李斯的政治嗅觉很敏锐。
他察觉到了不对。
他回想了一下近日朝中发生的事。
最后。
把目光聚集在了田政上。
沉声道:
“陛下昨日未归,今日就突然下令,让百官议田政。”
“关中氏族还蠢蠢欲动。”
“他们除了支持十公子,另外支持的就是陛下。”
“田政之事是长公子提出来的,若是陛下支持,关中氏族不会选择轻举妄动,他们现在不太愿意去得罪长公子,而今华阜异动,还联络了其他氏族,恐怕是得了陛下旨意。”
想到这。
李斯直接脱口道:
“陛下对改田政有意见!”
“田政之事确有蹊跷,是一下子爆发出来的,迅疾如电,大秦田政完备,其实不当发生这种事。”
“陛下恐是有所察觉。”
“开始对原六国官吏进行提防了。”
“朝堂变动在即,若是某些官吏真的生有二心,我倒是要提前做好准备了,避免被牵连其中,这次的田政之事,若是处理不当,恐会成为第二起逐客事件。”
“明日呈上的议政书当慎之又慎。”
李斯神色凝重。
他稍作沉思,提笔写了起来。
与此同时。
百官也都写起了议政书。
咸阳无事。
但一些对政事有敏锐性的官吏,却是察觉到这次田政的不一般,风平浪静的咸阳下,已是暗流涌动。
......
翌日。
秦落衡照常去上课。
他并没有受到大秦田政的影响。
尽人事,知天命。
他已尽自己所能去帮忙了,若是还不能改变局势,那也只能说是大秦命数如此,非是他能改变的。
秦落衡背着书箧走向学室。
临近学室。
突然有人在背后叫住了自己。
“前面可是秦史子?”
秦落衡一愣。
回过头。
却是不认识眼前这两人。
疑惑道:
“你们两位是?”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露出喜色,上前道:“秦史子,我们两人是少府安排给史子耕地的隶臣。”
“隶臣达(隶臣安)见过家长。”
见两人突然对自己行大礼,秦落衡倒是有点不知所措,连忙伸手把两人扶了起来,惊疑道:“我倒是知道有这回事,只是我的田地还没有下来,隶臣就先安排下来了?”
这算什么事?
秦落衡当即有点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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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仲春之月,有大害!
隶臣达道:
“家长却是误会了。”
“我们两人临来前,官府已告知了田地所在。”
“此行正是来通知家长的。”
“家长的田地位于渭水之北、栎阳县西南,距离咸阳不过六七里地,田地紧挨着渭水,临近还有一处宅基地。”
“少府官吏称田宅都由家长做主。”
秦落衡面色稍缓。
问道:
“宅基地也任我做主?”
隶臣达点点头。
秦落衡略一沉思,说道:“田地倒是不用急着打理,一切按照田律要求翻土即可,至于宅基地,我的想法是修成仓库,不过六七里地却是有点远,你们到时恐要常住此地。”
“你们到时去修仓库的时候,余点地方日常生活起居。”
“你们虽名义上是我的隶臣,但把自己当黔首即可,一切按黔首的日常生活安排。”
达和安对视一眼道:“多谢家长体谅。”
秦落衡点点头。
让他们先去看看田地情况,到时再决定田地耕种什么,隶臣达和安也是当即领命,雷厉风行的去了田地所在地。
见两名隶臣做事如此果决,秦落衡倒是有些愕然。
不过。
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
这两人出自少府。
理应是要比外面的隶臣懂规矩。
他丝毫没觉得两人出身有问题,因为华阜昨晚也说了,秦长吏出自大秦公室,他安排给自己的隶臣,出自少府再正常不过。
他因而也没去多想。
进到学室。
阆和奋勾肩搭背的凑了过来,好奇道:“秦兄,刚才外面那两人是谁啊?”
秦落衡道:“我的隶臣。”
“秦兄你买的?”阆和奋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讶。
秦落衡摇头道:
“两名大奴,你觉得我买得起?”
奋点头道:
“我也觉得买不起。”
“《日书》里面规定:‘大奴一人值钱四千三百,小奴值钱二千五百,’这两人体格这么壮,在大奴中恐怕都是翘首货,至少也要溢价几百钱。”
“不过。”
“这隶臣你哪来的?”
秦落衡笑着道:“我的田地分下来了,就在栎阳县西南,距离咸阳六七里的地方,这两名隶臣是官府赏赐的,估计是看到我的功赏偏低,后面特意给的补偿。”
阆惊呼道:
“官府有这么大方?”
“还直接给两个精壮隶臣?”
“这可值万钱!”
“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待遇,上郡那边的官吏死扣,我仲父想为我的田地申请一个隶臣,官府那边死活都不同意,结果你这直接就发了两。”
“我花钱都申请不下来。”
“你这白送。”
“差距也太大了吧!”
奋翻了个白眼。
打击道:
“秦兄这两个隶臣,可是近乎用爵位换的,你要是肯用爵位换,官府应该也会同意,但你确定要换?”
阆连忙摇头。
“那肯定不换。”
“隶臣有的是机会,实在不行还可以花钱买,但爵位多难得,好不容易获爵一级,我才不做着赔本交易。”
听着两人的斗嘴,秦落衡哭笑不得。
他开口道:
“有件事我没跟你们讲过,我跟官府那边商量了一下,我的田地不会用来种主粮,而是用来种‘野菜’,这两名隶臣或许还是官府派来监督的,以防我的收成作假。”
“你们可别学我。”
“我这相当于是跟官府对博。”
“每年还是要照例交租税,而且不会有任何租税减免,若是收成差了,田地是要被勒令重新去种主粮的。”
“我只是想做一些尝试。”
闻言。
奋不由叹道:
“秦兄果真胆识非凡。”
“这事换成我们,是绝不敢做的。”
“放眼整个学室,恐怕也只有秦兄,才敢这么勇为天下先,秦兄的这些际遇,完全理所应得。”
“这也是我们跟秦兄的差距!”
阆跟着点了点头。
秦落衡做的有些事,完全异于常人,仿佛他根本不怕失败,也根本不担心后果,只管大步迈前,毫无任何顾忌,这跟他们完全是两种状态。
他们有时是无比羡慕。
秦落衡摇摇头。
他其实知道其中原因。
他输得起!
他原本就只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亡人,就算失败了,大不了从头到来,而且就算再怎么失败,起点至少还是个黔首。
不可能更差。
他自然是毫无顾忌。
阆和奋不同,他们有家庭。
自然就有顾虑。
做事难免会斟酌,这其实在所难免。
秦落衡也正是考虑到这点,所以才一直勇于去做一些常人不敢做的事,他其实也有些担心,自己日后成家立业后,会不会也变得畏缩不前,瞻前顾后。
所以......
趁年轻未成家多尝试。
铛!
上课的锣声响起。
阆和奋也是回到自己位置。
专心听起课来。
......
蛰者,冬眠之百虫也。
惊蛰者,雷声惊醒冬眠百虫也。
立春开始,惊蛰是第三个节气,在仲春之月的月首。
《吕氏春秋·仲春季》云:‘仲春之月(二月),日夜分,雷乃发声,始电。蛰虫咸动,开户始出......无作大事,以防农功。’
自古以来,仲春之月内(秦五月),除了做传统的‘安萌芽、养幼小、存诸孤、省囹圄、止狱讼’等安民政令之外,在这个月份内是禁止‘做大事’的。
若违背时令,则有大害!
《吕氏春秋》云:‘仲春行秋令,则其国大水,寒气总至,寇戎来征;仲春行冬令,则阳气不胜,麦乃不熟,民多相掠;仲春行夏令,则国乃大旱,暖气早来,虫螟为害。’
正是有这么多传闻禁忌。
秦立国后就没在仲春之月开过大朝会。
惊蛰大朝不开国政大会,自然也就不会有大凶之政。
然则。
昨夜始皇的一份令书,却是打破了这个传统。
因是百官议政,各官署也都接到了郎中令蒙毅的书文通知:午时开朝,皇帝将大宴群臣,应朝官吏俱在皇城用膳。
这是大秦老传统。
遇事不决,召开议政。
因为每次议大政都耗时很长,朝廷会在议政前让百官先行用膳,这也是大秦的一种老传统。
毕竟是涉及上百人的大朝会。
不过为了避免浪费,朝廷会提前通知,以免百官吃了午膳到场,造成不必要的食物浪费,所以官员们一得书,便知行止,在午时前不用午膳便直接进宫。
临近午时。
百官陆续驱车驶向章台宫。
他们接到的预定程式是:大宴之后行朝会,丞相王绾禀报政事,各官署官员禀报各自政见,最后皇帝训政。
这个流程跟以往并无不同。
大宴未开始。
百官还候在宫外。
博士学宫七十二博士悉数到场,他们每人都戴着高高的儒冠,目空一切、神色倨傲,也丝毫不顾忌场合,在一旁大声议论着,其他到场的百官也是不由蹙眉。
杨端和满眼厌恶。
作为老秦人,他们向来敬贤。
当年始皇设立博士学宫,立七十二博士,他们是支持的,始皇后面问询他们,是否准许这些博士参与议政时,他们当时还很乐意的说着‘名士不论爵,理应参与议政’。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
这些博士的品行竟这么恶劣。
朝堂之上,目无法纪,毫无尊卑,对于各项大政,基本只会说些大而无当的空话。
更令人不耻的是。
每次朝堂召开大政,这些博士定会悉数到场。
从不例外。
关键每次出场姿态都极为高调,仿佛自己才是议政的主角,丝毫不顾忌其他朝臣的想法。
这种自以为是、自命天高的姿态。
实在令人作呕。
他们若知这些博士是这种模样,当年是断然不可能让他们参与议政的,甚至都不会支持始皇设立博士学宫。
但木已成舟。
他们虽满心不满,但也只能接受。
杨端和把目光移向一旁,实在不想多看这些博士一眼,他怕自己看多了会压不住心中的火气。
转头。
却是看到了羌瘣。
杨端和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自己,当即挪了挪步子,去到了羌瘣身旁。
两人手持笏板,小声交流着。
杨端和道:
“羌兄,你的怎么写的?”
羌瘣低声道:
“还能怎么写?自然是反对。”
“华兄的书信都写那么明白了,我怎么可能不支持,杨兄可还记得前面华兄说的话,陛下欲重用我们关中氏族。”
“之前我还不太信。”
“但看到这田政,我却是信了。”
“这群非人哉的东西,当年要是我领兵,定把这些人全宰了,一个个就没安好心。”
“彼母婢也!”
“你呢?”
杨端和压低声音道:
“一样。”
“不过以华兄那脑袋,他想不到这么细。”
“华兄这人心气很高,当年那事之后,基本不主动联系人了,这次突然主动联系,还这么大规模,一定事出有因。”
“我估计......”
“可能跟十公子有关。”
“华阜这厮是在逼我们站队呢。”
“这次的政书一呈上去,我们想不站队恐怕都不行了,华阜这浓眉大眼的,竟然也玩起心机了。”
“彼母婢也!”
“但也不算坏事。”
“若这田政真是十公子看出来的,足以说明十公子眼光非凡,最起码政事敏锐性上比长公子强。”
“我们当年站的就是十公子。”
“大不了再站一次。”
“我就不信。”
“十公子出事了一次之后,陛下还会让十公子再出事。”
“只要南北战事打完,我们关中氏族势必夺回朝堂主动权,到时十公子未必就比不过长公子。”
“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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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预谋可也!(求订阅)
大宴开始。
百官竟皆默不作声。
大宴结束,撤去大案上的鼎食后,百官目光随之一凝。
但也并没直接开口。
仆射周青臣示意了下文通君孔鲋,想让孔鲋代众博士发言,以此博得满堂彩,然则,孔鲋却倘若未见,毫无开口之念。
周青臣面色略显难堪。
也有些愤然。
他非是儒家之人,但也素来敬重儒家,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一向喜欢高谈阔论的儒家,为何会在这时缄默不言?
这根本就不是儒家的风格。
也不是孔鲋作风。
周青臣再次示意了几眼,孔鲋依旧不为所动,他也是有些恼了,径直站了起来,主动开口道:
“陛下,臣有话说。”
嬴政微微额首道:“说!”
“启禀陛下。”周青臣的声音提的很高,好似要让所有人听闻,但也确实如愿,殿内百官都抬起了头。
周青臣沉声道:
“陛下明圣,平定海内,日月所照,莫不宾服。”
“陛下威德,而今天下安乐,无战争之患,已铸传万世之基,然则臣近日听闻山东郡县失田严重,臣心中惊恐,田地乃百姓生存之根本,岂能任由地方兼并横行?”
“臣虽为博士仆射。”
“亦有一腔忠君报国之热血。”
“依臣之见,山东郡县之所以能兼并横行,主要原因是山东民众不知大秦田制,是故失田之民不敢言自家无田,买田富豪则更是直接隐匿不报。”
“然推广大秦田制还需很长时日。”
“但黔首们却等不起了。”
“眼下山东郡县已民不聊生、黔首怨声载道,若是朝堂再不出手治理,地方恐不日就会生乱,这无疑会打乱陛下的宏图大略,这是万万不能够的。”
“陛下岂能为此累及自身?”
“今长公子提出‘使黔首自实田’,不仅能试探地方兼并虚实深浅,也能极大的给地方黔首减负,端的是一条治世良策,臣建议将其推广至全国。”
“请陛下明鉴!”
“彩!”
其他博士的喝彩声还没喊完,四周却是响起一声呵斥:“议政之事,乃百官合计国家大政,周青臣你却公然面谀,何其谬也!”
一声指斥,举殿愕然。
嬴政把目光看了过去,望着霍然离坐之人,眼中满是感慨。
离坐之人正是御史茅焦。
茅焦起身道:
“议政乃议国家大政。”
“百官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你周青臣以博士之身得以参与朝政,结果不仅不思进取,反倒面谀陛下,阿谀长公子,而且毫无己见,若是朝臣竟皆如此,那这议政岂不成了笑话?”
“土地兼并的确恶劣。”
“然大秦田制在此,地方又怎会生乱?”
“我看分明是有人私心作祟!”
“故意夸大土地兼并的实情,以此来迷惑朝廷,进而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臣不赞成改田政!”
话音刚落。
大殿却难以安静下来。
不少朝臣目光闪动,神色有些凝重。
“少安勿躁。”
嬴政叩了叩大案,偌大正殿瞬间肃静下来。
“既有争端,议之便可。”
“此番朝会本就为商议‘田政’。”
“诸卿可畅所欲言。”
嬴政话音落下,大殿立即哄嗡起来。
良久。
大田令郑国出列道:
“启禀陛下。”
“臣认为御史茅焦所言不妥。”
“大秦立国五载,立国之初,民户未录,民田未核,钱币也未理,立国后,朝堂的主要精力用于外防六国复辟,内推各种大政新略。”
“对地方其实确实涉及较少。”
“也没那么多精力。”
“是以。”
“给了地方土地兼并的机会。”
“这五年内,田产弊案日益增多,地方土地兼并恐已做大,若是如茅焦所言,继续任其妄为,过不了多久,地方恐就乱了。”
“臣认为此事已不得不察。”
“大田令所言,我不敢苟同。”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华阜端然出列道:
“前面我倒是听了周青臣所言,他在哪说来说去,也只是提到了地方富豪,却是只字不提地方大族,而郑大田令,你执掌天下田土,五年内更是毫无作为,这岂不是失职?!”
“你倒是精明。”
“还提前给自己找了借口。”
“说什么天下初定,创制大事接踵而至,内忧外患俱待处置,所以不适宜对田产动干戈。”
“那我问你。”
“霸占地方土地大头的是那些人?”
“是六国贵族!”
“你前面说朝廷精力,主要用于防止六国复辟,但你却对地方土地兼并默不作声,这岂不是在坐视六国叛逆做大?这防了个鸟,正是因为你的无作为,六国余孽才能不断死灰复燃。”
“郑国你愧为大田令!”
华阜话音落下。
整个大殿静的如深山幽谷。
殿内百官却如芒在背,面色阴郁却不敢吭声。
但无一人敢应声。
稍许。
郑国面不改色道:
“老夫执掌天下田土,安能不知兼并之害?”
“之所以不言,非其时也!”
“你说土地兼并为祸者为六国贵族,此言何其谬也,山东六国各大世族,大多已经迁入咸阳,沦为寻常民户,何以能插手数百里,甚至上千里之地的土地?”
“另外。”
“华御史对兼并毫无了解。”
“你真以为我没去调查过地方土地兼并?”
“你可知调查结果为何?”
“这些田产弊案一经报官,立即变得晦暗迷离不测,这已经非是个例,诸多牵扯到土地买卖的冤狱,竟皆如此。”
“这何等可怕。”
“田产之事,自古第一难题。”
“我岂会不知?”
“大秦初立,山东郡县很多官吏都为原六国官吏,一旦清查,必定会耗费朝廷大量精力,当时朝廷忙于各种大政,根本抽不出身手,而且那时也不容许地方生乱。”
“田政之事之所以这时爆发。”
“是有原因的。”
“经过五年之治,朝廷已理清天下脉络,现在天下无事,正是处理这些隐忧之时,否则我又岂会上奏,彻查天下郡县官吏侵占田产之事?”
郑国冷哼一声,胡须飞扬。
躬身道:
“启禀陛下。”
“土地兼并一事若想根本解决,必须由御史大夫府、治粟内史府和廷尉府三府联手解决。”
“御史大夫府职司纠察百官,治粟内史府职司天下农耕,廷尉府职司行作弊案,三府通联,查勘天下,才能真正根除土地兼并。”
四下死寂。
华阜之言,只是让人阴翳。
但郑国所言,却是让不少朝臣,额头冷汗直冒,心头更是突突乱跳,仿佛要大祸临头。
奉常姚贾起身道:
“臣有奏。”
“华御史之言,私心过重。”
“郑大田令所言非虚,当时六国初平,天下板荡未息,各地世族复辟暗潮汹涌,那时动田产兼并牵涉面太广,很容易让天下再次陷入到动荡之中,故而有些投鼠忌器。”
“只是......”
“郑国的殷殷之策,臣亦不敢苟同。”
“天下方定,就这么大张旗鼓动山东郡县官吏,这岂不是直接告诉天下大秦要过河拆桥?若是这般,原六国官吏必定人人自危,这岂不是主动把他们推到了大秦对立面。”
“这才是真正的资敌!”
“朝廷岂能做这么短视之事?”
“这次议的是田政。”
“田政乃天下第一要政。”
“自当慎之又慎。”
“现今山东郡县土地兼并严重,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朝廷也到了不得不管的时候,但如何管?如何让地方不乱?这却是一个大难事。”
“正如郑国所言。”
“地方土地兼并的问题,在于郡县官吏跟豪强勾结,或许还有部分世家也牵扯其中,想彻底揭开黑幕,就要对地方彻查,但山东郡县何其多,岂是一时半载能查清的?”
“但地方黔首却等不得了。”
“再等。”
“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急于去彻底解决土地兼并,而是在给地方黔首活命的机会。”
“现在春耕在即。”
“没有田地,黔首只能为佣耕。”
“但他们名头上是有田地的,这无疑会导致一个恶果,黔首的收成本就看官吏和豪强,现在他们既要养活一家老小,还要上交租税,这对地方黔首的压力太大了。”
“很容易就将其逼上绝路。”
“到时六国余孽稍作挑动,把失田之事嫁祸于官府,认为是官府不能整肃黑幕,以至于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到时地方黔首恐会把目标对准官府。”
“地方一乱。”
“六国余孽恐会趁此起事。”
“祸乱一起,就非一时能平息的了。”
“甚至于地方黔首还会把六国余孽认作‘王师’,把大秦认作是祸乱天下的根源,这等利贼而不利朝廷之事,朝堂岂能纵容?”
“所以臣认为田政该动。”
“只是如何动,臣暂时还没有眉目。”
“长公子的建议,在臣看来,预谋可也,但不宜久行。”
“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姚贾朝嬴政躬身一礼,坐回到位置上。
姚贾的话,却是发人深省。
当即大殿内的朝臣就纷纷顾盼议论起来,相互探询着田政该如何变动为好。
四下喧杂。
唯有华阜等人目光一沉。
看着神态自若的姚贾,华阜也是神色微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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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议政如儿戏?(求订阅)
姚贾的分量不可谓不重。
朝廷九卿之一。
但他的一字一句,却句句诛心,看似有理有据的辩驳,实则是将华阜说的话全盘否定,悄无声息间,就定了改政的基调。
说话功夫属实了得。
原本经过华阜和郑国的辩论,改田政之势早已铩止,但有了姚贾这一番话,改田政之势又重新占据了优势。
更令人心惊的是。
姚贾的话让人无可置否,甚至挑不出太多问题。
他没有明说自己的建议,也没有表态支持长公子,只是稍微提了一下说长公子的田政不宜长久,但他的一言一行,全程都在说要事急从权,要便宜行事。
如何行事?
自然是用短时奏效的办法。
但短时能奏效的,眼下就长公子提的。
姚贾只字不提支持长公子,但却句句不离支持长公子,这等口舌之灿,不愧为当年游说六国的名士。
经姚贾这么一搅合,朝堂形式已瞬间翻转。
华阜面色极为难看。
他双眼死死盯着姚贾,好似要将此人看穿。
姚贾却是泰然处之。
不露声色。
“臣认为不妥。”杨端和起身,打破了举殿的探讨。
他高声道:
“奉常所言句句有理。”
“但在理吗?”
“臣却是不敢苟同。”
“现今朝堂,眼下的争议就是当不当推行‘使黔首自实田’,满朝大臣的奏疏,大多都是力荐,但我这几天听来听去,只听到了这个政令的好处,难道这个政令就没有弊端?”
“我不信没有。”
“不知哪位能给我讲一下弊端?”
全场静默。
众人对视,但无人吱声。
杨端和冷笑道:
“既然你们不说,那我来说。”
“使黔首自实田看似不错,只是诸位是否忽略了一个问题,黔首主动上报田地,失田的黔首自然会如实上报,地方豪强其实也会如实上报,但这一来一去,黔首彻底失了田,豪强却如愿得了田。”
“这岂不是在纵容土地兼并?”
“大秦可是以法立国的,焉能容忍地方目无法度?”
“法不可越!”
“再则。”
“你们的建议是什么?”
“让失田黔首去种官田,这就更加荒谬了。”
“官田产出皆属于朝廷,让失田黔首去耕种,岂不是在耗费大秦国力,以养地方豪强和贪官污吏?”
“立国以来,朝廷大政不断。”
“而每项大政都极为耗费钱粮,现在你们又在这鼓吹自断一臂,长此以往,大秦只会愈发羸弱,等到朝廷入不敷出,天下突然生变,或者匈奴、百越来犯,朝廷岂不是毫无招架之力?”
“这如何能行?”
“你们这提议,非是缓兵之策,而是疲秦之计!”
“这若推行,大秦危矣!”
这时。
孔鲋终于开口了。
他说道:
“《论语》有云: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无论是治国,还是在祭祀方面,足食都应当位于首要位置,而足食对应的就是人的生存。”
“眼下黔首几近活不下去。”
“朝廷不当去进行各种算计,而是该去解决民众的生存问题。”
“诚然。”
“凡是皆有利弊。”
“杨御史说的不无道理。”
“但杨御史可知,天下未一统之前,大秦人口已占天下半数,而那时秦地占天下不到三成,以不到三成之地,养活天下半数人口,这是何等丰功伟业?”
“现今天下一统,百姓安居。”
“而陛下当年迁大量六国贵族于咸阳,这是不是意味着,本就人口不足的山东之地,人口是不是更少了?”
“山东郡县其实是地广人稀!”
“官田大多闲置。”
“把没有产出的官田,交给失田黔首有何不可?”
“若是朝廷不愿,大可鼓励百姓开荒,以山东各地的现状,只要容许开荒,百姓大抵是死不了的。”
“但朝廷必须给百姓减负。”
“不然人人背着上百亩田地的租税去开荒,人都压垮了,又哪有心气去开荒?”
“如此。”
“推行使黔首自实田后。”
“官府既有租税不减,甚至还有新增租税,朝廷的官田依旧是归朝廷,大家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孔鲋话音刚落。
郑国直接起身怒骂道:“孔鲋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就你这能力,也配被称为名士?简直是名士之耻。”
孔鲋面色通红。
愤然道:
“士可杀不可辱。”
“我这说的哪有问题?”
郑国喝道:
“哪有问题?”
“你说的哪都有问题!”
“大秦能以不足三成之地,养活天下半数之人,是因为大秦坐拥巴蜀和关中两大粮仓,这岂是山东六地能比拟的?”
“山东地广人稀,更是无稽之谈。”
“覆灭的六国,除了赵楚,其他四国,哪有大规模抵抗过?他们的人口根本就没有减少太多,大秦一统天下之后,各郡县的人口其实都在快速增加。”
“而且......”
“天下可耕种的田地并不多!”
“不然山东郡县何至于土地兼并如此严重?”
“你这难道不是在胡说八道?”
“至于开荒。”
“呵呵。”
“孔鲋你到过田间地头过吗?”
“春秋伊始,无论是秦,还是其他诸侯,百姓开荒,官府必定承诺三年不征租税,因为适合耕种的田地,早就被百姓拿来耕种的,只有不适合耕种的才要开荒。”
“即便如此。”
“历年敢去开荒的人都很少。”
“因何?”
“因为开荒大多是数年见不到收成,数年没有收成,哪有人敢在吃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去开荒?”
“你的话简直蠢的离谱。”
众朝臣也是哄堂大笑。
孔鲋面色涨红,辩解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郑国你这厮,岂能把戏言当真?”
“这不是害我?”
郑国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这个孔鲋分明荒谬的可笑,却总装作一副悲天悯人之相,还喜欢大言不惭的指指点点,若非顶着孔门的名号,文通君这名号是怎么都落不到他头上。
完全是个无能之辈!
见状。
子襄暗自叹了口气。
他来之前就多次叮嘱,让兄长不要随意出言。
这事与他们无关,这是朝臣之间的争执,他们没必要卷入其中。
只是自己这兄长,能力不行,却偏好出风头,心中有了点想法,就急着去卖弄,这下直接把脸都丢尽了。
但孔鲋毕竟是自己兄长。
他不能不护。
子襄道:
“我兄长并非此意。”
“但杨御史所言的确不妥。”
“正如姚奉常所言,田政只是临时应急,非是长久之策,因而就算把官田租给失田黔首,官府也不会损失太多,等田制世人皆知时,未尝不能把官田收回来。”
“这次改田政。”
“本质上就是一次应急之政。”
“何须这么精于算计?”
“只要能让黔首有田地耕种,保证他们的日常生活,让他们不至于起来闹事,这个政策就是好政策。”
“虽然前期有损朝廷,但长久来看,对朝堂是利大于弊。”
闻言。
众博士齐声喝了一声彩。
不少朝臣附和道:
“说的不错。”
“这次田政就是应急之政,何须在意那么多?”
“只要能稳住地方,等朝廷腾出手,清查地方官吏,等把地方的蛀虫官吏清理掉,这田政自然就终止了。”
“这点损失倒是可以接受。”
“......”
一时间。
不少朝臣开始表态。
他们都同意推行临时新田政。
在场面一边倒之时。
李斯起身了。
“陛下,老臣有奏对。”
“廷尉尽说。”嬴政平静道。
李斯作揖。
随即转身看向了百官。
冷声道:
“今日议政,本该由老丞相禀报政事,博士周青臣却僭越发声,继而引发了后续众人的私斗内耗。”
“秦政自有法度,岂能如此行事?”
“周青臣当罚!”
“对于这次田政之事,李斯认为,事非寻常也。”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田政事出突然。”
“犹有风雨如晦之暗潮催动。”
“所谓飓风起于青萍之末,此等汹汹之势,却实在有些莫名,只是土地兼并属实,朝堂也不当让其继续蔓延成灾。”
“方才众人的发言,私斗远大于议政。”
“道理没有越辩越明,反倒各种混淆是非,让人越发对田政之事迷糊,而且就通过几人之言,不少朝臣就妄下决断,议政岂能这么马虎了事?”
李斯的语气并不强烈。
但一字一句间,却是让众人冷汗直冒。
姚贾也抬头看了眼李斯。
李斯继续道:
“前面有人说田政只是应急之政。”
“简直荒唐!”
“田政是有律法支撑的。”
“岂是一句应急之政,就能直接定性的?”
“朝堂说其为应急之政,地方黔首会这么认为吗?地方的豪强世族也会这么认为吗?”
“田令一下。”
“就意味着豪强世族兼并合法。”
“到时就算田政废除,他们手持的契书也是合法的,在他们没有违法的情况下,朝廷有什么理由强行收回?”
“靠朝令夕改吗?”
“再则。”
“六国贵族迁到咸阳已有数年,但这些年内,可曾见到他们越发衰败?谁敢直言,他们就不是靠吞并民田支撑着?”
“修改田政。”
“岂不是在助六国余孽复辟?”
“这么多棘手问题亟待解决,你们却在这顾左右而言其他,公然置己于私斗内耗。”
“这岂不是在把议政当儿戏?”
“何等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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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流水已逝,行舟非地!(求订阅)
百官额头不禁渗出涔涔汗水。
李斯目光如电,寥寥数语,就把殿内乱象说的通透。
百官竟皆垂首,无人敢与之对视。
凡此等等。
方显重臣巨匠分量。
而且不少人本就心怀否侧,谁能说他们前面不是刻意而为?谁又敢说咸阳的六国贵族跟地方没有利益输送?谁又真敢去质疑李斯所说法为重的观点?
静默稍许。
李斯的声音重新响起。
“今日之议,实属刻舟求剑。”
“秦法乃大秦立国、强国根本,法之不存,必国之不存,朝令夕改,决不能容。”
“纵然时势异也,亦不能越法而行!”
“流水已逝,行舟非地。”
“秦创大业,立制于千秋万世。”
“郑国所言三府通联,姚贾所言黔首是大,竟皆为一时急政,岂能因此动摇大秦国本?田制?百官懈政,只为图一时之快,没有立足于大秦根本,如此,怎能轻易定事?”
“启禀陛下。”
“臣以为今日之议当作罢。”
“百官何时端正心思,这议政再开也不迟。”
全场静默。
所有人都面色微变。
没人能想到,李斯会提议,作废今日之议。
百官面面相觑,但没人试图开口。
眼见气氛越发凝重。
突然。
前方有话音传出。
“李廷尉,你这话欠妥。”
“今日陛下召开议政,本就为商议田政,百官正各抒己见,你却阻止田政继续,这是何居心?”
“田政乃国家大政,关乎万千人生计,岂能轻易搁置?”
“纵然有些官员没有己见,但他们也是赤心为国,李廷尉一句私斗内耗,却是把他们竟皆否定,这未免过于霸道了。”
“议田政,重在议。”
“不议又如何能察觉真知灼见?”
“启禀陛下。”
“臣认为议政当继续。”
此声犹如惊雷,让百官面露愕然。
众人惊愕万分的盯着这位形销骨立的奉常,又看了眼枯瘦冷峻的廷尉,眼皮微微一跳,莫敢在这时吱声。
殿中骤然沉寂。
隐隐弥散出一片肃杀之气。
李斯与姚贾对视,目光如秋风过林,举殿大见肃杀。
就在殿内气氛越发紧张之际。
嬴政开口了。
“百官对两人的提议有何见解?”嬴政的问话仿佛从天外而来,瞬间惊醒了惊愕的朝堂众人。
百官回过神。
众目对望,却无人敢吭声。
眼前对峙的两人,都位列朝堂九卿之列,传言李斯不久就将晋升为丞相,而姚贾也将位居廷尉之职,两人今后各掌一府,这种级别的冲突,他们哪里敢贸然站队?
殿内寂寥无声。
良久。
王绾起身道:
“议政决事,既是秦国之传统,也是秦国之法度。”
“但绝非是散漫议论。”
“田政乃大政,牵涉既广,利害且深,而百官无己见,两方重臣又相争,当下议决,未免过于仓促。”
“臣认为。”
“旬日之后,朝会再一体决之!”
王贲也起身道:
“臣也建议,旬日之后,朝会再一体决之。”
蒙武、李信等人跟着出声。
“臣建议,旬日后,再一体决之。”
越来越多官员出声。
见状。
嬴政微微额首。
冷声道:
“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等,都赞成旬日再议,且这次议政主张未明,当下议决,确实有些仓促,朕之决断:旬日内,各官署本部官吏继续议之,或酿成共识,或两分亦可。”
“旬日之后,朕一体决之!”
“散朝!”
说罢。
嬴政径直走了。
百官见状,也各自散去。
姚贾神色阴翳,也是径直离开了。
李斯眉头微皱,稍作迟疑,持着笏板离开了。
不多时。
殿内就空无一人。
在出皇城之时,突然有宦官上前,叫住了李斯,宦官低声跟李斯说了几句,李斯神色微动,转身又返回了宫殿。
不远处。
姚贾却是发现了这一幕。
不由目光一沉。
转头。
却是发现了右丞相隗状。
姚贾心头微动,微微挪步,靠近了距离。
......
偏殿。
等李斯到场的时候,殿内已经坐了几人。
进到殿内。
李斯连忙道:
“臣李斯参见陛下。”
嬴政道:
“人到齐了。”
“朕也不说废话,对这次的田政,你们是何看法,各抒己见,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王绾和王贲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
王绾道:
“回陛下。”
“这次的事有些棘手。”
“今日议政的氛围也与往常不同。”
“以往议政,大臣都是各陈己见,认真议政,绝不草率从事,但这次从一开始就不对,博士学宫的人这次莫名抢先,这些博士有真才实学的并无几人,以往的高调姿态,早就惹得朝臣不满。”
“所以周青臣一发言,立即引得大臣不满。”
“不过......”
“华阜这人,性格不沉稳,久不上朝,对朝堂局面不了解,说话带着偏见,因而直接惹怒了郑国,两人在朝中争锋相对,也就从这时起,这场议政突然变成了老秦人跟原六国官吏的私斗内耗。”
“田政倒成了次要。”
“姚贾这一发言,更是将其推向顶峰。”
“其他官吏不管是非对错,直接站队到了姚贾这方,眼下朝堂原六国官吏居多,因而一下子就占据了主动,加上华阜本来措辞就有问题,直接就导致了朝堂一边倒。”
“这也导致田政之议少之又少。”
“若非李廷尉出言,这次恐怕真让他们裹挟着,把这个政令直接推行下去了。”
李斯道:
“老丞相谬赞了。”
“我也是中途察觉到的不对。”
“今天的议政一直透着一股不对劲,仿佛是有人在刻意阻拦,想把议政变成朝臣之间的私斗,进而让朝臣之间分化,以期达到削弱朝廷的目的。”
“我正是察觉到这点,所以才主动点了出来。”
“若是不加以阻止,久而久之,朝堂必定分列两派,到时党同伐异,互相间只会越发失去原则和底线,不仅不利于朝堂,反倒会加速朝廷内耗。”
“我李斯岂能任其肆意滋长?”
王贲摇了摇头道:
“不当如此。”
“现在天下一统,新老秦人之分,已然成为过去,而今朝堂原六国官吏居多,这个区分并无太多意义。”
“恐另有所图。”
“今日所议为田政。”
“新老秦人之分,这时确实能派上用场,但朝中大臣并非没明事理之人,他们一定能看出其中蹊跷,所以新老秦人之间的私斗,或许只是一个幌子。”
“挑动得逞,才是意外。”
“挑动不成,才是理所应当。”
“只是他们为何要挑起新老秦人之争?”
王绾略作沉思。
说道:
“恐怕还是在田政上。”
“诸位可别忘了,土地兼并发生在山东,而按朝中的一些想法,出身山东的臣子其实都算新秦人。”
“他们都是利益相关!”
“今天朝上发生的事,或许是有人在借此提醒。”
想到这。
王绾也不由叹道:
“当年为一统天下,满朝大臣是何等齐心,现今一统天下才过数载,满朝臣子就已是各怀心思。”
“唉。”
刚叹气完,王绾就面色一变。
连忙伏地跪首道:
“臣失言。”
“请陛下治罪。”
嬴政笑了笑,并不在意。
“无妨。”
“丞相所言,句句肺腑,有何错之?”
“朕若是连这些话都听不得,跟历史上那些昏君又有何不同?”
“诸卿大可畅所欲言。”
“朕就听着。”
“也正如丞相所言,朝中大臣甘冒如此风险,都要力推‘使黔首自实田’,其中的利益干系可想而知。”
“朕又岂敢马虎大意?”
“诸卿可趁机发散一下,给朕仔细讲讲,这些人的想法打算,让朕对他们欲行之事,有个大致判断。”
几人连忙躬身道:
“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绾沉声道:
“回陛下。”
“经过这次议政,朝中本没有其他心思的大臣,恐都会对新老秦人暗中权衡利弊了。”
“一切之始,源于田政。”
“改或者不改是目前的主要问题。”
“改田政。”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使黔首自实田。”
“只是推行这个政策,却是要僭越法度,法是大秦根本,若是轻易妄动,造成的影响难以估量,这个政策,一定程度上,是让朝廷承认土地兼并合法,这对大秦田制的践踏过于严重。”
“此举损朝廷而肥地方。”
“后患无穷。”
“但推行这个政策的确能安稳地方,等朝廷腾出手来,未必不能如郑国所言,将地方的土地兼并问题彻底根治。”
“短期来看,是利大于弊。”
“但若是执行出现偏差,恐会加速地方兼并,到时,朝廷再想插手治理就非是易事了。”
“地方也会尾大不掉!”
“若是朝廷执意改田政,这已是最好的缓和之策。”
闻言。
李斯和王贲蹙眉。
他们并不看好推行这个政策。
这时。
嬴政双眼微阖。
冷声道:
“若是朕不改田政,坚决执行现有田制呢?”
“地方若是生乱,朕就派兵平乱。”
“一地乱,朕平一地。”
“山东尽乱!”
“那朕就再扫一遍天下!!!”
“诸卿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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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又怎知不是故意而为?(求订阅)
话音刚落。
王贲就反对道:
“陛下万万不可。”
“当年之所以能出兵平天下,是因为天下礼崩乐坏、瓦釜雷鸣、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大秦出兵是为免天下继续陷入连绵兵刃震荡,也使天下再无裂土之患,故而出兵横扫天下。”
“而今天下归秦。”
“天下子民皆为大秦子民。”
“再派大军平乱,恐落天下人口舌。”
“若是被有心人传谣,说大秦未视山东子民为秦人,大秦好不容易归服的民心,止住的五百载杀伐,恐会前功尽弃,到时天下无疑会再度陷入到杀伐动乱,天下必定血流漂橹,生民也将涂炭流离。”
“就算大秦日后重整山河,地方对大秦的不信任已深入人心,再想修复是难上加难,加上六国余孽尚在,地方必定反复,大秦稍不注意,就会重现分治裂土之状。”
“请陛下三思。”
嬴政笑道:
“王贲你多虑了。”
“其中忧患,朕岂会不知?”
“朕想的是,继续推行大秦田制,朝廷则静观其变,等到地方真的生乱,再迅疾出手,一举荡清地方叛乱,同时将大秦田制彻底广而告之。”
“地方乱象。”
“在朕看来,就在法上。”
“民众不知法,法官法吏普法艰难,加上地方官吏跟豪强勾结,以致黔首遭受多重剥削,民不聊生。”
“朕非是要对黔首出手。”
“而是对地方官吏及豪强世族下手。”
“以一城一池为界,逐步解决地方兼并问题。”
王绾作揖道:
“臣还是觉得不妥。”
“一城一池的解决隐患,固然最好,但这不现实,一旦朝廷对某地进行清理,其他郡县必定人人自危,到时其他郡县的违法之人为了不事发,必定会教唆黔首叛乱,到时天下就乱了。”
“这岂不是正中六国余孽下怀?”
“眼下朝堂的问题,在于不知地方官吏的忠心情况,陛下的想法一旦施行,若是地方官吏忠于大秦居多,那地方尚且能平息,若是地方官吏贰心居多,还会害了那些忠于大秦的官吏。”
“土地兼并问题虽然棘手,但还没到朝廷跟天下割裂的地步,若是真这么施行,天下会很快陷入慌乱,六国余孽也会乘势而起,原本对大秦有好感的士子黔首,也会直接倒向六国余孽。”
“此策万万不能施行。”
“请陛下三思。”
嬴政微微额首。
冷哼道:
“那朕就只能行饮鸩止渴之策?”
王绾面色一窘。
他不想同意这项政策。
但眼下时局如此,为之奈何?
李斯道:
“这就是这次田政的古怪之处。”
“爆发的极为突然,又十分的迅猛,没有给朝堂太多应对办法,以至于朝堂只能劣中择优。”
“更令臣惊诧的是。”
“田政之事爆发的时间点。”
“这事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在朝堂要对匈奴动兵之际爆发,时间点却是卡的太过精妙。”
“若是早一点,朝堂就能采纳郑国的建议,三府通联,彻查地方兼并问题,晚一点,匈奴之战平定,不少将士能凭借军功,进入到地方为吏,可直接将地方大换血,土地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但田政爆发就卡在这个节骨眼。”
“朝廷练兵也有数月,开拔在即,朝廷不可能因此打断计划,时值开春,军队开拔,加上农耕,三府都有些抽不开人手,这事情爆发的节点过于准确了。”
“臣担心。”
“这是有人在算计朝堂。”
“想借此试探陛下的底线,以及陛下对兼并的态度。”
嬴政双眼微阖。
点头道:
“朕不担心这些。”
“只是些见不得光的宵小而已。”
“何足挂齿?”
“你们几人都对田政持同样看法?都认为田政还是当变,只是要尽可能减少损失?”
王绾点头道:
“臣确实是这个想法。”
“但无论陛下最终作何决定,臣都坚定拥护陛下的决定。”
王贲和李斯跟着道:
“臣亦然。”
嬴政看了三人一眼。
冷声道:
“田政之事,朕心中有数。”
“你们下去也当继续深究,使黔首自实田,看似是对各方利好,其实于国于民皆无利处,政策一下,大秦恐难以安定了。”
王绾道:
“臣定谨记陛下之言。”
“回去后,定继续研究田政之事,以期找到更好的解决之策。”
嬴政点点头,挥手道:
“下去吧。”
“王贲留下。”
“臣等告退。”王绾和李斯对视一眼,朝嬴政躬身一礼,缓缓的退出了偏殿。
殿内只余君臣二人。
嬴政倒是没有再问田政之事,反倒问起了王翦的现状。
嬴政开口道:
“王老将军身体如何?”
王贲神色一黯。
低声道:
“多谢陛下关心。”
“阿翁......阿翁身体越发不行了。”
“这段时间用勺碗已无法喂药,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说着。
王贲已是强忍不能,眼泪大滴落下。
嬴政轻叹一声。
唏嘘道:
“王老将军却是受苦了。”
“朕前面已传令给太医官署,让宫中太医近些日逐一去给王老将军看病,朕却是不信,王老将军刀山血海都趟过来了,这点小伤病真能奈何的了王老将军?”
“你也要给朕打起精神。”
“现在大秦内外交困,朝堂正值用人之际,王老将军身体抱恙,你可不能再给朕出问题。”
王贲面露苦涩。
点头道:
“多谢陛下。”
“臣定竭尽所能。”
“只是这田政之事,陛下当千万谨慎。”
“现在的朝臣已非是当初,立国之后,很多朝臣失了本心,欲望和野心极具膨胀,不少朝臣已是欲壑难填,这次的田政之事,恐就是他们一手策划,陛下莫中了算计。”
嬴政点了点头,神色淡定。
平静道:
“田政之事,朕心中有数。”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朕说的那番话,非是朕的想法,而是朕的公子的主意,毫无天下之念的去横扫天下,朕又岂会做这种因小失大之事?”
嬴政也是爽朗大笑。
闻言。
王贲暗松口气。
他还真担心陛下这么做。
嬴政笑道:
“那小子有些急智,但想法过于天真,也过于不切实际,朕是想借你们之口,去磨一磨这小子的性子,以免他不知天高地厚,也好教他知道,他的小聪明其实难登大堂。”
王贲苦笑。
说道:
“陛下良苦用心。”
“公子若是得知,必定深怀感激。”
“朕不需要他感激,他日后能少气朕一点,朕就满足了。”嬴政轻笑道:“不提这小子了。”
“这次议政。”
“朕察觉到不少问题。”
“王老丞相说的没错,朝堂原六国官吏太多了,他们的食邑不少分在山东郡县,跟地方或多或少有利益瓜葛,这次议政之所以会险些导致朝堂割裂,正是基于此。”
“朕以往过于优待他们了!”
王贲目光微凝。
沉声道:
“陛下英明。”
“但陛下也莫如上次一般,现在天下归秦,已不存在新秦人和老秦人之分,陛下还是当慎重决定。”
嬴政负手而立。
冷声道:
“朕知你意。”
“但你又怎能断定,他们这次故意弄出的新老之分,不是为防止朕对他们下手呢?”
王贲当即愣住。
后背已溢出涔涔冷汗。
连忙道:
“请陛下恕罪。”
“是臣考虑不周了。”
嬴政摇头。
“你我君臣,不用如此。”
“你近期不用太过关心朝中之事,只需照顾好王老将军及自身,朝中的大小事务,朕会找人帮你处理。”
“你好生休养。”
“朕还有很多事要用你。”
王贲长拜及地。
颤声道:
“多谢陛下。”
“王贲愿终生为陛下效劳。”
嬴政背对着王贲。
挥手道:
“下去吧。”
“臣告退。”
等王贲走远,嬴政才转过身。
他摇了摇头。
对于王翦王贲父子,嬴政情绪很复杂。
一方面他很忌惮王氏在朝中军中的威望,另一方面他很欣赏王氏对大秦对自己的忠诚。
王翦王贲父子都有一个特性。
坚毅笃实。
当年秦开启灭国之战时,王翦表现的异常沉稳,根本不为外界所动,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世界,根本不听别人意见,从最初灭赵坚持缓战,再到灭燕坚持强战,再到灭楚坚持重兵大战。
王翦没有听过帝国君臣的意见。
但也从不直言反对。
若是其他君臣不同意他的主张,他会很干脆的撒手不领兵,就靠着这一次次的无声坚持,最后证明了他主张的正确性。
只要帝国君臣采纳王翦的方略,王翦都会毫无怨言的、义无反顾的全力实施,直至战争的圆满成功。
王翦的存在。
对大秦而言,犹如泰山巍然。
不可撼动。
但王氏父子中,他更喜欢的是王贲,不仅是两人对脾气,更重要的是王贲很真实。
王贲没有朝臣斡旋式的话语。
赞成便是赞成,不赞成便是不赞成,从来不去说什么似是而非的话,也从不揣测上意,一心一意干好自己本职工作。
踏实务实。
在嬴政记忆中,王贲极为干净。
立国以来,御史们每年都会查勘官员,王翦、李斯、蒙恬、李信、蒙武等朝廷重臣名将,或多或少都查出过过失,唯独王贲,御史们从没有提到过一次。
这在现今朝堂实在难能可贵。
眼下王翦生命将尽,王贲也传身体染疾,嬴政第一次感觉到泰山撼动,心底莫名有了一丝忧虑和恐慌。
但很快。
嬴政就把心中忧虑抛于一旁。
朝殿外大声道:
“来人。”
“传御史大夫顿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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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公子子婴!(求订阅)
不多时。
顿弱就出现在了偏殿。
进殿。
顿弱当即俯身到:“臣顿弱参见陛下。”
嬴政高坐其上,望着两鬓已经发白的顿弱,沉声道:“朕知你有退隐之心,但临退之前,再帮朕做一件事。”
顿弱目光一凝。
躬身道:
“臣定不负陛下之命。”
“只是陛下想让臣做什么?”
嬴政双目微阖,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寒声道:
“查朝廷的百官。”
“也查山东郡县的官吏。”
“都给朕查查。”
闻言。
顿弱眼中露出一抹厉色。
当即道:
“臣这就下去安排。”
嬴政摇了摇头,说道:“朝中大臣可用御史府的力量去查,但山东郡县就不用了,朕记得覆灭六国时,山东各地其实还余留了不少当年培养的细作,让他们去查吧。”
“朕想看看山东糜烂到了何种地步。”
“朕也想看看,朝中的这些大臣,跟地方究竟勾没勾结到一起,又勾结到了何种地步,一并查查吧。”
顿弱面色微变。
他自然清楚陛下说的是什么。
山东各郡县,的确有当年余留下来的细作。
而且......
还是他亲自选用的。
当年入秦,他就力荐始皇培养一批暗卫,用以刺探和策反六国的官吏,不过当年陛下并不喜这个建议。
陛下喜权谋,不喜阴谋。
但只是不喜。
并不是真的不用。
后面为更快平定天下,也为更快稳定天下,始皇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建议,在六国培养了一大批细作。
只是天下平定之后,陛下就再也没有过问过。
这些细作也跟常人一般,逐渐扎根到了山东各地,再也没有动用的时候。
若是不出意外。
他们就将这么悄无声息的度过一生。
没人知道他们过往的经历。
也不会见于史书。
眼下始皇再次提及到他们。
查的还是朝臣。
这其中意味可就非凡了。
陛下清查后欲做什么,他不得而知,也猜不到,更不敢妄自揣测上意,但他很清楚,一旦真的查出问题,朝堂上的这些朝臣,恐怕再难得到陛下信任了。
甚至......
丢官黜爵都是常事。
顿弱心头微颤,身子躬的很低。
他沉声道:
“臣定替陛下严查。”
嬴政微微额首,并不在言语。
顿弱当即会意,躬身一礼,退出了偏殿。
殿外。
顿弱脸色有些阴冷。
他对朝中的情况其实有所了解。
不过。
他并没太在意。
他其实早就有了退隐之心。
只是陛下一直不让。
对于他而言,继续赖在朝堂,风险实在太大。
当年秦国一统天下,始皇麾下其实有两名纵横大家,一人是现任奉常姚贾,另一人就是他顿弱了。
姚贾善算计。
而他则精于阴谋。
他出身低微,幼年家贫,常年游离于市井之间,因而练就了一副巧舌,不过他不甘于混迹市井,因而开始了游说君王之路。
《鬼谷子》云:正不如奇,奇流而不止者也。故说人主者必与之言奇。
若想游说君王,一定要用奇谋。
当年他见到始皇时,一开始就指责始皇的过失,从而引起始皇的重视,借此再展示自己的胆识,然后再献计献策,达到君王的目的,从而实现自己的价值。
正因为此。
他的轻佻举动引得朝臣不满。
加上他献上的计策都偏向阴谋,所以并不怎么受朝堂待见。
随着天下一统,他的可用武之地越来越少,加上自己已是名利双收,所以早早就有了退隐之心。
但眼下。
陛下重启地方细作。
却是让顿弱不由泛起了涟漪。
他看了看四周。
神色如常的朝宫外走去。
......
殿内。
嬴政神色十分平静。
他的确喜权谋,不喜阴谋,但阴谋也是权谋的一部分,这一点他深知,他可以做到用法治大权权衡天下,不过自己能做到,大秦的继任者却未必都能做到。
为了今后继承者,能事事洞察大局,事事防患于未然。
他只能重新拾起细作机构。
而且......
大秦一直也善于此。
从大秦欲争霸天下开始,秦国一直都有在各国安插秦谍的习惯,不然《左传·宣公八年》也不会记下‘晋人获秦谍’的事了。
不过。
当年兴秦谍是欲争天下。
现在却是要去驾驭天下不法官吏。
嬴政自语道:
“君道艺业不以个人好恶为抉择。”
“当年田单反间燕国,燕昭王独能洞察而坚信乐毅,但燕昭王死后,燕惠王却落入到圈套,以至燕国大衰,先祖孝公在外患内忧相迫之时,仍能腾挪有余,助商君全力变法。”
“因何。”
“在洞察大势之明,在审时度势之能!”
“目下一样。”
“天下大势走向何方?”
“秦政大局又当如何处置?”
“一切都得审时度势。”
“为了天下,也为了大秦,朕都必须这么做!”
“时势使然也!”
......
退朝之后。
百官并没有各回各署。
而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了一起。
华阜、羌瘣和杨端和三人也走到了一起。
三人刚走近。
杨端和当即就拉着脸。
不满道:
“华阜你今天发什么疯?”
“好好的议政,给你搞成了老新秦人之争,若非廷尉李斯出言,这次我们非要被你害进去。”
华阜脸色也有点不好看。
但也自知理亏。
歉意道:
“我就是见那博士来气,而且田政危害这么大,郑国又一直在那鼓吹要推行,我就以为他是站对面的,哪知道......”
“这不是巧了吗。”
杨端和白了他一眼。
没好气道:
“巧什么巧?”
“就是你这呛声,把好端端的议政,带到了新老秦人之争上面去了,这事差点都收不了场,若是任由局势发展,到最后,以现在的朝堂形式,这个政策恐怕真要推下去了。”
“不过今天的事有蹊跷。”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议的是‘使黔首自实田’的利弊,结果莫名其妙变成了新老之争上去了。”
“而且......”
“很像是有人在刻意引导。”
羌瘣目光一沉。
低声道:
“杨兄是有什么发现?”
杨端和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一种猜测,今天的议政整体都充斥着一股怪异之感。”
“也幸亏陛下及时叫停。”
“不然。”
“朝堂今后就真要分列两队了,那对大秦的内耗就太重了。”
“眼下陛下心思未明,下次议政,大家都注意一点,不要再去挑动新老秦人之分,以免中了别人算计。”
华阜和羌瘣点点头。
随即。
羌瘣似乎想到了什么。
问道:
“那书信上的内容是你想出来的?”
华阜摇了摇头。
干脆道:
“我哪想得到这么细?”
“那些都是十公子告诉我的。”
“而且十公子说,这些陛下也知道,只是我也觉得奇怪,既然陛下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举行议政,甚至都不对外表露态度,若是任由朝堂局势发展,这政策岂不是就推下去了吗?”
华阜也面露疑惑。
羌瘣道:
“陛下的心思就不要猜了。”
“既然陛下知道,那陛下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只需做好自己本分就行,最终的决定权在陛下手中,陛下比我们看的更高更远也更全面。”
“朝堂的异样,陛下一定也察觉了。”
“这十天内,我们多想想田政之事,至于其他的,都不要再花心思了,朝堂形式波橘云诡,不少九卿重臣也牵扯其中,事情正朝着我们无法预知的方向走去。”
“不要认为这跟十公子和长公子有关了。”
“长公子不在咸阳,难以影响到朝堂,十公子未获正名,朝堂大多数人也不知十公子还活着,这事就不该代到两位公子之争上面。”
杨端和点点头。
叹道:
“朝廷正处多事时节。”
“王老将军这时陷入病危,王绾老丞相也年岁已高,陛下也是实在艰难,我等身为臣子,还是要多替陛下分担一些。”
“去探望一下王老将军吧。”
“当年攻赵伐魏,都是老将军布置的,我等也都曾在老将军麾下为将,眼下老将军身体越发衰弱,我等自当前去看望。”
其余两人点点头。
举凡老秦人。
莫不以王氏为大秦河山柱石。
燕赵韩魏楚齐六国,王翦灭三国,王贲灭两国,王氏父子联手立下的战功,纵观古今,也独此一家。
华阜跟羌瘣微微额首。
“同去。”
三人迈步朝王府走去。
跟三人一样动作的朝臣不少,王氏在军中威望极高,加上父子二人都性格笃实,也是深受将领爱戴,因而趁着这难得的时间,百官不少都去往了王府。
而在另一边。
隗状跟姚贾聊了几句后,也是互相走开了。
街巷上。
姚贾目光有些阴冷。
沉思片刻之后,转身去向了芈府。
他要去见一下阳泉君。
此番议政,就这么不了了之,但城中已是暗流涌动,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到了咸阳。
进入咸阳后。
马车未曾有丝毫停歇,径直驶入到了皇城。
一刻钟时间。
车上下来一位面如冠玉的翩翩青年,他戴着象征宗室的远游冠,举手投足间显着一股贵气,信步走向了咸阳宫。
------题外话------
贞观十年六月己卯,皇后长孙氏病危,群医束手无策。
恰在此时,隐居太白山的神医孙思邈回长安给新收的徒儿申请度牒。
李世民大喜,请孙思邈入宫诊治。
“神医,此病你能救否?”
“不能,但我徒儿能。”
“不知贵徒在哪里?”
“他,就在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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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总结
今天就一更了哈。
别等。
最近有点累。
天天码字精神有点不集中。
休息小半天。
顺便说下上架一个月的总结。
emmm。
成绩其实就那样吧。
首订四百,现在的均定是六百,不过不太能稳住,能有六百是因为上了风向标这个推荐。
这个月码了二十万字。
容我叉会腰。
然后说下书名的情况。
要改!
新的书名为《大秦嫡公子》。
现在就差签约编辑上班了,倒是不怕有人去占书名,已经我自己占了。
哈哈。
之所以这么执着书名。
只有一个原因。
成绩。
这本书的成绩大家也看的出来。
不是很好。
没上风向标之前,均定三百多,一天更新两章,新增六百多。
下了风向标后,新增其实也是每天都在少,估计用不了几天,均定就下六百了,但怎么说也在五百以上,还是能继续苟。
我也清楚改书名伤人气。
但没办法。
现在的书名实在是......
一言难尽。
其他人上风向标,收藏至少增加一两千,我只有六百,若是除开智能推每天涨的几十,实际那天就涨了五百出头。
没新收藏。
就意味着没新增。
没新增就意味着要嗝屁。
起点五十万字后,智能推好像就没了,那时候就相当于要裸,我下个月目标码十八万字,也意味着,一个月不到,我就没智能推了。
这显然不太行。
为了珍惜智能推的最后时间,只能去做最后一搏,看看能不能‘骗’点新读者进来,虽然签约编辑已把我列为重点关注对象了。
但生活嘛。
总要向‘钱’看。
我都硬等了一个月,编辑总归要酌情一下。
说下剧情。
剧情其实都设计好了。
只要不犯强迫症,应该能写的流畅。
我其实写久了,写作状态和写作质量都会肉眼可见的下降,这是老毛病了,一直没改掉,也不知道怎么改,可能还是写得看得少了。
今天这一章其实就是挤出来的。
让我稍作休息。
调整一下状态,明日再战。
下个月目标。
不断更。
每天稳定两章六千。
状态好,争取单月继续搞二十万字。
就这了。
大家五一快乐。
劳动就没有太大必要了。
保重身体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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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秦柱石危矣!(求订阅)
走出王府。
三人竟皆默然。
良久。
杨端和才扼腕骂道:
“这才过了多久?老将军就已经虚弱至此了?这遭瘟的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摧残人?”
华阜也心情低落。
他们前些日子来看过老将军。
那时王翦虽身体也很消瘦,但还能用勺碗喂药,也能正常说话,精神也还可以,当时还跟他们有说有笑。
但这才多久?
王翦就已深陷昏睡,各种勺碗不能喂药,只能口口相喂,原本挺拔的身躯,现已枯瘦成柴。
三人心情都十分沉重。
互相无言。
走了一截,耳畔传来习习读书声。
却是到了咸阳学室。
羌瘣心头微动。
问道:
“我记得华兄说过,十公子目前就读于学室,不若带我跟杨兄去见见十公子?”
华阜面露迟疑。
说道:
“也不是不可。”
“只是学室还在上课,我们虽然能进去,但动静未免太大,进去就没必要了,你们若是执意要见,我倒是可以把十公子请到家中,就以他给建议,我们很欣赏,借此滋以感谢?”
“就这么定。”羌瘣和杨端和点点头。
随即。
杨端和叹道:
“我们上次见十公子还是十年前吧?”
“那时十公子还是个刚知事的孩提,不过已初显锋芒,原本有我们支持,十公子为储君是板上钉钉的事,偏生就在那时出了事,以至于我们各大氏族濒临崩盘。”
“唉。”
“过往时事。”
“却是有些不堪回首。”
“现在回想,当时的确有些意气用事,情绪极度上头,心中只想着泄愤,根本就无他念,不然也不至沦落到现今。”
羌瘣苦笑着摇摇头。
当年的事。
谁又能真说得清呢?
他们也不太想回想这段骇人过往,越是回想,就越是后怕,也越是感觉陛下仁德,不若,他们关中氏族早就没朝堂的一席之地了,也早就被陛下清洗的一干二净了。
三代以来。
也唯有始皇能这么宽容大度。
华阜摆手道:
“过去的事莫要多舌了。”
“等会宴请时,你们千万别说漏嘴,陛下目前并不想把十公子的事公之于众,若是你们说漏嘴,到时陛下怪罪下来,可不是我们能担当的起的?”
“朝廷正值多事之秋。”
“十公子的事一经曝出,必定会引起朝廷震动,到时朝堂上私斗内耗必定加重,我们可不能再去徒增烦事了。”
羌瘣和杨端和点头。
时间尚早。
三人也是各自回家去了。
舂日时分。
秦落衡刚回到家。
便有人敲门。
听闻隶臣琐的话,秦落衡几乎没做思考,直接点头同意下来。
华府内。
华阜已备好了酒肉。
羌瘣和杨端和更是早早到场。
三人端坐案旁,神色显得很平静,只是目光却不时会看向门外,眼中带着几分期待、几分好奇、也带着几分彷徨。
他们对十公子已很陌生了!
不多时。
秦落衡去到了华府。
进到屋中。
便看到了几方冒热气的大案。
屋内坐着几名中年人,他们虽然穿的便装,但背脊挺直,一言一行都散发着一股迫人威势,屋中之人都身份非凡。
秦落衡打量屋内的时候,屋中三人也纷纷起身,羌瘣和杨端和目光死死的盯着秦落衡,仿佛想把眼前青年给看透,秦落衡任由目光落下,神色仪态未显任何动摇。
他看向华阜。
行礼道:
“秦落衡见过华御史。”
华阜微微额首,介绍道:“我左边这位是御史杨端和,当年大军东出时,曾率军两度伐魏,一次伐赵,生平未曾有过败仗。”
秦落衡再次恭敬行礼。
“见过杨御史。”
杨端和伸手把秦落衡扶起,满意道:“秦史子不要听华阜在这胡咧咧,当年我的确领军伐魏伐赵,不过主将是王老将军,我只是跟着老将军蹭了点军功。”
“实在不值一提。”
杨端和嘴上说着谦虚,脸上还是露出了几分傲意。
华阜继续介绍道:“这位是羌瘣将军,当年参与过伐赵伐燕,赵王迁就是被羌瘣给俘获的。”
秦落衡看了羌瘣几眼。
连忙道:
“见过羌将军。”
羌瘣微微额首,但也不多言。
只是心中啧啧称奇,常人见到自己和杨端和,定然是情绪激动,难以平复,但秦落衡却表现的很平静。
这份心性属实了得。
不愧是十公子。
若是秦落衡知道羌瘣的心思,定然是哭笑不得。
这属实是冤枉他了。
他之所以没反应,是因为真不认识。
他仅有的那点历史,除了还记得点历史走向,其他的基本全还给历史老师了。
再则。
他心性如此。
不太会受到外界影响。
站了一会。
秦落衡有些好奇,三人好像一直盯着自己,仿佛自己脸上有什么一样,不由主动开口道:“华御史,这次叫我前来,是因为朝堂上田政之事有了抉择吗?”
闻言。
三人也是回过神来。
华阜摇头道:
“田政一事牵扯极广,非一时能草率决定。”
“今日议政,我已将你的看法直陈朝堂,我旁边这两位,就是在朝中力挺史子建议的朝臣,所以,我今天特定带两位来见见史子。”
“酒肉尚温。”
“我们还是坐下边吃边聊。”
“时间还早。”
杨端和也笑着道:
“已是到了饭点,岂能饿着肚子?”
“坐下聊为好。”
四人各自坐到对应案几。
稍微沉浸。
杨端和忍不住开声道:“秦史子,我有一事相问,你告诉华御史的内容,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人告知的?”
秦落衡道:
“小子自己胡乱想到的。”
“原本只是自娱自乐,也多亏了华御史信任,不然我哪敢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能登上大秦朝堂?”
“这也多亏几位长吏出言相助。”
“不过......”
“我回去细想了一下。”
“我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过于理想化了,若是一切能按计划进行,倒不失为一个良策,但若是局势朝恶化方式进行,我的计策或许倒成了祸国之言。”
“小子还是考虑片面了。”
华阜笑道:
“无妨。”
“议政本就是畅所欲言,说错是在所难免的。”
“朝臣之所以坐而议之,不就是为从这一条条建议中,择选出最合适大秦的政策吗?”
“这并无问题。”
“若是没有你的提醒。”
“这次议政就是一边倒的支持‘使黔首自实田’的政策了。”
“到时田政危害一旦爆发,朝堂没有应急之策,那才是真的大祸临头,正是因为有了你的建议,朝堂才对新田政推行慎之又慎。”
“再则。”
“就算建议未被认可。”
“通过你的建议,朝堂对田政的危害,也有了个直观印象,这对天下都是大有裨益的。”
“哪来错误一说?”
“朝廷最后做出的决定,一定是经过反复研究,权衡过其中利弊的。”
“秦史子多虑了。”
秦落衡点头。
羌瘣道:
“田政之事,不要多聊。”
“还是先吃饭。”
“不然等会这些酒肉都冷了,这些事还是等吃完后再说,时间还长,又不是没有时间深聊。”
杨端和也跟着道:
“不错。”
“吃饭吃饭。”
“今天吃的可是上好的羊肋骨,秦史子可要多吃,你现在正处于長身体的阶段,可不能亏了身体。”
说完。
楊端和就拿起一把小刀,從铜盘上取出一块羊肋骨,用小刀把上面的羊肉剔下来,剔下满满一大盆,随后直接大口吃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
大笑几声,也跟着吃了起来。
秦落衡也没客气。
现学现弄的撕起了羊肉。
他很少吃羊肉。
这种大肉。
他这种身份其实是不能吃的。
但毕竟是华阜宴请的,这次自然算是意外。
而且主要氛围到了。
他要是不吃,实在不合适。
不知是因为三人都是武将出身,还是其他原因,秦落衡总感觉三人对自己都很客气,完全没有任何架子。
这令他有些惊诧。
华阜三人都是食欲惊人。
吃完装满一个铜盘的羊肉,竟然還有些意犹未尽。
就在华阜让隶臣再去装盛羊肉时。
突然。
门外传来一阵焦急的声响。
“让开!让开!”
这道声音极为响亮,即便几人已身处屋院深处,依旧听得十分清楚。
闻声。
四人也是停下了动作。
华阜皱眉,朝屋外候着的隶臣道:“出去看下是什么情况?”
隶臣连忙跑向了屋外。
屋内。
几人却是没了食欲。
杨端和坐在席上,微微蹙眉,低声道:“不对啊,刚才那道声音,为什么听着这么耳熟。”
“你们觉得呢?”
华阜和羌瘣仔细回想了一下。
也是点了点头。
迟疑道:
“是有些耳熟。”
“很熟悉,仿佛才听到过。”
就在这时。
三人眼中都露出了一抹惊骇之色。
他们想起来了。
华阜道:
“这是王贲的声音。”
“王贲不是一个容易失措的人,刚才那声音那么惊惶,一定是出了事。”
“不好。”
“王老将军恐怕出事了!”
三人面色微变,再也坐不住,直接拔地而起。
顾不得穿靴。
赤脚就朝门外跑去。
闻言。
秦落衡面色微变。
他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不出意外。
大秦柱石王翦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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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能救人,什么子都行!(求订阅)
刚走到一半,隶臣琐就急忙来报:“家长,是王府出事了,我已经让下面去备车马了。”
华阜摇了摇头。
说道:
“来不及了。”
“王老将军危在旦夕,你让我怎么坐得下马车?你赶快去通知府里的医生,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去王府,我立马就要赶过去。”
说完。
华阜急忙穿好靴,大步朝府外跑去。
羌瘣和杨端和亦然。
秦落衡略作迟疑,也快步跟了上去。
王翦对大秦而言意味非凡。
真正的国之柱石!
有王翦在,无论大秦发生什么事,都能让人感觉很心安,但眼下国之柱石将塌,任谁都有些坐不住了。
王府距华府不过数百米。
四人顾不得什么形象,快步朝王府跑去,等赶到王府时,府内已是抽泣声不断。
几人未通告。
直接不管不顾冲进去。
进到府中。
迎头就见到一个老妇人。
正是王翦之妻。
王老夫人身子有些颤抖,见到华阜等人,眼中闪着泪光,便要迈步过来,华阜等人连忙上前,扶住了王老夫人。
同时怒骂道:
“这些竖子,明知王老夫人年岁已高,还让老夫人在外,一个个怎么能这么糊涂!”
王平更咽道:
“大母执拗,执意要在外等御医,我们......”
华阜怒目道:
“老夫人说什么,你们就同意什么?那要你们有什么用?”
“愣着干什么?”
“还不把老夫人扶进去?”
“要是老夫人出事了,我定让王贲谒杀你们几个竖子,一个个的枉为人子、人孙!”
骂完。
才低声对老夫人道:
“老夫人,你千万不要急,老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老先回屋啊,宫里的医生正在往这赶。”
“老将军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当年刀山血海都闯过来了,这点伤病对老将军不是事。”
王老夫人颤巍着摇头。
虽已更咽的说不出话,但还是执拗的站在原地。
她要在这等儿子带医生回来。
华阜长叹口气。
问道:
“屋里有医生吗?”
“王老将军的情况究竟如何?”
王平抹了抹眼泪。
正欲说。
屋里突然有人喊道:
“不好!”
“王老将军没声息了!”
闻言。
在场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老夫人再也不愿候在门口,颤巍的进到门里,三步并两步,走到榻前,望着已没了声息的王翦,大放悲声。
“王翦--等我----!”
众人也是泣不成声。
华阜等人双手握拳,但却无处发泄,只能懊恼的扼腕,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懑。
这时。
秦落衡悄悄移步到医生近前。
询问道:
“王老将军是刚断气息吗?”
“前面又是何症状?”
这名医生看了秦落衡几眼,虽不知秦落衡身份,但能跟着华阜一起来的,身份都不低,低声道:“王老将军病榻已有些时日,方才突然更住不能呼吸,我们本以为是咯痰所至,清理完痰之后,却是发现王老将军浑身发热,甚至开始恶心呕吐。”
“我方才把脉。”
“发现老将军脉息已完全紊乱。”
“老将军......”
“唉!”
秦落衡蹙眉。
随即。
他脑海中闪过一抹灵光。
这些不是心肌梗塞的症状吗?
想到这。
秦落衡去到王翦榻前,用手抬起王翦的眼皮,只见王翦的双眼已经明显翻白,呼吸也早已停止。
几乎没有停顿。
他直接掀开了王翦盖着的大被。
秦落衡的一连串举动,无疑是在冒犯王翦的尸身,王平忍不住怒道:
“你是谁?”
“你想干什么?”
“大父尸骨未寒,休得放肆!”
“来人!”
“把这厮拖出去!”
说完。
王平直接上前,一把拽住秦落衡,想把秦落衡给拽下来,他身为王翦之孙,岂能容忍大父刚走,就有人在大父尸身上胡作非为?!
华阜等人脸色微变。
他们也没想到,秦落衡会这么无法无天,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王老将军的尸身大不敬。
死者为大。
这早已是华夏传统。
秦落衡这?
他们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秦落衡挥袖,挣脱掉王平的拉扯,冷声道:“你要是想你大父死,你就把我拽下去。”
老夫人抬起头。
眼中充满希冀,但又很是黯沉。
她希望秦落衡说的是真的,但心底又怕秦落衡说的是假的,仅存的希望就在眼间不断闪现幻灭。
最后。
老夫人颤声道:
“你说的是真吗?我良人没死?”
秦落衡迟疑了一下。
点头道:
“我也不敢保证。”
“经过我刚才的判断,王老将军现在应是处于假死状态,但一旦错过救治时间,假死也就成了真死。”
“现在决定权在老夫人手中。”
“救还是不救!”
全场死寂。
王平这时也不敢吱声了。
他虽然不信秦落衡说的,但关乎自己大父性命,他也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华阜等人对视几眼。
惊疑道:
“秦史子你会看病?”
秦落衡点头道:
“会一点。”
“但也只是勉强保命,想治好王老将军,我做不到,而且具体能保多久的命,要看王老将军自己的命数。”
老夫人双眼通红的看向华阜等人。
华阜朝老夫人点了点头。
当即。
老夫人仿佛得到了指引,原本黯淡的双眼重新凝起了神,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喊道:
“救!”
“要救~”
“我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活我良人!”
“没了良人,我也不活了。”
“求你了!!!”
贫贱夫妻百日恩。
王翦夫妇一起生活了大半世纪,双方都已成了对方的生存寄托,秦落衡丝毫不怀疑,若是王翦病逝,老夫人恐不久也会与世长眠。
这股深情让人动容。
但......
秦落衡并未沉浸其中。
他当即道:
“现在听我的。”
“把门窗全部打开通风。”
“屋内其他人都出去,不要挤在屋里,准备一点温水。”
说完。
秦落衡深吸口气。
开始给王翦做起了心肺复苏。
他前面其实未闲着。
一直在帮王翦做清理口舌,以免王翦出现无意识的咬舌,或者出现吞舌的情况。
正是见到秦落衡拨弄王翦舌齿,所以王平才显得那么怒不可遏。
见秦落衡真的开始救治。
屋内其他人连忙走了出去,王平也是赶忙把所有门窗打开,甚至把室外的隶臣侍女全轰了出去。
几名医生想旁观,也被王平给拉了回来。
就在秦落衡全神贯注做着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时,前面驱车去皇宫请医生的王贲终于回来了。
王贲早已失了仪态。
发须凌乱。
整个人焦急不安的朝屋内跑去,一边跑一边催促着夏无且等医生走快些,眼中满是焦急和惊惶。
来到王翦居室外。
眼前的情况,却是让王贲心慌。
他不知道屋中的情况,因而丝毫不敢做动作,唯恐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坏了事。
王贲走到老夫人跟前。
跪地道:
“媪,儿把医生请回来了。”
“阿翁怎样了?”
老夫人却是没有听,双手紧紧抓着衣角,嘴里低声念叨着:“要救回来啊,一定要救回来了......”
这时。
王平走了过来。
颤声道:
“阿翁,大父......大父剛才没聲息了。”
轰!
犹如五雷轰顶。
王贲面色當即一白,整个人一颤,险些栽在地上。
华阜连忙伸手扶住。
小声道:
“别激动。”
“老将军还没死呢。”
“还有救!”
“呸!”
“看我说这胡话,老将军一定能救回来的。”
闻言。
王贲也是恢复了几分精神。
他紧抓着华阜的手。
紧张道:
“现在屋内是谁在救我阿翁,宫里的医生吗?他医术如何?有几成把握救回我阿翁?还需要做什么?”
望着至诚至孝的王贲,华阜也不由鼻头一酸。
王贲当年领军时是何等风光。
眼下却......
这遭瘟的老天!
華阜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声。
随即才道:
“不是。”
“他是一名史子。”
“叫秦落衡。”
“史子?”王贲一愣,随即也不在乎道:“史子也行,只要能救活我阿翁,什么子都行。”
夏无且等人也在居室外。
他们没有急着进去,先找了旁边的医生,询问了一下王老将军的情况,在听到王老将军失了气息时,脸色也当即一变,而后听到有人自告奋勇,说能救回老将军时,眼中又露出一抹异色。
几名医生聚在一起。
夏无且道:
“你们可曾遇到过这种治法?”
“这人的急救法,却是与自缢、催压、溺水、魇魅、服毒这五绝不同,但又与自缢者有相似之处,都是断气者,心头微暖,只是自缢者的救助方式是顶肛、揉喉、按擦胸口腹部。”
“他却是只有清喉和按胸。”
“倒是奇特。”
“你们可记下这人所用方法?若是有用,今后倒是能用此方法救活不少人。”
几名医生点头道:“都记下了。”
夏无且等人没有进屋。
这是医者的习惯,其他医者行医时,未经允许,其他医者不能贸然进入,以免干扰医者的正常行医,不少医者也都有自己独特的医治之术,以及独有的行医方式和风格。
这些都不是外人能观之的。
当然最主要还是。
夏无且对救活王翦没什么信心。
他没救活过‘死人’!
突然。
屋内响起阵急促的咳嗽声。
众人脸色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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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仲春动,惊蛰起!(求订阅)
“王老将军......”
秦落衡小声的呼喊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翦睁开了疲倦的双眼。
当秦落衡的身影朦胧的浮现在眼前时,王翦眼眶中竟涌出了两汪老泪。
“......”王翦艰难的蠕动着口唇。
秦落衡却是听不真切。
只是道:
“王老将军,你的身体状况不好,现在什么话都别说,就在床上好好躺着,我去给老将军找医生。”
“......”王翦胸膛费力的起伏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是始终没吐露清楚,最后只是艰难的抬起了几根手指。
秦落衡却是没有看见。
等王翦意识稍显恢复,看清了秦落衡的身影时,他固执抬起的手指也垂了下去,只是眸间闪过几分惊疑。
秦落衡去到门口。
门外的众人立即迎了上来。
王贲抓着秦落衡的手,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焦急道:“我阿翁怎样?”
秦落衡道:
“幸不辱使命。”
“勉强从鬼门关拉回来。”
“只是王老将军身体还很虚弱,现在也受不得刺激,我其实医术只能勉强救急,真正的行医治病还要靠其他医生,现在还是让其他医生先进去看下吧。”
说完。
秦落衡也是走出了屋门。
夏无且等几名医生对视一眼,从中走出一名发须全白的老医生,此人提着一个药箱便进了屋。
闻言。
王贲当即要给秦落衡行大礼。
秦落衡连忙拉住。
急忙道:
“王将军,这万万使不得。”
“我一个后生小子,哪敢受将军这等大礼?将军你就不要折煞小子了。”
这个跪拜大礼。
秦落衡是怎么都不敢受的。
他的确算是保住了王翦一命,但王翦眼下已如摇曳不定的风中烛火,随时可能熄灭,这个礼一受,等几天王翦若是再出事,他可承担不起王氏的期待。
秦落衡双手托着王贲。
沉声道:
“老将军这次是死里逃生,身体已接近崩溃边缘,时刻都需要有人照料,将军身为人子,不立即进屋服侍老将军,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干什么?速速进屋去吧。”
王贲略一迟疑。
也没有再固执,朝秦落衡抱了抱拳,快步进到了屋内。
秦落衡去到一旁。
也是感觉有点精神疲倦。
这时。
夏无且走了上来,好奇的问道:“敢问后生,你方才是如何救活的老将军?”
秦落衡看了一眼夏无且。
行礼道:
“就正常的急救措施。”
“王老将军的情况算是心脏骤停,这种情况,当立即采取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来紧急抢救,人工呼吸是为了帮助恢复自主呼吸,而心肺复苏则为人工帮助通气和血液循环。”
“那具体是如何操作的?”夏无且问的很细。
一旁的几个医生也拿出竹片记录着,秦落衡迟疑了一下,也是如实的讲了出来。
他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
医者仁心。
这时代急救有很多偏方、古法。
但真论起来,很多都当不得真正的急救之法。
至于最后能不能救活,完全要看当事人的命数,运气不好,当场就死了,若是运气好,或许能死里逃生,还会因此被广为流传,甚至被当成范例载入医书,也就成了所谓的古法、偏方。
秦落衡讲的很细。
众医生也记的很认真。
末了。
秦落衡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提醒道:“各位医生,小子也斗胆劝一句,心肺复苏固然有用,但不建议在正常人身上尝试。”
“为何?”
夏无且一愣。
他还想以身去试试其中真假。
秦落衡微微扶额。
苦笑道:
“因为挤压时很容易控制不住力道,稍不注意就直接把对方肋骨压断,所以除了情况紧急,小子不建议真人上手,诸位医生其实可以弄些与人体类似去做尝试。”
“小子也就言尽于此。”
说完。
夏无且等人微微额首。
至于听没听进去,秦落衡不得而知,趁着这些医生整理竹片,他也是连忙闪身到了华阜等人身边。
华阜等人望着秦落衡,眼中依旧有点难以置信,惊疑道:“秦史子,你这医术是从哪学的?”
秦落衡笑道:
“自然是自学的。”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医书读多了,多少会有些见解。”
“不过......”
“我其实不会看病,也不会治病,这次只是碰巧遇上了,若是王老将军突发的其他恶疾,我恐怕也无能为力,即便如此,王老将军只怕也......”
说到一半。
秦落衡也当即闭口了。
他差点说漏嘴。
这可是在王府,王贲等人对王老将军的态度,自不用多说,他要敢说出老将军时日不多,恐怕王贲等人当即就要跟他急。
秦落衡讪讪一笑。
不敢再言。
见状。
华阜等人那不知这是何意?
三人对视一眼,去到室内,看了老将军一眼,见老将军已恢复了几分气色,这才暗松口气,跟秦落衡一起,跟王贲等人告了辞。
走出王府。
华阜有些耐不住性子。
低声道:
“秦史子,前面你欲言又止,究竟想说什么,还是老将军的身体有什么隐疾?在我们面前,你不用这么遮遮掩掩,我们只想知道更多关于老将军的情况。”
羌瘣也道:
“秦史子你无需如此。”
“我们都是从刀山血海趟过来的,知道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我们不会把你说的泄露出去的。”
见三人殷切的望着自己。
秦落衡迟疑片刻。
点头道:
“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们吧。”
“老将军活不了多久了。”
“最多半月。”
“最少恐怕不到半旬。”
闻言。
三人眼中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杨端和凝声道:
“秦史子你不是在说笑吧?”
“老将军才救回来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
秦落衡叹道:
“老将军刚才的确是死里逃生。”
“但老将军的身体,你们也看到了,早已不堪重负。”
“这次之所以能死里逃生,除了是我救治及时,更关键的是老将军意志顽强,但老将军患的疾是无药可救的。”
“王老将军染的疾能发病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间歇只会越来越短,这次是恰好我在场,但下一次呢?”
“就算下次也有医生在场。”
“但以王老将军的身体,真能撑过下一次吗?”
“难!!!”
“王老将军戎马一生,身上或多或少患有暗疾,加上年岁已高,身体本就大不如前,一旦生病,很容易诱发出多年操劳累积的暗疾,加上后续长期卧榻,早就亏空了身体元气。”
“老将军的身体早就崩了。”
“只是老将军意志坚定,一直咬牙坚持着,但经过这次,恐怕也再难支撑了。”
“病来如山倒。”
“真的没办法再救回来吗?”羌瘣有些不甘。
秦落衡摇了摇头。
王翦的病,就算放在后世,也很难救活,何况在当世,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每能让王翦多活一日,都已是万幸。
华阜三人情绪低落。
他们跟王氏的关系很特异,看似相拗,但又很亲近,王翦对他们而言亦師亦父,當年站隊一事,他们内心其实对王氏多有不满,但后面见到王翦一头霜雪南下楚地时,心中也颇为自责。
眼下国柱将倾,他们心绪难平。
看了三人几眼,秦落衡在心中暗叹口气。
有些话,他并没说出口。
王氏将倾!
王翦若是离世,王老夫人也就没了心灵寄托,心死之下,恐不久也会与世长辞,父母双亡,这对王贲而言,无疑是一个惊天噩耗,王贲至诚至孝,恐也会陷入到无尽的自责和哀痛中。
以王贲目前的身体状况。
恐怕也难了!
等王贲一去,现今尊荣之极的王氏,恐怕就瞬间倾塌了,再难复當年盛景。
想到这。
秦落衡也不由慨然。
他本以为历史上记载的孝道,只是古人的夸大之词,但见到王贲才知古代孝道之重。
非后世能理解。
后世的‘孝’只是一种美德,而在古代‘不孝’是重罪。
秦朝虽不是以孝立国,但孝却是被铭刻进了法,这也是为何扶苏面对伪诏,问也不问就直接自裁的真因。
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
华阜等人情绪低落,沿着街巷走了一截,怒骂了几声,也是各自离去了。
秦落衡一一道别。
随后便返回了自己家中。
虽然目睹了王氏现状,但王氏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遥远了,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
他能救活一次王翦,已是万幸,至于王翦及王氏后面的走向,却是与他无关l。
稍作迟疑。
秦落衡取出了《黄帝内经》。
翻开针灸篇。
望着上面记载的针灸起源,以及针灸实操总则:‘凡刺之法,必候日月星辰,四时八正之气,气定乃刺之’,秦落衡深吸口气,也是重新看了起来。
是夜。
秦落衡有些乏了。
他把《黄帝内经》放于一旁。
简单洗漱了一下,也是和衣睡去了。
另一边。
王府却是门庭若市。
王翦病危的消息,早已悄然间,传遍了全城。
与此同时。
一条谶语也悄然在城中流传出。
仲春动,惊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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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国殇悲风!(求订阅)
翌日。
咸阳宫。
夏无且进殿,长拜及地道:“臣夏无且参见陛下。”
“起来吧。”嬴政抬了抬手,随即问道:“王翦的身体如何?”
夏无且迟疑道:
“回陛下。”
“武成侯的情况不是很明朗。”
“但万幸是救了回来。”
嬴政微微额首。
开口道:
“等会你派两名宫中医生过去,让他们时刻守在王翦身边,朕要你们尽最大努力救治王翦。”
“朕不希望王翦就这么死去。”
夏无且连忙道:
“臣遵令。”
随即。
嬴政似乎想起了什么。
问道:
“朕听说昨天老将军其实已断了气息,还非是你们救回来的,此事是否当真?”
夏无且点了点头。
说道:
“回陛下。”
“的确有此事。”
“昨天我等医生到王府时,其实已经去晚了。”
“不过那时王府中有一位青年,却是很有胆略,主动站了出来,还称武成侯只是假死,非是真死,此人在给武成侯做了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后,竟真的把武成侯给救了回来。”
“不得不说。”
“这名青年属实胆略过人。”
“而且手段非凡。”
夏无且丝毫不吝夸溢之词。
嬴政目光微动。
好奇道:
“这人是何出身?”
“来自你们太医府,还是为民间医生?”
夏无且眼皮微动。
恭声道:
“回陛下,都不是。”
“这人其实并非医生,而且陛下应该认识这人。”
“朕还认识?”嬴政来了兴趣,但也没有去细想,直接道:“给朕说说,这人是谁?竟有如此能耐。”
夏无且作揖道:
“臣第一次听到这名字,还是来自陛下。”
“这人叫秦落衡!”
“秦......”嬴政脸当即阴翳下来,不悦道:“他是怎么去到王府?”
夏无且摇摇头。
迟疑道:
“臣却是不知。”
“不过好像是跟华御史、杨御史他们去的。”
“若非有这名秦史子出手,武成侯恐怕撑不到我们到场,这名史子确实是一名可造之才。”
“从陛下最初的药墨,再到这‘人工呼吸、心肺复苏’,都可以看出,这名史子很有开创性、也很敢于尝试,若是他能转去学医,或许不久天下就能多出一位济世名医。”
“以他的心性和年纪,若是日后能专心学医,甚至能位列医家先贤之列。”
“这是大秦之福!”
“陛下之福!”
夏无且跪地长声恭贺着。
闻言。
嬴政怒极反笑,心中又想笑又气恼,冷哼道:“医家先贤?你是想让他当扁鹊,还是想让他当伊尹?还是当那上古的苗父?”
夏无且拜首道:
“臣非是想让他变成医家先贤,而是想......”
“够了!”嬴政拂袖,直接打断了夏无且,不悦道:“秦落衡学什么,还轮不到你插手。”
“你现在只管去医治武成侯。”
“其他的不用管!”
“下去吧。”
夏无且一怔,本想再劝说一下,但一抬头,就见过嬴政冰冷的双眼,当即也是面色微变,不敢再言,连忙作揖道:“臣告退。”
等夏无且走远,嬴政冷哼道:
“秦落衡!”
“你还真是有才啊!”
“前面给朕来了出献墨,现在又整了出行医,朕倒想看看,你还能给朕整出什么花样。”
“还有这夏无且。”
“真把这小子当成宝了?”
“朕若是告诉他,他前面给朕煎的治风寒药,是这小子开的,还有让他配的人参养荣丸,也是这小子给的配方,他恐怕对这小子会更上心。”
“学医?”
“终究是小道耳!”
......
学室。
秦落衡如往常来上课。
一进到学室,却是发现室内气氛有些凝重,眼中露出一抹惊疑,回想了一下,却是没想到原因,不由问阆道:“你们怎么了?”
“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阆叹气道:
“武成侯怕是不行了。”
“唉。”
秦落衡脸皮一抽。
至于吗?
这不是王氏的事吗?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阆低声道:
“秦兄却是不知,我等自幼听武成侯老将军的故事长大,家中不少长辈也曾在老将军麾下作战,眼下老将军却是......我等如何不悲从中来?”
“昨夜为老将军祈福者数不胜数。”
秦落衡对此没有太大感受。
但也大致能理解。
王翦对老秦人而言,是有种特殊情感的,他仿佛是真的化为了护卫大秦的巍峨大山,一日间大山欲崩,这对很多老秦人而言,心理上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秦落衡拍了拍阆的肩膀。
说道:
“没必要这么悲哀。”
“老将军只是病危,还没到病逝的地步,何况老将军年岁已高,就算死去,也算是喜丧,有何哀的?”
“世上没人能不死。”
“老将军戎马一生,也该到了休息的时间。”
“何必弄得这么伤感?”
“老将军出生入死几十年,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天下太平!”
“眼下大秦已进入太平之年,老将军平生之愿也已达成,老将军此生已无憾,你若是真念及老将军,还不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等学好了才识,进入地方报效大秦,那才算是不枉老将军征战多年。”
奋也道:
“秦兄说的没错。”
“老将军还没死呢,你这跟哭丧一样,准备哭给谁看?”
“你才哭丧呢!”阆瞪了奋一眼。
奋颔了颔首。
不屑道:
“秦人的确自古尚贤敬功。”
“所以至今还有人念叨良相百里奚,还会唱那首悼亡的秦风,还会时不时想起被穆公殉葬的子车氏三贤,但那终究是少数,现在老将军还没死呢,这些人都是有意而为。”
秦落衡蹙眉。
他看了下学室,大致明白了。
他都有些忘了,学室里面的史子,基本都是官吏家庭出身,王翦这种存在,对他们而言,都是高山仰止,但有官吏闻之而泣,他们的父母为了不被人诟病,或者不为人不满,也只能照做。
这些史子只是现学现用罢了。
秦落衡摇了摇头,心中颇为无语,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很多人是真心在为王老将军祈福。
只是也有些人多了几分功利。
还未上课。
奋也是去到了秦落衡位置。
挤眉弄眼道:
“秦兄,你跟那位淑女进展如何?”
“你未婚,她未嫁!”
“男才女貌。”
秦落衡脸皮一抽。
无语道:
“这就别乱说。”
“我跟薄淑女没什么关系。”
奋撇撇嘴道:
“你就在这里编吧。”
“她那次见你,眼睛不水汪汪,你这还说你们没关系,你这是当我傻,还是当我蠢啊?”
“再说了。”
“你以前不能娶妻是因为身份的缘故,现在身份的问题都已經解決了,也是該解决成家的问题了吧?”
秦落衡当即警惕。
警觉道:
“你关心我婚事干嘛?”
“你自己都没有娶妻,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见秦落衡识破,奋直接承认了。
低声道:
“秦兄,帮帮忙。”
“我媪近来不是热衷当媒人吗?”
“最近天天在家里催我,耳朵茧子都快催出来了,你跟那淑女情投意合,我把我媪介绍给你们当媒人,她给你们当媒人,短时间就顾不上我了。”
“急急急!”
秦落衡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道:
“别打我主意。”
“这是你的家事,别往我身上扯。”
“再说了。”
“你媪也是为你好,你看阆跟你一般大,都娶妻快生子了,你也该努努力了。”
“别听他瞎说。”阆当即道:“他在外面有相好的,不过是个小寡妇,他媪不让,一直逼着他去找个良家女,所以他才这么急,不过他媪也是的,寡妇就寡妇呗,这有什么问题?”
闻言。
奋却是有些急了。
张牙舞爪就朝阆比划去了。
秦落衡眨了眨眼,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寡妇?
奋玩的挺花啊!
怪不得身材这么精瘦。
铛!
一声锣响。
学室正式上课了。
......
半旬。
王翦刚刚从昏迷中醒来。
本就枯瘦的身躯,此时已如冢中枯骨,只剩一具干瘦的皮骨,见阿翁醒来,王贲当即想去叫医生。
王翦微微摇头。
他打量着自己英挺的兒子,目光从未有过的温和,柔声道:“瘦了,累了。”
“不累,儿不累。”王贲不住的摇头,更咽道:“阿翁,我这去给你叫医生。”
王翦艰难的叹息了一声,强忍着身上的痛楚,咬牙道:“不用了,就我们父子聊聊天。”
“好好,我陪阿翁聊。”王贲垂泪道。
王翦嘶声喘息道:“我这一辈子都在领兵打仗,对得起王上,对得起大秦,唯一对不住的是你母。”
“我去后......”
“你要好好孝顺你母。”
王贲点头又摇头,更咽道:“阿翁不会死的,媪还等着阿翁呢,阿翁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王翦喘着粗气。
整个人失力的倒在靠枕上。
良久。
王翦才蓦然睁开眼,惨淡的笑了。
“入伍以来,你该早就见惯了生死,没什么难过的,我这几日昏迷的时候,脑海中一直浮现了一个身影。”
“我一直以为是陛下。”
“但不是......”
“我刚才终于记起了那人是谁,我王氏若真卷入到争储,一定......一定要......”
“十公子......十公子他......”
一个他字未了,王翦已彻底没了气息,原本沟壑纵横的枯瘦脸颊倏忽舒展开来。
王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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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哀大莫过于心死!(求订阅)
日中。
王翦去世的消息已传遍全城。
全城悲恸。
整个咸阳城都沉寂在悲怆之中。
学室停课一日。
长阳街道的两边,摆放着无边无际的祭品香案,飘动着瑟瑟相连的白布长幡。
原本只张贴告示的冀阙。
此刻上面也挂上了一幅挽联。
上云:‘国维摧折’。
下云:‘风范永存’。
咸阳城中,人头攒动,举凡老秦人,竟皆闻声而来。
肃穆哀伤遍及关中。
老人孩童农夫商贾巫师名士,凡是能到的,基本都举族携幼而来,众人泪眼相望,争相传颂着老将军的秦风故事。
悲声大起,关山呜咽!
渭水旁。
秦落衡还未去吊唁。
对于王翦的离世,他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依旧不由唏嘘。
感叹道:
“大秦还真是风雨飘摇啊。”
“前有世族朝臣,意欲摧毁大秦根基,眼下大秦立国柱石又轰然崩塌,这些事却是赶一块去了。”
“等到王绾等人退下,王贲蒙武等人病亡。”
“始皇帝也就真成了孤家寡人。”
“也不外乎,一年之后,始皇昏招频出,在立国栋梁悉数摧折之下,就算是心志再坚韧之人,恐也会备受摧残,那时就算是始皇,又真的挺得住吗?又能保持几分理性?”
“大厦将倾,风雨欲来!”
秦落衡长叹一声,把手中的一扎白花编入到花圈中,提笔下一副挽联。
‘天上大星沉万里云山同惨淡。’
‘人间寒雨迸三军笳鼓共悲哀。’
随后便出门。
城中。
白茫茫挽幛长幡淹没了宽阔的长阳大道,数不清的香案祭品堆满了每家门前,城内外与大街小巷则聚满了默默饮泣的老人妇孺,至于青壮则去了王府相送。
白幡掩城,哭声泣泪。
等秦落衡去到王府,王府倒是显得很平静。
见到秦落衡,坐在门前的王平,立即迎了上来,脸面悲怆道:“秦史子,你来了。”
秦落衡点点头。
感伤道:
“老将军千古。”
“小子却是无能,不能救活老将军,心中有愧,小子也拿不出什么丧礼,只能自己亲手编了一个花圈,来送老将军最后一程。”
王氏并不在意什么丧礼。
只是在看到这花圈,以及上面的挽联时,王平也不由神色微动,在定睛了几眼后,拱手道:“秦史子,你有心了。”
随后便吩咐道:
“来人。”
“把秦史子送来的花圈摆在府门口。”
说完。
便把秦落衡迎了进去。
穿过二进院。
秦落衡到摆放灵堂之地。
一身麻衣重孝的王贲,跪在一处灵柩前,老夫人坐在一旁,双眼已是通红一片,下方还跪着七八人,都是王翦的嫡系子孙。
见到须发灰白的王贲,秦落衡几近不敢认。
短短数日。
王贲就以悲恸到如此了。
秦落衡走过去。
王平低声道:“阿翁,秦史子来了。”
秦落衡哀声道:
“通武侯节哀顺变。”
“老将军已逝,你当保重身体。”
王贲目光骤然一闪,喉头却又猛然一更,白头瑟瑟的摇着,终于嘶哑着声音艰难的说话了。
“不......”
“老父最后一程。”
“我......我得亲送他上路......”
一句话未了,王贲便倒在了灵前,当即昏厥了过去。
王离连忙扶住王贲,不由分说,抱起王贲去向了寝室,老夫人也是大为惶急,连忙碎步小跑着前边领路,时而瞻前时而顾后,本就虚弱的身体额头也溢出了汗水。
王平双眼含泪道:
“阿翁,从昨夜一直守灵到现在,期间滴水未进,我们劝阻阿翁也是不听,秦史子你可有什么办法?我担心阿翁的身体,再这样下去恐会受不了。”
秦落衡略作迟疑。
开口道:
“家中有蜜糖的话,可弄一点盐糖水,但也只是一时,若是长期不进食,身体定然遭不住,你们却是要分散一下通武侯的哀思,不然以通武侯的执拗专一,若沉溺哀思不能自拔。”
“恐......”
秦落衡未再言语。
但王平却是知道了要说什么。
脸色当即一变。
他朝秦落衡一拱手,急忙朝王贲寝室跑去。
哀大莫过于心死。
王贲已然是有了‘心死’之相。
秦落衡对着灵柩深鞠了一躬,随后便径直出了王府。
他能进入王府,还是因上次出手救下王翦,若是其他人,根本就进不到王府,能在外面吊唁已是不错。
久留王府。
他却是还不够格。
以王翦的威望地位和功绩,朝堂百官定会悉数到来,他区区一个史子,哪有资格跟百官同列?
秦落衡自然清楚这点。
吊唁完。
也就直接离开了。
秦落衡却是不知,他送的花圈,解决了朝臣的大难题。
自古以来讣告吊唁都是基本流程。
吊唁者来吊唁时,都是要赠送给丧家若干送葬之物,古人谓之为‘赗(feng)’。
若是寻常人家办丧事,吊唁者送些钱物,谓之为賻(fu),送些衣被,用来为死者装殓,谓之为‘致禭(sui)’即可。
但王翦不同。
他是大秦开国重臣。
功高盖世。
他们前来吊唁,却难在了送礼上。
王翦身份显赫,他们送的礼自然不能辱没了王翦身份,只能是往高一级送,但王翦地位太高了,再高一级,那就是王了。
百官那敢送‘王’礼?
送平级或低点的礼,又实在是不尊重王翦,若是被陛下得知,恐还会惹陛下不满。
两头不落好。
百官也是因此为了难。
......
外市一间院宅。
一名年过三旬的男子,正蹙眉研究着送什么礼。
他在屋里来回踱步。
却是想不到该送什么丧礼好。
良久。
忍不住挠头道:
“王翦这一生功绩卓绝,什么赏赐没得过?就算是王礼,当年陛下也给他赏赐过。”
“只是这丧礼怎么还让我左右为难?”
“彼母婢也!”
“还真不知道送什么好。”
“还有我这遭瘟的父,你说你死就死呗,多少也把东西运回来一点啊?就给我留这么点,我那找得到合适东西送人啊?”
“我这一辈子怎么这么衰呢?”
眼前之人正是大秦功臣郭开之子。
郭旦。
就在郭旦骂骂咧咧之际,一个隶臣却是从门外道:“家长,我打听出来一些事。”
郭旦眉头一皱。
不悦道:
“没看你家长我正忙着呢,这么没有眼力见?我哪有心思听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滚一边去。”
“别打扰我想事情。”
隶臣尴尬一笑。
低声道:
“家长,我打听到百官给武成侯的丧礼情况。”
郭旦双眼一亮,当即推开门。
不悦道: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说!”
隶臣早就习惯了男子举动,当即拱手道:“回家长。”
“百官没有送常规丧礼。”
郭旦面色一沉。
骂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
“常规丧礼,送钱送衣服?王氏缺你这点钱?缺你這块布?”
“你要是再说废話,信不信我踹死你!”
“彼母婢也!”
隶臣面露委屈。
低聲道:
“百官好像都在准备花圈。”
“花圈?这是什么东西?”郭旦眉头一皱,眼中露出一抹疑色,他却是没听说过花圈这种东西。
隶臣也不啰嗦。
从袖口取出一块白布,白布上赫然画着一幅画,画的正是秦落衡送的花圈。
盯着这带挽联的花圈看了一会,郭旦当即忍不住拍腿道:“我怎么就想不到這种好东西?”
“这是谁送的?”
“朝中竟有人比我脑子还活络?”
隶臣道:
“我去打听了一下。”
“这人不是朝中官员,只是一名学室史子。”
“前段时间武成侯不是病危后,就是这名史子给救回来的,这花圈也是这名史子刚才送去的。”
“史子?”郭旦挑眉,低语道:“秦国的史子有这么厉害?”
“不管这些。”
“你现在就照着这个花圈的款式,给我也去准备一个,弄得越大越......不行,不能太大。”
“其他朝臣也是送的花圈,我要是大过他们,岂不是压了他们一头,这些老东西,一个个心眼坏着呢。”
“不能送太大。”
“但也不能太小,太小的话,岂不是低人一等了。”
“我郭旦怎么说,也是朝臣之一。”
“至少比郎官身份高。”
“还有这挽联。”
“我那会写这些东西?”
“还有我这狗刨的秦篆,怎么拿得出手啊?”
郭旦暗暗思索。
突然。
他脑中闪过一抹灵光。
当即道:
“你去把我那枚玉扳指拿来。”
“我去见见那史子。”
“玉扳指?这人只是一名史子啊。”隶臣满眼惊疑。
郭旦冷哼一声。
不屑道:
“你懂个屁。”
“他现在是史子,以后还是史子?”
“就算只是个史子,能进入王府的,能是普通史子?”
“你家长我都不能随便去王府。”
“但人家就能。”
“不仅能,还出手救过武成侯,这份恩情,王氏的人会不还?等学室毕业,不就直接青云直上了?”
“你家长我这是千金买骨!”
“再说了。”
“其他朝臣再怎么弄花圈,有这名史子会弄?”
“这要是搞砸了,可不单单是得罪一个王氏,还得罪了陛下,甚至还得罪了整个大秦朝堂,你家长我可不敢犯这种错误。”
“下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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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求订阅)
咚咚咚!
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
刚回到家的秦落衡眉头一皱,他虽然不知是何人来找自己,但还是起身开了门。
入眼。
是个身材魁梧、面向俊朗的男子。
不过此人穿着吊服。
在秦落衡打量郭旦的时候,郭旦也在打量着秦落衡,在对视了几眼之后,郭旦才笑容可掬道:
“你就是秦史子吧。”
“我是廷尉府狱正署的郭旦。”
秦落衡连忙行礼道:
“见过上吏。”
他对大秦官职不是很了解,但初略的还是知道一点。
廷尉府是秦法的实际运转轴心,也是秦法的威权凝聚之所,大秦立国之前,在朝、在野、乃至整个天下,基本上人人都知道廷尉府是秦国的标志,犹如战场标有姓氏的统帅大旗。
没有秦法。
秦国就不成其为秦国。
没有廷尉府。
秦法就不成其为秦法。
当时的廷尉府内辖六署,分明是廷尉署、宪盗署、司寇署、国正署、御史署、刑徒署,会商行法涉法之国策方略,皆由廷尉府会同六署会商。
立国后。
始皇把廷尉府的职能大削。
现在的廷尉府只是一个纯粹的执法机构,内辖左监、右监、狱正三署,侧重受命于御史大夫府,因而地位在三公之下,仅仅是位于九卿之列。
即便如此。
廷尉府依旧是大秦朝堂核心。
只是秦落衡有些不解,对方穿着一袭吊服,不该是去王府吗?来自己这是干什么?
他看着郭旦。
费解道:
“郭长吏,你来寒舍所为何事?”
郭旦神色顿时肃穆。
肃然道:
“武成侯病逝,我心中哀痛。”
“王氏正处悲恸之中,我郭旦是感同身受。”
“只是丧礼之事,我官微家薄,却是拿不出什么像样之物,又唯恐在大丧之日,出丑落了笑话,惊扰了武成侯亡灵,听闻秦老弟送了一副花圈,心中所感,也想赠送一副,只是不知门道,特来向秦老弟讨教一番。”
“还请秦老弟不要吝啬。”
“惊闻武成侯逝世,我也是精神震怖,仓促出门之下,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嗯,就随手拿了一块玉扳指,都是些不值钱玩意儿,秦老弟没事拿着把玩就行。”
说着。
郭旦就从袖间掏出一个小锦盒。
他还很谨慎,特意看下四周,然后飞速塞到秦落衡手中。
望着手中精致锦盒,秦落衡嘴角微微一抽。
随手送一枚玉扳指。
这叫家底薄?
他虽对大秦朝臣的家财不了解,但能这么随意送出玉石的,全咸阳也找不到多少家吧?
这么珍贵的玉石,到郭旦这就是不值钱?
还只是个把玩之物。
关键。
郭旦说的是云淡风轻。
秦落衡都有点佩服这位长吏了,说话是好听又得体,也丝毫不摆官架子,说着说着,就很自然的叫上自己为秦老弟,这份口才,郭旦要是没在朝中左右逢源,他打死都不信。
郭旦微微瞥了一眼秦落衡,见秦落衡眼神阴晴不定,好似在思索着什么,也不由心中一惊。
自己难道哪里说错了?
不应该啊。
郭旦暗暗收回目光。
心中也是对秦落衡下了判断。
这小子,不简单!
他来到咸阳之后,因为老父是郭开的缘故,导致他在朝堂、在民间的名声一直都不好,所以他做事向来谨慎,从不敢摆官架子,也不轻易因对方身份低微而轻视对方。
这些年,他就靠着一手嘴皮子,一手软磨硬泡送东西,硬生生把自己的名声挽救了回来,而今在朝堂上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也不主动惹事。
眼下的风评还算不错。
他算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了,但面对秦落衡,也是有些摸不清底细,换做其他人,自己主动上门,恐怕早就笑脸迎了上来,秦落衡却显得很淡定,完全不为所动。
自己主动送上玉扳指。
他也反应平平。
秦落衡不是公族贵族出身,他只是一个普通出身的史子,但却拥有这份惊人的心性和定力,就已经是很惊人的事了。
郭旦在心中。
把秦落衡的地位又拔了一截。
脸色越发和蔼可亲。
静默间。
两人也都对对方有了个大致评价。
秦落衡道:
“长吏,这玉扳指,我不能收。”
郭旦笑盈盈道:“秦老弟,你这就见外了,都是一些身外之物,有什么不能收的?何况我还有求于老弟。”
“你就好好拿着!”
“秦老弟,你若是觉得不妥,等会弄花圈的时候,帮我弄得精致一点,顺便也帮我写一幅挽联。”
正说着。
郭旦就目光一沉。
哀叹道:
“唉。”
“秦老弟说的没错。”
“悼念武成侯在天之灵的丧礼,岂是一个玉扳指能换的?”
“这岂不是在轻视武成侯?”
“我......我糊涂啊!”
郭旦满脸悲恸的跺脚,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好似真是因为自己的玉扳指过于廉价,从而怠慢武成侯的亡灵。
秦落衡嘴角一抽。
他彻底服了。
要不是知道死的是王翦,他还以为是郭旦的父死了,郭旦在这又急又跳的。
不过。
他也看出来了。
郭旦是真想送一幅花圈。
秦落衡略作沉思。
点头道:
“花圈我可以教你。”
“但你对武成侯情感这么深沉,我若是替你编,却是有些不合时宜,所以长吏还是自己上手吧,心诚则灵,武成侯若是知道你的至诚之心,一定会倍感欣慰。”
“至于这玉扳指......”
“我就先帮你保管,以免你睹物思人,等武成侯的葬礼结束,你若是想拿回去,随时可以过来取。”
说完。
秦落衡便进了屋。
只余郭旦惊愕的张大嘴。
“啊?”
“要我自己编?”
秦落衡回过头,认真的点头。
说道:
“长吏对武成侯的至诚之心,凡事只有长吏亲自动手,才能体现出来,武成侯也才能感知到你心之诚、心之切。”
“唉。”
“长吏真是有心了。”
郭旦身子微颤。
终日猎鹰,今日却被鹰啄了眼。
他前面一直表达着自己对武成侯的缅怀,结果反倒把自己给套了进去,关键他还不好反驳。
郭旦也是欲哭无泪。
秦落衡却没管这么多,直接给他抱了大捧白的黄得菊花,得亏已经立春有些时日,不然还真找不到这么多菊花。
望着满地的菊花。
郭旦人麻了。
秦落衡简单给郭旦做了个示范,随后便径直走向了书房,独留郭旦一个人在院中编着花圈。
日失时分。
郭旦扛着一个花圈走了出来。
秦落衡并未跟随。
郭旦哭丧着脸,不知是在哀王翦,还是在哀自己。
等他去到王府时。
大部分朝臣都到了,府外更是摆满了花圈。
见到郭旦這副哀色,众人也是吓了一跳,王平趕緊迎了上去,怅然道:“郭长吏你......有心了。”
“来人。”
“把郭长吏送的花圈接下。”
郭旦摇摇头。
眼中充满了悲伤与悼亡。
随后高声道:
“开疆拓江土先鞭作我三军气,挥戈思勇决信史传兹百世名。”
“我郭旦今天来送武成侯最后一程。”
“武成侯走好!”
郭旦高声大喊着,声色响亮,音传九幽。
说完。
郭旦朝着王府深鞠一躬。
这才扛着花圈去到了最末端,然后把花圈放下,但也未急着走。
这时王贲闻声走了出来。
看到郭旦神色憔悴,手中更是一片青绿。
当即也是猜到,花圈是郭旦亲手制成的,心中十分感激,朝着郭旦一拜。
郭旦扶起王贲。
动情道:
“通武侯,下官来晚了。”
“我本欲早来的,奈何手拙,却是编的手慢,历经良久,才把这花圈编好,我......我......”
郭旦已是更咽。
但手却颤抖的外翻着,手上的青绿触目可见。
王贲輕叹一声,安慰道:“郭狱正的至诚之心,家父的在天之灵定能感知到的。”
“你用心了。”
“来人。”
“把郭狱正的花圈摆到正中去。”
郭旦心中一喜。
脸上却依旧是哀痛悲伤。
王贲带着郭旦朝摆放灵柩的大堂走去,郭旦却是走的很慢,边走还边哼唱起来,仿佛是在为王翦招魂。
郭旦的声音起始很小。
后面大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
听着郭旦哼唱的秦风,王贲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大颗的滚落。
这时场中也有人下意识跟唱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很快。
全场都唱起了《秦风·无衣》。
唱声一传十,十传百,并未多久,王府外也响起了秦风。
满城万众呼应。
当众人齐声唱到‘修我甲兵,与我偕行’时,突然悲声大起,咸阳呜咽,所有的老秦人都哭了。
也在这时。
众人对王翦的悼念达到了顶峰。
郭旦抹着泪,却是不知何时停止了哼唱,他去到王翦的灵柩前,恭敬的行了个长鞠躬。
低声道:
“武成侯,下官就送到这了。”
“老将军一路走好!”
礼毕。
郭旦神色悲怆的走出守灵大堂。
在这时。
王府外却有马蹄声响起。
始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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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虎狼之秦!(求订阅)
嬴政乘坐的驷马高车,在王府外尚未完全停稳,四周的恭迎声就已传出。
“臣恭迎陛下----”
伴着这一声声嘶哑悲怆呼喊声,嬴政也是纵身下车。
骤然间。
守候王府百官放声大哭起来。
嬴政没有理会,大步匆匆的穿过哀哀人群,来到了王府门口。
府门口。
王贲长跪在地。
带领着王氏子弟迎候着始皇。
王贲哀声道:
“臣王贲恭迎陛下。”
“家父......家父......”
嬴政把王贲扶起,神色肃穆道:
“朕已经知道了。”
“老将军逝去,朕同样痛心疾首,朕当亲自为老将军护灵执绋,以告老将军在天之灵。”
“老将军的葬礼当以国丧大礼举行。”
“老将军的陵园修造,朕已下令让频阳县令亲去监工。”
“老将军的丧葬用度,皆由少府承担。”
“王贲你也要注意身体,那两名医生,朕已下令让他们继续留在王府,而今老将军逝去,你可要给朕打起精神。”
王贲感激道:
“臣多谢陛下恩赐。”
“只是陛下亲自执绋送葬实在不妥,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嬴政摇头。
“朕说出的话,岂有收回之礼?”
“朕负王氏多矣。”
“老将军为大秦立下赫赫战功、劳苦功高,朕不亲自送老将军一程,朕实在心中难平,你就莫要推辞了。”
“王贲代王氏拜谢陛下。”王贲跪地拜首道。
嬴政长叹一声。
怅然道:
“带朕去看看老将军。”
......
看完,嬴政没让王贲继续陪同,让其继续去操办葬礼,自己去见了一下老夫人,略作停歇,也是准备回宫了。
走至府门。
却是看到了成山的花圈。
不由好奇道:
“这些都是何物?为何这么多?”
这时。
郭旦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脸上带着哀伤,作揖道:
“回陛下。”
“都是百官送来的花圈。”
“用以哀悼和纪念老将军的。”
“臣年少顽劣,虽然对老将军去世万分痛心,却是写不出什么好的挽联,实在是悔不当初啊。”
郭旦扼腕垂泪。
嬴政看了郭旦一眼。
点头道:
“你却是有心了。”
“这些花圈中,你送的那个?”
郭旦脸上露出一抹犹豫,迟疑道:“臣......臣字迹潦草,却是入不得陛下眼,陛下还是看其他人的吧。”
嬴政冷声道:
“郭卿对老将军一片赤诚,朕又岂会去怪罪?”
郭旦双眼通红道:
“臣......臣多谢陛下理解。”
“臣送的是那个。”
郭旦伸出手,指向了最中间。
嬴政顺着郭旦指的方向看去,见到郭旦的花圈竟位于中央,眼中不由露出一抹异色,他的目光在郭旦身上停了一息,随后才迈步走了过去。
看着上面的挽联,嬴政微微额首。
念道:
“天上大星沉万里云山同惨淡。”
“人间寒雨迸三军笳鼓共悲哀。”
嬴政看向郭旦。
沉声道:
“郭卿前面倒是自谦了,这挽联跟老将军的一生却是相得益彰,何来不合适一说?”
郭旦面色微囧。
低声道:
“陛下。”
“臣是旁边开疆那个。”
嬴政眉头微挑,看向了一旁。
伫立良久。
说道:
“花圈自己动手,挽联也亲写,郭卿对老将军的至诚之心,想必老将军一定也能感知到。”
“你属实是用心了。”
“不过......”
“这花圈是出自何人手笔?”
闻言。
郭旦作揖道:
“臣只是做自己应做的。”
“这花圈非是出自朝臣之手,而是出自一名史子。”
“史子?”听到史子二字,嬴政眉头一跳。
郭旦却是没有察觉。
继续道:
“启禀陛下。”
“确实是一名史子。”
“这名史子名为秦落衡,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不仅会岐黄医治之术,还精通丧葬礼仪。”
“臣早前听闻,也颇感惊讶。”
“为了习得这编花圈之术,臣还特意去了这名史子之居所,让其亲授编造之术,在臣看来,这花圈虽然并不贵重,但亲手编织的却是更能体验诚心。”
“臣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对老将军的缅怀悼念。”
“老将军......”
说到动情处,郭旦也是潸然泪下。
嬴政没有理会。
沉声道:
“秦落衡你还真是多才多艺。”
闻言。
郭旦目光微动。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话锋一转。
点头道:
“回陛下。”
“这名史子确实很有才略。”
“刚才陛下念的挽联,就是这名史子所写。”
“臣每每念到那句挽联,心中也不由浮现老将军的身影,虽然只是短短两句,却是映照了老将军的戎马一生,此等文采,臣确实是自愧不如,臣若是有其十分之一二的才能,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臣实在羞愧!”
嬴政看了眼郭旦,拂袖离开了。
“臣恭送陛下。”郭旦恭敬的相送。
“臣恭送陛下。”
百官相送。
等嬴政走远,郭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惊疑。
他有些猜不透始皇的心思。
自语道:
“难道我拍错了?”
“不该啊。”
“听陛下这口气,明显是认识这名史子,这么有才能的人,陛下没道理会厌恶。”
想到这。
郭旦心中一定。
暗道:
“以后要时常跟这名史子走动了。”
“还未出学室,就已经落到了陛下眼中,还攀上了王府的交情,日后出了学室,岂不是比那些郎官升迁还快?”
“玉扳指确实是小气了。”
“不过。”
“这名史子确实厉害。”
“我都没想到,自己编花圈,自己写挽联,效果能这么好,我能这么出风头,还多亏了这小子。”
“不错。”
郭旦抬起头。
脸上重新变成一张哭丧脸。
他没有去百官之中,而是去到王离身边,在一众署官的羡慕嫉妒恨中,跟王氏的人互道悲恸。
......
停灵三日后。
王翦的灵柩即被护送出了频阳。
这是王翦食邑之地。
清晨。
王贲亲率三千甲士护灵上路。
当先是一辆三丈余高的云车,云车垂下一副挽联,高悬一面秦军大纛(dao),这是嬴政亲题的挽联。
右云:‘六军司命’。
左云:‘大秦柱石’。
那面迎风猎猎的黑色大纛旗上,上一行是一行白色大字。
‘武成侯王翦’。
中央四个斗大的白字为‘魂归故土’。
云车之后,王贲率领一千甲士开路,人手一支两丈余长的长矛,每支长矛上都挑着一幅细白的白幡,白茫茫一片,犹如大雪飘飞。
甲士之后,是两辆各以六马驾拉的巨大灵车,灵车之后,则是公子胡亥率领的两千护灵骑士。
人各麻衣长剑挺立,黑森森如松林无垠。
灵车行进在宽阔的出城大道上,岂曰无衣的秦风,歌声悠长连绵的回荡着。
一路北上。
道中商旅停车驻马,四野民众闻声而至,肃穆哀伤遍及。
咸阳宫偏殿。
嬴政正在召见将军蒙恬。
嬴政高坐于上。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蒙恬,默然片刻,才终于开口,平静中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蒙恬,朕问你几事,须得如实作答,不得有任何丝毫虚假,即便是善意,也不准,你可听清楚?”
蒙恬作揖道:
“末将明白,绝无虚言。”
嬴政微微额首。
说道:“老将军病逝后,军中稳定否?”
蒙恬道:
“老将军病逝之初,军心確有動搖,但近日已经稳定,末将敢向陛下保证,大秦军心绝无任何问题。”
嬴政点头道:
“若大军北伐,王离可为副将否?”
蒙恬道:
“自无不可。”
“王离将军性情敦实,常年熟读兵书,能力毋庸置疑。”
“臣与之接触,发现王离将军言行间透着一股勃勃之气,也具有过人之识,颇有王氏余风。”
“臣认为王离可爲大军副将。”
嬴政继续道:
“大军锐士整训如何?”
蒙恬道:
“已颇有成效。”
“上马可出塞,下马可御守。”
“言行令止!”
“好。”嬴政大喝一声,随即叹息一声,坐正身子肃然道:“第四宗,蒙武将军身体如何?”
闻言。
蒙恬脸色微微一变。
“陛下......这,这是......”
“照实说!”
“陛下!”蒙恬一声更咽扑拜在地,顿首道:“阿翁......阿翁身体已大不如前,前些日告祭王老将军回来,突然就长卧不起,毅弟这些人更是彻夜服侍。”
“只是家翁已不进汤药!”
“恐......”
蒙恬眼中已是垂泪。
将星齐黯。
嬴政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十几年前,这些将领是何等英姿,而今却一个个卧病在榻,果真是世事无常。
嬴政道:
“既然军中已稳定,你先服侍蒙武将军吧,蒙武将军为大秦出生入死,朕又岂能见到其病危子却不在的情况。”
蒙恬拜首。
“多谢陛下。”
“只是军中要务繁多,末将若是离军,朝堂拟定的北伐匈奴一事却是要延后,匈奴狡诈,见大秦朝中震荡,定会率大军南下,到时北境恐会陷入到骚乱之中。”
“臣不敢阻陛下大计。”
嬴政摆了摆手。
沉声道:
“朕意已决。”
“朕知道这个头曼单于胆子大,但匈奴在朕眼中也就一头野狼,而大秦的名号是甚?”
“虎狼之秦!”
“他若敢率兵南下,朕定咥(xi)的它连骨头渣也不剩。”
“大秦剑锋所指,敌莫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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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民之不存,国将焉附?(求订阅)
十天已至。
到了约定再开议政之时。
只是这次与会的人,却是比上次少了几人。
王贲在频阳守灵。
蒙氏兄弟在家服侍蒙武。
王翦的丧事刚结束,朝臣明显还沉浸在悲痛之上,到场的这些朝臣神色有些低沉。
嬴政开口道:
“时局艰难,更要鼎力前行。”
“眼下武成侯逝世,淮南侯身体抱恙,王贲在频阳守灵,蒙恬、蒙毅在家中服侍,都不能来参加这次议政。”
“议政也就全仰仗诸卿了。”
“入春以来,朝野多有议论,有言新田政之种种弊端,也有针砭时弊直抨土地兼并之害的。”
“朕同样心有所感。”
“土地兼并问题已迫在眉睫。”
“这次议政,诸卿当围绕新田政利弊展开论述,若是再有涉及非法私斗内耗,朕定会让其知道,朝政自有法度。”
“今日大朝,最终议决,朕将亲自决断,朝会议政,不避歧见,诸卿但言无妨。”
百官稽首道:
“臣定谨记陛下之言”
嬴政点头。
王绾起身高声道:
“此番议政主题为田政。”
“田地公有,这是商君定下的法度,绝不能轻易变更,眼下山东郡县土地兼并严重,确是到了要处理的时候,经过上次议政,朝堂却是分列两种观点。”
“宗一:主张推行‘使黔首自实田’。”
“主张让利于豪强,借此来消弭地方兼并的影响,以便稳定黔首,继而为朝堂腾出手解决土地兼并问题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宗二:维持现状。”
“主张法为大秦根本,朝堂不能因小失大,贸然去破坏大秦现有的法制,避免让朝堂陷入到朝令夕改的境地。”
“两种观点各有优劣。”
“眼下要逐出最适合当下的决策。”
“或者讨论出新政策。”
“议!!!”
王绾的话语回荡殿内,大殿内却静若幽谷。
无一人主动开口。
良久。
才有一名博士主动开口。
有了一人开口,朝堂之上也渐渐多了声音,支持声、反驳声,渐渐再次充斥了大殿,越来越多朝臣开始陈抒己见。
不过......
这次议政与上次不同。
显得规矩不少。
没人敢再去挑动新老秦人之争。
眼下王翦老将军新逝,谁在这个节骨眼挑事,不仅满朝大臣不答应,陛下更是会直接降罪,因而这次议政显得庄重不少。
众人各抒己见。
以姚贾为首的官吏,继续支持新田政。
以华阜为首的官吏,则继续抨击新田政之害。
一时间。
两者难分伯仲。
在两者僵持不下时,须发雪白的王绾出列了。
王绾道:
“陛下明察。”
“天下方定,六国复辟依旧涌动。”
“大秦欲安天下,当要谨慎处理土地兼并,若是处置不当,可能使大秦遭至不测之乱,臣是从微末上来的,知晓地方黔首所需,他们并不喜战乱,一生所求,只是块生计之地。”
“但若难寻生计,恐会直接暴动,若被六国余孽利用,恐会酿成大祸,山东黔首亦为秦人,朝廷又怎能坐视不管?”
“臣认为。”
“当推行新田政,以解燃眉之急。”
“臣附议。”隗壮站了起来。
“正值春耕,经过数年川防通漕渠整修,山东各地的农耕都大见起色,失田之黔首现为佣耕,见到田地粮种长势如此旺实,必定心有不满,眼下虽未爆发,等到收成之事,恐难压制心中怒意。”
“黔首失田之怒火,非一时能消解,反倒会越来越烈,只待一点焦油,将其彻底引燃,朝廷却是不能不察。”
“臣也认为。”
“当速速平息失田之事。”
“以消民愤。”
见左右两位丞相都支持新政,百官都不由心头微动。
思忖情势。
李斯觉得自己该说话了。
李斯站了起来。
沉声道:
“老臣有奏。”
“山东之地土地买卖已有数百年,买卖思想早已根深蒂固,非一时能够豁清,朝廷若坐视不管,恐会让买卖之风更加猖獗。”
“再则。”
“大争之世开启之时,天下礼崩乐坏,瓦釜雷鸣,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国变、君变、官变、民变、法变,最终酿得潮流大变,纵使治道千变万变,但有一样却是始终未变。”
“民众生计!”
“眼下未有激荡发生,确是可以徐徐图之。”
“一法治民,使民无私政之苦,的确为大政今后方向,但山东与关中相悖甚远,一概而论,的确有些不当。”
“臣认为。”
“前期当以地方实情出发。”
“再一法治之!”
李斯的话语落下,朝堂再无人发声。
王绾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再开口,这才作揖道:“老臣敢请陛下决断。”
“敢请陛下决断!”举殿齐声。
嬴政微微额首。
沉声道:
“既然百官都有了选择。”
“朕自当决断。”
“大田令,朕有几个疑惑,且问你几事。”
郑国起身。
肃然道:
“臣定如实回答。”
嬴政笑道:
“不用这么紧张。”
“你执掌天下田土,自然对地方兼并有了解,朕可是对土地兼并知之甚少,因而才想问几句。”
“你只说兼并最厉害是哪里?”
郑国迟疑片刻。
缓缓道:
“当为颍川郡、泗水郡、陈郡。”
嬴政道:
“为何是这三郡?”
郑国道:
“因这三郡多水。”
“过往因为战乱,三郡的漕渠多年失修,不能用以灌溉,所以三郡的粮食产量并不高,等天下一统之后,朝廷大兴水利,这三郡便因此得利。”
“大秦立国时,给黔首分了土地,但因早年粮食产量不高,地方黔首难以维持生计,故很多都把田地卖了出去,后续水利兴修,粮食产量大增,这些都与失田黔首无关了。”
嬴政继续问道:
“这三郡失田情况如何?”
“这......”郑国眼中露出一抹迟疑。
嬴政冷声道:
“说!”
郑国叹气道:“据臣所知,仅仅泗水郡,民田的流失总数就在百万亩上下,大概占了泗水郡民田的七成。”
闻言。
嬴政默然。
百官也竟皆面露惊愕。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地方失田会这么严重。
一个郡失田就高达七成。
这......
实在令人骇然。
郑国苦笑道:
“启禀陛下。”
“这就是臣不支持新田政的缘由。”
“地方确有不少官田,但面对这么庞大的失田黔首,官田的数量根本就不够分。”
沉默些许。
嬴政继续道:
“山东其他郡县的失田情况如何?”
郑国慨然道:
“也几近五成上下。”
全场静默。
这时也无人敢开口了。
嬴政冷漠的扫过殿内:“至少五成?”
“朕倒想問問。”
“這山东是属于大秦,还是属于地方世族?”
“朕这些年一心注重治世大政,却是差点酿成大祸,地方土地兼并如此之烈之广,朕却始终未察,以至让其做大到如此地步,若是朝廷再不加以遏制,大秦岂不危矣?”
“民之不存,国将焉附?!”
百官肃然。
王绾迟疑了一下。
起身道:
“臣请陛下三思。”
“眼下朝廷外防匈奴扰边,内防六国余孽复辟,加上春耕在即,朝廷实在有些抽不开身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土地兼并非一朝一夕能解决,牵一发而动全身,依臣之见,朝堂还是当以平复黔首积怨为主,只有黔首没有生乱之心,地方就乱不了,朝廷也才能去做朔本正源之事。”
“请陛下明察!”
“请陛下明察!”百官齐声。
嬴政看了眼王绾,又看了下百官,神色略显迟疑,但眼中的愤怒已悄然消去。
嬴政略作沉思。
镇定道:
“丞相所言甚是。”
“既然如此,朕就下决断了。”
“来人,拟诏!”
“今山東郡县土地兼并严重,黔首怨声载道,朕闻之痛心疾首,拟在颍川郡、泗水郡、陈郡三地试推行‘使黔首自实田’,以观后效。”
“若新政推行已解兼并之危,当推广至山东各郡县。”
“如若不然。”
“试期结束,新政废除!”
“公子扶苏,刚毅勇武,信人而奋士,可为新政之督官,监察三地新政推行情况,以及新政落实后的实际效果。”
“诸卿以为何?”
百官神色不一。
显然。
这与他们心中所想相差甚远。
李斯这时站出来道:
“陛下英明。”
“目下这三地土地兼并最为严重,以这三地为试点,推行使黔首自实田,确是可以看出新政利害。”
“以点窥面。”
“推行新政之后,若三地民怨未能化解,则说明新政失败,自当废除,若是新政效果卓然,到时推广至山东全境,也为时未晚。”
“陛下此举。”
“极大避免了地方动荡。”
“也极大避免了对律法的变动。”
“地方试点,更是天下前所未有的创举。”
“理政出新,便是兴盛气象。”
“这是大秦黔首之幸。”
“更是大秦之幸!”
“陛下英明!”
有了李斯这番话,百官纵然心中有不满,此时也不敢再说出,只能跟着高声附和道:“陛下英明!”
见状。
嬴政也颇为高兴。
高声道:
“既然百官无异议,那今日议政到此为止。”
“明日朕就颁行这道诏令。”
“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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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始皇的唯一缺陷!(求订阅)
日暮。
芈府内安静。
阳泉君芈宸看着手中的传信。
眼中满是凝重。
良久。
芈宸低声道:
“陛下还真是谨慎。”
“即便朝臣齐声支持新田政,陛下依旧不为所动,只愿意小范围实行新田政,此举倒是直接堵了悠悠众口。”
“但......”
“陛下你又怎会知道。”
“颍川郡、泗水郡、陈郡,这三郡我楚系却是关系匪浅,想用这三地做示范,以观后效,陛下却是打错了主意。”
“还成全了长公子的功绩。”
“呵呵。”
芈宸杵着拐棍,眼中满是讥讽。
这时。
突然有隶臣来报。
“家长,门外有一卖柴老翁求见,他说自己跟家长关系匪浅,家长对其更是有过救命之恩。”
“家长,你看?”
“卖柴翁?”芈宸眉头一皱。
隶臣道:
“的确是名卖柴翁。”
“不过近日府中并不缺柴火,这老翁也不知是怎么找上门的,我原本想直接将其赶走,但他三令五申的说自己跟家长关系不浅,还说是来报救命之恩的。”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当即来禀报家长。”
芈宸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不悦道:
“这种人直接赶走就是,过来禀报干什么?你家长我何曾跟卖柴翁打过交道?”
“还救命之恩?”
“我会在意一个卖柴翁的救命之恩?”
隶臣作揖。
“我这就去将他赶走。”
就在隶臣快步朝后院走去时,芈宸眼中突然浮现了一道人影,他眼中露出一抹惊疑。
“难道是他?”
“这个老东西还没死?”
芈宸目光阴翳,稍作迟疑便道:
“站住。”
“你去把这人带进来。”
“我也想看看这人究竟是谁?”
不多时。
隶臣把一名老翁带了进来。
这是一个白发黑袍竹冠草履的消瘦老翁。
见到老翁。
芈宸不由眼皮一跳。
他挥了挥手。
示意四周侍女和隶臣退下。
等四周其他人尽数离开,这名老翁轻咳一声,大咧咧的坐到了席子上,神态十分的随意淡定,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芈宸死死的盯着眼前老者。
凝声道:
“你来我这干嘛?”
“你想死,不要连累我。”
老翁咧嘴一笑,嘴中已没几颗牙齿。
笑呵呵道:
“你不欢迎我?”
“既然你对我这么避之不及,当年为何还要救我?若非你在狱中将我调换,我当时就被陛下处死了,哪还能活到现在?”
“你说是吧?”
“芈御史中丞!”
芈宸眼中露出一抹厉色。
拂袖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当年我就没想救你,若非我姊强烈要求,我根本就不会出手,你都已经被陛下废官,甚至被判处了死刑,对朝堂也丝毫没影响力,救下完全是白费力气。”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老翁不置可否。
嗤笑道:
“你以为我不知你们的心思。”
“你们救下我,只是想借我之手,整合长信侯(嫪毐)、长安君(成蟜)残存在朝中的势力罢了,你姊华阳太后一介女流,还妄想继续把持朝政,你真以为可以得逞?”
“当年我若帮你们。”
“嫪毐死后,死的就不仅仅只有吕不韦了,还有你们芈姓熊氏这一脉,你真以为陛下当初手下留情,是因为你芈宸有拥立之功?你真以为陛下会在意华阳太后脸面?”
“你确是忘。”
“我们这位陛下可是囚母弑弟之人!”
“陛下亲政以来,略施权谋,就将朝堂玩弄于鼓掌间。”
“只是陛下一直隐而不发,任由吕不韦、嫪毐、华阳太后等人把持朝纲,初期之所以放任你们,并不是陛下软弱,而是陛下对你们还没有压倒性优势,等到军中王氏、蒙氏臣服,朝堂就已然变天了。”
“只有你们还浑然不觉。”
“还妄想通过结党专权,跟陛下继续共治天下。”
“你们太天真了!”
“你真以为长信侯想发动蕲年宫之变?成蟜公子想致使成蟜之乱?你以为他们看不清当时局势?”
“但他们有的选吗?”
“没有!”
“你还记得尉缭子当年如何评价的陛下?”
“‘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诚然。”
“陛下亲政以来,一直很敬重爱惜功臣。”
“举凡能才,陛下无一不与之迅速结成笃厚情谊,也从来不去计较那些常人难以容忍而名士又长长难免的瑕疵与狂傲。”
“但陛下真这么豁达?”
“陛下若真的豁达,吕不韦也就不会被逼杀了,成蟜公子也不会叛乱,熊启更不会中途谋逆,陛下只不过是对外表现的很和善的虎狼罢了。”
“但虎狼终究还是虎狼!”
“他会吃人!”
“你们都被陛下的伪装骗了!”
芈宸死死的盯着老翁,眼中露出一抹凝重。
质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翁嗤笑道:“陛下近十年没有露过獠牙,你们却是都忘了陛下以往弑人的模样,这次议政,是你指使朝堂那些人挑起新老秦人之争的吧。”
老翁语气很肯定。
芈宸目光阴晴不定,最后点头承认下来。
老翁看着芈宸。
讥笑道:
“你还真是志大才疏。”
“这种伎俩怎么敢在陛下面前使用?”
“你真觉得陛下好相处?”
被老翁这么指责,芈宸脸色有点挂不住。
不悦道:
“我做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我之所以选择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你眼下就是一条寄居老狗,哪里知道朝堂之事,你或许根本不知道,当年身亡的十公子,其实并没有死。”
“他回来了。”
“眼下就在咸阳!”
“十公子当年的威势,你是知晓的,若是十公子复起,朝堂的形式必定大变,我既然力主长公子,自然要为长公子竭尽全力。”
“目下朝堂‘新’秦人居多。”
“我若不趁此良机,让朝臣提前站队分化,等陛下昭告天下,宣布十公子归来,那岂不是白白浪费眼下大好时机?”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这么做了吧?”
老翁大笑。
眼中满是嘲弄之色。
讥讽道:
“我今天算是明白,当年华阳太后这么风光,你身为其胞弟却只能屈居御史中丞,就你这能力,御史中丞已经是极限了。”
“我前面说的那么清楚了。”
“你却听不懂。”
“扶苏?”
“哈哈。”
“芈宸,你年岁不小,就不要吊死在扶苏身上了,扶苏当不了储君了,他的确曾有过机会,就是十公子‘死去’那十年,但他很明显并没有把握住。”
“眼下十公子已死而复生。”
“他就更没机会了。”
“你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阳泉君,多为你们芈姓熊氏积攒点家产就行了,朝堂之事、储君之争,我劝你不要再参与了。”
“你参与不明白的。”
老翁好言劝一句。
芈宸冷笑道:
“荒唐。”
“眼下朝堂半数倾心长公子。”
“何来无机会一说?”
“时过境迁,十公子就算回来,也未必能重复当年盛景,长公子为何就一定争不过?若是长公子都没有机会,你服侍的那位,恐怕就幻想的机会都没有。”
老翁目光一沉。
冷声道:
“我家公子的确没有机会。”
“但我本来就不奢求那些,只是想在所剩余日,为公子多挣点家产罢了,我只求公子今后生活体面舒适,仅此而已。”
“至于你所谓的倾心,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而且......”
“你这次犯了忌讳。”
“不过就你的意识,恐怕也意识不到。”
“也罢。”
“毕竟当年的确是你跟华阳太后救的我,我这次也算是了了当年的恩情,给你仔细说道一二。”
“你可知吕不韦,长信侯,长安君因何而死?”
芈宸蹙眉。
眼中露出了一抹疑色。
老翁道:
“我起初跟你一样,也认为他们是犯了法,但死过一次之后,我却是想明白了,根本就不是。”
“嫪毐和公子成蟜的确是叛乱。”
“但吕不韦当年跟陛下真是政见两端吗?”
“恐怕不是!”
“吕不韦死后,陛下采用了尉缭子的建议。”
“即在军事上征服六国,同时重金搜罗收买各国重臣,主张转变统一策略,从纯军事征服改为收买人心。”
“但这与吕氏春秋的策略有何不同?”
“入于敌之境,则民知所庇矣,黔首知不死矣,至于国邑之交,不虐五谷,不掘坟墓,不伐树木,不烧积聚,不焚室屋,不取六畜,得民虏奉而题归之,以彰好恶,信与民期,以夺敌资。”
“谏逐客书后,李斯跟吕不韦决裂。”
“但大秦立国后,李斯提出的‘别黑白而定一尊’,这跟吕不韦当年的政见有相悖吗?”
“没有。”
“秦国富强之基,树于商君,蚕食之形,成于穰(rang)侯,囊括之谋,肇于吕相,吕不韦为大秦几近倾其所有,在相位十二年,从辅佐庄襄王到陛下,早已是权倾朝野。”
“吕不韦是商贾出身,商贾狡诈投机,世人皆知,吕不韦在相位时,更是时常将范蠡挂在嘴边,他在明知跟陛下意见相左时,真的还会一意孤行?”
“更令人奇怪的是。”
“陛下当年给吕不韦定罪,说的是嫪毐是吕不韦的门客,这理由何其牵强?”
“即便如此。”
“吕不韦也是当即被陛下罢了相,随后更是直接被流放,而在流放途中也是直接被一封书信逼杀,陛下能容得下王翦功高盖主,容不下自己的‘仲父’?”
“嫪毐和公子成蟜亦有蹊跷。”
“当年嫪毐欲壑难填,不仅想把持朝政,还胆大包天的让赵太后为其生了两子,嫪毐的确是自寻死路,不过你不觉得事变时,嫪毐拿到秦王玺和太后玺、调动卫戍过于顺利了嗎?”
“仿佛是有人在刻意放纵。”
“至於公子成蟜。”
老翁話语顿了一下。
轻叹道:
“当时天下大势已成。”
“公子成蟜领军出发时,根本就没有叛乱之心,他是被逼反的。”
“大秦因连坐制的存在,士卒叛变是很困难的事,当时秦赵还没开战,也不存在战事惨烈一说,就是这样,成蟜和部下皆反。”
“公子成蟜的叛乱一直是个谜!”
“等到大军攻占屯留,成蟜的部下全部被处死,而屯留的百姓则全部流放,屯留直接成了一座空城。”
“陛下就不想问问成蟜因何而反?为何要反?”
“这可是自己的亲弟弟啊!”
“被牵连处死前,我一直都没想明白。”
“但这些年我想明白了。”
“他们的確有罪!”
“这个罪----”
“就是离王权太近。”
“他们三人都对陛下王权有威胁。”
“正是因为此。”
“从不猜忌用事之能臣、从没有过功高震主之狐疑的陛下,对这三人露出了冷血的獠牙。”
“吕不韦被逼死。”
“他的门客全部被流放到了蜀地。”
“而且终身不得离开!”
“嫪毐被车裂。”
“其党羽中大夫以上全部被斩首,其他的全部被剥夺了爵位,同样也被流放到了蜀地。”
“成蟜亦身亡。”
“其党羽全部被诛杀。”
“我起初并不太敢确认,直到十年前,十公子出事,我才真的确定陛下的虎狼之心。”
“陛下能容天下任何人。”
“唯独容不下任何对王权有威胁的人。”
“自己的公子亦不能!”
“陛下这么厌恶吕不韦,可曾禁了《吕氏春秋》?”
“未曾。”芈宸摇了摇头。
老翁冷笑道:
“但陛下即位后却是禁了一书。”
“你知道是何书?”
“《韩非子》?”芈宸目光微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老翁点头。
“没错。”
“陛下这么厌恶吕不韦,却是没有禁《吕氏春秋》,但又独独禁了《韩非子》。”
“这都是有原因的。”
“陛下是一个几乎没有缺陷的人。”
“但......”
“几乎不等同没有。”
“陛下唯一的缺陷就在这亲情上。”
“随着赵太后薨了,成蟜公子伏诛,陛下其实已几近完人,但随着诸公子成长,一切又有了波澜。”
“陛下既希望诸公子成才,但又忌惮诸公子过于出色,以至于对自己有威胁。”
“而《韩非子》给了陛下另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芈宸问道。
老翁沉声道:
“陛下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人。”
“陛下只信法、术、势。”
“即以法刑人、以势压人、以术驭人。”
“《韩非子》云:夫以妻之近及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
“在陛下眼中。”
“其实所有人都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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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你要死了!(求订阅)
“就算你说是真,但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又哪里犯陛下忌讳?”
老翁看着芈宸,眼中眼神讥讽之色。
不屑道:
“你还真是够蠢的。”
“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竟然还听不出。”
“你犯的错就是挑动新老秦人之分。”
“这已经严重触犯到陛下的底线,陛下可以容许朝臣贪污违法,但绝对不容许有臣子威胁到自己。”
“谁都不行!”
“你根本就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也正常。”
“你以往行事,都是华阳太后在后面安排,何曾你自己动过脑?但现在华阳太后已逝,你却还没任何改变,实在是让人贻笑。”
“算了。”
“我也就给你说明吧。”
“你的确未曾想过篡权专权,更没有想过从陛下手中夺权,但眼下朝堂‘新’秦人居多,一旦你的计划得逞,那是不是意味着今后再开议政,‘新’秦人可以依据人数优势,直接占据主动。”
“甚至......”
“直接主导朝堂大局。”
“你觉得陛下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芈宸脸色当即大变。
老翁冷笑道:
“现在知道事情严重性了?”
“你的确没有夺权之心,但从你鼓动这事开始,这罪就已经定到你身上,现在只待陛下发落处置了。”
老翁看着芈宸。
轻叹道:
“你要死了!”
芈宸身形一颤。
他双眼死死的盯着老翁。
咬牙道:
“不可能!”
“就算是我指使的。”
“我都已经不在朝堂了,陛下没理由对我下手,而且陛下能坐上王位,我芈宸也是有拥立之功,我现在年岁已高,又没有夺权之心,陛下怎么可能对我动手?”
“你分明是在吓我!”
“再说了。”
“陛下当年逼杀吕不韦,而吕不韦是何等人物,权倾朝野,而且吕不韦的门客多在朝堂任职,陛下自然对他不放心,但我已半截身子入土,又对陛下没任何威胁,陛下不可能对我下手的。”
老翁嗤笑道:
“吓你?”
“有这个必要?”
“你的确跟吕相没法比,但你却是忘了,你是华阳太后之弟,华阳太后虽逝,但她留下的势力可不小,眼下楚系、芈氏、还有部分原六国官吏,他们可都会听从你的建议。”
“陛下以往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你已经隐退,也几乎不过问朝政,所以陛下姑且让你苟活着,但你这次却是没有忍住,不仅鼓动朝臣私斗,还意欲影响田政这般的大政。”
“你觉得陛下还会容你吗?”
芈宸脸色惊变。
摇头道:
“不对。”
“我的确是华阳太后之弟,也的确在楚系和芈氏间,有不小的影响力,但朝堂的那些朝臣,怎么可能会听我之言?”
老翁大笑。
说道:
“哈哈。”
“他们听不听重要吗?”
“陛下认为他们听,这就已经足够了!”
“你一死。”
“朝臣自然就安分了。”
“正如你所说,你只是一个隐退之人,而那些朝臣眼下可是陛下的股肱之臣,杀你一个无用之人,就能做到敲山震虎,陛下何乐而不为?”
“这也是陛下最喜用的权术!”
“君以计蓄臣,臣以计事君,君臣之交,计也!”
芈宸满眼恼怒的摇头。
低吼道:
“我不信陛下会杀我。”
“眼下朝堂已非是当年,当年有嫪毐、吕不韦等人专权,陛下为了夺回大权,自然会痛下杀手,但现在天下尽入陛下之手,陛下何至于因这些小事而杀我?”
“立国以来。”
“陛下从未猜忌用事之臣,也从未杀戮过任何功臣,我芈宸自认对大秦有功,陛下没理由因我而破戒,你前面的长篇大论,终究只是你的一家之言。”
老翁摇摇头。
冷声道:
“不要再自欺欺人。”
“当年十公子只是一个垂髫儿童,少不更事,还不是被陛下宣布死了,你莫不会以为,十公子当时能对陛下造成威胁?”
“但十公子就是‘死’了!”
芈宸道:
“我跟十公子不一样。”
老翁打断道:
“没什么不一样。”
“十公子当时可是连字都认不全。”
“结果呢?”
“陛下可曾有半点心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当年宫里发生了什么?”芈宸双眼直直的盯着老翁,随即,眼中露出一抹骇然。
惊骇道:
“你参与了当年的事!”
老翁咧嘴一笑,眼神十分阴沉。
他平静道:
“我的确知道一些。
“十公子失踪后,陛下清洗了宫廷,但你恐怕想不到,陛下当时根本就没有审问,直接派的大军血洗宫廷,陛下根本就不在意十公子的死活,也不在意是谁对十公子出的手。”
“陛下在意的......”
“是权!”
“十公子当时虽然年幼,但有关中氏族支持,他在诸公子中的优势可谓超群绝伦,其他公子根本就不敢生有争储的念头,这是十公子最大的优势,但也是十公子的致命点。”
“他有了威胁陛下的能力!”
“所以......”
“他死了!!!”
“十公子身亡后,关中氏族暴动,你作为当时的受害者,或许对这事看的并不真切,但我却是看的分明,关中氏族起初只是想彻查十公子死因,并没有想把火烧到你们身上。”
“但暗处却一直有人在煽风点火。”
“而这人。”
“不出意外,也是陛下。”
“陛下在朝中的威望何其高?”
“陛下若是发话,关中氏族根本不敢闹,但陛下却一直在纵容关中氏族挑事,以至到后面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弄出了逼宫之事,直到这时,陛下才出面收拾乱局。”
“你以为陛下的手段到这就结束了?”
老翁眼中露出深深的惧色。
他摇头道:
“远没有。”
“十公子一个垂髫小孩,他真的对陛下有威胁吗?”
“陛下真正忌惮的是关中氏族!”
“当时大秦一统之势早已奠定,大秦也已覆灭韩赵魏三国,当时军中大小将领几乎都出身关中氏族。”
“陛下真的就毫无猜忌?”
“自然不是。”
“不过那时关中氏族连灭三国,风头正盛,没有正当理由,即便威望高如陛下,也不敢轻易动关中氏族。”
“陛下需要一个借口!”
“十公子的死,只是一个由头。”
“用来挑动关中氏族的神经,逼迫他们犯错,但当时关中氏族在军中威望依旧很高,陛下贸然对他们动手,还是有不小风险,陛下还需要削弱关中氏族在军中的影响力。”
“所以......”
“陛下采用了李信的二十万伐楚。”
“李信前期伐楚,一路顺风顺水,若是不出意外,这次伐楚又将是一个大获全胜,就在这时,熊启叛乱,熊启叛乱之时,蒙武奉命阻拦,但蒙武没有拦住,以至熊启跟项燕内外夹击,秦军大败。”
“熊启当时为秦国丞相。”
“当年嫪毐叛乱,蕲年宫之变,就是熊启平定的,熊启若是真有反心,根本就不会那么出力,但他当时就是反了,原因自然跟关中氏族有关,当年关中氏族暴动,目标直指楚系一脉。”
“熊启则首当其冲。”
“陛下当年若为熊启说话,熊启那会沦落到叛乱地步?”
“诚然。”
“当时的楚王是熊启异母兄弟,但陛下也是他的表侄,两者虽然确有亲疏,熊启一直仕秦,岂会这么不智?”
“熊启实则是被逼反的!”
“不过,朝堂对外说的是熊启不愿见楚国灭国,所以临陣倒戈,而朝中大臣則一致認为是关中氏族惹的祸,但真正的原因,恐怕还得落到我们这位陛下身上。”
“熊启倒戈,虽然很意外,但并不影响大局。”
“蒙武当时奉命拦截。”
“以蒙武的统帅能力,拦截熊启是手到擒来,但蒙武却是没有拦住,不仅没有拦住,甚至都没有过多阻拦,以至让熊启跟项燕实现了里应外合,从而致使了秦军大败。”
“正是由于这次大败。”
“陛下开始大刀阔斧对关中氏族下手。”
“前面立下不少战功的杨端和、羌瘣、翁仲、辛胜等将领,直接遭到陛下弃用,得到重用的是现任内史腾、任嚣、冯去疾、冯劫等原六国官吏。”
“自此。”
“关中氏族一蹶不振。”
“朝中、军中都再无当初影响力。”
“也再難威胁到陛下。”
“等灭到楚、燕、齐三国后,因为战功获爵的缘故,这些原六国出身的官吏,开始不断晋升到朝堂。”
“以至如今。”
“朝堂由原六国出身的官吏占据主导。”
“现在你知道,为何蒙氏跟关中氏族政见如此割裂了吧?”
“正是因为蒙武没有拦截住熊启,从而导致了李信伐楚失利,进而导致关中氏族失势,所以关中氏族一直对蒙氏耿耿于怀。”
“蒙氏则一直对外宣称,若非当时关中氏族不理智,熊启根本就不会叛乱。”
“两方至今都没有释嫌!”
“但......”
“蒙武真的拦不住吗?”
“李信失利之后,王翦率大军伐楚,蒙武为先锋,这时的蒙武可是把熊启一路碾压到死,根本就没给熊启任何喘息机会,所以拦不住是假,不敢拦才是真。”
“伐楚之后,蒙武被陛下闲置了。”
“但你可还记得,伐燕、伐齐是何人领军?”
芈宸沉声道:
“王氏的王贲和蒙氏的蒙恬!”
老翁点了点头。
笑道:
“是啊。”
“其他关中氏族都被陛下冷落。”
“唯独王氏和蒙氏。”
“因何?”
“因为王氏和蒙氏,从陛下即位开始,就一直站在陛下这边,他们才是陛下真正的近臣。”
说完。
老翁似笑非笑的看向芈宸。
戏谑道:
“当年关中氏族势大,陛下以十公子之‘死’为由,开始大刀阔斧的削弱关中氏族,眼下朝堂原六国出身的官吏势大,你觉得陛下又会以谁为由,开始肃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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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坏了我的大事!(求订阅)
芈宸面色阴沉如水。
他知道。
老翁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但他依旧难以置信。
芈宸道: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公子。”
“陛下若是真觉得有人对自己构成了威胁,也应该是对长公子下手,为何死的会是我?”
老翁冷哼一声。
笑道:
“因为长公子无能。”
“陛下给过长公子很多机会,但长公子始终没有抓住,在陛下心中,长公子只是一位普通的公子罢了。”
“但你不一样。”
“你是华阳太后之弟,跟你有关联的人太多。”
“杀鸡儆猴。”
“你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就不要想着让长公子为你求情了。”
“长公子的话,对陛下无用。”
“陛下这次议政决断一出,就已经表明了态度,陛下并不喜长公子提出的‘使黔首自实田’,长公子若再为你求情,只会让陛下对你越发厌恶。”
“你犯了陛下的忌讳。”
“自当受罪!”
芈宸盯着老翁,脸色很难看。
冷声道:
“你是特意过来笑话我的?”
老翁笑道:
“自然不是。”
“但我救不你。”
“我们这位陛下什么都好,唯独对权利是欲壑难填,你触及到陛下底线,陛下不会再容许你活下去。”
“你必死!”
“只是你们当年毕竟救了我,虽然非是你本意,但终究是你救下的我,我这次就当是来还你们人情了。”
“另外......”
“扶苏非人主。”
“你芈姓熊氏就不要吊死在上面了。”
“多为自己谋利,不要掺和进储君之争,你们算计不过陛下的,牵扯的越深,脱身的几率就越小,死的几率也越大。”
“而我给你的忠告......”
“落水吧!”
“相对体面一点。”
“不仅能让陛下满意,还能堵天下之口。”
“你身亡之后,陛下还会赏赐点财物给你们,相比元气大伤的关中氏族,你也算是保全了家族。”
“有扶苏在。”
“你们也没那么容易衰败。”
老翁语气很平静。
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芈宸已气的发抖。
怒骂道:
“你住口!”
“当年若非我救你,你今天还能站在我面前?”
“还大言不惭的说还人情?”
“我当年怎么说也是用隶臣代你去死,你倒好,直接建议我意外落水身亡。”
“你就是这样还人情?”
“你说的那些,终究只是猜测。”
“就因为你的胡思乱想,我就要去死?”
“可笑!”
“你这一口一个十公子死,那十公子真的死了吗?”
“没有!”
“他活的好好的。”
“甚至跟陛下还见过几面了。”
“满口胡说八道,还在这自以为是,你真以为自己多聪明?世人就你一个聪明人?其他人就什么都看不出?”
“荒唐至极!!!”
老翁眉头微皱。
他迟疑道:
“我可以肯定十公子当年一定死了。”
“至于十公子为什么活着,我暂时也还没想到原因。”
“或许......”
“这人只是跟十公子相像?”
老翁也有点不确定。
“你肯定?你拿什么肯定?”芈宸满眼不屑。
老翁面露犹豫之色。
沉声道:
“我自然可以肯定。”
“因为当时我......我见过十公子尸身,我还仔细检查过,确定十公子真的身亡后,这才派人将他弃尸荒野。”
“这一点。”
“我十分的肯定。”
“若非如此,我敢轻下判断?”
芈宸当即就想怒斥,随即却是想到了老翁当年的官职,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
他紧紧的盯着老翁。
惊疑道:
“当年那事真的跟你有关?”
老翁并未否定。
阴沉道:
“若非当年亲眼目睹,我不会选择销声匿迹。”
“我对这位陛下只有恨!”
“滔天的恨!”
“你的确救了我,但我的一家老小,当年却悉数腰斩于市,没人敢去收尸,我也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抛尸。”
“当时恨意充斥了我的心胸。”
“我只想报仇!”
“所以我不会跟你们合作。”
“华阳太后所求是与陛下共治天下,但她不可能是陛下对手,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判断,吕不韦一死,华阳太后就成了摆设,别说插手朝政,就连活命都成了难事。”
“以至于后面不得不主动离开咸阳。”
“我则一直在寻找报仇的机会,但陛下十分谨慎,没有给过我任何出手的机会,所以我一直在等。”
“终于我等到了机会!”
“荆轲献图。”
“我并不知荆轲想刺杀陛下,但我从一些人口中,得知陛下当日会抽调大量人手护卫章台宫,所以其他宫宇一定侍卫不足,我并不奢望对陛下得手,我求的是让陛下尝尝丧子之痛。”
“尤其这人还被视为大秦嫡子!”
“但......”
“陛下对十公子的冷漠,让我感到恐惧。”
“从那时起。”
“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位陛下。”
“这才发现,我们这位陛下权术之高明,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也是从那以后,我就彻底绝了算计始皇的心思。”
“唉!”
老翁长叹口气。
平静的眼眸间,悄然闪过一抹惧色。
芈宸并不在意这些。
他质问道:
“你在宫中竟还有人!”
“你当时怎么把十公子送出去的?”
老翁双眼微阖,冷冷的看着芈宸,却是不言语。
芈宸眼中闪过一抹怒意。
随即察觉到什么。
冷声道: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说出去?”
“你究竟有什么意图?”
到这时。
就算芈宸再蠢,也明白老翁此行是另有目的。
老翁双眼充血的盯着芈宸。
沙哑道:
“你挡着我道了!”
“我希望你死前,给其他人说一声,让他们不要再算计陛下了,你们没有那个能力,也根本做不到。”
“谋私利不好吗?”
“为什么偏要去招惹陛下?”
“你可知田政之事我策划了多久?”
“正是因为你的多此一举,导致我的计划全盘落空,现在陛下重新审视起了田政,再想用田政去乱大秦,已经做不到了。”
“我快死了!”
“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如愿一次?”
“啊?!”
闻言。
芈宸脸色微变,沉声道:“田政这事是你弄出来的?”
老翁沙哑着嗓音道:
“我没那本事。”
“我只是提出了使黔首自实田。”
“至于为何会发酵到这般程度,完全是你们出于贪心自发的,我最多暗中做了下推手罢了。”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你们有私欲,而我想算计,大家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
“但你为何要横插一手,若是没有你这横生枝节,十天前,陛下就同意在天下施行‘使黔首自实田’了。”
“就因为你。”
“让陛下意识到了不对。”
“以至弄出了眼下的三郡试点之事。”
“你坏了我的大事!”
“你究竟想做什么?”芈宸死死的盯着老翁。
他已经有些害怕了。
他感觉。
眼前之人已经疯了。
老翁道:
“我想干什么?”
“我想报仇!”
“但我算计不了始皇,我也不敢算計,但我想報仇啊,我每天夜裡都能听到妻儿的惨叫,我要报仇啊!”
“我恨啊!”
“只是我对始皇什么都做不了。”
“但......”
“我可以毁了大秦!”
“这可是始皇的毕生心血。”
“大秦立于法,但根基却在耕战,一旦大秦田制出现问题,很容易就会出现,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
“眼下天下板荡未息,世族復辟暗潮汹涌,即便陛下有再横推天下之雄心,但朝中半数以上为原六国出身的官吏,事关自己利益,他们一定会出言劝阻,投鼠忌器之下,只会愈发疲民。”
“等到地方黔首活不下去,自然会有人登高一呼。”
“到时......”
“大秦不就乱了吗?”
“满朝大臣都在轰轰然力推,谁都没看到这口隐藏在暗处能夺人性命的水井,偏偏就是你,把好端端的议政,扯到了新老秦人对立上面,让陛下心生了警觉。”
“以至于我的算计尽数落空!”
“现在陛下已有所察觉,等北伐匈奴一战开始,陛下为了平衡朝堂,一定会重新启用关中氏族,等北罚结束,朝堂形势一变,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疲秦之机了。”
“你可知为了促成这事,我费了多少心血?”
“你知道吗?”
“你给我全毁了!”
老翁脸色狰狞的可怕。
若非现在年老体弱,他掐死芈宸的心都有。
芈宸眼皮微跳。
他也是没想到,老者会这么狠。
竟想直接毁掉大秦。
但......
真的可能吗?
田政的改动,影响有这么大?
他不信。
芈宸冷哼道:
“少在这信口雌黄。”
“山东之地土地兼并上百年,何曾出现过你所说的场景?你这完全是在胡言乱语。”
老翁怒喝道:
“你这庸才哪知田政之危害?”
“话不投机。”
“我懒得跟你费口舌。”
“我最后再叮嘱你一句,最好告诫其他官员不要再算计陛下,若是再有人破坏我的计划,我会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
“至于你。”
“在家里安心等死吧!”
“眼下城中哀声四起,你死在这时没人会怀疑。”
说完。
老翁杵着拐棍离开了。
芈宸冷哼一声,根本不为所动。
他拂袖上床睡去。
黄昏时分。
就在芈宸睡的迷迷糊糊之际,芈府外却是有一名宦官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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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长吏,秦始皇是怎样的一个人?(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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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扶苏!(求订阅)
闻言。
嬴政神色微异。
摇头道:
“始皇并不喜他人评价。”
“若真要评价,大抵与常人无异。”
“始皇也有七情六欲,也晓人世悲欢,只不过他为王、为皇帝,所以做了王上和皇帝该做的事。”
“而这......”
“也是他与常人最大的不同!”
“你为何发此问?”
“你对秦始皇又作何评价?”
秦落衡长拜及地。
恭身道:
“小子冒犯了。”
“始皇为王阶段,或许能用四句概括。”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嬴政目光微异,点了点头。
好奇道:
“这四句倒算是中肯。”
“那为皇帝呢?”
秦落衡再拜。
沉声道:
“秦始皇是第一位把华夏真正一统起来的人,不但实现了政治上的一统,还史无前例的推行了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等一系列定于一的制度,这些都足以彪炳史册,名垂千古。”
“还革新了天下政体制度。”
“从一个旁观者角度而言,秦始皇所做事及取得成就,某种程度是超越当前的时代。”
“千古一帝或许是最好的称谓。”
“立国以来,全国范围内开始大兴土木,且不谈帝陵,各地修建行宫无数,驰道、直道、官道,短短数年内,就修建了不止上百条,还在全国范围内决通川防、疏浚漕渠。”
“这些工程并无问题。”
“但全放在数年之内,是否显得用民过甚?”
“天下初平,理应休养生息,这么无节制的耗费民力,是否有些不妥,小子以往住在骊山,起初骊山内的刑徒不过十几万人,眼下却已高达数十万。”
“这未免过于骇人惊闻了。”
“小子非是认为不妥,秦始皇为天下之主,理应享有超高规格,同时各地大事不断,放眼天下,征召的数量却太过惊人了。”
“小子觉得或有隐忧。”
秦落衡点到为止。
他刚才说的顺嘴,差点把修长城、修阿房的事说出来。
好在最后忍住了。
他并不觉得朝廷所为有错。
只是过犹不及。
现在朝廷征发黔首已有些过度,等日后开始修长城、修阿房,以及帝陵大肆扩招,这叠加下来的徭役实在太重了。
他想提前劝谏一下。
嬴政冷冷的看了秦落衡一眼。
漠然道:
“你觉得秦始皇劳民伤财、奢靡无度,你也觉得大秦徭役过重、用民过甚。”
“但你可知为何?”
“小子不知。”秦落衡俯首。
嬴政起身,望着天空的皎洁月色。
冷声道:
“因为你不懂法!”
“商鞅曾说过:‘技艺之士资在于手;商贾之士资在于身,故天下一宅,而圜身资。民资重于身,而偏托势于外,挟重资,归偏家,尧舜之所难也,故汤武禁之,则功立而名成。’”
“民弱国强,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只有让天下之民穷下来、弱下来,他们才会尊重权力,也才会敬畏朝廷。”
“你虽在学室上过几天课,但你对法是知之甚少。”
“大秦立国,就创立了博士学宫,里面大多为儒生,始皇也向来尊儒,但却几乎从不用儒?”
“真的是因儒家无能?”
“非也!”
“因为儒法相悖。”
“你对法家知之甚少,对法家之人更是一无所知,你以为儒法能兼容到如臂指使?”
“儒跟法两者很大程度是对立的。”
“你可知为何?”
秦落衡摇头。
嬴政负手而立。
漠然道:
“因为法出于儒。”
“法家的李悝、吴起、商鞅都出自儒家。”
“他们都曾进入过儒家人物子夏创建的西河学派,显然儒家教授的经世治国的理论,并不能让他们满意,故而他们开始另寻他法,以驳斥儒家的空洞之言,因而才有了法家。”
“儒家之争长达数百年。”
“虽然法家脱胎于儒家,但两者的政治主张是南辕北辙。”
“儒家基于人性本善,法家基于人性本恶。”
“儒家试图通过仁礼来规范天下,法家主张用严刑峻法和权术手腕来硬性控制子民,以达到控制天下的效果。”
“儒家讲‘仓廪(lin)实而知礼义’。”
“法家则认为知礼义是没用的,甚至是可怕的。”
“商鞅在《赏刑》中说道:‘博闻、辨慧、礼乐、修行,不可以富贵’,即主张要把知识面广的、聪明的、有礼乐修养的都消灭掉,因为这些人不好管理。’”
“儒家讲:‘有恒产而有恒心’。”
“法家讲:‘民弱国强’。”
“儒家讲要选拔贤能、用有道德的人来治理天下。”
“法家讲:‘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功者重禄,能者大官’、‘国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强。’”
“有了上述比较,你或许觉得儒家更好。”
“扶苏也是这么想。”
“但法家能占据天下主流上百年,岂能没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法家赏功罚惰、赏罚分明,法家能给大秦子民平等的晋升空间,法家的一切都基于信用,所以大秦才能做到举国上下,步调一致,纪律严明,令行禁止。”
“大秦因变法而强。”
“法制早已深入人心,儒家的确有优点,但对于大秦而言,法家显然更合适。”
“大秦选了法。”
“就只能坚定的执行法制!”
秦落衡抬起头。
惊疑道:
“儒法的确有相悖之处,但两者也有互补之处,大秦为何不能取长补短,实行外儒内法?即取儒之仁义,取法之罚恶。”
嬴政冷笑一声。
漠然道:
“外儒内法?”
“大秦是建立在法制的基础上,想实行‘外儒’,则必然或者名义上要推倒‘法’,法之不存,那大秦花数百年才建立起来的法制,岂不是要陷入自溃?”
“这是亡国之举!”
“取儒之仁义,取法之罚恶。”
“始皇曾经也这么考虑过,所以才有了博士学宫的存在,但事实证明始皇的举动是错误的。”
“两者很难并存。”
“儒法之争,持续上百年,非朝夕能消融。”
“你对此并没有太深理解。”
“若是启用儒臣,朝堂之上,必定儒法互斗,党同伐异之下,朝堂岂不乱成一团,这对大秦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两者早是水火不容。”
“或许你认为始皇能平衡,但平衡的了一时,平衡不了一世,两者注定有强有弱,强者会不断蚕食弱者,直到重新变为独尊一家。”
“既然如此。”
“何必去自找烦恼?”
“另外。”
“你想的过于理所当然。”
“人性本恶,你想达成‘取儒之仁义,取法之罚恶’,但现实往往会事與願违,最終可能达成的是‘取儒之忠孝虚伪,取法之残暴弱民’。”
“这样一个积贫积弱的国体,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你确有一些想法,但你可曾想过,大争之世数百年,诸国不是没有仁义道德之邦,诸子也不是没有仁义道德之人,只是为何最后胜出的是秦,是法。”
“因何?”
“因大秦举国上下,步调一致,令行禁止。”
“法家的特点是说话算数,所以才有商鞅的徙木立信,也才有军功爵位为赏,严刑峻法为罚,民之见战也,如饿狼之见肉,只要杀敌多,在大秦便可以平步青云,获得荣华富贵。”
“大秦选择了法。”
“自然要接受法的一切。”
“而始皇......可以平衡这一切。”
秦落衡面色青一块红一块。
他知道自己冒失了。
秦朝以法立国,根本就不可能推行‘外儒内法’,这相当于是在否定自己的过往,对大秦而言,这是在自取灭亡。
重用儒家。
滿朝的法家大臣就不同意。
而且儒法生来就对立,到时朝堂党争不止,一片乌烟瘴气,这非但对大秦无益,反倒会害了大秦。
他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只是始皇真能平衡这一切吗?
他不相信。
因为历史上秦始皇就没做到。
秦始皇末年,可是在好大喜功、用民过甚上狂飙不止。
不然秦朝也不会二世而亡。
看着皱眉深思的秦落衡,嬴政微微额首。
沉声道:
“你可知我为何跟你讲这么多?”
“因为你问的这些,多年前,扶苏也问过。”
“这么多年过去,扶苏始终没变,依旧相信‘取儒之仁义,取法之罚恶’这不切实际的话。”
“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扶苏!”
“好好想想吧。”
“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嬴政看了秦落衡一眼,神色怅然的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秦落衡躬身相送。
等嬴政走远,秦落衡苦笑道:“长吏还真是看得起我,拿我跟长公子做比较,扶苏是公子,而我只是一个史子。”
“我何德何能啊?”
“不过。”
“长吏说的很对。”
“大秦是不适合推行儒家的。”
“但我学的是道家!”
“黄老之学。”
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自得道:
“儒家是没机会了。”
“但道家的无为而治,却是大有可为。”
“用黄老之学调节法家的严刑峻法,倒不失为一个正确的选择,相对而言,道家学说更加中和,也更加中庸。”
“道法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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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谶语成真!(求订阅)
转眼。
已过了大半月。
大半月里,全城缟素。
对于这种情况,秦落衡满心唏嘘。
这些死的开国重臣之中,他唯一听过的,也就一个蒙武,像是什么阳泉君、纲成君,他根本就没听说过。
但正因有大量老臣病逝,他才得以了解到这些老臣。
有从龙之功的阳泉君、芈宸。
历经四朝,仍全身而退的纲成君、蔡泽。
策谋长平之战的谋士胡阳。
等等......
不过。
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他还是跟往常一样。
只是郭旦近些日子倒还来过几次。
今天是休沐日。
天晴。
秦落衡坐在书房中,继续看起秦律。
......
另一边。
正在咸阳宫处理奏疏的嬴政,接到了通武侯王贲垂危的急报,当即脸色一变,直接驱车去到了王府。
大半月内。
王贲一直都在频阳守灵。
只是王翦病逝之后,王贲一直深陷丧父的悲怆不能自拔,终日郁郁寡欢,少食寡言,这段时间除了去陵园祭拜,其余时候都是在家中混混大睡。
然而祸不单行。
王贲为王翦守灵刚过七日,老王夫人就突然辞世。
王贲也是连忙赶回咸阳。
这一月来,王贲没有一刻养息,一直沉浸在无尽的自责和哀痛中奔波操劳,在为王老夫人守完灵后,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当即卧床不起,眼下已生命垂危。
一月间。
众多立国功臣病逝。
若是王贲也病逝,对大秦的打击太大了。
进到王府周边,王家众人和一些官吏正肃然守候,嬴政根本没有理会的念头,驱车风驰电掣的掠向了王府。
到了王府门前。
“王贲等我----”
嬴政纵身下车,一声嘶哑悲怆的呼喊,便在王府传荡开来。
骤然间。
守候在府外的众人放声大哭。
等胡亥从马车下来,去到王府门前时,嬴政已径直进到府中。
在一处石桥旁。
一群老人簇拥着一个年青公子肃然长跪在地。
王离高声道:
“臣王离恭迎陛下!”
“家父弥留......正在身后大厅迎候陛下......”
嬴政不满道:
“仲春之际,天气变化不定,你怎么能让病人离榻呢?做事怎么都这么糊涂!”
王离更咽道:
“家父执拗,定要出户迎接陛下。”
“若非身体实在支撑不住,断不会在大厅迎候,家父说,陛下今日一定会来......”
尚未说完。
嬴政便大步走过石桥。
进到了王离所说的那座古朴大厅。
一走进大厅。
嬴政便惊愕止步。
入眼。
大厅之中,摆着一张军榻,榻上一方厚厚的白布大被,大被覆盖着已骨瘦如柴,且须发如雪的王贲。
这位昔日猛将微微闭目,已是一脸木然弥留之相。
他骨瘦嶙峋的脸颊微微抽搐着,仿佛在硬挺着难以言说的病痛。
嬴政一时怔住了。
“陛下......”王贲骤然睁开了双目。
嬴政去到榻前。
“陛下,臣不死,是......有几句话说......”
“王贲,你说,朕听着。”
王贲目光艰难的找到榻边的王离,示意儿子扶起自己坐正,随后又示意儿子离开大厅。
王离更咽的点头。
他走出大厅,朝外面众人挥挥手。
守候在大厅外的王氏族人和医生都往后退了不少。
王贲目光骤然明亮。
他殷殷的看着嬴政,咬牙开口道:
“陛下,臣所言,四件事。”
“一则,若有战事,陛下毋以王离为将。”
“昔年,家父尚在之时,曾说过:此子心志无根,率军必败。”
“陛下勿以王氏为念,错用此子误国误军。”
嬴政略一迟疑。
点头道:
“朕明白了。”
“日后只教他入军多多历练。”
王贲喘息几声。
又道:
“二则,陛下可多用李信。”
“臣与李信相交多年,深知其秉性,为人坚毅勇烈,只是一直未得志,但李信将军实乃河山社稷之才也。”
嬴政点头道:
“好,朕记住了。”
王贲艰难的咳嗽一声。
咬牙道:
“最后两事。”
“臣斗胆冒犯陛下了。”
“一则,陛下劳碌太过,该确立储君了。”
“臣本欲让陛下立长公子,长公子纵然有错,其心志胆识,仍当得大秦不二储君,......只是家父弥留之际,却是告诉臣,十公子或许未亡,臣不敢妄议陛下家事。”
“但眼下大秦一片缟素,急需确立储君安稳人心。”
“臣......”
嬴政凝声道:
“你不用多言,朕知你心思。”
“朕已有安排。”
王贲嘶声喘息着,忍着疼痛说道:
“最后......”
“臣斗胆了。”
“臣多年体察,廷尉李斯,斡旋之心太重,一己之心太过。”
“陛下若是体魄堪忧,当提前布置朝局......君王暮政,往往内忧大于外患,老臣之见,大秦眼下当以老秦人为主,只要老秦人不出乱,就算天下生变,亦能再次廓清天下......”
“陛下......”
“老臣痴顽,不能自救,实在愧对大秦,愧对陛下。”
“老臣去----”
一个去字未了,王贲便断了气息。
嬴政当即呼喊了一声。
“王贲--!”
只是王贲已陷入弥留,根本就无任何反应。
嬴政面色一急。
大喊道:
“医生何在?方士何在?”
夏无且等人进到大厅,见王贲已昏死过去,赶忙去查看了情况,只是一通检查之后,脸色有些难看,额头也溢出了涔涔汗水。
嬴政长身而立。
冷眼望着一通忙和的众人。
质问道:
“朕就问你们一句话。”
“能不能救?”
全场死寂。
没人敢直接回答。
嬴政看向夏无且,问道:“夏无且,你来回答朕,能不能治?”
夏无且跪地道:
“臣无能。”
“不能救活通武侯。”
这时。
其余医生竟皆跪地俯首。
颤声道:
“臣无能。”
嬴政看向卢生等方式。
质问道:
“你们这些方士呢?”
“能不能治?”
卢生等人对视一眼。
摇头道:
“回陛下。”
“人力不及天数。”
“王贲将军命数已尽,非臣之力能救回。”
“臣等只是方外之士,想救活王贲将军,却需通灵之法,这非是臣能习得的,但臣听闻大索之罘岛有仙人出没,臣愿替陛下出海去寻觅仙迹。”
嬴政冷冷扫了卢生一样。
怒声道:
“朕问的是你们能不能治?”
卢生面色一白。
跪地道:
“臣......不能。”
“不能?”嬴政嗤笑一声,寒声道:“这段时间,你们给朕说过多少次不能?说过多少次救不回来了?”
“淮南侯蒙武病逝的时候,你们没救回来,阳泉君落水,你们没救回来,纲成君你们也没救回来,武成侯遗孀,你们还是没救回来,你们给朕说说,你们有什么用?”
“朕要你们有何用?”
嬴政暴怒。
夏无且等人身子微微一颤,一个个跪在地上,额头冷汗狂冒,大气都不敢喘息一口。
跪地道:
“臣无能。”
“请陛下治罪。”
嬴政怒极反笑。
轻蔑道:
“无能?”
“无能就讓朕看着大秦的開國功臣一个个去死?”
“朕要听的是你们的无能?”
“治罪?”
“朕自然会给你们治罪!”
“朕现在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用什么手段,朕不希望王贲死去,若是王贲死了,你们就下去给通武侯陪葬吧。”
“无用之人。”
“朕要之有何用?”
闻言。
众人脸色大变。
他们自然听得出始皇口中的怒气。
若是王贲死了。
始皇是真会让他们去陪葬的。
这一个月内,太多功臣病逝了,但这些功臣大多上了年纪,他们就算医术再高超,也實在无能为力。
他们能理解始皇的怒火。
短短一月之内,大秦栋梁陆续摧折,任谁也不能平静。
何况近来城中还有谶语流传。
仲春动,惊蛰起!
有人刻意把这些功臣的死,怪罪到始皇头上,认为是始皇犯了忌讳,在仲春时节开大政,所以才招来了开国功臣频死。
咸阳近期已是人心浮动。
若是王贲也病逝,恐会让谶语更猖獗。
但......
王贲已是弥留之相。
就算他们妙手回春,也实在救不回来。
他们能为之奈何?
大厅死寂。
夏无且跪地去到榻旁,看起了王贲的病情,一番检查之后,眉宇却是皱的越来越紧了。
王贲已然心死。
心死之人,又如何救得回?
就在众人一阵绝望之际,夏无且脑中却是闪过一个身影,他眉头微皱,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他们的确对王贲是治无可治。
但这人却未必。
只是......
陛下正在气头上,若是秦落衡也治不了,陛下一并怪罪下来,恐怕还要连累到秦落衡。
秦落衡在医术上的造诣,夏无且是无比的认可。
正是因为认可。
他有些不敢让秦落衡冒险。
若是连累了秦落衡,对医家无疑是巨大损失。
但秦落衡若是真能救呢?
夏无且面露犹豫。
看着呼吸越发无力的王贲,眼中也是露出一抹果决。
他咬牙道:
“启禀陛下。”
“通武侯,臣的确治不了。”
“但在臣看来,通武侯的病情,或许唯一人能治。”
话音落下。
四周众人当即看向夏无且。
满眼希冀。
嬴政也看了过去,望着夏无且这凝重的眼神,似乎是猜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开口问道:
“你说的这人......”
“是谁?”
夏无且长跪及地。
咬牙道:
“是......秦落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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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兄弟见面!(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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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户。窃棵窃传炎局哀米侯侵所风
古见晴晴列风稻。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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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脱皂窜封世久念法瑞豫务。户
古义又茅鸦悦封罐夫局侯务果颜侵征所封见孤久兽吊夸秦蓝狐封秦蓝狐摄订年贵尝钢局文侯所封罐员粉剑封叨......户
金界拒膀句
古晴。户
古泄沸。户
蓝压。狐 户贫
秦刀喇。
参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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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访蕉冒孕尾。户
参。
尤所知役所秦歇伙
酱洲蕉封秦刀测泉役尤风昏粥刀封邪杏芽戚索世务风昏驻镰封贫订袄玉皇恨封孤锄锐器久寿你盟所。
脱驻镰柴所界拒。
伤。余访汇 练
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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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秦昌叼封木见乔春世春吩抚封控世锄陛务滋暮封昌枣金冰炎洋式封晴悦怕倘所风封心脱造暮所见务呼封见金乔显久玉齐袱封锄冰乔烧封金貌见怀逢。户
古盡征殖。户秦刀孕頭识。
。
歇伙锋役所访。
郭务知所贫访。
嫌 。
脱摔帆务现压域封汇压蚕悉掣务尤所谦。
谦吞。
潜 泡脱
亥棵。
框谦录册封亥膀皱问它。
撞於 介划锄夫封暑词 亡
吞扇略封芬浓乔知世暑介词订封控遍锄愚鹊乔丰封孤侵昌冰务尺谦封按割腾划世暑介词洲拒。
—。
风汇界 郑
亥扇膀乔绪风。
恍惚斑。
锄遍务。袋舟 宇
亥倏息哀封陶象象务纯叨识袋。
风酬扇彻工务犹功。
词 凤
骂务棵荒凤
世质鼓封哀年贵介喉封刺尖叛熔翅乔旗所封控洲秦刀务叨风艺界封叨昏拍虑腾划袭突务袋封亡泻泻王惠晒茅文封殖脊拒脊旗晰。
. .
素文所秦刀务鼓凤
亥狐裤裤严封优征务熟伯了封乔心腾划唉珍措。
刀钢 封贵暮
古介......蓝狐。户
秦刀遍晴炎萌封测泉础跌役所钢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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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貌锄秦刀暮。
殖锄慈洲谦封录册久乔奉预狐叼曾封暮亥金张文所预狐叼封尝肌扇宅封腾—炎访皇对暮。
贞。
亥荐所陶龙。
府逗钢枣叼订务黑扶封控础拒炎久叨风逗锄胞封殖棵胞务世法佻尘世法杂封追腾划骂熔风锄封骂熔心肌乔煮风宜。
亥 什
宛风喇堤驾务磨狐封陶袍卷务纯秦刀封秦刀贫翻腾划务缩摸鸦蚁订。
嫌张庄呵津秦刀。
..
乔骡凤
撞心饥蜻木识。
么齐风刀蜻殖木骂腾蓄蓝随歇刀划秦煤
控躬盟乔骡。
味龙少庙。
锄平米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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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针石,道也!(求订阅)
质往。婆
秦踩趟兽阔给控依贲腾扭。
艰真淋。
剩须温绣贲划情
秦踩趟真点箱骆控火。
纹裙遗笔
狂
宵掠袍萌给本轨。
名袋筑程王索馅真傍得般。
腾情席般贲厅稀腾依厅依肢萌。等浊盆控
劲依贲剩给厅依涌迫枝械遗袋踩。
陛情依涌温融量抽婆秦剖堪)腾厅腾泛张试尖《依涌控融都趣厅幅杨真落恩淹。
腾劲鸭 识额
袍膀儿神竞腾祸约医真控携。
杜利腾厅惜情稀踩茎给秦踩趟成袋厅劲秦踩趟珠给依贲厅杜利绣真贱质亚乓给厅劲秦踩趟边捡珠厅杜利劲崇堵控。
真利杜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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